《重生之一品丫鬟》 作者:Panax   【文案】   玖荷有个当皇帝的姐控弟弟,   还有个当世子的妹控哥哥,   一个最会仗势欺人的女儿控爹爹,   以及一个一见钟情,立志于娶她回家的将军夫婿。   只是她暂时还不知道而已。   内容标签:种田文 宅斗 重生 复仇虐渣   主角:玖荷 ┃ 配角:廖纪安 ┃ 其它:Panax,重生,古言   【作品简评】   玖荷上辈子是将军府的厨娘,被诬陷害死喜姨娘肚里的孩子,含冤致死。重生的她有了个当皇帝的姐控弟弟,还有个当世子的妹控哥哥,一个最会仗势欺人的女儿控爹爹,以及一个一见钟情,立志于娶她回家的将军夫婿。这辈子的好日子才刚开始。   女主性格爱憎分明,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嘴炮技能了得,从国公府的老太君到手握大权的太后,一个个都是她的手下败将。男主对她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始终陪在她左右不曾动摇。本文文笔细腻,感情真挚,剧情更是让人耳目一新,是篇不可多得的好文,值得细细品读。 第1章   夜已经深了,将军府里几乎是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点灯光,其中就有一盏灯火是属于玖荷的。   玖荷是将军府的帮厨,今天夜里虽不用她值夜,不过忙完也已经到了酉时。她才洗漱完毕,送了头发狠狠伸了个懒腰,想着没两天就能发月钱了,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喧哗。   “就在这儿!”   “最里头一间!”   玖荷心里不知道怎么忽然一跳,皱着眉头紧紧下意识握紧了梳子,最里头一间?   最里头一间不就是她住的屋子?   刚这么想,门哐当一声便被踹开了,闯进来几个她没见过的婆子,口中大叫道:“就是她!今儿就是她做的汤羹!”   不等玖荷反应过来,奔过来三个婆子合力将她扭了起来,玖荷手里的羊角梳当的一声掉在了桌上。   “你们要做什么!”玖荷奋力挣扎起来,“我是来帮厨的!我可不是你们家里的下人!”   “呸!”为首的婆子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我们姨娘是陛下的亲妹妹,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是她的下人!更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帮厨了!”   扇她的婆子下了死力气,玖荷的脸立即肿了起来,只是她挣扎的力道反而加大了,“我又没卖给你们,你们可想好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不告到你们吃板子,我跟你一个姓!”   啪!又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你害的我们姨娘小产,这可是将军唯一的子嗣,别说现在扇你两巴掌了,就是要了你的命,你也得受着!”   “你胡扯!”玖荷挣扎的越发用力了,可是她毕竟人小,个子矮,力气也比不过那些粗使的婆子,两下便被绑了起来,“我进将军府连一个月都没到,连你们喜姨娘是圆是方都不知道,我害她肚里的孩子!你们要栽赃嫁祸也找个好点的理由!”   可是不管她怎么挣扎都没有用,那婆子冷笑一声,道:“带走!”   玖荷一路的喊,“将军奋勇杀敌才得来的好名声,不是叫你们这等狗奴才败坏的!”   可是除了再得一巴掌,什么别的都没有了。   她就这么被一路推搡着到了喜姨娘的小院。   这还是玖荷第一次进喜姨娘的院子,院子里布置的很是富丽堂皇,在她看来甚至比将军的院子还透出股富贵气息来。   玖荷左右一看,四处都站着守夜的丫鬟婆子,不过人虽然多,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说话,除了玖荷的叫骂声,连呼吸声音都听不见。   不过等进了这院子,原本骂骂咧咧不住动手的婆子们此刻也安静了下来,扯着她到了站在廊下的一个贵妇前头。   那贵妇眉头一皱,看着玖荷左右脸上都是红肿着,柔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叫你们带人来问话,你们就是这么带的?”   玖荷心里一松,就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急忙道:“夫人明鉴,我——”   哪知道刚说了这几个字儿,那贵妇就将头一扭,完全没有把她看在眼里,对为首的婆子道:“就是她下毒害我的喜鹊儿没了孩子?”   玖荷立即将说到一半的话咽了下去,她算是明白了,不管她说什么,这院子里所有的人,从上到下,已经给她定罪了。   一瞬间玖荷想了许多,比方她来将军府最晚,什么根基都没有,所以才被挑出来当了这个替罪羊。   又或者她招不招供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喜姨娘没了孩子,得有人承担这个责任,她就是被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挑出来的突破口,至于想通过她赖到什么人头上,她一个才进来一个月都不到,连将军都没见过的帮厨就更加的猜不到了。   想到这儿,玖荷反而冷静了下来,她冷笑一声,这一院子的人没一个好东西,索性她也不想着辨明真相了,横竖也没人信她。   只是心里的憋屈是一定要发泄出来的,玖荷张嘴便冲着站在台阶上那面善心恶的贵妇去了,“你跟将军可有关系?趁着将军不在,大晚上的处置将军府的下人,我看你胆子够肥的!”   玖荷呸了一口,“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那贵妇皱了皱眉头,看着玖荷的眼神很是不善。   “再多听你说一句话,我都怕污了我的耳朵!”贵妇眼神一使,为首的婆子又是一巴掌上来,不想玖荷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微微将头一侧,那婆子一巴掌打空,很是气急败坏的又想再来一下。   玖荷很是得意的冲那贵妇一笑,抬了抬下巴,挑衅意味十足。   “好了,打来打去的成什么体统?”贵妇轻柔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冷意。   那婆子退后一步,不过还有点不甘心,道:“你可知道我们夫人是谁?她可是睿王妃!里头那位喜姨娘可是陛下的亲妹妹!”   “知道!睿王爷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玖荷眼睛一瞪冷笑一声,“他两个儿子一个继承王位,一个过继给了无子的先帝做了皇上。”   那婆子一脸的骄傲,不过玖荷又是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无一例外。   “不知道睿王爷这两位特别有出息的儿子哪个是从你肚里出来的?”玖荷上下打量着那贵妇,“你这年纪,跟谁也生不出来这么大的儿子吧?”   院子里响起好几声倒抽冷气的声音,玖荷看着这一群人震惊的脸色,又是一声冷笑。   “陛下和将军都是好人,行事坦坦荡荡,没想有你们这种拖后腿的。怪不得只能当个妾呢!哪儿配得上将军!陛下的亲妹妹?你也就敢在我面前说说了,有种你当着陛下的面说一句?看陛下应不应!”   继王妃原本还自持身份,脸上挂着不冷不淡很是疏离的微笑,但是这句话一说出来,她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我去看看喜鹊儿。”说完又对玖荷道:“我倒叫你看看我们家的规矩。”   说着她转脸对着另一个婆子道:“去找了她的父母过来,这就签了卖身契!”   玖荷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知道她那对胆小怕事,又极其贪财的爹娘会做什么选择。   “知道怕了吧?”继王妃的面容越发的狰狞了,“我倒要叫你看看我有没有能力处置你!”说完她袖子一甩,进了内室。   那婆子呵呵一笑,冲玖荷膝盖后头踢了一脚,玖荷猝不及防跪了下来,立即被两个人踩住了肩膀,婆子冷笑道:“好好反省吧,你这条贱命,连我们王妃家里的狗都不如!”   玖荷丝毫不示弱,抬起头来狠狠瞪着那婆子,“我不如狗,你如!你就是你们王妃家里的狗!你们全家都是狗!”   “你!”婆子抬脚就想踹她,只是抬脚又想起姨娘才小产,听不得吵,便随手在院子里拔下草来,连着泥就想往她嘴里塞,玖荷张嘴就是一口,狠狠咬在她手上,顿时便是鲜血直流,别说有多疼了。   伤口沾了泥搞不好是要死人的,那婆子顾不得许多,急匆匆去洗手了,临走又交代一声,“好好看着她!”   玖荷跪在地上冷笑,嘴角还有方才咬那婆子出来的鲜血,看着很是狰狞,她眼神左右一转,看着周围几个人都有点害怕,见她眼神扫过来还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   “孬种!狗奴才!狗仗人势!”   玖荷歇两口气便要骂一声,每当看见那几个婆子要上来的时候就张着嘴露出她那带着血的嘴角,还有那一口锋利的大白牙来,看着那些婆子对她无计可施,她不由得笑了。   这将军府里几号主子,将军的娘,还有将军的两个妹妹,但是能救她的怕是只有素未蒙面的将军了,只是前头听闻将军去京郊的军营练兵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若是——难道她就要这么被人害死?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焦躁起来。   睿王妃进了内室,原本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头上还缠了一圈布的喜姨娘立即坐了起来,喜悦中带了点焦急问道:“可成了?”   睿王妃两步走到她身边,将人又按回到床上,“小心叫别人看出破绽来。”说完她略略顿了顿,这才道:“有点波折,没想到遇见个撒泼的,看着小小的个子,不过——没什么干系,我说是她做的,一定是她做的。”   喜姨娘摸了摸自己肚子,“不会叫人看出来吧。”   睿王妃冷笑一声,“你不说漏嘴,谁能知道?将军一个大男人,哪儿知道什么是小产,什么是月事呢?再说太医我都买通好了,你老老实实的养病,等将军回来,必定心生怜惜,到时候这真孩子也就有了。”   喜姨娘点头,道:“还能顺手解决了外头那个碍眼的!”   “你呀。”睿王妃有点无奈又带着宠溺道:“她不过是一个厨娘。”   “那也不行!”喜姨娘拔高了声音,“她可是这些年将军唯一看上眼的厨娘,又叫庞立明亲自将她调去小厨房伺候,母亲你可有仔细看她?虽然都二十二岁了,可是身娇体软,看见她的人都说她像是才十四五的,将军这些年对后院之事一直不上心,没准就喜欢这个调调!”   睿王妃点了点头,赞许道:“的确要趁着这些人都没起来的时候铲除了才好,将军后院里头你是身份最最高贵的一个,回头我再去老夫人面前哭一哭,没准这将军夫人的位置就到手了呢?”   啊!   母女两个一时间齐齐陷入了美梦中,许久都没有说话。   玖荷跪在外头,自然是听不见里头这一对母女的言语了,更加想不到这祸事的起因,是因为她某天夜里当值,给她以为是前院家丁的将军做了一碗疙瘩汤,甚至因为那家丁长的太高,烛火又太过阴暗,她连人家的脸都没看清楚。   不过此刻她心里的怒火是越来越盛,想的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屈服! 第2章 002   睿王妃手下之人办事很是利索,不过小半刻就将玖荷的父母接了回来,顺带还打听清楚她家里的事情。   孙氏和张林被带进院子,一进来连看也不看玖荷,立即就跪了下来,口中大叫道:“冤枉啊,我们冤枉!事情都是这小娼妇做下的,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玖荷看见他们两个这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还怎么都没有呢,就先软了骨头!活该被人轻贱!   方才被玖荷咬了一口的婆子眼下也回来了,看见她爹妈这副嘴脸,很是得意的冲玖荷一笑,比了个口型:狗。又对他们两个道:“闭嘴!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去带人的婆子正侧着身子跟睿王妃回话。   “……家里还有一个十八岁的弟弟,游手好闲正要娶亲,一家子除了这个姑娘,都是没骨头的软蛋,连个正经营生都没有……”   睿王妃嘴角微微翘起,听见这一句就够了,她道:“你这女儿——我想要了她的身契,你们两个可愿意?”   孙氏跟张林两个连连磕头,道:“愿意愿意!王妃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从此要打要骂要砍要杀,都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睿王妃脸上笑意更浓,道:“给他们一百两银子。”   孙氏跟张林两个在来路上,早就听那婆子连吓带哄的说了经过,当下两人对视一眼,孙氏跪着又往前挪了两步,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这下做的小娼妇本就不是我们两个亲生的,我们家里世代为善,怎么会有这等心狠手辣的女儿!”   “什么!”玖荷一脸震惊的看着一息之前还是爹妈的两人,“我不是你们亲生的!怪不得……怪不得。”   只是她话说的含糊,又没人注意她,除了她自己谁都听没听见。   怪不得!怪不得她都二十二了,还是十四五岁的体格,怪不得他们二人从小就将她当成摇钱树,怪不得她十三岁那年差点被卖到窑子里,怪不得从小到大她连一件新衣裳都没有,怪不得……以往种种的不公现在都有了解释。   她是捡来的!   “——这是当初我们捡到她的时候,她身上的玉佩,我们家里一年到头连二两银子都见不到,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东西?”孙氏双手举着玉佩跪着,很是谦卑。   玖荷死死盯着那玉佩,她是捡来的!   这玉佩是她亲生爹娘留下来的东西!   可惜因为离得太远,不管她怎么探着脖子,除了能看清那玉佩是乳白色的,连着玉佩是圆是方都看不清,更别说还有没有花纹了。   睿王妃的视线在那玉佩上扫了一眼,原本还算镇定的表情立即变得有点惊恐,不过玖荷的视线牢牢在玉佩上粘着,一点没注意到她的失态。   “拿来我看看。”睿王妃将声音压得很是平淡无奇,身边的婆子立即上前从孙氏手里拿过了玉佩。   这玉佩——她在王爷手里看见过一块一模一样的!据说是当年跟头一位王妃定亲时候的聘礼!   玉佩死死抓在手里,连带着睿王妃的手都抖了起来,可惜她衣袖太过宽大,没有一个人察觉她此刻的惊恐。   不管是不是真的,她一点风险都不能冒,这人绝对不能留!睿王妃下定了决心,又去看地上跪着的那丫鬟的脸。   像!真的是太像了!   虽然这人脸上肿着,头发也都披散着,可是仔细一看真的是像!几乎跟前头那一位王妃如出一辙,甚至方才那不肯屈服的眼神,也跟王爷有几分神似!   不能叫王爷看见!绝对不能叫王爷看见!   也不能叫世子看见!更加不能叫皇帝看见!   “你看我做什么!”玖荷对上睿王妃的视线,狠狠的瞪了回去,“怎么,知道错了?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良心!”   睿王妃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玉佩死死藏在她宽大的衣袖里头,再开口声音已经变得平和了许多。   “现在你已经是我们家里的家奴了——”   “慢着!”   听见竟然有人敢打断自己的话,睿王妃脸色一沉,冲着那人就瞪了过去。   是庞大管事!玖荷立即挣扎了起来。   庞立明上前扶了她一把,安抚般冲她一笑,眼神再转到睿王妃身上的时候就有点不善了,“这里是将军府。”   玖荷被绑了许久,又跪了许久,那几个婆子下手又狠,乍一松开她虽然有心再骂两句,可是止不住的头晕让她只能躲到一边慢慢平息去了。   庞立明回头看了她一眼,“王妃这手伸的够长够狠。”   睿王妃仗着身份,哪儿回去理会庞立明,眼神全部落在玖荷身上,只是玖荷背着她站,完全不知道睿王妃看她的眼神里头包含了多么恐怖的决定。   睿王妃沉声道:“既然害在了我女儿身上,我肯定是要管的——”   庞立明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听见睿王妃道:“不过既然庞管事替她求情,我便退一步,将她送去大兴县衙!”说着她一转头,看着身边的婆子道:“拿着我的名帖,就说是我说的,我状告她谋害将军子嗣,让县令看着办!”   “你真是会狗仗人势!”玖荷缓过劲儿来,立即冲睿王妃道:“你怎么不跟县令说你就是想我死呢?将军跟你这种人扯上关系,我真替将军不值!怪不得睿王爷整日流连花丛,连家也不回去,我要是他我也不回去!”   “你知道什么!”睿王妃气急,正要骂她,可是转眼便瞧见一边还立着庞立明,她立即冷静下来,再一次告诉自己不能叫人看出破绽来,便又笑了笑,语气也变得舒缓起来,“那你是不敢去了?若是我诬赖你,县令一查便知。”   玖荷冷笑一声,“我有什么不敢去的?陶大人最是公正廉明,京城里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非但要去,现在就要去,我还要告你滥用私行,殴打良民!”   你就嘴硬吧,睿王妃冷笑一声,扫了一眼庞立明,缓缓道:“庞管事可满意了?”   庞立明笑了笑,又道:“我也想问一句,王妃在将军府可住够了?”   睿王妃脸色一变,有点咬牙切齿道:“你可知道是你们府上老夫人请我来的?”   庞立明躬身行了个礼便转身了,“王妃既然这么想,那便继续住下去吧,只是可再别这么多事儿了。”   玖荷也跟着笑了一声,“连亲戚都算不上呢。”   睿王妃狠狠瞪了她一眼,“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说完一甩袖子回了屋里。   玖荷郑重其事冲庞立明行了个礼,“多谢庞总管。”   庞立明叹了口气,道:“我也只能管到这个地步了——”   “不怕,”玖荷反而转过头来安慰他,“陶大人是个好官,他必能查明真相,还我一个清白的。”   庞立明看了看她身后立着的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说了一句,“你们可想清楚,虽然你们是喜姨娘带来的人,不过也归将军府管辖,说到底都能归到我手底下。”   只可惜睿王妃给她女儿带来的婆子们一个个都是眼高手低,仗着王府出身谁都不放在眼里,听见这话不过微微欠欠身子,道:“她下了毒,就是将军来了,也是她下的。”   庞立明冷笑了一声,又从自己身后拉出来两个婆子,道:“给她梳头,整理干净再去。”   玖荷再次郑重其事的道谢,庞立明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转身走了。   玖荷就这么被四个婆子看管着,连夜送到了大兴县衙。   睿王妃捏着玉佩回到屋里,看见焦急的已经从床上下来的女儿,“怎么搞的,怎么叫送去县衙了?”   看见她光着脚就下来,睿王妃急忙上前扯着她又上了床,道:“好我的喜鹊儿,就算不是——你现在也不能受凉啊,小心将来子嗣有碍!”   说完她眼神左右一瞥,屋里伺候的一个婆子两个丫鬟立即转了出去,守在大厅里头了。   “你看看这是什么?”睿王妃手腕一番,将那块被她藏起来的玉佩翻了出来。   “这不是父王那块玉佩?”喜姨娘急忙将东西抢了过来,拿在手里又觉得不对,“不是,父王那块天天在手里捏着,都没棱角了,这块却像是新的一样。”   睿王妃压低了声音,小声在她耳边道:“这是那厨娘爹娘拿出来的,说是捡到那厨娘的时候,她身上带的。我看了她的脸,说起来同王爷挂在书房里的那副画像至少有八成相像!”   “你是说——”喜姨娘也同睿王妃一样变得惊魂未定了,她想起小时候,这玉佩不小心被她已经过继给了先帝的哥哥摔了一下,她父王便不管不顾的打了他一顿,那如果——   “不行!不行!”喜姨娘叫了起来,随即又捂住自己的嘴,虽然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原本可能是金枝玉叶的郡主怎么就成了厨娘,但是——“她不能留了!得要了她的命!”   睿王妃点了点头,眯着眼睛狠狠道:“我如何不知道?这一次——”   刚说了一半,外头响起脚步声来,有个婆子进来,在外头悄声问道:“那厨娘的爹娘还在,请王妃示下该怎么处置他们。”   睿王妃想了想,按住已经有点耐不住性子的女儿,道:“拿一百两银子给他们,好好的送出去,然后做成被人谋财夺命的样子,还有他们家里的儿子,但凡见过这玉佩的,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下来!”   听见王妃这等心狠手辣的话,那婆子竟然一点也不诧异,就跟王妃方才吩咐的不过是今天晚上吃粥还是喝汤一样平常,不过应了声是就下去了。   喜姨娘抓着睿王妃的手,焦急道:“不能叫人知道,若是——她还是个厨娘的时候将军就喜欢她了,若是她有了金枝玉叶的身份,哪儿还能有我的活路?母妃,你可不能不替我想一想啊!”   “你放心,”睿王妃安抚般拍了拍女儿的手,“不然我怎么叫人将她送去县衙呢?先叫他们都放松警惕,然后我们就好动手了。”   喜姨娘一脸的喜色,恶狠狠道:“进了县衙可就是不洁之身了,不管是父王还是陛下,又怎么会要一个进过大牢的女儿或者妹妹?我看她还怎么翻身!”   睿王妃也是一样的想法,冷笑一声道:“县太爷是个硬茬子没错,可是县衙上上下下一百来人,哪儿能各个都跟他一样,炒米油盐不进呢?”   母女两个对视一眼,齐声笑了起来。 第3章 003   玖荷已经进了县衙两天了,正如她前头所料,陶大人很是公正廉明,并不因为送她进来的是睿王妃的下人而先入为主对她定罪,反而很是详细的问了她整个事情的经过。   在陶大人的询问下,玖荷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了整件事情,她也不是个笨人,当下便皱了眉头,“这事情明显不对!”   陶大人也是叹了口气,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睿王妃是没看出来,还是……   “回禀老爷。”玖荷跪在二堂,焦急到言语都有了几分凌乱,“那太医说喜姨娘是因为吃了麝香才小产的,且不说别的,麝香这等香料,比银子都要贵,我来将军府连一个月都没到,一月不过五百文钱,连月钱都没拿到呢,哪儿来的银子买麝香?您看看我这样子,可是有银子的人?若是真有银子,我何苦去那地方受罪!”   “况且将军府人人都知道,我这二十余天根本就没有出过将军府,我又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东西。”   玖荷越说越气愤,“麝香这等东西,虽然我没用过,但也是知道这东西味道极大,不过小指甲盖一点点就满屋子都是味道了,那天晚上我不过做了个极其清淡的荷叶莲子汤,喜姨娘闻不出来味道?她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死哪儿去了?”   “依我看她肚里根本就没孩子!不过是为了做戏罢了!”   话音刚落,就见陶大人的师爷进来,面色焦急,若有似无扫了玖荷一眼,低头在陶大人他耳边低语两声,陶大人皱了皱道:“将她压回牢房之中,容后再审。”   玖荷紧紧抿着嘴,双拳紧握,但凡睿王妃再敢出现在她面前,她非得狠狠砸上去不可!   陶大人走了两步,又回头安慰她道:“此事中间必有隐情,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玖荷点了点头,跟着衙役回去了牢房。   只是这一句容后再审,让玖荷足足等了三天都没下文,她不由得越来越焦急了。   她一边告诉自己陶大人是个好官,不畏强权,定能为她伸冤做主,一方面又想这一次要她命的是睿王妃。   而睿王妃的背景……这天底下大概就只有正牌的太后比她尊贵了,陶大人真的能顶的住压力,将这明显是栽赃嫁祸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吗?   玖荷摇了摇头,不能说是水落石出,这等明明白白的诬陷——她攥进了双手,自打进来大牢之后再没有修剪过的指甲深深的掐进了肉里,留下一个深红色半月牙的痕迹。   这等诬陷!   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她就不相信这天底下没有说理的地方!只要让她——只要她能出去,她一定要去告御状,要去敲响那立在刑部外头的大鼓,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睿王妃究竟是仗势欺人,指鹿为马的!   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睿王妃是怎么不要脸的!   只是自打进了大牢,她不免精神紧张,连着绷了好几天,精神难免不济,想着想着又睡着了。   “姑娘!姑娘!张姑娘!玖荷!”   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叫她,又听见一阵铁链声响,玖荷猛地睁开眼睛,发觉外头天已经彻底黑了。   女监就她一人,大牢里几乎是一片漆黑,远处两盏油灯并不能照亮这阴暗的场所,但是却能让她看清楚外头站着的两个人。   一个是县衙的二把手,县丞赵大人,另一位是县令陶大人的师爷,这两人都是一脸的焦急,似乎还有点愧疚,愤恨,这等复杂的情绪交织在脸上,加上远处忽明忽暗的油灯,看着有点狰狞。   可是玖荷什么都不怕,她飞快从石板床上跳了下来,只是刚奔到门口,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这个时候来找她,明显不正常,玖荷咬了咬唇,知道似乎有点不太妙了,她缓缓退后了两步,挺直了脊梁,问道:“陶大人……可是有了变故?”   那二人脸上愧疚之意越发的浓重了,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冲她鞠躬,玖荷的心像是忽然掉入了无底深渊,沉的完全找不到了。   师爷上前一步,不知道从何开口,却又不能不开口,他痛苦的摇了摇头,道:“姑娘,你可知道为了你这个案子,陶大人已经被参了,说他九年前隐瞒母丧……陶大人已经被停职查办,交给大理寺审问去了。”   玖荷没有说话。   不过对于师爷来说,有了这个开头,下头的话就没那么难说了,“你的爹娘还有弟弟也已经死了,因为王妃给了他们一百两银子,被贼人跟上……现在外头又说你命太硬,克死了将军没出生的孩子,克死了爹娘还有一家人。”   玖荷摇了摇头,“这不过是睿王妃的一面之词,我不信,难道你们都信吗!”   哪知对面两个人连看她都不敢。   县丞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道:“不仅如此,将军府还有传说是因为你勾搭上了将军,又有了身孕,想第一个生下孩子,这才给将军的姨娘下了毒。”   玖荷一巴掌拍在了柱子上头,震得铁链哗啦啦响个不停。   惊慌间她竟然不知道找谁求救,可是她就是这样,越到危机的时候,越到死到临头,反而越发的镇定,她道:“将军呢!将军不管?就凭脏水泼在他头上!还有庞管事,他是将军府的大管事,你们请他来一问便知!”   县丞摇了摇头,道:“将军在京营练兵,没个把个月回不来了,庞管事去寻他了,而且……睿王爷也发话了,说要把这案子快快结了。”   玖荷觉得自己的心忽然掉到了深渊的最底下,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我要去告御状!我要让皇帝评评理,这天底下究竟还有没有王法!难道因为她身份高,她有权势,她就可以不把我们这些贫民当人看了!难道——”   “总之是我们对不起你!”县丞飞快的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我们知道你是冤枉的。”县丞的声音很是痛苦,“可是我上有老母,下有幼子。”他语速快的不给玖荷打断的余地,“明天我就会代替县令审案……若是,若是这天底下真有神明,你去阴曹地府告状吧,阎王爷必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说完,县丞头也不回的走了,师爷冲她深深地一鞠躬,也跟着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玖荷觉得自己在哭,可是这声音听起来又像是笑。   她摇头叹息,又点头咒骂,“我不认命,我不认罪!就算你们上刑,就算你们屈打,我也不会成招的!”   “张姑娘……”   黑暗中再次响起一个略带疲惫的声音。   “陶大人!”玖荷几乎是从石床上飞了下来,连带着身上的铁链哗哗作响,她飞速扑到了牢门口,借着微弱的月光去看陶大人。   陶大人也在看她。   两人眼神相接,都在对方眼睛里头看见了不屈服三个字!   玖荷松了口气,陶大人忽然淡淡一笑,道:“现在光凭我一个人是没法子了,不过——”   陶大人还没说完,玖荷便接了上来,“告御状!”   陶大人点了点头,有点像是警告般道:“你可想好了,告御状苔五十,你得撑过去才能有说话的机会。”   “我不怕!”玖荷只觉得心中气要从胸口冲了出去,“可是……”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铁链,还有紧锁的牢门,“我怎么出去?他们说明天——”   一阵钥匙碰撞的清脆声响让她止住了言语,她眼睁睁的看着陶大人从腰间扯出了一串钥匙。   “陶大人——你!”玖荷觉得自己快要落泪了。   陶大人的笑容有点释怀,“我跟你一样,我相信人间自由公义,我也不相信睿王妃能一手遮天。”他一边说着,一边拿钥匙打来了牢门,“我陪你一起去告御状!”   玖荷看着陶大人,声音哽咽,“就算败了我也不过是贱命一条,可是陶大人,你的前程功名——”   陶大人摇了摇头,“若是你败了,这样的朝廷可还值得人为之效力?”   玖荷咬着牙,看着打开的牢门,坚定的走了出去。   “原不该让你一个弱女子承担许多,只是……”陶大人拿着卷宗的手又紧了紧,“这些证据供词都在我手里,我——”   “我知道的。”玖荷回头看了他一眼,深深的鞠了一躬,“我心里对陶大人感激不尽。”   陶大人抿了抿嘴,什么都没说。   玖荷的步伐越发的而坚定,一步步走到了皇宫门口,顿了片刻,拿起那几十年未曾有人拿起过的棒槌,一下下坚定的敲响了鸣冤鼓。   咚!咚!咚!咚!   玖荷越敲越用力,越敲速度越快,似乎要把她这几日的冤屈全部敲出来,也似乎要将她从小到大受到的种种不公全部敲出来!   不知不觉中,她发觉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有人敲响了鸣冤鼓!!!”   “快快快!去禀告陛下!”   玖荷听见宫门里头一阵嘈杂的声音,又回头看着京城几乎是瞬间亮起的灯火,冲陶大人一笑,“不管这一次能不能伸冤,至少我也让睿王妃再次名动京城了!睿王妃作恶多端,有了这一次便有下一次,就算不是我,总有人能告倒她的!”   陶大人却是表情严肃,简简单单只说了一个字,“能!” 第4章 004   不仅仅是皇宫里头忙乱,睿王府也是一样。   睿王妃连衣裳都没穿好,便咬牙切齿的开始发号施令了,“鸣冤鼓敲响两刻之内陛下是必要现身亲自听案的,你赶紧去宫里,看看今日当值的不管是谁,先将她的脸打花了,苔五十苔到只给她留一口气!”   来人急忙出去,没等出门口,就被睿王妃随手扔的一个茶杯打在背上,“跑着去!要是误了事我要你全家的命!”   “这作死的小娼妇!当初就该直接要了她的命!”睿王妃一巴掌拍在桌上,“你去找将军府的人来作证,还有她家里的邻居,太医,药铺的伙计,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了吧!”   一波又一波的人从睿王妃院里出去,她又稍稍整理了衣裳,将眼圈揉红了,这才愤愤道:“王爷那里少不得我亲自去一趟了!”   玖荷在宫门口不过站了两炷香的功夫,便看见皇宫侧门打开,出来一队略显慌乱的侍卫簇拥着将她带了进去,玖荷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巍峨的皇宫,回头冲陶大人点了点头,有点谨慎,却又无比坚定的迈出了第一步。   一时间她脑海里头涌现出各种各样的念头,可是随着她脚步一步步的踏出去,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一个无比清晰却又简单异常的:伸冤!   玖荷被带到了一处大殿里头,上头的宝座上空无一人,下头摆了几把椅子还有案台,中间那一座上头已经坐了个官员,看着四五十岁,目光如炬落在她身上。   玖荷一进去便跪了下去,口中道:“大人容禀——”   “掌嘴!”那大人不等她一句话说话,便扔了个签子下来,左右立即上来两个侍卫,抓着她的领子就啪啪啪扇了起来。   “大人没问你话,哪儿有你开口的地方!”   玖荷心里默默的数着,两人加起来扇了她一共十下,虽然数量并不多,但是力气极大,大概扇到六七下的时候,她就察觉不到痛了。   玖荷死死攥着拳头,告诉自己这是下马威,后头还有五十苔刑,不受了这个,是断然没法在皇帝面前伸冤的。   “下跪何人,抬起头来!”堂上又是一声吼。   玖荷抬起头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连脖子都疼了起来,“民女张氏玖荷。”   堂上之人眼睛一眯,略点了点头,又扔下一根签来,“苔五十!”   旁边立即有人举着木棍上来,玖荷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用人扶她,自己便趴了下来,到了这步田地,她发觉自己竟然有些兴奋,这是马上就要看见曙光的兴奋,甚至这兴奋能让她暂时忘记恐惧。   可是当那板子打下来……玖荷觉得自己太天真了。   一开始她还能咬牙忍着,心里倒数着数。   还有四十八下就能看见陛下了!   还有四十六下就能伸冤了!   ……   可是打到第十下的时候,玖荷忽然听见背上一声脆响,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倒抽一口冷气,觉得连吸气都疼了起来。   这是要她的命啊!   才十下苔刑而已,她怎么就撑不下去了呢?玖荷死死咬着下唇,想起平日里听说这苔刑要打死人,都是要打到一百下以上的,把肉打烂了人才会死,可是现在才不过打了她十下,她背上的骨头就断了,那她还能撑过五十下吗?   玖荷发出无力的嘲笑声,可是一张嘴便是血涌了出来,连内脏都已经伤了。   哈哈哈,她在心里无声的呐喊:睿王妃!就算在这阳间我告不到你,我就不信你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在阎王爷那里你依旧能一手遮天!   “住手!”   玖荷恍惚间听见一个严厉却又亲切的声音响起,大殿里头哗啦啦的跪倒了一片,连不住往她身上招呼的板子也停了下来。   “玖荷,玖荷。”一个带着焦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玖荷努力抬起头来,看见陶大人跪在她身边,眼圈已经是红了。   玖荷咧嘴一笑,又是鲜血涌出。   “陛下!”陶大人冲着皇帝不住的磕头,声音哽咽道:“这人就要被打死了啊!”   玖荷的视线已经模糊了,隐隐约约看见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一脚踢上了打她板子的官员,直接将人踢得往后滚了两滚,“你就是这么审案的!先将人打死了再说?”   那人急忙跪好,小声辩解道:“按规矩,告御状是该先苔五十的。”   皇帝又是一脚上去,“滚!宣御医来!”   玖荷现在能动的只有脖子,恍惚间她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察觉不到有人在她身上扎针、给她伤口上洒药,更加看不见御医冲皇帝摇了摇头,以及陶大人悲切中带着失望的神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听见有人在耳边叫她,玖荷晃了晃脑袋,睁开眼睛只看见眼前一片金星,稍稍想看清楚什么便是一阵头晕,手脚更是一阵阵的发冷,整个人似乎都飘了起来。   “你有什么冤屈,当着朕的面一一说来。”   玖荷觉得自己整个人的反应都迟钝了起来,甚至这句话听在耳朵里也想了许久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睿王妃诬赖民女在汤中下药,害得将军妾室小产,后来更是将民女投入大牢之中,连累陶大人无辜丢官,民女无处伸冤,只得来告御状。”   简简单单的这一句话,玖荷说了许久才说完,只是她话音刚落,便听见大堂上响起睿王妃的声音。   跟前头相比,现在她的声音已经是柔弱中带着委屈,一点盛气凌人的架势都没有了。   “冤枉啊!臣妾也是问了将军府许多人,又去问了药铺的伙计,还找了她家里的邻居,将这些人都问了个遍,这才察觉此人有嫌疑,便将她送去了大兴县衙。这中间臣妾可一点逾矩的地方都没有!都是这贼人不死心不肯认罪,不知受何人蛊惑来告御状,要说冤枉,臣妾才是最冤枉的一个!”   睿王妃说着说着便哭了出来。   玖荷闭着眼睛,听见有人进言要这些证人上场。   不多时大殿里头又是窸窸窣窣的声音,玖荷看不见,只能通过声音分辨这些人都是谁。   当日招她进将军府的刘大娘,“……见她头一面就觉得她是个不安于室的,只是我们老夫人心善,横竖不过一个帮厨,招便招进来,无非多一张嘴吃饭而已,没想惹出这等祸事来……”   不是的!当日那刘大娘分明看她可怜,又说她太过瘦弱,还专门吩咐大厨房的人照顾着她。   还有当日跟她一起上工的曹妈妈,“……原先在大厨房的时候,她便总是跟过来的家丁护院们眉来眼去的,夜里还总给人做宵夜,孤男寡女的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胡扯!她跟曹妈妈一起值夜的时候,分明是曹妈妈偷懒去打牌,留下她一个人在大厨房等着下夜的护院们,怎么就成了孤男寡女了!   还有她们家里的邻居,“在家里就是不安分的,否则怎么会都二十二了还没嫁出去?名声坏透了呗!”   玖荷不住的摇头,她二十二还没出嫁是因为孙氏想留着她赚钱!孙氏开的聘礼没有一个人能出的起!原先她也拉着她的手说过心疼的话来着,怎么今日就全变了!   最后还有个很是陌生的声音道:“就是她!个子小小的,穿得一般,张口便是要麝香,而且只要麝香,我记得清清楚楚!”   玖荷眼前蒙上了一层血雾,越发的看不清了,“我没出过将军府!我哪里来的银子买麝香!”   可惜她声音太小,中气又不足,听起来竟像是心虚一般。   “人证物证聚在!”睿王妃又张口了,“还有太医呢,太医也说我儿是吃了麝香才小产的,当日她那汤太医也看过了,的确里头是加了麝香的。”   玖荷又听见一个老头的声音,符合着睿王妃的说法,“的确如王妃所说,喜姨娘的症状的确是滑胎之相,微臣在汤里也的确找到了麝香。”   “胡扯,你们都胡扯!”玖荷愤怒的大叫起来,血又涌了上来,呛得她不住的咳嗽。   睿王妃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对着台上的皇帝道:“陛下明鉴。”   大殿里头只能听见玖荷紧一阵慢一阵的呼吸声。   半晌,玖荷又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之意,“这人证物证都有,而且十分齐全,依臣看这案情已经很是明朗了,分明就是这刁民诬告王妃,按律罪加三等,凌迟处死!” 第5章 005   “陛下!”许久不曾出声的陶大人忽然一声高喊,带着决绝之意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只比指甲盖大一点的小盒子来。   “罪臣去药铺买了一钱麝香,花了二两银子。”他说着便将这盒子打了开来。   玖荷只觉得一股刺鼻的气味传开,呛得她不住的咳嗽。   陶大人稍稍跪远了一些,眼神从殿里众人脸上一一划过,皇帝,睿王爷,睿王妃,还有世子,以及众位大臣,还有侍卫,敢跟他对视的寥寥无几。   “这便是一钱麝香的味道,”陶大人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笑来,“谁会将这种东西喝下去。”   玖荷笑了出来,很是讽刺,有气无力道:“喜姨娘喝了!”   不少人脸色难看起来,那最开始作证的老太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道:“喜姨娘有孕在身,兴许嗅觉有了变化也不一定。”   陶大人又将证词拿了出来,“当日罪臣审案,这是当日的供词,上头都有人画押的。”   “将军府是申时末刻用晚膳,之后喜姨娘小产,正如睿王妃所说,之后她去宣了太医,又手脚麻利的将一干人问了个清楚,最后察觉这一位张姑娘有重大嫌疑,将人送进了大兴县衙,这个时候刚刚一更。”陶大人瞪视着睿王妃。   “请问王妃,你是如何在这短短的一个时辰里头做了这许多事情的?”   “我手下丫鬟婆子众多,分开来问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我做不到!”   陶大人又冲皇帝磕了个头,道:“陛下明鉴。”   “查!”皇帝怒道:“好好地查!”他指着下头这一干作证的人,“去查他们家里可有多出来的银子,还有王府的手下这些日子都去了什么地方!”   皇帝看着睿王的眼神似乎也有了几分不善,“王爷也不是一般人了,就是这么给朕找麻烦的?”   睿王一巴掌扇在了睿王妃脸上。   一时间大殿里头嘈杂起来,陛下这是明显的不给睿王妃面子。   玖荷低低的笑出声来,努力扭头朝陶大人看了过去,“还好陛下英明……陶大人……我怕是等不到沉冤昭雪的那一天了……若是……请陶大人在我坟前说一声便是。”   “张姑娘!”陶大人情急之下拉住了她的手。   玖荷分毫没有察觉,她依旧那么软绵绵的趴着,因为伤了脊柱,动也不能动,甚至现在连扭头似乎都有几分困难了,不然她非得好好再看一眼睿王妃才是!   不过……现在似乎比方才舒服了许多,至少她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疼了,就是……有点累,有点想睡觉。   “我们没有收王妃的银子!”   方才作证的那些人齐声分辨起来,说的最坚定的便是那诊断喜姨娘小产的老太医,“微臣无愧于心!”   玖荷听着这些声音已经不是很真切,似乎耳边蒙上了一层雾,真好……就算看不见睿王妃获罪,至少……至少这告御状还是有了希望的。   玖荷的神志再次迷糊了下去。   恍惚间她察觉大殿里忽然安静了下来,似乎又有人进来,步伐坚定,还有……这是铠甲摩擦的声音?   “胡扯!老子根本就没碰你闺女,她哪儿来的胎?小产个屁!”   大殿里诡异的安静之后,立即爆发出一阵尴尬的喧哗声。   “玖荷,张姑娘?”   是庞总管!是将军!庞总管真的叫了将军回来!一时间玖荷热泪盈眶,努力的嗯了一声。   “我好好的姑娘嫁给你——”   玖荷听出来睿王妃这次是真的哭了,一瞬间她欢欣雀跃的像是要飞了起来。   “别来老子面前哭,当初你们怎么进的将军府要我当着大家再说一遍?老子怎么会碰你姑娘?除非老子瞎了眼!”   “瞎了眼也不要你姑娘!”将军又补充了一句。   睿王妃啊的一声,连站也站不住了,直接倒在了地上。   将军这一句话便将场面完全翻转了过来,如果将军没有碰她,那个用来栽赃嫁祸的孩子是哪里来的?睿王妃说她谋害将军子嗣——这子嗣将军根本都不认!   “王妃给了我一百两银子!”   “王妃说许给我儿子一个官身!”   “王妃说要杀我全家!”   玖荷笑了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双臂撑着,抬起了半个身子,想在临死之前再看看这得来不易的真相,还有……一出现就还了她清白的将军。   只是她的脊柱已经断了,这半个身子抬起的角度诡异到有点吓人。   可是将军一点都不怕,反而蹲在了她身边,放缓了声音安慰道:“不怕,军中多得是断了骨头还能治好的人,就是肠子出来了也治得好,你好好养着,都会好的!”   玖荷眼前一片血红,除了一个高大又有点模糊的身影,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多谢将军。”循着将军的声音,玖荷冲那边道了声谢。   玖荷吸了口气,又伸了手出来,将军急忙握住,原本的铮铮铁汉,此刻也有了一丝恐惧。   这手一点力气都没有,又太软,太冰了。   “将军救我,我却还不知道将军长什么样子。”   下一刻,这手便被将军放到了自己脸上。   “真好,是热的。”玖荷一声叹息,嘴角翘了翘,只是扯动了脸上的伤口,她的笑容立即扭曲了。   “先躺下来。”将军的声音越发的轻柔了,扶着她的手将人缓缓又放到了地上,平稳的一点都没打颤,“留着力气养病,后头治伤还要疼一次呢。”   玖荷嗯了一声,又是一个淡淡的微笑,虽然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方才有力气撑起身子来也不过是回光返照,但是……为什么要说破呢。   她好容易洗脱冤屈,为什么就要死了呢。   玖荷再次趴在了地上,这次她感受到了这二十二年来从没有过的轻快。   她身边围了一圈的太医,只是她现在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玖荷再次喃喃自语起来。   “……我告赢了并不是因为我证据确凿,也不是因为睿王妃漏洞百出……”   “……如果不是陶大人,我已经死在了板子下头……”   “……如果不是将军,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看见沉冤昭雪……”   “……这便是明镜高悬,公正廉明……”   皇帝一瞬间回头看了看殿上的牌匾,脸上阴沉的可怕。   “陶大人!你的恩情我记在心里,只能来世再报了!”玖荷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说到后半句已经渐渐没了气,咳嗽了两声之后,连眼神都已经涣散了。   皇帝瞪视太医,太医摇了摇头,已经彻底没救了。   不知不觉中,玖荷哼起她从小就会的一首歌谣来,觉得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去往不知名的彼端。   但是这歌谣听在睿王一家三口耳朵里,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太医!太医!”父子三人几乎是同时叫了起来,“治不好她要你全家的命!”   可是不等太医过来,玖荷便彻底没了声息,整个人软在地上,背塌陷了下去,一点点动静都没有了。   “这是怎么回事!”睿王红着眼睛看着睿王妃,声音如同刀子一般,几乎都要从她身上刮下肉来。   世子已经跪在了玖荷身边,胆怯中带着坚定,扶起了她的头,将她脸上的头发轻轻拨了开来。只是她的脸完全被打肿了,什么都看不出来。   世子深吸了一口气,又抬起她的手臂,轻轻将袖子往上拉了拉。   “啊!”世子一声惊呼,只觉得天旋地转,连背都挺不直了,直接跪坐在了地上,红着眼圈咬着牙道:“是她!是她!当年才有了妹妹,我怕她冷,把我的暖手炉塞在她被子里,她手臂上……”世子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不住的用手摩擦着那一处带着花纹的伤疤。   “她手臂上是我烫出来的疤!”   “她是我妹妹!”   “她是我妹妹啊!”   年轻的皇帝一个踉跄,红着眼圈跪在了她身边,不可置信的看着世子,“这是我姐姐……这是为了我才丢了的姐姐?”   兄弟两个的眼神对上,不用说什么,皇帝也明白了哥哥的回答。   这就是你姐姐。   “朕要将你腰斩!车裂!凌迟!朕要诛你九族!”   睿王爷几乎已经站不住了,冲着睿王妃道:“你早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你——”   “苍天有眼,让我先找到了她!可惜有人横生枝节,叫我功亏一篑!”睿王妃一甩手,那玉佩便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不过我的王爷,你猜她就这么在你面前冤死了,将来你们一家五口到了地府,她还会不会认你这个爹!”   睿王妃的视线在皇帝还有世子面上划过,嘴角闪过一丝讽刺的微笑。   大殿里头一片安静,连呼吸声音都听不见了。而方才替王妃做了证的人,现在悔得恨不得回去掐死原来的自己,这次是真的求生无门了!   最先打破这沉默的是将军,“跟这事儿有牵连的,一律苔刑。”   庞总管不可置信的看着将军,不加数量的苔刑……那就是苔刑到死!   只是将军的话还没说完,“现已查明这毒妇是诬告,”他的视线在地上的玖荷身上停留了好久,“我也要告她私自带人拿了我将军府的下人,又买通官员将其打死,还指示官员弹劾大兴县令。对了,还有你女儿,不守妇道,红杏出墙,连孩子都有了。”   一瞬间睿王妃面如死灰,想说喜鹊儿没有小产,不过是来了月事,可是这要是说出来了,不就坐实了诬告的罪名!   她视线在将军跟地上的玖荷间不住的徘徊,“你怎么会没碰我女儿!你怎么会——”她眼神里忽然冒出火光来,“我知道了!你——怪不得她进来才一个月就被调去小厨房了,你们两个真的勾搭成奸了!”   睿王爷忽然回过神来,猛然间从将军腰间抽出长刀来,速度快到连将军都没反应过来。   再一看,那刀已经捅进了王妃胸口,王爷的脸上是二十年都没有有过的郑重,这表情在先王妃死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我们的女儿,不是你能说的!我要休了你,你不再是王妃,你的女儿也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你的家族流放三千里——”   “不!”睿王妃吐着血说出这最后一个字,转眼便因为睿王抽出刀来,倒在了地上,气绝而亡。   世子看了看地上的已经面目青白的玖荷,还有不远处连眼神都不敢转过来的睿王爷,道:“都是你的放纵才害死了妹妹!”   睿王爷几乎要哭出声来,正要解释,却被皇帝打断了,他的眼神从在场的官员身上一个个扫了过去,咬着牙齿道:“这笔账,朕跟你们慢慢算。”   可惜玖荷什么都听不见了。 第6章 006   玖荷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伸手往自己后背摸去,那里好好的,一点都不疼,也结结实实的一点都没断!   她又摊开手心一看,上头也一样是一个伤口都没有,虽然谈不上光滑二字,手掌上遍布老茧跟伤口,但是那被她掐出血的伤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   “冷冷冷,娘,姐姐把被子全抢走了!”   她耳边互相响起孩童的声音,迷糊中还带了几分委屈。   这个声音她太耳熟了,这不正就是上辈子收养她的孙氏一直放在心尖上,养的十好几岁了还混在家里没个正经差事的张发吗?   “你又作什么死!”不远处的大床上传来孙氏半梦半醒的声音,“让你跟弟弟睡是让你照顾弟弟的!不是——”   电光火石间,玖荷的手已经先于她的脑子做了决定,她飞速拿起床头晾着的一碗水,这是因为秋天热燥,孙氏怕张发晚上口渴放在那儿的。   玖荷将这水往张发裤子上轻轻一斜,装出刚醒之后含含糊糊的样子道:“娘,弟弟又尿床了。”   “晦气鬼!”孙氏想翻身坐起,只是天气日渐寒冷,又是大半夜睡的正香,她不过掀了个被角,就再起不来了,“定是你偷懒了,睡前没叫你弟弟上茅房。”   玖荷冷笑了一声,总之这家里不管出什么事情,都是她的不对。   黑暗里,她的嘴角上浮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来,上辈子的她原以为爹娘对弟弟特别好,是因为头胎生了她这个闺女还伤了身子,后来又过了四年才终于得了这么一个儿子。   不过经历了那样一个上辈子,她至今也还记得孙氏双手捧着玉佩,用那样鄙夷的语气说出“小娼妇”这三个字儿时候自己的心情。   一点都不觉得惊讶,虽然不伤心,可是却又觉得麻木,是因为太痛了吗?   “愣着做什么!还不给你弟弟换衣裳!”   孙氏的声音再次响起,将玖荷的心思又拉了回来,现在看来,其实他们日常相处间就能看出来端倪了,玖荷上辈子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怀疑了又能怎么样呢?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玖荷穿了鞋子下床,视线飞快地在这屋里扫了一圈。她今年不过才十三岁,可是这家里大半的家当都是孙氏从她身上压榨出来的,甚至后头到她死的那九年,她的月钱还给家里盖了间新房子。   玖荷从衣柜里头摸出来张发的裤子,这也是用她赚来的银子置办的啊,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旧衣裳,玖荷冷笑了一声,这辈子她不伺候了!   “磨磨蹭蹭的!还要不要睡觉了!”孙氏又是一声喝。   玖荷嗯了一声,忽然察觉到手底下一个略显硬硬的物件。   她心头猛地一跳,该不会是——玖荷飞快的伸手下去摸,口中又打马虎眼道:“怎么收的这样靠里。”   果然是!   据孙氏说,是捡到她之时,她身上带着的玉佩。   玖荷摸了这东西出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藏在哪里,索性含在口里,又去床边给张发换了裤子,这才将玉佩塞在了她枕头底下。   “把你弟弟抱过来。”孙氏又吩咐道。   玖荷将张发放到大床上,装作很是委屈的样子道:“娘,那我呢?”   果不其然,孙氏很不耐烦道:“他只尿了一半,你继续睡便是,明早起来记得把被子褥子都晒了。”   玖荷嗯了一声,回到小床上躺下,没了声音在旁边,她也能仔细想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该怎么办?   继续待在这家里?不是,不是家。   “什么时候了?你爹怎么还没回来?”   张发今年不过八岁,正是吃睡长的时候,上了大床头挨着枕头便睡着了,不像孙氏,夜里醒了便要走了困劲儿,一摸身边被窝还是凉的,自家汉子还没回来。   玖荷看了看外头的月亮,透过并不清楚的窗户纸高高挂在正当空,她道:“子时?爹不是说请许久没见的朋友喝酒去了?”   孙氏骂骂咧咧说了一句“哪儿来的银子充大头”,翻了个身面朝里,显然是打算继续睡觉了。   玖荷却看着这一点点都不明亮的月亮睡不着了,她手伸到枕头底下,狠狠的摸了摸那玉佩,玉佩表面并不光滑,硌的手都有点疼,虽然活了两辈子,加起来也见过不少世面了,甚至上辈子到死她的亲爹娘也不曾露面,可是玖荷心里不免生出点疑问来。   她的亲爹娘究竟是谁呢?   玖荷将这玉佩拿出来对着微弱的月光看了两眼,的确如孙氏所说,这玉佩通体晶莹,正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上头一点瑕疵都没有,甚至在那一点点透过窗户纸照进来的月光映衬下,显得很是白润。   能换不少银子,玖荷越发的不解了,上辈子……上辈子孙氏为什么没把这玉佩当了呢?   外头传来打更人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还有随即响起的三更的梆子。   床上的孙氏翻了个身,嘴里骂骂咧咧道:“敲敲敲!还叫不叫人睡觉了!”   玖荷立即将这玉佩又藏在她那用破布缝的枕头里头。   “开门!开门!”门口传来张林震耳欲聋的敲门声音,孙氏一下子翻身坐起,道:“这个死鬼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还不快去开门!”   她瞪了玖荷一眼,“难不成叫你爹在外头冻着?”   “娘。”跟孙氏躺在一个被窝的张发又被惊醒,扯了扯孙氏道:“冷。”   孙氏急忙躺下,摸了摸他的脑袋,“睡吧,你爹回来了,叫你姐姐去开门,你继续睡。”   在孙氏因为害怕打扰到儿子,因而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中,玖荷不急不慢的穿好衣裳,搓了搓已经有点冰凉的手,出了屋子打开了院门。   打开门便是扑鼻的酒气,张林被他口中的好友扶着,看见是玖荷开的门,便又抱怨了一声,“也不给我留门!还当不当我是你爹了!”   若是上辈子的玖荷,便要觉得委屈了,可是现在——她只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不当,便侧开了身子,躲过了那一位友人的视线,“麻烦您将他扶进来。”   “好说好说。”跟张林不一样,那一位友人虽然也是一身的酒气,可是脸上分毫不见醉态,甚至脚步还笔直笔直的,扶着他丝毫不见乱。   里头孙氏听见动静,急忙穿了衣裳,又点了油灯出来,伸手接过张林,客气道:“多谢。”一转头对着玖荷又严厉了起来,“还不快去烧水!”   那友人却没撒手,反而道:“张大哥这会有点迷糊,嫂嫂一人怕是扶不住他。”   玖荷急忙趁着没有人注意她,一个闪身悄无声息去了厨房,捅开炉子又添了些柴火,又去院子里的水缸里头舀了两大勺水做上,那边孙氏已经跟那友人说了两句话,叔叔嫂嫂的称呼上了。   这个人她记得清清楚楚!   上辈子也是一样,这人送了她爹回来,借口因为天黑外头不好走,又因为他是外地过来的,也怕被巡街的衙役盘问,便在她家里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   呵呵,玖荷冷笑一声,就跟她爹说要将她卖去窑子里,又说最近时兴要她这样半大还看着有点稚嫩的小女孩子伺候,随随便便就能卖出去十几两银子来。   孙氏也很是动心,要知道想她这么大的姑娘,没什么突出的手艺,就是卖出去签了死契做丫鬟,也不过五两银子顶天了,况且又是被这人带到外地去卖了,也不会被人戳脊梁骨骂。   后来她是怎么逃过去的呢?生生在秋天的冷风里头下了狠手把自己吹病了,孙氏舍不得给她请大夫,每日就是土方子或者去土地庙里给她求香灰喝下去,硬是拖了快一个月才好。   本来就不是很健康的身子,又病了一个月,虽然最后病是好了,不过原本看着很是单薄的人,连衣服都撑不起来了,不管穿什么都是罩在身上飘的样子。   也正是因为她一个月都没下地干活,不管是孙氏还有张林,又或者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都过得焦头烂额的,知道了没她不行,之后这事儿也就再也没提过了。   “怎么还不好?”厨房外头传来孙氏的声音,只是因为有外人在,孙氏倒是没怎么骂她,吩咐道:“客人今天留在我们家里休息,你去收拾收拾西边那间屋子,再端个火盆过去。”说到火盆,孙氏咬着牙有点心疼,道:“热水先端去给客人,好好伺候着。”   玖荷道了声是,孙氏出去伺候。   玖荷又等了片刻,上辈子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这辈子——她索性盛了半热不冷的水出来,又等了片刻,这才端着一盆仅仅有点热乎气的水出去给那客人,也不等人说话又急忙出来,道:“还得给爹爹烧水。”   只是不过就这一眼,她便看见那人的眼神在她身上瞟了好几眼,恶心!   你爱找谁找谁,她是不伺候了!   回到厨房,玖荷索性挑了几根才砍下来的柴火,又泼了一瓢水上去,这才将这味道极其呛人的火盆端了过去,那人起坏主意她是阻止不了,便用这睡也睡不着,又有点折磨人的环境来回报他吧。 第7章 007   回到厨房,玖荷端了个小板凳坐在灶火前头烧火。   这辈子该怎么办呢?再让她下死手折磨自己?不是办不到,而是不甘心。   因为之后依旧是重病一个月,未来的生活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依旧是先去京城里头一家在刑部当官的人家做丫鬟,九年之后去将军府做厨娘,再之后……一切都不会变!   玖荷打了个寒颤,似乎连背都疼了起来。   不行!玖荷猛地摇了摇头。   那她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   “热水还没好?”外头传来孙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玖荷走到厨房门口应了一声,“柴火有点潮,不太好烧。”   “定是那樵夫为了多买点铜钱,给里头加水增重了!”孙氏一边说,一边推了推张林,“以后不许去那一家买柴火了!”   张林迷迷糊糊的,却也不忘应一声,“这事儿你别管!”   玖荷听见不由得又是一声冷笑。   这事儿她知道,也不怪那樵夫给柴里泼水,原本定下里的价钱是干柴每一百斤六百文钱,只是孙氏非要说到五百文,樵夫哪儿干?又说不过孙氏那张嘴,于是每次卖给他们家里的柴火都是没晒干的。   只是再拖也拖不了多久,玖荷看着水冒热气儿了,便盛了出来,又封了炉子,回屋了。   见玖荷端水回来,孙氏急忙接了过去,伺候起自己男人来,玖荷又去关了门,就想上床去睡了,孙氏见状眉角跳了跳,道:“眼里也没点活儿!水不要拿出去倒了吗?你这就上床了?难道叫你娘去做不成?”   玖荷知道孙氏不过是想找自己麻烦来着,别说给她爹擦脸的水了,就是夜壶也都是到早上才倒的,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想归想,却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否则又是一顿好打,玖荷故作委屈道:“原本家里就为了省点柴火才睡在一起的,方才进进出出好几次,屋里都没了热乎气儿了,万一冻着弟弟怎么办?”   孙氏说到底是嫌弃玖荷先她休息,听了她这话,嘴上依旧不饶人,“我看你就是为了偷懒!”   孙氏还要再骂,躺在她身边的张发已经又被吵醒了,口中有了几分不满意,“娘,要睡觉。”孙氏急忙将手里东西放在地上,狠狠瞪了玖荷一眼,这才躺下来。   听着那一家三口在大床上的声音,玖荷不由得想起来上辈子这夫妻两个在王府里头冷酷无情的那一幕,还有现在已经捏在她手里,据说是捡到她时候身上带的玉佩——   上辈子她日子过的清苦,从小就做工,什么缝补洗衣裳糊灯笼,稍稍大一点就去别人家里做工,孙氏更是以她年纪小花钱没节制为由,几乎所有的工钱都是管事的直接开给孙氏的,连身上的衣裳都是拿孙氏的旧衣裳改的,她还美其名曰,“你既然做的是粗使丫鬟,好东西给你也是糟蹋。”   生了病更是自己扛着,除了香灰就是香灰,她活到这么大还没死不能不说是老天爷的眷顾了。   玖荷有点自嘲般的冷笑一声,她这算是有了两对儿父母,可是一对只想着从她身上捞银子,对她连温饱二字都算不上,另一对看着倒是富贵人家,可惜不要她,也不知道哪一对儿更加的讨厌些。   管他呢,玖荷翻了个身打算睡了,横竖她都不是正儿八经需要父母照看的小姑娘了,况且谁离了谁不能活?上辈子——她猛然间翻身起来,现在可不就是九年前吗?   九年前陶大人的母亲死了!   玖荷越发的睡不着了,上辈子那场对她来说送了命的惊天巨变,陶大人从始至终都替她说话,要给她伸冤,可惜这样的一个好官,却被人用隐瞒母丧这等荒唐的理由弹劾了!   玖荷抿了抿嘴,上辈子她头家做工的人家是刑部的书令史,虽然在京城这等地方来说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官儿了,不过却是在掌管律令的部门,耳濡目染之下,玖荷也对刑罚律令等等有了不少心得。   比方这隐瞒母丧,陶大人在地方做官,老母亲在老家居住,这消息传到他手里至少也得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按理来说这一个月的时间是不能算在隐瞒里头的,只是却没写进律法,算是个心照不宣的事情,但是——   玖荷咬了咬唇,她仔细回想起陶大人的生平来,可是跟陶大人不畏强权为民做主相比,他的生活说来说去也就不过四个字,出身贫寒。   出身贫寒?   会不会是因为冬天天冷,老人家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又感染了风寒之疾,这才不幸过世了?玖荷想起上辈子她看见陶大人的时候,似乎才三十四五的样子,那么九年前的陶老夫人,怕也不过四十余岁,若不是生了病,又怎么会在这等年纪就去了呢?   要知道上辈子她快死的时候,孙氏就已经过了四十了,可是一点老迈之相都没有啊。   对!玖荷下定了决心。   她要去陶大人家里,这辈子就算是当丫鬟,她也要在陶大人家里当丫鬟,哪怕——哪怕跟陶大人签了身契,从此卖身为奴,她也要去陶大人家里报恩。   是的!   她要报恩,玖荷不由得有点热泪盈眶,她要报恩,报陶大人的恩情!陶大人能够不畏强权,不被权贵胁迫,不屈服于睿王妃那个看似高贵,实则龌龊之人,能够伸张正义,真正为百姓做主。   况且……况且如果陶老夫人能不死,陶大人不用丁忧,这辈子的官职说不定就能做的更高,将来——玖荷呼吸急促了起来,她就不信这世上没有人能治得了睿王妃!   玖荷握了握拳头,睿王妃作恶多端,虽然上辈子她死的时候没能看见她的结局,但是这辈子不一样了,她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看见睿王妃伏诛!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又躺了下来,这回想明白了,她舒舒服服睡了一觉,似乎还做了个美梦,醒来觉得无比的满足。   不过醒来后的时光就没那么美好了。   烧水做饭这等事情不用说,肯定都是她做的,但是看见从客房里头出来那个面带淫邪,还有点双眼通红,眼神不住往她身上打量的人,玖荷心里就没那么舒服了。   只是早晚要走……玖荷想了想,这便是一个契机了。   “张大哥,张大嫂。”那人一开口就是咳咳咳个不停,嗓子哑的连自己似乎都吓了一跳。   该!玖荷心里暗暗骂了一句,都咳了一夜了,还不忘这等子事情,不用熏心肠都是黑的!她低着头端着粥,做出上辈子这个时候唯唯诺诺的样子,躲着那人的视线,沿着屋角走了过去。   虽然玖荷不是亲生的这件事情张家两口子包括玖荷自己都知道了,但是外人不知道啊,名义上这个还是自己的女儿,张林见友人盯着她看个不停,又想昨天他叫的两个粉头儿一个年纪比一个小,当下沉了脸咳嗽了一声,道:“熬这么稀的粥怎么吃得饱?走,我带你去吃门口的面,那个顶饱。”   张家的条件一点都不好,特别是昨天玖荷半是故意的烧了一夜的湿柴,整个屋子里都弥散着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那人咳嗽了两声,也没在意,跟着张林就出去了。   孙氏在外人面前还是稍稍顾忌了一下面子,不过等到那两人出去,她便沉下脸来又训斥了一句,“你偷吃了!粥怎么这样稀!”   虽然她现在只能做这些不痛不痒的举动,但是玖荷心里还是乐了乐,口中却道:“不是娘叫我熬稀些的吗?原本四个人的饭做成五个人的,可不就得——”   “还敢顶嘴!”孙氏抬手就想打她,玖荷早就有了准备,当下跳了起来,哇的一声连哭带喊的跑了出去。   张发一点都不在乎,将玖荷的碗也端了过来,将下头稠的米汤捞起来吃了,又道:“我的衣裳该洗了,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眼前没了碍眼的人,孙氏瞥了个白眼,也挑挑捡捡的吃了早饭,安慰道:“她能跑多远?不到中午就得回来!今天我非得饿她一天不可!”   玖荷出去就打了个饱嗝,她还真是偷吃了。重活一辈子,觉得自己上辈子真是有点傻啊,在家里做饭好些年,生生把自己饿成这个样子,真是——除了傻再没别的了!   虽然现在她的心情很是雀跃,不过眼下要办的事情却不能笑出来,她不过稍稍想了想上辈子的结局,又揉了揉眼睛,两滴泪便落了下来,眼圈也是通红一片了。   她小心翼翼低着头往街口的周大娘家里去,里衣的夹层里头便是那块玉佩,听见周围人小声的议论,“又被她娘打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   “就算有个弟弟,这对女儿也太不好了。”   上辈子的她真的是傻啊。 第8章 008   周大娘就住在街口最好的那一处小院子里,她算是个小工头,这一带做糊灯笼的人都是从她手底下过的,虽然长相稍稍凶恶了一点,不过心肠却是很软的,对玖荷也很是照顾,每次去她家里总能得两块点心吃。   虽然不过是什么枣糕或者发糕这等市井小民常吃的东西,但是如果没有她,玖荷的日子怕是要凄惨的多,玖荷心里对她多有感激。   “你娘又打你了?”周大娘一看见她,眉毛就竖了起来。   玖荷摇了摇头,“没有。”说的是真话,可惜孙氏平日里的印象实在是太坏了,周大娘一个字都没有信。   “来先吃个包子。”周大娘挑了个肉包子塞在她嘴里,道:“这么早出来怕是还没吃饭吧,你先等等,我吃完了给你结工钱。”   玖荷嗯了一声,很是真情实意的抬头道:“谢谢周大娘。”   周大娘似乎听出来点什么,愣了愣忽然笑了,道:“不过一个包子,你吃了便是。”   玖荷手里拿着包子,小小的咬了一口,虽然内里已经是个大人了,可是当她想起来上辈子经常两三个月都看不见荤腥,不免还是有点唏嘘,只是这一次伤心的情绪已经是越来越少了,都要走了,都要过新生活了,还想这等事情做什么?   玖荷抬眼看了周大娘,孙氏是绝对不敢跟周大娘顶牛的。   周大娘虽然不过是这一条街上糊灯笼这个活计的工头,但是跟平常比方绣花,或者掌管缝补洗衣等等活计的工头都是关系良好,孙氏要是敢得罪她,今后是什么活儿都别想接了。   不过她也接不到了,玖荷想起上辈子她生病那段,孙氏照顾家里那可是焦头烂额,这辈子她是彻底撂挑子不干了,家里又有两个大爷,孙氏哪儿还能有闲工夫出来做零工赚钱呢?   所以就算她从周大娘这里拿了工钱跑了,孙氏也是不敢来胡搅蛮缠的。   况且本来就是她做的活儿,凭什么所有工钱都叫孙氏拿走了?这已经不是孙氏一家人吃干的,给她喝稀汤汤了,这分明就是连清水都不给她剩下。   “不过一个包子,看把你乐的。”周大娘放下碗来笑了笑,起身去了里屋,不多时手里就拿着一个小布包出来,往桌上一放,随手将碗筷拨在一边,道:“这是你的工钱一百三十七文,还有你做的那个小兔子的灯笼据说小姐很是喜欢,专门又赏了一百文钱,按照前头说好的,赏钱你得一半,一共是一百三八十七文,你数数。”   说着周大娘将铜板倒在了桌面上,又道:“你手巧,我再给你添一点凑足两百文,你不许去做别的!”   玖荷一时间有点难过,又不敢抬头,只能嗯了一声。   周大娘摸摸她的脑袋,道:“别那么实心眼了,这十几文钱你好好收着,别叫你娘知道了,也好给自己买的东西。”   玖荷又是嗯了一声,伸手将铜板连带小布包都藏在了怀里。   “我帮您收拾收拾吧。”玖荷忽然站起身来,将桌上的碗筷都规整到了一处,端着就往厨房去了。   “灶上有热水,专门洗碗的,小心手。”周大娘也没拦她,只在她背后说了一句。   玖荷很是勤快的帮着周大娘收拾了家里,又想周大娘对她这样好,她不能直接从周大娘家里跑掉,不管怎么说,就算周大娘对上孙氏肯定是赢家,她也不能给周大娘找麻烦。   做了这个决定,玖荷又回到了家里,横竖孙氏干的事情多,随便寻个什么理由便又能发作起来了。   不过……玖荷忽然皱了皱眉头,她想起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已经开始担忧要被卖到窑子里头去了,第二天便生了重病,是孙氏去拿的工钱,她可是一点没说还有赏钱啊。   真是——都穷成这样了还不忘藏私房钱,一家子的极品!   回到家里,除了张发去上学堂了,剩下几个人都在,也包括那看她的目光很是不善的友人。   玖荷心里叹了口气,横竖不能善了,索性痛痛快快的撕过一会,也不枉她这两辈子受的委屈还有憋闷。   “娘,要我说也快过年了,弟弟那私塾也不用去了。”玖荷拿这个一点就着的话题开头,果不其然看见孙氏脸色变了,连眉毛都快成八字的了。   “按说他启蒙也算早的了,六岁开蒙,他现在都八岁了,跟他一届进去的别说三百千这等启蒙书籍了,连幼学琼林、孝经还有孔子家训这等书都读完了,他却还在三百千上耗着,”玖荷笑了笑,“就是我,每天送他上下学都学完三百千了,他一天在私塾三个时辰,回来还要都两个时辰的书,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怎么还不如我呢?”   非但不如她,上辈子到十八岁了连童子试都没过,除了一身眼高手低的毛病什么都没学出来。   “你你你!”孙氏一张脸涨得通红,手指着玖荷气得说不出话来,“我儿这是大器晚成!先生尝尝夸他用功,是个可造之才!”   一年二两的束脩呢,逢年过节还要送些肉、蛋等物,她要是先生,她也留着这么个傻子。玖荷冷笑了一声,虽然年纪不大,个头也小,可是这笑声却极近讽刺,听得人心火直冒,孙氏更是恨不得上前撕了她的嘴。   “其实娘应该也看出来了吧,他不是读书那块料,索性早点出来学个手艺,也比整日混日子强。”   那友人看着她的目光越发的淫邪了。   “从古至今只听说过十二岁封侯拜相的,倒是——”玖荷忽然想起来一个大器晚成的人来,道:“倒是有个姜尚大器晚成,七十二岁封侯拜相,只是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也不知道——”她看着孙氏故意没说后半句。   也不知道是说孙氏活不到那一天,还是说发哥儿活不到那一天,孙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回头便对那友人道:“十五两银子,卖给你了!”   “好好好!”那友人站起身来,喜形于色道:“我这便回去客栈拿银子,你们写好身契,我们下午便去官府办了这事儿!”   等的就是这个,玖荷忽然一声惊叫,这一声叫发泄了她两辈子的怨气,吓得孙氏几人都愣在了哪里。   他们发愣,玖荷可一点都不愣,她大叫着从屋里奔了出去,“我娘要把我卖去窑子里!”她一边喊着一边跑,虽然人小腿也短,只是屋里几个人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玖荷又是早就计划好的路线,一溜烟就不见了。   屋里三人面面相觑,那友人笑了笑,道:“你这姑娘倒是够味,我先回客栈备银子去了。”   孙氏跟张林两个对视一眼,孙氏愤恨骂道:“这作死的小丫头片子!”   张林站起身来,皱着眉头道:“我去寻她一寻。”   “不许去!”孙氏厉声道:“她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   张林叹了口气,正想说话,孙氏又道:“她早饭便没吃,午饭也别想吃了。”说着她站起身来,“中午我做饭,你去接发哥儿回来,我们吃顿好的。”   “你当我是为了什么?”张林毕竟是个男人,平日里接触的人多一些,跟孙氏相比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你想想她方才出去一路喊的什么?若是叫别人听见了,人家怎么说你——”   “我卖她了怎么了?我打死她官府都不会追究!”   “还有发哥儿呢!”张林道:“就是卖也得偷偷卖了,不然有个做窑姐儿的姐姐,发哥儿这名声能好?将来能做官?”   孙氏憋屈极了,“我辛辛苦苦养了她十几年,她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还连累到发哥儿头上,等她回来我非狠狠揍她一顿不可!”孙氏眯起来眼睛,道:“已经卖出去不能打了,我饿上她两天,等她到那人手里,非得被狠狠折腾掉一层皮下来不可!”   只是他们夫妻两个诅咒发誓说要怎么折磨玖荷,玖荷是一点不关心了,她一路跑着,只觉得两辈子加起来,就算是那天晚上被人破门而入,诬赖她下药,又或者是最后被人打断脊梁骨而死,她的心也从来没有跳的这么快过。   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她的人生从此再也不会一样了。   只是……她原本要出城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下意识的往内城区去了。   这一区都是达官贵人,皇室宗亲之后,街上收拾的干干净净,就算有店铺,也都少有人喧哗,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   除此之外,街上还有两人一队巡游的侍卫,不过玖荷一个看着瘦瘦小小的女孩子,也碍不着谁的事儿,也就没人管她了。   玖荷就这么一路往里,先到了将军府的门口。   跟九年后相比,现在这门口不过是一般功勋贵族的朱红大门,门匾上挂着的也是简简单单的廖府两个字,不过这个时候将军虽然还没有功成名就,但是已经小有锋芒了。   角门门口站了一大群衣衫褴褛,面有饥色的平民,看见玖荷正往这边看,其中一人快步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你是谁手下的?这边每天都有定数,你别想了!”   玖荷急忙退后了一步,道:“我路过。”话音刚落,角门便开了,里头有人端着热腾腾的馒头,还有布匹等物,那人再顾不上玖荷,急冲冲的就跑了过去,玖荷头一低,快步离开了,没想将军的母亲现在就已经……   身后还传来那婆子的声音,“夫人心善,要为战场上死在将军手里的人积阴德,人人都有份,切不可争抢……”   玖荷叹了口气,忽然有点心疼这将军。   要知道战场上死在将军手里的人可都是敌人啊,况且要不是将军这一位娘,将军府后来也不会那么乱……玖荷抿了抿嘴,又往前走了。   再往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是睿王府了,玖荷的脚步越来越慢。   这时候睿王的长子已经封了世子,次子也已经当了皇帝,至于上辈子栽赃嫁祸要她命的睿王妃还有她生下来的那只鸟——   “你是要饭的。”   玖荷猛然间抬起头来,看见睿王府的大门开了半扇,里头一个粉雕玉器的小姑娘,虽然看着才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可是玖荷看得清楚,这分明就是未来的喜姨娘!   虽然才八·九岁,可是她现在就已经很是恶毒了,“赶紧滚!别坏了我们家的风水!”   随着她话音落下,里头出来两个家丁,手里还拿着棍子,似乎就要来驱赶玖荷了。   可真真是一脉相承的好家教!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 第9章 009   只是心里再怎么想,玖荷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硬顶,她急忙又将头低下,装作无害的样子要朝后退。   再说她本来就是很无害的,尤其是对这等权贵来说,她不过一个才十三岁的瘦弱姑娘,更别提那两个手里拿着棍子,对她虎视眈眈的家丁了。   甚至玖荷也知道,那扇朱红色的威严大门后头,还有数不清的家丁,只要——   “你们又在这儿胡闹什么!”   玖荷惊觉她身边响起一个略带稚嫩的却又很是威严的声音,她惊异于自己居然没有发现被人被走到了身边,不过下一秒,她的注意力就被那两个从狐假虎威变成抱头逃窜的家丁吸引住了。   “世……世、世子。”   吧嗒一声,那两根木棍也掉到了地上。   “大哥。”那只小名喜鹊的鸟也低了头,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甜滋滋的叫了一声。   玖荷皱了皱眉头,说句不好听的话,她想起上辈子睿王妃出现的时候,一开始也是做出一副大肚的模样,还柔声细语的好像要替她伸冤,可是最后却是她亲手送自己上路的。   而且当日这位世子也在大堂上,猛然间玖荷浑身一颤,背又疼了起来。   “把这两个人各打二十大板,送去田庄上种地。”这一位世子理都没理那喜鹊,直接处罚了两个家丁。   玖荷低了低头,想趁着这个机会溜走。现在她对上睿王一家还太过软弱,只能徐徐图之。   可是……若是动了,将那世子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怎么办?   “谁放她出来的?将二门上的婆子也都换了。王府不需要这等门禁不严的婆子。”世子说话声音不大,还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朝气,只是更多的却是不容挑衅的威严,“她身边的丫鬟也得换。”   “大哥!”喜鹊儿的声音有了几分焦急,“这可是后院的事儿。”   玖荷没有抬头,只是听着世子半晌没出声,忽然他听见一声叹气,“你真以为我想管你?”   玖荷的心里抖了抖,那边已经传来了喜鹊的哭声。   只是这哭声……对于一个有弟弟的玖荷来说一点都不陌生,每次张发想要什么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假哭!   玖荷一点都不心软,世子也是一样,他指着喜鹊的脚,“哪一只迈出大门,我就砍了哪一只,你可以试试。”   哇!这一次听起来是真哭,那只鸟儿一边哭一边撒丫子往大门里头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着,“我叫我娘收拾你!”   世子冷笑了一声,玖荷也是一样,只不过一个笑出声来,一个闷在了心里。   不过就这么一回,玖荷对世子的印象好了许多,她想起上辈子睿王妃那虚张声势的话来,只是又叹息一声,想必睿王爷还是偏向这一对母女的,否则世子不会管不住她们两个。   “姑娘,方才——”世子说了这四个字就稍稍顿了顿,似乎是在考虑用来称呼跑进门的那鸟一样,半晌他索性什么都不说了,只用她来代替。   “她仗势欺人,我定会严加管教,姑娘可有受惊?”   玖荷摇了摇头,轻声细语道了一声,“多谢世子搭救。”说完便朝后退了一步,“我不过是路过此处,原想抄个近路,没想——”她抿了抿嘴,装出一副很是着急又客客气气的样子,“我先告辞了。”   世子似乎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道:“姑娘路上小心。”便也带着身后两个小厮回了王府。   至始至终,玖荷都没抬起头来,她看不见世子的脸,加之个子又矮,世子自然也只能看见她头顶,还有小半个光滑的额头。   门里头已经传来了方才那两人的哭喊声,还有毫不留情的板子击打肉身的声音。   玖荷嘴角翘了翘,又回头看了看门匾上大大的睿王府三个字,转身离开了。   一路又走到了热热闹闹的闹市区,玖荷伸手摸了摸背,离开睿王府,离开睿王这一家子,她的背再也不疼了,也再也没有那种绝望到了顶点的无力感。   那只鸟还不到十岁就被教养的这样歹毒,可想而知那睿王妃是什么人了。就算这辈子她不去将军府,她们也定是会找别的替罪羊,况且……她不相信她是死在睿王妃手里的第一个人。   事情做得那样熟练,一点愧疚都没有,手上毕竟沾了不少鲜血。   玖荷咬了咬牙,又往自己背上狠狠一按,她是一定会再回来京城的,到时候有冤伸冤有仇报仇,不管过程再曲折再坎坷,上辈子的仇要报,这辈子……非但不能叫她们继续害人,还要血债血偿!   至于她这一对父母,想必没了她的供养,两人定能自力更生勤勉持家,连她那便宜弟弟发哥儿也能早早自立,好好当个顶梁柱了。   玖荷嘴角微微翘了翘,不管怎么说,没了她,他们也不会为了那区区一百两银子断送了性命,也算是报答了他们半死不活的养了她这好些年吧。   玖荷步履轻快的从西门出了京城,下面就是一路往西,有一个名叫平兴的小镇子,那儿就是陶大人的老家。   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加快了脚步,她记得京城出来大约半个时辰的路程有个不大不小的村子,里头有个很大的车马行,南来北往的生意络绎不绝,只是因为京城租金太贵,掌柜的索性选了这个地方,不过离京城也不远,来回都很是方便,尤其是对出不起大价钱的百姓来说。   不过就这么去了还是有点冒险,玖荷现在万分庆幸她上辈子那十几年都在别人家里做工,来来回回的事情听了不少,虽然没有行过万里路,也知道这种情况怎么上路才是最安全的。   她先去买了两个篮子,又去村民家里买了不少的干笋鸡蛋等物,因为已经到了秋天,这等东西正是最多的时候,置办下来也不过才花了二十文钱,还有人送了她不少馒头等干粮。   提着这两个篮子,玖荷到了车行门口,“掌柜的,我去平兴镇。”她笑眯眯的将两篮子东西放在了柜台上,“我姐姐生孩子啦,我娘叫我去看看她。”说着又从篮子里头摸出来一个鸡蛋塞在他手里,“这是给您的,沾沾喜气。”   坐在柜台后头那老头抬眼看了看她,似乎也被她这笑容感染了,笑道:“正好今天就有要走的,还有两个位置。”   玖荷痛痛快快的掏了钱袋子出来,问道:“还是跟上半年一样的价格?”话虽然这么说,不过她知道这价格肯定是要涨的,毕竟上半年出门的不多,这会儿正是秋收过后大家都有点空闲的时候,她这么说不过是想造成一个她知道行情的印象。   老头手里捏着鸡蛋,道:“涨了,现在是一百五十文了。不过拉车的牛是新换的,最近天气也好,兴许这一趟不到二十天就能到了。”   玖荷将铜板给了那老头,从他手里换了一个刻着字儿的木板,那老头又道:“晚上管住,早上管一顿稀饭,还跟以前一样。”   玖荷点了点头,提着篮子上了外头的牛车。   上头几乎已经坐满了人,而且跟她差不多的大的姑娘也有两三个,到了现在,玖荷心里最后一口气终于是放松了下来。   上辈子在那刑部的官员家里,她听了不少比方在律令下头,老百姓是怎么过活的。   比方这走亲访友,出城是要路引的,尤其是男丁,一旦被查出来就是送去边疆服役的下场,加上边关大小战争不断,男丁们出门就更加的危险了。但是办路引是要银子的,而且价格不菲,基本上一年出一趟门,对于庄稼人来说,就是两三个月白干了。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头,一般不太重要的走亲访友或者路程不太远的地方,都叫女孩子去了,官府也就睁一眼闭一眼随她们去。玖荷上车,看见不少人见上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都是表情一松,玖荷心里也是一样。   她找了空位置坐下,冲着旁边的人一笑,“我去看我姐姐,给她带的东西,都是我娘亲手做的。”   那姑娘一愣,随即也跟她笑了笑,“我是从姐姐家回去。”   两人相视一笑,两句话说完,便感觉关系拉近了不少。   牛车开动了,玖荷心里一阵狂跳,这下子可真是走了,走的一干二净,她伸手捏了捏藏在腰间的钱袋子,里头还有三十文钱,加上这两篮子里头还有不少吃的,怎么也够她到平兴镇了。   牛车渐行渐远,玖荷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真挚,可是在京城里头她的那一对养父母就不那么开心了。   玖荷中午没回来,孙氏还骂骂咧咧的,可是到了晚上她还没回来,孙氏就有点害怕了,“还不赶紧去找!别叫人拐了去,那我们可是一个铜板都赚不到了!”   只是张林前前后后都问遍了,没一个人知道玖荷去了哪里,更有甚者连门都不开,“别赖上我们家了。”   “你这是已经卖了又来做样子装无辜呢。”   “这天杀的小娼妇!”孙氏不住的拍着桌边,“养了她十来年,一点好处没捞着,眼下这最后一笔银子也不叫我们赚到手!”   张林没说话,忽然皱了皱眉头,道:“你说万一当初那人又找回来怎么办?”   孙氏脸色一变,竟然现了几分惊慌。 第10章 010   “找回来就说她自己跑了!”孙氏骂骂咧咧道:“当年才留了不过一百两银子,全花在这小娼妇身上了,他还怎么不满意?”   孙氏一条条数着,“养个姑娘有多贵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年我又没生过孩子,为了掩人耳目还得搬家,就这破院子就花了三十七两银子,生生的拖累到连发哥儿都耽误了!”   “都过去十一年了,”张林皱了皱眉头,“你说那人是忘了……还是已经是死了?”   孙氏一愣,“死!死了好,一了百了,当初留了一百两银子说让我们养她两年,这都养了她十一年了,我们都倒贴了多少东西进去?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你看看这家徒四壁的样子!发哥儿连个好学堂都上不起!”孙氏咬着牙道:“那人要是再敢出现,我非抓花他的脸,叫他赔银子不可!”   两人忽然对视了一样,似乎想到了一块去,同时奔向了家里的大木箱子,“还有那玉佩!怎么也得买个几十两的!”   可惜两人翻来覆去什么都没找到,孙氏目光不善,看着张林,道:“你请客的银子哪儿来的?”   张林也道:“你头上那簪子是怎么来的?”   两人都不相信对方,都觉得是对方眯了这一大笔银子,相比之下,玖荷的失踪两人倒是都不放在心上了,夫妻两个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找出来不少对方藏的私房钱,只是数目跟那块能卖上好几十两银子的玉佩相比,实在是差的太多了。   不过他们两个这么乌烟瘴气的闹了小半个月,家里是一片狼藉,眼看着从对方手里敲出来银子没什么希望了,孙氏又想起来当初糊灯笼的工钱还没要回来。   “你做梦!”周大娘听见孙氏的来意,指着她的鼻子就骂了开来,“你把女儿卖了当窑姐儿,还想问我要工钱!今儿我这话放在这儿了,她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我把工钱给她,你一个子儿都没想拿到手!”   孙氏有心争辩几句,可是看见屋里那几人,管着做扇子生意的李大娘,浆洗衣裳的小头头钱妈妈,上头还坐着管刺绣的王大妈呢。   孙氏顿时哑了火,不情不愿说了一句“我没卖她,是她自己跑的”,便悄无声息的走了。   不过这一切都暂时跟玖荷没什么关系,她此刻已经踏上了平兴镇的土地,一路打听着往陶大人家里去了。   陶大人在家乡也是个名人,稍稍提一提基本所有人都知道,不过说上两句便是一声叹息,玖荷当时倒是没想什么,只是走到陶大人家里门口的时候,看见门口挂的白布,还有两个巨大的白灯笼,以及门上贴着个大大的奠字,她只觉得血一下子涌到了头上。   连那门檐下头挂着的那两个白灯笼都已经染上了血色。   还是来晚了吗!难道老夫人已经过世了?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从半开的大门进去了。   只是进了门她又有点疑惑,虽然设灵堂的时候是该开着大门让人吊唁的,只是门口如何一个仆人都没有?她看着门口那桌上还有名册纸笔等物,可是人呢?   玖荷越发的不解了,这时候前头第一进的正厅里忽然传来一声怒吼,“我还没死呢!”声音听着稍显老迈,玖荷急忙加快脚步往里头去了。   之后又传出来几声模模糊糊的解释,只是一来声音小,二来说话的人似乎也有点心虚,说了什么玖荷是一点都没听见。   只是进了灵堂,不过一眼,玖荷的心立即就放了下来。   不是老夫人,老夫人还好好的站在上首,虽然玖荷从来没见过这一位老夫人,而且她也并不是陶大人的生母,但是从那几乎跟陶大人如出一辙的严肃表情上来看,她的确就是老夫人孟氏。   但是这心还没放到肚子里头,便又提了上来,因为老夫人气得胸口不住的起伏,脸上也浮上了两团红晕,指着下头站着的两个婆子道:“你们安的什么心思!我好好的陶家子弟,如何要她齐家教养?还是你觉得我陶家的门第配不上你齐家?”   那两个婆子唯唯诺诺的,相互对视一眼,稍稍年轻的那一位道:“我嫂嫂也不是这个意思,齐家老太君也是好意,况且她这么些年都没见过这一对孩子,想接过去看看也是正常的。”   说着她又扯了扯旁边那婆子的袖子,这婆子也急忙开口道:“您误会了,我们家里老太君就是想看看孩子,况且这尸骨未寒的,我们家姑奶奶还看着呢。”她眼神往灵堂上那口棺材上扫了扫。   灵堂上跪着的两个孩子不住的啜泣,小少爷哭的几乎都说不出话来了,小姐则是跪着又往前几步,一边啜泣不一边道:“古人常说儿不嫌母丑,子不嫌家贫,父亲又不在家,我们两个是要替父亲好好侍奉祖母的,只是这样难免就顾不上外祖母了,还请宋嬷嬷回去替我们给外祖母陪个不是。”   那婆子叹了口气,道:“您看孩子这样懂事,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况且在哪儿守孝不是守呢?”她忍不住的四处张望了一圈,眼神里透出股瞧不起的劲儿来,“两个孩子还这样小,又要守孝一年,不得精细调养着?她外祖母家里又是国公府,府上好几十个厨子伺候着,又有丫鬟,不叫她们受一星半点的委屈。”   说完这婆子还意犹未尽的叹息一声,补充一句,“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玖荷心里揪了一下,她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有点不是味道。   老夫人越发的生气了,她狠狠的抬起手里的拐杖往下杵了两下,拐杖跟石板相接,发出咚咚咚沉闷的响声。   玖荷沿着墙边又往老夫人那里走了两步,只是她人小,屋里几个人剑拔弩张的,竟没一个人注意到她。   “你们家里老太君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前头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了,我告诉你,这两个孩子——”老夫人说到这一句,忽然眼皮子一番,就朝后这么倒了下去,吓得屋里人手足无措,站在那儿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玖荷一个箭步窜到了老夫人身边,伸手就往她人中上掐了过去,又对一直扶着她的嬷嬷道:“掐她虎口。”   “哎!”那嬷嬷懊悔的一拍脑袋,拿了老夫人右手起来,又对旁边一个连背也驼了的老头道:“爹,你掐老夫人左手。”   玖荷掐着老夫人人中不放,觉得她眼皮子颤颤巍巍的要醒过来了,当下放心许多,又有了余力观察四周了。   只见方才那两个气得老夫人晕过去的两个中年婆子又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小声道:“嫂嫂,你先回去,等闲了我去找你。”   另一个婆子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老夫人,缩了缩脖子,眼见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她不免也有些害怕,当下点头道:“那我先走了。”说完,又冲小姐点了点头,这才猫着腰往门口去了。   “啊!”老夫人大叫一声,忽然醒了过来,从那两人手里抽出手来,悄无声息的往自己脸上抹了抹,玖荷离得极近,眼神又好,看见老夫人眼角分明有泪。   “地上凉,您先起来。”玖荷放缓了声音道。   老夫人这才看见玖荷,愣了愣道:“多谢姑娘。”   玖荷很有种做了什么又改变了命运的喜悦,冲她微微点了点头,扶着老夫人起来,可是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又有点叹息。   两个小的跪在地上就是哭,一个老头连背都直不起来,一个婆子方才将老夫人气倒,现在则是躲在一边半低着头不过来,剩下的那看着还算干练的中年婆子则跟她一左一右的扶着老夫人。   这家里全靠老夫人撑着。   老夫人叹了口气,对那老头道:“老谢你去守着门口,就算明天便是下葬的日子,这规矩也不能乱。”说着又看了看那中年婆子,语气严厉了几分,“你守着少爷姑娘,好好看着你们家姑奶奶的灵堂,最后一天了。”   说着老夫人抬脚就想走,只是又好像有点无力的样子,玖荷全副身心都在她身上挂着,见状急忙加了把劲儿,扶着她往里头走了。   老夫人没说,旁边的婆子看了玖荷一眼,也没说什么。   三人从灵堂出来,穿过左边的角门,到了陶家的第二进。   这一进的院子比方才的第一进要简朴的多,院子里头没什么装饰用的花草树木,假山怪石等等,院子两边一边是开辟出来的田地,一边是则打了几个架子,用来晾晒。   玖荷扶着老夫人进了屋里坐下,老夫人道:“取药来我吃。”   那中年婆子去里屋拿来一颗包裹着蜡的药丸捏开,玖荷闻着觉得很是清凉又有点刺鼻,像是加了不少的薄荷冰片等物,想来应该是开窍醒神一类的中成药,心想不是什么大病,脸上也松快不少。   “多谢姑娘。”老夫人声音缓和了许多,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起来,看着竟然跟陶大人有了三分相似。   玖荷心口一热,道:“其实我才该感谢老夫人。”她脑海里一瞬间浮现起上辈子的冤屈来,在睿王妃的强权下,敢为她伸冤的只有陶大人一个。   赌上了自己的前程,坚持这案子有问题的只有陶大人一个。   虽然她没能等到睿王妃伏诛,更加没看见被她牵连,又赔上前程的陶大人最后是不是安然无恙,可是……这辈子的陶大人还好好的。   玖荷跪了下去,“陶大人对我恩同再造……”   上辈子甚至被人打死都没落泪的玖荷现在哭了,如果不是陶大人救她,又或者将军关键时刻出现帮她翻案,她可能一身戾气,怀着仇恨重生,之后甚至可能寻个机会卖身去睿王府,用尽一切手段报仇,亲手了结那一对母女的性命。   可是正是因为有了陶大人,她心里还存了一点点的善念,她心中有恨,可是更有感激,她想要报仇,可是也想好好的生活。   “我愿卖身为奴,给老夫人给陶大人做牛做马。”   不止是那婆子愣住了,连老夫人也一起愣住了。 第11章 011   玖荷跪在地上,心里有点紧张,而且这一紧张,说话就有点不太受控制了。   “我会做饭,会洗衣裳会缝补,字也识得一些,还会糊灯笼,做扇子,什么都能学!我一个人能顶两个人用,我也不要卖身的银子,只要有地方睡觉,能吃上一口饱饭就行!”玖荷一口气说完,惊觉她的确是冲动了。   别的不说,单说识字这一条,男丁里头识字的怕是连一成都不到,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孩子,还有那些做饭缝补等等,老夫人不会觉得她骗人吧。   老夫人跟谢婆子对视了一眼,道:“你先起来,地上凉。”   玖荷小心抬眼一看,只见老夫人冲她点了点头,缓缓道:“你去写了卖身契来,我看看你是否真的识字。”   啊!这是答应了!   玖荷松了口气,很是轻快的起身,往西次间的书房去了,老夫人跟谢婆子对视一眼,谢婆子走进了两步,小声道:“夫人,您看这……”   老夫人摇了摇头,表情郑重了些,道:“你看她是什么来路?”   谢婆子皱了皱眉头,道:“单说识字又会写,那至少是个小家碧玉,家里父母还得开明,但是洗衣缝补,还会糊灯笼做扇子……又像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了。只是我看她遇事沉着,方才连我都慌神了,她居然能头一个冲上来扶着夫人,想必也是见过事儿的,原先家里也是好好教养的。”   老夫人点了点头,道:“她说陶敏对她恩同再造……我想着,兴许是她的父母受了什么冤屈,陶敏给她家里翻案了,只是……怕有点晚了,一个好好的闺秀,已经沦落到自己养活自己的地步了。”   两人一声叹息,年纪大了心肠总是软的,况且玖荷长得也惹人怜爱,当下老夫人道:“先看看吧,都是苦命的人啊。”   玖荷动作很是迅速,卖身契上一句废话都没写,简简单单就一句话:张氏玖荷,自愿卖身给陶家为奴。下头还有个手印。   “你多大了?”谢婆子问了一句。   “十三。”玖荷道:“秋天的生日,刚过十三。”   老夫人将这卖身契拿在手里一看,越发的肯定自己方才的猜测了,她悄无声息的又叹了口气,看着站在她面前风尘仆仆的玖荷,还有明显是被亏待了所以长得分外的小的身子,轻轻点了点头,道:“一会让你谢大娘给你安排,你就住我旁边的耳室里,冬天也暖和些。”   “多谢老太君。”   话音刚落,玖荷就听见门口一声怯生生的“祖母”。   回头一看,是方才那跪在堂上哭的小姐,身边还跟着那中年婆子。   老夫人脸上严肃了几分,道:“何事?”   谢婆子从第一眼就对玖荷的印象好得不得了,当下小声在她耳边解释道:“这是大姑娘依依,身边是她母亲的陪嫁常嬷嬷。”   玖荷轻轻嗯了一声,听见依依道:“县太爷来了,弟弟陪着说话,我来请祖母。”   老夫人想站起来,只是方才晕了一场,这会有点手足无力,玖荷见状忙上前将人扶住,道:“我扶您过去。”   依依有些疑惑的看了屋里两人,这人她方才也见过,在灵堂上给祖母掐人中那一位,可是怎么……祖母的脸上倒是一如既往的严肃,但是谢嬷嬷的脸上倒是带了几分淡淡的微笑,依依皱了皱眉头,忽然看见桌上那张卖身契来。   小字儿看不清,可是上头那大大的卖身契跟后头的红手印是能看明白的,她心下一震,跟陪着她过来的常嬷嬷对视一眼,跟在老夫人身后一起出了屋子。   县太爷过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玖荷扶着老夫人听了个明白,无非就是明天出殡,问问人手可够,需不需要帮忙之类的。   老夫人自然说是不要的,县太爷客气两句,又说保重身体,放下随礼便走了。   接下来便没什么事儿了,方才玖荷也听得明白,这是停灵的最后一天,明天便是出殡,不管是远亲近邻,多半是没有在最后一天上门吊唁的,当下她又扶着老夫人到了后头屋子,想想道:“我去给您烧点热水,泡个脚浑身都暖了,再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便什么事儿都没了。”   老夫人冲她笑笑,道:“便依你。”   玖荷出了屋子,往建在西厢的厨房去了,老夫人则将她那张卖身契放在火盆里头烧了。   “老夫人,您这是——”谢婆子只说了半句话便打住了,说起来她们这些人里头没有一个有卖身契的,同样都是在陶家伺候了几十年,况且那孩子看着如此可怜,也难怪——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你看她那样子,见了县令一点都不慌张,哪儿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虽然糟了难,但是我们也不能落井下石。”   老夫人看着火盆里那卖身契一点点烧成白灰,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来,这才又道:“回头等出殡这事儿完了,你跟老谢去一趟县衙,就说她是我娘家的侄孙女,来投亲的,过了明路也算给她有了身份。”   谢婆子一笑,道:“老夫人心善,不过我看这姑娘挺好,人机灵,眼里也有活儿,叫您一声外祖母您一点都不亏。”只是说完之后谢婆子迟疑片刻,“可要跟她说说?”   老夫人摇了摇头,道:“等办下来再说,况且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我看她那样子,方才说要卖身的时候眼神里头满是惶恐,多半是没地方去了,让她以为卖身契在我手里,也好有个着落。”   谢婆子笑眯眯的出去给她拾掇被褥等物,玖荷端着热水进来,伺候老夫人泡了脚,又服侍她睡下,这才算完。   第二天出殡老夫人是不用去的,甚至家里的仆人也就只有那位据说是夫人齐氏的陪嫁常嬷嬷跟着少爷小姐两个出去了,玖荷依旧在家里伺候老夫人,不过根据她这么看着,觉得陶家这一家几口有点奇怪。   她上辈子死的时候,陶大人已经很是有名了,可是却没怎么听说过他的夫人家里,玖荷皱了皱眉头,姓齐,又是国公府出身,难道是定国公齐家?   这就越发的奇怪了,齐家怎么会把女儿嫁给陶大人这样的清贫之士?而且——陶家虽然衣食不缺,但是跟齐家相比那就是贫困户了,而且昨天还说要把两个孩子接回去。   齐家可不缺孩子,玖荷依稀间记得上辈子齐家最被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们家里三房加起来孙子孙女不下二十人,当然好事之人说起来这种事情都是幸灾乐祸的。   “就一个爵位,这么多孙子怎么分哦~”   “没一个有出息的,都是些酒囊饭袋,整日游手好闲的都等着老太君死了分家产呢。”   玖荷皱了皱眉头,照这么看,嫁进陶家的必定不是齐家的嫡女,而且也不是受宠的庶女,所以齐家老太君要接这一对半大不小的孩子回去干吗呢?   她翻了个身,屋里另外一边响起谢嬷嬷的声音,“可是换了床睡不着?”   玖荷嗯了一声,道:“没吵着您吧?”她跟谢嬷嬷两个都住在老夫人屋里最东边的耳室里,天气冷了住上两个人倒是也挺暖和,不过老夫人也说了,等到明年开春了再给她单另一间屋子住。   玖荷很是诚恳的道谢,不过却没推辞,陶家是个两进的小院,跟人口相比,屋子着实是多了一点,倒是能住开的。   “不用那么客气。”谢嬷嬷道:“都是一家人了。”   玖荷的嘴角在黑暗里微微翘了翘,道:“总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这是她两辈子的感慨,不过谢嬷嬷听在耳朵里,却越发印证了昨天跟老夫人的那番猜测,当下道:“老夫人心善,不会亏待你的。”   玖荷想起她上辈子的结局,心中越发的感慨。   她上辈子最后到了将军府做厨娘,将军府门禁还算森严,孙氏进不来,她总算是有了几天安慰日子,这辈子重生第二天就从家里跑了出来,一路上住着大通铺过来,到今天——   到今天才是她这两辈子第一个安稳觉,甚至这被子上淡淡的樟木味道,也叫人闻了特别的安心。   玖荷不知不觉中睡着了,谢嬷嬷许久没听见她回答,反而听见黑暗里头响起很有节奏的呼吸声音,不由得一笑,也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玖荷起来便叫她们看了自己说的什么都会不是骗人的。   从早饭到午饭,收拾屋子洗衣裳,缝缝补补,甚至还修补了家里的灯笼。   要说谢嬷嬷原先也不想让她做这么多活儿的,不过是带了点玩闹的心态,是打算叫她做着看看的,甚至老夫人也是一样,有点看着小孩子胡闹的心情。   只是当玖荷有模有样从早上忙了一天到晚上,非但一日三餐做的完美无缺,甚至她说的缝补等等也都是真的,不管是老夫人还是谢嬷嬷,都收了玩闹之心,对视一眼,眼神里既有惊讶也有心疼。   这姑娘是糟了多少罪啊,两人看在眼里,心里又多了几分感触,又对她生了几分信任。   不过这么一来,玖荷是彻彻底底在陶家安家了,有了她,谢嬷嬷也没有原来那么忙了,甚至看门的老谢也能轻松一些,总之家里上上下下都很是满意。   不过要除了已经故去的齐夫人的配房常嬷嬷。   转眼出殡已经过去六天了,这天,玖荷做了早饭端去给少爷还有小姐用,因为这头一个月算是热孝,吃得无比的简陋,除了米汤青菜,就是几块豆腐等物。老夫人虽然心疼两个孩子,也只能如此,更是不叫他们多动,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亏了。   只是就算这样,两人还是瘦了一圈,脸色也苍白了起来。   玖荷先给小少爷送了饭,端着食盒又去小姐屋里,就听见常嬷嬷道:“要我说还是回京城的好,你母亲是你外祖母最最疼爱的女儿,你回去了必定是享福的,哪儿像是在这儿,给夫人办了丧事之后,穷的全家老小都只能吃米汤啃馒头度日了。老夫人更是不肯松口,连我嫂嫂都不肯见了,要我说,不如——”   玖荷一听这话便火冒三丈,推了门进去便道:“常嬷嬷慎言,你怎么能说老夫人的不是呢!” 第12章 012   常嬷嬷原本还有点惊慌失措,只是抬头一看是玖荷,立即撇了撇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进小姐的屋也不打声招呼,一点礼数都不懂,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出来的。”   虽然说陶家上上下下加上玖荷也不过才四个仆人,而且每个人都是一大堆的事儿要做,但是人人都很客气,不管是谢嬷嬷还是守门的谢大爷,都很是友善,只有这一位常嬷嬷,说话总是有点阴阳怪气的。   “我是谁教的与你无关。”玖荷先是瞪了她一眼,转脸又对小姐道:“老夫人说少爷跟小姐都在孝期,这一个月只能吃些米汤,怕你们难过,因此干脆全家人都吃素,陪着你们一起,这是老夫人的爱心,却不像常嬷嬷说的什么穷到只能吃米汤馒头度日。”   况且也只有常嬷嬷这等眼睛里头只能看见银子的人才觉得陶家穷苦。   这两日她也看了,别的不说,就光老夫人的书房,那书柜上头的书就不是一般人家能置办的起的,再者老夫人平日里写字用的纸,是上好的澄心纸,一刀怕是不下一两银子。   也就是说,上回玖荷写的那张卖身契,就光纸就得好几文,也就只有常嬷嬷这样没什么见识的人才看不出来。   “你!”被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抢白,常嬷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难看,只是她这话又挑不出什么错儿来,况且还抬了老夫人出来,常嬷嬷嗯啊半天,也只能道:“这般没有礼数,也不知道是那个犄角旮旯里来的丫头!”   依依伸手按在常嬷嬷手臂上,示意她不要说了,同时又冲玖荷点了点头,用有点虚弱的声音道:“常嬷嬷是我母亲的陪嫁,后来更是做了我们姐弟两个的奶娘,跟我母亲情同姐妹,我母亲如今去了,她难免情绪失常,说话失了分寸,你莫要跟她计较。”   小姐都这样说了,玖荷便也服了个软,道:“方才我也有些激动,只是常嬷嬷切不可再说老夫人的不是了,况且就算是国公府,也断然没有在小姐面前编排主人的道理。”   常嬷嬷眉毛一瞪,“你嘴倒是利,我看看——”   “玖荷!”外头传来谢嬷嬷有点严厉的声音,“老夫人的饭呢?”   玖荷应了一声,道:“吃完了一会我来提。”便跟着谢嬷嬷又回去了。   “你跟她说那么多做什么?”谢嬷嬷的声音虽然有点严厉,不过话里话外都能听出对自己的维护,还有对常嬷嬷的不屑。   玖荷有点高兴,虽然两辈子加起来都三十好几年了,她也总算是找到了点被人宠着的感觉,终于有了点小孩子特有的顽皮,她冲谢嬷嬷笑了笑,道:“总之她说谁我都不管,但是不能说老夫人。”说完她又补充一句,“也不能说陶大人。”   谢嬷嬷笑了笑,两人又端了饭回去老夫人屋里,谢嬷嬷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冲老夫人说了。   玖荷有点忐忑,生怕老夫人说她,没想谢嬷嬷道:“依我看,您也该管一管少爷跟小姐了,翻过年去可都十岁了,一个没两年便能科举,一个没两年便要嫁人,再不管就来不及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也没避讳玖荷,道:“原先我想着有他们亲娘在,齐氏自己的教养也是能说的过去的,况且读书习字,刺绣女红是样样都会的,没想……”   她又长叹了一口气,“这次齐氏去了,遇上点事儿,这两个孩子就完全显现出来了,平日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教孩子的,陶行软绵绵的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样子,至于依依……更是,”老夫人皱了皱眉头,“说的的确让人条不出错儿来。”   玖荷想起方才小姐的那番话,还有当日在灵堂上劝说齐家来的宋嬷嬷的话,不由得跟着点了点头,小姐的确是会说。   老夫人伸手给玖荷,又对谢嬷嬷道:“你去叫他们两个过来,就说我有话要说。”谢嬷嬷朝外走了两步,老夫人又补充道:“她要来听也不用拦着她,我们陶家人行事坦坦荡荡,没有一件事情是不能拿出来说的。”   玖荷又去准备了茶水,不多时,只见谢嬷嬷扶着小少爷,常嬷嬷搀着小姐,四人一起到了老夫人屋里。   两人行了礼,又分别坐下,玖荷跟谢嬷嬷两个一左一右站在老夫人身后。   老夫人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过去,不管是小少爷还是小姐,没有一个敢跟老夫人的视线相对的。   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玖荷听见耳里,不由得心里一揪,上辈子她死的时候是二十二,九年过去……面前这一对姐弟也该有十八·九岁了,但是跟陶大人相比,是一点名声都没有。   想来他们两个被接到国公府上之后,齐家的人分毫没有用心教养他们。   玖荷用力握了握手掌,老夫人上辈子是今年故去的,还有不到两个月了,她一定得打起精神来,分毫不能松懈。   想到这儿,玖荷觉得一会出去再买些萝卜生姜回来熬汤喝,总之不能叫老夫人生一点病。   “……当年你们祖父故去,家里只剩下我,还有你们父亲,以及你们父亲的生母,我放了她归家……”   玖荷急忙竖着耳朵听了起来,这段经历她听得是个极其简略的版本,总结起来就两句话,老夫人这个嫡母养大了陶大人这个庶子,还养的很有出息。   “……后来她找上门来,想要孩子回去,我没答应……”   怪不得,玖荷想起上回老夫人在灵堂上昏倒了,怕是戳中了以前的旧事。   “……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她不会好好的教养孩子,不过是受人蒙蔽想来要银子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听着就有点心酸了,老夫人给人洗衣缝补,一点点将陶大人拉扯大,又教他读书习字等等。老夫人的言语里头虽然平静,但是一样做过这些事情的玖荷却很是感同身受。   她知道寒冬腊月里头洗衣服是个什么感觉,知道靠着那一点点月光缝衣服又会在手上扎出多少洞来,她更加知道如果不是老夫人细心教养,陶大人不会是这样一个性子,甚至在老夫人死了之后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坚持着,直到遇上了她被睿王妃诬赖的这个案子。   玖荷眼圈有点红,不由得低头擦了擦,抬起头来却看见常嬷嬷鄙夷的眼神,她立即狠狠的瞪了回去。   “后来敏儿考中了状元,我守寡二十余年得了这面贞节牌坊,连先帝也曾褒奖我,亲自下圣旨说我高义,说我会教养孩子,这才慢慢好了起来。”   其实并没有好多少,玖荷心想,她知道老夫人手上的关节粗大,还有膝盖一到冬天就酸疼,都是年轻时候受的苦,每一道痕迹都留了下来。   老夫人已经说到了结束的地方,“我给你们说这些不为了别的,是为了告诉你们,你们父亲是怎样一个人,他是如何长成今天这样子的。”   老夫人端起茶杯喝了水,看着下头两个完全没有听明白她要说什么的孩子,还有一脸不安分,明显很多反驳想说的常嬷嬷,将杯子稍稍用力的放在了桌上,发出咣当一声响,少爷跟小姐都抬起头来看她。   “没两天你们便出了热孝了,之后便是过年,等到过完年你们两个来我屋里,我看看你们的学问还有规矩学的怎么样了。”   “是。”   两人的脸色其实都挺苍白的,玖荷倒是也看不出来什么,只是常嬷嬷明显愣了愣,回过神来就有点惊慌了,她抿了抿嘴,什么都没说,跟在小姐身边出去了。   玖荷看着她的背影,问谢嬷嬷道:“那一位齐家来的宋嬷嬷还没有走?”   谢嬷嬷点了点头,“在外头已经住了十天了,老夫人都不见她了,她还没死心。”   玖荷皱了皱眉头,“齐家为什么一定要接少爷还有小姐去京城呢?”只是上辈子这会她连着床上躺了一个月养病,直到过完年才去了别人家里当丫鬟,什么消息都没听说,一点不知道齐家这举动背后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不用管她。”谢嬷嬷不太在乎,“没多久就要过年了,她耗不了几天了。”   玖荷嗯了一声,跟着谢嬷嬷去厨房做饭了。   再说常嬷嬷陪着小姐回了屋里,一进去便关了门,“姑娘,要我说你得早作打算了。”   依依抬头看了她一眼,“嬷嬷此言何意?有祖母亲自教导我们姐弟两个,难道不是一件好事情?祖母能教得我父亲考中状元,她自己又是德行兼备,连先帝都曾夸奖过她,不管是县令,还是族老,见了她都很是客气,每年还有不少的孝敬,她来教导我们,不管是我弟弟的前程,还是我的名声,都是大有裨益的。”   “咳,”常嬷嬷叹气,“您外祖母家里可是国公出身,别说县令族老什么的,就是知府来了也得恭恭敬敬的。况且她那样的生活,可不是年轻女孩子应该过的。”常嬷嬷一边回忆一边道:“当年夫人还在做姑娘的时候,身边跟着四个大丫鬟,别说梳头了,连衣裳都不用自己穿。上午府里给请了读书习字的先生,还有专门教女红的绣娘,下午便是相熟的女孩子三三两两的出去游玩,春天看花看草,夏天游湖,秋天打猎,冬天还能看个雪景儿,这过的才是姑娘的日子。”   “可是您要是再这么下去,好好的一个千金小姐,就要被养糙了。”常嬷嬷很是痛心的拉着依依的手,“我也句不该说的话,您看看您这手,当年夫人身边的丫鬟,手都比您这细。”   依依变了脸色,猛然间将手抽了回来,藏在自己袖子里,常嬷嬷见这一剂猛药管用,连忙又安慰上了,“您好好歇着,就是豁出去这张脸,我也不能叫姑娘在这家里蹉跎下去了,我去找我嫂嫂商量,一定要把您带回京城过好日子去!”   常嬷嬷说着便出去了,屋里没人,依依两只手搭在桌上,翻来覆去看了好久,眼神也渐渐坚定了下来。 第13章 013   常嬷嬷出去找到宋嬷嬷住的客栈,姑嫂两个坐在一起仔细盘算起来。   “怎么样了?”宋嬷嬷焦急的问道。   常嬷嬷笑道:“姑娘那儿已经有八成的把握了!”   “咳!”宋嬷嬷有点失望,“要她没用,关键是少爷!得把少爷带回去!”   “少爷一向是个没主意的,小姐同意了,就算这次带不走他,下次也是一样。”常嬷嬷解释道:“况且人家祖母还在,老太君这么想带人回去,小姐还好说,可是少爷就有点为难了。”   宋嬷嬷起身关了门,小声道:“你知道什么。”   看见自家嫂嫂这样子,明显是要说什么隐秘了,常嬷嬷急忙屏息静气,全神贯注听着。   “你们家的这一位老爷,已经入了上头那一位的眼了!”   常嬷嬷一惊,“太后?”   没想宋嬷嬷翻了个白眼,道:“太后垂帘听政,风头正盛,哪儿是那么容易巴结上的,我说的是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常嬷嬷有点疑惑,“圣上今年是十二还是十三来着?还是小孩子呢,等他能亲政至少也五六年过去了,哪儿还能记得住我们家老爷。”   “这你就不懂了,”宋嬷嬷摆出一副你乡下地方待久了,已经跟不上潮流的表情,道:“陛下书房里的桌子里头有个小屏风,上头写着不少大臣名字,说是将来等亲政了要亲自褒奖的,你们家老爷只要这几年别犯事儿,注定要飞黄腾达了。”   “再说太后权势虽大,又一手遮天,但是你想想她还能做几年?还不如早早的在圣上身上下注,将来大把的好日子呢。笼络好了陛下宠臣的孩子,将来咱们国公府也就有了再次兴盛的机会了。”   常嬷嬷皱了皱眉头,虽然觉得这法子有点迂回,不过也晓得不过是两个孩子,对国公府来说添两张嘴吃饭而已,一本万利的生意,怎么都不亏的,当下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再去说一说?要我说你上次也太直接了些。”常嬷嬷埋怨了一句。   宋嬷嬷笑了两声,“谁知道你们家里这个老太太如此精明?”她说了这一句又急忙打岔过去,“说起来若不是你在,我也抢不到这个好差事,你想想,如果这一次办成了,你也能跟着一去回去国公府了,到时候我们也能跟老太君身边的王嬷嬷一样,一家子住个小四合院,还能有丫鬟伺候,得了体面的差事,就是少爷小姐见了你,也得好生尊称一句常嬷嬷了。”   常嬷嬷陷入这美好的梦境里头不可自拔,宋嬷嬷也没去打扰她。半晌常嬷嬷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走走走!再去说一次,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年我也是国公府出身的丫鬟,断断不能伺候这乡野村妇终老的!”   “正是!”宋嬷嬷也跟着站起来,将衣裳拉平,“若不是咱们家里没有适合的女孩子了,老太君原先的意思是不如再嫁一个庶女过来。”宋嬷嬷叹气,“老太君这真是——原先我们几个都觉得几个庶女也养的这么精细,总觉得是亏了,没想……还是老太君精明。”   常嬷嬷附和道:“可不是,夫人天天说国公府的日子好,尤其是临死前两个月,不然我也没这么容易说动小姐。”说着常嬷嬷又嘱咐一句,“小姐心里是同意了,但是面上你却不能说破。”   宋嬷嬷笑了两声,“你当我不知道?这姑娘家的性子,我在国公府里头看了不知道多少了。”   两人一路走着,常嬷嬷又说了方才老夫人的话,两人商量了对策,宋嬷嬷又在街上随意买了两样糕点,跟着一起去了陶家。   常嬷嬷提着东西去回报老夫人,宋嬷嬷则去依依屋里坐了会儿。   “快过年了,我也该回去了。”宋嬷嬷语重心长道,虽然方才她们两个商量着不能戳破小姐的心思,可是这事儿光靠她们两个出力,老夫人是肯定不会松口的,所以也得稍稍逼一逼这姑娘,没道理光盼着坐享其成,名声有了好日子也过了。   “这……”依依一瞬间低了头掩盖住自己眼神,抬头便又是平常那副温温柔柔的表情了,“嬷嬷回去替我问外祖母好,母亲去了,我也不能在她身边尽孝,这心里着实难受。”   宋嬷嬷心里偷偷乐了乐,这姑娘语速都变快了,要说她不想回去国公府过那进门出门都跟着丫鬟,举手投足都有人伺候的日子,她第一个不信!   那边常嬷嬷将东西放在桌上,也是一样的说辞,“临近过年了,她说再来给老夫人道个别就该回去了。”   谢嬷嬷给玖荷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你看我说的不错吧。   玖荷有点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她说还要再道别呢,这是以退为进,重点是还要再见老夫人一次。   谢嬷嬷有点愣住了,半晌笑了笑,心想横竖也就这一次,还能翻起什么花儿来?   “毕竟也算是亲家派来的人,你带她进来吧。”老夫人不急不慢叹息一声:“见了这次,以后怕是也没机会再见面了。”   听见老夫人这话,纵是常嬷嬷这等脸皮,也不由得红了红,“我这便去叫她进来。”   “您别跟她一般见识。”玖荷借着倒茶的功夫没忍住劝了一句。   老夫人冲她笑了笑,道:“你看我可是老糊涂了?都气过一次的事情,如何还能叫她来第二次?”   玖荷不好意思低头笑道:“要不您别说话了,那边派来个婆子,我们招待便成,您是老夫人,怎么好亲自跟那边的下人打招呼的呢?”   老夫人有点感谢她的回护,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我们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   “我也觉得。”谢嬷嬷上来说了一句,“那姓宋的婆子说话太不客气了,哪儿有把您当成亲家太太的意思?再说当初成亲,他们可是求爷爷告奶奶扒上来的,她是没见到还是怎么?现在来装大爷了。”   玖荷咳嗽了一声,那边常嬷嬷已经掀了门帘,带着她嫂嫂宋嬷嬷来了,不过还有两个意外之客。   小少爷跟小姐也过来了。   老夫人眼睛眯了眯,扫了常嬷嬷一样。   这等眼神……常嬷嬷不由得有点害怕,略略低了头,可是转念又一想,是在这小民家里终老,还是能回到国公府享福,成败就看这一次了,当下又挺直腰板抬起头来,笑眯眯道:“我嫂嫂就要回去了,今儿专门买了东西来给老夫人问安的。”   她带来那东西玖荷也扫了一眼,不过是街上寻常之物,要说用心,那是一点没有。   老夫人嗯了一声,道:“你有心了。”又问:“准备哪日回去啊?可曾看了黄历选个好日子?天气冷了,路上怕是又要下雪,路上至少得留出二十天来才好,而且还得计算好了,中间在哪几个城镇里头歇息,万一要是一天没赶上,后头的路程可就走的不舒服了。”   宋嬷嬷哪儿想过这个,她根本连马车都没订呢,当下被问的哑口无言,求助的眼神往常嬷嬷身上去了。   玖荷看了都快笑出声来,平日里老夫人不显山不漏水的,尤其是上次老夫人被她气得晕了过去,她还以为老夫人这性子是那种耿直到不行的,不过……现在这样刚好!   常嬷嬷急忙上前一步道:“她来的时候是国公府派了马车过来的,要走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宋嬷嬷松了口气,连忙顺着这个意思又说了两句。   老夫人举起茶杯来抿了两口,不急不慢嗯了一声,道:“路上小心。”旁的竟是一句话也不多说了。   玖荷十分开心,只是宋嬷嬷就没这么舒服了,她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又扯开了话头。   “您别怪我旧话重提,先夫人还做姑娘的时候便是我们老太君最最喜欢的女儿,我一来看见依依就跟当日看见先夫人一样,若是能让我们老太君再看一看,她心里都不知道有多开心。”宋嬷嬷说着说着,竟然还红了眼圈,装得别提有多真了。   玖荷故意咳嗽了一声,将她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气氛破坏的一干二净。   宋嬷嬷狠狠瞪了她一眼,道:“说句不吉利的话,我们老太君翻过年去就六十了,还不知道能过几个年,您就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她吗?她不过就是想见见这一对苦命的孩子啊。”宋嬷嬷说的自己先哭了起来。   可是屋里几个人,老夫人不动声色,谢嬷嬷跟先夫人还有她带来的陪嫁常嬷嬷一起耳濡目染十几年,这些人是个什么脾气早就摸得一清二楚,看见她哭也不过是翻了个白眼,将头扭过一边去了。   不过屋里坐着的少爷小姐两个听了这话,都不约而同的红了眼眶,陶行别过头去,依依更是用手帕盖了面,似乎已经哭出来了。   谢嬷嬷一声叹,又去转头看玖荷,只见她恶狠狠的瞪着宋嬷嬷,似乎下一个动作就是扑上去了,谢嬷嬷想起她先前说的那句“不能说老夫人跟陶大人的不是”,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只是又有点感慨,这一家人有的时候还不如这半路出家的。 第14章 014   当然她是不知道玖荷想什么的。玖荷正搜寻上辈子的记忆,印象里头这一位国公府的老太君很是长寿,至少上辈子玖荷死的时候她还活着,而且还时常有她身体健康,又去哪个宴会的消息传出来,总之她不仅过了好几个年,怕是还要一直过下去的。   “她可不是想看一看孩子,”谢嬷嬷撸着袖子先上了,“你前头说的是什么你忘了我可没忘!什么我们这地方养不好孩子,跟在这儿都是受苦,什么整个家加起来还没国公府的马房大。还有什么老的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连一道精细菜都不会做的,呵呵,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谢嬷嬷一句句吼出来又觉得不过瘾,又很是严厉的问了一句,“是不是你说的!”   这番话当日玖荷是没听见的,她那天过来的时候,没两句老夫人便给气得晕了过去,只是现在这么一听,她都想去撕一撕宋嬷嬷的嘴了,简直跟睿王妃母女两个不相上下的讨厌。   宋嬷嬷的眼神越发的飘忽不定了,只是脸皮这东西……她咬了咬牙,又道:“我们都是为人父母的,说起来都是为了孩子好,别的不说,京城里头名师多,就是翰林院的大儒,我们老太君也是能请来给少爷们讲课的,可是你看看这地方,镇子上唯一的私塾,教书的是个连胡子都白了一半的老头,听说一辈子都是个秀才。”   说到读书习字,谢嬷嬷有点退缩,玖荷这时候反而顶上了,“国公府里头可有半个秀才?”   “啊?”宋嬷嬷一下没明白。   “我是说国公府请了这么些先生教书,你们家里可曾有人考取过功名?但凡过了童生试的也算,可有半个?”   那自然是——没有的,宋嬷嬷的脸再一次红了。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常嬷嬷一声呵斥妄图找回场子,可是回头看见自己嫂嫂的脸色就知道这话居然让她蒙对了,只是还没等她想好对策,玖荷又开始了。   “我想想,老太君三个儿子,老大袭爵,老二在禁军里头捐了个挂名的虚职,老三——”她笑了笑,“听说最高的成就是国子监监生,也是花钱买的,下来便是三房一共加起来不下十口的少爷们,最大的连儿子都生了,国公府四代加起来快二十口的男丁,可有一个人身上有功名?”   “没有!”   不等对面两个人回答,玖荷就一声喝,将两个人吼得都震住了。   谢嬷嬷看着她越发的满意,老夫人却想她对京里尤其是国公府的环境这样熟悉,原先也必定是个官家的姑娘,没想现在非但什么活儿都能做了,还养成这样一张嘴,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头,想到这儿,老夫人越发的心疼她了。   “我们老夫人就养了一个儿子。”玖荷也学着方才宋嬷嬷开口闭口的我们家如何如何,别说这三个字说出来,她总觉得自己跟陶大人一家的关系更近了。   “就这一个儿子便考上了状元,入了翰林,外放做了县令,这才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做官的路子,可比你们府上只靠着祖上余荫过日子要强多了。”   玖荷的语气更加骄傲,“我们老夫人养一个便成才一个,你们老太君养了十几二十个没一个成才的,连自己家里孩子都顾不过来,还想要我们家少爷小姐过去。”玖荷很是鄙视的看了宋嬷嬷一眼,“要过去干嘛?耽误自己家孩子还嫌不够,还要耽误别人家的?”   噗的一声,有人笑了出来,玖荷抬头一看,门口立着的可不就是方才宋嬷嬷口里“半截身子入土”的谢伯伯吗,他手里还拿着棍子,看见玖荷看他,急忙把棍子往身后一藏,语重心长道:“我们家少爷跟小姐可禁不起你们家老太君的耽误。”   这你们我们的,亲疏远近一听分明。   宋嬷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想反驳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们这些婆子上夜的时候一边喝酒打牌也爱闲聊两句,什么府上的爷们都不争气,姑娘们什么正经的管家女红都不学,到了年纪便四处交际,就盼着嫁个如意郎君等等。   可是——可是这等事情被个乡野小丫头,还是个不知道来历,卖身为奴的小丫头说出来,宋嬷嬷脸上跟被人打了一样的火辣,   “哪儿来的野丫头,一点礼数不知,大人说话,哪儿你这种人插嘴的余地!”   这话一说出来,连看门的谢伯伯都能听出来她这已经是恼羞成怒了。   “您这就说的不合适了。”玖荷莞尔一笑,“您是代表老太君来的,您是下人,我也是下人,咱们两个说话如何算的上是插嘴?不过说起来我还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您是国公府老太君的嬷嬷吗?”   自然依旧不是,可是单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来那一位老太君对陶家的轻视了,接据说最最受宠的女儿生下的孩子,居然连身边的嬷嬷都不派一个来。   玖荷撇了撇嘴,显然老夫人一点都不肯松口也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宋嬷嬷瞪着玖荷,老夫人忽然咳嗽了一声,半真半假瞪了玖荷一眼,道:“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   玖荷轻快的冲老夫人一屈膝,应了声是,又站在她背后不说话了,只是经她这一番争辩,原本已经红了眼圈的少爷还有小姐两个脸上的悲切之情都快要没有了,反而显露出一点若有所思来。   这就好,玖荷松了口气,上辈子这两位可是被接到国公府里头的,说真的,如果有个像陶大人那样出众的爹,按理来说他的这两位孩子应该也有不少人关注才是,可是上辈子说起陶大人,非但他的夫人,连这两位孩子都是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的,可见被国公府养成什么样子了。   又或者中间发生了什么不快?陶大人跟国公府决裂了?那一定是国公府的过错!若是这样,那就更不能让陶大人的这一对子女被接到他们外祖母家里养了。   老夫人又喝了两口茶,这才对宋嬷嬷淡淡一笑,道:“你年纪怕都是她三倍了,怎么还跟小孩子计较?”   宋嬷嬷一阵气闷,看着屋里这些人,老夫人端着茶杯,似笑非笑看着她,有点送客的意思,她身后还站着方才前后夹击抢白她的一个老嬷嬷一个小丫鬟,这两位脸上的表情可就直白多了,看见就让人心生不快。   再下来……她的小姑子身契还在老夫人手里捏着呢,也不敢说话了,至于小姐跟少爷,少爷倒是看着她,只是眼神里有点怀疑,小姐……连头也不抬,似乎全然不打算表态了。   门口还站着个手里拿着木棍的老头子,见她眼神过去,还恐吓一般举了举棍子。   也不怕闪了你的老腰!宋嬷嬷呸了一声,道:“罢罢罢!我这便走了,回去就跟老太君说,她的好意被人当成了驴肝肺!脸也被人家狠狠踩在地上!这都是什么亲家!”说完她头一扭就往外走。   对于宋嬷嬷这等临走还不忘打个嘴炮,妄图让别人不开心的人,玖荷唯一能做的就是还击回去,“随你怎么说,横竖你差事没办成,就算你能说出朵花儿来,你还是没办成差事。”   宋嬷嬷脚下一个踉跄,伸手扶了门框这才站稳,天哪,这死丫头真会往人心口上戳!她不禁想起来临走的时候是怎么跟老太君保证的,要是就这么回去……她觉得自己连脚都抬不起来了。   常嬷嬷一咬牙,道:“我去送送我嫂子。”说完几乎是跟老夫人那声嗯一起抬脚,两步走到了宋嬷嬷身边,搀着她出门了。   老谢举着木棍,也跟了过去,“平兴镇虽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美誉,不过我们陶家也是官宦人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大门还是得好好看着才是。”   老夫人看了一眼她的这一对孙子孙女,不管怎么说,这个反应倒是还算满意,道:“你们也回去吧。”   屋里转眼便只剩下老夫人,谢嬷嬷还有玖荷三个。   老夫人看了玖荷一眼,忽然皱了皱眉头,叹息道:“你这个脾气……”   玖荷心里一抽,心中忐忑不安,连头都低了下来,不敢去看老夫人,生怕从她嘴里说出来什么她并不想听的话语。   “怕什么?”老夫人反问道,声音里甚至带了几分笑意,“我是说你这个脾气,在我们小门小户居家过日子的挺好的,嘴利索,心里也有主意,想说什么自己就说了,不像那些个闷葫芦,故作矜持,非得叫别人猜来猜去的。”   老夫人叹了一声,忽又笑道:“明儿买菜这事儿也交给你了。没两天怕是就要下雪了,你谢嬷嬷老胳膊老腿的,踩个石头子儿都能摔喽。”   玖荷松了口气,笑眯眯道:“我去买,保管买回来又好又便宜的。”   谢嬷嬷笑了两声,“也不能杀价杀的太厉害了,别人家里也是要过日子的。”   “我知道我知道,您就放心吧。”玖荷笑着出去了,道:“我去看看厨房还有什么菜,晚上我们做顿好的。”   老夫人看着她出去,转头对谢嬷嬷一笑,“她来了,你也是轻松许多了吧?”   谢嬷嬷点头道:“要说她刚来那两天我心里其实也是有点怀疑的,只是这些日子看下来——”谢嬷嬷吸了口气,伸出手指头一条条数了起来。   “早上第一个起来烧水做饭,连柴都劈了,一日三餐变着方儿的做,菜煮的烂,饭也烧的烂,味道也放的够重,完全是体谅着我们这一家全都是老头老太太的口味来的。”谢嬷嬷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还有去后山采了什么夜交藤和着老姜给烧的泡脚水,您摸摸我这手,比去年暖了可不止一星半点啊。”   “谁说不是。”老夫人也笑道,“原先冬日里我睡到半夜便是腿酸酸麻麻的,现在能一觉睡到大天亮了,我儿结的这个善缘……就是苦了这孩子了。”   老夫人忽然又想起什么来,道:“我们给她多做两身衣裳,年轻姑娘的,还是稍稍打扮些好。另外再去跟族里说一声,就说我年纪大了,要滋补,让他们隔三差五的给我送些野味来。她这样瘦,比依依还大三岁呢,站在依依身边还没她高,也不知道以前受了多少苦。”   谢嬷嬷答应了,笑着出去道:“我这就去。” 第15章 015   宋嬷嬷死死抓着常嬷嬷的手出了陶家的大门。   “这样不行!”宋嬷嬷一出来便回过神来,“这样回去办不成差事,要了我的命还在其次,咱们家里可要一蹶不振了!好容易抢来这个差事,要是不成——”宋嬷嬷打了个寒颤,想起表面上慈眉善目,但是私底下一点情面都不讲的老太君。   跟这个相比,连当初为了这差事撒出去的银子都不值得一提了。   她抓着常嬷嬷的手越发的不放了,“你想想你哥哥,还有你侄儿,难道你甘心在这山村里头待一辈子!你得帮我!”   常嬷嬷自然是不甘心的,她摇头道:“老夫人明白说了不行,少爷那个软和性子,是半个不字也说不出来的,小姐——小姐是从来面子里子都要占全的主儿,你要是办成了,她跟你笑一笑,要是没办成,她连眼神都不会给你一个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睛里头看见了不甘还有点惊恐。   半晌,宋嬷嬷的眼神坚定下来,道:“她既然软的不吃,那我们就来个硬的!”   常嬷嬷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硬的?你如何硬?她不叫你带走少爷姑娘,你还能硬抢不成?”   宋嬷嬷深吸了一口气,“她这把年纪,腿脚不利,加上天气干燥,又许久没有下雪了,你说万一厨房着火了,她能逃出来吗?就算她有心往外逃,万一摔一跤……”宋嬷嬷冷笑一声,“陶家老太太死了,家里又被烧得一干二净,你说少爷小姐不跟着我们回京城,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   “你——”常嬷嬷吓得退后了一步,略有惊恐的看着自己嫂子,可是一句“你这也太过歹毒了”还没说出来,她便想到了这事儿办成之后的结果,而且……一劳永逸,陶大人家里完全没了人,两个孩子又在国公府里头养着,这——这是几乎跟上门的女婿差不多了!   “等过上两年,老太君再在咱们家里找个旁支的姑娘嫁给他,陶大人那是从里到外都得一心向着国公府了!”   “啊!”常嬷嬷一声惊呼,下意识道:“此事得从长计议,要细细谋划,万一——”   “来不及了!”宋嬷嬷一声喝,“这事儿能有什么可谋划的,不过放一把火,再把角门卡主,让她出不来就行。”   宋嬷嬷来回走了两步,道:“你们家里那个结构,我也看了,老夫人住后院,西厢就是厨房,点火方便的很,再说又是初冬,家里必定备了许多柴火,你只管动手便是!”   常嬷嬷一惊,“你叫我动手?”   “你个没出息的!”宋嬷嬷低声骂了一句,“没胆子哪儿来的富贵?这样,等到明后天,我去寻你,就说要走了,跟你好好说说话,那天晚上我亲自动手!”   常嬷嬷松了口气,又忽然想起什么来,道:“也好,家里柴火快用完了,兴许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谢婆子就该去族里要东西了,等新柴一来,我就叫你!”   宋嬷嬷点头称是,又像是泄愤一般抱怨道:“要我说陶家这个老太太就是个傻的,她的贞节牌坊,还有陶大人的官身,免了族里至少一二十人的徭役,还有好几百亩的田产不用交税,她还过得这样苦,真是个傻子。”   “谁说不是。”两人又暗自骂了一通,常嬷嬷觉得自己脸上稍稍平静了一些,这才回去陶家了。只是她心中有事,难免坐立不安,起来又坐下好几次,跟她同在一个屋里的依依见了道:“嬷嬷这是怎么了?你在我屋里也就罢了,出去可不能这样,叫人看见了又要说闲话了。”   常嬷嬷讪讪一笑,道:“我去看看晚饭可做得了,方才送她出去,来回走了这两趟子路,竟然有点饿了。”   依依忙将人叫住,迟疑半天才道:“宋嬷嬷……这是要回去了吗?”   常嬷嬷眼珠子一转,只是她就算再不顶事,也知道这等事情不能叫旁人知道,便笑了笑道:“说是这两日买些山货野味的,大概后天一大早就走。”   依依半天没说话,叹了口气道:“你去吧,说起来我也有些饿了,今天晚上的米粥给我盛稠些。”   常嬷嬷应了一声,转去后院的厨房了。   饭已经做得了,玖荷正在分,看见常嬷嬷来,她抬了抬眼道:“少爷小姐的已经装好了,你提去便是。”   常嬷嬷心里藏了这样一个大秘密,就算她刻意想要控制,不过言语举止还是跟往常稍有不同,她想了想往日跟玖荷就不对付,当下沉了沉脸便道:“你锅碗等物可洗干净了,小姐少爷吃的是素食,若是你故意沾了荤腥在里头,小心菩萨处罚你!”   玖荷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指着柜子里头那两小口锅道:“看见没有,连锅都是新买的。”   常嬷嬷哼了一声,端起食盒正要走,看见炉子上炖着不知道是鸽子还是野鸭子,总之香喷喷的,她也是许久没吃过肉的,当下便觉得口水涌了出来,下意识便道:“你居然还敢炖肉吃!”说着就想去掀那砂锅的盖子。   “这是给老太太补身子的!”玖荷一筷子就敲了上去,常嬷嬷虽然吃肉心切,只是那盖子烫得要死,不过抓了一下便叫她烫的松了手,再加上玖荷的筷子敲了上去,她是手心手背都一样的疼。   只不过一边是被烫的,一边是被打的。   “真是讨厌,还说自己是国公府里出来,最没规矩的就是你们家里的人了!”玖荷小心将盖子垫着布又拿了起来,冲干净又放在炉子上,完全不理会常嬷嬷了。   常嬷嬷心中不忿,左踢右踢搞出好大动静来,见玖荷连眼睛都不抬一下,这才无奈端着东西走了,只是回去之后她心里越发的不满意,看着少爷小姐一边吃饭就一边抱怨起来。   “新来的那个小蹄子也太嚣张了,我去端饭,不过问一句这是什么,便跟防贼似的防着我,要我说您二位可得好好管一管她!”常嬷嬷眼珠子转个不停,“闻着像是肉汤的味道,这夫人的孝期还没过呢,她就敢明目张胆的熬肉汤吃了?谁给她的胆子!”   依依放下勺子,叹了口气,道:“要说这两日还是母亲的孝期,嬷嬷也少些事儿,况且她还是祖母身边的丫鬟,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也得稍稍敬着些才是。”   常嬷嬷还想说什么,依依又道:“况且母亲还在的时候,不也常说原先外祖母身边的两个丫鬟,都是很有体面的?”   常嬷嬷叹了口气,看见陶行皱了皱眉头,有点少年老成般一字一板的说,“不是说她是卖身进来的奴婢?按理是该守孝的,祖母老说规矩规矩的,总不能叫她坏了规矩。”   常嬷嬷一笑,正要说话,没想被依依瞪了一眼,道:“这事儿不能拿出来说,她的卖身契是我同常嬷嬷两个无意之间看见的,你读了那么些书,可知道非礼勿看四个字儿?”   陶行语塞,半晌点了点头,常嬷嬷有点不太满意,正想再撺掇两句,依依警告般撇了她一眼,道:“祖母说她是丫鬟,那她就是丫鬟,你当她是短工也好,长工也罢,总之不是卖身。”   常嬷嬷长舒一口气,心想等到事成之后,叫她好看!不过嘴上还是服软,应了声是这才出去了。   那边老夫人的饭也做好了,玖荷端着东西回到屋里,没想却被老夫人将这鸽子腿给她跟谢嬷嬷一人分了一个,“也都尝尝,我年纪大了,虚不受补,吃不了这么多。”   玖荷还想再劝劝,什么您才四十之类的话都到嘴边了,没想谢嬷嬷已经夹着鸽子腿吃了,还赞了一句,“你这手艺真是没的说。”说完还冲她眨了眨眼睛笑了笑。   玖荷低了头,眼睛有点热,原本谢嬷嬷不是这样的,今天能第一个做出这有点失礼还让人没法拒绝的举动,还是为了她。   为了让她安安心心把这鸽子腿吃了。   “嗯。”玖荷也点头咬了一口,道:“我什么都会做。”   老夫人跟谢嬷嬷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谢嬷嬷道:“今儿我还去了族里,他们说正好打了虎,说是给我们送个腿骨过来。”   老夫人笑道:“正好给你父亲也补一补腿脚。”说着又看玖荷,“你这身子还得长,不过虎骨劲儿大,你喝点汤就是了。”   玖荷急忙答应了,从此服侍老夫人越发的尽心尽力。   后院这三人其乐融融的,连看门的老谢都舒舒心心的,但是前院三个人就没那么顺利了,特别是常嬷嬷。   虽然知道不能坐立不安叫人看出端倪来,可是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忍得住?她一边想着放火烧了陶家,一边又想起来水火无情四个字,下意识就将自己的细软收拾了个小包裹,只是藏到哪儿都不是地方,她正站在屋里中间左顾右盼的时候,依依来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依依看着她手里的包裹,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咳,”常嬷嬷很是掩饰般咳了好几声,这才道:“这是夫人赏给我的,我想着这一年身上都不能有首饰,想着寻个地方将它们好好收着才是。”   一句话说完常嬷嬷也找回几分自信,又想着小姐屋里也是有些东西的,若是真烧了着实可惜,便道:“要么我给您也收拾收拾?一年不能戴,出了孝也得先带着些素净的银首饰,若是放不好出来颜色便要久了。”   依依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看了她两眼,问道:“弟弟屋里的东西,嬷嬷也帮着收拾收拾才好。”   这句话正中常嬷嬷下怀,当下她点头称是,这天夜里都忙到天黑点灯,才算是将两人屋里值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第16章 016   第二天一早,才不过辰时,族里就派了好些人送东西来。什么大雁,山羊腿,还有小半幅虎骨,为首的是个中年汉子,冲着老夫人鞠躬道:“临近年下,族里派了人去山里捉鹿去了,等打到了再给您送些鹿肉来。”   老夫人冲他淡淡一笑,又让玖荷去屋里拿了两本书给他们,道:“这是当年夫子注解过的千家文跟弟子规,拿来启蒙是最好不过的。”   那汉子在衣服上将手蹭干净了,这才恭恭敬敬的将书接了过来,笑道:“多谢老夫人,得了这东西,族长回去不知道有多高兴。”   玖荷看他拿着这书有点像是烫手的山药,连力气都不敢用了,去小书房又找了一块布,给他把书包了起来。   这汉子冲她一笑,原本看着有点严肃吓人的脸色竟然也有了几分憨厚,迟疑片刻道:“这便是那位姑娘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也笑了笑,“正是她。”   “这般懂事,您很是有福气。”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老夫人叫谢嬷嬷将人送了出去,只是转头便不见了玖荷,又听见厨房里头霹雳当啷的响,两人进去一看,只见玖荷已经熟门熟路的收拾起东西来了。   “……分成小锅炖的半生不熟,再冻起来好生存着,要吃的时候拿出一块来,很是方便呢。”玖荷一边说,手下却是不带停的,“这屋里腥气,小心熏着您。”   老夫人也不做声,只说一句慢慢来别累着,又拉着谢嬷嬷出了厨房。   “我竟然有些不忍心问她……”老夫人道:“她连这个都会,想必……罢了,横竖已经是我娘家来的侄孙女儿了,我当她一家人便是。”   谢嬷嬷也点头,道:“若是少爷跟小姐也像她这么懂事就好了。”   说到这儿,老夫人原本还有点喜色的脸彻底阴沉了下来,道:“我现在才知道我原来是想错了,我原先想着陶敏成了亲,又有了孩子,他夫人又是国公府里出来的,若是我再插手,岂不是叫人生厌,没想孩子却叫养成了这个样。”   谢嬷嬷急忙安慰道:“小少爷虽然有点耳根子软,脾气还有点蔫,但是单心地善良肯听人劝,这一条就是什么都比不过的,至于小姐——”谢嬷嬷想了想,“至少今后不管嫁去什么家里,都不会吃亏的。”   “哼,”老夫人冷笑了一声,“她那点心思还以为掩盖的有多好,你都能看出来,还有谁看不出来呢?你看看就是玖荷,才来不过一个月,对她也是恭恭敬敬的警惕心居多。”   “还不算晚,”谢嬷嬷道:“您慢慢教着总是能教过来的。”   “罢了,不说这个,晚上有野鸭子吃了,你叫老谢打点酒回来,他也禁了这许多日子,怕肚子里的酒虫都要闹起来了。”   谢嬷嬷笑眯眯的道了声谢,出去找她爹了。   常嬷嬷在后头看了一个够,直到玖荷进去厨房开始收拾那些野味,老夫人跟谢嬷嬷两个也回去屋里,她这才又出来,第一件事情便是出去找她嫂嫂了。   “送柴火来了!”常嬷嬷语气有点酸,“还有小半副虎骨呢,这可是好东西,据说过两日还有鹿肉送来。老夫人回了两本书,那人高兴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这算什么?”宋嬷嬷满不在乎道:“回去国公府里头什么都没有?别说鹿肉了,每年就是整鹿都能送上好几十头来,就说你们老夫人看得跟命根子一样的书,国公府里头那个大书房,三面墙的书柜呢,满满当当的都是书。”   常嬷嬷觉得话题有点偏,加上又有点做贼心虚,生怕别人看见她出来,急忙又道:“你估摸着晚上再来,我先回去了。”   宋嬷嬷应了一声,常嬷嬷左右看看没人,小心回去了,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看门的老谢手里提着酒壶回来,嘴里还乐滋滋的哼着小曲儿,常嬷嬷闪身躲在柱子后头,心里却想他喝了酒,晚上哪儿还能清醒?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她们!   想到这儿,常嬷嬷倒也没那么紧张了,身形一闪,想着未来的美好日子,又将身上的衣裳理了理,觉得自己已经是个体面人了,这才趾高气昂回了屋里。   因着要收拾这些野味,玖荷忙了一天,直到二更的梆子响了这才歇下。原本以为累到了这个地步,头一挨着枕头便能睡着,可是翻来覆去的心中越发的焦躁,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这院里同样睡不着的,还有个常嬷嬷。   原本该是睡觉的时候,可是她却一身整齐的坐在桌边,两手紧紧攥在一起,屋里并没有点灯,淡淡的月光映照在她脸上,显得她表情分外的狰狞。   约定一起动手的宋嬷嬷没能进来,不管她们两个怎么哀求,看门的老谢就是不放人,只说想叙旧出去叙,陶家的小院子里容不下宋嬷嬷这么尊贵的婆子。   两人又不敢多说,更怕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便只能分开了。   可是这到了晚上,常嬷嬷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要她动手,她是不敢的,可是白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她哪儿又能甘心呢。   要么……先去看看?今天送了这么些柴火过来,万一他们没放好呢?万一……万一真的失火了呢,她总得去看看才能安心吧。   常嬷嬷跟鬼上身一样,说着连自己都觉得鬼迷心窍的理由,拿着火折子偷偷往后院去了。   玖荷依旧没有睡着,而且这人一睡不着就喜欢呼吸乱想,她不由得想起上辈子的事儿来,比方老夫人是今年年底过世的,一想到这个,她愈发的睡不着了。   她上辈子那么些年生病基本都是自己熬过去了,说一句久病成良医一点都不心虚,照她看老夫人吃得好睡得香,身上虽然有点小毛病,但是绝对到不了就在这么短短一个多月里头生了重病过世的地步。   那是怎么回事儿呢?出了意外?   这时候能有什么意外?陶家的日子过的平平静静的,镇上的人对老夫人多有敬重,一看她出来买东西,不用说都会多给一些,让她想杀杀价都开不了口。   陶家人口简单,老夫人就陶大人这么一个儿子,她的贞节牌坊,还有陶大人的官身,说起来基本都是族里享受到了,所以这族里对老夫人是有求必应,没求也要隔三差五的来看一看,对老夫人的身子,他们比老夫人还要上心。   那还有什么?   玖荷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这时候唯一能称得上是意外的,只有齐家派来的嬷嬷了。   玖荷皱了皱眉头,她才来就看见老夫人被气得晕了过去,又想那宋嬷嬷似乎说了明天就走,明天她非得盯着她上了马车才算完。   “是不是累过劲儿了?”谢嬷嬷的声音在黑暗里头响起,带着一点担忧,“活儿是做不完的,你年纪还轻,天气又冷,千万别亏了身子。”   玖荷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屋里没点灯,道:“也不是累,就是心里燥的慌,我去倒碗水喝。”说着她披上棉衣就穿鞋下地了。   屋里其实是有水的,只不过是温热的。谢嬷嬷一见她穿衣裳就知道她想去喝凉的了,想劝她别去,可是话没说出口就想起自己做姑娘那会儿也是一样的贪凉,又想老夫人怕冷,这屋里的火的确是烧得热了一些,便道:“只能喝两口,解解馋便是。”   玖荷上辈子可是深深的体会到一直喝凉水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了,这辈子可不想再来一次了,不过她也没跟谢嬷嬷解释太多,只应了声是便出去了,又仗着自己年轻眼神好,连灯也没点,就这么出去了。   外头冷风一吹,玖荷原本有点发胀的头脑总算是冷了下来,原先的那点燥热也被寒冷的北风吹没了,她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裳,正想回去,忽然听见厨房里头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可不行!厨房里头可都是她今天才收拾好的山珍野味,可不能叫耗子给叼去了,她随手从墙边拎起根木棍,提着就往厨房去了。   玖荷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可是越走越觉得不对,怎么厨房门是打开的?这可不是闹耗子了,这分明是进贼了!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贼怎么会去偷厨房?   玖荷手里的棍子捏的更紧了,她半躲在半掩的厨房门口朝里头一看,里头有个人在炉子跟前蹲着,身材不高,头上挽着发髻,分明是个婆子,还是个有点眼熟的婆子。   玖荷眉毛一瞪,“常嬷嬷,你这是要做什么!”   “啊!”常嬷嬷一声惊呼,吓得跳了起来,玖荷这才看清她手里的东西,一把干稻草,一个……油瓶子?!   玖荷提着棍子就往里头走,常嬷嬷明显愣了片刻,将手里油瓶子猛地朝地上一扔,冲着玖荷就冲了过来。   虽然玖荷有了防备,不过她这小身子板跟常嬷嬷硬撞是一点都撞不过的,当下她一个闪身让了开来,不过又将手里棍子一横,往她脚底下一扔,常嬷嬷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嘴里闷闷的一声呼痛。   可是不等玖荷过去,她立即拐着腿站了起来,连蹦带跳往外头跑了。   玖荷想追她,可是那油瓶子摔在地上,干稻草被她扔在炉子边上,已经有火星冒了出来,而且不过一呼一吸间,这火苗就连成了一片,玖荷这才看见厨房里头满都是散落的柴火,若是她晚上没出来,这肯定就是一场大火了!   若是火苗引燃院子外头才堆好的柴火堆,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该死的!”玖荷终于明白这意外是什么了!   玖荷咬咬牙,先跑去院子里喊了一声着火了,又将外头的棉衣脱下,在院子里的水缸里一泡,又给自己身上泼了水,这才捧着滴滴答答滴水的棉衣冲进了厨房。 第17章 017   这火毕竟才着起来,烧着的都是些易燃稻草等物,就算常嬷嬷泼了油,干柴也没这么快就能点着。   玖荷一边不住的给自己打气,一边连扑带踢的将干柴都踢到了角落里头,又拿湿棉衣不住的往地上扑,这会儿她也管不了才做好的野味了,连着踢倒了好几个罐子,希望这里头的汤能阻一阻火势。   那边谢嬷嬷已经匆匆忙忙穿好了衣裳,跟老夫人两个相互扶持着出来了。   “你快些出来!”老夫人厉声喝道:“厨房烧了没什么!”又转头跟谢嬷嬷道:“赶紧去叫人!”   可是谢嬷嬷急匆匆跑到角门一推,原本不过是虚掩上的角门竟然纹丝不动。   谢嬷嬷愣了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加大力气又来了一下,这下她算是明白怎么回事儿了。转过身来,谢嬷嬷说话的时候嘴皮子都哆嗦起来了,“老夫人,角门……上锁了。”   老夫人一瞬间似乎都站不住了,半晌才道:“好!好!好!”   谢嬷嬷一跺脚,大喊了两声爹,也端着水盆冲进厨房帮着玖荷灭火了。   原本这火就被玖荷连踢带扑的只剩下零星几处火苗,有了谢嬷嬷这几桶水,更是连灶上的火都给灭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不放心,又去提了两桶水泼上,将整个厨房几乎从里到外浇透了,这才罢手。   玖荷松了口气,忽又想起方才谢嬷嬷那一声喊,眯着眼睛问道:“外头锁了!?”   谢嬷嬷气得浑身发抖,玖荷怒气冲冲的从稻草堆旁边直接拿了斧子过来,要说她才不过十三岁的年纪,长得又比一般人矮小些,这斧子都快有她半个了,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力气,就这么气势汹汹一直扛着到了角门。   连老夫人都有点不敢叫她。   玖荷就这么在角门前头站定,双手觉着斧子过了头顶,用力往下一劈,这木头门竟然被她砍开了一个豁口,她一笑道:“也不过如此而已。”便又是第二斧头下去。   这一斧头,彻底将门栓砸开了,玖荷又一脚踢了上去,将整个门都踢了下来,木板砸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响,这敞开的视线,也叫里头三个惊魂未定的人看见门口的两个人。   常嬷嬷跟依依两个对面站着,原来在说什么不知道,但是现在两人都是一脸惊恐的看着里头三个人,只是光线并不好,这惊恐里头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祖母!”依依哭着就扑了过来,玖荷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她原本是披着棉衣出来的,可是那棉衣如今已经沾满了水,不知道在厨房哪一处躺着,现在她身上只有一层沾了水的中衣,以及一身因为激动出的汗。   方才一直都跑来跑去不觉得,现在冷风一吹,玖荷简直觉得身上要结冰了,喷嚏更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打。   老夫人偏头看了她一眼,眉头立即皱了起来,“赶紧回去换衣裳!”见玖荷还不想走,老夫人指着谢嬷嬷道:“还不快带她去换衣裳!这寒冬腊月的!”   玖荷哪儿肯?更别说让老夫人单独跟这两人在一起了,常嬷嬷她不信,至于小姐……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   小姐为何来的最早?少爷住前院东厢,小姐住前院西厢,按理来说路程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就她听见了,少爷没听见。   况且……从着火到现在才多久?她的衣裳是怎么穿的如此整齐的?   “别别别!”玖荷急忙挣脱开谢嬷嬷的手,道:“您陪老夫人,我去回去换衣服!”只是嘴上虽这么说,玖荷还是磨磨蹭蹭看着谢伯伯气喘吁吁拿着木棍跑过来,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赶紧着!”老夫人又是一声。   玖荷这才一路小跑回去,几乎是用两辈子加起来最快的速度换了衣裳,又急忙冲了出来。   常嬷嬷已经被捆了起来跪在地上,一脸灰败看着地,一言不发。在她旁边跪着的还有依依,陶行想必是在玖荷去换衣裳的时候赶过来的,脸上有点茫然,虽不明就里,不过也在一边跪着。   “祖母!”依依哭得是声泪俱下,“没想这恶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忽然拎着裙摆又起来,一声招呼不打往自己屋里跑去。   玖荷小心又站在老夫人身边,老夫人看她衣裳虽然穿好了,不过头发乱糟糟的,还有几处被火燎过的痕迹,闻着很是有股焦糊的味道,老夫人眉头一皱,正想说话,只是又想这事儿不暂且理个头绪出来,谁都没法安心!   依依很快便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三个包裹,一下子扔在了老夫人面前,人也再次跪了下来。   “我与这恶仆整日相伴,竟然一点都没察觉,都是我的错!”依依一边说,一边咚咚咚的磕起头来。   几人现在站在角门附近,前后的小路上头都铺的是青砖,依依连着磕了好几个头,等她抬起头来,玖荷看见她额头上已经是红肿了一大片,还隐隐约约有血渗出来。   “这是什么?”老夫人指着地上的包裹问道。   “前两日这婆子收拾细软,”依依啜泣道:“被我瞧见了,她说因为要给母亲守孝,这一年都不能戴首饰,又说这里头好些东西是母亲当日赏给她的,要好好收起来。我一时不察,竟然叫她哄了过去,还——”依依狠狠的哭了两声,又道:“还叫她帮着把我和弟弟的东西都收拾了。”   依依红肿着眼睛,仇视的瞪着常嬷嬷,“没想她是打的这个主意!昨天下午她还跟我说宋嬷嬷今天早上就启程回京城,原来她是想卷了我们家的细软,烧了我们家的房子,要跟她一起回去!”   依依厉声质问道:“我们陶家待你如何!你哪里来的狠心!要对我们这一屋子的老弱妇孺下手!”   常嬷嬷抬眼看了看依依,嘴皮子动了几下,不过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又将头低了下去。   虽然常嬷嬷已经被捆了起来,可是玖荷一点都不敢松懈,在依依质问常嬷嬷的时候,就上前半步,将老夫人挡在身后。   就算常嬷嬷被绑了起来,但是她心里的戒备一点没消,小姐这番跑过去又跑回来,身上的衣裳皱了,裙边还有了泥,这——说不是她自己故意蹭上去的,玖荷第一个不相信!   老夫人看着自己身前这个还没有自己壮实,也还没到自己肩膀的小姑娘,心里是又暖又酸,原本因为有人蓄意放火而生出的无力感被冲淡到一点都没剩下。   她手搭在玖荷肩上,轻轻叹了口气。   玖荷心里满是戒备,想着老夫人知道这件事情指不定心里怎么难过,完全没领略到老夫人的感慨,只是察觉老夫人拍她,她立即回头给老夫人一个眼神。   放心,我一定挡在你面前!   老夫人冲她笑了笑,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常嬷嬷耷拉着头,不言不语的。   依依不住的哭泣,时不时还说两句愧对祖母,心灰意冷,不能识人等等。   陶行还是那么个软和性子,跪在地上红着眼圈时不时抬头看两眼,却是一直没说话。   老夫人忽然觉得为这事儿大晚上的不睡觉有点不太值当,“走吧,先都回去睡觉。”   “老夫人!”不仅仅是玖荷,连谢嬷嬷还有谢伯伯都是一脸的不赞同。   老夫人指着地上跪着的常嬷嬷,“她都被你捆成这个样子了,还能干嘛?难不成要叫我们这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守着她一夜不成?”   玖荷有点想自告奋勇,哪知老夫人上来就先拉着她的手,道:“你扶我回去,腿有点站麻了。”   这句话一出,玖荷果然没工夫理会旁的事情了,老夫人很是欣慰的默默叹了口气,对老谢道:“你把她关在前头正屋里。”   常嬷嬷倒抽了一口冷气。   前头正屋玖荷也知道,当日陶夫人的灵堂,而且现在虽然撤了大部分的东西,不过牌位,白布什么的都还在里头,况且这屋子现如今是彻底没人住了,要是晚上去,玖荷虽然不觉得害怕,不过阴冷是跑不掉的。   谢伯伯嗯了一声,提着常嬷嬷的领子就将人拎走了。   老夫人又对谢嬷嬷道:“你送她们两个回去,仔细检查一遍,屋里可别叫留了火星。”   这话语气有点奇怪,玖荷的手不由自主的抽了抽,老夫人察觉之后安抚般拍了拍她的手,看着那姐弟两个跟着谢嬷嬷走了,谢嬷嬷又回头给了她一个晓得了的眼神,这才打了个哈欠,道:“咱们也回去睡吧,明天还有的忙乱呢。”   老夫人拉着她上了自己的大床,道:“一会儿等谢嬷嬷回来也叫她过来,咱们三今儿挤在一起睡。”   玖荷自然是不会反对的,没想老夫人将她推到了最里头,道:“今天若不是,我们两个老的是完全察觉不到的,就算侥幸能逃出去,那也要——”   “不会的!”玖荷哪儿敢听老夫人继续往下说,急忙打断了她的话,“您是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叫我察觉了,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您是个好人,陶大人是个好官。”   老夫人笑了笑,拉着她的有点冰冷的手又往被子里塞了塞,不说话了。   不多时谢嬷嬷回来,老夫人也叫她上来,三人同睡在一张大床上,虽然有点挤,不过心里却很是满足。   也不知道为什么,经历了这一场,玖荷的心是完全平静下来了,谢嬷嬷一句夸她勇敢的话都没说完呢,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立即就睡着了。   老夫人嘘了一声,谢嬷嬷一笑,看着里头已经发出微微鼾声的玖荷,也比了个口型,闭上眼睛睡了。 第18章 处置   睡在里头的玖荷第一个睡着了,不多时睡在外头的谢嬷嬷呼吸也变得轻柔绵长,显然也是睡着了,可是躺在两人中间的老夫人却有点失眠了。   有些话、有些事是要一辈子烂在心里的,谁都不能说,就比方……方才的那一幕。   玖荷奔出来的时候一身的凌乱,头发散着,衣裳滴滴答答的渗水。   谢嬷嬷出来的时候头发也是散着,扣子捡了几个扣上,她也是一样,甚至还有一只鞋没穿好,就这么拖拉着出来的。   还有老谢,行哥儿,这两人衣裳干脆就没扣,胡乱一裹再用腰带一缠就跑了出来。   可是有两个人不一样。   一个是去厨房放火的常嬷嬷,连头发都梳得油光水亮。还有一个就是她的大孙女陶依依,头发虽然是胡乱绾在一起,但是衣裳……一个扣子都没乱。   方才在睡梦中听见玖荷喊失火了,她们两个便焦急起来,胡乱穿了衣裳就出来,之后便是谢嬷嬷帮着灭火,玖荷两斧子劈开了角门,一直到角门打开,老夫人觉得自己还有点惊魂未定之后的气喘吁吁。   就算是她们两个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可是又能落后年轻人多少呢?   要知道角门被劈开的时候,她那一位大孙女正和常嬷嬷对峙,衣裳一个扣子都没扣错,也分毫不见她喘气,显然……要么是已经来了很久了,要么就是不急不慢的走过来的。   如果是前头……那就是说在常嬷嬷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看见了,又或者……在常嬷嬷前两日给她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就有所察觉了。   如果是后头这一条……老夫人打了个寒颤,不敢想下去了。   玖荷第二天睡到大亮才起来,床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她急忙穿了衣裳出来,看见谢嬷嬷正往里走,见她起来一笑道:“快来吃早饭。”   “起来晚了。”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说话,说完又是对视一眼,谢嬷嬷道:“今儿不用你做早饭,老夫人专门让我去卖了老刘家的羊肉汤,还有点心包子,正要叫你起来呢,不然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经历了昨天晚上那样的事情,玖荷可以说是救了他们一家老小,还有老夫人的性命,谢嬷嬷对她是越发的亲热,上来就拉了她的手,道:“你得多吃点,现在长得有点小了,当年我孩子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跟我一般高了。”   玖荷跟着谢嬷嬷往外头走,不过脑海里头也很是飞速的过了一遍,谢嬷嬷的孩子……听说谢嬷嬷的孩子是个儿子啊,能跟他比吗?   不过长的比上辈子高一些,结实一些,却是玖荷一直希望的。   不多时玖荷洗漱完毕,三人坐在一起很是舒心的吃了早饭,昨天夜里玖荷就睡得很好,有种将所有心事都放下后的轻松,今天早上这顿饭又吃的全身都热了起来,让她不由得对着老夫人笑了起来,两个眼睛都要弯成月牙了。   这可真容易满意,老夫人叹了一声,道:“叫他们过来吧。”   场面一下严肃了起来。   不多时,谢嬷嬷带着常嬷嬷,身后跟着少爷小姐,几人一起到了老夫人屋里。   一进来常嬷嬷便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道:“昨天是我一时糊涂,求老夫人饶了我这一次。”   “糊涂?”没等老夫人开口,玖荷便道:“烧房子可不叫一时糊涂!”   “怎么能是烧房子呢?”常嬷嬷很是诧异的看了玖荷一眼,“我……”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老夫人,想说什么又有点害怕的样子。   老夫人嘴角稍稍勾了勾,回头给玖荷一个安抚的笑容,意思是听她能说出什么来。   玖荷眯着眼睛等着常嬷嬷,视线又往少爷小姐身上扫了扫。两人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眼睛都还红着,不过跟昨天晚上相比,小姐这会看着可有点狼狈。   常嬷嬷磕了个头,道:“我……夫人去了已经两月有余,我这……说来惭愧,已经两个月没见过荤腥了,昨天看见族里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她又在厨房里头忙忙叨叨一整天,我这……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抬头看着老夫人,“我昨天不是去烧房子的,我就是……我就是馋肉了,想去做点吃的。”   “不可能!”玖荷想起昨天夜里的场景,“谁家做饭能把柴火洒一地的?谁家做饭能倒油点房子的?你分明就是——”   “你平日里就牙尖嘴利,惯会骂人的。”常嬷嬷急忙出声打断了玖荷,道:“我看见你就怕,再说你还拿棍子打我。”常嬷嬷袖子撩起来,露出手臂上一段青来,“再说你也不给我解释的机会,拿着棒子就追着打,我慌忙之间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这才不小心着火了。”   老夫人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平淡无的嗯了一声。   玖荷听明白了,常嬷嬷可一点都没明白。   “后来我怕她追出来,我老胳膊老腿的可经不起她折腾,这才关了门的。”常嬷嬷一边说,一边拍着胸脯道:“后来她拿着斧子砍了门出来,可真是吓死人了。”   玖荷眯着眼睛看着她笑,常嬷嬷越发的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又往后闪了闪。   只是屋里……反正玖荷觉得没人信她,不过一晚上想出这等理由来,还真是难为她了。   “你说我是拿木棍子打的你?”玖荷生平最恨人栽赃嫁祸,上辈子被人栽赃,这辈子居然还不算完,而且一次比一次拙略,一次比一次漏洞百出。   常嬷嬷忙点头。   “谁家棍子能有这么粗?上头还带花纹的?别是你在屋里哪个桌角上磕出来的吧。”   常嬷嬷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只是转瞬又委屈起来,“谁好端端的磕自己做什么,老夫人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一早上听了这一场戏,老夫人觉得也差不多了,而且被她这么死不悔改的一顿说,老夫人心中原本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怜悯,现在也什么都没剩下了。   “你是齐氏陪嫁的嬷嬷,有做过两个孩子的奶娘,按理就算是要处罚你,也不是经由我手……”   老夫人皱着眉头,“你们一家三口,也只有你在我府上当差。”   玖荷诧异的看了谢嬷嬷一眼,谢嬷嬷点了点头。   这可太不地道了,玖荷心想,哪儿有把配房一家三口拆开的呢?   常嬷嬷今年也三十有余了,单从嬷嬷这个称呼来说,她肯定是成亲的了,而且玖荷记得她刚来的时候,也听小姐说过,这一位常嬷嬷曾做过他们两位的奶娘。   所以她不仅是成亲了,还有了孩子,而且这孩子还比少爷小姐稍稍要大一些。   可是来了都快两个月了,也没见有人提起过常嬷嬷的夫婿还有孩子,甚至她自己日常的言语举动里,也完全像是没这么两个人的样子,只是又不是守寡。   这事儿现在想想里头可都是问题,全都是那一位齐家老太君下好的套。   老夫人不急不慢的说着,玖荷听了两句就觉得老夫人这是故意吊着常嬷嬷,她不由得翘起嘴角,站在老夫人身后看着常嬷嬷变来变去的脸色,觉得也算是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稍稍出了点气。   正想着,忽然外头一阵喧哗,老谢手里提着个人进来了。   他将这人往地上一扔,那人大喊起来,“你这天杀的奴才,我好好的走路,怎么就碍了你的眼了!”   是宋嬷嬷!   “你以为我眼神不好,在门口来来回回好几次,我不愿理你而已,你说说,你在我们家门守着是为了什么!”老谢一肚子的气,抬脚就踢了她两下。   这分明就是商量好了来看结果的!   玖荷忽然计上心来,很是飞快的说了一句,“她已经承认了,说都是你主使的!”   “胡扯!明明就是她舍不得富贵——”   “她诓你的!”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说话,虽然宋嬷嬷被常嬷嬷及时阻止了,不过就这只字片语也够叫人回味的了,玖荷这才安安心心的站在老夫人身后,彻底的不言不语了。   老夫人看了看下头这两人,又往自己孙子孙女儿脸上扫了扫,开口又是一样的话语。   “你的身契更不在我手里——”   下头两人明显松了口气。   可是老夫人又道:“不过都是姻亲,你们家里老太君又是极明事理的一个人,就算我处理了你们,想必她也是赞同的。”   那两人的脸上立即变成死灰一片了。   “玖荷,你说说该怎么处理她们两个?”   一瞬间玖荷想了很多,比方她上辈子虽然平反,但是也被人打死了,又比方陶大人一直都没放弃,又或者……这辈子老夫人是能健健康康,舒舒服服的活着了。   她淡淡一笑,道:“依我看,她们两个一个是齐家的国公夫人派来看外孙的嬷嬷,一个是先夫人的陪嫁,要是您真的处理了她们,国公夫人心里怕是有疙瘩。”   宋嬷嬷明显松了口气。   玖荷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宋嬷嬷肯定以为她眼里也只有富贵,想着先扒上那一位国公夫人,将来也能捞点好处。   只是跟玖荷相处两个月的常嬷嬷却不这么想,玖荷不管是言语行动,放在第一位的就是老夫人,第二位是那位远在边关做县令的陶大人,要知道昨天她可是差点就成功的了,玖荷怎么可能为她们两个说话。   “嗯,”老夫人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玖荷看着地上两个嬷嬷,一个脸上越发的灰败,一个已经显出笑容来了。   “依我看,您不如就修书一封,先前常嬷嬷怎么说的,您就怎么说,让她们两个带回去就算完事了,正好快过年了,常嬷嬷毕竟是国公府出身,也好回去看看。”   老夫人嘴角微微翘了翘,“你这个主意很好,去磨墨吧。”   玖荷笑眯眯的去了书房,身后还传来老夫人的声音,“你原先说今天便要走,我只稍稍耽误你一会,不过当初常嬷嬷说了你是坐着国公府的马车来的,也不怕我耽误。”   当初她们拿来堵人的话,全甩在自己脸上了。 第19章 019   玖荷一边磨墨一边想,不管是常嬷嬷的什么偷吃肉烧了厨房,还是宋嬷嬷没办成差事,总之肯定是在那边国公夫人面前讨不了好的,而且照着她俩的性子,路上肯定都憋着,到了那边国公夫人面前,才是一顿好撕呢!   玖荷一边磨,一边翘了嘴角,那一位国公夫人……按照她上辈子的印象,养废了陶大人的一对子女,也不是什么好人,总之恶人还是由恶人来磨的好!   “想起什么了?”老夫人缓缓走了过来。   玖荷急忙收敛了笑容,给老夫人拿了纸笔,又取了手帕绑住袖子。   老夫人点了点头,坐下刚要落笔,玖荷忽然道:“不妥!不能这么写!”   老夫人笔下一顿,一滴大大的墨就滴在纸上了。   玖荷道:“要是真这么说出去了,她毕竟是先夫人的人,又是少爷小姐的嬷嬷,就是德行有亏也是归在陶大人名下的,若是就这么写了信过去,万一哪位国公夫人起了坏心思呢?”   玖荷越说思路越清晰,言语也越发的肯定,“不能写!您看她府上这两个嬷嬷,就知道他们府上的家风如何了!这信写过去就是给人送把柄去了!”   不得不说,这番话说动了老夫人,原先跟玖荷一样的想法,现在又跟着一样的动摇了,她放下笔来,沉吟片刻道:“那……”   “就写临近过年,常嬷嬷许多年没回去了,让她替您问个好。”虽然这么说,不过玖荷还是有点咬牙切齿的,道:“这也不能算是放过她们了,这封信里头什么都没写她们两个可不知道,您看方才那个样子,我估摸着见了国公夫人,她们两个自己就先底儿掉了!”   老夫人忽然笑了笑,“就依你的意思,我这信里,只写问好!”   这种公式化的信可就好写多了,老夫人也不用多想,洋洋洒洒就是三页纸出来,等信写完,又套了两个信封,按了红漆上来,老夫人将信交给玖荷,有点玩笑道:“看你怎么说了。”   玖荷拿着信出去,看见那两人没好气道:“老夫人不想见你们,你们赶紧走吧。”说着将信封往过一递,又注意着那两人的神情。   果然两人如出一辙的往红漆啊,信封的边边角角等容易做手脚的地方去了。   玖荷笑了笑,当着少爷小姐的面,故意说的很是直白。   “里头两个信封,信封也都是老夫人的笔迹,还有这红漆,里头都写明白的了,你们要是有胆子拆,最好找人从里到外连信封都写明白了。”   宋嬷嬷不信,下意识问道:“哪儿有人在信里写有几个信封的?”   玖荷没回答,反而反问了一句,“我也没见过往亲家家里放火的。”说着她干脆利落说了声“送客!”   谢伯伯很是配合的上来,用棍子往两人面前一杵,很是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道:“还不走?”   见那两人一边往外走还一边看着信封,玖荷道:“你若是不相信就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最好在这儿拆,这样坏了我们老夫人还能再写一份儿。对了,这纸是上好的澄心纸,你们若是要作假,可千万别用那百十来个铜板一刀的普通宣纸,你们老太君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还有,我们老夫人饱读诗书,想必你们家老太君也是知道的,你们要找人仿写也得找个有学问的,免得露了破绽。”   听见玖荷这番夹枪带棒的,面里是为她们着想,实则句句讽刺,两人气的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只是旁边还有个拿着棍子,似乎只要她们动作慢一点就要轮上来的谢老头,两人是越发的不敢耽误了。   常嬷嬷无奈之下回去屋里,在谢嬷嬷的监视下收拾了东西,只是想起手里那封恨不能烫掉一层皮的信来,觉得这么回去国公府八成是个死,又想去求姑娘帮着求求情,只是不管是姑娘还是少爷,都在老夫人屋里被拘着,常嬷嬷也只能拎着包裹,跟她嫂子两个一步步走了出去。   眼看着这两人一步一回头出了陶家的大门,玖荷终于放下心来,和谢伯伯两个合力将大门关上。   终于是清净了,玖荷拍了拍手,转头却发现谢伯伯几乎跟她是一样的动作,就好像常嬷嬷是什么脏东西一样,扫地出门才好。   两人相视一笑,谢伯伯还有点不好意思,道:“赶紧回去吧,老夫人说不定正找你呢。”   玖荷想起来少爷小姐还在老夫人屋里呢,急忙又回去,只见谢嬷嬷站在老夫人身后,看见她来急忙招手,老夫人顿了顿,面上微微露了笑容,“正说你呢。”   玖荷收敛声息站在老夫人身边,老夫人用很是严肃的语气继续道:“你们父亲不在,家里虽然只有我们几个女人,但是丝毫也不能松懈。”   少爷跟小姐两个都很是恭敬的说了声是。   老夫人看了依依一眼,道:“原来让你住在前院,是因为有你母亲看着,现如今你母亲去了,你一个姑娘断然没有住前院的道理,明天你便搬到后院来。”   “都依祖母。”依依震惊的抬眼看了老夫人,只是很快便克制住了情绪,声音又变成轻轻柔柔的了,“我这便回去收拾东西。”   老夫人点头嗯了一声,道:“谢嬷嬷,还有玖荷,你们两个帮着一起收拾。”   玖荷点头答应,仗着自己站在老夫人身后,老夫人看不见她,不免有点走神。   老夫人这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按理来说这搬家简直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意见事情了,陶家两进的院子,老夫人住正院,夫人带着两个孩子住前院,现在先夫人去了,正如老夫人所说,把小姐搬到后院来,不管谁家,都是这么办的。   可是才发生了那样一件事情,玖荷进进出出还能看见厨房地上她的那件棉袄呢,因此她不免多想。   老夫人究竟有没有看出来小姐……不说心怀不轨,但是至少是无所作为吧。   如果老夫人看出来了,她会不会伤心,如果老夫人没看出来,那她要不要隐隐的说两句?可是这太为难了,一来本就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什么衣裳穿的太过整齐,来的太快没有喘气,这种理由是疑点却不能作为证据。   再说……老夫人该多伤心啊。   “玖荷?”老夫人提高声音叫了一句。   “在!”玖荷这才发觉自己走神走的有点远了,急忙走到老夫人面前,微微屈膝行礼,道:“请老夫人吩咐。”   她这般郑重其事,叫老夫人点了点头,只是却没看见背后小姐看着她的眼神越发的不善了。   “这两日你们把我院里东厢的饭厅收拾出来,改成卧室,以后依依就住东厢房,你搬去前院西厢,照顾少爷。”   啊!   “我原想着过完年再让你好好读书,可是这两日又觉得读书这种事情不是一日之功,况且还要读一辈子的书,从哪天开始又有什么分别。”老夫人看着陶行,“你好好读书,旁的事情,都有玖荷给你办了。”   陶行应了声是,又对玖荷点了点头。   玖荷震惊之余又察觉到老夫人对她的信任,让她不由得心口一热,道:“老夫人放心!我绝对不叫少爷掉一根头发!”   老夫人很是满意两人这个反应,又看着依依道:“明儿开始我便教你女红,原先你母亲交给你的都是做荷包绣花等物,雅致有余实用不足,我教你些别的,什么量体裁衣,缝补衣物,做棉被等等也该学起来了。”   依依半低了头,“都听祖母的。”   谢嬷嬷笑了起来,道:“不过搬个屋子而已,不用这么严肃,咱们家里前后不过两进的院子,就隔了一道角门,端着茶走个来回,依旧烫的喝不到嘴里——近着呢!”   连老夫人都被逗笑了,道:“正是。”说着她又稍稍收敛的笑容,道:“临近年下了各家都忙,你们赶紧去看看,该怎么收拾心里有数,回头让谢嬷嬷去族里请两个人来帮着抬家具重物。”   两人急忙答应,前后走出了屋子,玖荷道:“要么我先去把厨房收拾了?乱糟糟的也没法做饭。”   谢嬷嬷笑道:“今儿一大早老夫人就让我去如意斋顶了三日的饭,你就算收拾出来了,这定金也收不回来,索性慢慢的来,咱们也尝尝大厨的手艺。”   两人一路笑着到了后院的东厢,这里原本是个饭厅,不过陶家人本来就不多,一间足矣,里头还有一间空着,变成了半个仓库。   其实要玖荷说布置屋子很是简单,特别是这种只有两间的,当下她道:“里头就是卧室了?中间放个多宝阁隔出半间来做个小书房,日常既能写字读书,又能做做针线活。”   谢嬷嬷点头,“外头这一间放上案台八仙桌,布置成小厅就成。”   两人的意见几乎完全一致,谢嬷嬷又去看要怎么搬东西,看了没两眼忽然感慨一句,“原本老夫人是打算收拾东厢给你住的。” 第20章 020   玖荷一愣,谢嬷嬷又笑道:“不过你住在前院也挺好的,横竖咱们家院子不大。”   玖荷点头,着急补充道:“再说平日里少爷读书习字,我也不能打扰不是?我做饭,缝补洗衣裳,还是要在老夫人屋里的。”   谢嬷嬷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比少爷大了三岁,少爷……其实老夫人也没把你当成是丫鬟,你只管当少爷是弟弟便是。”   “这……”玖荷皱了皱眉头,从里头品出点不太寻常的味道来,只是想抬头求证的时候,却发现谢嬷嬷已经到前院去了。   玖荷索性一个人在这屋里将所有思绪都整理了一遍。   首先,谢嬷嬷说这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应该是在暗示她什么。   其次,换屋子这事儿换了小姐是常理,可是换了她……还让她住在原本小姐住的西厢房里,这番的抬举她,让人不免多想。   而且老夫人还说了搬了屋子就让少爷好好读书,还要教小姐做衣裳做被子什么的。读书玖荷不太了解,不过女红这事儿玖荷是在了解不过了。   做衣裳缝被子等等可比绣荷包要费事儿多了,当然不提那些精致的双面绣,就说一般的水平。   缝衣裳得先量尺寸打板,几片都得裁得均匀一样大小,最后就是缝在一起了。   说起来不过简简单单三个程序,可是但凡中间哪一片裁得不合适了,这衣裳出来就是斜的,针脚如果粗细不一样,穿是能穿,可是衣裳是扭的,人看着还能精神吗?   再说绣荷包,整个都能拿在手里,左右不过巴掌大点地方,怎么都能看清,做衣裳就得整出好大一块地方来,围着不停地转,单说把布拉平整这一条……玖荷记得上辈子她刚学缝衣裳的时候,就差点没哭出来。   而且玖荷还见过无论怎么缝被子,都能跟床单缝在一起的人……所以说,学这两样东西,但凡心不静,那是绝对糊弄不过去的。   老夫人要给小姐教这个……小姐是肯定没多少闲工夫了,而且少爷一旦开始读书,两人又不在一个院子,怕是一天只能见上一两回了,这么一来……玖荷总觉得有点别的意思。   比方老夫人对小姐已经心生警惕了。   玖荷叹了口气,老夫人将这一对父亲不在身边,又新近丧母,正彷徨无助的姐弟两个分开教养,除了心生警惕,还能有别的意思吗?   不过玖荷同时也松了口气,陶大人对她恩重如山,这辈子来了陶大人家里,老夫人对她比上辈子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好,这才是个家的感觉。   所以一想到陶大人的女儿对老夫人……不敬,玖荷自己就已经难受到手足无措了,更别说要去跟老夫人说了。眼下虽然不用明说,玖荷依旧打定主意要好好看着少爷小姐,总之陶大人的这一家子,谁都不能出事情!   这么一想,玖荷又精神抖索的往前院去了。   少爷还没回来,不过小姐屋里已经有了人,玖荷过去一看,小姐正和谢嬷嬷说话。   “……这东西便不劳谢嬷嬷费心帮我收拾了。方才祖母也说了,我这个年纪差不多也该学着做点什么了,不如我先收拾了,回头嬷嬷帮我检查一遍可好?”   小姐的声音比方才越发的柔弱了,而且还很是恭敬,说到最后那个可好两个字,几乎都带上了点恳求。   谢嬷嬷的表情不太自然,道:“这是自然的,我不过来看看您屋里的家什,您看那些您用着合适,回头搬去后头屋里。又或者位置什么的,您想再换换?”   玖荷走了过去,冲着小姐微微屈膝行礼。   “你来的正好,”谢嬷嬷一看见她便松了口气,道:“快跟依依说说这屋子是怎么布置的?”   玖荷看小姐屋里其实也是差不多的布置,便将方才两人商量的一一说了出来,又看着小姐,看她怎么说。   依依沉吟片刻,道:“倒是也没什么,就照你们说的摆放便是。”说完又问:“看祖母的意思,是越快越好,这两日我便把东西收拾出来,这就搬了吧。”   谢嬷嬷正想答应,没想玖荷抢先一步开口了。   “许是还得过两日呢?”她笑了笑道:“那间屋子原先是饭厅,外头人来人往的不说了,里头是半间仓库,放了不少杂物,收拾出来倒是快,只是许久不住人的屋子难免阴冷,又是冬天,得好好烤上两日才好住人。老夫人虽没明着说,但是这不会叫您住潮屋子的,姑娘您收拾东西也不必太着急。”   “原来是这样。”依依点头嗯了一声,有点头一次听见屋子烤了才能住人的样子,又是一句“都依你们的”。   眼见没什么可说的了,屋里的家具也都看了一遍,除了有个大柜子得先拆了才能搬出去,剩下的基本都是摞在一起的,靠着力气就能搬出去。   谢嬷嬷给玖荷使了个眼色,正想告辞,却见少爷手里提着两个包裹进来了。   这东西眼熟的很,不就是那天夜里小姐跑回去之后,从几人屋里搜出来的?谢嬷嬷那个已经被她带走了,剩下两个还都在老夫人屋里放着呢。   陶行把那个用花布包着的包裹放在了桌上,道:“祖母说了,咱们两个也该自己管管事儿了,这东西让咱们好好收着。”   玖荷跟少爷打了个照面,这才跟谢嬷嬷一起告辞了。   不过等她们两个出来,依依脸上的表情立即变了,虽然不过是细微之处,但是悲切之情明显比方才要浓了许多。   “没两日我便要搬到后院去住了,”依依看着陶行,很是关切道:“祖母让玖荷姐姐照顾你,我也是放心的。她虽然才来没两个月,但是祖母对她多有信任,想必她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陶行点头道:“姐姐也不必太过担心,咱们家里就这么大,我读书也是在家里读,每日还是有不少机会见面的。而且连祖母夸玖荷忠心,这才叫她照顾我的。”   忠心这两个字依依是没听见的,她眉头一皱,心想怕就是方才祖母留了弟弟下来说的,她眼神在弟弟身上转了两转,也不知道方才这小半刻,祖母究竟给他说了什么,还特意先叫她走了,不叫她听见。   “嗯,”依依笑容里夹杂着淡淡的忧伤,道:“这屋子以后就留给玖荷住了,你要像敬重我一样的敬重她。”   原本依依说这句话,是想激起陶行的反叛心的,毕竟玖荷一个卖身的丫鬟,怎么能做少爷的姐姐?还要少爷敬重她?可是没想陶行听了反而越发郑重的点头,“我一定听姐姐的话。”   依依差点没忍住,可就是这样她也倒抽了一口冷气,越发的肯定祖母跟他说了什么,只是这么骤然的问平白叫人心生警惕,她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几句,道:“母亲不在了,俗话说长姐如母,我一定好好看着你长大成人的。”   陶行果然越发的感动了,依依稍稍松了口气,不管祖母说了什么,弟弟这个耳根子软,性子也软的毛病一时半会是改不掉的,这样就行。   姐弟两个又说了几句话,陶行这才离开。   屋里只剩下依依一个人,这下她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两手死死绞着桌布,用尽浑身力气的扯拽,不过这桌布委实结实得很,让她发泄了好久也没什么变化。   只是这么一来,依依倒是没方才那么激动了,她将这很快就不属于自己的屋子又扫了一眼,愤恨道:“让一个丫鬟住小姐的屋子,她也配!”   但是常嬷嬷走了,她从此就是孤身一人。   不知道怎么,依依忽然想起常嬷嬷说的当年在国公府里头,她母亲别说头发了,连衣裳都不用自己穿,越发的咬牙切齿。   她快步走到衣柜面前,飞速的打开柜子,一股脑将里头所有的衣裳都捧了出来扔在床上,忙忙碌碌的收拾开来,可是看着这一床的衣裳,她不由自主又想起来常嬷嬷那句话。   “……你这手,怕是比原来夫人身边的丫鬟还要粗……”   依依懊恼的倒在床里。   要是那天晚上她没出去就好了!   要是没玖荷这个人就好了!   要是——要是那场火再大一点就好了!   她忽然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了。   没了常嬷嬷这个明显跟剩下人不是一路的嬷嬷,陶家的日子过得越发的舒爽了。少爷读书习字,小姐跟着老夫人学做女红,玖荷冷眼看了两日,小姐态度越发的平和,整日晨昏定省,空闲时间不是侍奉老夫人,便是做些女红,倒是也看不出什么来了。   对于玖荷来说,虽然搬到了前院伺候少爷,她的作息跟以前相比并没有什么两样。依旧是早起烧水,跟谢嬷嬷一起负责一日三餐,空闲时间打扫打扫屋子,洗洗衣裳,另外就是些缝补的活儿了。   不过陶家人口不多,没了常嬷嬷在也没人搅事儿,很快除了做饭,剩下的活计就没多少了。   只是玖荷还是一有空闲时间就往老夫人屋里去,不管怎么说,那天夜里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小姐身上的疑点依旧没法解释,所以玖荷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看着她。   毕竟一个没出过门的小姑娘,连青菜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能做的事情着实有限。   况且又是在老夫人身边养着,老夫人诚心待她,指不定没两年就养好了。 第21章 021   眼看着已经过了腊月初八,这天早上玖荷刚开门,想着去买些骨头回来熬汤,就见大门口挨着墙站着一队人,后头还有几辆骡子拉的架子车,打头的是个头发白了一半的老汉,看见玖荷出来,便很是客气的拱手问了一句,“请问这儿可是陶大人府上?”   玖荷上下打量他两眼,回头叫了一声谢伯伯,这才问道:“您是?”   这么回答便是承认了,老汉笑道:“我是齐家老太君派来的,这不临近年下,老太君叫我给您府上送些年货来,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自己庄子上产出的粮食啊,狍子等物,还有给少爷小姐带的东西。”   玖荷往后头一张望,三辆马车,她冲着老汉点点头,客气道:“您稍等片刻,我先去回老夫人。”   玖荷回去屋里,有点雀跃跟老夫人道:“齐家派人来了!”   老夫人嗯了一声,谢嬷嬷却有点疑惑,“你这么开心做什么?”   玖荷笑了笑,“这是常嬷嬷宋嬷嬷两个露底了,齐家老太君服软了。”看着谢嬷嬷还有点没明白过来,玖荷道:“方才那老汉开头第一句话就是问这儿可是陶大人家里?这说明什么?”   玖荷看了谢嬷嬷一眼,也不卖关子了,“这说明他们从来都没来过,若是齐家平日里跟咱们有往来,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地方?”   谢嬷嬷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这些年……”说了三个字儿又想起来不是什么好事,虽然玖荷也不是外人,只是不管跟谁说,这种事情纵是自己想起来都是有几分不舒服的。   “就算问一声是打招呼,是客气。”玖荷又道:“我看他们几个人,周围都落了些烟灰瓜子儿壳什么的,想必已经在咱们家门口等了一阵子了,您想,若不是那家的老太君专门吩咐了,齐家的下人又怎么会好好的在咱们家门口等着?连门都不敢敲,生生的等着人出来。”   看那两位嬷嬷就知道国公府齐家的下人平日里是多么的傲气了。   老夫人嗯了一声,看她们两个很是不沉稳,又比往日都开心了几分,当下道:“将人请进来,再去叫行哥儿和依依过来,既然他们外祖母专门给带了东西,也叫他们两个出来看看,这样回去的人也有话说。”   谢嬷嬷出去叫人,玖荷去厨房烧水沏茶,等她端了茶出来的时候,那一位带头的老伯已经在老夫人屋里说话了,玖荷从半掩的角门往前院一张往,他带来的手下正往卸东西,看见玖荷,谢伯伯赶忙两步过来,小声道:“多煮些茶来,要有馒头面汤等物也稍稍准备一些。”   玖荷点头,举了举手上的茶壶道:“东西放下就去。”   谢伯伯虽然是一脸的笑容,不过也带了点不屑,“这一拨才是正儿八经走亲戚的呢,只是又客气的不像话。”   谢伯伯还得看着前院,说了两句便又走了回去,玖荷端着茶壶到了老夫人屋里。   老夫人坐在上首,背后站着谢嬷嬷,少爷跟小姐一左一右坐在她下手,正中站着那老伯正在说话。   能被国公夫人派出来办事,还是在前头一桩事情办砸了的前提下出来,这一位必定是个能八面玲珑的角色,玖荷放下茶,扫了这老伯一眼。   年纪大,面向看着很是和善,这头一眼就叫人生不出恶感来。   老伯看见玖荷倒茶,冲她微微一笑表示感谢,不过说话的节奏一点都没乱。   “……原该叫常嬷嬷跟着一起回来的,只是她们两个回去的路上兴许是哪顿饭吃的不太合适了,染了病,好容易撑到国公府,回完话就躺下了,两天就瘦成皮包骨头,我们老太君请大夫看了,说是得了时疫,老太君便将他们一家迁去京郊的没人的庄子上养着了……我临来的时候老夫人还专门差人去看了,怕是好不了了。”   “这可真是……”老夫人叹了口气。   依依已经忍不住出声询问了,“常嬷嬷什么——”她抿了抿嘴,将原本打算说的下半句话咽了下去,明显换了个说辞,“临近年下的,怎么这个时候病了呢?”   玖荷看见那老伯嘴角明显往上翘了翘。   “咳,姑娘跟我们老太君想到一处去了,连说的话都一样呢。”老伯兴高采烈的赞了一句,“要不怎么说是亲的呢,当日您母亲在家的时候,也是跟老太君最贴心的一个。”   玖荷咳嗽了一声,要说一个懂事尽职的丫鬟,这个时候是该打断对话了。这分明就是挖墙脚,或者说哄骗还不太懂事的小孩子来着。   老夫人看她一眼,玖荷微微屈膝,端着东西又出去了,临出门听见那老伯又换了个话题。   “老太君叫我给您陪个不是,原想着夫人去了,咱们两家更应该走动才是,没想这婆子平日里在家里倒还过得去,一出门就成了这等张狂样子。”老伯一边说话,一边唏嘘,“只是我还得多解释一句,老太君原不是这个意思,都是传话的婆子会错了意。”   玖荷看不见,不过她觉得老夫人兴许是点了点头,因为那老伯笑了笑,又道:“咱们家老爷深受圣眷,没两年调回京城,再好好走动不迟。”   后头的话玖荷是没听见了,她已经进了厨房,给前院几个帮手煮茶热馒头填肚子去了。   这一忙就到了中午,这些人也没多留,只说后头怕又有雪,路上不好走,万一年前赶不回京城就不好了,因此卸了东西又拿了赏钱便离开了。   玖荷做上午饭,又去老夫人屋里续水,听见老夫人正跟少爷小姐道:“礼单你们也看看。”说着,依依起来接过单子,看了两眼又递给少爷。   “米面粮油还有些野味都收了,回头做出来我们过年吃,那个时候你们也出了热孝,能用些荤腥了。”老夫人一边回忆着礼单上的东西,一边道:“你外祖母给你的素银首饰,你收着便是。”   依依点了点头,老夫人又对陶行笑了笑:“那些文章看看就成,有合意的字句摘抄两句,但是也不用深究。”   陶行却有些不太理解,不过也没当着老夫人的面说什么,因为临近午饭,两人拿了东西便走了。   下午陶行读书,玖荷照理去给磨墨倒茶换手炉,却见陶行坐在桌边发呆,前头的案上放的正是京里那一位齐家老太君给他的文章,厚厚的一大摞。   看见玖荷进来,陶行欲言又止犹豫好久,这才道:“那人说这是今年殿试上的好文章,说外祖母专门找来给我看的,怎么……怎么祖母不叫我细看呢?”   陶行这么问不过心有疑惑,也没什么人可以问,自然也是没打算从玖荷哪儿得到什么回答的,毕竟……她不过是个卖身的丫鬟。   玖荷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一位少爷是怎么想的了,祖母家里跟外祖母家里不合,一边觉得祖母是为了这个才不叫他细读,一边又觉得就这么直接去问祖母不太敢,毕竟那一位外祖母家里的人可不怎么地道。   玖荷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齐家这一位老太君还真是惯会使软刀子的人,怪不得上辈子齐家小辈都无能成了那个样子,齐家表面上还稳稳的撑在那里,一大半都是这位老太君的功劳。   “这文章……我想老夫人不叫你细看,大概有三个理由。”   陶行抬眼看她,眼神越发的疑惑了。他一个理由都想不到,这丫鬟居然能想出来三个理由。   “你说说看。”陶行坐直了身子,专注的看着玖荷。   “首先这读书得一点点来,少爷现如今还在准备童子试,看着殿试的文章委实太早了一些。”   玖荷还有一句话没说,便被陶行打断了,“我知道,可是这是殿试的文章,不论排名如何,这些可都是同进士做的文章,看看……也是没有坏处的吧?”   “县试,府试,院试,接下来是乡试、会试,之后才能殿试。”玖荷将整个科举数了一遍,道,“我问一句,如果一切顺利,少爷什么时候能参加殿试?”   陶行皱了皱眉头,“明年县试的时候我还在孝里,最快也要后年才能县试,下来是府试……院试三年两次……”陶行伸着指头数,再开口已经客气了许多,“得六年。”   玖荷点了点头,“那就是两届了。”   陶行嗯了一声,玖荷又问:“殿试考什么?”   陶行比方才认真许多,他已经明白能从玖荷这里知道祖母是什么想的了,便郑重其事回答道:“考策问,考治国理政,由陛下亲自出题。”   玖荷再次点头,道:“陛下今年十三岁,现如今还是太后垂帘听政,同几位顾命大臣一起理政。我猜……”玖荷想起上辈子太后不甘心放手搞出来的烂摊子,道:“这两次的考卷多半是考孝道。”   陶行方才已经翻了两张卷子,现如今看着玖荷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了。   玖荷给他倒了水,又给手炉里头换了新碳,用若无其事的语气暗示道:“不管是主持乡试的学政,还是主持会试的钦察大臣,这么些年,可从来没有人当过两届考官的。”   陶行刚想反驳殿试不一样,殿试从来都是陛下出题的,可是忽然想起来太后垂帘听政这事儿来,六年之后轮到他科考之时,陛下已经年满十九岁,无论如何都该亲政了,那个时候肯定不会再考孝道了。   陶行嘴紧紧的抿在了一起,果真是三个理由:时机、内容,还有出题的人。他忽又站起身来冲玖荷深深的鞠了一躬。   “若不是你给我答疑解惑,我怕是要误会祖母了。”   玖荷看见他面上严肃的表情竟然跟陶大人有了几分相似,当下闪了身子没受他的礼,道:“我不过是个丫鬟。”   陶行也没强求,只是道谢两声越发坚定的读书了。   玖荷收拾了东西出来,回到后院不由得又看了看小姐的屋子。   少爷虽然是个软耳根子,却能明辨是非,也听得进去话,可是这小姐…… 第22章 022   齐家老太君给小姐送的素银的首饰,玖荷不过扫了一眼,可是就这一眼,便看出来这首饰精美至极,连花蕊上头的纹路都雕刻的栩栩如生。   别说这平兴镇了,就连京城……上辈子玖荷一直在官宦人家当丫鬟,这等精美的首饰也是没见过几样的。   所以那老伯口中所说齐家老太君专门给她找的,还一点没骗人。   但是这等东西对小姐来说……着实没有什么用途,除了像跟刺儿一样扎在那里,挑拨离间。   素银的首饰是守孝的时候戴的不假,可是正儿八经的一年孝期,是不能戴首饰的,换句话说,这等首饰除非遇见不得不出席的重大场合,是完全没有机会出场的。   而且这重大场合是什么?出了皇后宣召,太后召见等等,再没什么能称得上是重大了。   齐家老太君送这等东西过来,除了让小姐羡慕京城国公府的奢靡生活,日复一日的提醒她国公府里头过的是什么日子,兴许还有点想表明国公府的小姐们有进宫的机会,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用途呢?   真为了小姐好?   从她送的这些礼,玖荷可一点都没看出来,当然要说用心,的确是用了大心思。   玖荷叹了口气,慢悠悠回到了后院,却见谢嬷嬷站在老夫人门口,玖荷有点惊讶,这大冬天的,谢嬷嬷怎么不进去?   又往前走了两步,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了。   小姐正在老夫人屋里哭,谢嬷嬷一脸的无奈,似乎是想进去又怕落了小姐面子的感觉。   不过听起来小姐似乎是没打算避着人的,因为玖荷离屋子还有几丈呢,里头的声音就清清楚楚传到了她耳朵里头。   “……她们不知道安的什么心肠,好好的守孝,却送这些首饰来膈应人……”依依啜泣道:“这东西如何能要,不如送回去了事。”   玖荷眉头皱了皱,要说小姐这时机……前头那送东西的人还在的时候不说,现在人走了,横竖陶家是没人能给她送这东西回去的,现在说不想要,怎么不想要都得留下来了。   只是玖荷一边想,一边又担心会不会是自己多心了,但是在着火的那天夜里,小姐的举动的确是惹人生疑的,就算没有害人的举动,至少也起了旁观的念头。总之不管怎么样,老夫人一定得好好的!   里头小姐又说话了。   “原先常嬷嬷在的时候,就老同孙女儿说国公府的日子多么的悠闲,什么整日都是游山玩水,又说姑娘家什么都不用做,只是我也想了,这样的日子必定不是长久之计,好人家的女儿没有一个是这样教养出来的,不过因为她是母亲留下来的嬷嬷,这才没有次次反驳她,没想她竟然以为……竟然以为孙女儿贪慕虚荣。”   依依低头哭了两声,“这东西是断然不能要的,守孝这一年就该修身养性,清清静静的过日子才是,戴首饰如何对得起天上的母亲,也对不起自己的心!”   老夫人似乎是嗯了一声,玖荷听见小姐的哭声忽然大了。   没过多久,小姐又道:“还有那天夜里,我思来想去……好久都不敢相信。”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助,“自打宋嬷嬷来,常嬷嬷便不大正常了,见天的跟我说国公府里多好多好,尤其是宋嬷嬷说要走的那两天,她整个人都坐立不安,那天夜里更是反常……”   依依说两句就顿一顿,听着好像陷入了巨大的怀疑中,可是又为了什么不得不努力去想。   “我便留了个心眼跟了出来……没想她是起了这个念头!我们姐弟两个不想跟她去国公府,她竟然……”依依大哭起来,再也说不出来话了。   “我知道了。”老夫人的声音幽幽响起,玖荷听见耳里,总觉得与往日有所不同。   “我们毕竟是一家人,以后好好过日子便是,你也不用——”   “祖母!”   老夫人一句话没说完,便被打断了,“都是孙女儿不好!这两日每每想起来还是一阵又一阵的后怕。”   “别哭了,”老夫人安慰道,又提高声音道:“打些热水来,给她洗脸。”   玖荷转身去了,谢嬷嬷似乎也觉得有点尴尬,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跟在玖荷身后,两人一起去了厨房烧水。玖荷端着热水,谢嬷嬷拿着手巾,两人又一起到了老夫人屋里。   小姐跪在地上,抱着老夫人的腿,头枕着她膝盖正在小声啜泣,老夫人则时不时拍拍她的头,道:“好了好了,天这么冷,你总在地上跪着,小心将来腿脚不好。”   谢嬷嬷忙上前将小姐扶了起来。   小姐不好意思的看了她们两个,忽然又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道:“以前都是我——”   “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了。”老夫人忽然开口,声音很是严厉,“以后好好过便是,这家里也没有什么外人,你不用——”老夫人顿了顿,道:“如此客气。”   依依点头,不好意思的一笑,从玖荷手里接过了热毛巾,亲亲热热叫了一声“姐姐”,叫完又转头看着老夫人,有点慌张解释道:“那天夜里多亏了她,我心里已经把她当成姐姐一样信赖了呢。”   老夫人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依依转头,看着玖荷越发的亲热了。   “姐姐!”她上前挽住了玖荷的胳膊,“我一直想有个姐姐照顾我,教导我,今儿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玖荷却觉得被小姐搂住的胳膊上起了细细一层密密麻麻的疙瘩,用力将胳膊抽了出来,“不敢。”   依依还想说什么,没想谢嬷嬷正好从里屋拿了香脂出来,道:“赶紧擦一点,小心一会儿脸上起皮了。”   不过被这么一打断,依依倒是再没提起过什么姐妹情深之类的话了。   依依陪着老夫人又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走的时候连一眼都没往她放在桌上的首饰盒子上看,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   转眼屋里便只剩下她们三人,方才的热闹气氛像是假的一样立即消散的无影无踪,半晌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先吃饭吧,这快过年的……”   玖荷嗯了一声,不过却上前将那首饰盒子拿了起来,道:“我先把这个收了。”收到里头最里头柜子最下头去。   老夫人看着她有点气势汹汹的动作,不由得跟谢嬷嬷笑了笑,倒是也没方才那么难受了。   玖荷仔细观察了两天,只觉得小姐伺候老夫人越发的上心,甚至连针线活也做的越发顺利起来,可是越是这样,玖荷就越有胆战心惊的感觉。   不过她思来想去,一个连门都不能出的小姐,能做的事情的确是很有限,因此除了警惕,更多的是敬而远之。   除了小姐,她也时常想起来当日那送礼的老伯前来,说的常嬷嬷一家的遭遇。   “得了时疫”、“一家子都送去京郊的庄子上养病去了”,“临走的时候已经不太好了”。   齐家老太君的雷霆手段……果然不同一般。   而且玖荷猜测,除了她们两个没办成差事,更重要的是……她们两个差一点坏了齐家老太君的大事。   虽然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齐家老太君究竟是为了什么想将陶大人的子女接回去养,但是归根结底无非是利益前途,可是如果真的让这两位嬷嬷用这偏门手段成事了……   就像上辈子一样,陶大人回家丁忧三年,之后又要重头开始,九年之后依旧是个县令,虽然是大兴县令,但是如果没有这丁忧的三年,陶大人想必官路更加的顺畅。   只是想归想,日子还要过的,而且没两天便是过年,家里一大堆的事情要做,玖荷很快将这些有点烦心的事儿都撇在一边了。   眼看便到了年三十,这天晚上,陶家老老小小一家所有人都围坐在了一起。   晚饭已经吃完了,桌上现如今摆的是各色干果还有茶点,虽然因为陶大人的夫人去了,并不能庆祝,甚至连红灯笼都不能挂,不过屋里还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很是温馨的坐在一起,一边吃茶,一边聊天守岁。   这等平和温暖的过年场景,对玖荷来说,是两辈子的头一次。她也不想说话,只是不住的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玖荷已经有点迷迷糊糊的了,猛然间几声梆子夹杂着鞭炮声让她清醒了过来,又觉得有人拉她袖子,她睁大眼睛一看,少爷跟小姐已经先一步给老夫人跪下磕头了。   玖荷急忙起来,跟在后头一起跪了下去,诚心实意给老夫人磕头,口中还道:“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夫人哈哈大笑了起来,依依抿着嘴用袖子稍稍遮了遮,也笑道:“这原是祝寿时候说的话,怎么今儿说出来了。”   “没事,没事。”老夫人亲自把她拉了起来,又从旁边的小桌子里头拿了三个一模一样的荷包,分别递在三个小的手里。   “小孩子是该有压岁钱的。”   玖荷觉得自己眼眶有点热,虽然再怎么说上辈子已经过去了,这辈子前头那十几年也就是这么回事了,但是……又怎么可能一点都不介意呢。   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份的压岁钱。   玖荷将荷包收在怀里,冲老夫人点了点头。   老夫人看着她的表情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叹息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上回被燎了的头发还没长好呢,多吃些芝麻才行。”   玖荷害怕自己一张嘴便要哭了,只能一边点头一边不住的嗯。   比起那一对一直在压榨她的爹娘,还有生了她就不管了的爹娘,面前的老夫人才是亲人啊……这时候玖荷忽然惊觉,自打到了陶家之后,她再也没想起,或者拿出那块玉佩了。   从京城到陶家的路上,她每天晚上都会拿出玉佩来,想自己的亲生爹娘是什么样子,又是为了什么不要自己的……可是到了陶家,这玉佩便被她用手帕包了起来收好,就是搬家也是一股脑都搬了过来,藏在箱笼最里头的角落,再没打开过,也没拿在手里过。   两对爹娘,一对是假的,一对是虚的,可是替她伸冤的陶大人是真的,帮她平反的将军也是也真,面前的老夫人更是真的。   她从来没后悔卖身为奴,在陶家当丫鬟,这一辈子都伺候老夫人,比什么都强。 第23章 023   转眼便是三年过去,这三年的时间里,陶家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不过在玖荷身上,这变化可就大了一点,尤其是跟上辈子相比。   玖荷长高了一些,不过最为显著的,却是她整个身材都变得玲珑有致起来,加上这些年吃得好,睡得香,心里也没了烦心事儿,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多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洋溢着喜悦的情绪,叫人一看就挪不开眼睛。   “鞭炮、赏钱、茶点、红纸。”谢伯伯兴奋的原地转起圈来,又看着玖荷道:“这年纪大了脑子就是不好使,快来帮我看看还缺了什么没有?”   “没缺了。”玖荷笑道:“谢伯伯记性可好了,该准备的东西都备下了。”   “快都坐下!”老夫人一脸的笑意,半真半假的训斥了一句,“闹得我都头疼了!”   谢嬷嬷端着茶出来,见状笑道:“少爷说去看榜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依依接过茶杯,用茶杯盖子稍稍撇了撇茶叶,这才递到老夫人手里,道:“弟弟这次是必定考中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名次。”   “听说陶大人当年头一次科举,参加县试便考了案首,少爷是大人的儿子,又是得老夫人亲自教导出来的,想必也是个案首。”玖荷兴高采烈道。   老夫人放下杯子,虽刻意板着脸,不过却是止不住的笑容,还有不住上翘的嘴角,道:“你们太过张扬了,不过一个县试,什么都算不上呢,一大早就拉着我在前院等着。”   说着她又看了看地上放着的红鞭炮,道:“若是他过了院试,考中秀才了再庆祝一番也不迟,这才是县试——”   “知道了知道了。”玖荷上前扶着老夫人在椅子上坐下,“您看买也买了,搬也搬了,我们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再搬回去也得费上好大一阵子功夫。要么您先坐着,我们慢慢的收拾?”   老夫人又道:“嗯,不过赏钱茶点什么的不用收了,他今日去看榜,必定有人先跑回来报信的,总得给点跑腿钱才是。”   有点口是心非,玖荷跟谢嬷嬷对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恭喜恭喜!”   两人还没笑完呢,就见外头跑进来一堆大概五六个看着不过十来岁的童子,进来便一起拱手作揖,学着大人的样子冲老夫人行礼道:“恭喜老夫人,您府上的陶公子县试过了,还被县太爷钦点为本县的案首!”   “这可太好了!”依依一下子从椅子上起来,双手不自觉的捏着手帕,眼睛里似乎都有泪光了。   “快快快!”老夫人道:“快取些点心茶水来给他们用,这一路跑的,气儿都不匀了。”   玖荷急忙端了茶点上去,得了一声谢。老夫人又抓起桌上堆好的铜板,给他们满满塞了一手。   “这可真是太好了!”玖荷不由自主的赞叹一声,被县太爷亲自点中县试的案首,只要后头的院试、府试不出什么大差错,别交了白卷,别犯了忌讳,那是肯定过的,等于说一个秀才已经提前到手了。   而且这还不算完,案首是可以直接进县学的,县里还有专门的钱粮给他们,纵然是数目不多,但是这等荣誉每年只有一个人能得。   单单看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便知道她也是极其满意的。   当下谢伯伯不等人招呼,便出去放了鞭炮,不多时又有几人上门贺喜,可是等来等去,老夫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行哥儿怎么还没回来?”   “许是被道喜的同窗绊住了?”依依道:“他考中了县首,自然是要跟同窗相互道喜的。”   玖荷却觉得少爷不是这样的性子,他会贺喜不假,不过耽误这么长时间就有点奇怪了,她看了老夫人一眼,“要么我出去看看?”   依依小心看了她一眼,吞吞吐吐道:“……毕竟也考中了,算是个大人了,这路他每天也是好几次的走,不过晚回来一点便叫丫鬟去寻……我总怕他在同窗面前觉得……不自在。”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玖荷笑道:“这有什么,大喜的日子,家里的人还没同他道喜呢,我去找少爷,这头一份的祝贺没轮上,第二份怎么也得我们先来才是。”说着她便出了门,一路往县衙去了。   路上早有得到消息的人同她道喜,玖荷一路笑眯眯的往前走,很是有点感动深受,替少爷高兴,替陶大人高兴,替老夫人高兴,开心的快要飞起来了。   只是转过一个路口,看见自家少爷被堵在了墙角,再看看堵着他的那个人,玖荷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冷了下来,借了旁边卖烧饼的大叔的扁担,提在手里就过去了。   “小少爷中了科举,也算是大人了,该学着做些大人做的事情了,您来我的春风馆坐坐?你这样年少有为的少爷,我不收度夜资的。虽然馆名叫做春风一夜,不过你来几夜都行。”   说话的是个二十余岁,一脸妖媚,擦脂抹粉的女人,一边说着一边使眼神,又想伸手去拉陶行的手。   陶行一脸的窘迫,满脸通红不敢抬头,口里不住道:“男女授受不亲。”几乎都要缩到了墙角。   玖荷一棍子打在她要往自家少爷身上招呼的手上,那人呼痛,往后跳了一步。玖荷又一把将陶行拉在自己身后,道:“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你!”   玖荷瞪圆了一双明目,“你好好的开你的馆子,拉扯我们少爷做什么!”   那女子很是妩媚的笑了笑,“你们家少爷才中了县首,镇上哪个姑娘不想喝了这头汤?”女子又装出很是害羞的样子抿嘴一笑,“横竖他也到了年纪,早晚有这一天,你不过一个丫鬟,管这么多做什么?”   玖荷举了举手里的扁担,“你还想再挨上一棍子不成?”   那女子退后两步,“得得得,看你护食护得这样紧,又是近水楼台的——”   刚说了这一句,旁边又来了个身材瘦削到有点驼背的护院,手里拿着刚买好的包子,叫了一声十九姑娘,又不怀好意的看着玖荷,“要我说你这小姑娘也别老拦着,不过……”他上下打量玖荷两眼,眼睛里冒出色眯眯的光来。   “你是不知道男人的好处,等你知道了,也就不会拦着你家少爷了,不如我教你尝尝——”   话没说完,就被玖荷一棍子轮在腰上,手里的包子掉了一地不说,连人都倒了下来,诶呦诶呦叫个不停,“打死人了!”   玖荷眉毛一瞪,“你这护院也太没用了!”   十九姑娘脸色一冷,“你当泼皮当惯了?这时候你也耍赖!”   那躺在在地上打滚呼痛的护院急忙起身,扯了扯衣裳冲着玖荷扑了过来,“叫你知道你家爷的厉害!”   哪知玖荷仗着人小,很是灵活的朝旁边一躲,又是一棍子狠狠往那人下边招呼了过去,这一棍子打上去发出噗的一声,护院顿时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这一次他脸色苍白,头上冒着冷汗,连叫声都比方才小了许多,一看就知道是真打到地方了。   “你——”十九姑娘这个字也不知道是想骂玖荷,还是想说地上这护院太不争气了。   玖荷一脚踩在那护院头上,棍子就在他头旁边摆着,看着十九姑娘恶狠狠道:“不过如此,你要是再敢招惹我们家少爷,我砸了你的春风如意馆!”   说完,她将扁担又换了回去,带着陶行走了。   十九姑娘听着周围小商贩们的窃窃私语,又看地上那护院一时半会也起不来,“没用的东西!”她一跺脚,索性转身自己灰溜溜的走了。   “这可真是——”   不远处的茶馆里头,二楼靠窗户的位置坐了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是取道平兴镇去往边关的将军廖纪安。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玖荷一棍子轮了地痞,还往人□□招呼,最后又给人脸上留了个脚印。   “小地方的女子,是没什么规矩。”陪着将军的是他的军师庞立明,看见将军这表情,自觉是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一句。   哪知廖纪安忽然瞪了他一眼,似乎很是不满意。   今年已经二十有六,却因种种原因还是孤身一人的将军忽然叹息了一声。   “去打听她是谁家的姑娘,这个护短又泼辣的性子我喜欢,我就想找个就算我战死沙场也能护住我将军府一亩三分地的人。”   这次轮到庞立明目瞪口呆了,什么身份家世性子等等理由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不过最后他只问了一个问题,“若是她已经许了人家呢?”   廖纪安淡淡一笑,很是自傲的说了一句,“我想抢什么抢不过来。”   咣当一声,庞立明手里的茶杯掉在了桌上。   天哪!   只是转眼间,未来的大将军便从踌躇满志信心满满变成了有点忧愁的模样,幽幽的又是一声叹息。   方才他看见那女子一脚踩在地痞脸上,脚腕不小心露出细细一条肉来,兴许还没他小拇指甲盖宽,甚至有可能是他的错觉,可是——   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羡慕那个被她踩在脚下的地痞,甚至还察觉到有一股热气从胸口喷了出来,一路横冲直撞往下头走了。   将军又叹了口气,觉得这冲动来的既让人心酸又叫人幸福,当然更多的却是欲罢不能。 第24章 见面不相识+第一次的英雄救美   正在庞立明寻思着这事儿该怎么问的时候, 店小二看见茶杯翻了,上来收拾桌子。   庞立明眼神一转,心想不管是什么地方, 跑堂的跟店小二是消息最灵通的,当下清了清嗓子, 装作不在意问道:“方才街上一阵喧哗,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店小二也是看了一路的热闹, 笑眯眯回答道:“是陶家的丫鬟, 教训了私娼馆里头的十九姑娘还有她的护院, 真是大快人心!”   陶家的丫鬟?   听店小二最后的形容,就知道将军看上的这丫鬟很是招人喜欢了, 不过庞立明使了个坏, 没理会将军已经亮起来的眼神, 故意问道:“十九姑娘?我看她年纪也不小了, 可是排行十九?她家里倒是人口众多。”   将军瞪了他一眼, 店小二却笑了,道:“能露面的姑娘都是小门小户的,哪儿能排到十九?这是她的花名儿, 听说她来的头一天夜里, 一晚上招待了十九位客人, 这名声算是彻底闯出来了, 索性用十九做了花名。”   廖纪安正品味这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又觉得庞立明胆子肥了不听话,心中正是百味交集, 又很是急躁,当下咳嗽一声有点鄙视道:“一晚上?一晚上才几个时辰?十九位客人?一位怕是连一刻钟都不到吧?这还的算上杂七杂八的时间……”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店小二笑了出来,“客官说的是。一开始那十九位客人还沾沾自喜的,没两天回过味儿来连门都不敢出了。这都小半年过去了,打招呼还是不太自然呢,连一个快字儿都听不得。”   他一边麻利的擦了桌子,一边从旁边的柜子又给取出一个茶杯来,翻个花儿倒了茶水递给庞立明,笑道:“要我说她也该被狠狠教训一顿了!最近被她勾得好几个少年郎都坏了身子,那一位陶公子是本县上一位状元陶大人的儿子,今年不过十三岁呢,才考中县首,正是前途大好,该好好读书的时候,要是这么小就栽在女色身上,以后还怎么读书?”   廖纪安眼睛亮了亮,陶大人?状元?这平兴镇里头姓陶的状元可不是只有陶敏一个?   这连理由都不用找了,他给庞立明使了个眼色,借着陶大人的借口起身去追玖荷了。   玖荷和陶行两个走的并不快,一来两人都是人小腿短,二来陶行脸上还红彤彤的一片,若是直接就这么回去了,难免被老夫人看出点什么来,两人的心思几乎都是一样,不由自主一起放慢了脚步。   加上廖纪安人高腿长,不过几步便追了上来,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气定神闲的走着,一点看不出来他是在尾随。   “玖荷姐姐……”快到家门口了,陶行迟疑片刻停住了脚步。   一听见他这个称呼,玖荷就知道少爷有话要说了,当下也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着他。   “能不能……别叫祖母知道,”陶行想了一路,临开口却越发的窘迫起来,“我都这么大了,连这种事情都挣不开,我……真是没用!”   玖荷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没事儿,这还是第一次遇见,下回你就知道怎么办了。”   陶行想了想,点头嗯了一声,脸上的红色也消退了不少,道:“我总想着非礼勿动,男女授受不亲,却……”他皱了皱眉头。   “却没想到她是个无赖?”玖荷接道。   陶行用力点了点头,玖荷很有感触道:“对付无赖就得用无赖的法子,讲道理是没用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慢慢朝前走着,眼看着到了门口,玖荷道:“回去跟老夫人说正在同窗道别。”   陶行嗯了一声,又有点释然叫了声姐姐,深吸了一口气,两人这才进去。   不远处廖纪安凭借高超的耳力,几乎将这对话从头到尾听了个遍。   他先是将玖荷这两个字在嘴里细细品味了好几遍,眉头一皱又道:“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又抬头看了看陶家的大门,想起巷口的那牌子,叹息道:“果真是陶敏家里。”   既然想知道的基本全到手了,他想看的人也已经进了家门看不见了。廖纪安转身又去找庞立明,只是他一路走,一路心思都在玖荷身上。   一边想着这丫鬟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怎么能浑身上下,从样貌到举动样样合他胃口,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睛;一边又觉得陶敏那个性子,儿子怎么这么软。只是不管想什么,没三两下,总能转到玖荷身上。   还有她最后摸了摸小少爷的头,廖纪安只觉得自己头上也痒了起来,又想她若是摸自己的头怕是要踮着脚尖了。   廖纪安笑了笑,想起自己的两个妹妹,若是有这么个嫂嫂言传身教,也不至于被母亲养成那种脾气,不过现在也不晚,廖纪安打定主意,等这次打完仗,就跟陶敏提亲!   转眼廖纪安便又回到了茶楼,小二已经不在包厢里头伺候了,只剩下庞立明一个人似笑非笑看着他。   廖纪安坐下,灌了两杯茶这才算是稍稍平静了些,他瞥了庞立明一眼,正色道:“是陶敏家里的。”说完又有点先发制人般提醒了一句,“要你何用。”   庞立明坐直了身子,也正色道:“打听过了,这一位姑娘叫做玖荷,是三年前来陶家的,今年秋天就十六岁了,关键是——”庞立明故意买了个关子,“未曾婚配。”   只是他看将军脸上定的平平的,一点表情都没有,不免有点失望,又道:“不过店小二也说了,他们掌柜的想给自己家的大儿子求娶这位姑娘,将来好继承这茶馆,前头药铺老板的儿子也看上她了,这是两家已经放出风声的。”   庞立明叹了口气道:“镇上不少人家都说她好,店小二还说了,若不是他没什么家产,家里只有破屋子三间,连块地都没有,自觉陶家老夫人看不上他,他也想求娶这位姑娘。”   “人好,性子爽快,又护短,谁娶到她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庞立明说到这儿自己也笑了,伸手想去拍廖纪安的肩膀,只是又在他的眼神里败退下来,只能调侃道:“原以为是这位姑娘配不上你,没想——唉,”他又叹息一声,“将军,你加把劲儿。”   那边玖荷还有陶行已经回到家里。   陶行洗漱一番,又换了新衣服,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他郑重来到老夫人屋里,很是正式的给老夫人磕头,道:“孙儿能有今天,全靠祖母教导。”   老夫人虽然一直都说县首什么都不是,又怪她们张扬,可是玖荷看见老夫人瞧着少爷的目光,别说有多骄傲了,甚至眼角还有隐隐约约的泪光。   “快起来快起来,”老夫人急忙上前将陶行扶起来,又道:“人常说万事开头难,你如今中了县首,也算是开了个好头了,只是今后的路还要越发的努力。”   陶行点头嗯了一声,听着也有点哽咽。   “虽然考中县首,基本上是一个秀才到手了,可是你丝毫不能松懈,该读的书,该做的文章也都不能落下。”老夫人嘱咐道:“这才是开始,千万不能骄傲。”   陶行又答应了,“祖母放心,就是父亲,哪怕考中了状元,也是从来都不放松的。”   老夫人连着说了三个好,众人又一一上前道贺。   等到众人都贺了一遍,依依道:“怎么回来这么晚?可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我们几个等的都有点着急了。”   陶行脸上一红,看了玖荷一眼,这才道:“正跟同窗道别呢。”   老夫人没在意,谢嬷嬷跟谢老伯就更不在意这种事情了,但是他这表情在依依眼里却越发的验证了自己方才的猜测。   依依上前想给陶行理理衣裳,又劝道:“你年纪也大了,是该跟同窗们有所交际了,若是闲了也可跟他们去喝茶聊天,只是不能喝酒。”   依依身上的香粉虽然跟方才那位十九姑娘不是一个味道,但是却叫陶行想起方才那场景来,他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又下意识想往玖荷身后躲,只是才抬脚,又想起这是自己家来,当下点了点头,道:“姐姐说的是。”   不过他这动作却叫依依看了个明白,心下越发的不是滋味了,冲着玖荷一笑道:“看来你把我弟弟照顾得很好。”   对上这等有点阴阳怪气的话语,玖荷不过淡淡一笑,“这是我应该做的,也是少爷争气。”   这一句果然又戳中了依依的心事,她脸上一瞬间出现了一丝扭曲,看着玖荷越发的不顺眼了,她正想再说点什么,只是玖荷却不想搭理她了。   这三年她算是看明白了,不管小姐表面上多么的和蔼可亲,关心体贴,都是装的!陶大人的优点在她身上一个没有,倒是齐家的种种,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小姐对老夫人很是恭敬,整日的见了谢嬷嬷也叫她注意身子,就是对上自己——脾气全出来了。这样也好,玖荷心想,总比算计老夫人强。   因此不仅仅是小姐隔三差五的刺她,她有的时候也要专门戳一戳小姐的心窝子,省得她分了心在别人身上。只是戳人心窝子也得掌握好分寸,要是真的吵起来,老夫人该担心了。   “少爷,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想吃什么?”玖荷扭头冲少爷很是灿烂的笑了笑,道:“我能做的我给你做,不能做的我上街买。”   陶行眉头稍稍皱了皱,认认真真的开始想自己这半年吃过的东西。   老夫人看着自己孙儿不管做什么都是这般认真的性子,当下觉得好笑,只是也止住了言语,连动作都没有了,安安静静的等他的回答。   屋里人都等着他,就依依一个憋屈的站在一边,想说话又不敢。   半晌陶行一笑,道:“我记得出了年,有一回吃了个酥皮的烤鸡,很是不错。”   老夫人看着玖荷,玖荷松了口气笑道:“还好还好,城东老程家的,我这就去买。”   谢嬷嬷也跟着她一起出来,道:“我去做上饭,再炒两个菜,等你回来吃饭。”   玖荷嗯了一声,去屋里拿了铜钱出门了。   平兴镇虽是个不大的小镇子,不过老程家的烤鸡生意一向很好,每天不到晌午就卖完了,因此玖荷出了门便加快脚步,一路往镇子东边去了,等到看见老程家烤鸡的牌子,她已经走的有点喘气,连脸都是红扑扑的,只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   好在烤鸡还有不少,玖荷买了烤鸡,正想回去路上不用这么赶了,忽然看见前头路上两个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正在说话。   “您是刚来我们镇上的?可要住两天?”那瘦瘦小小的男子眯着眼睛,一边不住的打量,一边道:“我给您介绍两家合适的客栈?虽小了些,不过一晚上也就两三个铜板,还管一顿饭,条件自然是没大客栈好的,不过胜在便宜。”   被这男子截住说话的正是廖纪安,他心里有点好笑,不过也觉得自己这乔装打扮的功夫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好,不管是谁都看不出破绽来,只是见这人贼眉鼠眼的,明显是在骗他。   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是他廖纪安是能在千万敌军中杀个来回都安然无恙的猛将,什么时候怕过这些鼠辈?就算是真的到了偏僻地方,谁劫谁还不一定呢,当下他点了点头,道:“我同你去看看。”   只是话音刚落,他便听见一个有点熟悉的女声,“路老六,你又要骗人了!”   廖纪安回头一看,很是惊喜的发现,后头那人正是早上才被他跟了一路的玖荷,正一脸怒气的看着上来跟他搭话的瘦弱男子。   “这位姑娘。”廖大将军差点没叫出人名字来,不过最终还是靠着坚强的意志力忍了下去。   玖荷视线转到马上就要“被骗”的外地人身上,冲他笑了笑,道:“若是没什么银子,镇上的客栈也有大通铺可住,一晚上只要一个铜板,再不济郊外的寺庙里头也有不要钱的屋子,你别信这家伙,他是镇上——总之不是什么好人。”   廖纪安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心中是又感动又满意又开心,总之种种正面的情绪夹杂在一起,让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非但是个热心肠,还因为害怕他被骗急红了脸。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的,他脸上还是正正经经略带戒备的表情,视线在那名叫路老六的男子还有这位身材娇小玲珑的女子中间摇摆不定。   廖纪安虽然装的很真,将犹豫的心思演绎的淋漓尽致,但是路老六一看见玖荷就露怯了,他狠狠地瞪了玖荷一眼,只是也没勇气反驳,只是往地上啐了一口,“遇见你算我倒霉!”   说着头一扭,转身去找下一个目标了。   玖荷这才松了口气,又回头看这个衣着稍稍有点破旧,看着却是老实人的大汉。   长得太高太壮了,玖荷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要知道她两辈子的心愿都有一条,就是长得高高大大,让别人不会一看她就觉得她好欺负。   所以每每看见这等身材高大的人,玖荷总是免不了多看几眼。   而且像他这么高大的人,玖荷觉得自己两辈子加起来怕也只有这一个了,因此又多看了两眼。   廖纪安只觉得她这眼神从自己头扫到脚,又从脚扫到头,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紧张来,又想现在他扮的不过是个寻常百姓,因此很是放心的将这忐忑写在了脸上。   玖荷有点不好意冲他笑了笑,以为是自己的眼神将人吓住了,柔声道:“这里南来北往的,有不少客栈,你寻一家不太大的,都有便宜的房间住。”   玖荷说完,手里提着烤鸡就想走,没想才走出去两步,又被那大汉赶了上来。   “姑娘,”廖纪安说话很是紧张,倒也不全是装的,“我路过平兴镇,怕是要攒一攒路费才能走,不知道这镇上可有什么营生?”   玖荷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次除了他身材高大,衣裳破旧,还看出点别的什么。   比方他肩膀极宽,手上关节稍显粗大,还有茧子,八成是干体力活儿的,再想想他方才的口音,似乎带了点西边的感觉。   玖荷叹了口气,问道:“你可是从西边逃难过来的?”   廖纪安愣了愣,一方面觉得自己装得像,一方面又觉得她很是敏锐,心里别提是如何美滋滋的了。   他点了点头,道:“去年冬天西戎雪灾,这春天是必定要来进犯的,我们村里已经逃的差不多了。”   玖荷放缓了脚步,心想她虽也算是离乡背井,可是老夫人对她比任何人都要好,这乡愁她虽知道,却没这人体会的深刻,当下声音越发的缓和了,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廖将军这一仗是必定能胜的,八成还能打得西戎再无进攻之力,后头就是好几十年的平安了。”   廖纪安立即愣住了。   他的确是对自己很有信心,可是——她怎么听着似乎比自己还有信心呢?   廖纪安很是谨慎的看了看玖荷,心想莫不是陶敏说的?   玖荷见他还有几分不相信的样子,当下笑了笑,道:“你只管在镇上住着,不管是车马行还是米庄,都会招些短工的,兴许过了夏天,你就能回乡了。”   玖荷还记得上辈子西戎大举进犯,说是快二十万兵马,大兵压境,连京城的米价都翻了一番,不过据事后战报上说,西戎经历了一场大雪灾,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这二十万兵马虽不是虚张声势,但是粮草却是不够他们撑多久的。   再加上他们这边还有个用兵如神的廖将军,夏天刚过,西戎的大兵便是兵败如山倒,又滚回去休养生息起来,怕是二三十年都没有进犯的实力了。   廖纪安心里越发的狐疑了。   要说此番打仗,他心里也是先有个方案出来的,当然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会输,但是……夏天就能胜,还能打的西戎手无缚鸡之力,除非她知道西戎的真正实力,还知道他的作战计划,而且还得知道的颇为详细。   可是这等消息……就算是陶敏,也是不该知道的。   又或者她其实对自己特别的有信心?   廖纪安一瞬间兴奋起来,可是又要按捺住心中的喜悦,淡淡的说了一句,“希望如此吧。”   玖荷笑了笑,要说她的恩人,两辈子加起来,陶大人排在第一位,老夫人排在第二位,廖大将军自然是排在第三位的。   只是大将军是个大英雄,而且一直顺风顺水的,将军府上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她自觉并不能给将军帮上什么忙,这才义无反顾的来了陶家。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感激廖将军,也不妨碍她将这份感激说给说有人知道。   “廖将军这一仗是必定会胜的,打得西戎毫无还手之力,之后得封大将军,成就一生伟业。”玖荷说的是事实,声音十分轻快,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里头满满的信心让廖纪安听得浑身都热了起来。   他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快,几乎要跟临战前敲响的战鼓一个频率,马上就要从胸口中撞了出来。   廖纪安恨不得现在就奔赴边关,穿上战袍便上阵杀敌,就像她说的一样,建功立业,然后回来立刻拜堂成亲,洞房花烛!   玖荷听见身边这大汉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只道他心中还有热血,又是个性情中人,不免又说了一句:“我看你身材高大,又孔武有力,若是去将军手下,怎么也能混出个名堂来,到时候也能跟着将军一起名留青史,得人敬仰。”   说完玖荷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虚了,立即又补充道:“那个时候也不用担心客栈了,能住一两银子一晚上的天字房。”   廖纪安几乎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了,这一位玖荷姑娘真的是太和他的心意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道:“姑娘说的是,我这一身力气,正是该保家卫国!待我再攒上几天的路费,便回去边关!”   玖荷点了头嗯了一声,停住了脚步。   廖纪安正在激动中,虽然察觉她停了下来,却没多想,反而问了一句,“不知姑娘芳名,姑娘这般提点我,将来若是有机会——”肯定有机会,“我必定是要报答姑娘的!”娶你为妻。   哪知这话一说出口,玖荷脸上忽现戒备之色,“没什么大不了的,廖将军是个大英雄,你问谁都是这样说。”说着她朝后退了一步,道:“眼看着要到中午了,你可曾吃饭?”   玖荷指了指前头街口,“那边有家面馆,特别实惠,一碗就能吃饱。”   廖纪安自然是不愿意惹得玖荷不快的,看出她的戒备之色之后只想着要徐徐图之,当下点点头,道:“多谢姑娘。”说着便转身离去了。   玖荷松了口气,也提着东西往回家走了。   玖荷就这么转头不复返了,廖纪安倒是没走两步又扭头过来,看着玖荷的背影,心想着这戒备心……特别招人喜欢。   廖纪安认得这处街口,上回他跟着玖荷回家,就曾路过这里,再往前两个街口,便是陶府。玖荷不想让一个陌生人知道她住什么地方,的确是合理至极。   而且这戒备心理是从他开始问名字时候就起来的,这点廖纪安也很满意。虽然他自己的面相看着特别老实,可也不能将名字到处说去。这非但是没戒心,反而有点傻了。   总之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舒坦了,这种心情甚至比他第一次打了胜仗还美妙。廖纪安转过身来,看见不远处庞立明似笑非笑看着他。   廖纪安脸上一冷,又恢复那个既有威严,让人望而生寒的将军形象,道:“陶大人有这样的家人,想必他的性子也不会太循规蹈矩,我倒是对那个计划有多了几分把握。”   没想将军一上来便说了正事儿,庞立明收了脸上笑容,道:“将军说的是。”   廖纪安淡淡叹了口气,道:“就是委屈陶敏了,回头我挑几个能随机应变又不起眼的人留下,护着陶敏的家人。”   玖荷往前又走了一段,这才又回头看了看,看那大汉已经离开,便提着东西很是放心的回去了。   不过一进家门,便看见家里来了个从没见过的人,但却不是生人。   因为谢嬷嬷已经抱着他哭上了,谢伯伯也在一边道:“好容易回来一次,多住两天再走。”   看见玖荷进来,谢嬷嬷很是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泪,道:“这是我儿子,程成,跟着老爷去任上了——”说着她忽然反应过来,道:“你怎么回来了?可是老爷——”   程成急忙摇头,道:“老爷有信叫我带回来。”   谢嬷嬷抽了两下鼻子,笑道:“看我,快去给老夫人磕头去,别误了老爷的差事。”   程成往后院去了,玖荷手里提着少爷点名要吃的烤鸡也得放到厨房去,谢伯伯看见自己唯一的外孙子回来,索性连大门都关了,所有人都往老夫人屋里去。   玖荷先将东西放到厨房,转身便看见在灶上拉风箱的谢嬷嬷一边笑着一边抹着眼泪。   玖荷想了想,也端着小凳子坐在她旁边,手里摘着菜,跟谢嬷嬷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老爷当年考中状元,先去翰林院供职的时候,他就跟着一起去了,那个时候他才十三岁。”谢嬷嬷揉了揉眼睛,“老爷当了三年翰林,得了个外放当县令的机会,如今县令也当到第二轮了,我儿——也已经过了二十了。”   玖荷想起来她刚来的时候,谢嬷嬷曾经说过她长得太过瘦弱,又说她有个儿子,在她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经过了她肩膀了。   玖荷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她有点明白谢嬷嬷当初那个怀念的表情究竟是为了什么了。   这儿子在她身边只长到十三岁,之后她就再没见过了,所以对他十三岁时候的样子记得清清楚楚。   谢嬷嬷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推了推玖荷,道:“快去给老夫人倒茶,程成才回来,你也给他倒两杯水喝,这家里的水,他可有年头没喝到了。”   玖荷犹豫了一下,谢嬷嬷又道:“老爷写了信来,又叫他专门送回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呢,你赶紧去听听,我把这饭做上也就去了。”   玖荷这才嗯了一声,端着茶水去了。   只是进到老夫人屋里,却见众人的表情都不太自然。   老夫人脸上有点惨白,嘴皮子哆嗦着,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玖荷急忙将东西放在桌上,过去给老夫人用力拍了两下背,焦急问道:“这是怎么了?”她转头看着陶行。   陶行手里拿着两页信纸,想必她进来之前正是他在读陶大人的信,不过眼下他拿着那两页纸的手也在不住的颤抖,声音几乎都发不出来了。   “父亲……父亲两年前便去戎东县当县令了!”话音落下,他竟然连那两页信纸都拿不住了。信纸颤颤巍巍从他指间滑落,又被玖荷一把抓了起来。   “父亲!”依依一声大叫,背过脸去不住的哭泣。   “究竟是怎么了!”屋里哭的哭,难过的难过,就是没人回答她,玖荷急忙摊开信纸,戎东县她是知道的,是大周的边关重镇,虽然是个县城,但是却是抗击西戎的最前线,就连这个名字也是先帝亲自取的。   至于陶大人……陶大人两年前第一轮县令三年期满,那个时候说是去陇东县做县令了,怎么又忽然变成了戎东县呢?   玖荷一目十行飞快的扫了一遍陶大人的家信,看得连心口都酸了起来,心中的激动似乎马上就要化成泪水汹涌而出了。   陶大人……陶大人是两年前自请去戎东县做县令的,只是戎东多战乱,又是穷乡僻壤的,怕老夫人担心,因此说是陇东县。   不过……现在他自觉瞒不下去了,这才让程成带了家信回来,这信里……满满的都是决绝之意。   什么“西戎大兵压境”,“誓要与戎东县城共存亡”,“用此残躯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儿子不孝,枉费母亲养育教导我数十年”等等,一看就是抱了必死之心,交待遗言的。   玖荷的眼睛越发的明亮了,陶大人——陶大人不管是哪一辈子都是这么的顶天立地!   “好!”老夫人终于狠狠的拍了桌子,说出话来,“好好好!真是不枉我教他忠肝义胆,有了这样的儿子,我这一生都没有遗憾了!”   程成在地上跪着,又给老夫人磕了个头,道:“老爷叫我送信回来,未尝没有让我留在家里的意思,只是这些年我在老爷身边看着,”他抿了抿嘴,道:“我是一定要回去老爷身边的!”   说着,他给谢伯伯磕了个头,道:“外祖父。”又给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却用手死死捂着嘴,默默流泪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的谢嬷嬷磕头,“母亲,孩儿不孝——”程成低下头,不敢去看谢嬷嬷,“我这便走了!”   两人几乎都是泣不成声,却没有一个人张嘴拦他。   “将军一定会胜的!”玖荷出声打断了他们,“廖将军带兵抗敌,我们一定会胜的!陶大人也会安然无恙的回来,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上辈子廖将军就打了个大大的胜仗,没道理这辈子反而会输!上辈子戎东的县令不知道是谁廖将军都能赢,这辈子有了陶大人给他镇守后方,将军又怎么会输?   程成抬头看了一眼玖荷,道:“你便是玖荷?”   玖荷点了点头。   程成忽然冲她深深的鞠了一躬,很是欣慰的一笑,“老爷说感谢你这两年照顾老夫人,又说以后怕是也要麻烦你了。”   玖荷抿了抿嘴,“老夫人带我亲如一家,我自然是会好好照顾老夫人的。只是为人子女,陶大人也有应尽的义务,这个却是托不到别人头上的。”   程成知道她这是激将,当下笑了笑,道:“你的好意我明白了,回去自会跟大人一一禀告的。”   玖荷见他不太当真,抬脚就想走,忽然伸手将人拦了下来。   “明天再走!”   一屋子人都有点诧异。   “怎么也得吃顿饭。”玖荷上下打量他,“鞋子也该换了,而且戎东县缺医少药的,没多久便是夏天了,又是来来往往的伤兵,一会儿我去药店买些常用的中成药你带上。”   玖荷一边往外走一边又道:“你藏好了,别叫陶大人都给别人吃了!”   程成笑了起来,心道她倒真是了解陶大人的脾气。   被玖荷这么极有威严的一震慑,剩下几个人都从陶大人决心赴死的悲伤情绪里头挣脱了出来,相互对视一眼又觉得有点好笑。   老夫人叹道:“皇帝年幼,太后理政,朝中多是主和派,不过有了廖将军,这一场仗肯定是能赢的。”只是……戎东县毕竟身处战场最前线,两军交战难免波及……陶敏又是个身先士卒的性子,这条命多半还是得看老天爷得心思了……   不过这话却是不能说的,玖荷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这个主心骨怎么也得立起来才是。   老夫人看着程成,笑道:“你先去好好跟你母亲说说话,这几年都是怎么过的。等我们把东西备齐了,你带着一起走。”   程成还没答话呢,谢嬷嬷先嗯了一声,上来就拉儿子的手。   老夫人又道:“你回去也得好好劝劝你们家老爷,让他好好保重身子,大仗过后百废待兴,一县的百姓都等着他做主呢。”   程成原本决心要跟陶大人一起赴死的心也有点动摇了,又觉得不管是老爷,还是自己,先头在戎东县那样的环境里头,怕是都有点钻了牛角尖了。   还有老爷的那封信,程成视线扫了过去,刚好跟老夫人对上。   老夫人慢条斯理的将信收了,“等他回来笑话他。”   程成噗的一声笑出声来,一边点头,一边被谢嬷嬷拉走了。   屋里转脸便只剩下老夫人跟依依还有陶行了,老夫人看了他俩一眼,道:“行了,都回去歇歇吧。”   两人行了礼转身要走,老夫人又道:“若是有什么想跟你们父亲说的,也写封信,叫程成一起带回去。”   这是……   陶行没有多想,只应了一声便继续走了。   但是从小心思就特别多的依依不免多想了两步,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父亲这县令已经做了两年了,按理来说这仗打完,也该要去京城述职了,中途肯定是要回家一趟的,算起来不到半年就能见面。   况且……这些年老夫人从来没叫他们写过信给父亲。   依依不由得心口抽了抽,难道……难道——   她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祖母。   只见她步履蹒跚拿着信进了内室,很是有疲惫不堪的感觉,依依的视线又不由自主的落在最边上的耳室上,她知道国公府送来的银饰,就在这间屋里放着。   她今年都已经十三岁了,还有两年就要及笄……要是常嬷嬷还在就好了,怎么也能——   “姐姐。”陶行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依依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停了脚步,落后陶行好大一截子了。   “没什么,”依依快步追了上去,笑容里带了点忧伤,“我在想咱们两个都七八年没见过父亲了,也不知道父亲现在是什么样子,又要给他写什么好呢?”   陶行果然以为她在替父亲担心,就这么被糊弄了过去,道:“我要写我考中县首,跟父亲当年一样。”   依依敷衍的附和了两句,思绪却又飘到了国公府,母亲死了她没去成国公府,若是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去呢?   这一天晚上,陶家从老到小几乎人人都没睡,玖荷几个能做针线的给程成还有陶大人赶制了结实的鞋子,还有能藏东西的背心出来。   依依跟陶行则是通宵给父亲写信。   等到东西准备好,交到程成手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吃过午饭了。   程成掂量着手里这并不多,却是凝聚了一家老小殷殷期盼的物品,又看着她们满是期待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道:“老夫人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老爷!”   这次玖荷也不多留他了。   “虽说这儿去戎东若是快些,不过半个月就到了,”玖荷一边说,一边想起来昨天遇见的那个“逃难”过来的“大个子”,“不过路上好像已经有了逃难的百姓。”   她皱了皱眉头,道:“后头局势一天天紧张,路上怕是更不好走了。”   程成也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我又是一人上路,流民多了治安肯定不好,早点走。”说着,他又去给老夫人等人一一行礼道别,走到谢嬷嬷前头他却没话说了。   谢嬷嬷给他拉了拉衣服,拍了拍肩膀,道:“你在老爷身边,我是放心的,横竖都是一家人,”她露出个有点悲伤的笑容,“将来等老爷安顿下来,我们就又在一处了。”   老夫人这会儿是不管心里怎么想,一切都往最好的地方说。   “正是如此,这次他三年县令期满,又是自请去戎东,想必也该要升迁了,将来不管是回京城供职,还是继续外放做个地方官,我都带着你们一家老小寻他去。”   老夫人说着一边叹息一边笑,“我年纪也大了,还是投奔儿子的好。”   虽然这里头听着有点愁云惨淡的味道,不过一家人都随着老夫人的意思笑了起来。   玖荷瞧了一圈,谢伯伯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走路慢悠悠的没法送他,谢嬷嬷……谢嬷嬷要是去送了,怕是又要狠狠哭上一场,两人一起伤心,怕是也要误了时辰。   老夫人跟少爷小姐就更不用说了。   “我送你?”玖荷道,“半天的时间够到下一个镇子了。”   “嗯!”没等程成回答,谢嬷嬷先重重点了点头,道:“你送他,我就不去了。”说着又道:“路上小心。”便很是平常的转身,像是去里屋收拾东西了。   老夫人叹道:“走吧,走吧。你们家老爷那个执拗的性子,若是没人劝,指不定就待在牛角尖里不出来了。”说着也吩咐一声路上小心,挥挥手起身离开了。   玖荷看看他不过小小的一个包裹,里头多半还是她们给陶大人带的东西,当下提在手里,率先出了屋子。   “怎么好让你提东西!”程成一看才刚过他肩膀的玖荷提了包裹出去,当下着急的也顾不得许多,急忙追了出去。   “既然叫我送你,总得让我提一阵子才是。”玖荷道:“况且这里头都是给陶大人带的……你可得好好照顾陶大人。”   一提起这茬儿,程成也没什么话说了,当下略有沉闷的点了点头,两人相伴往城西去了。   原本很是稀松平常的场景,看在某人眼里不知道起了多大的波澜。   廖纪安原本就是要去边关的,在平兴镇停留不过是想看看陶敏家里,以及顺路看看这一路上的粮草运输等等是否顺畅,按理来说今天就该走了。   可是谁叫廖将军在镇上看见玖荷了呢?   几十年没怎么跳过的心,这两天跳的比前头任何时候都激烈,所以他徘徊犹豫半天之后,觉得怎么也得在玖荷心中多多加深印象才是,最终决定多留一天,到陶敏家门口堵人了。   理由也很充分,陶敏是他计划中很是重要的一环,自然是要考察清楚的,家人也在其中。   所以玖荷提着行李送程成出门这一幕,就结结实实全部撞在了廖纪安眼里。   还生出个不大不小的误会。   玖荷做了一夜的鞋子,完全没睡觉,纵然是年轻娇美,也不免在脸上留了点憔悴的痕迹,眼睛还有点肿。   而且再说廖将军一定会胜,她心里也还是担心陶大人的,所以这一路上很是沉默,一直将人都送到镇子边上了,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路上小心。”   从陶家出来,程成也是沉默了一路,到了这会儿才从玖荷手里接过包裹,点头道:“你照顾好老夫人,照顾好我娘。”   随着玖荷点头称是,身后不远处尾随他们两个一路的廖将军,狠狠地一脚踢在路边的石头上,又恨不得将程成实打实的揍上一顿。   玖荷面容憔悴送了他一路……还将包裹抱在怀里不撒手……难过的一路都说不出话来……最后连照顾我娘这等话都说出来了!   廖将军满腔的怒火快要将自己点燃了!   他非得——非得知道这人是谁不可!然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玖荷笑了笑,跟程成道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渐渐没了踪迹。   她坐在一边的小亭子里捶了捶腿。一晚上没睡觉,又从家里一直走到城西,这会腿有点软,若是不歇一歇,怕是不好走回去了。   只是这一歇,竟然遇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哈哈哈,一报还一报,竟然让我在这儿遇见你了!”   玖荷正闭目养神,忽然耳边响起个猥琐的笑声,抬眼一看,正是前两日被她揍了一顿的地痞。   玖荷忙站起身来,左右一看,没什么砖块木棍等可以拿来防身的东西——   “当日你打我一顿,叫我丢了面子,今儿——呵呵呵,”那地痞又是一阵难听的笑声,“这面子里子我都从你身上找回来。”   地痞说完,迈着很是难看的脚步,朝凉亭里走来。   他脚步很慢,想必是要给玖荷点心理压力,又或者想看玖荷惊慌失措的样子。   可是在玖荷看来,他这等站也站不直,又有点歪脸驼背的样子,除了让人心生厌恶,再没别的什么了。   再说——难道没了砖块木棍她就对付不了一个地痞了?   玖荷手往头上一抚,一根早就磨好的簪子就到了手里,她又暗中蓄力,就等这地痞近身,给他致命一击了!   看到时候是谁给谁没脸!   “你要做什么!”   这时候出声的,除了一路尾随的廖纪安再没别人了。   随着这话音落下,廖纪安人已经到了小亭子外头,不过大手一伸,拿着那地痞的脖子就将人抓了出来。   这般的轻而易举,让廖纪安又有点失望,若是这人再厉害一些……那他岂不是能在玖荷面前显示一下自己有多可靠了?   廖纪安心里一抖,将自己这分外不靠谱的念头甩了出去,一把将人扔在地上,又一脚踩了上去,还很是暗搓搓的踩在了当日玖荷踩过的地方,好像这样就能跟她更加的亲密一样。   “姑娘,你没事儿吧。”廖纪安转头,放缓了声音询问道,又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正式知道她的名字,堂堂正正叫她一声玖荷。   一看是他,玖荷放下心来,又悄悄把簪子往里藏了藏,只是廖纪安眼神一来很好,二来他恨不得全身心都黏在玖荷身上,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   廖纪安眼神暗了暗,脚上加了把劲儿,将地上那人踩得叫了起来,“说!是谁叫你来的!”   “诶呦!诶呦!踩死人了!”那地痞不住的□□起来,他躺在地上,也能看见廖纪安的样貌打扮,一见是个外地人,身上衣裳还没他的新,又威胁道:“若是不把你爷爷放了,你爷爷叫你好看!”   廖纪安气笑了,他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威胁他呢,这也算是头一遭了,这感觉倒是挺新鲜的。他脚下又添了几分力气,那地痞是彻底的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有这么个碍眼的东西,不过勉强也算是跟他心上的姑娘独处了,廖纪安隐晦的划过玖荷那藏着利器的袖子,有点心疼,觉得一个姑娘不知道曾经遇见过什么事情,才能将簪子磨成利器,天天戴在头上。   廖纪安心里洋溢起满满的心疼还有柔情蜜意,只是又怕将人吓坏了,最终也只能轻声问道:“姑娘可有受惊?”   玖荷摇了摇头,两步走到地痞身边,狠狠踢了他一脚,“叫你吓我!”说完又抬头冲廖纪安一笑,“他能有什么同伙?无非是上回我揍了他一顿,心生怨恨,又见我一人在此,起了报复的心思。”   廖纪安皱了皱眉头,他忽然想起这人是不能放的,这人是当地的地痞,若是就这么放了……等他走了,这人再找麻烦,还有谁来帮着玖荷?   廖纪安下意识忽略了一个事实,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玖荷一个人就把这地痞打趴下了,而且全无惧意。他还忘记了就算今天没有自己,她也吃不了亏,只觉得要想个法子把人带走才是。   “你怎么在这儿?”   坏了!   廖纪安想起他这是一路尾随过来的,心中一阵发虚,只是他心理素质又极其强大,面上愣是一点都没露怯。   有了!   廖纪安道:“昨日得姑娘点醒,一夜没睡,我决定这就去边关投奔廖将军麾下——”他原来的确是打算今天走的,况且投奔廖将军……自己投奔自己什么的,就是有点说不过去,但却不能算是说谎……吧。   “我这一身的力气,走到哪儿都能找到活儿干,不愁!”   廖纪安用这斩钉截铁的两个字结束了话语,又小心打量起玖荷来。   只见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显然是极为满意,廖纪安放下心来,道:“带我奋勇杀敌,功成名就之后,再来感谢姑娘。”   玖荷笑了笑,心想这人真是够实在的,说起来还是廖将军名声极好,不然这人也不会三言两语就被她说动了。   她又看了看这人的体格,不由得露出点羡慕的眼神来。   玖荷抿了抿嘴,问道:“那你可愿意帮我一个忙?”这话说出口,她便见那人脸上迟疑了片刻,又忙补充道:“把这人带走。”   啊?   廖纪安的迟疑变成了疑惑,当然他一开始的迟疑也不是那么单纯,现在的疑惑更多的却是欣喜,觉得自己跟玖荷心意相通的欣喜。   地上躺着的那人听见两人的对话,不由得又挣扎起来,只是廖纪安人高马大的,踩在他脸上别说挣扎开来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再说廖纪安也不会叫人打扰到他跟玖荷的。   “你身上可有路引?”玖荷问了一句。   廖纪安点了点头。   玖荷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办了,你带着他去下个镇子,现在战事吃紧,大战一触即发,路上查的很严,衙役见他没有路引,肯定会抓他起来送去边关做个苦力的。”   说着,玖荷低头看了看那地痞,道:“在廖将军手下做事,也算是保家卫国,总比你继续当地痞,整日的欺负老人孩子,搅得镇上人人都恨你,又去给什么春风馆子做护院要强多了。”   强个屁!那地痞眼睛里明明白白写了这三个字,只是脸被人踩着,还越来越用劲儿,一抬头便是那大汉威胁的眼神,地痞哪儿还敢说话?   当下他决定偃旗息鼓,路上再想法子挣脱便是,再顺带撕了这人的路引,好好叫他长长记性!   之后再回来平兴镇,叫这——   廖纪安又一用力,这人疼的没法想事儿了。   “姑娘说的是。”廖纪安还是一脸的沉稳,道:“你放心,我保证一定送他去廖将军手下!”   他这个语气太过郑重了,让玖荷不由得又笑了笑,“你一路带着他怎么好走?还得平白养着他,若是有宽裕,就将他带远一些便是。”   廖纪安点头,一边越发的觉得玖荷体贴,一边又地痞头上贴了个标签:未来媳妇儿送的礼物。   又想也不是平白养着他,等到了京郊跟亲卫汇合,就先将他编入辅军,总之这一路上先用着,到了戎东他也算是个老手了。   反正不能浪费玖荷的心意。   廖纪安一瞬间将辅军所有的工种都过了个遍,未来十年的活儿都给他安排好了。   说着,玖荷又掏了荷包出来,她虽然带着的铜板虽然不多,不过也能稍稍救急。   玖荷将里头十几个铜板全都倒了出来,递给廖纪安道:“这个你拿着。”   廖纪安很是犹豫,不过却不像玖荷以为的无功不受禄,他是怕万一伸手出去捧到她的手……万一没控制住怎么办。   不过玖荷却不像他这么扭捏,“赶紧收着!”   廖纪安这才伸了手出来,那十几个铜板被玖荷放在了他手心,还带着点微凉的体温。   不过短短这一眼,廖纪安就将玖荷的手看了个明白。   不像他妹妹的那样柔软细白,却平添了几分棱角,想来也是很有力道的。中指上有因为做针线活磨出来的茧子,廖纪安很想伸手去蹭一蹭。   指甲剪得比较短,又磨得很是圆润,想必是日常在家里要干活的缘故。   廖纪安叹了口气,有点遗憾看了看被玖荷收起来的荷包,虽然知道这等东西是不能拿来送人的,可是又想他也不是外人,再说除了没铜板,他也没有装铜板的东西啊。   可惜那荷包是真的又被收了起来。   “多谢姑娘。”廖纪安道谢,“我这便去边关,兴许不到秋天就能回来了,到时候——”上门提亲!   廖纪安将自己这个明显会吓到人的想法隐藏了起来,很是正经的笑了笑,“——报答姑娘。”   玖荷也回了他一个微笑,鼓励道:“我信你,你快走吧,一会儿该误了时辰了,走夜路也不安全。”   廖纪安嗯了一声,也道:“姑娘也快点回去。”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这才分别离开,廖纪安松开脚,提起来已经被他踩得萎靡不振的地痞,心想为了不叫她起警惕心,还是没打听她的名字,不过横竖也知道了,就这么着吧。   廖纪安手里拖着个人,脚下步伐却一点都不慢,而且还有闲工夫将方才两人的对话回味了个遍。   尤其是玖荷第一冲他笑,眼神里似乎还有仰慕?总之这一次的印象应该非常好才是!   玖荷踏上了回城的路,陶家老夫人跟谢嬷嬷两个正在讨论她的身世。   三年前玖荷来的时候,说陶大人救了她的性命,对她有再造之恩,老夫人也算是见过不少人,看见她那个表情神态,自然是信了的。   不过信归信,还是要给陶敏写封信说一声的,毕竟再怎么说是自愿卖身为奴,老夫人也怕给陶敏找麻烦,当然她一开始就没有让玖荷卖身为奴的打算。   谁知在回信里头,陶敏说完全没有这回事儿。   只是那时候玖荷已经救了老夫人的性命,老夫人每每想问她,就想起那天夜里,玖荷瘦小的身体举着半人高斧子砍开角门的样子。   若不是她,老夫人自觉跟谢嬷嬷两个都是逃不掉的,所以老夫人思来想去,干脆不提这事儿了。   反正都是自己娘家的侄孙女儿了,谁来能来抢不成?   不过今天程成回来,让老夫人又想起这事儿来了。   “她没见过程成,程成也没见过她。”老夫人说的很是平常,也没什么惊讶或者疑惑的情绪。   程成一直在陶敏身边待着,若是陶敏真的经手了她家的案子,至少程成,她是肯定见过的。   谢嬷嬷看了看老夫人的神色,她自然是不相信玖荷有什么坏心的,故意道:“要么叫她来问问,我们养了她这好几年,却连她的目的都不知道。”   老夫人瞥她一眼,忽然笑了,“我还不知道你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见过也算不得什么,不许问她!一想起来她刚来的时候那个样子,我到现在这心里都是酸的,这么懂事一个姑娘,她前头得遭了多大罪啊!”   谢嬷嬷这才放心大胆的笑了,“要说我早就把她当成一家人了,这要是我的亲生女儿该有多好,可惜已经成了您的侄孙女儿了。”   老夫人笑了笑,只是又有点为难,“当时想着看看再说,没想这一晃就三年过去了,现在不管是问她身世还是旁的什么,都有点张不开口了。”   “反正她也没有坏心。”谢嬷嬷笑了笑,忽然又道:“其实也是能问出来的。”   老夫人看她,谢嬷嬷笑道:“今年秋天她可就十六了,差不多也能说人家了,我们把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可不得详细问一问她的身世什么的?”   老夫人又皱了皱眉头,道:“你没发现这些年她有点回避自己的姓氏吗?遇见躲不过去的,宁可说自己叫做玖荷,也不肯说是张姑娘,我猜……咳,我猜什么都不管用,总之不许问她,不许勾起她的伤心事儿来!”   谢嬷嬷点头,道:“我才不会开口问这个呢,我整日见了她,心情都好了不少呢,若是惹得她不开心了,咱们全家笑声都要少了。”   两人笑眯眯的又拿了新买的布料出来,商量着要给玖荷做件衣裳。   玖荷回到家里,跟谢嬷嬷详详细细说了是怎么送程成离开的,不过遇见地痞这等事情就没必要叫人知道了。   不过接下来这两天,玖荷出门也很是小心,只是过去七八天了,也没见那地痞回来,她放心不少,又对那不知道名字的大汉多了几分感激。   没两天又听说十九姑娘那边也寻不到人了,玖荷是越发的放心了,行动又跟往常一样。   只是陶大人去了边关重镇做县令这事儿,毕竟还是在陶家上空笼罩了一层阴霾,有的时候玖荷做着做着活儿,也会忽然发愣,等到回过神来一看,谢嬷嬷也在发愣。   两人对视一眼,玖荷倒是更加的信心十足,当下点头道:“将军一定会胜的,陶大人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谢嬷嬷笑了笑,每天听她这么说两次,似乎也不怎么担心了。   有的时候玖荷也会想起那一位身形高大的汉子,一边有点懊恼自己一夜没睡,脑子不太转了,当日就应该让他追着程成去的,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另一边也会想一想他全靠着两只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道戎东。   关于前头这一点,若是被那“大汉”知道了,心里对程成还没消散的妒忌肯定又要上一层楼。   至于后头这一点,廖纪安现如今已经到了边关,试探性的跟西戎已经打了两三场仗,打算开始他的大计划,力求一仗就将西戎打到几十年没有翻身的机会。   时间很快到了夏天。   玖荷穿上了老夫人还有谢嬷嬷两个合力给她做的新裙子,看着很是娇俏可爱。   只是她这兴高采烈的表情看在依依眼里就不那么痛快了。   “你也配!”   玖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停住了脚步,转头看了一眼,果然是她!   依依眼睛里满满的闪烁着的都是恶意,见她转头,又说了一句,“不过一个丫鬟,整日的烧饭劈柴,穿这么好的裙子,也不怕绊死自己!”   玖荷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原先她跟依依拌嘴,在她看来最多是斗个乐,让她没心思算计别人,而且争的无非都是些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是这如今上升到咒人死的地步……玖荷道:“小姐的书就是这么读出来的?整日说要陪着少爷一起读圣贤书,说自己是姐姐,要给少爷一个好榜样,这就是你的榜样?”   依依脸色变了变,咬牙道:“我是没你会算计人,也没你会变着方儿的讨好人,祖母被你笼络了去,弟弟也更敬重你——”她越说越觉得委屈,“这家里哪儿还有我容身的地方!”   “怎么没你容身的地方?”玖荷原先忍着她让着她全因她是陶大人的女儿,可是眼看战事在即,陶大人几乎是将脑袋捧在手里做事情,家里哪个人不是整日的担心,就只有这位小姐,还想着讨好算计,怎么掐尖儿出众。   不把老夫人放在心里,连陶大人也不在她心上!   “你对待老夫人可有敬重?你待少爷可是真心?你日日说担心陶大人,可有一句是真的?就算你嘴上说的再好,日子久了谁会看不出来?你待别人都是虚情假意,还指望谁能用真心回给你不成?”   玖荷的嘴是练了两辈子的,说的是又快又急,完全没有给依依插嘴的余地。   依依被她抢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眼圈渐渐也红了起来,狠狠咬了牙,用劲儿将玖荷一推,转身跑了出去。   “还好茶杯没碎。”只是玖荷看见洒了的茶水又觉得有点浪费,“一点忙不帮,整日的给人找麻烦。”   依依回到屋里,红着眼睛扭了一会儿手帕,又诅咒了好一阵子,只是天气炎热,人本来就暴躁,加上最近事儿有特别多,边关也没传来什么好消息,她是越发的不能平静了。   这口气是什么也咽不下去了,依依猛然间站了起来,就这么个样子去老夫人屋里了。   这会儿正是午后,个人都在自己屋里睡觉。因为玖荷住的西厢下午晒不到太阳,谢嬷嬷也在她屋里歇着。   因此依依一路到了老夫人屋里,竟然没一个人发现,自然也是没人拦住她的。   “祖母!”依依一进去就跪在了老夫人床前,“求祖母给我做主!”   老夫人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她这么吓醒了,只觉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当下急忙披了衣裳,又将人拉了起来,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做恶梦魇住了?”   依依就是不肯起来,跪在地上哭诉道:“祖母,自打玖荷来了,咱们家里的确是清闲了不少,她帮着谢嬷嬷干活,又侍奉祖母,还认字,伺候弟弟读书也是在行的,我看在眼里也是感激居多——”   老夫人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她想说什么了,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了,看着她的眼神也有点警告之意。   只是依依跪在地上,低着头光顾着哭,什么都没看见。   “孙女儿手笨嘴也笨,没她会讨好人,可是……可是我们毕竟是一家子不是吗?”依依从嚎啕大哭变成了小声不住的啜泣,虽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印象,但是她知道这么哭是最惹人怜爱的。   “方才她穿着祖母给她新做的裙子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说祖母更喜欢她,又说弟弟更敬重她,我这心里——”依依哭了出来,“她竟然说她比我更得人心,还说若是没了我,她就是这家里人了。”   老夫人的眼神越发的冷了。   “我不信!”   啊?依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克制不住抬头看去,只见祖母嘴唇紧紧抿着,对上她的眼神又重复了一句,“我不信!”   依依打了个嗝,正要开口,却被老夫人打断了。   “你说是她去找你的?”老夫人反问,不过没等依依开口便又自问自答了。   “这一条我就不信,哪一次不是你主动挑衅的?但凡你说出一次是她挑事儿的,我这就去骂她一顿!”   依依张口,想说哪一次都是她挑事,哪一次都是她故意的!   “咱们家里小门小户的,一共就这么几个人,你不爱搭理她,又总刺儿她,除了咱们家里那两颗枣树,还有谁看不出来的!”   听见老夫人这个说法,依依脸上也涨红了。   “不是,不是我,是她总跟我过不去!”   “那也是你自找的!”老夫人怒道。   依依不住的摇头,连事先盘算好的哭也顾不上了,“您明明是我的亲祖母,为什么偏偏要向着一个外人!”   “我给你烧了泡脚的药水,你看不上,又叫玖荷去重新准备了,我新学的菜做给你吃,你也叫她重新准备,我——你们根本就没当我是一家人!”   老夫人眯了眯眼睛,心中的怒火是越发熊熊燃烧了起来。   “我也问你,你可曾试了温度?”   依依点头。   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我不傻!你嫌那是泡脚的盆子,脏,平日里你也从来都不做活,只管把水烧开了事,也不试试温度。我若是不叫玖荷准备凉水,我这两只脚还要不要了!”   依依争辩道:“这如何能怪倒我头上,我是小姐,又是第一次烧水,她非但不提醒我,还看着我端着盆子进去,她又是什么居心!”   老夫人重重拍了两下床铺,“她是什么居心?若不是你说要一个人准备,要尽孝心,把人都赶出去,能成这样?你也好怪别人!”   老夫人说了两句越发的觉得这个孙女儿早些年被养偏了,这两年无论她们怎么的言传身教,都扭不回来。又想儿子还在边关生死未明,家里就这么闹腾开,顿时觉得怒火上涌,越发的生气了。   “还有你烧的菜,的确你是下功夫了!可是你看看你下的什么功夫!”   “家里人年纪都大了,喜爱烂软之物,口味也要重些,你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依依抬头,“我煮的菜不够烂?还是我盐巴放的不够多?”   老夫人倒抽了一口气,“你是煮烂了,菜叶子都加不起来,盐放的跟腌菜一样,你这是只知其表不知其里,但凡平日里多用用心,多看看玖荷是怎么做的,又怎么能做成这样?”   “你光看见玖荷侍奉人,你也想学,可是你没花心思在这上头,学的都是表面功夫,又有谁会看不出来?”   “我——”依依气急,口不择言道:“本来就该是我说什么,她做什么的。谁家的小姐亲自下厨房的?不都是吩咐丫鬟去做的!”   “好好好!”老夫人气得直拍床板,“我当你是什么心思,原来这些年,你一直没歇了去你外祖家里的心!”   依依吓呆了,猛然间听见这话,连怎么回答都不会了。   屋里寂静的只能听见外头蝉鸣的声音。   忽然,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来了许多人的样子,随即有人拍响了老夫人的屋门。   老夫人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依依,冷冷道:“去里头躲一躲!”   依依低着头,一言不发去了耳室。   谢嬷嬷先进来,伺候老夫人穿好了衣裳,玖荷又领着个人进来,正是族里这些年一直负责给她们送东西来的大汉,名叫陶渝。   只见陶渝一脸的焦急,头上满满的一圈汗,道:“不好了!外头传言陶大人通敌卖国,卷了大军的钱粮去西戎了!现如今西戎全线压境,要趁着廖将军粮草空虚,无力抵抗的时候大举进犯了!”   “什么!”   “不可能!”   就连在耳室里头躲着的依依也顾不得许多,就这么冲了出来。   老夫人一阵眩晕,玖荷急忙上前将人扶住,又搀着她坐在椅子上,对陶渝焦急道:“到底是什么回事,消息又是哪儿来的,你都说清楚了!”   陶渝抹了一把汗,道:“是从西边传来的消息,族里去年粮食很多,想着不如用余粮去边关换些盐引回来,没想到了戎东县,就听见陶大人通敌卖国的消息!”   “这不可能!”玖荷道:“陶大人都要同戎东县共存亡了,他连遗言都交代了,怎么可能通敌!”   老夫人拉了她一下,声音有点疲惫,“你让他先说。”   屋里这番动静惊得在前院午休的陶行也醒了,当下陶家全家老小都在老夫人屋里挤着,几双焦急的眼睛全部都落在了陶渝身上。   陶渝仔细想了想,很是慎重道:“因为边关战事吃紧,西戎二十万大军压境,众位将领都是身兼数职,陶大人也是没日没夜的忙着。”   “廖将军手下也有二十万人马,等着粮草下锅,陶大人便主动请缨,带着本县的壮丁同廖将军的手下一起去迎一迎粮草,哪知道这一去就没回来。”   “……后来廖将军又亲自带人去看了,也没找回来,据当日跟着一起去的士兵说,能看出来有交战的痕迹,只是战场叫人打扫过了,没留下多少东西……”   “那也不能说是陶大人通敌卖国啊!”玖荷哪儿还能按捺住性子,陶大人要是在这等大是大非上头不清楚,上辈子又怎么会赔上自己的前程帮她伸冤!   “还有人传他们是被山贼抓了去,但是附近几个山头,无论哪一个山贼都没这么大的实力将这些粮草全吃下去。”陶渝苦着一张脸又道:“总之这么些人一起不见了,除了有人通敌,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玖荷焦急的在屋里走了两圈,她只觉得这里满满的都是疑点,“运粮草的肯定都在大周的境内,西戎人要是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进来,廖将军还打什么仗?”   那人叹了口气,道:“也有人这么说,可是……这不正是有人通敌的证据吗?”   玖荷的嘴紧紧抿了起来,粮草交接……粮草交接,这里头三方的人手,朝廷派出来的运粮官,廖将军手下的接粮官,再就是主动请缨的陶大人了,还带着戎东县的壮丁……   这么一看,的确是主动请缨的陶大人嫌疑最大,可是……玖荷敢用两辈子的性命担保,陶大人绝对是被诬陷的。   “咱们族人留了两天,眼见形势越来越紧张,这才动身回来,据他说廖将军已经向相邻的几个府发了征粮的通知了,兴许没两天就能传到平兴镇了。”陶渝叹了口气,“总之原先筹集的粮草是不见了……现在大军压境,西戎要趁着这个机会将边关几个镇子一举拿下,廖将军整日忙着派兵操练,谁也腾不出手来找陶大人了。”   “有人说是咱们陶大人投敌,也有人说是被山贼劫了,还有人说他是畏罪潜逃等等……”陶渝忽然低了头,从怀里掏出来一包银子,“族长说这些日子族里要忙着开垦田地,又要耕种,这一两个月怕是没什么机会过来了,这些银子让我拿给你们,先过去这一两个月再说。”   “你这是要跟我们划清界限!”依依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你们靠着我父亲的官身还有我祖母的牌坊免了税,免了徭役,现在就这么点银子就想把我们打发了,我——”   “依依!”老夫人叫了一声,转脸看了玖荷,道:“银子收下,送他出去。”   玖荷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依着老夫人的吩咐做了,只是她抬头看见谢嬷嬷的脸色,忽又想起程成来,咬着牙狠着心又问了一句,“廖将军后来带人去看……可有发现尸首?”   陶渝心中正是愧疚,急忙道:“没有,那人仔细打听了,正是因为没发现尸首,戎东县的壮丁也一个都没找到,才会有陶大人通敌的消息传出来的。”   见谢嬷嬷明显松了口气,玖荷这才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陶渝将系在背后的帽子戴在头上,又对玖荷道:“你们关着门,后院也好种些菜,赶着这两日买些东西救急,总之撑到……撑到尘埃落定才好。”   通敌卖国是不说诛九族,至少诛五族是跑不掉的,甚至平日里走的近的人家也逃不掉,玖荷虽然能理解他们这种做法,可是……理解并不代表接受,只是想想她上辈子的遭遇……没落井下石也算是好的了。   玖荷开了大门,指了一边的小路,“你从这儿走,这条路上没多少人。”   陶渝脸上的愧疚越发的深了,冲玖荷深深一鞠躬道:“我回去再劝劝族长,其实将你们接回族里,住上……”他忽然顿住了,“你先别告诉老夫人,我去问好了再说。”   玖荷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等到玖荷回到屋里,看见老夫人又将当日陶大人写的信拿了出来,一家人不管是识字的还是不识字的都围在一起,几乎全部皱着眉头看着这信,想从里头看出点什么来。   玖荷没有打扰她们,坐在一边想心事,只是一时半会间她思绪烦乱的很,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但是有一条是坚定的,陶大人肯定是被冤枉的,至于他现在在哪里,又是谁冤枉了他……肯定在这三方人手里。   朝廷的运粮官?廖将军的手下?   廖将军她是实打实的相信,可是朝廷……也不像是能做出这等事情的。   玖荷眯了眯眼睛,又想起方才那人说的话,“……战事吃紧,没工夫管陶大人了……”。   “祖母!”   玖荷方才有了个隐隐约约的念头,还没成型,便被依依一声吼给震散了。   “现在不能犹豫了!祖母!”依依再次跪在了地上,悲切的叫道:“得派人去我外祖母家里,他们家里是先祖皇帝亲封的定国公,又是京城里的权贵,不管是在太后面前还是在朝臣面前都是能说的上话的,有了他们从中周旋,我父亲这事儿,至少——能打探点消息啊!”   玖荷觉得她原先想说的肯定不是打探消息,而且按照小姐的性子,多半是“至少不祸及家人”。   怎么陛下还没给陶大人定罪,你就先——   “都安静!”老夫人用力拍了拍桌子,“都出去!叫我一个人仔细想想!”   玖荷来陶家三年,很少看见老夫人这么烦躁的表情,当下她跟谢嬷嬷对视一眼,见谢嬷嬷冲她摇了摇头,玖荷也只能咽下一肚子的话,跟着谢嬷嬷出去了。   “我这心里——”谢嬷嬷一出房门便很是痛苦的捶了捶胸口,“老爷生死未卜,我儿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还背着这么个罪名在头上……”谢嬷嬷面容一阵的扭曲,“我竟是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玖荷急忙给她拍了拍背,又拉着她去凉快的树荫底下坐着,“陶大人肯定是冤枉的!只是这会战事吃紧,没工夫寻他,只要等这场仗打胜了,廖将军肯定会再派人手查清此事的!”   玖荷一边说一边点头,“再说还有廖将军的手下一起失踪了,就是为了他自己,他也得找!只要能找到他的手下,陶大人身上的罪名一定给洗的干干净净的!”   谢嬷嬷红着眼睛看了她一眼,玖荷这么安慰她,叫她有句话想问也不敢问出来。   陶大人……还有她儿子能等到那一天吗?   大军粮草不足,西戎大军压境,这场仗还能打胜吗?   谢嬷嬷慌忙又低下头来,不敢叫玖荷看见她的眼神,只是玖荷是多么的敏锐,又有什么是看不懂的呢?   “能打胜!也一定能洗刷冤情!”   玖荷想起自己上辈子,廖将军帮她洗刷冤情,皇帝公正廉明,不受小人迷惑。有了这两个人,还有什么可发愁的呢?   只是……她们也不能就干等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玖荷忽然想起小姐方才说的去京城,眼睛忽然一亮,朝着老夫人屋里看了一眼,还可以去京城!   她上辈子在京城活了二十二年,有什么不知道的,要打听消息她也可以自己打听!就算——就算再不济她还能去告御状!   只要能让陛下下令彻查此事,那陶大人不又是清清白白的了?   玖荷一下子站了起来,焦急往前跑了两步,这才想起还有谢嬷嬷呢,“我去找老夫人商量商量!”   谢嬷嬷嗯了一声,也站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可是眼下一个人待着更难受,“我同你一起去。”   不过玖荷心中焦急,也没等她,自己两步先去了老夫人屋里,可是一进去,便见老夫人一脸苍白,头上一圈冷汗靠在椅子上,见她进来,半睁着眼睛,眼皮子不住的动,就是睁不开。   “老夫人!”玖荷两步窜到她身边,伸手一抹,老夫人头上虽然是一圈的汗,但是她手下却是冰冷一片。   老夫人嘴皮子也是不住的动,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玖荷着急的眼圈都红了,道:“谢嬷嬷!谢嬷嬷!赶紧把老夫人扶到床上,我去请大夫!”   说着,她先跑去里屋取了老夫人常吃的牛黄清心给她吃了,两人又合力将老夫人搀扶到床上,玖荷道:“您别急,陶大人肯定是冤枉的。”   说完,她便两步跑出去找大夫了。   不多时玖荷请了大夫回来。   老夫人已经缓过劲儿来了,脸色也比方才好了许多,正靠在床上喝茶。看见玖荷进来,老夫人冲她微微一笑,叹道:“若是没了你……唉。”   玖荷急忙低头,不叫老夫人看见她眼睛里闪烁的泪光。   老夫人总说没了她如何如何,可是……如果没了陶大人,哪儿来的她呢?   现如今她做的事情,是远远抵不上陶大人一星半点的恩情的。   陶家一屋子人又都凑到了老夫人屋里,看着大夫给老夫人诊脉。   “急火攻心,又有暑热积在心口。”大夫诊了脉,慢条斯理的说着。   一看他这个不急不慢的样子,玖荷就知道不太严重了,当下松了口气,又拿了纸笔出来,请大夫写方子。   “我开些开窍醒神泻火的汤药给她吃,只是你记得,后头这几味药要后下,若是吃了腹泻,就稍稍减些药量。”   玖荷一一答应了。   “这两天要好好休息,切不可着急,也不能再生气了。”大夫扫了屋里一圈,又道:“不能喝凉水,饮食要清淡。”   玖荷又一一答应,又跟随大夫去抓药,只是这么一来,她想这上京的事情不如先暂缓两天,等老夫人稍稍好些了再说。   老夫人这病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两日便好了大半,只是陶家一个个都是愁云不展的。   谢嬷嬷做着做着活儿就忽然愣住了,不知道想起什么,有时候又会掉两滴眼泪。   少爷书也读不下去了,玖荷两次给他换水,中间少说也快一个时辰了,他手里拿着的都是同一本书,还都是同一页。   玖荷只要见了便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们,陶大人肯定是冤枉的,不日就会水落石出。   不过这么两三天之后,玖荷心里去京城的愿望是越发的强烈了。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玖荷去厨房给老夫人煎药,正拿扇子一下下扇着炉火,想着这个时候的京城该是什么样子。   上辈子她这个年纪还在别人家里做丫鬟,主人家又是朝廷的官员,不管是边关战事,还是京城的米价,对他们的影响都不是很大,只是玖荷不是一个人,她背后还有一大家子吸血,孙氏三天两头来找她要银子,又想让她预支一年的月钱。   总之上辈子这个时候,玖荷过得很是辛苦。   “祖母的身子可好些了?”   玖荷抬头一看,是小姐,正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只是天色已晚,她又背着光,脸上的表情一点都看不见。   “好些了。”玖荷道:“今天已经能正常吃饭了。”   依依点了点头,随手拿了个小板凳坐了下来,“你照顾祖母辛苦了。”   玖荷惊讶的连手里的扇子都停住了。   小姐这举动,哪一处都透出反常两个字来,不管是和颜悦色的跟她说话,还是一点不避讳的就这么进了厨房,至少在这三年里头,玖荷还是第一次看见。   “祖母一直都听你的劝,我想请你劝劝她,派人去国公府里打探消息,为了父亲……这个时候也得忍一忍了。”   依依的声音听着有些落寞,但是玖荷知道这不过是假象。   大夫当日说了老夫人是急火攻心,又说是被人气的。   急火攻心是因为族人带来的消息,但是被人气的……想想当日躲在老夫人耳室里头的小姐,冲出来的时候眼睛还红肿着,除了她,还能有谁去气老夫人呢?   玖荷转了个身,又扇起扇子,给小炉子送风去了。   依依见她不理自己,不免有些生气,加重语气道:“我同你说话你没听见?”   玖荷冷笑一声,看吧,这么一下就原形毕露了。   “这又不是为了我一个人,”依依焦急道,声音也变得有点尖利,“这都是为了父亲,都是为了陶家!你看行哥儿这两日连书都读不进去了,这件事情不解决,他哪儿还有心思科考?”   “再说现在我们家里有难了,去找我外祖家里求助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这两年临近年下不也有年礼往来吗?都是亲戚,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这么要面子,生怕别人说你们是攀富贵不成?”   “那可是国公府,但凡说一句话,我父亲指不定就没事儿了!你一天到晚的说什么我父亲救了你的性命,怎么连这点事情都不愿意做!”   “哪怕我父亲真的获罪了,至少也要求他们保下行哥儿!这样至少还有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玖荷猛地站起身来,把依依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   依依稳了稳身形,急忙也站了起来,总算是跟玖荷差不多能平视了,心里那点低她一等的念头终于是消失了。   玖荷眼睛盯在依依脸上,看她心虚的不敢跟自己对视。   说什么为了陶大人为了少爷,这都是假的,小姐这些年一直没绝了去国公府的念头,有时候私底下也要摆一摆谱,特别是耳根子软人还特别老实的少爷,总是被她使唤过来使唤过去的!   玖荷一肚子的反驳想摔在她脸上,不过看着已经熬得差不多的汤药,最终还是只说了简简单单几句话。   “你为什么想去京城我知道。”   “你外祖家里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权力通天!”   “至于陶大人,这条命我都能豁出去,而且——”玖荷狠狠瞪了一眼依依,“陶大人是冤枉的,但凡再让我听见你嘴里出来一个陶大人获罪脱罪的话,我撕烂你的嘴!”   说完,玖荷一甩头便端着药罐子出去了,吓得依依一个人留在原地,等到玖荷走远了,这才敢稍稍动一动脚。   “呸!”她狠狠冲玖荷方才做的小凳子啐了一口,又学着她的语气道:“等我回了国公府,我撕烂你的嘴!”   只是说完之后她忽然又有点担心,这玖荷跟她一直不对付,又是端着药去老夫人屋里,该不会告她状吧?   她前两日才被祖母骂了一顿,要是……要是万一祖母记恨她,不叫她去国公府了呢?   依依心里一阵的猛跳,急忙提着裙子,蹑手蹑脚往老夫人屋檐下头去了。   刚好天色渐黑,她藏在窗框边上也不怕被人发现。   依依站定,小心往里头扫了一眼,只见自己祖母靠在床上正喝药,玖荷抿着嘴一脸的愁苦,忽然跪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老夫人吓了一跳。   “老夫人,我想去京城打探消息!”   依依只觉得自己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哼!这个贱婢,说什么父亲对她有再造之恩,说到底还是奔着国公府那通天的富贵去了!   不过这样正和她意!   依依小心吸了两口气,忽又听见角门好像是响了,怕是谢嬷嬷回来了。依依又往里头看了一眼,反正她都开口了,剩下的听不听也罢,横竖她嘴皮子利索,说什么祖母都会听的。   想到这儿,依依提着裙摆又悄悄回房了,这一屋子的家具,从她有印象开始就没换过,擦的连红漆雕花都掉了不少。她又想起还存在祖母耳室里的精美首饰,连蝴蝶都是栩栩如生的,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   “老夫人……陶大人是冤枉的,我想去京城打探消息。”玖荷还是只有这一句,告御状这等事情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开口的,若是说了出来……老夫人八成是不会放她走的。   可是她这一辈子是拖了陶大人的福气才有的,而且这三年的幸福时光……老夫人待她比亲孙女都要好,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不过是苔五十而已,她又不是没被苔过。况且经过上一次,她也隐隐约约猜到那官员必定是收了睿王妃的好处了。   所以……正常的苔五十,她肯定是能扛过去的。   玖荷咬了咬牙,迎上了老夫人询问的目光,“京城消息灵通,街上满是达官贵人,随便露出点消息就比我们在这儿干等着强。”   “……一个来回快一点只要二十天,”玖荷抿了抿嘴,“什么都不做,就在家里等着,这也太折磨人了!”   老夫人的眼神里满是审视。   前两天依依说要去京城,那个时候老夫人是真的生气,甚至还气得厥了过去,可是这两天冷静下来想想,虽然跟谁都没有商量,但是老夫人也觉得去京城……某种程度上是个好主意。   首先京城里人来人往的,无论是背着个什么好的坏的名声,都没人太过在意。不像这等小地方,这两天已经隐隐约约有风言风语出来了。   再次……老夫人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她是不相信自己儿子会通敌叛国,甚至什么潜逃也是不信的,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要么被人掳了去,要么给人当了替罪羊。   而且如果真的是这两种,多半已经……不在了。   这样她就不得不考虑陶家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了。   尤其是陶行。   留在这里是肯定不行的。   万一……万一没能查明真相呢?边关正在打仗,等到战事有了胜负,不知道要多久了,那个时候还会不会又证据留下来?   如果没有证据留下来,那这名声就要伴着他一辈子了。   平兴镇是个小地方,左邻右舍的都知根知底,那个时候陶行肯定没法子好好读书,也没法子好好生活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趁着现在一切还没尘埃落定的时候让他们去他们外祖家里。   若是将来能查明真相还好,如果查不出来,肯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到时候愤怒的百姓们会上门来做什么……老夫人想起自己刚守寡的那个时候,摸了摸自己头上那个坑……绝对不能让孩子遭遇这样的事情!   三年前他们外祖母那么迫切的想要他们去,老夫人也能猜到一二,无非就是陶敏前途正好,虽然现在……   他们应该不至于如此的绝情吧……况且行哥儿才中了案首,等于说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这样的一个孩子送上门去……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吧。   只是苦了玖荷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伸手抚上了玖荷的肩膀。   “你来的第一天,就说我儿对你有再造之恩,现在是你报答的时候了。”   玖荷猛然间抬起头来,却见老夫人红了眼眶,她咬着牙点了点头。   老夫人无比坚毅地说:“你带着行哥儿还有依依两个,投靠他们外祖母家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入V第一更 第25章   玖荷不可置信的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将自己的想法减弱了好几个程度跟她讲了,又故意误导她说:“你带着他们两个去躲一躲,躲过这两个月的风言风语, 再带他们回来。”   “我自然是相信我儿清白无辜,只是若是叫两个孩子听见了, 他们难免对自己父亲有了怀疑, 与其这样, 不如去他们外祖母家里住上两三个月。”   老夫人装得很是心不甘情不愿, 看着玖荷很是认真道:“所以我才叫你去, 我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你,你怎么把他们带去的, 就得怎么给我带回来!”   玖荷下意识点了点头, 心里不免产生了一丝狐疑, 只是还没细想, 老夫人又开口了。   “国公府里头是什么样子, 你也应该有个预计。”   玖荷略有犹豫的点了点头。   “一双富贵眼,一张势利嘴。”老夫人叹气,一想到他们今后的生活, 就是一阵又一阵的伤感涌上心头。   “依依是个女孩子, 从小跟她娘在一起, 耳濡目染不少, 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想做什么我都拦不住她,就更别说你了。”老夫人伸手拉了玖荷起来, 很是用力。   玖荷只觉得手背上一阵疼,低头一看上头已经是两个红彤彤的指甲印了,可是老夫人就像是没感觉到一样。   “你一个人也看不过来两个,行哥儿耳根子软,性子却是不坏的,我要你寸步不离跟着他,不能叫国公府里头的人把他带坏了!你可愿意?”   玖荷迟疑片刻,坚定地点头。   “老夫人放心!不管是什么风言风语,谁刺我骂我,我都好好守着行哥儿!叫他记得陶大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让他知道老夫人又是多么的疼爱他!”   老夫人松开玖荷的手,转头过去抹了抹眼睛,再转过来的时候神色如常,可是眼角的那一点湿润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拿起桌边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递给了玖荷。   这是……路引?   入籍证明?   还有两封信。   玖荷不解地看着老夫人,却见老夫人示意让她再仔细看看。   这一看……玖荷忍不住又要落泪了。   老夫人嘴角浮现一个淡淡的微笑,道:“你的卖身契我烧了,又叫谢嬷嬷去官府还有族里备案,说你是我娘家的侄孙女儿,因为家里没了依靠,这才来投奔我的。”   玖荷的眼泪吧嗒吧嗒滴在了地上,落在石砖上头,形成一个个深色的圆圈。   落户的日期是圣平二年腊月十五,这是在她刚到了陶家的时候……老夫人就让谢嬷嬷去办了。   “老夫人。”玖荷哽咽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夫人笑着将她又拉进了些,“只是这么一来,你可要跟我姓孟了,你可愿意。”   玖荷现在是彻底的说不出来话了,手里抓着那薄薄的几张纸,想用力又怕捏皱了,不用力又怕拿不住,总之激动的手都抖了起来。   老夫人如此待她,她就是舍了这条命又有什么关系!   玖荷越发坚定了要去告御状的心思,如果陛下能还陶大人一个清白……那便不用在国公府,还要费力的出淤泥而不染。   孩子养在他身边,由老夫人亲自教导着,那真是比在国公府里要强一百倍。   玖荷死死咬了下唇,将眼眶里头不住打转的泪水又忍了回去,“我愿意!我一定好好照顾少爷,就是小姐……有余力我也会好好看着她。”玖荷道:“小姐现在就算是贪慕虚荣,想着国公府的好日子,去住上一段日子也能看明白了,那个时候再教她也不晚。”   “您也说了小姐心里有主意,想必没多久就能自己想明白了。”   老夫人嗯了两声,重重在她肩膀上拍着。   “这两封信一封是给国公府老太君的,你只管交给门房,别的不用多说,我信里都写明白了。”   玖荷看见老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知道这封信写得是多么的让人不甘心。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去了也别太过逞强,毕竟……我们是求着人家的,诚心不诚心,咱们能看出来,难道她们就看不出来吗?纵是有些冲突……”   玖荷一震,深深地低下头去。   “我知道,齐家老太君能庇护陶大人的两个孩子,我心里自然是无比的感激,自然也会实打实的敬重老太君。”   老夫人点头,“委屈你了。这第二封信是写给礼部天官的,”老夫人自嘲的笑了笑,“是感谢先帝赐我贞节牌坊,说到底不过是个问安感激的东西。”   老夫人定睛看着她,“你明白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吗?”   玖荷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抿了抿嘴道:“这信不是真的要送去礼部,而是……而是给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看的,让她们知道咱们家里也不是没有后路的。”   老夫人欣慰的笑了,“如此,这两个孩子我便托付给你了。这两日整理好东西,趁着才刚入夏,路上还不太热,你们这就走吧。”   两个人的从表情动作语言,再到谈论的内容,完全不像是只在国公府住上两个月的样子,可是……可是两人心里都有事情瞒着对方,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觉这违和。   玖荷几乎是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努力从已经有些褪色,而且并不想去回忆的上辈子里头,寻找那些可能会有帮助的蛛丝马迹。   比方该去向谁求助,又去哪里打听消息,甚至深宅内院的生活又是怎么样的。   还有……最后那场送了她的命,却也告成功的御状,她觉得自己这次不用送命,也能成功!   她越想便越是心潮澎湃,整个人又燃起了熊熊的斗志,她什么都不怕!   只是想了这么一夜,过了三更才睡着,第二天不可避免的起晚了。   早上刚出门,才过了角门往后院走,玖荷便看见小姐在院子里头活动,看见她过来,小姐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停在一个夹杂着嫉妒还有得意的扭曲微笑上。   “你倒真是——我求了祖母好几次,倒不如你说这一次。”依依愤愤不平道:“你倒是有本事,祖母居然开口放了我们三个人走。”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脸上忽又现了开心的微笑,“你现在开始讨好我也不晚,等到了我外祖母家里,我会叫外祖母给你留个好差事的。”依依笑了起来,声音清脆,表情天真。   “一会得空了来给我收拾行李,你要做得好,将来我也好留你当个小姐身边的丫鬟,否则——哼哼。”   玖荷依旧是平平淡淡一张脸,不急不慢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再这么威胁我,我随时能去求老夫人不带你。”   依依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笑声戛然而止。   “你出过门没有?你知道京城要怎么去?”玖荷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声音,“你怕不怕我路上卖了你?”   依依的表情顿时精彩起来。   “你不会的。”依依声音里有点迟疑,不过越说就越发的坚定,“祖母说你忠心,你又——”   “你可以试一试。”玖荷抬脚就走,这两天的事情不少,没有功夫跟她斗嘴皮子了。   不过被她这么一吓唬……至少从现在一直到国公府,这一位小姐都会安安生生的不惹事儿了。   玖荷到了老夫人屋里,见老夫人正跟谢嬷嬷说话,她原本想稍稍等一等,没想老夫人看见她便停了下来,伸手招呼她过去。   玖荷走近了一看,老夫人眼皮子肿了起来,明显是晚上没睡好的样子。   “我再去给您抓些药。”玖荷道,“前天大夫开了三副药都已经喝完了。”她的语气比往日里多了几分严肃,又转身冲着谢嬷嬷深深的一鞠躬,“这些日子麻烦你好好的看着老夫人,叫她放宽心,不到秋天陶大人就能回来了。”   这屋里三口人,老夫人的年纪都是玖荷的三倍了,只是听她这么有点责备的吩咐,她非但没生气,反而还笑了笑。   “你总叫我放心,我也叫你放心,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健健康康的亲自去迎你。”   玖荷嘴角这才翘了翘,谢嬷嬷道:“老夫人都同我说了,可惜我们这一家子老的老,我又是——”   “您得在家里看着老夫人。”玖荷不等谢嬷嬷话说出来,便将她打断了,“而且我能行。”   这三个字把老夫人跟谢嬷嬷两个都镇住了。   玖荷又严肃正经道:“没两日我便要走了,这两天还请谢嬷嬷多担待一些——”   谢嬷嬷点头,玖荷又道:“前两日陶渝也曾说了,叫攒们闭紧门户,这些最好少出去。咱们院子里是一直种着菜的,家里的粮食原本就是够吃两个月的,现如今我们三个走了,剩下的吃上小半年都没问题的。”   “陶渝临走的时候说要回去劝劝族长,看能不能接老夫人回去住一段时间,他虽不叫我说,不过……我想一来不能全靠着别人,二来万一他真的说动族长了,咱们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一会儿我出去买些酱菜盐巴,还有老夫人常用的几味药,再把前院好好收拾一下,这两日的饭菜就烦劳谢嬷嬷做了。”   听着玖荷极其镇定,又有条不紊的吩咐,老夫人明面上点头,心里却是不住的叹息。   玖荷说完便拿了银子出去了,老夫人跟谢嬷嬷对视一眼,老夫人站起身来道:“走!去看看还有什么要做的。我不过一个念头,她什么都想的周全。”   谢嬷嬷跟着站了起来,老夫人道:“族里虽然要跟咱们划清界限,不过去京城这件事儿还得找他们,不然玖荷本就是个半大的姑娘,又带着两个孩子……你拿着银子去,就说雇一辆马车,要去京城打听消息。”   谢嬷嬷点头道:“他们当着人要跟咱们划清界限,可是出了平兴镇的地界,谁还认得他们是谁?再说这些年他们靠着咱们也得了不少好处,要说陶大人真要出了什么事儿,咱们倒还罢了,他们可真得要割肉了。所以说要去京城打探消息,族长必定也是要愿意的,指不定他已经派人去了。”   “正是这个理。”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臂,“打起精神来!”   谢嬷嬷道:“我这就去。”   玖荷拿着银子出了门,先往药铺去给老夫人抓药了。   只是一进到这药铺,她就觉得这消息八成已经传了出来。药店几个人见了她都窃窃私语,往日笑眯眯的大娘也不上来打招呼了。   玖荷拿了药方递给堂上抓药的伙计,那伙计抬眼瞥她,爱答不理道:“等着,这会忙,顾不上。”   这等委屈有什么受不了的?况且陶大人还是冤枉的,玖荷站得比谁都直,昂首挺胸站在一边,任谁都没法忽视她。   店里不过两个客人,很快便抓完药离开了,伙计这才来招呼她,只是药方子刚拿在手里,后头门帘一掀,掌柜的出来了。   看见店里站的玖荷,掌柜的脸色一变,先是左右一看,见店里没人,伸手从伙计手里拿了药方,“给老人家抓的药要小心,切不可错了分量,你去门口看着,这药我来抓。”   伙计出去,掌柜的一边抓药,一边苦口婆心的劝了两句。   “陶大人这事儿……关乎着边关二十万大军的成败。这些年你是个什么人,老夫人是个什么人我们虽都清楚,不过人言可畏,这两日才刚刚有了风声,这药我给你抓了,过两日要是真传开了,我劝你们也别来了,我是断然不能给你们再抓药的了。”   玖荷眯着眼睛点了点头,毫不气馁道:“那老夫人常吃的牛黄清心,还有夏天要用的藿香等物,也给我抓一点。”   掌柜的见她丝毫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一边觉得这孩子实心眼,一边不免又说了一句,“你是个好姑娘,听我一句劝,哪儿来的不如回哪儿去,何苦陪着他们一起受罪呢?又是这等要诛五族的大罪,旁人躲都躲不及的事情,你何苦要凑上去。”   玖荷从掌柜的手里接过了药,递了银子给他,堂堂正正说了自己从来不在外头替过的姓氏。   “我姓孟。”   掌柜的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啊?”了一下。   “我是老夫人的侄孙女儿,我要叫她一声姑祖母的。”   “你……”掌柜的叹气,还想说点什么,只是店里又来了客人,他隐晦的给玖荷使了个眼色,招呼客人去了。   玖荷自然是看出来掌柜的要她早点走的,当下低着纸包便出了药铺,不过走了没两步,后头追上一个人来。   “姑娘,姑娘,孟姑娘。”   玖荷回头一看,正是掌柜今年才十八岁的儿子姚齐,虽然才十八岁,不过人已经长得高高大大了,又因为整日的背医书,看着倒也有几分翩翩君子的气息。   姚齐还没说话便先红了脸,道:“我父亲总说我们开门做生意的,需知人言可畏,我虽然没跟陶大人接触过,但是看老夫人也知道他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况且他又怎么会舍弃这么一大家子人投奔西戎。”   玖荷有点感动,郑重其事冲他行了个蹲礼。   姚齐脸上更红了,道:“回头你想要什么药材来找我,我私下里给你。我虽然还没出师,但是寻常的病症已经能看了,开的方子师傅也很少能挑出毛病来,我……”他说到最后已经有点着急,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玖荷不由得笑了,只是想起来自己没两天便要离开,左右一看周围没人,很是严肃的跟他说,“我拜托你一件事情。”   玖荷在外头一直都是笑眯眯的,不管是谁提起她来,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她两个弯弯的如同月牙的眼睛,还有嘴角边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可是她现在不笑了,姚齐吓得打了个嗝,下意识不住的点头,“孟姑娘请说。”   “我要去京城打探消息——”   “你一个女子孤身上路——”   玖荷没说完便被姚齐打断了,只是姚齐的话说到一半又被玖荷止住了。   “很快就能——有个结果。咱们这里离京城来回也不过二十余天,我想请你稍稍照看一下老夫人。”玖荷有点挣扎,想起姚掌柜的态度,可是家里没人的确顾不了太多了。   又道:“老夫人身体健康,也没什么大毛病。”她提了提手里的药材,“常用的药我也备齐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情。你寻没人的时候去,不能给你找麻烦,也别叫人知道了。”   姚齐点头答应了,“姑娘放心,我一定不叫人知道。”   玖荷这才又行了个礼,提着东西走了。   她一路想着姚掌柜的态度,又想起那人言可畏四个字来……忽然担心的有点不敢去京城了。   她带着少爷小姐走了,家里就剩下老夫人谢嬷嬷还有谢伯伯三个,年纪都大了,哪个都不是能狠下心能唬住人的,若是真有个什么事儿,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玖荷已经不自觉走到了盐铺门口。她甩了甩头,想先把盐买了再说。   盐铺里的伙计态度还算好,多半还是因为没听见传闻的缘故。   只是等玖荷出来,在门口遇上个堵她路的。   也算是本地有名的地痞之一,上回差点骗了那外地人的路老六。   “哼哼,你三番五次的搅了我的好事儿,如今可算是轮到我了。”   若是搁在平常,就算没人拦人,也至少有那么一两个言语上给些支持了,可是今天非但没人上来,还有不少人在旁边窃窃私语。   路老六越发的得意,左右一看,得意的笑了两声道:“瞧见没有。”说着他又打量起玖荷来,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是出来采买的,“前头让你坏了我多少生意,今儿都叫你还给我!”   玖荷自然是不怕这等闲人的,不过这也不是个事儿,今儿她遇见了还好,若是她走了,谢嬷嬷出门,又或者谢老伯出门,那该怎么办?   总得找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是。   正这么想,玖荷忽然想起这里是盐铺子门口,官府是常年派人来这儿巡逻,心下有了主意,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抢盐了!”   路老六一愣,只是没等他反应过来,盐铺里顿时出来两个衙役,左右一看,一见是路老六,连问也不问,当下上来将他一拿,“胆子肥了!连盐都敢抢!”   “她冤枉我!我没——”   玖荷上前屈了屈膝,扬了扬手里用油纸包好的盐,道:“我才买了两斤细盐。”   官差看着路老六的眼神越发的不善了。   他们这儿是内陆的地方,没有矿盐,全靠着从沿海运来的海盐过活。沿海的地方一斤盐要三钱银子,他们这儿的盐价常年在五六钱波动。   这还是粗盐。   要是细盐的话……两斤盐至少要一两半银子了。   “多谢两位官差。”玖荷微微行了行礼道:“我愿去官府指证这人,再不能让他为祸乡里了!”   “你们看清楚她是谁!”路老六两根胳膊被扭在身后,不住的挣扎道:“她是陶家的人,你们小心给县老爷招惹麻烦!还不快把我放了!”   “我是谁你都不能抢盐,你今天能抢我的,明天就能抢别人的!这可是能杀头的罪过!”   玖荷表面上说的义正词严,心里却想,陶家在县太爷治下,出了什么事儿都得他管,并不是避而不见就惹不上麻烦的。   况且当官最不能怕的就是麻烦,当然这等事情路老六是肯定参不透的。   果然正如玖荷所料,那两名官差左右一看,其中一位笑了笑,提着路老六起来,“你少说两句,见了县太爷有的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26章   玖荷跟着两位衙役到了县衙。   因为不是什么大案子, 衙役直接将他们带去了二堂,两人分别一左一右的站着,师爷去请县太爷了。   路老六见屋里没什么人了, 狠狠地瞪了一眼玖荷,压低声音道:“等出去了我叫你好看!”   玖荷哪儿怕这个, 再说她用计来见县太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连理也不理他这茬, 静静想着一会儿该怎么说。   按理来说, 这等抢劫未遂的案子, 多半是小惩大诫,用最轻的枷, 枷号示众一旬到一月的时间, 但是玖荷费了心思进了县衙, 可不是为了惩戒这地痞的, 而是想借着县令的手来护一护陶家的人, 别叫她走了之后,他们几个陷入举步维艰的地步。   而且……想也能知道,随着这消息愈演愈烈, 又会有很多不实的消息传出来, 并且还会越传越离奇。   若是县令肯出来说话, 那便是最好的了……玖荷正想着该怎么说, 师爷陪着县令出来了。   玖荷上前一步,道了个万福。   县令一年至少去陶家三四次,两人都是见过许多次的, 况且上辈子玖荷连皇帝都见了,连鸣冤鼓都敲过,这辈子能叫她紧张失态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没有。   所以她还依旧跟往常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县令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张大人。”玖荷客客气气叫了一声。   兴许是两人见过许多次的原因,再加上玖荷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县令也没太摆架子,冲她点了点头。   路老六眯了眯眼睛,不等问话便先开口了,“大人容禀,这分明就是她诬赖,我可不敢抢她手上的东西,她家老爷可是通敌卖国!抢了她的东西万一被牵连进去可怎么办!”   早有衙役敲了手上的棍子,咚咚咚一阵沉闷的响声,路老六话已经说完了,得意看了玖荷一眼,闭上了嘴。   张县令脸上冷了冷,道:“你这是说他们捉错人了?”   “什么叫通敌卖国?陛下都没定罪呢,你倒是先给我们老爷定罪了,你倒是个人物,怎么比陛下还能行呢?”玖荷故意将圣上牵扯了出来   啪!   张县令拍了惊堂木,“慎言!不过一个女子,怎可妄议圣上!”   “我们老爷信里说——”玖荷只说了这几个字,便装作失言的样子闭了嘴。   她就不信张县令不好奇,她也不信张县令不关心这事儿。   张县令这些年在平兴镇当县令,同地方士绅的关系一直良好,特别是家里有人做官的,陶家也在里头。   一个有贞节牌坊的老夫人,一个考中状元做了县令的儿子,又是寡母带着孙子在老家过活,张县令每年逢年过节,尤其是过年前,都会带着东西来看望一番。   张大人打的什么主意,玖荷也能猜到几分。   尤其这一次又点了他们家少爷做案首,等于说亲手送了陶行一个秀才的功名。   虽然一个县首在漫漫的科举路上算不得什么,甚至在官途更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了,但是某种程度上来说,张大人跟陶家也有了不大不小的联系。   想必他现在也很是忐忑,比谁都想知道陶大人究竟有没有通敌卖国,有没有勾结边匪。   玖荷说完这句话便静静的等着,果然堂上安静了许多。   半晌张大人站起身来,只说了两个字:“腹痛。”便快步朝后堂去了。   等到张大人离开,又过了片刻,师爷走到玖荷面前,道:“你随我来。”   路老六不干了,当下道:“你们这是要串供不成!凭什么把她带走?”   师爷上前狠狠踢了路老六一脚,“人家是好人家的姑娘,你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不成?不过一个赖皮,好好在这儿跪着!”   当下又有两名衙役上来,朝路老六后背上不轻不重的来了两下子,他果然不敢再说什么了。   玖荷跟着师爷到了县衙的后堂,进去便看见张大人皱着眉头看着她,不等她站定,张大人便问:“陶大人信里写了什么……他究竟是不是通敌卖国了。”   问得这样急躁……玖荷索性也把话摊开了说。   “不可能,再说又有谁通敌卖国会把老母亲跟儿子女儿都留下来的?”   “那这……”张县令急躁的在屋里转了两圈。   师爷倒是比县令冷静许多,咳嗽一声道:“你左右不过一个丫鬟,知道什么?孟氏不是陶大人生母,再说……孩子跟谁不是生?”只是后头这个他自己说出来也皱了皱眉头。   养到十三岁的儿子啊,还是学业有成的儿子。   玖荷瞪了他一眼,“我姓孟,我要叫老夫人一声姑祖母的。”说完这话,她嘴角不由得翘了翘,甚至很是骄傲的挺直了背。   “再说这不过是流言,陛下可有给我们老爷定罪?可有说要夺去我们老爷的功名?”   张县令倒是点了点头,师爷兴许是早就习惯了唱白脸的角色,当下又道:“说不定诏书已经在路上了。”   “连廖将军都说了没有功夫去寻我们老爷,这罪名就算有,也要等到仗打完了。”   师爷继续冷笑,“那可不一定,指不定什么时候为了稳定军心,就先拿他开刀了?”   “一起失踪的可是有三方人马,一天没找到,这罪名就落不到我们老爷身上。再说了,”玖荷瞥了他一眼,“就是张大人断案,也万万没有按照常理这种说法。”   “断案是要依着大周律的!”   师爷跟县令又对视了一眼,张县令隐晦的使了个颜色,师爷悄无声息的退后了半步,似乎不打算说话了。   玖荷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下,但是这等心照不宣的默契是远远不够的,她要达到的目的,是县太爷稳稳的站在陶家这一边。   玖荷又张口,道:“我们老爷无非两种下场——”   师爷眼睛里流露出点讽刺,明显是还想说点什么的意思。   玖荷装作没看见,继续道:“第一,我们老爷蒙受不白之冤,又因为事发太久没法洗脱冤情,就这么被背着罪名一辈子。”   “若是这样,万一边关打个败仗,这罪名肯定是要被踢在我们老爷身上的,陛下也说不准要拿我们出气。”玖荷叹了口气,“只是现在连这地痞都该欺负到我们头上了,也不知道等陛下想拿我们出气的时候,我们还在不在了。”   玖荷余光扫了张县令一眼,见他果然愣住了。   便又加了一句,“那个时候陛下的雷霆之怒也不知道要发在谁身上。”   张县令撸了撸胡子,一脸的若有所思。   “第二,便是我们老爷洗脱冤情。”玖荷的声音轻快了许多,“我们老爷无辜被冤枉,连带家里人也过的很是辛苦,到时候陛下看了心疼,肯定是要有褒奖的。”   “我们老爷已经当了两轮的县令了,又是正经科举出身,还做过翰林,也不知道能提到什么位置上?”   玖荷故意顿了顿,陶大人的这个资历,将来最高做到首辅也是有可能的,加上陛下年幼,又对他心有愧疚,这个可能性就更大了些。   果然张县令脸上的表情又变了变。   “我们老夫人还有先帝亲赐的贞节牌坊,太后也是知道的。”玖荷又扯了现在正垂帘听政的太后出来,一个个砝码往上头加,“老夫人是肯定能得一个诰命的。”   “还有我们家少爷,他如今已经被您钦点当了县首,等于说一个秀才的功名到手了,说不定陛下会亲自下旨,许他进国子监进学呢,这可就是举人了。”   屋里明显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玖荷不说话了。   张县令明显已经有了决断,就连师爷听见她这番话,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说白了玖荷这番话无非就是两个意思。   若是我们老爷有罪,那您得护着他的家人,不能让别人先泄愤了,不然到时候陛下的气撒在谁身上?那就只有平兴镇的父母官张大人您了。   若是我们老爷没罪,后头便是飞黄腾达,全家都要一飞冲天,好容易有这么个雪中送炭的机会,您不抓在手里?   说到底就一个意思,您得护着陶家的老老小小。   张县令给师爷使了个眼色,师爷带着玖荷又出去了。   张县令一人站在屋里,忽然笑了一声,“真不愧是——”   是什么他也没说出来,不过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两口便又去了二堂。   这案子他结的很是坚决。   路老六当街抢劫,按律枷号示众。又因为抢的是个弱女子,还是盐这等重要的物资,加上还是个无业游民,整日以坑蒙拐骗为生,罪加三等。   最后便是枷号示众三个月。   张县令又在手下选了衙役送玖荷回去。   一个是年纪较大,平日里口碑很好,又很是忠厚老实的,另一个则是张县令的手下最得用的心腹。   这意味了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玖荷又专门放慢了脚步,叫不少人看见了,想着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这才轻轻松松的回家去了。   只是谢嬷嬷看见她被衙役送回来,吓得急忙拉着她的手从头到脚狠狠地打量了一番,“这是怎么搞得,左等你也不回来,右等你还是不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玖荷又感动又好笑,只是官差还在,倒不好说太多,急忙去屋里倒了茶水,又取了谢银,好好的将两人送走了。   她又将东西放好,稍稍整理了衣裳,这才跟着谢嬷嬷去了老夫人屋里,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路老六今天在盐铺拦住我,不少人都看见,现在他枷号示众三个月,家里又没什么闲钱赎他,我还是让县太爷亲自派人送回来的,专门走了闹市,我想在这三个月里头,没人敢来找我们麻烦了。”   看着玖荷坚定里带着一点倔强的表情,老夫人已经感动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紧紧拉着玖荷的手,“从你来了……家里就一直很顺利,若不是你……”   玖荷回握住老夫人的手,“我才是来了陶家之后一切都很顺利呢。”   生了病有药吃,每个月都有新衣裳穿,身上盖的被子又厚又暖,嘴里吃的饭菜无比的香甜,老夫人待她比亲孙女儿还要好。   两人对视笑了一声,玖荷忽然道:“我方才突然冒出个念头来,我不能就这么去了国公府。”   老夫人一惊,下意识问道:“怎么说?”   玖荷道:“我现在还是个姑娘,就算是跟在少爷身边当丫鬟,国公府是肯定不会放我出门的,她们家大业大的,没出嫁的姑娘如何肯让出二门?那个时候我又去哪儿打探消息呢?”   玖荷的语气越发的坚定,“请老夫人给我梳了妇人的发饰,我扮成结过婚的小妇人,他们自然不会拦我了。”   “这……”   老夫人一瞬间有些迟疑,“就算要假装……也得找个像的……齐家对咱们家里也算是有所耳闻……”   老夫人一边说一边犹豫,“况且这种事情怎么好假装,你才十五岁……”老夫人摇头,她原本的打算就是给他们三找个庇佑,出去打探消息什么的,老夫人不过是听她说说而已。   但是玖荷不这么想,她的打算是带着他们去国公府里安顿下来,之后便要去打听消息,甚至要去告御状,若是还是个姑娘,还是个适龄待婚嫁的年纪,出门是最最不方便的。   “老夫人就算不答应,我在路上也要绾了圆髻,打扮成已经成亲的模样的。”玖荷说了这一句便紧紧抿着嘴不说话了。   “程成!”谢嬷嬷忽然道,“我们家程成还没成婚,年纪也合适,我看着你也喜欢——”   看见老夫人责备的眼神,谢嬷嬷一瞬间低下头去,再抬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我是有私心的……”她声音有点哽咽,“他在边关生死未卜,若是就这么去了,不就成了孤魂野鬼?我——”   “不行!”老夫人道。   “我愿意!”玖荷看着老夫人,坚定道:“不在家里成亲,难道要去国公府要他们用这个拿捏我?小姐一时半会肯定不会替我说话,少爷……少爷耳根子太软,我——老夫人,您就答应了吧。”   老夫人一顿。   “况且谢嬷嬷待我又好,那日程成回来我也见了,人忠厚老实,又有正义在心里,我愿意的。”说到最后这几个字,玖荷声音里也有了哀求。   说到底……不仅仅是谢嬷嬷,她其实也是有私心的,这次告御状……她是抱了必死之心去的,可是这辈子她要比上辈子更加的不舍。   有了这么好的家人,有了这么好的老夫人,叫她怎么舍得?   如果……如果真的成了谢嬷嬷的儿媳妇,就算是假的,她也会被这么好的家人记住一辈子的吧。   想到这儿,玖荷觉得眼眶一阵的发热,急忙将头低了下去。   老夫人还在犹豫,谢嬷嬷却已经卸下手上的玉镯子,套在了玖荷手腕上。   “这是当年我成亲的时候,他爹给我买的,也算是个家传的宝贝了,今儿我送给你,将来……”谢嬷嬷再次低头抹了抹眼泪。   老夫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狠狠将两人瞪了个遍,去了里屋。   谢嬷嬷笑中带着泪,“委屈你了,这什么都没有的——”   玖荷摇摇头,“不委屈。”   没想老夫人又翻转回来,直接站在两人面前,道:“这事儿不得作数。”她倒是没看玖荷,反而盯着谢嬷嬷不放。   半晌谢嬷嬷略失望的点了点头。   老夫人看着玖荷道:“你是个好孩子,将来……就算是真的要和他成亲,那也要等到他回来再说。况且……”老夫人扫视一圈,“咱们家里什么都没有,花轿红烛,连套鸳鸯戏水的帕子都备不齐。”   她看着谢嬷嬷,道:“当初你成亲是个什么样子,你老说如果她是你的亲女儿就好了,你就让她这么成亲?”   谢嬷嬷惭愧的低下了头。   玖荷悄悄握了握谢嬷嬷的手,冲她微微一笑。   老夫人见了反而越发的生气了,“我这是为了你好!”   玖荷起身行了个礼,声音有点哽咽道:“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横竖是要扮成小妇人才好出门的,国公府又对咱们家里知之甚详,谢嬷嬷……这其实也是在帮我。”   老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   谢嬷嬷瞧了一眼玖荷手上的镯子,道:“就算是假的,你叫别人问她夫家是谁?总得能说个一二三出来吧,再说还有少爷小姐……万一叫人套出话来,竟是自己人为难自己人了。”   老夫人抿了抿嘴,道:“罢罢罢,我不管你们了!”只是她甩了袖子往前走两步又道:“说了是假的!将来一概不得作数!”   谢嬷嬷笑道:“正是!没有婚书,没有八字,就是走个场面,假成亲,能瞒住人就成!”说着她便起身,两步奔出去,道:“我去拿黄历来,就算日子紧,也要选个好时辰。”   老夫人抿了抿嘴道:“再看看出门的好时辰。”   谢嬷嬷应了一声,往前头屋里寻黄历去了。   老夫人看着玖荷,面色沉了下来。   玖荷有事瞒着她,心中稍有愧疚,越发的不敢看老夫人了。   老夫人忽然道:“若是将来……国公府住不下去了,你带着他们两个出来!”   玖荷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老夫人。   “要是两个带不出来,只带一个便成,你一向能随机应变,我信你。”老夫人眯着眼睛,定睛凝视玖荷,“你们三个的身份户籍,路引等等都在你手上拿着,我信里一个字都没提,你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玖荷只觉得自己的视线都模糊了,老夫人这样的信任她……她一定要给陶大人伸冤!   到时候陶大人跟老夫人母子团圆,不管是少爷还是小姐也都有了依靠,再也不用整日惶恐的度日,又担惊受怕了。   门外又有了脚步声,只不过这次进来的不仅仅是谢嬷嬷,还有谢伯伯。   谢伯伯皱着眉头,道:“老夫人……这事情不太对啊,今儿从早上开始,咱们门口就来了几个生人。我没事就爱靠着门口看人,这几人今儿在咱们家门口出现了三次,虽然都没说过话,但是却总有眼神交流,您看这……”   这个时候,陶家上上下下都很是警惕,不能怪他多想。   “会不会是县老爷派来的?”谢嬷嬷焦急道。   玖荷先摇了摇头,“张大人送我回来都中午了,再说……再说张大人手下哪儿有生人呢?”   “不能等了……”老夫人喃喃道:“赶紧走!”   玖荷咬了咬牙道:“我们不能一起出门,得分开出去。不然叫人看见了……”   老夫人一震,腿脚软的都撑不住身子了,她坐在椅子上,“得想个万全之策。”   接下来的两天,陶家几乎全家都是忙得脚不沾地。   玖荷帮着谢伯伯加固了大门,连门带门栓都钉上了几个铁条,又和了泥,砸了碗,在院墙里边一点贴了一圈的碎瓷片。   接下来便是挑了几根趁手的木柴,将前头磨尖了,每人屋里放了几根防身。   然后是将后院的地又翻了一遍,将原本存下的种子等物整理好了,又在布袋子上头写了大大的标签,老夫人一定看得清楚。   最后便是这一场假成亲。   谢嬷嬷做菜,老夫人亲自给玖荷梳头开脸。   玖荷本就长得好看,加上年轻,她看着铜镜里头的老夫人微微一笑,老夫人竟然有几分落泪的冲动。   “委屈你了。”   可是除了这个老夫人什么都不能说,她看着镜子里头玖荷姣好的面容,这两天的忙碌在她脸上什么都没留下来。   她年轻,心地善良,护短,也不会一味的忍让,连县太爷都敢诓骗进去,这样一个美好的姑娘……老夫人默默的叹了口气,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玖荷见老夫人侧头,急忙道:“这也不算是辱没了我,程成忠心,人也长得高大老实,又在老爷身边多年,想必也是会读书习字的,若是……若是没这一场祸事,我也找不到这样好的人。”   见老夫人还想说什么,玖荷笑了笑,“再说这不是假的吗?”   老夫人重重点了点头,“过了这一阵,我再给你把头梳回来!”她拿着梳子在玖荷如同锦缎一样光滑的黑发上梳过,不由得又伤感了起来,“成亲不该是这样的。”   只是没等玖荷开口,老夫人便道:“我知道是假的,等你真的成婚我们一定好好办!”   玖荷点了点头。   老夫人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想他们陶家亏欠了她,不管怎么说,这等敷衍的成婚……终究还是要亏了她的名声的。   老夫人给她把头发绾成了圆髻,虽然这头发被她梳得一丝不乱,可是她心底却愈发的烦躁起来。   她想跟玖荷直接了当的说:你就带着孩子住在京城,连他们外祖母家里也不用去了。   可是若真的这么出口,老夫人的真实打算就瞒不住了。   带着孩子逃出去,给陶家留个后。   但是玖荷一直没放弃希望,她每天都会告诉家里的所有人,陶大人是冤枉的,就算连廖将军都说找不到人,她依旧还说陶大人是冤枉的……   老夫人又默默的擦了眼泪,她为人父母的,难道就这么放弃希望了?   老夫人摇了摇头,若是玖荷知道她的想法,别说京城,怕是连家门都不会出了。   老夫人只觉得她这两日要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完了,又想自己已经提醒了玖荷,若是真的住不下去,带着孩子搬出来便是。   她甚至有点希望国公府的人待她们一点都不诚心,竟然有了盼着她们起冲突的心思。   “你也不用忍的太过。”老夫人的手搭在了玖荷肩上,“你是我的侄孙女儿,是正经人家的孩子,比她们那些自视甚高的奴婢要强上太多了。”   老夫人惊觉自己居然说了出来,可是这么一说……心里轻松了许多。   她又冲玖荷笑了笑,“做人也不是一味的忍让的。”   玖荷点头,只当老夫人是不放心少爷,道:“老夫人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少爷。”她侧着脸又在老夫人手上蹭了蹭。   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洗衣缝补,很是过了一段苦日子,如今年近五旬,手背上已经满是沟壑,蹭在脸上甚至有点疼,可是这疼却叫人感觉分外的真实。   玖荷不自觉低语道:“真好。”   老夫人没听清,问了一句。   玖荷笑道:“我说您对我真好。”说着她一边笑,一边又埋怨了一句,“真是的,每次夸您都叫人说两遍。”   老夫人也笑了起来。   “饭做好了。”谢嬷嬷掀了门帘进来,看见玖荷的装扮不由得愣住了,笑道:“真是好看,怪不得老夫人笑成这样。”   说着她抓着玖荷的手将人拉了起来:“先去吃饭。”   陶家所有人都在桌边坐下。   依依跟陶行两个一脸的不可置信看着玖荷。   就算他们两个再不经世事,也知道这梳了圆髻就是成亲的意思了。   “你能嫁给谁?”依依已经忍不住叫了出来。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虽然是假的,虽然她自己都不同意,可是听见有人这么说,就算这人是自己的亲孙女儿,老夫人依旧不开心。   “你该说一句恭喜。”   被老夫人这有点严厉的声音唬住了,依依站起来冲玖荷笑了笑,“恭喜玖荷姐姐,祝你们——”她有点想说白头到老,永结同心,可是她也知道这话说出来肯定又是要被骂的,当下打住,想着忍过这一段,等去了外祖母家里就好了,便又坐了下来。   要说今天唯一一个从里头带外头都是欢喜,完全压住了忧伤的人,怕就是谢嬷嬷了。   她急忙打了个圆场,道:“跟我们家程成!年纪般配,样貌——”谢嬷嬷笑了笑,“样貌程成是没你好的。”   玖荷难免也害羞了一下,她略低了低头,很快便调整好了,举着酒杯道:“明天我们就要走了,还请老夫人多保重。”   老夫人忍着泪含着笑喝了这杯酒。   玖荷又举杯看着谢嬷嬷,完全没有一点芥蒂,张口便叫了一声“娘”,谢嬷嬷眼泪就这么掉到了酒杯里头。   “您在家里也要保重。”   “放心,等你回来的时候,保管看着我们跟今天一个样子!”   玖荷点了点头,陶行忽然举着酒杯跟老夫人道:“祖母,孙儿不能在你身边尽孝,这次跟玖荷姐姐出去,我一定听她的话,还请老夫人莫要挂念我们。”   “懂事啦。”老夫人欣慰的点了点头。   依依也随着他的意思往下说了两句,又道:“就算是在路上,就算到了外祖母家里,我也会好好看着他,叫他读书的,绝不辱没了父亲的名声。”   老夫人红着眼眶看着这一桌子的人,拿起筷子大声道:“吃饭!”   玖荷半低着头,不敢叫老夫人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眶,生怕扰了她的胃口,老夫人也是一样的心情。   两人虽然挨得极近,可却都为了对方不敢抬头,都这么闷着头一路猛吃,不可避免的都吃撑了。   晚上玖荷回到屋里,看着这她住了快三年的屋子。   这屋子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摆放出来的东西也全部收了起来,看着好像没人住过一样。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正放在空无一物的桌上。因为陶家外头已经有了监视的人,要避人耳目,加上夏□□裳单薄,每人不过小小一个包裹。   玖荷的视线划过行李,落在了后头的衣柜上。   她忽然从床上跳下来,打开衣柜,从一摞摞被褥还有衣裳下头,翻出来一个不但颜色旧到看不出来,而且连布都有些破的小包裹。   玖荷狠狠捏了捏这东西,将里头藏了三年都没拿出来过的玉佩取了出来,跟路引还有老夫人给的银票放在了一起。   这东西……玖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取出来,甚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又想了起来。   毕竟收拾屋子的时候,前前后后整理东西进去怕是不下十几次了,没一次想起这玉佩来。   玖荷忽然打了个寒颤,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是光着脚跳下来的,脚心贴在青砖上只觉得刺骨的寒冷,她打了个喷嚏,急忙又上床去了。   浓重的睡意袭来,玖荷拉了拉被子,翻过身去便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一章,我竟然有点心疼男主……   第三更 第27章   第二天一早, 谢嬷嬷起来做了早饭,不管是玖荷还是少爷,哪怕是心思不那么单纯的小姐, 眼看着就要离开这熟悉的地方,没一个吃的下去饭。   “吃吧, ”老夫人劝道, 她原本想说最后一顿饭了, 只是及时将话又收了回来, “谢嬷嬷一大早起来做的, 知道你们都吃不下,一人不过一小碗, 都吃了吧。”   几人点头, 一一捧着碗吃了。   玖荷帮着谢嬷嬷去收拾东西, 老夫人看了依依还有陶行一眼, “该说的话这两日都已经说过了, 再没什么要交待的了,你们路上小心。”   她说完便转身回屋,一边走一边道:“一会机灵些, 按照昨天商量的做, 就不会有差错。”   这一句话又冲淡了离愁别绪, 只是陶行还有依依两个脸上越发的紧张了。   门口有人守着他们也是知道的, 这两日也说了不能一起出门,要分别出去,还不能叫人看出破绽来。   谢伯伯上前一步, 冲陶行道:“少爷,咱们先走吧。”   陶行抿着嘴点点头,嗯了一声,又整理衣冠,跟着谢伯伯出了门。   他们两个的理由是去县学给陶行请假,若是没人跟着一切好说,若是有人跟着,那便在回程的路上寻一茶馆,谢伯伯在外头吸引注意,让陶行有机会溜走。   陶行出去约莫小半个时辰,谢嬷嬷上前带了依依出门,一边走一边笑道:“小姐,咱们该出去看看布了,眼看着就到了夏天,该做新衣裳了。”   依依也冲谢嬷嬷笑了笑,道:“买些颜色浅淡的布料,省得夏天看着就热。”   “小姐说的是。”   两人的背影消失不见,渐渐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老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屋里出来,看了玖荷一眼,又看看天上的日头,道:“巳时了,出去买些烧鹅卤肉,咱们中午吃。”   玖荷手里提着篮子,冲老夫人深深的拜了下去,“您保重。”   老夫人笑了笑,道:“你也一样。不仅仅是两个孩子,你也一样。”   玖荷提着篮子,脸上逐渐挂上了轻松的笑容,走出了陶家的大门。   经过县令的表态,还有带着枷跪在衙门门口的路老六,路上又有人跟玖荷微笑打招呼了。   “去买些卤肉。”玖荷笑眯眯的点头回道,“夏天热了做饭有些受罪,老夫人说给厨房开个窗子,这两日先叫我们在外头买些东西。”   玖荷步履轻快,一路买了卤肉烧酒馒头等物,提着到了城东的郊外。   人渐渐少了,又转过一个弯,玖荷到了几人约定好的破庙前头。   绕过只剩下一半的围墙,里头停着一辆马车,驾车的正是常常给他们家送东西的陶渝。   玖荷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真诚了,伸手便摸出来烧酒卤肉递给他,“这一路上还要麻烦你照顾了。”   陶渝笑道:“这可是趟好差事。”   玖荷上了马车,少爷跟小姐已经一左一右坐好了,玖荷寻了地方坐下,将手里东西一一放好——   “动作怎么这样慢?”   玖荷抬头看了一眼,依依一脸的怨气看着她。   玖荷动作不过顿了顿,连她理都没理,继续收拾了。   陶行小声叫了“姐姐”,“本来就是,若是耽误了上路的功夫,要是——”她明显停顿片刻,将原来要说的话截住了,有点不怀好意道:“整日的将父亲的大恩大德挂在嘴上,怎么光说不做呢?”   玖荷眯了眯眼睛,将买好的饭食递给陶行一份,眼神都没在依依身上停留,好像她跟这车厢里头的板凳,帘子,又或者堆在角落里的行李没什么两样。   依依气急,刚想提高声音骂两句,可是又想起来外头驾车的大汉跟玖荷关系还算不错,方才还有说有笑聊了两句。而她跟着陶行过来的时候,那人不过恭敬有余,亲密不足的叫了声“行哥儿”和“姑娘”。   陶行又拉了拉依依的袖子,这般暗潮汹涌他是看不出来的,在他看来是玖荷避过了姐姐的挑衅,而她姐姐依旧不依不饶的想要讨个说法。   当然表面上也差不多是这样。   玖荷叹了口气,抬眼问道:“已经午时了,你吃饭吗?”   这也勉强算是个台阶,依依冷哼了一声,甩了袖子狠狠道:“吃!”说着便一动不动等着玖荷给她送过来。   虽然自己年纪长了几岁,也该照顾一二,可是她这般行事,真叫人不想理她,玖荷递了饭菜过去,心想若她不是陶大人的女儿,真是——看她一眼都多余!   依依早上没吃多少,又跟着谢嬷嬷逛了几乎一个上午,再自己从镇子里头走出来,她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也从来没有一个人出来过,不仅是腿脚累,连精神也紧张了许久,当下闻到饭香也顾不得许多,略偏了偏身子吃饭去了。   坐马车要比当初玖荷坐牛车过来快得多,更别说当初那牛车上头是挤满了人,这马车上不过他们四个。   玖荷看着外头的风景,不知不觉这一下午她们已经过去两个镇子了,夏天天黑的晚,陶渝索性又往前赶了一段路,等到酉时二刻才寻了个不大不小的镇子投宿。   这镇子还没平兴镇大,镇上一共两间客栈,陶渝带着他们到了看着比较好的一间,要了一套三间的屋子。   他跟陶行住一间,玖荷跟依依住一间。   到了屋里,陶渝去喂马吩咐饭菜热水等等,玖荷两间屋子都看了看,稍稍整理了房间。   出来便看见依依跟陶行两个坐在桌边,依依一脸的冷笑,陶行表情看着……有点难过。   “这是怎么了?”玖荷问道。   “他今天去县学请假,遇见两个讽刺他的,心里难过受不了。”依依语气有点冷,道:“要我说你当时就该怼回去,怎么当着人家的面不敢,现在躲起来自己难受了?”   玖荷瞪了依依一眼,她觉得有点奇怪,“小姐,按说这话不该我说——”   “那你就别说。”依依毫不客气。   “最多不过十天我们就要到国公府了。”玖荷依旧不急不慢的说道:“你这个样子,可一点都不像是大家的小姐。”   依依嘴角翘了翘,“难不成你像?”她脸上闪过一丝含着恶意的微笑,“你当初签的卖身契,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是吧,玖荷?一个丫鬟也敢来教导我?你以为你是谁?”   玖荷摇了摇头,陶行在一边已经有点呆住了,怎么两句话就成了现在这个场面?   玖荷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背挺得直直的,脸上挂着礼节性的微笑,一双眼睛也直视依依分毫不动摇。   不过片刻,依依便败下阵来,移开了视线,嘴里不知道又要说什么。   “你这样去国公府,丢的是陶大人的脸,也是你自己的脸。”玖荷索性把话说开了,“我才来陶家的时候,你还时时刻刻端着架子修着涵养,可是这些日子……你怎么连装都不装了?”   被人这样直白的指了出来,依依不由得咬了咬下唇,脸上也升起一抹红来。   “是觉得快要去国公府了?”玖荷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当然也没什么好猜得,依依的心事无非就那两样。   “你知道国公府里头……有你多少的舅舅?还有几个表姐妹?又有多少个表哥?”   依依忽然拍了下桌子,“这有什么关系,我母亲是我外祖母最喜欢的女儿,我去了,一切都有我外祖母。”   玖荷摇了摇头,“大家闺秀平日里说话可不像你这么直白。”   依依冷哼一声,“你方才也说了,国公府里头的是我的舅舅、表姐妹还有表哥们,你算是什么?丫鬟而已,难不成我要恭恭敬敬好好跟一个丫鬟说话?”   “我虽是丫鬟,可也不是你的丫鬟。”玖荷一想起来自己进京的主要目的是给陶大人伸冤,是告御状,依依态度再不好,她也得寻找机会再说两句。   无论如何,这个都是陶大人的女儿,是老夫人亲孙女儿,只要能让她熬到陶大人回来,熬过这一年半载的,剩下的她也管不了。   “我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你该是敬着我的。”玖荷的声音严厉了许多,“你这么对我,难保有一日不会这么对你外祖母的丫鬟。”   “那又能怎么样?”   玖荷像是完全没有被她刺到一样,继续道:“还有你表姐妹身边的丫鬟,你初来乍到的,若是一时不慎得罪了她们,你想想,你外祖母最喜欢你,她们心里本就有嫉妒,难保不会合起来捉弄你。”   “不过是丫鬟而已。”   虽然嘴上依旧不依不饶的,不过看她的表情,像是听进去的样子,玖荷心里默默道,虽然什么“你外祖母喜欢你”这等话是骗人的,不过一时半会也只能这么说了。   正好小二敲门进来送热水,玖荷专门叫陶行去接了热水,依依道:“我先去洗了。”转身便回了屋子。   陶行小声道:“姐姐不是故意的。”   玖荷正在想事情,被这一下拉回来还有点愣,听见陶行继续道:“我心里忐忑,总想着父亲……还有祖母也奇奇怪怪的,心中委实难安,姐姐想必也是一样,所以才这般反常。”   玖荷冲他笑了笑,心想若是他们两个性子综合一下就好了。   不多时陶渝回来,几人吃了饭各自睡去,依依虽然还有点阴阳怪气的,但是这一天下来她也累得不行,没跟玖荷拌两句嘴,便打了几个哈欠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几人梳洗完毕,陶渝去牵马车,玖荷结账并带着他们两个下来,正在客栈门口等着陶渝驾马车过来,后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劳驾,您几位让一让。”   玖荷侧了侧身子,回头一看,跟她们说话的是个四十余岁的男子,稍微有些驼背,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见玖荷回头,又冲她点头笑笑,道:“麻烦您了。”   玖荷顺着他身后再一看,里头小院出来一队人马,排场很大。   为首的是两个三四十岁,表情严肃的婆子,伸了手虚虚一挡,像是将她们家小姐跟外头这群人分隔开的架势。   后头跟着一位小姐,左右都有丫鬟扶着。   这小姐衣服外头罩了淡紫色的长斗篷,一直落在了地上,将整个人都罩了起来,里头衣服一点都看不见。   她头上还有帷帽,黑色的薄纱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不过却能从小小的缝隙里头窥见她雪白的肌肤。   她半低着头,眼睛似乎就看着自己身前那一小块地方,走路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甚至连斗篷都一点波澜都没起,就这么悄无声息从玖荷面前走了过去。   小姐身后又是两个婆子,手里提着包裹,依旧是面无表情,小心谨慎的看着周围。   掌柜的急忙从柜台里头出来,跟打头的那个有点驼背的男子笑道:“小姐昨天睡的可好?可还要些什么?”   那男子摇头道:“我们小姐金枝玉叶的,你们别唐突了她就算是好的了。”说着,他从袖口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金锭递了过去。   “你这店里还算是安静,也没生生的凑过来巴结,这是小姐叫我赏你的。”   掌柜的接了金锭,目送这一行七个人护送这位小姐上了马车,甚至在上车的时候,这位小姐也没露出鞋子来。   半晌等这马车从视线里消失了,掌柜的这才松了口气,下意识跟他身边的玖荷对视了一眼,掂了掂手里的金锭,“这才是千金小姐啊。”   玖荷摇了摇头,看见陶渝驾着马车过来,回头招呼陶行跟依依,“我们也该上路了。”   陶行动了,可是依依抿了抿嘴,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去给我买个斗篷还有帽帷来,我这个年纪,怎么好在外头抛头露面。”   玖荷知道她是看了方才那一位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姐才生出这样的念头,可是知道归知道,这等东西要来没有什么用。   再说也不是所有的大家闺秀都是要把自己挡住不叫人看见的,上辈子她在京城,这番做派的就一个见过,这一位……大概是特别的矫情吧。   “就这么两步路,你叫我把你挡住了你才好出来?”   依依点了点头。   “你从上头下来都还好好的,你看看你这周围,你叫多少人都看见了。这会要什么斗篷帽帷,你不觉得可笑吗?再说拿东西裹在身上,大夏天的多热。”   依依摇了摇头,“你昨天也说了,我要去国公府,我不拿出来气派,岂不是叫她们看不起我?也看不起陶家。”   玖荷都要气笑了。   “气派不是斗篷帽帷堆出来的。”她上前一把抓着依依的手,扯着就往外头走。   “你也别在这儿给我耽误时间。陶大人在边关生死未卜,你若是真的再这么耽误下去——”玖荷气得想说将来只能穿白布了,可是放在陶大人身上,她是分外的慎重,不能说更不敢想。   “——我就不管你了。”   “上车。”玖荷极有威势扭头说了一句,陶行看看她们两个,毫不犹豫听了玖荷的话,抬脚走出去两步又回头跟依依道:“姐姐,你能别再找麻烦了吗?”   声音很是哀求,气得依依又是火冒三丈,立即挣扎着抽出手来,压低声音对玖荷吼道:“你不管我?你是能把我扔在路上还是能把我卖了?将来你怎么去见我祖母,你怎么去见我父亲?”   “你扔我啊!”   玖荷眯着眼睛,反问道:“你倒是有恃无恐了?”。   依依立即道:“我等着看你怎么扔我!”说完很是得意的看了玖荷一眼。   玖荷上前,一把抓住依依的手腕,这次她很是用力,指甲紧紧扣住,依依猝不及防被抓个正着,只是这次无论怎么挣扎都脱不开身,急红了眼睛道:“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父亲,怎么宁愿跟我在这儿争执,都不愿意去买个斗篷还有帽帷?”   “我看你是盼着我父亲去死吧!”   玖荷连想都不敢想,可是依依就这么肆无忌惮的说了出来,玖荷心痛之下下手越发的重了,死死拽着依依就往外头走。   “你放开我!”依依甚至下手去掐玖荷,可是玖荷咬着牙,死死拽着她,无论如何都不放手。   非但不放手,还扯着她继续往前走。   眼看着玖荷手背已经被她闹出来两道血痕,还是不肯放手,依依不由得有些气馁,再加上已经被她半拖半拽的从客栈里头扯了出来,依依的力道是越发的轻了。   哪知道她们两个这般拉扯,惊动了在客栈大堂里头歇脚的两名衙役。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走了上来。这两个月县里的粮食基本都被征到边关了,县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带他们两个的孝敬也少了许多,眼看着连酒都喝不起了,只能喝茶。   这银子就自己送上门了。   “这位小娘子,可是有什么麻烦?”其中一个瘦高个儿的衙役上前问了一句。   他长得倒是一本正经,可是如果眼神没有乱瞄,就更加的可信了。   依依被他的视线一扫,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再加上天热,这两人身上隐隐约约散发出来的汗味,更叫她头晕目眩起来。   她急忙躲到了玖荷身后。   那边陶渝看见了,急忙从车上下来,谁料刚走了两步,却见玖荷冲他摇了摇头。   别过来,玖荷做了个口型。   这等官差她原先在京城的时候看的多了,不过是看她们女孩子家家的好欺负,求财而已,若是陶渝上来,他们对着男子可没有那么客气,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就能带回县衙,到时候花银子是小事,耽误的功夫就多了。   玖荷从荷包里取出一锭约莫一两的银子来,递给官差道:“我们家小姐嫌天热,不肯上路,没想惊动两位官爷。”   见那人接了银子,玖荷又拿了路引出来给他们看。   这两个虽然都是衙役,不过勉勉强强也认得几个字。   至少什么状元、县令这几个字他们是常常见的,他们县太爷出巡的时候,背后也有这么两个牌子。   这还是个官家小姐,那瘦高个将路引又还了回来,不过银子已经被他悄无声息装在了口袋。   他又朝后退了两步,客气地笑了两声道:“如今这天还不算是太热,小姐还是早些上路的好。”   依依本就是个窝里横的性子,而且这么多年只改在玖荷面前横,当着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她连头都不敢抬,只紧紧抓着玖荷的衣裳,什么动作都没有。   玖荷倒是大大方方的又笑了笑,“麻烦两位官爷了,天气炎热,您二位也小心别中暑了。”   两人客客气气让开了路,依依死死拽着玖荷的衣裳,躲在她背后上了马车。   陶渝二话不说,鞭子一挥,马车哒哒哒的慢慢走了起来,直到出了这小镇子,依依才松开手。   玖荷的背上那一小块衣裳已经被她的汗水浸湿了,还起了褶子。   马车外头传来陶渝的声音,“方才是怎么回事?”   依依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玖荷倒是没想太多,“看我们是生面孔,来要银子的。”   依依松了口气,又很是不甘心嘴硬道:“不过是两个衙役,我父亲是县令,我母亲是——”   玖荷脸上冷了下来。   依依头一扭,又小声嘀咕了一句,“祖母说你什么都好,我看也不过如此。”   只是这一句声音小的不能再小了,就连坐在她身边的陶行都没听清楚,玖荷就更不用说了。   这样不行,玖荷瞧着不停找麻烦的依依,心里有了主意。这出门才第二天,她就生了多少事情出来?   别说银子是小事情,她又不赚银子,要是事事都顺着她的意思,任由她这么惹是生非,别说在京城站稳脚跟了,就连路上的银子都是问题。   玖荷的手不由自主按在了腰间,里头缝着个暗袋,装着她的玉佩,还有老夫人给的银票。   五十两银票,再加上路上花的十两碎银子。   昨天投宿吃饭,加上草料等等一共花了六钱银子,按照这么下去,路上满打满算走上十天是够的。   可是加上早上给那两个官差的银子……就有点紧张了。   更别说越靠近京城,这投宿的费用就越来越高。   玖荷眯着眼睛看了看依依,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   中午大家吃的一样,不过晚上投宿的时候,玖荷只给依依端了米汤。   要说饿其实是不太饿的,毕竟马车一坐一天,没什么活动,就是有些腰酸而已。   依依看着米汤,瞪了玖荷一眼,“你就给我吃这个?”   玖荷看她一眼,“不然呢?早上为了你花了一两银子,路费不够了。”当然这都是欺负依依没出过门,什么都不知道好骗而已。   “陶渝要赶车,不能少了他的,行哥儿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比陶渝吃的都多,我得干活,也不能少,想来想去,这一两银子只有从你身上出了。”   “那是你愿意给他!”依依一巴掌就将米汤掀翻了,“不吃!”   哪知道玖荷非但没走,反而还笑了笑坐下来了,“这也是为了你去国公府着想。”   玖荷从来没跟她这么……总之笑得有点渗人。依依往里头坐了坐,“又跟国公府什么相干。”   玖荷心里叹了口气,虽说不想骗人,不过为了路上顺顺利利的,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你想想我们一路要走十天,你这么一天三顿的吃下去,连动也不带动一下的,十天下去,脸都要圆一圈了,怎么显得你思念外祖母?”   依依哼了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想借着我憔悴的样子,好叫我外祖母心生怜惜,给我父亲求情而已。”   玖荷听她这么若无其事的就说出陶大人来,站起身来冷冷道:“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要。”   “不用了!”依依瞪她一眼,“国公府里头什么没有,这等饭食你自己留着吃吧。”   玖荷站起身来,往外间去了。   第二天一天,依依都很安生,甚至连早饭午饭都没吃多少,不管是陶行问她,还是陶渝问她,都是说车上气闷吃不下。   两三天下来,依依整个人饿得有气无力,连训斥玖荷的力气都没有了。   玖荷见自己的计策有效,又时不时的说两句小姐瘦了,小姐脸色怎么这样苍白。   依依虽然知道瘦的没这么快,甚至她的脸还是淡淡的粉色,可是听见玖荷这么说来说去的,不免也生了几分喜悦。   不过随着她们一天天的离京城越来越近,依依就算不饿着也没功夫理会别的事情了,她整个人都沉浸在当年齐氏说过的话里。   国公府是什么样子的,外祖母又是什么性格。就这么一路想着,他们终于到了京城。   “怎么不去国公府?”依依看见马车又在客栈门口停下,很是焦急问了一句。   玖荷扶着她下来,道:“按说该是我先去送拜帖的,明儿老太君会派人来接你们。”   依依松了口气。   “还得好好洗漱一番。”玖荷又说了一句,果然依依又微微皱了眉头,多半是想着明日梳什么头,穿什么衣裳了。   玖荷也不去打扰她,拿着老夫人的信便去了国公府。   她自然是认路的,现在的京城跟她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也跟上辈子没有一点区别。   只是这一次……她不用去将军府做帮厨,也不用被栽赃嫁祸关到大牢里了。   不过……玖荷转头看着京城里头最中心那一处,虽然被房舍挡着看不清,可是她知道鸣冤鼓就在皇城门口,那一条路她记得尤为清楚!   玖荷到了内城,避过将军府,避过睿王府,到了定国公府上投了拜帖,又一路走了回来。   这地方她熟悉的可怕,心中涌起的复杂情绪让她甚至想迎着风跑起来,又或者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   客栈里头,依依已经洗漱完毕,看见玖荷回来,脸上很是凝重,焦急道:“你没找到地方?不会问吗!”   玖荷忽然抬头,被她这半骂半问的语气又激回了人间,她淡淡一笑,“我怎么会不认得地方?帖子投妥了,若是——”若是你外祖母答应,“明天就来接你了。”   依依笑眯眯的回去了。   玖荷叹了口气,那一位老太君应该会来接的吧。   定国公齐家。   玖荷投的这一封信在齐家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齐太君眼神已经不好了,听着心腹丫鬟给她读完了信,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道:“去把她们都叫来。”   不多时,齐太君的三个正牌儿媳都到了她屋内。   齐太君眼色一使,丫鬟将信递给了大太太温氏,老夫人的信不长,薄薄两页纸,不一会就看完了。   温氏又将信递给自己两个妯娌,等到三人都看了一遍,齐太君道:“你们怎么看?”   前头说过齐家就一个爵位,但是三房加起来光男丁就二十几口,不说庶子,齐家剩下来的这点东西连三个房头的嫡子都不够分的。   因此就算是实打实要袭爵的大房温氏,对齐太君也是拼了命的讨好,要知道齐太君嫁进来的时候齐家正是最辉煌,换句话说,当年齐太君娘家是配得上如日中天的定国公府的。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齐太君手上的嫁妆,数额巨大。   不过齐太君也不是什么善良单纯,一天只知道笑呵呵的老太太,也借着这个拿捏子子孙孙,在国公府上是说一不二的第一人。   齐家三个妯娌对视一眼,三房严氏抢先开口了,“这可不行,赶紧找个什么借口回绝了。这一位姑爷可是通敌叛国,搞不好可是要满门抄斩的,这个时候养了他的孩子,是要被牵连的!”   二房费氏是最老实的一个,看见婆母的眼神落在她头上,道:“早两年您不是一直想接他们来看看?还派了人去,眼下人送来了,又是亲戚,也好解一解您思念之苦。”   温氏跟严氏都毫不掩饰的瞥了她一眼,她真不亏是说什么信什么,一点脑子都不待动的。   “你呢?”齐太君又问温氏。   温氏回想着方才齐太君的表情,严氏说不能要的时候,她好像皱了皱眉头?   这么说老太君是想养着这两个孩子的?   不过温氏却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却没什么机会再想了,温氏犹犹豫豫道:“我倒是觉得不如先接进来,他们两个身上毕竟也流着您的血脉。”   齐太君道:“你是这么想的?”   温氏点了点头,“一时半会间倒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只是觉得该养着。”   齐太君嗯了一声,道:“你这个直觉倒是不错。”   严氏狠狠咬了咬牙,又叫她蒙对了!   齐太君环视一圈,道:“明天派人去接她们。”   三人齐齐说声是,一一告辞,不过真告辞的只有二房的费氏,温氏跟严氏两个转了个弯又回来了。   两人对视,相互瞪了一眼。   严氏索性一条道走到黑,又想着得问出来婆母是怎么想的,不然这两个孩子进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们。   “这……”严氏半真半假的劝道:“这万一惹祸上身……”   齐太君淡淡一笑,道:“通敌卖国……其罪当诛不假,可是换个角度来说,咱们也可以是大义灭亲啊。”   妯娌两个都愣住了。   齐太君又道:“万一他没通敌卖国……我那好外孙只要不出什么差错就是秀才了,他才十三岁,她可别想再要回去了。”   齐太君看着两个儿媳妇震惊的表情满意极了,又道:“门子还说了,那丫鬟投信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另一封信来,是给礼部天官的。”   “老太君英明。”   齐太君笑了两声,被她两个儿媳妇一左一右搀扶着回了内室。   第二天一早,天才刚亮,玖荷便被依依推醒了。   “你怎么还睡得着?今儿要去国公府了,总不好叫外祖母的人等着吧!”   玖荷翻身坐起,看见依依衣裳都穿好了。   这一路上依依可没少摆架子,每天早上不叫上三五次是肯定不会好好起床的,还有明里暗里的指使人,什么早上叫她给穿衣裳,穿鞋子,吃饭的时候也要叫她给盛饭递碗夹菜,就连陶行也没少被她使唤。   这么早起来,连衣裳鞋子都不叫玖荷伺候了,她是真的迫不及待想去国公府了,只是国公府的日子……八成是没有她期望的那么美好。   玖荷也不是拖延的人,况且日子一天天过去,陶大人的情况一天天危机,她得看着陶大人的这一对子女安顿好了,才能放心大胆的去告御状。   “我在京里再住两天。”趁着依依跟陶行姐弟两个去里头整理东西说话的机会,陶渝跟玖荷道:“等你们安顿好了再走。”   玖荷点头道谢,虽然没明说,不过她心里也想有他在外头,她也算是有个理由好出门。   玖荷又回想起她上辈子在富贵人家当差的经历,说起来前头那一位刑部的官员最多算是小富,家里下人加起来不超过十个,后头去了将军府才是真的大户人家。   光厨房里头就不下十个人了。   这定国公府上,单看宅院似乎也没有比将军小多少,他们府上的人也必定不会少。   玖荷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思乱想着,直到依依出来打断了她。   “你去下头迎一迎,别叫他们找错了地方。”   “客栈的人都知道。”   没等玖荷开口,陶渝挑了挑眼皮子,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昨天吃饭的时候你先是跟小二说了一遍,明儿有国公府的人来接你,等吃完饭换了个小二来收碗筷,你又说了一遍,然后又是来送水的——”   依依脸上已经涨红了。   陶行很是尴尬的扯了扯陶渝的袖子。   陶渝叹了口气,后头半句话没说出来,不过看见屋里众人的神色,特别是依依的脸色,玖荷也能想象的出来她在算什么。   今天早上送早饭的,还有收碗的,前前后后加起来她跟不下五个店小二都说过。   依依忽的一下站起身来,“我去看看东西收拾好没有。”转身便回了里屋。   陶渝叹了口气,对玖荷道:“这些年去送东西,看她知书达理的,很是安静的一个小姑娘,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笑,真是——”他一边说一边摇头,看着玖荷很是担心,“你这日子不好过啊。”   这次就连陶行都不好说她是因为担心父亲,才心智失常了。   玖荷这会心里已经逐渐被伸冤还有告御状填满了,当下淡淡道:“国公府里是她的亲外祖母,又有一大堆表姐妹,又是高门子弟,想必会教她的。”   只是这教的方式可能不那么愉快罢了。   陶行在一边听着,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玖荷看着依旧这么绵软的少爷,又想着里屋的小姐。当初老夫人说这两个孩子一直跟在齐氏身边,她也没太过留心,等到齐氏死了,她才发现这两个孩子是完全长歪了。   这两年虽然有老夫人教导,但是少爷依旧是耳根子跟性子一样的软,不过好在本性善良。   小姐……她原本还至少能维持一个表面上大肚祥和的假象,可是随着她年纪一天天大了起来,性子越发的急躁,连装都不肯下功夫了。   咚咚咚!   门忽然被敲响了,外头还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国公府的下人来问,这儿可是陶家的人?”   依依一下子从里屋蹿了出来,见人都看她,忽然深吸了一口了,缓缓踱步到桌边坐下,淡淡道:“去看看是谁。”   见她这个样子,陶渝目瞪口呆,玖荷却不知道怎么忽然放了心下来。她担心的不是依依对她冷言冷语,又或者讽刺等等,她担心的是依依在外人面前也不知道收敛。   现在这样子……至少能在国公府过的舒服一点。   陶渝去开了门,小二身后跟着四个中年的婆子,两鬓已经花白,不过头发梳的是一丝不苟,虽然是夏天,但是身上的衣裳平平整整,一看就让人生出点敬畏来。   领头的那婆子一看见依依便笑了出来,“这一位必定是表姑娘了!”她上前两步,屈膝行礼,“真的是跟当年姑奶奶嫁出去的时候一个模样!”   依依眼圈红了红,道:“可惜母亲不能一同来。”   那婆子忙道:“瞧我,一见面就勾起姑娘的伤心事儿了,都是我的错儿!”那婆子说完,半真半假在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   后头又有个婆子上前半步,也是先行过礼才开口说话,“趁着日头还没起来,赶紧请表少爷还有表姑娘回府,老太君还等着呢。”   为首的婆子又笑了笑,转脸又对陶行道:“看见您就想起当初姑爷来咱们家提亲的场景,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纵是玖荷已经很是了解京城勋贵圈里这个浮夸风,但是听见她跟不要命似的往外倒话,难免还是有些不适应。   更别说是从民风淳朴的平兴镇出来的陶渝跟陶行两个了,陶行低着头又不敢看人了,陶渝更是愣在那儿,虽然不是夸他,但是他也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为首的婆子笑了笑,稍稍侧了侧头,那两个跟在她身后一直没出声的婆子立即上前拿了桌上的几个小包裹。   “请少爷还有姑娘移步。”为首的婆子笑眯眯说了一声。   依依深吸了一口气,头一个站了起来,回头看了陶行一眼,道:“走吧。”   该说的跟陶渝都已经说过了,玖荷给他使了个眼色,悄无声息的跟在了陶行身后,一起下了楼。   国公府派了两顶轿子过来,陶行跟依依分别上了轿子。   依依是连头也没回一下,倒是陶行心里紧张,脸上也紧张,上轿子之前不由得回头看了玖荷一眼。   玖荷微微点了点头,陶行这才上去。   为首的婆子就在一边看着,当下等到轿子起来,走到玖荷身边,客气道:“要照顾少爷姑娘,你这一路辛苦了。”   玖荷笑道:“不辛苦。”又问:“妈妈该怎么称呼?”   这婆子道:“你叫我一声黄妈妈便是。”   玖荷点了点头,黄妈妈一时半会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一来玖荷的态度太过坦然,二来——   其实黄妈妈原先是想给她来个下马威的,让她知道国公府的嬷嬷不好惹。上来说的就是京城的官话,她们原先用这个捉弄人一捉弄一个准儿,特别是小地方来的人,有些还能当场结巴到说不出话来。   但是玖荷不一样,脸上一笑也跟她说起来官话,尤其是“称呼”这两个字后头的轻音,就是在京城土生土长的人说的也没她这么地道。   也不知道这丫鬟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黄妈妈想起当年那两个婆子回来说过的话,卖身的丫鬟都能有这个气派了?   只是试探还是要试探的,黄妈妈道:“你跟我说说少爷姑娘都爱吃什么?老太君专门吩咐了,今儿中午要紧着他们两个的口味做,你是不知道,国公府的厨房是全京城里头最讲究的一个,八大菜系的厨子都有,想吃什么都能做!”   黄妈妈一边说,一边隐晦的看着玖荷,这几个都是小地方来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虽然天天吃菜,可是哪儿有什么菜系呢?   一家子加起来下仆跟主子一样多,说他们吃的是家常菜都抬举他们了。   玖荷如何听不出来她不怀好意,道:“大夏天的倒是吃不了什么大菜,平常里这个时候,家里都是拌些三七苗,或者小黄瓜苗之类的,稍稍放些醋再拌些麻油,倒也清爽可口。”   说到醋黄妈妈也有点反应,不过还是故意又问了一句,“这又是什么菜?哪个菜系的?怎么从来没听家里的厨子说过?”   玖荷在京城里头待惯了的人,脸上一点窘迫都没有,笑道:“要是这个做不了,来点珍珠翡翠白玉汤也成?”   她这是听出来了?   这汤说白了就是剩菜剩饭一锅烩,再怎么用上好的米,只取菠菜最里头的嫩丫子,哪怕用上高汤去配它,它的来历就是剩菜剩饭。   不过是因为被当年还没发家的太-祖高皇帝吃了,这才有了个如此文雅的名字,又跻身上了宫宴。   但是说到底,这汤……就是剩菜泡饭。   黄妈妈心惊,下意识看了她一眼,看着不过才十五六岁的样子,笑起来嘴角还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也叫人生不出什么恶感来,只是到现在言语里一点亏都没吃。   陶家这个丫鬟不简单!   怪不得那一位老夫人敢让她一个人带着这两位少爷姑娘住进国公府来!   黄妈妈试探了两次,倒也不多说什么了,只一路介绍着国公府的邻居,但是看着玖荷面色如常,她又觉得这丫鬟怕不是没听懂吧。   这一路的达官显贵,许多官名连听都没听过,黄妈妈索性抛了官名,只给她说品级。   玖荷连皇帝都见过了,还是以那样一种方式,听了这些是一点波澜都没有,黄妈妈不由得有些失望。   不过轿子里头两个人倒是一字不落都听在了耳朵里,当然两个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依依是越发的觉得这一趟来,她死也不要再回去那破镇子了!   瞧瞧她们原先在平兴镇,左邻右舍住的都是些什么人?一边是镇上的商户,另一边是个只有两三百亩地的小地主。   再听听她外祖母家里,她外祖母家里是定国公府,旁边是安国公,这两座国公府就占了整整一条街,旁边都是什么王爷公主之流,这跟原来一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了!   陶行这会还是有点紧张,不过听见玖荷脆生生的声音时不时的说两句话,紧张是紧张,不过却不像一开始那样的胆怯了,也能分出几分心思来听听这些邻居。   玖荷一边听着黄妈妈的炫耀,一边却想这一片都是开国头上那一两位皇帝封赏下来的,传了这许多代,大部分家里都没落的只剩下个空壳子了。   国公府也不例外。   玖荷又听见几个上辈子全京城都很有名气的纨绔子弟,一方面有点担心,一方面却越发的坚定要尽早救出陶大人!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国公府。   轿子停了下来,黄妈妈看着国公府的门匾,很是骄傲的跟玖荷道:“这上头定国公三个大字是高祖皇帝的笔迹,专门叫礼部做的金字牌匾,整个京城有这等牌匾的一共只有四家!光这三个金字儿,每年就得好几十两金子维护呢。”   依依掀开帘子瞧了一眼。   黄妈妈忙道:“好我的姑娘,这儿可是京城,在自己家门口没什么,若是出去了可不敢把帘子掀得这么开,叫人瞧见了多不好。”   “妈妈说的是。”依依温温柔柔的,连说话声音都放小了,不过放下帘子之前还是抽空狠狠瞪了玖荷一眼。   叫你不给我买斗篷还有帽帷!   玖荷淡淡一笑,一句话没说。   国公府的侧门很快的打开了,黄妈妈上前跟在依依的轿子旁边,一边走一边道:“这京里的规矩跟外头有些不同。您外祖母家里是国公府,不像那些小门小户的只有一扇大门,国公府的正门除非是迎亲又或者陛下来了才开的,除此之外,日常进出的一切都是侧门。”   说着她又笑了两声,“我们这等下人是走角门的,今儿托了姑娘的福气,也走一走侧门。”   玖荷心想这就开始了,前两年那两个嬷嬷,特别是在陶家已经十几年的常嬷嬷,肯定是事无巨细把能说的都说了,不然他们也不会抓着小姐就这么一个劲儿的说。   他们对少爷小姐的脾气了解的一清二楚,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知道少爷没什么脾气,也没什么主意,拿捏住了小姐,有她在一边劝着,少爷不管怎么样都翻不出去了。   轿子一路抬到了二门上。   黄妈妈上前扶了依依下轿,原本这一路已经很是大方而且敢说敢做的依依,现如今又成了个柔弱小姐的模样。   玖荷站在陶行身侧,陶行见她站得笔直,不由得也挺了挺胸脯,叹了一声,“这便是外祖家里了。”   黄妈妈回头笑道:“正是,定国公齐家,也是您的外祖母家里。”   二门里头出来个打扮要比黄妈妈更加精致的婆子,急匆匆奔了出来,一看见他们便是一脸的笑意,“可总算是来了,老太君都等了一个早上了。”   黄妈妈迎了上去,笑道:“都赖我,想着姑娘跟少爷第一次来京城,没叫走太快,又说了说些风土人情。”   玖荷嘴角翘了翘,她俩这般旁若无人的一问一答,她倒是不觉得什么,不过看着那边依依已经有点手足无措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出来这是下马威,还是更加自卑自己的出身。   玖荷轻轻咳了一声,小声问她身边的陶行:“渴了没有?”   虽是句废话,不过陶行的注意力再不放在那俩个说话的婆婆身上了。   那两人一言一句的寒暄完毕,黄妈妈道:“这是老太君屋里的方妈妈,咱们府上最最尊贵的妈妈了。她带你们进去。”   说着方妈妈上前屈膝行礼,道:“请少爷姑娘随我来。”   那方妈妈带着他们进了二门,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里,过了两个小院子,到了一处一看就比别处精致的院子门口,方妈妈回头笑道:“这便是老太君的屋子,老太君原本是想亲自出来迎一迎你们的,只是天气炎热,老人受不得暑,叫你几个舅妈劝住了。”   陶行还算正常,依依已经红了眼圈,道:“我们来是来尽孝的,没想到让外祖母受累了。”   方妈妈满意的笑了笑,搀扶着依依,往老夫人屋里去了。   玖荷跟在陶行背后,身后跟着一大串的丫鬟婆子,一起进去了。   玖荷一进去,便看见两个中年妇人左右扶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不用说,这便是齐太君,还有她其中两个儿媳妇。   趁着齐太君抱着依依还有陶行一边哭一边互诉衷肠,玖荷略微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当然主要是人。   她原本就知道齐太君有三个儿子,屋里也正好是三个打扮都差不多的夫人,不过其中两个几乎是要手拉着手靠在一起,一边抹泪,一边不住的道:“可总算是接来了,你们祖母不知道多么想念你们。”   另外一个站的虽然不远,不过脸上却没这么丰富的表情,也不怎么说话,只偶尔说一句,“来了就好了。”   虽然看着有点敷衍,不过……总觉得比那两位要真一点。   三人齐齐哭了一通,齐太君松开他们两个,依依跟陶行这才正式见礼。   齐太君接过丫鬟手上的帕子,擦了擦眼睛,指着那两个站在一起的妇人道:“这是你大舅妈跟三舅妈。”说着又指着单独站在一边的妇人道:“你二舅妈。”   依依跟陶行两个再次上来见礼,齐太君一边满意的点头,一边扫了玖荷一眼,“你路上辛苦了,这儿也没你什么事儿了,下去歇息吧。”   又有婆子上来带着玖荷出去,玖荷临走的时候给陶行使了个眼色,这才放心离开。   齐太君看在眼里,给大房温氏使了个眼色,温氏道:“这丫鬟长得倒是不错,看着也挺精神,只是没什么规矩,按理来说头回上门,是该给老太君磕头请安的。”   齐太君哦了一声,笑道:“还是个孩子呢,这些日子照顾他们两个过来,一路辛苦,忘了也是难免的。”说着又假意训斥了温氏一句,“别那么多规矩,都是一家人。”   依依抿了抿嘴,想辩解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若是跟着一起训斥又怕外祖母还有几位舅妈觉得她凉薄,半晌只不痛不痒的说了半句话,“她才来我们家不到三年。”   陶行对这等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基本是一无所知,全凭着本能反应,“我祖母常夸她。”   齐太君脸色一沉,三房严氏急忙岔开了话题,“你们这来的急,先都住老太君这儿,正好也亲近亲近,再慢慢给你们收拾房子。”   玖荷跟着一个表情严肃的婆子一路从齐太君屋里出来,不过却没出院子,而是从旁边角门一路再往里,到了最后的一进。   齐太君住了个五进的院子,玖荷一边走一边算着。   婆子分别一指东西两厢,道:“少爷住东厢,姑娘住西厢,行李已经放进去了,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收拾的,一会有人叫你吃饭。”   这婆子说完,也不给玖荷反应的功夫,转身就走了。   玖荷看了看这最后一进。   正房锁着,东西厢都是三间,而且边上都开了门。   一边是圆形的拱门,看过去似乎外头通着花园子,另一边是寻常的两扇木门,玖荷走过去一看,出去应该就是厨房。   不过每边门上都有个婆子守着。想来也是,毕竟是老太君的院子,就算要抄近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从这儿过的。   玖荷先去了依依的屋子,收拾的很是精致,少爷的屋子倒是没什么好看的,横竖也住不了几天。   再说是亲戚,少爷也早就已经过了能住在内院的年纪。   更何况就算是自己家的孩子,也断然没有十三岁还住在内院的道理。   玖荷坐在靠窗户的软榻上,身后垫了两个垫子,放松下来仔细想着她该怎么办。   告御状是最大的越级上告,肯定是不能直接去的。   当日失踪的一共三批人手,先是朝廷的运粮官,这个归户部管,下来是廖将军的人手,这个归兵部,之后陶大人算是归吏部,再下来上京打探消息伸冤,至少大理寺、都察院还有刑部得去个一两次。   这样才算是走完了整个流程,玖荷抿了抿嘴,若是直接就去敲了鸣冤鼓,总有点刁民的那个意思,她豁出这条命不要紧,陶大人将来还是要在官场上生活的,不能给他招惹麻烦。   玖荷抿了抿嘴,这一趟跑下来不得半个月?明天就得出门!一天都不能耽误。   齐太君屋里,依依跟陶行两个正一左一右的坐在他们外祖母身边。   齐太君按照长幼顺序,先是拉着依依的手道:“方才她们已经来回我了,说你就带了小小一个包裹,怪叫人心疼的。”   依依红着眼圈半低着头,看着越发的委屈了。   “不怕,”齐太君拍了拍她的手,“都到我这儿了,还是我的亲外孙女儿。”齐太君抬了抬眼皮子,对二房费氏道:“回头你叫裁缝来,给他们两个做新衣裳。”   依依急忙摇头,半真半假的想拒绝,可是又怕说的太快齐太君真的答应了,因此开口很是犹豫。   “怎么好——”   齐太君这些年连庶女带孙女儿养了不下二三十个了,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当下暗暗一笑,以不用拒绝的语气打断了她。   “你的姐妹们现如今都上课呢,等中午你看见她们了就知道了,我身边的女孩子都是要好好打扮起来的,一个个好生娇养的,一点委屈都不能受!”   依依激动的真的要哭出来了。   齐太君又对费氏道:“虽说咱们府上的姑娘们是一季四套新衣裳,不过她才来,带的那些也不是京里的样子,先给她做上十套。”说完齐太君又摸了摸依依的手。   依依忽然想起来当年常嬷嬷那句,她的手还没有夫人身边的丫鬟细,生怕外祖母看出什么来,着急的出了一头的汗。   齐太君笑了笑,又道:“她第一年来,等到做春秋天还有冬天的衣裳,也都按照今天的例,一样十套。”   依依的呼吸都急促了,连费氏答了什么都没听出来。   旁边温氏跟严氏看见她这个样子,互相对视了一眼,挤着眼睛笑了笑,这小姑娘太好糊弄了。   “多谢外祖母。”依依深吸了一口气,起来跟齐太君行了蹲礼。   齐太君满意极了,伸手拉着她紧挨着自己坐下。   温氏抢了个先,开口道:“我忽然想起来前两日她们正好将攒下来的狐裘拿出来晒,正好给您这新来的外孙女儿也做一身?我记得有个遍体通红的,正好般配。”   依依坐在那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了。   严氏瞥了温氏一眼,道:“攒了几年的东西怎么好给她穿?不如等今年冬天下来新的了,再她做一身,我倒是觉得白毛的好看,天地一片苍茫,又有意境。”   齐太君笑了两声,推了一把依依道:“还不快去谢谢你两个舅妈!”   依依跟木偶一样,略有呆滞的先跟温氏道谢,又跟严氏道谢,只是说完想起来严氏是大舅妈,温氏是三舅妈,似乎次序乱了。   她有些尴尬的咬了咬嘴唇,站在那儿无所适从了。   齐太君道:“谢过了还来我这儿坐着。”又对严氏跟温氏道:“孩子都谢过你们了,红的得做,白的也不能少!”   屋里众人都笑了起来,齐太君头一偏,又问陶行,“听说你已经考了县试了,书读到哪儿了?”   按照依依原本的打算,是想替他一起答的,也显露一下自己的大姐风范。可是她现如今正沉浸在两件狐裘衣裳上,又想着要是一直住在国公府,那将来好东西还会少吗?   所以齐太君问了什么她是一点没听见。   陶行想了想,道:“已经学到《春秋》跟《通鉴》了。”   齐太君嗯了一声,她只知道这两本是科举该读的,不过具体是个情况她也不甚了解,当下点了点头道:“我们府上也有家学,回头叫他们说一声,你也跟着去学一学,功课不能拉下。”   陶行点了点称是,道:“我祖母也是这么说的,还给我带了书来。”   他这个态度虽然也算是正常,可是跟方才依依那副感恩戴德的样子相比,差得太多了,早先营造出来的那一点热烈气氛,被这两句话一下子搞散了。   温氏察觉齐太君嘴角有点吊,急忙道:“眼看着也中午了,不如我带他们去看看舅舅?您先歇歇,昨儿就没睡好,今一早起的也比往日要早些,光想着您的外孙女儿跟外孙子了。”   齐太君嗯了一声,点头道:“中午都到我这儿吃饭,把她们全带来。”   几人都点头,严氏道:“不如我跟着大嫂一起去?”说了一句又开始笑,“说起来你们外祖母为了你们来,中午可准备了上好的席面,我得好好动一动,否则老太君的好菜就吃不了多少啦!”   听了这等奉承的话,齐太君很是受用,假意训斥道:“你个眼皮子浅的,叫你两个外甥看了笑话。”   费氏也随着一起站起身道:“我去叫绣娘。”   几人齐齐出去,屋里又安静下来,齐太君斜躺在榻上,脚下跪了两个小丫鬟给她捶腿,上头又有两个给她揉肩的。   齐太君挥了挥手,不多时,方妈妈跟黄妈妈两个上来了。   “说说吧。”齐太君半闭着眼睛道。   只是等了片刻也没听见动静,齐太君睁开眼睛,看见黄妈妈皱着眉头,“怎么去接两个孩子,你露出这副表情来。”   黄妈妈如恍然大悟般回过神来,第一句话就是:“那丫鬟不简单!”   “我活了这把年纪,不简单的人难道还见的少吗?”齐太君毫不在意道,“说吧。”   黄妈妈将路上的几次试探一五一十说了,最后又总结道:“她会说官话,还能熟知典故回嘴,要说陶家老太太敢叫她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姑娘带着少爷小姐上路,这人肯定不简单。”   方妈妈道:“不是还有族里的人?赶车的那个?听说是个三十余岁的忠厚汉子。”   黄妈妈道:“我看那赶车也听她的话,而且路上能看出来,她说什么小少爷听什么。”她又皱了皱眉头,道:“现在想想,她们选的客栈也挺值得细想的。”   方妈妈笑了笑,“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个卖身的丫鬟,三年前去的陶家,兴许有点小聪明,不然也不会一下子就把陶家老太太的心攥住了。”   黄妈妈还想说话,不过却被方妈妈打断了。   “那客栈离咱们家里近,关键是便宜,他们哪儿有银子住好地方?遇上公主开的客栈不过是瞎猫遇上死耗子而已。你想想她们乡下地方来的,怕是连城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这客栈是公主开的?”   齐太君显然是觉得这说辞很有道理,嗯了一声道:“不过一个卖身的丫鬟,这样的丫鬟国公府里没有三百也有两百了。”她虚指国公府的大门,“这儿可是高祖皇帝亲封的国公府。”   齐太君翻身闭上了眼睛,又往下躺了躺,“一会午饭的时候再试试他们。”   方妈妈跟黄妈妈对视一眼,小声应了声是,两人一起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投喂,么么哒~   以后就都是晚上19:19:19更新啦 第28章   玖荷在屋里坐了一会, 默默想着心事,看着日头已经升到正中,算着差不多快到午时了。   外头来了个穿着打扮都很是讲究的丫鬟, 先是从眼角看了她一眼,眼里露出点嫌弃来, 这才皮笑肉不笑道:“老太太叫你一起去大屋吃饭。”   说完她转身便走了。   这国公府的人都什么毛病。   早上那婆子是这样, 现在这丫鬟是这样, 不管是言语动作, 都是一副跟她说话就跌份儿的样子。就算是要给她下马威吧, 难道她还真的会一个人躲在屋里默默流眼泪?   玖荷抬脚就跟了上去,她在平兴镇里头锻炼出来的速度, 可比这等只在屋里转悠的丫鬟要快多了, 没两步便撵了上去。   那丫鬟看她跟了上来, 有点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又道:“我们虽是丫鬟, 只是这儿毕竟是国公府,不是什么乡下小地方,就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 也是不能跑的。”   玖荷哦了一声, 再没别的反应, 反而很是轻快的两步走到了那丫鬟身前, 很是无辜的回头一笑,又放慢了脚步,柔声道:“怎么好叫老太君等咱们?”   那丫鬟原本粉白的脸变成了粉红, 深吸了口气,又道:“你知道地方吗?走那么快?”   这又有什么不知道的?   玖荷有点诧异,淡淡一笑道:“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前头正在收拾,想必吃饭的大屋在第二进?”   这丫鬟哼了一声,“倒也是个灵醒人。”说完扭头一甩袖子,抬脚又走了。   玖荷在她后头不紧不慢的跟着,不过片刻,就到了第二进的大屋。   廊下正有一群大概七八个年轻的小姐们,一片欢声笑语互相打闹着进去。   玖荷跟着这丫鬟也往里走,刚站定,就看见这一屋子的人。   怪不得要叫大屋。   上辈子玖荷就听说定国公家里子孙特别的多,今天总算是看见了。   屋里有她方才见过的齐太君,坐在中间的尊位,左右坐的是分别是依依还有行哥儿。   接下来便是一溜的姑娘们,看着都在十岁以上,除了方才在门口看见的那七八个,还有几个已经坐在屋里的。   “这是谁?”齐太君左手第二位,紧挨着依依的姑娘忽然问了一句,又很是不客气的打量了玖荷两眼,“从庄子上新来的?怎么也不收拾收拾就来伺候了?”   依依脸上有点难看,齐太君笑了一声,正想说话,没想陶行先开口了。   他倒不是抢先,只是原先在陶家的时候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从来没见过这等隐约暗示,先来一大堆铺垫的说话方式。   “这是送我们来的——”他忽然顿住了,似乎在为难怎么说玖荷的身份。   “丫鬟,我们家的下人。”依依站了起来,冲齐太君福了福身子,又对玖荷道:“手上出汗了,来伺候我洗手。”   这明显是有话要说的,玖荷跟着她到了旁边的厢房,依依很是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跟屋里的小丫鬟道:“打温水来,我洗手。”   小丫鬟立即出去了,依依见左右无人,脸上那浅笑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瞪着一双眼睛警告道:“以后不许叫我小姐!”   玖荷不解。   只见依依又道:“方才她们说了,小姐这个称呼是乡下地方用的!京城里都叫姑娘!”   玖荷皱了皱眉头,她上辈子在京城长到二十二岁都没听说过这种说法,一直都是姑娘小姐混用的……总觉得是定国公府的小姐们在糊弄她。   这念头飞快的一闪而过,玖荷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这是故意的,依依紧接着又道:“你给我安安生生的!否则我叫我外祖母赶你出去!”   玖荷原本想说的话一下子被她浇的散落一地,拼都拼不起来了,最后也只是带着叹息说了一声,“都听姑娘的。”   依依很是得意,“算你识趣!”   齐太君的屋里有自己的小厨房,热水什么的都是现有的,那小丫鬟很快端了温水回来,依依很是敷衍的胡乱哗啦了两下,算是洗过手了,带着玖荷又回到屋里了。   “快来,”齐太君一看见她就笑着招手,“就等你一个了。”   依依笑了笑,“我就知道您疼我。”   玖荷默默走到了陶行身后站着,这一屋子人或眼神轻佻,神态表情里头隐隐带着点兴奋,像是等着要看热闹。   又或面色潮红,憋着坏等着时机就要动手。   又或者如老夫人和三位太太一样,目光看着慈祥,笑意却未达眼底,只等着有了什么冲突半真半假的劝解两句。   上辈子就听说齐太君指着这一屋子的姑娘给定国公再挣一份好前程出来,又说国公府的姑娘们最是有手段的,没想从当姑娘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桌上已经摆满了菜,满目玲珑没有一点空隙。甚至用的盘碗等物也都是掐了金丝又或者是珐琅质地的,筷子上头还镶了一圈银边,总之若是太阳光再亮一点,就要刺眼睛了。   齐太君的三个儿媳妇先一人给她加了一筷子菜,这才在齐太君的示意坐了下来,齐太君笑了笑,道:“开始吧。”说完又转头跟方妈妈道:“他们头一回来,这些菜都是个什么名堂说我也记不住,你记性好,给他们说说,正好我也听听典故。”   方妈妈笑着走了过来,从依依面前摆着的那一道菜开始。   “这是三鲜笋炒鹌鹑,里头用了早春第一个发芽的雷公笋,春笋,还有冬笋,笋子鲜美,鹌鹑又有补中益气,消肿利水的功效,最是适合夏天吃了。”   依依点头笑笑,方妈妈给她夹了一筷子,道:“你尝尝。”   坐在依依旁边的姑娘轻轻推了推她右胳膊,道:“若不是你来,怕是还吃不到这菜呢,这会儿是夏天,哪儿有笋呢?都是时令之时收了又放在冰窖里,要么老了要么坏了,一年也吃不了一两次。”   依依正吃着东西,被她这一推差点出丑,她急忙将菜咽了下去,道:“的确鲜美。”   齐太君笑了笑,略有告诫的看了那姑娘一眼,“你说这些做什么?不过是些吃食。你们别都看着,我记得这上头不少菜都是你们爱吃的,说了许久怎么自己不吃了。”   玖荷站在陶行身后,看的清清楚楚,因为齐太君这一句话,桌上几个姑娘,特别是坐在依依下首的那一位,跟她身边还有对面的人使了个眼色,收敛了不少。   接下来倒是平平静静的吃了一阵子饭,玖荷粗略一数,这上头一共四十八盘菜,而且有一半的大菜,就算是给亲戚洗尘,也稍显铺张浪费了。   不过看着齐家人这毫不在意的表情,竟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玖荷皱了皱眉头,虽然跟她不太相干,可是但凡长了眼睛的,只要看见这一桌子的菜,不免都要问一问:定国公府上能有多少进项?经得起如此的铺张浪费?   他们家里三个儿子,其中两个的身份都是捐的,俸禄也有限的很,特别是老三的国子监监生,每年不过是禄米,再说这府上虽挂着是国公府的牌子,但是没有一个人在朝中供职,这体面又能维持多久呢?   不管是老大的爵位,还是老二的禁军之职,算下来怕是连这样一顿饭都不够。   玖荷微微叹了口气,不知道当年这婚事究竟是怎么定下来的。   她看着自己身前的陶行,倒是一直规规矩矩的,秉承着非礼勿视四个大字,并不与身边的姐妹多做交谈,吃的也一直都是他面前的几盘菜。   其实死板腼腆什么的,也是有自己的好处的。   刚这么想,那坐在依依身边的姑娘又有了新动作,她放下筷子冲依依笑了笑,道:“你尝尝这个。”   顺着她的示意,玖荷看见一盘蒸肉,看颜色像是腊肉。   玖荷又去看依依,就算她再想着国公府怎么好,她外祖母怎么喜欢她,但是被这么明里暗里的捉弄了几次,也该能看出来这人不怀好意了吧?   依依放下筷子,扭头从身后侍奉的丫鬟手里拿了帕子,轻轻在嘴角压了压,也冲那姑娘一笑,道:“这是个什么菜?我是从来没见过的,不如叫方妈妈先来给我说一说?”   玖荷不由得松了口气。   那姑娘急忙抢过话头,道:“这个倒是不用方妈妈了,这菜我们家里经常吃的,我给你说说。这道菜叫做黄金肉,用的是上好的金华火腿,切成一寸见方,两分厚的薄片,再上蒸笼,还得摊开了放,用高汤小火蒸上一整夜,肉质鲜美,而且极嫩,你尝尝?”   依依明显松了口气,刚拿了筷子正想去夹一块,没想有人抢在了她前头,还是玖荷!   依依正想训斥她两句,却被玖荷的动作吸引住了。   她先是夹了小小的荷叶饼,又在旁边的小碟子里夹了一块也是一寸见方的金黄色的东西夹在饼里,最后才加了一块黄金肉,这才跟陶行道:“您尝尝这个。”   依依忽然想起来这才的名字,黄金肉?火腿怎么蒸都不会是金黄色,倒是后来玖荷夹的东西是金黄色的。   玖荷看了依依一眼,又道:“这是用火腿里头的油脂炸的,酥脆极了。”   眼见依依脸上颜色不太好了,齐太君笑了笑道:“这么吃也成,不过我嫌弃那酥皮是大油炸的,太腻了,给我夹片火腿来。”   这一句话算是解围了,当下严氏跟温氏都笑了起来,“您想吃什么吩咐儿媳妇就成。”   好容易这一顿饭吃饭了,玖荷跟着丫鬟婆子们去小厨房吃饭,又有一拨人上来收拾大屋,依依跟陶行则是跟着齐太君去了她屋里。   玖荷捡了几样清淡的菜品吃了,又含糊两句将这些丫鬟婆子们的试探打岔过去,也往齐太君屋里去了。   齐太君住在中间的第三进,屋子前头还有两个看着不过十岁左右,才梳头的小丫鬟打帘子。   玖荷觉得这国公府的排场真是大。   她上辈子待了两家官宦人家,一个是刑部的小官,家里只一个三进的院子,下仆七八个,跟国公府倒是没什么好比较的。   第二家是将军府,不管是官职威望还是宅院家底,都比这国公府要强上许多。   玖荷在里头当了不到一个月的厨娘,后来又去了里院的小厨房当差,就是天天把“我是陛下亲妹妹”挂在嘴边的喜姨娘,也没有这么多的规矩,门口也没两个丫鬟打帘子。   国公府这般的讲究排场,什么都要透出富贵气息来,玖荷总觉得能品出点穷途末路的颓然来。   只是这么骤然想起喜姨娘来,玖荷又觉得背上一阵疼,急忙收敛神色,冲齐太君行个蹲礼,道:“老太君。”   齐太君点了点头,淡淡道:“听说你叫玖荷?”   玖荷称是。   齐太君嗯了一声,品味片刻道:“是哪两个字?”   玖荷说了,齐太君原本不过是想试试她识不识字而已,既然已经试出来她识字,说了句“倒是个好名字”也算过去了。   玖荷站在屋子中间,那些姑娘们已经回去了,三个太太也不见了踪影,屋里只有齐太君加上依依还有陶行两个,剩下的便是些丫鬟婆子了。   这屋里很是凉快,想必是用了冰,玖荷虽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的站着,眼神也不曾乱瞄,不过面前的这一处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羊毛织成的地毯,看花纹不像是中原的。   齐太君坐卧的软榻,依依跟陶行做的椅子,上头垫着金丝绣花的织锦垫子,露出来椅子腿看着是上好的梨花木。   齐太君等了片刻,想着晾着她应该也差不多时候了,便开口道:“你们家老太太叫你一路照顾着少爷姑娘前来,想必你也是个妥帖人,只是……”齐太君皱了皱眉头,先是歉意的冲依依笑了笑,这才又开口。   “依依留在我这儿住,行哥儿是要搬到外院的,每人屋里还有四个丫鬟,另外还有屋外头伺候的婆子。”齐太君缓了口气,不急不慢道:“你毕竟是你们老太太派来的,我想问问你,你打算在谁身边伺候?”   玖荷抬头冲齐太君一笑,这个问题……其实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难选择。   纵然是能住在老太君屋里的姑娘最得宠,能在老太君屋里伺候过的丫鬟最体面,可是她又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她从一开始说要上京打探消息,要扮成小妇人,甚至跟老夫人商量不要将认她做侄孙女儿的事情说出去,都是为了方便,目的其实就那么一个。   告御状,让陛下认认真真的查一查这粮草究竟是被什么人劫去了,好还陶大人一个清白。   她怎么可能让自己困在国公府的二门里头?   “我伺候少爷。”   屋里似乎想起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气声。   玖荷笑得特别满足又自信,“我原就是给少爷磨墨翻书的。再说我都已经嫁人了,是断然不能在姑娘身边伺候的。”   齐太君笑了笑,道:“是这个道理。你倒是懂规矩。”她长舒了一口气,道:“你们都下去歇着吧,等外院屋子收拾好了,你跟着行哥儿走。”   依依手里的帕子都扭出褶子了,很是不善的瞪了玖荷一眼,甚至给齐太君行礼道别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还有点扭曲。   丫鬟簇拥着他们三人回到了最后一进的小院。   依依住西厢,陶行住东厢,两人正要分开,依依忽然扭头压低了声音冲玖荷道:“你过来!我有话要吩咐你!”   这话只有他们三个听见了,陶行有点诧异的看了依依一眼,依依放缓了声音,又抬高了两分音调,叫周围几个丫鬟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没两天你便要陪着我弟弟去外院了,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我,我这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有些事情我得好好交待你。”   看着周围丫鬟一脸的感动,依依很是得意的看了玖荷一眼。   玖荷不动声色跟着依依过去了。   “你们去外头歇歇,我同她好好说说话。”依依很是伤感的说了一句,那四个丫鬟齐齐退了下去。   依依越发的得意了,只是看着玖荷那张脸,火气立即又升了上来。   “那菜你原来吃过?”依依问的很是不客气。   玖荷点了点头,上辈子不仅吃过,还做过。   依依眯了眯眼睛,语气稍微轻柔了些,“我就说——”她抿了抿嘴,又问:“要我说你不如在我身边待着,行哥儿没两日就要上学堂了,到时候你白天还不是一闲一整日?二门外头又不是你这丫鬟好出来乱逛的,不如在身边——”   依依稍稍顿了顿,伸了手出来,她雪白的腕子上套了个翠绿色的镯子,“你看,这是今天大舅妈送我的,我方才还听外祖母屋里的丫鬟闲聊,最多的一个说这个月得了三两的赏钱。”   依依有点期待又有点忐忑,但是眼神里还有一点对玖荷的忌惮还有妒忌,“你这么会讨好老人家,不如在后院待着。”   她现在是发现国公府的姐妹们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友善?还是她外祖母的宠爱并不能让她免遭众人的挤兑。   还是她发现明争暗斗的,她并不是每次都能躲过去,还是一点亏都不吃的躲过去?   玖荷摇了摇头,理由还是那一个,“我成亲了,没出嫁的姑娘身边是绝对不会有成亲的丫鬟伺候的。”   “你那是什么成亲啊!”依依跺了跺脚,“你这连拜堂都没拜呢,程成尸骨无存,你这——”   “程成在陶大人身边!”玖荷提高声音,警告般呵斥了一句,“况且当初常嬷嬷放火那天夜里的事情!我到现在都还牢牢记在心上!”   依依被她吓了一跳,连说了一半的话也忘了。   等她反应过来,这才想明白玖荷是拒绝她了,还是毫不留情,翻了旧账毫无回转的拒绝了她,“好好好!”依依连着说了三个好字,看着玖荷道:“滚!”   玖荷二话不说转身离开。   出了依依的屋子,玖荷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回到京城之后,她整个人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急躁,甚至还带了一点暴戾,看什么还都带了一点点嘲讽,她一边往陶行的屋子里去,一边又安慰自己:急躁好,暴戾好,去告御状,可不是一个温柔恬静的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齐太君长吸了一口气,她屋里的丫鬟立即退的干干净净。   方妈妈跟黄妈妈两个从后头的抱厦里出来,齐太君扫了她们一眼,道:“她们都以为我中午要睡一觉,殊不知我为了国公府的前程发愁,一天连四个时辰都睡不到。”   “您也别太担心了。”方妈妈上前拿了两个垫子给齐太君垫着腰,黄妈妈拿着方才小丫鬟留下来的美人锤,给齐太君捶腿。   “你们两个陪我嫁进这国公府,已经快要四十年了啊。”齐太君叹息一声。   “还有两年。”黄妈妈抬头看了一眼,笑道:“您今儿可是看了新来的外孙女儿,才有了这等感慨?”   齐太君略有责备的看了她一眼。   黄妈妈羞愧的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是想叫我轻松些。”齐太君叹道,“可是这真不是能轻松的事情。靠着先祖的功勋,袭爵三代都没降过,老大身上的爵位还是侯爵,说出去也不低了,可是……”齐太君似有些难以启齿。   “他们兄弟三个都是被酒色掏空的身子,还能撑多久?怕是比我还早死——”   “老太君!”方妈妈跟黄妈妈都是一脸的惶恐。   “一个没经过风雨的伯爵可守不住这么大的家业。”齐太君挥了挥手,“我也就跟你们两个说说。接下来那几个孙子,哪怕庶子里头有个争气的,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可是你看看他们——”   “今儿来的行哥儿,才十三岁就中了县试案首,他们一个个整天请大儒教着,别说案首了,连县试先生都说还差点火候!县试考什么?书背过了就能去,他们背了多少年,连书都没背过!”   “老太君……”方妈妈跟黄妈妈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等埋汰府里爷们的话,她们听见了也只能当做没听见。   好在齐太君说了两句就打住了。   “还有这些姑娘呢。”方妈妈安慰道:“您看府上这些姑娘一个个如花似玉的,一看就叫人挪不开眼睛,又一心想着您,将来嫁了人稍稍帮衬些,咱们府上也就又起来了。”   黄妈妈点头,“京里的这些官宦子弟不都是这样?再说不出息都是没机会。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就像我一样,当年也是闷葫芦一个,这些年有您扶持着,什么不都干了,现如今也算是管家的一把好手了。”   方妈妈接道:“您放宽心,府上这些姑娘们都争气着呢。”   齐太君笑着点了点头,道:“说起养姑娘,这京里怕是没人比我在行了。”   “正是,您看嫁去陶家那一位,若不是当年您的教导,现如今这位表小姐也没这么死心塌地的。”   齐太君笑得越发开心了,有点炫耀道:“要不怎么说要富养闺女呢?就像她娘一样,死了也要说我的好,养个女儿心心念念的都是国公府。”   说完齐太君脸上又现了鄙夷之色,“若是像陶家这么养姑娘,哼,一点世面没见过,不过几件衣裳,几件首饰她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天上有大鸟投喂的手榴弹以及地雷 X 3   箬銮在谁的菊花里投喂的地雷 X 3 ╮(╯▽╰)╭ 第29章   玖荷回到了陶行屋里。   陶行正一脸严肃的看着外祖母派给他的丫鬟们, “你们都在外头伺候,没我吩咐不许进来。”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上来行了个礼, 很是凄切道:“少爷可是嫌弃我们伺候的不好?若是我们哪儿不合您的心意,您说便是了。”   看见玖荷进来, 陶行脸上一松, 立即将这几个丫鬟忘到了脑后, “你总算回来了, 我有话问你。”   为首的那丫鬟瞅了玖荷一眼, 道:“我们是新来的,少爷不想跟我们亲近也是应该的, 等着日子久了, 少爷就知道我们的好处了。”   玖荷皱了皱眉头, 想起陶行跟依依屋里丫鬟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态度。   依依屋里的丫鬟是全凭她一句话, 叫出去绝对没人多说什么, 可是陶行屋里就不一样了,这丫鬟倒像是要牢牢扒着他一样。   “你们自家少爷也是这么亲近的?”玖荷反问了一句,“不分青红皂白一定要跟少爷在一间屋子里?”   那丫鬟看她, 正想刺一句你不也是丫鬟, 可是见她表情坚毅, 似乎还有点跃跃欲试想往门口去的架势, 似乎只要从她嘴里说出来个什么,她立即就能找老太君去。   再者连少爷也是一脸不耐烦的看着她……丫鬟低头服了个软,“姑娘说的是。”姑娘两个字的强调特别的奇怪, 只是说完还有点不甘心,觉得怎么就冲她低头了呢,又对陶行笑道:“少爷若是有什么吩咐,唤一声便是。”   这陶行屋里四个丫鬟出去,正好依依屋里那四个丫鬟也出来,两方人马碰了个面,都觉得自己脸上怕也是这个表情。   尴尬,还有点恼羞成怒。   只是这些人毕竟都是国公府里的丫鬟,同时叹了口气,往主屋的廊下说话去了。   玖荷等了片刻也没见陶行开口,抬头一看他脸上很是茫然,不由得出声提醒了一句,“喝些水?”   陶行这才如恍然大悟般猛地动了动,道:“我有点想不明白。”不等玖荷接话,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上午外祖母叫你歇息去,后来大舅妈跟三舅妈带着我们去拜见大舅舅,只是大舅舅不在,我们在他屋里稍坐了坐又出来,大舅妈说时候差不多了,外祖母这边怕是要传饭了,又带着我们回来。”   陶行皱了皱眉头,“过去回来走的两条路,大舅妈还有三舅妈一路上都在说国公府的各种来历。屋顶是当年皇宫剩下来的好料,京城里独一份的……又说了一遍定国公的牌子是高祖皇帝御笔……还有花园里头什么东西是哪儿来的,又有什么是御赐的……我——”   陶行的眉头几乎都要缩到一块去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外祖母又说晚上等几个舅舅回来给她请安,到时候就都见到了。”   陶行抬眼看她,“我不明白了,既然舅舅们晚上才能回来,那早上叫我们去拜见舅舅又是为了什么?”   玖荷叹了口气。   陶行却像是忽然打通了关节一样,“我觉得外祖母家里怪怪的。去接我们的妈妈问我们爱吃什么,说今儿中午的席面要按照我们的口味来做,可是这席面明显是事先备好的,一个我见过的菜都没有,她们这……岂不是在骗我们?可是姐姐看着又很开心。”   玖荷再次叹了口气,可是转念一想如果她真的去告御状一去不复返了,中间至少几个月的时间他要单独待在这国公府里……有些事情,还是得先慢慢说着。   玖荷正在思索,陶行忽然定睛凝视着她,“当年你说我外祖母家里并不像表面那么风光……我几个舅舅还有表哥表弟们,没有一个能做学问的,还有外祖母家里这奢靡之风……”他说着说着又皱起了眉头,很是疑惑的问了一句话。   “今天我也看了,无论哪一处都与祖母平日里教我的大相径庭,静以修身,俭以养德,这里是祖母最痛恨的环境,她为什么又要让我跟姐姐住在这里?”   玖荷一下子愣住了,连自己方才想说的话都忘记了。   事到如今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傻!   老夫人根本不是让她带着少爷跟小姐来避难,甚至那句“你怎么带过去的,就得怎么给我带回来”也不过是为了叫她放松警惕的说辞。   可怜她当时一心只想着告御状伸冤,完全没想这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老夫人分明是叫她带着他们离开平兴镇,免得万一……真的受了波及。老夫人留在老家掩人耳目,叫他们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她枉活两辈子,居然连这个都没看透!   还有她离家前两天才说的最后那一句话。   “……若是实在住不下去,就带着行哥儿出来……”   玖荷眼圈一下红了,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都要咬出血来,只是现在明白还不算晚!   “玖荷。”陶行见自己不过两句话就将人说的快要哭了出来,整个人都焦急起来。   这些日子动荡不安,离乡背井,让他不由得往最坏地方去了,“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哭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是……我父亲不好了?”   “陶大人是冤枉的!”玖荷强行将眼泪又忍了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陶行的时候,眼神已经平静了许多。   “方才你说的那两件不合理的事情,且不说她们的目的是什么,你抛开她们表面上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想她们的所作所为,你就明白了。”   陶行从来就不是个笨人,无非就是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一时想不明白而已,经玖荷这么一说,他立即想通了,可是却越发的不敢相信。   “早上……她们就是想要炫耀……”   炫耀这两个字他说的很是艰难。   “……国公府的每一件东西都跟高祖皇帝有联系,当年立了多么大的功劳,高祖皇帝多么喜欢他们,甚至前几次袭爵都没有降爵位。”   “外祖母摆的这餐饭,连盘子筷子都是镶金带银的,里头东西无一不精贵,唯一一盘笋子,本来是乡野之间便能找到的东西,但是冬天春天的笋子生生叫她们存到了夏天,也变得精贵起来……”   陶行渐渐低下头去,声音也变得迷茫脆弱起来,“我们还要在这儿住多久?我想回去了。”   玖荷倒抽了一口气,往他身边又走了两步,小声安慰道:“不用多久……”玖荷想着当时老夫人当着他们的面说过的话,道:“老夫人说躲过这一阵就能回去,兴许——”她咬了咬牙,一字一顿道:“三个月,最多不过四个月,中秋我们必定跟老夫人一起过!”   陶行嗯了一声,又道:“你从来没骗过我。”   玖荷笑了笑,虽知道这时候是肯定读不进去书的,也只能先这么说了。   “明日我便出去打探消息,你放宽心,老夫人不是叫你读书?你先读着便是,这府上怎么也请了好几个大儒,听说都是翰林院出来的。现如今你得了县试案首,一个秀才的功名已经到手了,不如多多专注在做文章上,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去请教一二。”   陶行郑重其事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将来——”   将来具体怎么样,他倒是没说出来。   他们三人都是赶了十来天的路,虽然昨天下午就到了客栈,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好好放松的休息。   毕竟马上就要到一点都不熟悉的国公府生活,纵是心智坚定的玖荷,一路上想的都是如何去众多衙门打听事情,又怎么去告御状,连见了皇帝的说辞都想好了,也是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没睡。   加上天气已经开始热了,中午又吃了一顿饱饭,屋里淡淡的熏得不知道是什么香,闻着闻着就有点困了。   玖荷看着陶行一脸的严肃,又想他这两年年纪渐长,性子是越发的执拗了,怕他太过担心,便道:“俗话说得好,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现如今正好是夏打盹的时候,不如先睡一觉养好精神,明天说不定就要去书房读书了,别没精打采的。”   陶行点头嗯了一声,打了个哈欠道:“那我睡了。”   玖荷扫了一圈,看着屋里布置得妥妥当当,又安慰一句,“现在说的都是传闻,陶大人没找到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只管放宽心,等你父亲回来了再说。”   见陶行还是有点萎靡不振,玖荷又道:“再说还有老夫人呢,当年她能顶着压力养大你父亲,还能供着他科举考中状元,现在我们也能撑过去的。”   说起从小到大都在身边的老夫人,陶行这才点了点头,玖荷退到了外间。   齐太君派来的那些丫鬟们,方才恨不得守着陶行一步都不离开,现在一个都没剩下。玖荷透过窗子一看,都在正屋的廊下坐着,三三两两的凑做一团正有说有笑的。   不用说,除了陶行屋里这四个,还有依依屋里那四个。   玖荷冷笑一声,是真心还是来混日子的,就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了。   玖荷转过头来,正好从对面的西厢上头划过。   行哥儿都能看出来的东西……难道依依看不出来?无非就是继续自欺欺人,抓着富贵不放罢了。   玖荷将屋里窗子都关了半扇,稍稍挡挡暑气,又去端了半壶温水给陶行放在屋里,这才收拾了外间的坐榻,也躺上去睡觉了。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没有那么刺眼了,玖荷刚起身整理,外头就进来一个丫鬟,不是他们屋里这几个,虽然看着面生,不过穿着打扮倒像是齐太君屋里的风格。   这丫鬟笑道:“都已经过了申时了,老太君说你们都累了,不让叫,又让她们都去外头,不能吵了你们。”   她态度好的不得了,脸上也一直都挂着笑容,玖荷也对她笑笑,很是客气道:“都是老太君体恤。”   “可不是吗,我们家老太君是最心疼孩子的了。”这丫鬟又笑,道:“中午用了不少荤腥,老太君说晚上就熬些清淡的粳米粥,还有野鸭子炖的荷叶汤,另外就是几样用香油拌好的腌菜,你随我来小厨房看看,挑两样少爷小姐喜欢吃的端来。”   别人的态度好,玖荷自然也不会冷脸对着人,她很快整理了衣裳,随着那丫鬟去了。   只是面上过的去归面上,她还是留了个心眼的。   不管怎么说,这些丫鬟都是齐太君派来的,无论是前头的那四个只有表面功夫的丫鬟,还是现在这个挂着亲切笑容的丫鬟,肯定都是得了齐太君的授意。   玖荷暂时想不明白齐太君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不过以不变应万变总归是一个法子,至于表面上,就这么着吧。   “我是瑛絮。”   刚出了房门,这丫鬟便道,玖荷应了,两人走到侧门边上,瑛絮又道:“这个是曾妈妈,她跟夏妈妈两个轮换着守门。”   跟玖荷介绍完,她又对曾妈妈道:“这是表少爷身边的丫鬟。”   曾妈妈忙行礼,笑道:“姑娘长得好模样。”   “曾妈妈客气了。”玖荷淡淡一笑。   瑛絮又对曾妈妈道:“我知道你们一向惯会高捧低踩的,只是你也想想,表少爷可是住在老太君院子里的,别闹出来大家都没脸。”   曾妈妈急忙鞠躬,“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不过一个看门的,哪儿能给少爷没脸呢。”   瑛絮笑了笑,道:“你明白就好。你们这些妈妈一向是最通透的。”说着又对玖荷笑笑,道:“她们若是为难你,你只管来找我。”   玖荷这会儿品出点味道来了,当下也笑了笑,道:“能在老太君院里看门的妈妈,想必也不会为难我们。”   瑛絮笑容里似乎多了点什么,抬脚又走了,走了没两步又对玖荷道:“这小门卯正打开,到酉时二刻就关上了,中间想吃什么去要便是了,这个小厨房是专门供着老太君院子里的,里头十好几个人呢,不怕她们腾不出手。若是怕晚上饿,提前要些点心备着便是。”   玖荷点头说知道了。   当下瑛絮带她去了厨房。玖荷原先是在厨房待过的,将军的大厨房小厨房她都曾经做过事儿,这么对比着一看,国公府的厨房的确是讲究。   原先在将军府,不管是什么菜,都是摘好了一起洗,一锅炒,国公府的小厨房就不一样了。   上头案台上摆着的是洗好的菜心,下头框里胡乱扔着半框子的菜叶子。   瑛絮一直注意着她,见她视线在那半框子菜叶子上停了一会,微微笑了笑,道:“老太君牙不好,况且外头的那几层不管怎么洗都是在土里吹过的,索性不要了。你吃了就知道,这里头的菜心不管是清炒还是凉拌,都带着淡淡的甜味儿,很是爽口呢。”   玖荷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当下有厨娘上来盛了粥合并几盘小菜,还有野鸭子汤等等,提在手里跟在玖荷身后又往回走。   玖荷想着她都说了这一路的话了,回去不好还叫她找话头,便问:“老太君可是中午累着了?”   瑛絮点头笑笑,道:“也才睡起来,还没收拾呢。想着都这会儿了,索性叫你们各自吃饭了,也叫我们这些丫鬟们歇歇,中午才伺候了一顿,我这胳膊现在还是酸的。”   “老太君真是体谅人。”玖荷顺着她的意思说了一句。   果然瑛絮脸上的笑容深了些。   玖荷道:“老太君平日什么时辰起身?我好叫少爷小姐请安去。”   “一般是卯时二刻起身,辰正吃早饭。”瑛絮想了想道:“这两日你们才来,又住在老太君屋里,老太君必是叫你们一起用饭的,你们算着辰正前头来就好了。”   说完又补充一句,“也别来的太早,老太君没收拾好是断然不会见人的。”   玖荷笑着应了。   小厨房离齐太君的院子本就没有多远,走了两步也就到了,玖荷回头接了那婆子手里的食盒,道:“到这儿行了。”又问:“一会儿是我给送回去,还是小厨房派人来收?”   瑛絮笑了笑,道:“哪儿能事事都叫你做了,屋里四个丫鬟呢,只管吩咐,不能叫她们白领了月钱。”   玖荷点头道:“你也去吃饭吧,若是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再去问你。”   瑛絮笑了两句这才离开。   玖荷目送着瑛絮离开,转身便见屋里出来个丫鬟迎她,比早先要亲热了许多,玖荷手里提着两个食盒,干脆递给她一个,道:“给小姐送去。”   那丫鬟提着东西走了,玖荷见她听了小姐二字面色如常,越发的肯定那话是有人故意说给依依听的了。   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可是他们陶家也有陶家的规矩,干嘛要屈就自己去迎合国公府的人呢?又是这等明显不怀好意的嘲笑。   只是她明白,行哥儿渐渐也明白了。   依依……只怕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敢叫自己明白。   玖荷提着东西进去了。   陶行已经穿好了衣裳,连头发都是自己梳的,正拿帕子擦脸。   旁边站着一个已经急红眼的丫鬟,看见玖荷进来急忙道:“您也劝劝少爷,哪儿有自己穿衣裳梳头的?怎么好让少爷的手沾了水,叫我们做什么去?回头老太君该骂我们了。”   玖荷放下东西,不急不慢道:“不沾水怎么洗手?老太君骂你们有我担着。我们少爷从小就是这么长大的,况且将来科举怎么办?要在号房里待上九天,难不成要带个丫鬟进去?”   那丫鬟果然没话说了,玖荷放下食盒,陶行跟着她一起将东西一样样端了出来。   “这粥怎么看着有点绿?”陶行道。   “这是上好的粳米,又加了竹沥熬的,夏天用最是解暑去燥了。”丫鬟急忙解释了一句。   陶行坐下,又对玖荷道:“倒是挺多,咱们两个一起吃?”   那丫鬟在一边很是欲言又止,只是还没等开口,方才玖荷叫去给依依送饭的丫鬟又回来了,她连头都没抬,低眉顺眼道:“姑娘叫你去。”   陶行皱了皱眉头,心中不可避免的冒出个念头来。   他姐姐在家里可从来都不这样。   陶行犹豫了片刻,玖荷已经站起身来,横竖也就这几天,到时候……依依是想见她想骂她都没门路了。   “你先吃着,我去去就回。”   玖荷刚离开,旁边的丫鬟就小心翼翼道:“少爷听我一句劝,她再得您信任,再是您祖母的丫鬟,毕竟也是个下人,是断然没有跟少爷一桌吃饭的道理的。”   见陶行没有说话,那丫鬟又道:“若是少爷喜欢她,吃完再赏她也是一样的。”   “她不是下人!”陶行忽然站起身来,两步追着玖荷一起往依依屋里去了。   “你来了?”依依瞥了玖荷一眼,拿腔作势道:“原先在家里就是你伺候我吃饭的,如今到了这里,我倒是有点不习惯,便让她们叫你过来,看着你,我也能多用些饭了。”   这是心里不顺又想拿她撒火?还是想叫她服个软?   玖荷忽然笑了,当年……当年她在睿王妃手底下都没服过软,更何况是她。   “你们都出去吧。”依依左右一看,道:“她是我惯常用的,留着她伺候我便是。”   那四个丫鬟应了声是,顺着一排都出去了。   依依立即变了脸,压低声音道:“我外祖母给你的银子呢!你一个丫鬟拿着银子做什么?赶紧给我!”   玖荷皱了皱眉,有点明白她这又是为了什么了。她面无表情问了一句,“姑娘要银子又要做什么?”   依依咬牙切齿起来,“自然是赏人了!下午我睡觉的时候,依稀听见她们几个说话,说上回伺候了南边来的表小姐,光赏银就得了五两,还一人一对儿银耳环。”   看见玖荷没动,看着她的眼神里似乎还有一点点笑意,依依越发的恼羞成怒了,道:“还不给我!她们方才伺候我穿衣洗脸梳头,我就没给银子,该叫人笑话了,一会我问她们名字,也算是正式见礼了,那个时候再给银子,也不算太晚。”   “你当我是什么?”玖荷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冷冷问了一句。   “丫鬟,你还能是什么!”依依下意识回答道。   “那不就得了?我在陶家这几年,你可曾赏过我银子,可曾见过老夫人或者少爷赏我银子?”玖荷一边说,一边越发觉得这一位小姐真的是叫富贵迷了心,“她们是你外祖母派来侍奉你的,你是主子,她们是丫鬟,你还是来做客的,那两句话多半是故意说给你听的,你什么时候见过——”   “住口!”依依喝道,抓起桌上的小碟子就想砸玖荷,“你知道什么!不过是个丫鬟!”   “这可是你外祖母家里,你可劲儿的砸!”   这话一出口,依依跟僵住了一样,举着那碟子扔也不是,放下更觉得丢脸。   “姐姐!你要做什么!”陶行正好这个时候进来,一见这场面,就立即冲到玖荷身边,将人拉开了。   依依气得脸红涨红了,一边恨玖荷恨到了极点,另一边又气自己的弟弟帮着外人,一点都不体谅自己的苦心。   “你可是我的亲弟弟!”依依指着陶行,只是不管怎么生气,她脑海里总还是有个念头:这里是外祖母家里,千万露出一点不是来,千万不能叫外祖母嫌弃了她。   “姐姐!”陶行痛心疾首道:“从出了家门你就……行事奇怪,总是怨这个说那个的,我原先以为是因为第一次出家门,又因为父亲现在生死未明,前程未卜,可是……”   “来了外祖母家里,你更加的不像样子了,原先在家里你不是这个样子的,你——”   “你知道什么!”依依低声喝道:“父亲……父亲肯定是死了,不然外祖母怎么会叫我们投奔外祖母家里?”   “你才死了呢!”玖荷听见那几个字气得火冒三丈,连理智都给烧没了,张口就跟着依依对骂开了。   哪知道这次依依反而没理她了,更加快速道:“抄家灭门的罪,若不是外祖母心善,你我二人就要流过街头,乞讨为生了!”   玖荷转身拉着陶行就往外头走,“别听她在这儿胡言乱语!”说完又回头呸了她一句,“长这么大,头一次看见有人咒自己灭门抄家,真是长见识了!”   依依追着往前跑了两步,道:“我讨好她们都是为了陶家!为了叫外祖母庇佑我们,为了叫你好好读书!”   可惜玖荷已经把陶行拉走了,这等话依依是不敢大声喊出来的。   转眼屋里就有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原本挂在脸上的凄惨表情立即变成了阴冷的笑容。   “来了这国公府……我不管你们怎么样,谁挡我的路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泄愤般将手里的碟子扔在桌上,只是气愤之下没控制好力道,碟子跳了两下就要摔下来,依依急忙扑过去接住了这碟子,却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来玖荷方才的话来。   “……这可是你外祖母家里,你可劲儿的砸……”   依依气红了眼睛,口中咒骂道:“总有一天,我叫你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投喂(づ ̄3 ̄)づ╭?~   更新的话是每天晚上19:19:19,对……强迫症。以及这一章是加更,晚上还有。 第30章   玖荷拉着陶行出来, 屋子外头守了一圈的丫鬟,为首的急忙上来道:“姑娘肯吃饭了?”   玖荷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已经饱了!”拉着陶行又走了。   回到自己屋里, 玖荷深吸了两口气,道:“咱们先吃饭, 正好粥也凉了, 明儿还有一天的事情, 吃饱了好出门, 我去看看陶大叔。”   陶行嗯了一声, 只是才气了这一场,再怎么说不管她不理她不想她, 依旧是吃不下去饭, 两人相顾无言坐在那里默默的想着心事, 到最后也就是一人一小碗粥, 配着两根腌菜吃了。   等到吃完饭, 玖荷又张罗着洗漱,收拾屋子等等,不多时太阳落山, 也就这么睡下了。   不过他们屋里灭了灯, 齐太君那儿还是灯火通明。   齐太君已经脱了外头的大衣裳, 松了头发, 身后站了个丫鬟正给她梳头。   而站在她面前的两个丫鬟,一个是依依屋里的,一个是陶行屋里的。   “……后来表少爷也来了, 听里头似乎是吵起来了,不过我们不敢离得太近,怕被察觉,因此也没听见她们吵什么。后来进去,表小姐虽能看出来生气,不过胃口却是挺好的……”   齐太君嗯了一声,沉吟片刻道:“我教你说的话你都说了?”   在陶行屋里伺候的丫鬟点头道:“都说了。只是表少爷很是不以为然,还训斥了奴婢,又说她不是丫鬟。”   齐太君嗯了一声,那丫鬟飞快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小声道:“表少爷到现在都没问我们叫什么。”   听了这话,齐太君眉头一皱,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见她许久没什么示下,方妈妈使了个眼色,那丫鬟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要我说,您也不用太心急,横竖这才来了第一天,他们两个小孩子都是第一次出门,路上跟着丫鬟同甘共苦的,一时半会难免要护着的,咱们徐徐图之便是。”   方妈妈小心试探道。   齐太君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不搭嘎的,我就是想着他这个性子跟他姐姐倒真不像是一家子出来的。”   齐太君说完便起身,慢悠悠的朝床边去了。   方妈妈又道:“方才瑛絮来回话,我仿佛觉得这丫鬟也不是不知事儿的,况且她这一天的表现,原先肯定也在大户人家做过的,不过……说句不好听的话,您看咱们府上这些少爷,屋里的丫鬟哪个不是心比天高?都盼着有朝一日飞上枝头能当个姨娘呢。”   齐太君忽然变了脸色,方妈妈急忙低下头去,又小声辩解了一句,“当然咱们府上的少爷是断然不会做出来这些事情的。”   “年纪大了我也管不了。”齐太君忽然笑了笑,道:“不过他祖母辛辛苦苦将他送了过来,又是我那苦命的女儿唯一的儿子,我自然得好好看着他,教导的他高中状元,金榜题名。”   “怎么也不能叫个丫鬟拿捏住他!”   “她知道没出嫁的小姐身边不能有出嫁了的丫鬟,难道小少爷身边就能有出嫁的丫鬟了?”   说到最后,齐太君言语里满是对玖荷的讽刺,还有对自己的信心。   方妈妈陪着笑了两声,“老太君说的是。”   “不过现在倒是不着急。”齐太君慢悠悠躺在了床上,“他们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性子都倔,不叫干什么偏要做什么,等明日先生试过他的学问再说,看看值不值得我费这么大力气。”   方妈妈恭维道:“老太君若是出手,什么不是手到擒来?”说着她又给齐太君拉了被子,放下床幔,吹熄了屋中油灯蜡烛,正想出去,又听齐太君咳了一声,方妈妈急忙站定,听着齐太君的吩咐。   “这丫鬟自己有主意,又一心向着她们家老夫人,就算没什么,我也不能留她,明儿先逼一逼她。她才多大的年纪?哪儿能有什么好耐性,等她受不了,自己就先乱了阵脚,我看我那外孙子是个不爱生事儿的性子,当时候就第一个嫌弃了她。”   方妈妈应了声是,倒退着出了齐太君的房门。   一夜好眠。   早上专门值夜的婆子来叫人,玖荷起来去叫陶行,看见他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不知道想什么,一脸的心事。   玖荷柔声道:“先穿衣裳?虽是初夏,这早上还是有点凉的。”   陶行立即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跳下床来两下将衣裳穿好,玖荷又去给他整了整领子,等到洗漱好了收拾完毕,玖荷看了看屋里的大钟,离辰正还有小半刻,便道:“再等等。”   陶行点了点头,屋外头忽然有丫鬟说话,“表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依依便进了屋子,看见他们两个相对坐在桌边,冷笑一声道:“还不走?难不成叫外祖母等我们。”   昨儿还吵得恨不得都要动手了,今天还能这么过来?对依依这个脸皮,玖荷也是很佩服的。   “你别以为我是为了你。”依依也坐了下来,索性撕破了脸皮对玖荷道:“我这是为了我们陶家,我本就是姐姐,难道还叫外祖母看了担心不成?”   玖荷平静的嗯了一声,将眼神移开了。   “走吧。”依依干脆也不理她了,视线转向陶行,放缓了声音道:“咱们该去给外祖母问安了。”   陶行先是看了一眼玖荷,这才道:“昨儿外祖母的丫鬟说了,辰正去,不叫去的太早,说是会扰了外祖母的清净。”   依依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陶行,“晨昏定省本就是要早早去的,不早早去怎么能现出来孝心?以前母亲讲外祖母家里的事情你都忘记了?那个时候她们都是卯时二刻就等在外祖母屋外了。”   这是要足足站上半个时辰?连玖荷都有点惊讶了。   “你知道什么!”就算再怎么说跟玖荷势不两立,依依还是一直都在关注着她,瞧见她脸上那个惊讶的表情气就不打一处来,“没见过世面,大户人家都是这样的!”   不过陶行依然没起来。   玖荷看了看大钟,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虽然不过是从第五进走到第三进,但是天气炎热,也是要稍稍整理片刻,等呼吸平顺了才好说话的。   当下她站起身来,道:“走吧。”   陶行立即跟着她起身,依依气得脸都红了。   玖荷跟在陶行身后半步,一起往齐太君屋里去了。   齐太君门口已经站了一群十来个的年轻姑娘,看见他们过来,为首的那人很是大方的打了招呼,依依过去跟她们半真半假的笑做一堆,陶行总还记得这个年纪早该有了男女大防,便稍稍站的远了一些,跟玖荷两个在廊下的另一边。   为首的那姑娘,也就是昨天一直跟依依打别的那一位,忽然笑了笑,过来招惹了一句,“这是你弟弟?”   依依急忙笑了笑,道:“正是,才中了案首。行哥儿,这是你十表姐,赶紧过来打个招呼。”   “表姐就表姐,十是什么?我没有名字的吗?”那人笑着瞥了依依一眼。   依依抿了抿嘴,又有一位姑娘拿腔作调道:“怎么光跟十娘打招呼?难道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姐姐吗?”   又有一位更加年轻,看着跟陶行差不多大的姑娘道:“光跟表姐打招呼可不行,还有表妹呢。”   说完她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又拿帕子遮了脸,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来看人。   依依哪儿见过这个场面,当下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是若真的让陶行这么过来,岂不是叫人拿自己当猴刷了。   但是她心里又狠起陶行来,若不是他木讷,不会解围,又怎么会成这个局面?他早点过来笑两声,说个笑话,又怎么会是自己一个人出丑!   依依没见过这场面,陶行就更没见过了,但是他虽然没见过,却会去看一边的玖荷。   看见玖荷不动声色的站在那儿好像没听见一样,陶行也有模有样的立在那里,连眼神都没乱动一下。   “你这弟弟倒是比你老实多了。”排行第十的那位姑娘笑了笑,很是讽刺的看了依依一眼,“也好相处多了。”   “他比我讨人喜欢,”依依半晌才憋出来这么一句话,“原先在家里,她们就都喜欢他。”   只是这时候那些人都已经各自聊开了,她声音又小,彻底没人理她了。   忽然齐太君的屋门开了,方妈妈从里头出来,看见外头这一群姑娘不由得笑了笑,“这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叫我看了都心情舒畅。”   “方妈妈。”众人行了半礼,自动排成一排跟在她身后进去了,那不管是言语还是样貌都很出挑的十娘站在首位。   齐太君已经打扮的精精神神坐在上头了,笑眯眯的看着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们。   玖荷刚站定,就听见十娘道:“远来是客,不如今儿叫他们两个先?”她语气里带了点年轻姑娘特有的娇嗔,齐太君听了不由得笑了笑,道:“你也知道谦让了。”   十娘半真半假的跺了跺脚,撒娇道:“祖母。”   齐太君笑得越发开心了,众人都看着依依还有陶行。   依依眯了眯眼睛,眼神里闪过一丝狠辣来,玖荷看见不由得心惊,想要提醒陶行赶紧着,没想两人已经一起上前行礼了,明显是来不及了。   “祖母!”依依摆了下去,再起来的时候眼圈已经红了。   齐太君一脸的焦急,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不成?”   依依不住的啜泣,屋里一干人,特别是先前在外头冷嘲热讽过她的人脸上都不太好了,尤其是十娘,恨不得上来拉住依依不叫她说话。   依依跪了下去,“外祖母带我极好,几位妈妈还有丫鬟待我也都尽心尽力的,可是……可是——”   不知道她要说什么,玖荷都提了一口气在胸口,万分的警惕她下一句话。   “可是我父亲生死未卜,祖母一人在家,我这心里实在放心不下,食不知味夜不成寐。”依依一边说着,一边默默的擦起了眼泪。   十娘松了口气,不是告她状就好。   玖荷这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她什么时候担心过这个?她担心的从来都是能不能扒上国公府!   现如今还拿自己父亲当借口给做脸,真真——玖荷气得连脑子都不转了。   “好孩子。”齐太君先是一愣,及时反应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有孝心我知道,你放心,咱们家里在朝堂上有人,在宫里也有人,你大舅舅又是一等侯的爵位,你二舅舅在禁军里头当值,还有你在国子监的三舅舅,认识的人是最多的,我这就叫他们打听去——”   依依嗯了一声,给齐太君磕了个头,回头又看已经有点愣住的陶行还有玖荷,笑中带着泪,“快来给外祖母磕头,外祖母答应帮我们打探消息了。”   她跟陶行说话的时候还能保持着平常心,但是转脸对着玖荷的时候声音里头不免多了几分恶毒,“你常说我父亲对你恩同再造,现在我外祖母答应去救我父亲了,你这是高兴傻了吗,一点反应都没有?”   屋里安安静静的,那一大群姑娘们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连呼吸的声音都放小了。   玖荷听明白了依依话语里的恶意,也能猜出来她这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自己跳进屎盆子溅了一身还不够,硬要拉着他们一起跳下去。   她就算自损一千,也要让自己不痛快。   玖荷瞪着依依,可是依依就好像终于有了主心骨一样,一点都不肯示弱,也瞪着一双眼睛,满满的都是挑衅。   磕头?   给这个上辈子害得陶家家毁人亡,这辈子也一点好心都没有的老太太磕头?求她打探消息,伸出援手?那还不如在街上随便拉个路人来的快一些。   不过……磕头这等大礼,齐太君这等要面子的人肯定是要推辞的……不如将计就计,玖荷想到这儿,心里有了主意。   她忽然猛地上前一步,速度又快,步子又大,还带着一股勇往直前的冲劲儿,依依不知道怎么心里一怕,略缩了缩身子。   看她这个模样,玖荷心里不由得暗暗骂了一句,从来都只会窝里横的怂货!   齐太君眼睛眯了眯,嘴角微微翘了翘,只是她毕竟已经年过六十,脸上满是褶子,这等笑容,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   玖荷走了这么一步就停了下来,紧紧咬着牙,屏着呼吸,静静等着齐太君客气。   “别。”齐太君果然开口了。   她挥了挥手,很是慈祥道:“这不年不节的,我知道你们有孝心就行了。你说说你才来几天,就给我磕了多少头了?”齐太君笑了起来,又假意训斥依依道:“你也不怕我受不住。”   听见这话,玖荷面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很是激动的冲齐太君福了福身子,退后一步又站在那里不动了。   她是不是傻!她是不是当我傻!   齐太君只觉得一阵胸闷,她自从拿到国公府的管家大权,就再没吃过这样的亏!当年就是她婆婆也要避让三舍!没想今天被一个小丫鬟捉弄了!   屋里安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依依跪在地上,脸几乎是紧紧贴着她外祖母的膝盖,恨不得将头都枕上去,自然是没看见这悄无声息的斗争,她唯一能听见的就是方才齐太君的那句客气话,还有她话语里的回护。   依依带着眼泪微微一笑道:“您是我外祖母,又照顾我跟弟弟,我孝顺您是应该的。”   说完这话,依依又回头看玖荷,只是这一看她不免又有点失态,玖荷退回去了!   她一脸的面无表情,只是在察觉依依看她的时候略挑了挑眉毛,对着依依做了个口型,是你外祖母不叫磕头的。   依依气急,正想再来一次,陶行忽然上前开口了。   “听说今日有老先生来府里讲文章,不知道能不能去听一听?”   被这一句话一冲,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冲淡了不少,只是这么一来齐太君的气怕是要全冲着他去了。   玖荷急忙道:“送我们来的族人还在外头住着,今日该去看一看他了,也说说这两日近况。”   齐太君嗯了一声,声音比方才低沉了许多。   方妈妈小心看了一眼齐太君,一板一眼道:“让那天去接你们的黄妈妈带着两个婆子跟着一起去,你初来乍到的,一是不认得路,二来我们府上从来没有让丫鬟一个人出去的道理。”   齐太君没说话,一双眼睛盯着玖荷。   玖荷自然是察觉到这分外灼热的视线,咬着牙吃下了这个亏,道:“都依老太君的意思。”只是她毕竟不是委曲求全的性子,当下又道:“不知道黄妈妈什么时候有空?不如趁着早上凉快出去,免得一会太阳太晒。”   “方妈妈。”齐太君忽然叫了一声,声音很是突兀,跟她平常慢悠悠的说话判若两人,“去找黄妈妈,你这就带她出去。”   这是连饭都不叫吃了?   屋里越发的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玖荷身上。   可是她就像是完全没察觉一样,微微低着头,步伐跟进来的时候一样的稳当,就这么退了出去。   玖荷不是没察觉到齐太君对她心生厌倦,只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往浅了说一顿饭不吃饿不死,再说不过是不当着齐太君的面吃而已,况且她都这么大了,有手有脚的,又怎么会饿死?   上辈子她连一家子人都能养活,这辈子不过养活自己而已。   往深了说她跟齐太君非亲非故,完全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甚至她对齐太君还有恨意,又怎么会为了齐太君委屈自己?   只是——   玖荷跟方妈妈一路沉默寡言的走到了二门上,心里想的全是陶依依,这般连名带姓的称呼她,就算在心里,也是第一次。   她虽然姓陶,可是不管是性子还是做派,没有一点点陶家人的品格。反而是自私自利,拿腔作调糊弄人,虽然不在齐家长大,但是跟这一大家子人没有什么两样了。   甚至今天早上求齐太君帮着打听消息,玖荷也不觉得她是真心的,不过是为了那一句“你是个孝顺孩子”,为了面子上的事儿,甚至是为了恶心自己。   “你就在这儿等着。”周围没了人,方妈妈脸上是一点笑影子都没有,指着外头那一大块晒着太阳的空地,“黄妈妈一会就来。”   说完她转身便离开,只是一边走,一边还骂骂咧咧道:“没见过你这么不知道规矩的,才来一天,找了多少麻烦?你若是我们家里的,早就一顿板子撵出去了。”   玖荷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一声,不急不慢的走到房檐下头,找了阴凉地方站着,抬头看着上边那涂着红漆的精美雕花。   高门大院。   打板子?   她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打板子啊。   玖荷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黄妈妈不情不愿的过来,后头还跟着两个婆子。   “你这人,大清早的就找不自在。”黄妈妈呵斥了一句,抬脚走出二门,又道:“还等什么?让轿子来抬你吗?”   玖荷觉得跟她说一句话都多余,转身也走了出去。   “这京里不比乡下地方,你年轻气盛可也得知道那个是国公夫人,你不过是个丫鬟,原先在你们家里怎么不说了,在京城,你这样是要掉脑袋的。”   玖荷冷笑了一声,黄妈妈这言语里投出来的无非就是上下尊卑,身份高低,她两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个!   “我认得路。”   黄妈妈一愣。   “我认得路。”玖荷再次重复了一遍,索性站在那里,一个字一个字说了出来,“出去沿着藻园路一路往西,到了十字街右转,再往前两个路口就到了。”   黄妈妈脚下一个踉跄,方才她还劝老太君放宽心,不过心里总觉得是老太君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但凡有点不如意的地方就受不了。   现在看来哪儿是老太君受不了,这分明就是——   “你太不识抬举了!”   哪知玖荷不过淡淡看她一眼,转身又走了,“大太阳的,早去早回。”   黄妈妈胸口剧烈起伏几下,身后两个婆子急忙上来扶着她,又跟表忠心一般来训斥玖荷,“你这丫头太没规矩了!”   玖荷全然不在乎,反而客气起来,道:“要么您歇歇,我去去就回。”   黄妈妈哪儿敢叫她离开自己视线,再说回去还要回话呢,当下两步撵上她,道:“你走这么快,怕不是要跑了吧!”   玖荷来到京城之后心中就一直憋屈。上辈子的经历,还有这辈子忽如其来的意外,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她心头。   尤其是身处高门大院的国公府,抬头看见的是桎梏,低头看见的是规矩。   她深吸了一口气,脚步越发的快了。   黄妈妈累得都开始喘气了,她要快步走再加上时不时的小跑两步才能跟上,这些年她养尊处优惯了,又是齐太君身边一等一的妈妈,别说府上的少爷小姐了,就连几位太太见了她也客客气气的。   她什么时候受过这个罪?   黄妈妈心里越发的气愤,只盼着老太君的布置赶紧奏效,等把表少爷抓在手里之后,看她这么处置这个不知道上下尊卑目中无人的小丫头片子!   玖荷走着走着便反应过来似乎快了一点,只是看她身后的三个妈妈连喘气都有点顾不过来了,自然是没工夫张嘴找她麻烦,又觉得是歪打正着,索性便按照这个步伐继续前进了。   那客栈里国公府并不太远,走了小半刻也就到了,玖荷不过微微出汗,后头三个妈妈则一进客栈便累个半死,连选个什么背阴通风没人的地方都不讲究了,直接寻了最近一处地方坐下,“上凉茶来!”   一路撒丫子走到现在,玖荷胸中憋着的那口气似乎也消散了不少,她道:“妈妈坐着,我去寻人。”   黄妈妈点了点头,没好气道:“你快些回来。”   玖荷一路朝后头过去,黄妈妈见她走的够远已经听不见了,立即推一推陪着她过来的一个婆子,“跟着她。”   那婆子下意识起身,只是站起来还有些犹豫,“这……”不太好吧,就是对国公府的三等丫鬟,也没这么过。   “你回去跟老太君说!”   听见老太君这三个字,那婆子再无半点犹豫,抬脚便走了。   玖荷刚绕到后头,就跟陶渝打了个照面。   只是陶渝一脸的心事,眉头还皱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发现玖荷。   “陶大叔。”玖荷叫了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   “你来了。”陶渝说了一声,又道:“外头晒,到里边来说。”说着便将玖荷往屋里头引。   只是却不是他们原先住的那屋子了。   “那屋子太贵,横竖就我一个人,便搬到后头跟人拼屋子了,反正还得看着马,住这儿方便。”陶渝推开门道:“是个小客商,出门商量买卖去了,屋里没人。”   玖荷嗯了一声,跟陶渝面对面的坐下了。只是她还没开口说话,便听见陶渝一声叹。   “原先族长让我护送你们来京城,顺带打听消息,我还觉得这是个好差事,没想……”他皱了皱眉头,露出点胆怯来,“我昨儿先去了顺天府,想着壮壮胆子……”   “这京城大老爷们的官威真是不一般……我从顺天府门口过,不过跟那皂役对视一眼,他手里的苔杖就好像要往我身上来了。”   陶渝的声音完全没有了在平兴镇上的那个爽朗劲儿,不仅胆怯,还有点犹豫。   “不用担心,”玖荷安慰了一句,“你有路引在身上,又有族长里长开具的保书,再说是京城的官差,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只是陶渝完全没有被安慰到的样子,又叹道:“这京城的东西真是贵,这等两三个人的屋子也要两百文钱一晚上,昨儿出去吃了葱油面,一碗竟然要十五文钱,也不知道京城的人都做什么营生,哪儿能活得下来。”   当初她们出来老夫人一共给了玖荷十两碎银子,一路过来花了快八两,玖荷凑了个整,给了他二两银子,道:“你这两天也好出去看看,兴许看多了就好了,京城里头住的也是人,跟咱们一样过日子的。”   陶渝接过银子点了点头,只是面上的表情依旧却没轻松多少。   玖荷叹了口气,他第一次来京城……只是往后这打探消息又或者商量事情八成是指望不上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了一个月,这一家就要恨不得全跪在玖荷面前:求再气我一次!   感谢小天使的投喂(づ ̄3 ̄)づ╭?~   扉卿扔了1个地雷   大灰狼的小红帽扔了1个地雷   箬銮在【你】的菊花里扔了1个地雷o(╯□╰)o 第31章   黄妈妈正在给齐太君回报这一次出门的结果。   “……他们族里虽派了人来, 不过却住在后头的大通铺,一看就是没什么银子也没见过世面的。只是这大通铺人来人往的, 却不好离得太近去听了。只听见什么顺天府啊, 打听消息什么的。”   齐太君半闭着眼睛,方妈妈站在她身侧缓缓的扇着扇子。   “……她就是个没脸没皮的, 路上给自己买了枣糕还有香饮子,还说要带回来给少爷尝尝。”   “……去的路上还仗着自己年轻,几乎跟飞一样的走,我们几个老的在后头撵的一身臭汗,她还笑,一点尊老的心都没有,要我您真的该好好的教教她才是, 不然她这进了咱们国公府的门,教坏咱们府上的丫鬟怎么办?”   方妈妈咳嗽了一下, 警告般看了黄妈妈一眼, 齐太君睁开眼睛,问道:“可曾记下房号没有?”   黄妈妈正一顿说的痛快, 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齐太君又问了一遍, “陶家族里那人住在哪儿。”   黄妈妈点了点头, 笑道:“我办事您放心,别说房号了,连什么人跟他住在一起都打听清楚了。”   齐太君嗯了一声,道:“在咱们家里寻个四五十岁, 看着富态的男仆过去,跟他住一间屋子,装成要去西边的客商,想雇他的马车。”   “老太君好计策。”方妈妈立即赞了出来,“这样一招釜底抽薪,先把她外头的臂膀折了,她不过一个年轻姑娘家,听表小姐说她年底才十六岁,就算有点小聪明,又能知道什么?到时候求助无门,一旦撒泼耍赖,那立即就要得了表少爷的嫌弃了。”   齐太君嘴角微微翘起,只是黄妈妈还有点不甘心,她这一把年纪了,今儿受了这么些气,却还得忍着……她眼珠子转了转,道:“只是她这般嚣张,也得挫挫她的气焰才是。”   见齐太君没说话,黄妈妈小心试探道:“不如我去跟厨上的人说说?还有看门的曾妈妈,也叫她得点教训?”   “不妥!”说话的却不是齐太君,而是方妈妈,“欲速则不达。况且这也没什么意思,叫厨房为难她,她转脸就能跟表少爷说,反而叫表少爷越发的同情她呢。”   齐太君点了点头,叹息一声道:“正是这个理儿。”   “那就这么放过她了?”黄妈妈还是有点不甘心,“早上——”   方妈妈一阵的咳嗽。   齐太君那双眼睛彻底睁开了,道:“你也别咳嗽了,你们两个都是当年随我一起嫁进国公府的人,没什么是不能摊开来说的。”   两人都是一脸的羞愧,低头不说话了。   半晌,黄妈妈道:“我是早上出去受了气,这才……”   齐太君淡淡一笑,道:“总有你出气的时候。”   黄妈妈一脸的惊喜。   齐太君舒了口气,道:“方才在书房伺候的长随回来了,他说新来的这位表少爷一早上得了先生不少夸奖。”   齐太君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功底扎实,文章很有见地,字儿写得也好,是标准的馆阁体,还说他现在这个水平考举人已经有七八成把握了。又问他师承何人,听着有几分想收徒的意思。”   “这……”黄妈妈脸上是喜中带了点担忧。   现在国公府书房里头教书的这一位先生是原来老国公旧友之后,当年也是考中过状元的,他的学问连先帝都夸奖过,若不是他父亲去的不是时候,丁忧三年给耽误了,他怕是要当帝师的。   这一位先生也是老太君拿了老国公的面子才请来的,不过只教一年。而这位先生对国公府的少爷们的评价……都有点不堪入耳,甚至全然不顾读书人的体面,有几分撒泼的味道。   “连八岁的孩童都不如!”   “你若能考中状元,猪也能上树了!”   “千万别在外头说我看过你的文章!我丢不起这个人!”   “猪上树你都考不中状元!”   可以说这一位先生对国公府的少爷们没有一句夸奖,今儿却对新来的表少爷这么夸了一顿……黄妈妈犹豫了片刻,很是坚强道:“我受点委屈不要紧,不能耽误了您的谋划。”   虽知道是奉承,不过齐太君还是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道:“有让你出气的时候!”   这句话说完,她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许多。   “留给我们的时候……不多了啊。”   她说的很是凝重,方妈妈跟黄妈妈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我竟然有点舍不得。”齐太君叹气,“这样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不是我国公府的呢?不然重现国公府的威严,指日可待。”   齐太君一边说,一边慢慢站了起来,两位妈妈急忙上前一左一右将人扶住。   齐太君缓缓走到老国公的牌位前头,上了一炷香,看着轻烟渺渺,忽然叹了口气道:“当日我同意他们进来,原本是两手准备的。”   “若是我那便宜女婿真的获罪了,我便让老二将他们献出去,一来能搏个美名,二来怎么也能把他的官职再升一升。”   “若是我那便宜女婿平反了,我就将他们好好养着,养得跟我亲近了,自然也就是我齐家的助力了。”   “可是行哥儿这么好的学问,我在想……要不要干脆找个人来顶替他,让他改头换面成我齐家的远房子弟?”   不等她的两个心腹回答,齐太君立即摇了摇头,道:“不行,家里这么些人见过他了,而且这是通敌卖国的大罪……”   她又坐回椅子上,方妈妈跟黄妈妈两个一左一右的站着,方妈妈道:“若是真想藏了他,也是有法子的。”   齐太君笑了笑,道:“好在一时半会间还不用想这么远。”她表情严肃起来,对方妈妈道:“多谢你方才提醒我。”   方妈妈吓得跪在了地上,齐太君笑着将她拉了起来,叹道:“当年就是为了个丫鬟,老三到现在还跟我不亲近。”   方妈妈跟黄妈妈两个都低了头,说到这种事情,她们两个也是不敢太开口的。   黄妈妈才怂恿过老太君,说要处置玖荷,现在一想有点后怕,便补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三老爷如今也做了父母,他也有儿女成亲,想必已经能体会到当年您的苦心了。”   齐太君叹息道:“难道我就不伤心?那丫鬟死的时候肚里还有个孩子呢,四个月大的男婴,流下来都会动了!可是……可是那个时候两家议亲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我不处置了她,难道要让新妇进门先当娘不成?”   黄妈妈这下也不敢说话了。   不过齐太君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看了一眼方妈妈道:“你去说一声,叫她们这些日子都紧着点,那丫鬟想要什么都答应,态度也得给我恭恭敬敬的,不许叫人看出端倪来!”   方妈妈急忙点头,齐太君又看了一眼黄妈妈,“这两日委屈你了,你先在外头伺候着——”   黄妈妈哪儿敢说不好,当下点头道:“不委屈,为了您什么都不委屈。”   齐太君淡淡一笑,很是满意她这番表态,“等行哥儿嫌弃了她,我第一个叫你出气!”   黄妈妈应了声是,跟方妈妈一起出去了。   齐太君又给老国公上了柱香,道:“……这日子是越发的艰难了……”   玖荷带了京城里头有名的玫瑰糕还有枣泥糕回来给陶行,又道:“比咱们平安镇上的糕点细腻多了,你尝尝。”   陶行笑着应了,吃了两口道:“的确不错。”又跟玖荷道:“国公府请的先生学问很好,我前头几个想不通的地方经他这么一理,顺畅了许多。”   玖荷笑着点了点头,“老夫人知道肯定很开心。”   陶行又问陶渝怎么样了,玖荷想了想,故作轻快道:“他才头一次来京城,又是那么老实的一个人,很是紧张呢。”说完又笑了两声,道:“只是京城开销甚大,我把老夫人给的银子匀了他二两。”   陶行虽然不是全然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但是二两银子究竟是个什么概念也是没数的,当下点了点头,又道:“你拿主意。”   两人说了没两句话,玖荷又说什么时候有空了也带他上街看看,门口传来瑛絮的声音,“老太君叫少爷过去说话。”   玖荷很是不放心,下意识跟着出来了,只是走了两步,忽又想起早上她才给齐太君没脸,就算旁人看不出来,难道齐太君还看不出来?   只是这会儿他们都走到第四进的角门边上了,穿过去就是齐太君平常坐卧的第三进,怎么瑛絮也没拦她?   是全然没当回事儿,还是……里头又有什么陷阱等着她?   要说齐太君不在乎这事儿,玖荷是一点都不相信的,她往日里气到她们家老夫人了,老夫人都能不理她两三天,更别是齐太君了。   上次给她办砸差事的常嬷嬷还有宋嬷嬷,可是直接丢了性命,连带一家子都发配到庄子上做农活去了!   可是她什么时候又怕过呢?   想归想,玖荷脚底分毫不乱,跟着一起到了齐太君屋里,随着一起行礼。   齐太君见她果然跟着过来了,嘴角不由得翘了翘,不过明面上却是一点都不关注她的,只对陶行笑了笑,道:“行哥儿来了。快来坐,今儿先生还来我这儿把你一阵好夸。”   齐太君的笑容里多了几分骄傲,“要知道他来教书,这还是第一次夸人呢。”   陶行原先在平兴镇,书读的就不错,也是常常得人夸的,当下很是得体的应对,又客气一句,“不算什么。”   齐太君笑得越发热烈,连声到了三个好,“这样好的孩子,书读的好,又知礼谦虚,怎么就——”不姓齐呢。   她也知道这话说不出口,及时打住又换了个说辞,“来我身边坐,回头我给你找个老师的长随跟你一起读书去,不许跟你那些不成器的表哥表弟太过亲近了,省得把你带坏了。”   陶行在齐太君身边坐下,玖荷消无声息站在了布帘子旁边不起眼的地方,一是想着这齐太君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二来也看看这屋里的环境。   方才那一番话……去掉夸行哥儿的,就只有那半句能听。   “怎么就——”   就什么?怎么就不跟她亲近?怎么就不是齐家人?玖荷忽然一震,想到上辈子陶家的命运,还有前两年齐太君的手段,每年不过些许的年礼,几样首饰,就将依依拉拢了过去……   她打的什么主意,玖荷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   给不成器的齐家子弟找靠山,给马上就要日过西山的齐家找崛起的助力。   这么说……当年考中状元,又没什么根基的陶大人……也是她的目标之一。   不过听说齐夫人嫁进来这么些年,又生了一儿一女,齐太君也没怎么关注,玖荷又觉得这里头怕还是有点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   玖荷乍一想通这个,惊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表面上慈眉善目的齐太君,就跟话本里头的画皮一样,里头是个青面獠牙的夜叉!   甚至她搭在行哥儿胳膊上的手……鲜血淋淋的全是冤魂。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急忙将视线移了开来,又往屋里其他个人身上看去。   一个是陶依依,还有一个则是原先最受宠爱的十娘。   不过这一看又叫玖荷看出点不同寻常来,她原以为依依会瞪着她,却没依依的视线非但没有在她身上落了,反而直勾勾的看着行哥儿不放。   再一看依依也没坐在齐太君身边,而是跟十娘一样,一左一右在齐太君小头两个椅子上坐着。   “……这砚台是当年高祖皇帝赏赐的,这墨锭也是——”齐太君用帕子包了墨锭,拿起来给他看,“这是御制的,这一处用金粉刻了高祖皇帝的年号。这东西……现如今给你用吧。”   齐太君眼神里还有点怀念以及舍不得。   高祖皇帝?玖荷扫了一眼那砚台,看着的确是新的,不像原先他们在家里用惯的那样圆润。这砚台棱角分明的,怕是都会挂笔。   行哥儿一脸的为难,刚要开口推辞,就被依依抢过去了话头,“这怎么好,他才多大一点,如何能用的了这等好东西?又是御赐的,外祖母留着给表哥用便是。”   听她这语气……凭借玖荷对依依的了解,可以很是肯定的说一句,她嫉妒了。   “你表哥人哪个都没他争气,况且也不是叫你现在就用的。”齐太君笑了笑,“等你参加考试的时候再用,这御制的墨锭……他们都能看出来。”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除了主考官阅卷官,还能有谁?   依依脸上嫉妒的神色越发的明显了,可是听了这话,陶行却立即站了起来,“这东西我不能要!寒窗苦读,却不是能投机取巧的。”   齐太君脸色变了变,这两日一再的被小辈抢白没脸,纵是她耐性再好,却也忍不住了。   依依脸上一喜,急忙上前拉住陶行,“还不快给外祖母陪个不是,哪儿有这么跟外祖母说话的?”   齐太君这两日对行哥儿的脾气也算是有所了解,生怕他在说什么让人下不来台的话,立即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事儿咱们不说了,这是我给你备下的笔,家里读书的孩子一人套,这你总该拿着了吧?”   陶行点了点头,略有迟疑道:“多谢外祖母。”   勉强也算这么糊弄过去了,齐太君松了口气,陶行又在她身边坐下,不过总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依依笑得有点僵硬,似乎还没转过弯儿来。   玖荷一字一字品味着齐太君说过的话,就算她再不畏权势,可是齐太君毕竟身份要高上许多,说句灭自己威风的话,上辈子她就一个人,可是睿王妃生生的能策反跟她日常相处的好几个人往她身上泼脏水。   所以她不得不慎重,至少也要摸清楚齐太君下一步的动向。   不过动向暂且没摸出来,只隐隐约约察觉似乎是因为行哥儿被先生狠狠的夸了一通,齐太君越发的重视他了,而且依依似乎对这个落差有点不太满意。   还有一点挺解气的。   方才齐太君说御制的墨锭主考官都能看出来,言语动作里头能看出来齐家也就得了这一块。   想到这儿玖荷都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就算这墨锭是高祖皇帝晚年赏赐的,可是到现在齐家连第六代的男丁都出来了,愣是连一个能参加科举的人都没有……   这么一想还真是有点可怜呢。   齐太君夸完了陶行,头一转又跟十娘说起话来,玖荷收敛心神,注意力再次放到了她身上。   “我跟你大伯母说过了,你秋天就要出嫁了,这些日子也叫你跟她一起学学管家,别去了人家家里什么都不会。”   说起来嫁人这等事情,一般的姑娘家总是要害羞一下的,十娘也不例外,她头一侧,略微低了低,声音也小了不少,“祖母~”   齐太君呵呵的笑了起来,“怕什么,谁不嫁人,大大方方的!”说完又叹了一句,“你嫁的这一家,比你几个姐姐门第都高,家里想必规矩也严,这半年我就不拘着你了,只是你也记得,去了别人家里,可别丢了我们国公府的脸面。”   十娘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冲齐太君行了礼,道:“祖母带我的心意,十娘明白,十娘一定不辜负祖母的教诲,一定好好孝顺公婆,给赵家养儿育女,传宗接代。”   齐太君笑着点了点头,又对依依道:“你年纪还轻,不过对你们这些姑娘来说,嫁人不亚于第二次投胎,早些明白将来才不会犯糊涂。”   依依学着十娘的样子,起来冲齐太君行礼,道:“多谢外祖母教诲。”   齐太君摆了摆手,道:“都是咱们几个没事儿闲聊,你们听听就行。不管是想过好日子的,还是想找个情投意合的,又或者想去了就管家的,自己心里得先有个主意。”   说着她先对十娘笑了笑,又对依依道:“我给十娘找的这一家是陇西李家,最最清贵的一家,每一代不管是嫡支还是旁系,都有考中三甲,去翰林院供职的人。”   依依表情严肃了起来,听见齐太君又道:“十娘未来的夫婿刚刚考中举人,只等着下一届去考状元了。虽然现在日子看着稍稍清苦些,不过那孩子老实,也肯用功,熬过这三年,好日子就在眼前,诰命也唾手可得。”   十娘半羞半喜又对齐太君道了声谢。   齐太君笑道:“你是我的孙女儿,我总不会亏待了你。”说着又转向依依,道:“你虽不跟我一个姓儿,但身上也流着我的血——”   齐太君专门顿了顿,玖荷听得心里一阵的抽抽。   谁都知道陶大人不是老夫人亲生的,老夫人是嫡母,陶大人是庶子,齐太君专门说什么“身上流着我的血”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路人皆知!   果然,她下半句便扯到了老夫人身上,“按说我也该帮你看看的,不过你祖母……咳,现在说这个还太早。”齐太君虚晃一枪立即换了话题,“天色晚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天色炎热,回去还得好好洗洗,想用冰了跟屋里的妈妈说一声,我也是年轻时候过来的,不拘着你们这个,只是要适度。”   几人起身,一边道谢,一边出了屋子。   原本在齐太君屋里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出来之后就什么都没剩下来了。   玖荷跟陶行一处走着,剩下两人各自为政。   十娘冷笑了一声,冲着依依讽刺了一句,“早先来的时候还跟十三娘、十四娘两个打赌,看你这个膝盖软的今儿晚上能跪几次,看来是我输了。”   “你——”   十娘毫不在意甩了甩头,“横竖也没几两银子,我输得起。”说完回头扫了一眼自己的丫鬟,“还不走!非叫我催你不成?”   依依一肚子的气,又被方才齐太君描绘的景象迷了眼,只是十娘走的义无反顾,她头一扭看着不远处的陶行还有玖荷,缓缓的走了过来,柔声对陶行道:“当日你读完启蒙的三百千,下头一本书读的是什么?”   陶行记忆很好,而且这也没什么不记得的,当下道:“孝经。”   “孝乃德之本。”依依道:“你自己想想,你今日数次反驳外祖母的话,可应当?”   陶行神色一黯。   玖荷冷笑一声,说什么孝乃德之本,若是她声音不这么大,也不在齐太君门口说,她就信!   况且要是真用孝说事儿,依依的德行怕是这全天底下最低的一个了!   玖荷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丫鬟都不在门口,没人听见。”   怎么可能!依依急忙回头,她方才明明看看瑛絮还有方妈妈——   “好好好!”依依头一转过去立即发现中计。   不过这样也足够陶行明白他被利用了。   只是玖荷看见陶行略有暗淡的神色不由得又有点内疚,道:“天已经晚了,明儿还要读书,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姐姐……”陶行最终只说了这两个字,转头拉着玖荷一起离开了。   两人回了屋里,玖荷怕他还心有芥蒂,急忙道:“那墨锭不能要,也不能用!”   陶行点了点头,只是他这神色,似乎还沉浸在方才依依说他不孝里头,玖荷又道:“这东西怕是高祖皇帝给他们的凭证,不然为什么说这东西考官都能认出来?无非就是墨锭里加了东西,是个记号。若是子孙不争气,这便又是一个前程。”   陶行这次是真真正正的震惊了。   “若是真用了这东西,别说功名来的不地道了,怕是整个朝堂都知道这功名是靠着高祖皇帝的余萌,跟定国公齐家一起谋划过来的。”   陶行跌坐在椅子上。   “这怎么好……我得说清楚去!”   玖荷急忙拉住他,“她都没说破,再说这也是我的猜测。”   “那可怎么办?”陶行急得出了一头的细汗。   “等陶大人回来就好了!”玖荷道:“咱们回自己家去,一步步考下来,全靠着自己的努力,谁也不能说什么!”   陶行看着玖荷,有个问题当着她怎么也问不出来。   她口中的陶大人,陶家的顶梁柱……他的父亲,真的能回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袹忘归歌还有箬銮小天使投喂的地雷,么么哒~ 第32章   这是他们到京城的第四天, 也是住进国公府的第三天。   早上玖荷起来,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一阵的恍惚。   说是第三天, 其实满打满算就一天半, 从前天早上进门到现在,吃了不过五顿饭, 可是这一天半发生了多少事情?   竟像是过了月余。   只是恍惚归恍惚,事情还是要办的。   玖荷跳下床来,很是麻利的洗漱收拾,又给陶行整理了东西,跟着他一起往二门去了。   那四个花枝招展的丫鬟,也终于不在身边围着了。   “我今儿要去官府打听消息。”玖荷目视正前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甚至连嘴皮子也没动两下。   陶行愣了愣,连脚步都乱了。   “一会儿你只当不知道。”   说起来她是有点想借势, 毕竟如果知道她想干什么, 齐太君是肯定不会叫她出门的。   两人一路走到了二门,陶行欲言又止的想问, 可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看见二门上的婆子,玖荷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那个婆子分明就是昨天她跟黄妈妈一起出门的那个, 不仅看见黄妈妈训斥她, 也听见前头方妈妈带她过来的时候的训斥。   只是这人今儿看了她非但没为难,反而是一脸的笑容,说了一句,“姑娘出门?”   玖荷下意识也回了个笑脸, “妈妈辛苦了。”   但是……玖荷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么出来了?一点没被为难。只是时间紧迫,就算是猜出来齐太君还有什么后手,一时半会建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玖荷隐晦的看了看陶行身后跟着的一个长随还有一个小厮,一个看着二三十岁,很是忠厚老实,一个不过十七八的样子,一脸的凌厉。   两个都是齐太君精挑细选出来,专门放在他身边的。   玖荷笑了笑,柔声道:“我今儿再去看看陶大叔,还有老夫人的信也得去送,在看看京城里头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给你带回来。”   陶行紧紧抿了抿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两人各自离去了。   这次出来后头没有人跟着,玖荷心情越发的雀跃了,几乎是一路跳着到了客栈,可是跟陶渝说了两句话之后……她的心情就不那么好了。   陶渝歉意的冲她笑笑,道:“我得回去了。”   玖荷抿了抿嘴,没说什么。   陶渝解释道:“我在京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要说去打听消息,我看见那衙门腿就软了,更别说跟人搭话了。京城里头的东西又贵,眼看着又要收夏粮了。”   玖荷及时调整好了情绪,笑道:“这一路麻烦陶大叔了,银子可还够,不够我这儿还有?”   陶渝一脸的愧疚,道:“够够够!我接了个活儿,有个要去西边的客商,正好坐着我的马车回去,一路上包吃包住还给我十五两银子,足够了!”   玖荷心里叹了口气,虽然说原本就没指望他,但是乍一听见这个消息难免还是有点失落,她又笑了笑道:“那就好,你回去跟我们家老夫人说,我们在京城一切都好……”   她顿了顿,忽然又很是严肃道:“你再跟她说,她的吩咐我听明白了,尤其最后那一句,我牢牢记在心里!”   陶渝一点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当下重重的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带到!”   又说了两句话,陶渝道:“那人准备东西去了,明天早上天一亮我们就走了,你也不用来送我了,大户人家进出不方便,你们又才去,省得给你找麻烦。”   玖荷嗯了一声,再次道:“路上小心。”   从客栈出来,玖荷有点茫然,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只是陶大人是她时刻记挂在心上的,当下深吸了一口气,往兵部去了。   她想先假托成廖将军那一批失踪手下的亲戚,去兵部探听消息,然后……然后便是户部运粮官的手下,再去户部打听消息。   但凡能从他们嘴里探听点什么出来……   之后便可以堂堂正正的说自己是陶大人的丫鬟,为陶大人伸冤了!   玖荷又将衣裳整理了一番,头发也又紧了紧,脸上做出凄苦的表情来,往兵部去了。   六部都在一处地方,虽然有守门的,不过却没人来拦玖荷,一来她看着太过坦然了,连眼神都不带偏的,似乎天天来的样子。   二来她一个年轻的小妇人,谁会为难她呢?   再说若是没什么事儿,谁会往这等地方来?兴许是谁家的小媳妇也不一定呢。   玖荷一边往里走着,一边看着上头的门牌。   吏部,户部,兵部。   玖荷朝着兵部就冲了进去。   里头是个不知道几进的院子,玖荷咬了咬牙,索性一路冲到了最里头一进,对屋里那个要么是兵部尚书,要么就是兵部侍郎的人哭了起来。   “我这才成亲两个月,夫君就跟着廖将军打仗去了,人人都说廖将军好,可是我家夫君这转眼就没了消息,尸骨无存不说,还有人说他投敌!”   玖荷一开始还有点放不开,可是这么说了一通之后就像是打通了关节,眼泪也哗哗的流了下来。   “公公气得躺在床上起不来,婆婆整日以泪洗面,连眼睛都要哭瞎了!我不管,今儿要是不把我相公还回来,我就不走了!”   玖荷一瞬间想起原先在平兴镇那会,看见人吵架撒泼的场景来,索性直接坐到了地上,放声哭了起来。   横竖官越大的人越是和善,她直接冲进里头不就为了这个吗。   一开始没拦住她的两个衙役跟着一起跑了进来,看见这场景几乎是哭笑不得,都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上头的尚书大人。   怎么办?要是动手去拉着地上的小娘子,万一坏了她的名节怎么办?这可是廖将军手下的娘子,不管她相公回不回得来,廖将军是肯定能回来的,到时候谁都没好果子吃。   尚书大人皱了皱眉头,先是训斥了一句,“这是兵部重地!你这妇人速速离去!”   玖荷的哭声越发的大了,“我相公在外征战,没想却被人泼了这个污名!”   尚书大人又皱了皱眉头,他现在才发现地上这小妇人身上穿的很是整齐,头上还有几根簪子,露出来的手背也是白白嫩嫩的,一看就不是做粗活的,这么说她夫君至少是个军官了?   尚书大人咳嗽了一声,道:“朝廷已经派人去查了,不日就有消息回来。”   玖荷的哭声小了些。   “你放心。粮草还是兵马这么无缘无故的消失,不管是朝廷还是廖将军,都会派人去查的,你且放宽心好好等着,在家里好好侍奉公婆,不用去管那些传闻。”   玖荷嗯了一声,哭声再次小了些,又啜泣道:“多谢这位大人。”   尚书使了个眼色,那两个衙役上来,其中一人对玖荷道:“地上凉,这位小娘子,你要么先起来?”   玖荷又是啜泣两声,掩着面道:“失礼了。”这才站起身来,又低头站着,不叫人看清她的脸,对尚书微微屈膝行礼,“实在是今早看见婆婆又在哭,公公拄着拐杖出来只能走两步路……一口气憋着下不去才冲进来的,望大人莫怪。”   尚书大人微微松了口气,看着两名衙役道:“送这位小娘子出去。”又对玖荷道:“朝廷重地,以后莫要擅闯了。”   玖荷也觉得自己方才太过大胆了,反正想知道的东西也知道了,红着脸又福了福身子,跟在两位衙役身后出去了。   两名衙役一直看着她到了门口,玖荷又从荷包里拿出两小块碎银子来递给这两位衙役,道:“官爷拿去喝茶。”   两位衙役对视一眼,同时伸手接了这银子,道:“多谢小娘子。”   只是玖荷却没往外头走,而是看了看门上的牌子,又往户部去了。   衙役才收了她的银子,急忙两步挡在她身前,道:“你又要做什么?”   玖荷低着头,声音里头又有几分凄惨,“我娘家哥哥是户部的运粮官的手下,到现在还没回来。”   “你这小娘子——”这人刚说了几个字儿,就见他的同伴扯了扯他的袖子,指了指玖荷小声道:“她识字儿。”   衙役立即换了个说法,“户部天官可没我们兵部天官这样和善,你进去少说也得一顿板子。”   玖荷立即缩了缩身子。   衙役想了想,忽然问道:“你哥哥是压着粮食去戎东的?”   玖荷点了点头。   衙役叹了口气道:“你回去等着吧,廖将军的人不见了,户部的人也不见了,这事儿等仗打完了肯定要好好查的,都会有消息的。”   玖荷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可是不能叫他们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两名衙役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小声道:“方才大人不是说了,仗打完了肯定去查这事儿,究竟怎么样,也不是你我能说的,你赶紧回去!否则我们赶你了!”   说着他示威般挥了挥手里的苔杖,玖荷装作害怕的样子,往外头又走了走。   玖荷在大太阳底下奔波,依依却在屋里吃着冰饮,又有丫鬟给她扇着扇子,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表少爷回来了。”   临近中午,依依派去外头守着的丫鬟回来,跟她回报了陶行的行踪。   “走,去看看。”   依依放下东西,带着她的丫鬟往陶行屋里去了。别的不说,这进出至少都有两个丫鬟跟着的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   依依脚步轻移,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大家闺秀,千金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了。   “姐姐。”看见是她,陶行起来叫了一声。   依依坐下,很是柔声问了两句功课,又道:“昨天是我太过急切了些,可是……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左右看看,皱着眉头道:“怎么玖荷不在?定是她趁着你读书偷懒去了,我说她怎么不肯来我屋里伺候呢。”   陶行咳嗽了一声,道:“她去见陶大叔了。”   依依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又转回到了第一个话题。   “你想想,我们现如今吃着外祖母家里的米,睡着外祖母家里的床,你还在她家里的家学上课,就是只为了这个,你对外祖母也得恭敬一些是不是?”   这句话问的很是客气,陶行又是个极其老实的,完全没想到这中间还夹杂着别的东西,当下点了点头道:“姐姐说的是。”   依依很是隐晦的笑了笑,余光看见她身边的两个丫鬟。   昨天夜里她装睡,听见这两个丫鬟说什么该去回报老太君了,今天便特意带她们两个出来,这样刚好,省得还得在老太君面前说一遍。   “外祖母待我们好,很多事情都不计较,可是我们毕竟是小辈,该有的尊敬还有孝顺是不能少的。”   陶行又点了点头,神情也越发的郑重。   依依很是得意了,她弟弟耳根子软,这一条只要不变,她这个姐姐就算不能全拿捏住他,也能让他不要当了自己的路,还能分了玖荷的心,让她没工夫一天到晚找事儿了!   再说了,玖荷来了才不过三年,怎么能比得上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弟两个呢?   不过若是能把她赶出去就好了!   依依稍稍走了个神,又转过来道:“你才回来,好好歇着吧,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说完她便很是利索的离开了,看见那丫鬟寻了个去泡茶的理由走了,依依不由得笑了笑。   她是一定要留在国公府的,谁都不能挡了她的路!   齐太君屋里,除了依依的丫鬟,还有两个看着很面生的婆子。   “……先去了客栈,待了没多久就离开了。之后又去了钱庄,这地方没个借口,我们也不敢进去,只在外头看了看,不过看她出来的时候手里也没那什么东西,身上的荷包也没见怎么鼓,八成也没多少银子。”   齐太君点点头,那婆子继续道:“后来她便朝着六部去了。我们两个已经跟了她一路,便和孟妈妈她们两个换了班,叫她们在门口守着,我们两个先回来回报了。   齐太君笑了笑,“不过二十两银子,就叫她外头的人回乡了。”她得意的摇了摇头,“这怕是我花出去最值的银子了。”   方妈妈赔笑道:“原先是不跟她计较,如今才叫她知道什么是国公府呢。”   齐太君越发的开心了,又问:“你们看她去了礼部?”   两人对视一眼,齐太君阴沉下脸来。   其中一个婆子道:“我们都是卖了身的奴婢,又没有由头,是不太敢过去的……”   齐太君重重拍了下桌子,“她敢进去,你们不敢?”   “这……”   方妈妈急忙道:“她手里拿着信,若是被人拦了也有话说,咱们府上的人就不一定了。再说她除了礼部还能去哪儿?她又敢去哪儿?”   齐太君嗯了一声,那婆子有点惊慌失措,又道:“我还见她松了松头发,紧了紧衣裳这才进去的。”   “您看,她这是要靠着皮相呢。”方妈妈急忙给那两个婆子使个眼色叫她们出去了,又对齐太君道:“她也是怕的,不然怎么会用这等上不了台面的伎俩?”   齐太君还是有点不甘心,不过一想也是,在京城里十几年的人都去那些衙门都害怕,她不过一个乡下地方来的丫鬟,还不是自由身,她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这么一想齐太君又开怀了,她扫了一眼依依屋里的丫鬟,道:“又怎么了?”   这丫鬟把方才依依说过的话又讲了一遍,齐太君笑了,先是挥手叫那丫鬟下去,又对方妈妈道:“我说的什么?只要稍稍冷一冷她,她比我还着急呢,这不上赶着就去给我当先锋了。”   方妈妈笑道:“老太君算无遗策,当真女中豪杰。”   玖荷全靠两只脚走,这一天先去了兵部,又去了户部,想着进出一次不容易,索性在外头待了快一天,连午饭都是在外头吃的。   一直申时,官员们都下衙了,她又看了一会儿,这才回了国公府。   这个时候国公府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她回去陶行屋里,守在屋里的丫鬟急忙上来,道:“玖荷姑娘,行哥儿去老太君屋里吃饭了,让我留下来伺候你,还给你叫了热水,你看是先用饭还是先洗一洗。”   玖荷一身的汗,连脸都晒红了,当下点头道:“麻烦你了,我先洗一洗。”   泡在澡盆里头,玖荷只觉得自己是腿酸腰疼,想起早上那顿撒泼,玖荷不由得红了红脸,这还是第一次,不过……效果还是有的。   兵部的那些人虽然看着凶狠,不过心肠倒还不错,也没太为难她,但是也没什么消息。   只说已经派人去查了,又说廖将军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手下平白无故的蒙受不白之冤的。   待战事稍定,廖将军一旦腾出手来,肯定是要将此事查个清清楚楚。   只是玖荷总觉得这里头有点推诿的意思来。   廖将军护着他的手下,运粮官也有户部的官员护着,而且那些人言语里也有这个意思,不管她说她相公是廖将军的手下,还是说娘家哥哥是户部的运粮官,那两个衙役言语里都有点安慰的意思。   可是陶大人怎么办呢……   他完全是无妄之灾,原本是一心为民,为了战事才自请去督粮的,可是没想到这一失踪,原本的一心为民反而成了催命符。   想到这儿玖荷也顾不得再泡一泡了,急忙起身穿了衣裳。   陶行跟依依都没回来,玖荷便往前头齐太君的屋子去了。刚过角门,就听见十娘的声音。   虽能听出来是压低了,不过里头的愤怒一点都没掩饰。   “你何德何能,祖母竟然会带你去宫里见太妃!”   玖荷沿着小路转了过去,看见十娘堵着依依,又道:“我们家里也就只有大姐姐跟四姐姐去了!你是个什么东西!”   依依得意的一笑,“不管我是什么,总之比你强。”   “哼!”十娘一甩袖子,又呸了一声,这才扭头走了。   玖荷上前福了福身子,依依用眼角瞥了她一眼,又似乎是从鼻孔里出气,淡淡的说了一句,“起来吧,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恭敬?”   说完这一句她竟然理也不理玖荷,直接从她身边过去,对身后的丫鬟道:“回去帮我挑挑衣裳,看看进宫该穿什么好?”   丫鬟笑得很是谄媚,“您肤色白,身段又挺拔,穿什么都好看。”   另一名丫鬟奉承道:“回头老太君肯定还要再给您专门做衣裳的,现在这些都不用看了。”   “首饰也是要单独打的。”   依依得意的笑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玖荷一眼,很是轻佻的甩了甩帕子,这才走了。   玖荷跟着陶行回了屋子,很是疑惑的问了一句,“宫里的太妃?”她上辈子怎么完全没听人说过定国公府还有人在宫里的。   再说依着定国公府这个品行,若是真有人在宫里,他们早就宣扬的人尽皆知了。   陶行面色凝重,开口却没说太妃的事情,而是跟玖荷道:“外祖母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玖荷一震,急忙问道:“怎么说?”   “外祖母说一共失踪了三方人马,有廖将军的手下,有朝廷的运粮官,还有我父亲。又说廖将军曾说他的手下都是追随他多年的,又有家眷在边关,他用项上人头作保,肯定没有问题。”   陶行叹了口气,神色越发的凝重,“又说户部尚书听闻此事之后,也作保说户部的官员同样没有问题,他还亲自去那些官员家里看了,父母家眷都在,说没有人这样投敌的。”   陶行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玖荷,“外祖母说没有人给我父亲作保……所有人都觉得是他通敌卖国了……”   还有一句话是听那些丫鬟们私下里议论的……他父亲虽然也有家眷在老家留着,可是看看都是什么人……一个不是亲生的老母亲,两个孩子也快十年没见过,连正室死的时候也没回去过……多半是在外头已经另有家室了……指不定连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   玖荷手都开始抖了,却要强装镇定道:“这消息我们原来在平兴镇不就知道了?可有什么新消息?”   “外祖母还说了,廖将军驻守边关,朝廷还指望着他打仗,就算最后这粮草连人都找不到,也不会问责廖将军的,户部的运粮官不一定……可是如果户部尚书力保,我父亲势单力薄的又找不到什么靠山……这罪名怕是八成要落在我父亲头上了。”   “不会的!”玖荷想起上辈子跟皇帝还有廖将军短暂的相处,他们两个都不像是会冤枉人的样子。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左右听听没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今天去了兵部还有户部打探消息,他们都说派人去查了,这么大的事情,有没有证据,怎么可能一句力保手下没有问题就过去了?不可能的!”   玖荷这般坚定的说辞让陶行也找回了几分信心,他又道:“外祖母说老国公爷有个妹妹,进宫做了后妃,当时品级虽然不高,不过这些年熬下来辈分比太后还要高一辈,说要带我姐姐进宫去求求她,看能不能走走太后的门路。”   玖荷只觉得这件事情不太靠谱,太后又怎么会买这些人的面子。一个靠着资历熬上去的老太妃,名义上还是太后的长辈,又怎么去走太后的门路?只是一时半会间也想不到什么借口,便道:“明天我再去大理寺看看。”   陶行点了点头,半晌又有点脆弱的小声道:“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父亲了……”   “今年一定能见到!”玖荷咬着牙道:“中秋节我们一起过!陶大人也能回来的!”   两人正相顾无言,外头一阵轻声的喧哗,丫鬟掀了帘子,瑛絮身后跟着两个捧着盆子的丫鬟进来。   她们两个把手里东西放下,瑛絮笑了笑,道:“这是西边送来的蜜瓜,还有南边来的荔枝,老太君说少爷读书辛苦了,专门叫我送来的。”   陶行站起身来,道:“多谢外祖母。”   瑛絮放下东西便走了,玖荷送她出来,视线不经意扫过对面依依住的屋子。   瑛絮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有心,淡淡一笑道:“老太君说姑娘家晚上不好吃太甜的东西,加上这果子是一直沁在井水里的,太凉,因此没叫给表姑娘送去。”   玖荷心里一颤,只觉得老太君这一招怕是又要叫依依嫉妒了,当下道:“老太君有心了。”   瑛絮的声音并不小,尤其是在已经朦朦胧胧的夜色中,听起来分外的清脆,“表少爷功课好,人又孝顺,一下子便把我们府上的少爷们都比下去了,也怪不得老太君喜欢。”   “这倒是我们受之有愧了。”玖荷客气了一句。   虽然不想同她纠缠下去,只是瑛絮态度一直很好,脸上还挂着笑,完全看不出来有丝毫的轻视,于情于理都是不能对她冷脸的。   “你们歇着,我先回去了。”瑛絮说完这两句话,带着丫鬟走了。   只是玖荷转身打算回房的时候,却见西厢那边,依依正倚在窗边看她,两人视线相对,依依猛地将窗子一关,发出砰地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怕是都能传到前头第三进去。   玖荷心里不由得兴起一个念头:若是再这样下去……她不如带着少爷在外头过活,可是……   万一她告了御状之后身陷囹圄,那少爷能不能一个人好好等到陶大人回京呢?   玖荷皱了皱眉头,心事重重回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喂的小天使们,(づ ̄ 3 ̄)づ   17606543扔了1个地雷   袹忘归歌扔了1个地雷   29扔了1个地雷   以及一直都在菊花里扔雷的箬銮君→_→ 第33章   接下来的几天, 玖荷依旧是早出晚归, 虽然觉得齐太君肯这么放她出去很是不同寻常,只是形势危急,就算是知道往下走肯定有陷阱, 她也顾不了许多。   几日下来, 她把能打听消息的地方都去了个遍, 消息也探听的差不多了。说起来……的确是只有告御状一条路好走了。   这就像是桩无头的案子,一切都是空穴来风,除了求陛下彻查此事, 否则真要再这么下去, 陶大人的名声也要给毁的差不多了。   这天是家学休息的日子,陶行在屋里温书。   依依带了两个丫鬟进来,只是一进门就使了个眼色,那两丫鬟老老实实出去,站在门口守着了。   依依很是得意的淡淡一笑,这种感觉真的是太好了。   “怎么不见玖荷?”依依皱了皱眉头。   “她去洗衣裳了。”陶行放下手里的书, 叹了口气道。   不过依依好像没太察觉出来, 只是听见玖荷不在暗暗松了口气,虽然一直说什么她不过是丫鬟,依依骨子里还是有点怕她的。   “过两日我便要跟着外祖母一起去宫里给太妃娘娘问安了。”   陶行嗯了一声,没有什么表示。这两天她做衣裳打首饰等等,搞得人尽皆知,陶行每天早上出去中午回来,也都能看见一拨又一拨的婆子。   依依眼珠子转了转, 又叹了口气道:“今儿没了外人,我给你说说我的心事。”这一句话她变了两个腔调,最后一个字说出来的时候,眼泪也一起掉了下来。   陶行耳根子本来就软,依依又是个装惯了的,忍辱负重的表情一露,陶行立即便上钩了。   “过两日外祖母带我进宫,我想……说不定有机会面见太后,”依依一边说一边红了眼睛,双手握拳,紧紧贴在胸前,道:“到时候哪怕是我一头磕死在太后面前,血溅当场,我也要替父亲伸冤,要让太后下令彻查此事!”   “啊!”陶行一声惊呼,直接站起身来,先看了屋里没人,这才定睛凝视依依,“姐姐!你——”   依依低头抹了抹眼泪,嘴角却是微微翘起,“我原不打算同你说的……来了外祖母家里,整日的身边都是四个丫鬟看着,里里外外都是人……我这般轻狂也不过是叫她们放松警惕,若是她们知道我进宫打的是这个主意,外祖母是断然不肯带我进去的。”   陶行半晌没说话。   依依小声抽了两下鼻子,道:“虽然咱们出来的时候,祖母说了一切都听玖荷的吩咐,可是我是长姐,母亲不在了,祖母年老,你还要读书,这些事情原本都该是我操持的,不过现在有了玖荷……祖母说她好,她这两日也天天的出门打探消息。你好好的待她,她也当你跟弟弟一样的……”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别的,若是我真的……你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你一定得好好的。他们回来问你,你只说不知道,千万别露了破绽,毕竟在太后面前……是大不敬的。”   “姐姐!”陶行激动的握住了依依的手,不住的说,“不是这样!不能这样,我是男丁,怎么好叫姐姐一力承担。”   依依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不过她心里的喜悦已经快要藏不住了。   她这个耳根子软,还没什么见识的弟弟,真是好骗!谁在他身边他听谁的,原先祖母三令五申说了要听玖荷的话,不过被她几句话就扭了过来。   依依低着头掩盖自己已经有点扭曲的表情,时不时的啜泣两声,“我的血也是热的啊,我们三个一路出来,现如今你和玖荷两个对我冷眼而视,我这心里……只是眼看着我就要……我实在是难过。”   陶行却是一圈一圈的在屋里走,神态越发的急躁了。   “姐姐!”他忽然坐到了依依对面,道:“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他抿了抿嘴,忽然觉得很是干渴,“我写一封血书!你呈给太后!”   “不行!”依依不住的摇头,“你是父亲唯一的子嗣,不容有失,我不能答应,就算你写了,我也不会带进宫去的!”   “姐姐!”陶行忽然一声厉喝,“那是我们的父亲啊。况且这般寄人篱下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宁可风餐露宿,也不愿意再在外祖母家里住了。”   寄人篱下?风餐露宿?依依决定再也不要心软了,她狠狠地咬了咬牙,猛地大哭一声,终于点了点头。   没了这个弟弟,她母亲的骨肉就只剩下她一个……她母亲又是外祖母的心肝儿肉,到时候外祖母又怎么不会让她留下来?抢也要把她抢到手!   陶行松了口气,道:“我这就去。”   依依忽然阻止了他,道:“不能叫任何人知道,若是有人察觉……消息传了出去,这个面见太后的机会八成就没有了。”   陶行想了想,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依依用帕子沾了冷水,装模作样在眼睛上扑了扑,这才又走了。   不多时玖荷回来,看见陶行一人坐在屋里发呆,不由得问了一句,“怎么了?可是太热?”   她看见桌上两个茶杯,下意识问了一句,“方才依依来过了?”   陶行急忙摇头,“我有点担心……无聊倒茶玩。没人来。”他又犹豫了片刻问道:“你这两日在外头打听消息……怎么样了?”   玖荷原本还有点轻松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先是瞥了陶行一眼,看了看左右无人,这才道:“没什么新消息,还是原来那些。”   陶行面色沉重。   玖荷又道:“你想想陶大人写来的那封信,他都要跟戎东县共存亡了,又怎么会投敌。而且我看他们手上一点证据都没有,不能证明陶大人通敌。”   只是要再这么拖下去……就要成悬案了。   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隐约记得上辈子差不多是夏天刚过完,似乎是在处暑跟露水两个节气中间,传来了廖将军大胜的消息。   但是上辈子这场仗一直顺顺利利的,时不时有大败敌军的消息传来,而且绝对没有粮草被劫这样的事情!   玖荷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现在还有几天便是小暑了,还有两三个月……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可是告御状这等事情……绝对不能在国公府里说出来!   玖荷这番沉思,在陶行眼里就有了另外一种意思……他父亲是真的不太好了,什么廖将军能打胜仗,也不过是安慰他的话。   这番话她从平兴镇一直说到国公府……陶行听得已经有点麻木了。   再者……若是他父亲真的无辜,祖母为什么要叫他们两个来外祖母家里住呢,这不是避祸这是什么?   甚至这些日子他天天都能听见人说他父亲通敌卖国……若不是他们两个躲到国公府里头……怕是要被满门抄斩了!   玖荷倒是相信父亲……可是陶行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疑问了,甚至这疑问他谁都不敢说……更加的不敢问玖荷。   怀疑自己的父亲通敌卖国……这念头一冒出来,陶行就立即坐立难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起来。   这般又过了两日,玖荷把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个遍,一开始是打听粮草不见的事情,后来便是打听廖将军的战报了,只是这场仗事关重大,战报都是八百里加急直接送去内阁了,就连兵部尚书也不知道太多。   玖荷见再出去也打听不到什么新消息了,便老老实实待在国公府里,想着要怎么搬出去。   只是想了一天也没什么头绪,又不敢贸贸然露出这等想法……难不成要哄着陶行跟她一起出门?   这天下午,因着玖荷在屋里,那几个丫鬟都不往陶行身边凑了,玖荷给他磨墨点香,伺候他练字,正把晾干的宣纸一张张准备收起来的时候,她忽然诶了一声,道:“这字……”   看着很是无力啊,笔锋都没出来。   她疑惑的看了看行哥儿。   陶行尴尬里又加了几分歉意,急忙将纸抢了过来,道:“已到小暑节气,天气炎热,许是有些烦躁了。”   玖荷嗯了一声,道:“我记得还有绿豆汤,我给你盛一碗来?”她一边说又一边打量陶行的脸色,“好像是有点红了。”   陶行点了点头,又道:“放些冰进来。”   玖荷笑着应了。   等她离开,陶行却往自己脸上摸了摸,只见指尖上浅浅的红色,他不由得想起这两日姐姐说过的话。   “……我们得瞒着人,既然是救我们父亲,那是一点都不能连累旁人的……”   “……你这脸太白了,我给你上些胭脂。你放心,玖荷从来都不涂脂抹粉的,她看不出来……”   陶行叹了口气,看着自己拿着笔的右手,忽然他不知道怎么手上抽了抽,一阵眩晕连忙坐了下来。   他又用力捂住了左胳膊的伤口,咬了咬牙,一定要在姐姐进宫之前把血书写出来!   晚上陶行跟依依两个照例是要跟齐太君一起吃饭的,玖荷想了想也跟着一起过去了。   只是齐太君屋子外头便听见里边几声笑,明显是个中年男子,她下意识看了依依一眼,只见她也是一头的雾水。   小丫鬟一边冲里头喊了一声“表少爷跟表小姐来了”,一边掀了门帘,笑道:“今儿不知道什么风把大老爷跟二老爷吹来了,老太君正跟他们说话呢。”   几人稍有迟疑,就见瑛絮从里头出来,笑道:“老太君说了,都是自家舅舅,一起吃顿饭也没什么的,让我请表少爷还有表小姐进来。”   玖荷跟着陶行还有依依身后进了屋子。   屋里比平日还要凉快些,玖荷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老太君下手一左一右坐了两个看着四十出头的老爷。   陶行跟依依两个上前拜见舅舅,玖荷则是一进来就站在帘子旁边这等下仆站的地方,悄无声息的扫了一眼这两位老爷。   一位大腹便便,一位身材精瘦,不过两人看着都有点面色发黄,眼底下又有两团乌青,一看就是糟了身子的。   而且这两位老爷,从坐姿到表情,再到言语,总是带着三分邪气,听着人有点不太舒服。   玖荷又将头低下,这国公府真的如上辈子闲人所说那样,从上头坏到了下头。   “没想让两位舅舅等我们两个小辈,倒是我们的不是了。”依依上前屈膝行礼,半低着头小声道。   那位大腹便便的老爷笑了笑,道:“为何这么客气?”说完又对齐太君道:“还是母亲会养人,我记得前些日子她刚来,扭捏的连话都说不清楚,这才——”他扫了一眼身边的兄弟,“连半个月都没到,这待人接物叫人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了。”   齐太君淡淡一笑,道:“你还是老大呢,整日来糊弄你的老母亲。”   就这一句话如何能看出待人接物来?还说的这般的诚恳,玖荷想他说到底还是为了奉承齐太君。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上辈子听见的传闻来,国公府公中已经没什么银子可分了,大头全是齐太君的嫁妆。   加上齐太君年事已高,他们打得什么主意……显而易见。   母子三人笑了笑,那身材精瘦的二老爷起身道:“先吃饭吧,儿子们年轻力壮的饿一饿没什么,若是耽误了母亲的饭口,倒是我们不孝了。”   两位老爷一左一右搀着齐太君起来,往饭厅去了,又搀着她先往小屋洗手。   玖荷跟着那一排丫鬟进去,在门口看见正摆桌子的方妈妈。   一见是她,方妈妈冷笑一声迎了上来,道:“在外头浪够了?还记得你是个丫鬟?”   玖荷皱了皱眉头,她周围几个丫鬟急忙跳开,生怕被她波及了。   “不及方妈妈在国公府里作威作福,也不及方妈妈一直记得自己身份。”   她可真敢说!   方妈妈眉毛一竖,正要发作,瑛絮急忙上来,对玖荷道:“今儿两位老爷过来,人手稍有不足,你站在表少爷身后伺候,若是不知道做什么,只看旁人就是。”   玖荷点点头,淡淡的应了一声是便走了。   倒是让方妈妈憋了一肚子的气。   瑛絮拉着方妈妈到一边,小声劝道:“前头黄妈妈出去,您还劝她忍过这两日就能回来,怎么您今儿先忍不住了呢?”   “黄妈妈都多大的年纪了?伺候老太君多少年了,生生折在她手里?我去看她,她虽然嘴上不说,不过这心里臊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瑛絮脸上一冷,“那您这样子,是想跟黄妈妈做伴儿去?”   方妈妈跺跺脚,“我不过想刺儿她两句!哪知道——”   话说到一半,那边两位老爷已经搀着齐太君又出来了,瑛絮抬脚就要走,不过还是转头又说了一句,“嘴上的可不是真功夫!您在老太君身边伺候了这么久,难道连这个也不懂?”   方妈妈如何不懂?无非是咽不下这口气来,当下冲着玖荷重重的呸了一口。   玖荷虽已经随着那些丫鬟站到了地方,不过余光也还是看着这边两人的,虽听不见她们两个说什么,不过单从表情上来开,瑛絮怕是还要压了方妈妈一头。   至于方妈妈最后那个色厉内荏的动作,玖荷反而回了一个浅笑,让方妈妈顿时涨红了脸。   不过齐太君很快出来,陶行和依依行礼坐下,玖荷也没功夫想别的了。   她跟着其他丫鬟一起,上了漱口的水,手里又端着筷子等物,等着夹菜。   虽然今儿吃饭不过五个人,不过依旧是一张大桌子,上头各种菜品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只是她刚站在陶行背后,就察觉对面大老爷的目光不住的往她身上落。   “这是新来的?”大老爷眼神又往玖荷身上扫了一圈。   齐太君警告般看了大老爷一眼,面色不善道:“你外甥女儿家里的丫鬟。”   大老爷嗯了一声,收回视线喝起他前头摆着的乳鸽汤来,又吃了个鸽子腿才道:“今日参放少了。”   二老爷面前也有一盅一模一样的枸杞人参乳鸽汤,当下他也尝了尝,道:“大哥这嘴真是够刁的。”   “日日吃的东西,难道你尝不出来?”   齐太君笑了笑,道:“都到小暑了,我专门吩咐他们少一分药量的,人参是大热之物,别叫给补过了。”   一张大桌子上不过坐了五个人,各人中间都隔了很大的空隙,玖荷站在陶行身后,几乎就是在大老爷对面。   虽那大老爷一直在跟齐太君还有二老爷说话,可是那双眼睛就没少了在玖荷身上打量。   就连今年才十三岁的陶行都看出点不对来,他咳嗽了一声,回头道:“你离我远些,热。”   齐太君很是瞪了玖荷一眼,依依忽然开口了,“玖荷,你先下去吧。”   声音虽不大,不过年轻姑娘的声音本就清脆,屋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专门点出自己名字是个什么心思?   玖荷冷笑一声,走到依依身边道:“依依姑娘说的是,我这就下去了。”说完,若有似无朝齐太君看了一眼。   她在依依对面站着,眼神嫖到齐太君身上,齐太君是看不出来的,除了她对面的依依,谁都看不出来。   你这么多事儿……不知道你外祖母怎么想?   依依一下子呆住了,方才光顾着跟玖荷打别了,没想起来若是叫舅舅收了外甥女儿的丫鬟……这传出去不管对谁都是名声受损。   玖荷半低着头,缓缓的朝后退去,看见依依小心又胆怯的看了齐太君一眼,就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她又往齐太君身上扫了一眼,说起来大老爷是个纨绔子弟没什么规矩,依依说到底也没什么心眼,但是齐太君这种事情上是不会出错的,她看着依依的眼神已经很是忍耐了。   玖荷觉得这一对祖孙两个迟早要把对方害惨了。   依依为了富贵……可是什么都能抛弃的。齐太君……为了齐家也是什么脸都能不要的。   直到玖荷出去,屋里都安安静静的一点响动都没有。   这顿饭五个人吃的都有点食不下咽。   吃过了饭,依依自觉失言,更是不敢在齐太君面前多待,拉着陶行告辞了。陶行对方才他大舅舅盯着玖荷猛看这件事儿很是着闹,一句话没多说,板着一张脸出去了。   屋里剩下亲母子三个,齐太君挥了挥手,连方妈妈还有瑛絮都出去,她这才道:“说吧,来找我什么事儿。”   大老爷手里还捧着茶杯,他先是用杯盖划拉了两下飘起来的菜叶沫子,轻轻抿了一口这才将茶杯放在桌上,装作不经意问了一句,“那个是我妹夫家的丫鬟?”   齐太君脸色一变,重重拍了下手,“你还真是什么香的臭的都不放过!”   大老爷一点不着慌,道:“母亲误会我了,我……这是看着她有点眼熟。”   齐太君冷笑了一声,大老爷皱了皱眉头,问道:“她这两天可是常出去?”   齐太君还是没个好气,冷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大老爷道:“这就难怪了……我这两日去六部,看见跟她模样差不多的小妇人。”   “你说什么?”齐太君忽然转过头来,皱着眉毛看着大老爷,忽又高声道:“瑛絮!”   瑛絮低眉顺眼的进来,半低着头,眼神绝对不往两位老爷身上瞄。   “你去把这些日子跟着玖荷的妈妈叫来!”   瑛絮心里一惊,想这事儿是方妈妈管的,老太君忽然叫了她来……难道里头有什么变故?只是想归想,她面上依旧是沉静如水,轻声说了声是,这才出去。   齐太君看着瑛絮出去,转脸便看见自己两个儿子眼睛都在瑛絮背影上盯着,当下重重拍了拍桌子,道:“看什么!”   两位老爷咳嗽一声,齐齐收回了视线。又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打的主意……跟自己似乎差不多。   “你继续说!”   大老爷咳嗽一声,道:“十一娘今年便要及笄,我想着差不多也该说人家了,便想着去六部看看,看谁家里有合适的人选。”   齐太君嗯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对他这个举动很是满意。   大老爷又道:“没想听他们说了件奇事儿。据说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妇人,夫家是廖将军手下的军官,娘家有个哥哥跟着户部的运粮官去了边关,到现在两人都失踪了,音讯全无,这小妇人性子泼辣,样貌——”   大老爷急急咳嗽了两声打岔过去,又笑道:“第一次便冲进兵部天官的屋里,坐在地上哭了一通,叫一帮大老爷们都拿她没法子,后来又隔三差五的去打探消息,有次兵部天官不耐烦了,甚至还给她看了边关奏报,她这才消停了。”   “我有次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在外头说话,不过才七八日的功夫,她可是跟六部守门的三班士兵都熟了,连尚书侍郎都能搭上话了。”大老爷一边说一边回味,直到听见自己母亲不满的咳嗽声,这才反应过来,继续道:“我看了两眼,那小妇人跟咱们家里这位丫鬟……长得可是一模一样啊。”   大老爷带着点遗憾叹息道:“不过却没那股子泼辣劲儿。”   齐太君又气又闹,连声的叫:“瑛絮呢!瑛絮怎么还不回来!”   随着齐太君话音落下,瑛絮身后跟着四个妈妈进来了。   瑛絮抿着一张嘴,她身后那四个妈妈是一脸的惶恐,不知道如何是好。   齐太君随手拿起桌边的茶杯,就往那四人泼去,滚烫的茶水淋在身上,那四人连躲都不敢躲,生生的都受了,又一起跪在地上。   “老太君息怒,都是我们的不是!”   “当然都是你们的不是!我问你们,你们是怎么跟着玖荷的!”   四人对视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看这个架势,齐太君如何能不知道她们骗人了?   “她天天在京城里乱逛?我看你们是想偷懒吧!”齐太君又是一瞪,道:“叫方妈妈来!”   不过话音刚落,外头就进来一个丫鬟,道:“二老爷院里来人了,似乎有急事儿。”   二老爷今儿来找齐太君也是有事儿要说的,自然是不肯就这么走的,当下告罪道:“儿子去去就回。”又劝了一句:“母亲莫要动怒,不过是些下人,该打的打,不想打了就卖,不值当为他们生气。”   齐太君满含着怒意嗯了一声,二老爷出门,刚好跟慌慌张张进来的方妈妈打了个照面。   玖荷回到屋里,等了没一会,就见陶行回来。   看见玖荷,陶行那张脸上总算是没那么冷了,他道:“这国公府里……”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道:“也住不了多少日子了。”   陶行一惊,正想说话,没想门帘子被哗啦一声扒拉到一边,依依大步走了进来。   “你可真够可以的!”依依看着玖荷道:“家里有个程成,路上陶大叔,现在连我舅舅都不放过了?”   “呸!”玖荷一巴掌就扇了过去,“陶大人能有你这么个女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玖荷这一巴掌扇的极重,依依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扇,当下捂着脸愣在那儿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半晌她红了眼圈,道:“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依依声音哽咽,“我父亲都没打过我,我母亲更是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话,你凭什么!”   她一边吼着一边就冲了上来,只是玖荷连地痞都打了两个了,又怎么会怕她,不过手一伸,就将人挡住了。   “以前是我想不明白,总想着你是陶大人的血亲……现在我算是明白了,该怎么对付你!”   依依扭了两下挣不开,又转头看着陶行,“我可是你姐姐!你就这么看着她欺负我!”   陶行也是一脸呆滞,直到依依吼他,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往前两步,道:“玖荷,这……”   刚说了这不过三个字儿,陶行眼睛一翻,似乎站不稳的样子就要晕倒。   见此场景,玖荷哪儿还顾得了许多,急忙放开依依,一把扯住陶行,这才没叫他倒在地上。   玖荷扶着陶行,只见他头上一圈细汗,嘴皮子不住的哆嗦,眼睛也是动来动去的,只是离得这么近,玖荷一下子察觉出不对了,他脸上这颜色……   玖荷伸手摸了摸。   指尖除了汗,还有明显的红色。   胭脂?玖荷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她右手扶着陶行左胳膊,又觉得手里的触感不对,里头好像……缠了好几圈布似的。   她皱着眉头将陶行的衣袖撸了上去,只见里头厚厚一圈棉布,上头还有血迹。   玖荷倒抽了一口冷气,将布撕了开来。   陶行胳膊上一道伤疤,还在渗血,周围的皮肤都红肿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   玖荷忽然听见门帘子一顿响,转头一看依依几乎是逃窜了出去,这下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她撺掇的你!”玖荷严厉的看着陶行。   陶行摇头,又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评论了。汗,一写到反派就收不住……明天把依依揍一顿就出去,不出去你们寄刀片给我,多少都收。   以及我要替男主辩解一下,他其实留了一队手下在陶家附近保护他们来着,而且因为女主的关系留的特别多。   不造你们还记得在老家的时候,没事儿喜欢坐在门口看路人,一看就是几十年,反侦察能力十分强悍的谢伯伯吗?他看见自家门多了很多生人,其实就是男主派来保护他们的。   但是间接促进了女主提早上路╮(╯▽╰)╭   最后感谢投喂的小天使们,作者会好好写的!   好厨师一把盐扔了1个地雷   箬銮在你的菊花里扔了1个地雷   袹忘归歌扔了1个地雷 第34章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玖荷厉声问道。   陶行犹豫了片刻, 便将他们两个这些日子做的事情和盘托出。   听陶行说了两句, 玖荷便气得想要打人了,“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玖荷红着眼睛质问陶行。   只是这原本就是发泄怒气的话,不等陶行回答, 玖荷又道:“我问你,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张狂的?你们又是什么时候知道齐家有个太妃在宫里的?齐太君又是什么时候说要带她去宫里的?”   陶行一愣, 有点不敢相信的看着玖荷。   玖荷又道:“齐太君说到带她进宫可才三五天!她可是轻狂一路了,跟什么太妃一点关系都没有,忍辱负重?她可别侮辱这四个字儿了!”   陶行下意识摇了摇头。   玖荷又道:“还有她说的什么不叫别人知道, 原不想跟你说, 又叫你别露了破绽,这等话你也能信?”   看着陶行不答话,眼神已经有点木了,玖荷生气之余又有了一丝心痛。   “若是她真的为你好,不想叫你露了破绽,那根本就不该跟你说, 她一力将这件事情全都扛下来, 到头来你什么都不知道,这才能不露底,才能一点破绽都没有!”   “她跟你说就是为了让你内疚,就是想让你出头!”   玖荷定睛凝视陶行,陶行却缓缓的低下了头,似乎不敢跟玖荷对视了。他这些日子……完全就是被误导了。   这是明白了?   可是经历这样一件事情,玖荷决定以后无论什么都要说破了。   “你说她是为了什么!”玖荷逼问道。   陶行摇了摇头, 半闭着眼睛道:“我不知道,我想不明白!”   “她是想要你的命!”玖荷没有放手,甚至声音也冷了下来,“她看这两日齐太君对你太好,整日的送东西,连她往日在齐太君身边的位置也叫你抢了去,她不甘心,她嫉妒,她不叫你跟别人说,就是为了拖到要你药石罔效,医无可医!”   玖荷抬起陶行的手臂来,将那伤口竖在他面前,“拿什么割的,又是拿什么包的?”   小剪刀是依依做针线的那一个,纱布……是裁了她一件衣裳。   陶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海里重复的只有一句话:她是我亲姐姐!   玖荷拿了热茶给他喝,又喂了他两块点心,给他掐了虎口人中,见陶行头上已经不出汗了,又拿来温水给他擦脸。   脸上的胭脂都去了,她这才看清楚陶行脸色究竟有多么不好了。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道:“都是我的不是……若不是这两日没放心在你身上,你也不至于被——”   “不关你的事儿。”陶行此刻也冷静下来,“是我傻……我耳根子软……我到现在都分不清谁是谁非,这些日子我上午去家学,听得全是边关粮草不足,朝廷要吃败仗。下午回来听那些丫鬟窃窃私语,说的全是若不是外祖母心善收留我们两个,我们两个就是死路一条。”   陶行抬眼看了玖荷一眼,还有一句是说她的……说她整日在京城乱逛,已经被繁华迷了眼,可是仔细看看她,已经瘦了一圈的身形,憔悴了许多的面孔……陶行忽然察觉自打他听了这些流言蜚语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跟玖荷好好说过话了。   “出门的时候祖母吩咐我一切事情都听你的,有什么都要跟你说,可是我……总想着她是我亲姐姐,我们两个一母同胞的出来,一起长到十三岁,我……”他挣扎着起来,玖荷扶着他。   陶行虽然小她两岁多,不过两人差不多一般高,玖荷扶着他刚刚好。   陶行环视一圈,抓着玖荷的手试探性的送了开来,牢牢的站在地上,一动不动,半晌他道:“去把血书要回来……她……她说不能叫人发现,藏在她那儿比较保险。”   玖荷嗯了一声,随着陶行,两人一起去了依依的西厢。   四个丫鬟的都在外头待着,看着陶行一脸苍白,玖荷若要吃人的目光,没有一个人敢上来。   玖荷一进去便闻见淡淡的焦味,眉头一皱道:“不好!”立即冲了进去。   依依手里的宣纸已经烧着了,油灯周围散落着一圈灰烬,看见她进来,依依一愣,立即被火燎了手。   “啊!”她一声惊叫,最后一片血书也飘飘洒洒落在地上,很快烧成了灰烬。   “这就是你要献给太后的血书!”玖荷厉声质问道。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陶行看了这场景,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消失了……看着依依连一声姐姐都叫不出来。   依依看了看桌上地上的灰烬,还有玖荷射在她身上跟针刺一般的目光,小小后退一番,忽又鼓足勇气道:“什么血书,我一点都不知道。”   玖荷大步走到她身边,一把抓着她的头发,将她用力按在了桌上,依依挣脱不开,蹭了一脸的灰,还有些不小心吃到了嘴里。   “来人!来人!”   依依头被按在桌上,四肢不住的乱动,可是玖荷从小就是做活做习惯的,力气大又正在气头上,依依是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的。   外头四个丫鬟一溜烟全进来,看见这场景急忙上前,可是陶行站的那地方将她们挡了个结实。   “这是我们家里的事情。”陶行道。   那四个丫鬟对视了一眼,有一人跑了出去,剩下三人都跪了下来,“她毕竟是小姐,又是您姐姐,好歹看着一母同胞的血脉情,若是她真有什么不是,骂一骂也就算了,女孩子的脸面重要,还望表少爷手下留情。”   “陶行。”玖荷郑重其事的叫了一声。   陶行惊得一颤,玖荷来陶家三年,没来没有这样连名带姓的叫过他,他不由得全副身心都集中在玖荷将要说出来的话上。   “我带你出去住,你可愿意。”   陶行犹豫了片刻,看着一脸狼狈的依依,还有坚定到眼睛里都能放出光来的玖荷,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玖荷嘴角微微翘起,忽然拽着依依的头发,将她脑袋用力往桌上一磕,咚的一声,惊得那三个跪在地上的丫鬟都是一抖。   更不要说依依了,连眼泪都给直接磕了出来。   玖荷松了手,依依抬头看她,眼睛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头上被磕在桌上的那一处也是红的要滴血,但是她一句话都不敢说,甚至连动都不敢动,对上玖荷的视线甚至还有一丝退缩。   玖荷大笑一声,拍了拍巴掌,似乎方才碰了依依很脏一样。“今儿真是痛快!受了你这一路的闲气,今儿总算是都发出来了!”   这话说完,依依又是一缩,听着啪啪啪的声响,生怕她的巴掌又到自己头上,眼神里那点狠辣全变成了恐惧,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   可是玖荷就在她身边不过两三步的地方,地上跪着的丫鬟跟她中间还隔了一道屏风,一张桌子,还有……她的弟弟陶行。   依依连大声哭都不敢了,咬着下唇只能默默的流泪。   “早该揍你了!”玖荷看了她这个窝囊样子,心里无比的畅快,“原先总顾忌老夫人,想着陶大人,现在我算是彻底通透了,对付你这种人,讲道理没用!”   玖荷说着,又故意在她头上狠狠的拍了两下,看见依依敢怒不敢言的怂包样子,别提多爽快了。   “走!”她大步从桌子后头绕了出来,“回去收拾东西,咱们这就走!我带你出去!”   齐太君后院住的陶家一家不平静,前头齐太君的院子也不平静。   她刚刚训斥了一顿方妈妈,又下令将四个偷懒的婆子打一顿撵出去,就见自己的二儿子急冲冲的回来,一进屋就道:“那两个人不能留了,赶紧赶出去!”   齐太君一愣,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是陶家的两个孩子。   齐太君脸色一沉,“这般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成什么样子?你可是国公府的二老爷!”   “咳,”二老爷跺脚,两步走到齐太君面前,“这都什么时候了,若是再这么下去,都没国公府了!”   齐太君一皱眉,先是抬手做了个虚压的手势让他闭嘴,又对屋里几个丫鬟婆子道:“还不滚?让我亲自送你们出去不成?”   等到丫鬟婆子一溜烟的下去,齐太君这才看了二老爷一眼,很是恨铁不成钢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当着下人的面,断断不能——”   “好我的母亲!”二老爷着急在屋里踱步道:“都火烧眉毛了,太后的亲侄儿不见了!”   齐太君瞪他一眼,正想开口,就被二老爷打断了。   “他挂着副先锋的名号,是跟着廖将军一起去边关的!”   “那跟我们又有何干系?要治罪也是廖将军,跟我们——”齐太君说到这儿,不由得没了言语。说起来也不算是全然没关系的……   “怎么跟我们没关系?”二老爷反问道:“就算是太后,也不敢在廖将军头上动刀子,但是不敢动廖将军……那可不就要往我那妹夫头上去了?”   “谁都知道廖将军吃了败仗是因为边关粮草不齐,可是这粮草又是怎么不见的?我那妹夫现在可还都没洗脱罪名呢!而且还没人保他!”   齐太君皱着眉头,“这……就算是太后垂帘听政,处置大臣也得讲究个证据吧……”   “太后是个女人!”二老爷道:“女人发起狠来哪儿会跟你讲道理!况且不见的这个还是太后家里最得意的侄儿!不然太后怎么肯让他跟着廖将军一起去边关混功劳!”   齐太君吸了口气,又板着脸道:“早先我想的是如果不成,便让你把他们献上去——”   二老爷冷笑一声,“太后盛怒之下,我怕我没见到太后,就先掉了脑袋!”   见齐太君还有点犹豫,二老爷道:“这会不能再犹豫了,这是我在禁军里头的关系冒着大险给我送来的消息,趁着消息还没传开,咱们先将他们赶出去,至少没了这个风险。”   “我知道那哥儿学问甚好,可是学问好,也得有头在不是?况且太后生气,万一削了他们家的功名呢?养着这么个废物又有什么用?”   “不妥不妥。”   还没等齐太君发话,大老爷先接了上来,“人人都知道我们有这样一门亲戚,况且他们一路上京,都有有迹可循的,家里这些下仆,人人都知道陶家的表小姐还有表少爷来了,身边还带了一个丫鬟。太后有心要查不会不知道,万一她来我们家里要又该如何是好?”   “这……”   不管是齐太君,还是二老爷,都愣住了,他这说的也很是有道理。   “那……”齐太君一时间没了主意,看着大老爷满脸的疑惑,“你说这该怎么办?”   没等大老爷说话,二老爷先是一声冷笑,“我还不知道哥哥你了?你这是看上那个美貌的小妇人了吧?”   大老爷咳嗽一声,虽然掩饰的极好,可是屋里一个是亲弟弟,一个是生他养他的齐太君,对他的想法自然是一清二楚。   当下齐太君掉了脸,“你就是这么想的?”   “都火烧眉毛了,这消息也不知道能瞒多久,你还光想着让你那二两肉舒坦不成!什么人你都能往床上拉扯!”   齐太君咳嗽了一声,就是当着亲娘,这话也太粗了些。   “你情急之下能有什么好主意?要是将人赶出去才是找死呢,连带禁军里的眼线都要暴露了!再说这府里谁不知道?我那外甥女儿见人就说,那丫鬟现在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大老爷跟二老爷两个正一言一语的争锋相对,瑛絮忽然从外头跑了进来,一脸焦急道:“不好了!老太君,后头表小姐跟她丫鬟打起来了!”   齐太君一拍桌子正要起来,没想二老爷伸手将她拦住了,“趁着这个机会——”   齐太君顿了顿,跟二老爷视线相交,半晌还是顺着自己儿子的意思点了点头,“先出去看看!”   一大堆丫鬟婆子簇拥着齐太君还有两位老爷出来,几人刚从第三进往后,才过了第四进的角门,就见有人哭着飞奔而来,一下子扑在齐太君脚下。   “外祖母!求你给我做主!”   太阳都已经下山了,几人出来都是打着灯笼等物,齐太君骤然被她这么一扑,吓得连忙退后了两步,又被二老爷和身后的丫鬟托住了身子。   看清面前这个是依依,齐太君总算是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头顶以示安慰,“别哭,别哭,你都是个大姑娘了,告诉外祖母究竟怎么了?”   依依抽泣一声,狠狠吸了吸鼻子,这才抬起头来。   只是这一眼,吓得齐太君又差点摔倒。   她这脸上……这都是什么啊!   衣裳是乱的,头发是松的,额头上一片通红,脸上像是黑灰跟泪水搅和成了一团,脏的——齐太君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见过这么脏的东西!   就连当年她嫁女儿,姑爷家里送来刚从地里挖出来的藕,都没这么泥!   齐太君这手是下去嫌脏,就在半空中这么空荡荡的搭着,好在她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极有眼色的,当下急忙递了帕子过来,齐太君将这帕子搭在依依脸上,道:“先擦擦!这么大的姑娘,成什么样子!”   依依在脸上胡乱擦了两下,脸上越发的是红一道白一道灰一道了,她道:“玖荷打我——”她顿了顿,越发的咬牙切齿了,“我弟弟就在一边看着,还将几个丫鬟挡住!他究竟是不是我亲弟弟了!他就这么看着!”   齐太君是老早就看玖荷不顺了,从她进来,第二天就把她的脸面踩在地上,后来在她身上又接连折了齐太君两个得用的嬷嬷,更不要说三年前若是没有玖荷,这两个孩子她早就接到手上了!   她连原因也不想问,只想趁着这个机会将她狠狠的发落一顿!   “她敢!”齐太君脸上立即冷了下来,原本都已经松弛的眼角此刻也吊了起来,“你随我来!我倒是看看当着我的面她敢不敢!谁给她的胆子!”   “外祖母!”依依又抱着齐太君的腿哭了两下,不过总算是松了手,瑛絮上前将人扶了起来,又递了个帕子在她手里。   依依又擦了擦脸,这才让出路来,道:“他们都在后头。”   齐太君刚想抬脚,没想被二老爷拉住了。   二老爷轻轻摇了摇头,口型里只有两个字。   太后。   齐太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连脚步也慢了三分。   只是前头不过两个院子,没等齐太君想好怎么办就到了。   天虽然有点黑了,不过还不到酉时二刻,陶行跟依依两人的丫鬟加起来八个,除了给齐太君报信的那个,连带左右看着小门的两个婆子也在,院子里站的满满都是人。   “人呢!”齐太君一进来就吼道:“把那个没规矩的丫鬟给我拉出来!”   依依嘴角稍稍翘了翘。   二老爷扯了扯齐太君的袖子,齐太君回了他个眼色,二老爷看见齐太君是装的,也就没那么担心了,跟自己大哥站在一边只等着看热闹。   大老爷一下打开扇子,装模作样的扇了两下,忽然有点怀念道:“一会儿你就能看见那丫鬟……啧啧,是多么带劲儿了。”   二老爷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齐太君话一说出口,她身后立即出来两个婆子,合并两个丫鬟,一共四个人往陶行屋里去了。   只是进去没多久,就听见几声惊叫,“你敢打我!”   齐太君脸色一变,竟是她的人吃了亏不成?   依依一见哭得越发大声了,好像生怕她外祖母还不够生气似的。   齐太君原本最多两分的真气,被这一下子搞的至少有五分了。她眉头皱了皱,正想要不要再叫人来,没想玖荷跟陶行两个人出来了。   一人手里拿着个小小的包裹,外头灰不突突的粗布,正是前头路上用的那个。   齐太君没看出来,依依却是一眼就看了出来,因为她的那个,在她来国公府的第二天夜里,就被她剪成碎片扔了。   “你想跑不成!”依依在齐太君身边,周围这么多丫鬟婆子,还有两个舅舅,她胆子终于又大了起来,不过这句话若是没躲在婆子身后说的话,兴许还能增加几分气势。   “你才动了我就想跑!这是谁家的规矩?”   “这是陶家的规矩!”玖荷中气十足的大声道,依依这才看见她手上除了包裹,还有另一样东西。   陶家的家法。   一个已经泛黄,而且已经有点卷起的竹片子。   依依咬着下唇,稍稍朝后退了退。   玖荷上前一步,“当日老夫人叫我带着少爷小姐来看老太君,这看也看完了,我们该告辞了。”   齐太君眼睛一瞪,她身后立即出来一排七八个婆子丫鬟,虎视眈眈的看着玖荷。   玖荷丝毫都没有退缩,反而迎了上去。   陶行咬了咬牙,走到了齐太君前头一丈的距离,小心看了依依一眼,冲齐太君拱手行礼,轻声道:“这些日子多谢外祖母款待,外孙感激不尽,只是还有要事在身,这便要告辞了。”   齐太君一瞬间愣在了那里。   这跟她原本的计划……有点不太一样。   当然这么短的时间她也想不出什么好计划,都是打算走一步算一步的。只是不管在哪一步里头,都没有她自己吃亏的道理,也没有别人主动请辞的道理。   可是现在……齐太君看着脸上已经惨不忍睹的依依,还有她那两个捂着手背不住喊疼的婆子,以及眼前这个虽中气不足,不过眼神倒是没怎么躲开的孙子,尤其是迎着她的目光甚至又挺直了脊梁的玖荷——   怎么看都是自己吃亏比较多。   齐太君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只是她还自持身份,端着架子苦口婆心劝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做还有要事在身?你祖母来信说叫我照顾你,养育你长大成人,可是一点这‘要事’的影子都没提。”   旁边有婆子拿来了椅子给齐太君坐下,不过这一打岔,气氛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不过陶行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架势,下意识回头看了玖荷一眼。   齐太君抓着这个机会开口,“你也大了。行哥儿——”她重重的叹了口气,指着玖荷,厉声道:“可是这丫鬟撺掇你!”   玖荷被点了名,上前一步扬声道:“不知道老太君能否将我们老夫人的信拿出来当面一看,看看上头究竟写了什么?”   就凭着老夫人最后的那个吩咐,“……你带他出来住……”,玖荷敢打包票,这封信上绝对不会有什么好好照顾或者长大成人的话!   充其量最多就是寒暄,别的什么都不会有。   见齐太君无话可说,玖荷又道:“这些日子承蒙齐太君款待,我们家少爷跟我都是铭记于心,将来若是有了机会,我们必是要好好感谢您的。”   玖荷说的虽然坦荡,但是在对面一群人耳里,尤其是对整日想太多,又算计来算计去的依依以及齐太君来说,她那两个字“感谢”,生生的透出一股子事后我们好好算账的意味来。   依依的哭声越发的大了,齐太君的视线就没有从玖荷身上移开过。   她怎么知道这信里写了什么?   齐太君又惊又气,看着玖荷镇定的表情越发的不肯定了,难道这信她真看过?   只是刚这么想,齐太君心里是更加的的生气了,气她居然被个年纪不足自己四分之一的丫鬟带走了思路,又恼火自己想的太多,横竖不过一个小丫鬟,就是打死了——那也是白死!   但是齐太君不免又想,她一个国公夫人,靠着这头衔还有背后诺大的国公府都震慑不了这丫鬟,反而要靠武力来让人屈服……   然而一声来人还没出口,齐太君便被人阻止了,还是三个。   大老爷,二老爷,还有瑛絮。   前头两个齐太君觉得猜起来很是容易,老大好色,老二想的都是怎么把这一家子赶出去。   事实也是如此。   大老爷咳嗽一声,却说不出什么理由来。   二老爷看着大老爷冷笑,贴在齐太君耳边道:“母亲,您那外孙子不过一十三岁,连话都不敢大声说,来了咱们府上这么久,连大门都没出去过,跟姑娘似的养着,哪儿敢一个人在外头生活?必定是受了那丫鬟的指使,若是把她打了,这两人可就要赖在我们国公府了。”   他眼神又往依依身上瞟了瞟,“还有个就是打估计也打不出去的。”   齐太君一拍椅子,眼神一使,周围人都退开几步,依依想装傻继续听着,不过却不知道被哪个丫鬟或者婆子拉了一把,跟着一起走远了。   “这儿可是国公府!打她一顿我也能把他们都赶出去!”   “母亲!”二老爷苦口婆心叫了一声,“您还说太后,您看看您自己。”   “……女人狠起来可是一点道理都不讲的……”,齐太君忽然就想起来他方才说的这句话,脸上一冷,转向瑛絮,“你说!”   瑛絮小声道:“表少爷脸色不太好,他这个年纪……别是生了什么重病吧。”   岂止是不好,简直是面无血色,白的可怕。   按说齐太君这等心细如发的人早该发现,只是她出来就怒气冲天,加上天色昏暗,年纪又大了,不免走了眼。   别说是她了,就是她两个四十余岁的儿子,一个只顾着盯着玖荷不放,一个只想着把这三人赶出去,更是没察觉了。   玖荷站的虽然不远,不过这几人压低声音说话也是一点都没听见的,但是有一点她能看明白,就是怎么处置他们……齐家这几个人的想法不一样。   玖荷冷笑一声,不一样就好,不一样他们才能平安出去!   想到这儿,玖荷觉得更加不能等他们商量好了,直接上前一步道:“齐太君若是再不放我们出去!怕是府上就要办丧事了!”   对面凑到一起商量的四个人顿时都是一愣,齐齐抬起头来。   玖荷飞快的扫了一眼,仗着年轻眼神好,将这几人的表情全都看在了眼里。   大老爷看她的眼神不对……二老爷倒是坦坦荡荡的,不过都是厌恶,齐太君……看着她就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至于最后一个瑛絮,一脸的焦急。   不过玖荷也知道,这焦急是为了国公府,为了齐太君,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么……二老爷,玖荷忽然想起那个很是嚣张,第一天就敢当着齐太君给依依没脸的十娘,不正是二老爷的庶女?   玖荷再次冷笑一声,道:“听说府上十姑娘秋天便要出嫁,现在可没两三个月了,不知道京城怎么样?反正我们那小地方,临出嫁死人可不太吉利,推迟了婚期的也是有的。”   “你!”齐太君气得眼睛都瞪了起来,似乎是想起来踹玖荷一脚,不过已经被她气得浑身发抖,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只是二老爷拦她的手伸出来的恰到好处,看着她像是被二老爷阻止了一样。这番真相只有齐太君一个人知道,看着玖荷恨不得从她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玖荷一看有门,正要在加把劲儿,没想陶行上来道:“我意已决,还望外祖母体谅!”   齐太君看了看坚定要走的陶行,又扫了一眼眼神飘忽不定,明显不敢跟她对视的依依,以及老二搭在她胳膊上的手……齐太君强行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怒气,这么好一个机会,就是将来太后知道了,也寻不出错儿来……   所以要不要趁现在放走他们呢?   院子里安静的只能听见蝉鸣声。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这不就出去了,走之前再气一气齐太君。 第35章   最先打破这沉默的依依。   她冲着齐太君跪了下来, “外祖母, 求你原谅行哥儿这一次,他定是受了那丫鬟的撺掇!她在家里就惯会高捧低踩的,迷得我祖母什么都不顾了!一天只围着她转!”   玖荷眯了眯眼睛, 听着她还能厚颜无耻到什么地步, 还是她觉得这等小伎俩没人看得透, 在场无论男女老幼都会被她玩弄在鼓掌之间?   依依又转头冲着陶行道:“行哥儿,你还不快跟外祖母赔不是!咱们才来了这半个月,你说说你都忤逆外祖母多少次了?你在家里跟祖母可从来都不这样, 怎么来了外祖母家里这般胆大妄为?”她顿了顿, 将话题转到了玖荷身上,“定是你这奸婢怂恿的!”   玖荷也懒得一句句去反驳她了,当下举着老夫人给她的家法,一步步朝着依依走了过去。   “你要做什么!”   齐太君身边上来两个丫鬟婆子将她拦住了,玖荷眼睛一瞪,“我替我们家老夫人行使家法, 怎么?国公府连这个都要管!这事儿可是皇帝也不好管的!”   那两个婆子对视一眼, 同时回头去看齐太君,齐太君既然已经存了要放他们走的念头,气势上就软了些,就连气得不住上下起伏的胸口,也有几分像是装出来的。   “不许拦她!我看她敢不敢!”   玖荷淡淡一笑,她当然是敢的。   而且齐太君这话说出来,眼神还没有一开始的时候凌厉, 玖荷觉得他们出去这件事儿是板上钉钉了。   甚至她还觉得,齐太君有点纵容自己继续无礼的趋势……这个机会她要是抓不住,她就是傻子!   可是依依退缩了,她慌忙起身,想往齐太君身后躲,又不住的喊,“外祖母救我!”   院子里能做主的三个人,二老爷想的是再加把火,就能面子里子一起占全,还能人谁都挑不出错儿的将他们两个赶出去,还有一个大老爷,已经毫不掩饰两只眼睛全挂在玖荷身上了。   至于齐太君,虽然有几分是装的,但是说实话,她从生出来到现在就没被这么气过,若不是二老爷跟大老爷两个拦着,又有太后悬在头上,怕是要亲手上来教训人了。   “你敢躲?”玖荷喝了一声,“这家法当年连陶大人都打了,难道不能落在你身上?你可还姓陶!”   这一声吼站在礼法之上,依依左看右看,齐太君跟两位老爷不开口,生生的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帮她说话。   哪怕一句女孩子家面皮薄,知道错儿就行了,这样的话也是没有的。   依依看了一圈,没有一个人敢跟她对视。   “手伸出来!”玖荷喝道。   依依两只手已经下意识伸了一半,可是又不敢举起来,她一边掉眼泪一边道:“这东西怎么就到你手上了,祖母怎么会把家法给你,怎么我都——啊!”   玖荷等得不耐烦了,狠狠举起竹板子,往她手上抽了一条。   依依本来就是想躲的,察觉到竹板子过来她也的确是躲了,但是这么一来,竹板子刚好就抽到了她指肚上,狠狠的擦了一下,火辣辣的疼,八成连皮都破了。   要是实打实的打在手心,兴许还没这么厉害。   依依哭了起来,“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   “还有一只!”   只是依依两只手都在背后藏着,就是不伸出来。   玖荷冷笑一声,“我看老夫人以前就是对你太好了,你这样的真真欠打!”   说完便一把将她推的转了半圈,又往她另一只手上抽了一下,这次抽到了手背上。   依依两只手都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又红又肿,还有血丝渗出,而且渐渐的已经有点往深红色去了,稍稍一弯就是刻骨钻心的疼,她哭得越发大声了。   大老爷只觉得方才喝的那人参鸽子汤,现在全化成了火,他咳嗽一声,道:“你这丫鬟,就算拿了你们老夫人的家法,这般责打你们家姑娘,也的确是有点过了,还不快跟你们家姑娘赔不是!”   大老爷是个什么性子,国公府里头的人没一个不清楚。再说他这一句话抑扬顿挫的,不是聋子都能听明白他想干什么。   当下院里一前一后响起两声咳嗽,一个是齐太君,一个是二老爷的。   大老爷稍稍收敛了些,退后了一步。   玖荷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转身扶着陶行上前两步,冲齐太君福了福身子,“多谢老太君这些日子的教导,我这就跟我们家少爷去了,这两个包裹是我们当日带来的,老太君可要派人查看?”   齐太君倒抽了一口冷气,指着玖荷的鼻子就想骂她,他们几个刚来的时候,衣裳穿的头上戴的,还没国公府里头三等的丫鬟好!谁看的上她那点东西是怎么的!   只是指着玖荷鼻子“你!你!你!”了半天,她也没说出话来。   二老爷死死拉着她的手,不住的在她耳边小声道:“太后!太后!过去这阵儿怎么都行!”   齐太君哼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死死掐着手心,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那么抖,“你们要走,我也拦不住你们——”   依依一顿,连装哭都忘了。   玖荷余光扫在她脸上,不由得冷笑一声,她这是开心终于能得到齐太君的“独宠”了?还是在忧虑该怎么说才能不着痕迹的留下来?   即要当一个委曲求全的好姐姐,又要当一个孝顺齐太君的好外孙女儿。   “——你们来了不过这半月,尤其是你这丫鬟,搅得我府上阖家不宁,”齐太君越说越生气,原本还算沉稳的声音此时也有了几分尖利,“我们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大脚!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玖荷再次福了福身子,拉着陶行就要往外头去。   陶行顿了顿,也冲着齐太君再次行礼,道:“多谢外祖母这些日子的照顾。”   齐太君正要说什么,却忽然被依依打断了。   “你们……”依依扑到齐太君膝下,死死抱着她腿,“母亲曾说若是有机会,叫我们两个替她在外祖母面前尽孝。临走的时候祖母也说过要好好孝顺外祖母,把她当成亲祖母一样的孝顺,你全忘了不成!”   玖荷心中正憋着一把火,她眉头一皱,毫不客气的问了一句,道:“你母亲会说这种话我倒是信,老夫人又怎么会这么讲话?”   就凭她差点害死老夫人,还要让依依把外祖母当成亲祖母一样的孝顺?这莫不是想要齐太君的命?   玖荷思绪忽然转了这么一个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翘了翘嘴角。   院子里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脸上落着,这个微笑自然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齐太君当下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血全部涌到了脑袋里头,耳边听见的全是咚咚咚的心跳声。   玖荷一拉陶行,冷冷看着依依道:“你放心,我只带少爷出去,你好好的替先夫人尽孝——把你外祖母当成亲祖母一样的孝顺。”   依依脸上一闪而过的喜悦,不知道别人看见没有,反正玖荷是看的一清二楚。   “——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带你的。你根本不配姓陶!”   依依脸上的表情又变了,眼睛红的要滴血出来,只是看见玖荷手上的家法,她往前扑的身子又缩了回去。   玖荷索性又转过头来,第三次冲着齐太君福了福身子,道:“这孩子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当年常嬷嬷要烧了我们家院子,她看见也当做没看见,完全不顾后院住着的是她祖母。”   “我没有!你血口喷人。”依依厉声喝道,可是她又怕人误会,又怕声音太尖利显得心虚,整句话说出来不知道有多别扭。   “现如今还是一样,为了一个人得您的喜欢,骗着我们少爷写血书,差点连命也丢了。”   玖荷看着齐太君,又是心痛又是惋惜道:“不过她跟您是一条血脉,兴许待您能不一样呢?不过您也听我一句劝,还是别跟她住一个院子的好。你屋里这些东西,可一点都不经烧。”   齐太君气得嘴皮子已经开始哆嗦了,紧紧抿着嘴,生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喷血出来。   玖荷一拉陶行,手里提着两个小包裹,沿着已经有点看不清的小路,往定国公的大门口走了。   院子里一片安静,其实从玖荷出声开始,就再没有人敢开口了,现在更是一样,生怕一直不开口的齐太君将火撒在她们身上。   大老爷忽然动了,道:“这大晚上的,我去——”   齐太君一把抓住了他胳膊,一双眼睛瞪着大老爷,在已经昏黑的夜里,看着稍稍有点可怕。   “你不许去!”齐太君受了这等的气,就为了不露破绽叫这两个人出去,如何能让大老爷这个时候坏了事?   她用了很大力气才把头扭向二老爷,“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二老爷点了点头,临走前眼神还往地上跪着的依依扫了一眼,怪不得这些日子府里从上到下,都在笑话她膝盖软。磕头这等大礼,他们家里的奴婢也是每逢过年才有一次的,她这一晚上……可把四五年的礼都行了。   齐太君见他视线不住的往依依身上瞄,还以为他在想怎么处置她,小声道:“这个没脑子的好办,怎么都是我拿捏。回来再说!”   二老爷两步出了院子,拉了母亲的心腹方妈妈,叫了自己的一个长随,又差人从小路一路奔到大门口,跟二门上的婆子、大门的门房都打了招呼,看了玖荷扶着陶行出了国公府的大门,又叫这两人小心仔细远远跟着,这才再次回到齐太君院子里。   齐太君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前后好几个门都已经上了锁,正门只留了一扇等着二老爷回来,甚至连守夜看家的婆子也比往常多了两个。   二老爷不敢耽误,几步到了正房,屋里停火通明,不过一个丫鬟都没有。   只见齐太君歪在贵妃榻上,半闭着眼睛,头上缠了一圈抹额,屋里弥散着浓烈的苏合香味道,二老爷一看,软榻旁边的已经放了个打开一半的小盒子。   二老爷急忙上前把盒子合上了,道:“母亲可是又头疼了?”   齐太君嗯了一声没说话,二老爷一看坐在一边一脸尴尬的大老爷,心知他方才肯定被训了一通,当下心里暗暗一笑,又故意道:“大哥也是的,怎么不把这盒子关上,若是走了药性,下回就该不好使了。”   大老爷嘟囔一句次次用新的都成,只是见齐太君瞪他,这才怏怏的道了声是。   齐太君忽然翻身坐起,将头上的抹额一把扯掉扔在了地上,“我这么大年纪了!今儿被个还不到我一半,连百姓都不是的丫鬟给戏弄了!”齐太君深深的吸了口气,“若不是为了齐家,我一定要看着她在我面前咽气!”   二老爷劝道:“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过去怎么出气都行,只要先把太后糊弄过去,别叫她的雷霆之怒劈在我们身上,那一切都好办,不过是个丫鬟。”   齐太君哼了一声。   二老爷见她有所回转,小心问了一句,“我那外甥女儿……”   齐太君又靠在了榻上,大老爷跟二老爷两个上来给她捶背揉肩,半晌齐太君道:“方才我忽然起了个念头,这两个人不能都出去。”   “你听我说,”齐太君伸手虚压,阻止了二老爷,“你想将他们赶出去无非就是怕太后降罪。但是这京城里头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他们两个来了齐家可是瞒不住的。”   二老爷渐渐明白了齐太君的想法,点头道:“您的意思……是留一个应付太后?”   齐太君点头又摇头,“差不多。而且……虽然机会渺茫,但是万一你那妹夫又翻盘了呢?留下一个总是好的。况且她一个女孩子,目光短浅,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大老爷还惦着那美貌的小妇人,焦急道:“若是我那妹夫真能回来,留下儿子不是更好?”   齐太君跟二老爷一起瞪他,似乎都明白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二老爷笑道:“他翻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哥哥,”二老爷调侃般叫了一声,笑道:“你想想,太后的侄儿都不见了,这说明什么?廖将军粮草已经短缺到连一支保护太后侄儿的军队都抽不出来了,他对上善骑射的西戎大军,还能赢吗?”   “这……”大老爷皱着眉头,似乎觉得这么解释很是有道理。   齐太君皱了皱眉头,道:“去收些粮食回来。过两日消息传开,粮食怕是又要涨价,眼下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再派人去咱们庄子上说一声,千万不能叫流民冲撞了粮食。”   一听这个,大老爷忽然道:“若是廖将军不敌,西戎大军打了进来……”   几人齐齐打了个冷战,二老爷摇头道:“不会不会,我都听他们私下里说过好几次了,西戎大军是没能力打到京城的,再说他也经不起这一路的损耗。最多抢去边关几座城池,占上些耕地,再要些粮食人口等等,就会回到西边去了。”   大老爷叹了口气,道:“万一……要收购的可就不止是粮食了!”   “咱们这家大业大的!”齐太君咬牙道:“你们两个去清点府上男仆人数,我叫她们几个整理库房,看看还缺什么,整理个章程,明儿就开始采买!再去田庄上调些孔武有力的男仆来!”   两位老爷起身,行礼之后便一起退去,因着又有这等火烧眉毛的事情,再加上大老爷也害怕太后万一要降罪什么的,暂时歇了去寻那美貌小丫鬟的事情,老老实实去了外书房,将手上的东西齐齐理了一遍。   他们两个离开,瑛絮端着碗清热解暑的绿豆汤进来,齐太君看了一眼就不想动,又歪在了那里。   瑛絮也不言语,默默的陪在一边。   半晌,齐太君像是缓过劲儿来了,道:“明天你带着人,把她从我后院搬出来。”   瑛絮知道这说的是依依,齐太君后院里头可就住了这么一个。她眉头皱了皱,柔声问道:“跟她怎么说呢?”   齐太君一拍桌子,“她外祖母看她不顺眼还要有什么理由?她住我的吃我的穿我的,我叫她住哪儿她就得住哪儿!”   瑛絮小心拿了美人锤给齐太君捶腿,等了片刻才道:“不如说她一个人在后头住着怪冷清的,您怕她一个人寂寞,叫她搬去跟姐妹们住在一起,相互也有个照应还热闹,您看这样如何?”   过了许久,齐太君才嗯了一声,叹道:“你看着办吧。”   瑛絮应了一声,不多时方妈妈回来,道:“他们两个中间去了药铺,之后便去了公主开的客栈。”   齐太君叫了两声“好!”,还想吩咐什么忽觉头疼欲裂,知道不能再撑下去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收拾收拾睡了。   玖荷扶着陶行出了齐家的大门。   陶行还彷徨无依,站在街头有种无家可归的凄凉,玖荷不过左右一看,便扶着他往前走了。   “我们……这是要往哪儿去?”陶行的声音听着有几分凄凉,他走了两步又道:“我早先无聊的时候也看过两本游记,据说寺庙周围有些无主的屋子可以借宿,只是天色已晚,又要去哪里寻这寺庙呢?”   一路从齐家冲了出来,爽快是很爽快,但是里头不免也加了一两分的忐忑还有气愤,只是被陶行这么一说,玖荷又觉得有点好笑。   诚然冲出来是冲动,不过自打她明白老夫人是什么意思之后,就起了带着行哥儿出来的念头,她又在京城住过这么久……上辈子那一家三口差不多都是她养的,又怎么会——   “不会住寺庙的,”玖荷笑了笑,“我们住原先的那个客栈。”   陶行下意识松了口气,反应过来又冲玖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两人往前走了两步,陶行想接玖荷手里的包裹,没想被玖荷躲了过去。玖荷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有点心疼,道:“得先给你找个大夫看看,伤口也得重新包一包。”   一瞬间陶行神色有点黯淡,“我给你找麻烦了……”   “谁能想到她在这事儿上还能耍滑头呢。”玖荷忙安慰了一句,忽又叹了口气,看着陶行不免又有点心酸。   这样一个少爷,虽然有个好心肠,可是真的能在外头一个人生活两三个月吗?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不行也得行了!   她拉着陶行拐了弯,往京里有名的百草堂去了。   虽然天快要完全黑了,不过京城晚上别有一番热闹的场景,是原来在平兴镇看不见的,陶行跟着她一路走街串巷,虽然有点疑惑怎么她这么熟,但是转念就将这个念头抛到了一边,分了几分神看着路两边的小摊贩了。   这间药铺叫做百草堂,是廖将军的母亲开的。   虽然……玖荷两辈子都觉得将军府这一位当家做主的夫人有点奇怪,甚至将军府那有点乱糟糟的样子也多半是因为她,但是她心善是真的。   上辈子孙氏拉着她栽倒在这一位夫人的轿子前头,虽然一看就是假的,但是这夫人还是可怜她孤苦无依,让她去了将军府做事……就是最后——   玖荷不由自主又皱了皱眉头,拉着陶行进了药铺。   天色已晚,药铺正要打烊,里头不过一个做堂的老大夫,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小药童抓药,看见两人进来,老大夫抬头一眼,就道:“这小哥……”   玖荷急忙拉着他坐下,给大夫看了伤口,大夫又闭眼凝息号脉。   不多时他睁开眼来,道:“这小哥底子倒是不错——”   听见这半句,玖荷不由得心里一紧,果不其然,那大夫后半句就是,“只是这损耗的也太过了一些,若是不好好调养,将来年纪大了……苦日子在后头。”   玖荷抿了抿嘴,觉得自己方才那两下怕是打的太轻了。   陶行才受了许多打击,亲姐姐为了富贵想让他死……就算再怎么找借口,这事儿也是撇不过去的。   再加上陶家前途未卜,对父亲的怀疑……当着玖荷的面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又才从国公府出来……他叹了口气,有点自暴自弃道:“只管了现在便是,将来……将来的事情再说。”   大夫皱了皱眉头,“你们年纪轻不知道,等到年纪大了,是后悔都没机会了。”   如何不知道?玖荷上辈子活了不过二十二岁,就已经知道年幼只是不好好保养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了。   她猛地一晃脑袋,瞪了陶行一眼,对那大夫道:“您给他好好看着,该吃什么药就吃,我一定盯着叫他全都吃了!”   大夫点了点头,看了看他的伤口,转身去柜台里头取了一盒小药膏,又叫小药童取煮开了的山泉水过来,对玖荷道:“你手细,眼神也好,给他洗了伤口擦些药上去。”   小药童取水还没回来,店里又进来两个客人。   看着年纪都不大,为首的小公子看着才不过十五六岁,一脸的傲气,身后跟着的那人看着稍稍年长两岁,却一直弯着腰,焦急着脸,不住小声低语道:“天都黑了,该回去了!”   为首的小公子一把打开扇子,扇了两下转头训斥道:“这不还没宵禁吗?”   大夫抬头看了两眼,玖荷也回头看了两眼,这小公子一看就是世家子弟,而且脸色红润,肯定不是来看病或者买药的,多半是不知道寻了个什么机会跑出来看热闹的。   果然等那小药童取了泉水过来,去招呼那小公子之时,小公子道:“不碍事,我就是闻见药香味儿进来看看。”   说的很是理直气壮。   玖荷拿小勺盛了泉水刚淋上去,就听见陶行倒抽一口冷气,手也朝后缩了缩,玖荷又气又急,不由得喝了一句,“现在知道疼了?自己下手割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陶行抿了抿嘴,一言不发把胳膊又往前伸了伸。   “自己割的?”   玖荷耳边忽然有人说话,她正全神贯注,被这么一吓,手上抖了抖,连水都洒了,她转头一瞪,见那无所事事的小公子正在她身边,低头看着陶行的胳膊,道:“你下手可真狠。”   “你离远些,”玖荷没好气说了一句,“挡着光了。”   小公子急忙让了让,又将那一脸惊恐,打算上来训斥玖荷的下仆一脚踢了回去,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玖荷另一边,问道:“你也嫌功课太多吗?”   玖荷已经洗好了伤口,正给他涂药,听见这话不由得回头又是一瞪。   头发胡子都已经白了的大夫不由得笑了笑,放下正在写方子的笔,撸了撸胡子斟酌片刻,很是了然笑了笑道:“哪儿是为了功课啊。”   小公子愣了愣,一拍自己脑袋,“对哦,他割的是左胳膊。难不成是为了姑娘?你才多大一点啊?”   玖荷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公子不知怎么就能看出来她生气了,急忙闭嘴。只看着玖荷给他擦药给他包伤口,动作轻轻柔柔的,不知道想起什么来,眼睛里露出点羡慕。   半晌,大夫开好了方子,交给小药童道:“先抓三副,吃完了换个方子。”说完转头看着玖荷道:“这头三副药好说,都是清热去火的药材,三副药加起来也不到一百文钱。”   “他这伤口有日子了,又积了火在心头,等去了火没两日伤口就能愈合,只是后头这补身的药怕是要吃久一点了,”大夫顿了顿,又道:“他这失了血又有气虚之相,方子里须得用些人参当归首乌等药材,加上虚不受补,他又年轻本就体质偏燥,还得用些莱菔子泻药性,这么长久吃下来……怕是要花不少银子。”   “姐姐……”陶行愧疚的叫了一声。   玖荷正听着大夫说,闻言转头冲他笑了笑,摸了摸他脑袋,笑道:“不怕,老夫人给了银子的,再说你都是我弟弟了,肯定要好好看的。”   说完又对大夫道:“麻烦您了,等三日后我再带他来。”   大夫点头笑了笑,正好小药童抓好了药,玖荷又要了一盒药膏,这才结账拉着陶行走了。   只是等他们都出去一会儿了,那一直坐在玖荷身边,后来变成一言不发的小公子这才像是回过神来,忽然起身,两步就奔出了药铺。   不过出来没看见玖荷,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伸手往自己头上,比照着方才那小姐姐摸过的地方蹭了蹭,只是……他再次叹了口气。   “主子,真该回去了!”   小公子回头瞪了他一眼,有点怅然若失叹道:“朕总觉得……”说完知道失语,这还是在外头呢,忙又换了种说法,“我总觉得……这要是我姐姐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子:好气哦,这是哪里来的野弟弟。 第36章   玖荷拉着陶行又是一路抄近道, 去了公主开的悦来客栈。这次只有他们两个人, 玖荷便只要了个一间半的小套间住了。   等把陶行安顿下来,她又租了个小炉子合并炭火给他熬药。   只是坐在那儿一下下扇着炉火,玖荷不由得盘算起花费来。   方才虽然跟陶行说了银子管够……可是仔细盘算起来, 其实是不够的, 非但不够, 而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若是她不去告御状,去做些针线活又或者去别人家里帮工,别说两三个月了, 就是在京城安下家来也是够的。   但是……她能不去告御状吗?   玖荷皱了皱眉头。   出门的时候老夫人给了十两银子还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碎银子路上就花了一大半, 加上给陶渝的那二两,这十两早就已经是干干净净的了。   后来她出去打探消息,又将这五十两的银票破开,为了一切顺利,叫那些看人下菜的衙役们不至于对她下黑手,她又装成个家境殷实的小妇人, 每天给那些衙役喝茶的银子也得差不多二两, 这么十天下来,她手里就只剩下二十多两银子了。   那小套间管吃住一天是三钱银子,一个月就是九两,加上给行哥儿喝药的银子……这二十多两银子无论如何都撑不过去三个月的。   她还记得上辈子,她养父母家里的儿子第一次考科举的时候,孙氏不知道哪儿听来的方子,说是喝了对考试好, 里头有一味人参,一顿不过三两片参,一个月下来就花了四两银子……   玖荷皱着眉头,连扇风的手都停了下来。   若是按照上辈子,三个月后廖将军就能大胜西戎,如果这辈子还是这个点儿,后头腾出手来找陶大人,这……至少得四个月。   就算只吃饭加上喝药,别的一概没有,这四个月也得六十两银子才够。况且又怎么会没有别的花销?   四个月之后就是秋天,他们出来的时候一人就带了两身夏衣,衣裳鞋子都得重新置办。   玖荷叹了口气,忽然伸手往自己腰间摸了摸。   这里头藏着一个油布抱着的小包裹,里头是他们三个人的路引,还有……那块玉佩。   这玉佩玖荷三年前离京的时候曾经仔仔细细的看过。   上头刻着荷叶纹,兴许这就是她名字里有个荷字儿的缘故。这花纹雕刻的极其精美,而且玉佩通体晶莹透亮,在月光的照耀下甚至都能发出光来,想必——想必能当不少银子!   比起不知道在哪里的父母,还是老夫人跟陶大人更加的亲切。   玖荷忽然长舒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轻松了起来,守在火炉边上也不觉得热了。   不多时药熬好了,她封好了炉子,又给厨房的管事交了十个铜板,这才端着碗回去了。   陶行磕磕绊绊按照原先玖荷的样子收拾了屋子,见她进来冲她微微一笑。   玖荷一下子愣住了,她急忙将药放在桌上,心里是又酸又涩。   “还有点烫,晾一会儿再喝。”她也冲陶行笑了笑,只是怎么都觉得自己笑得怕是有点凄惨,忙道:“只喝一半,剩下的明天早上喝。”   陶行点了点头,玖荷又道:“这药要先泡上一刻钟,水刚盖过药面,之后中火熬开,再小火熬上半个时辰就好了。这是第一遍药,之后原样熬第二次,只是不用泡了。”   陶行再次点头,“我记得了。”   玖荷虽觉得自己怕是啰嗦了,可是这个时候为了掩饰伤心,也为了将来行哥儿一个人能好好等到陶大人回来,就算是再……她也得说。   “喝药要早晚空腹的时候喝,早上是饭前半个时辰,晚上是饭后一个时辰,或者在睡觉前喝也成。”她抿了抿嘴,道:“还有,你后头的方子里,大夫说了要放人参,这是个贵重药材,得单另熬。”   陶行点头,这次没说话,只是眼圈却渐渐红了起来,在他苍白的脸色映衬下分外的明显。   玖荷觉得自己眼睛也是湿润了,她都不敢跟陶行对视,继续道:“不过熬药也能让店里的小二给你熬,我都问好了,一个月是五百文钱。不过你记得人参你别给他,自己留着泡水喝就成。”   说到这儿,玖荷觉得忙将药碗推了推,“差不多了,也别太凉,你先把药喝了。”   “嗯。”   看见陶行端起碗来,玖荷急忙两步出了屋子,靠在走廊尽头的小天窗边上很是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朗星,这才又回到屋里。   药已经喝完了,玖荷也不敢跟陶行对视,匆匆忙忙要了水洗漱,又说今天一天累了,早早便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玖荷满腹的心事,天刚亮就起来了,陶行喝的药里头有安神的成分,还睡着。玖荷便给他留了个条子,只说自己去打探消息,便一路往京城里头最大的车马行去了。   这外头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八成都是外地刚刚进京的客人,至于剩下的两成……玖荷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从这门前经过,嘴里小声的说了好几次,“路引路引。”   果然她走了没两步,就有个操着京城口音的掮客上来,左右一看,压低声音道:“姑娘手上有路引?”   玖荷点了点头,也低声道:“我老家来了人投亲,人到了这路引就没用了。”   那掮客一笑,问道:“快拿来看看。”   玖荷却不着急出手,而是道:“西边平兴镇过来的,是个姑娘。”   掮客了皱了皱眉,“这可给不了多少银子?”他顿了顿又问,“你家里就叫这姑娘一个人上路?没个汉子陪着?”   玖荷笑了笑,“那汉子还要回去,我知道这路引你们能改,三十两一口价。”   那掮客还想再说说,只是玖荷已经将路引拿了出来,往他面前一晃,道:“白白净净的,大印清楚,还有里长的保书,三十两不贵了。”   掮客想了想,见玖荷又会说官话,脸上笑盈盈的也是很懂行情,当下点了点头,荷包里抽出三张十两的银票来递了过去。   玖荷扫了一眼没什么问题,便将路引递了过去,掮客拿在手里很是笑了笑,道:“我就住在东四胡同,若是以后还有,你只管来找我便是。”   玖荷笑着应了,转身离开,只是这银子还是不太够,她又往京城里最大的当铺去了。   她一路走的急,倒是没察觉又被人跟上了。   “主子您看,昨天晚上那姑娘。”   若是玖荷现在回头看看,就能看见昨天晚上坐在她身边的小公子了,只是她心里还记挂着陶行一个人在客栈,别说回头了,连走路都越来越快了。   当铺跟别的地方不同,倒是不用起什么吉祥如意的好名字,只是门匾上大大一个当字,一目了然。   不过玖荷站在门口还是略微犹豫了一下,只是在当铺门口犹豫的人多了去了,她这样的一点都不引人注意。   当然玖荷犹豫的不是当不当……而是要不要死当。   半晌玖荷终于走了进去,手里那块玉佩已经被攥得黏上了点汗。   当铺里头很大,而且没什么光线,也没有外头那么热。许是因为这里头放着的多半都是值钱的古董字画,又或者金银首饰之类,得仔细收着才是。   玖荷来的早,店铺里头除了用栏杆隔起来的柜台后头有个伙计,整个店面里头就只有她一个人。   既然都进来了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玖荷上前,将手里的玉佩放到了几乎跟她脖子一般高的的柜台上头。   那伙计低头看了她一眼,收了玉佩对着光瞅了两眼,道:“白玉玉佩,边角磨损,雕工粗糙,五十两银子。”   早上那路引买了三十两银子,她手上还有二十两,加上这五十两……四个月刚刚够。   “死当。”玖荷又道。   伙计又举着玉佩看了看,“八十两。”   玖荷点了点头,忽又想起那人坐的那么高,多半看不见,便道:“当了。”   伙计从档口撇出一张字据来让玖荷画押又按了手印,又道:“即是死当,便不给你票据了,你也不用想着赎回。”   玖荷点了点头,伙计又放了两张一共八十两的银票出来,玖荷将东西收好,这才又出了当铺。   站在阳光底下,玖荷笑了笑,转身买了包子油条豆浆,这才又往客栈去了。   旁边的小巷子转出来两个人,正是一路跟着她的小公子还有下仆。   小公子看了看玖荷,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无意之中听见的对话来。   “……老夫人给了银子,管够……”   他皱了皱眉头,道:“走,去看看她当了什么。”   两人进了当铺,不过待遇比玖荷方才好多了。   里头的伙计一看见这锦衣玉袍又一身傲气的小公子,立即觉得是个大生意,摇了摇铃铛,门帘子一掀,出来个四十余岁一脸笑眯眯的老掌柜,冲着为首这小公子一拱手,道:“少爷想看看什么?”   小公子道:“方才那姑娘当了什么?你拿出来我看看?”   这生意来的太快了!   掌柜的一使眼色,那伙计就把玉佩捧了出来,正要从柜台后头转出来,没想这小公子又转了主意。   “不不不,不用给我看了。”   被小小的涮了一把,掌柜的脸色一点都没变,继续笑着道:“小少爷喜欢什么?我们这儿什么都有。”   小公子转头看着自己下仆,“腰牌呢?拿来。”   下仆愁眉苦脸的解下腰牌,递在自家主子手里。   小公子又把腰牌给了掌柜。   这下掌柜脸色变了,“原来是宫里的,您请上座,里头有好茶好点心伺候。你想要什么,算是小店的孝敬了。”   没想这小公子很是傲气的一扭头,道:“你这儿能有什么好东西?方才那姑娘不管是当了什么,你都不许卖了,这东西只能等她赎回来!”   “这……”伙计还在犹豫,掌柜的已经点头哈腰的答应了,“这位公公您放心,这东西若是叫别人得了去,我这脑袋都交给您!”   小公子笑了出来,又道:“我要你的头做什么?又不能踢着玩儿。你可记好了,回头我是要叫人来查的!”   掌柜的急忙又答应,半开玩笑道:“我给您写个字据?”   小公子拿扇子在他头上敲了敲,这才带着小太监又出去了。   等两人走的没影儿了,伙计这才说出话来,“那姑娘是死当。”   掌柜的回头,恨铁不成钢的在他脑袋上狠狠地砸了一下,“你这么死脑筋,这辈子是别想当大掌柜了!”   “方才来的是什么人?”掌柜的教训完,又提点了他一句。   伙计犹豫片刻,“宫里的太监?可是这么年轻,也起不了什么气候——”   掌柜的脸色已经不太好了,不过还是一言不发等着伙计说完。   “那玉佩我看了,上好的羊脂白玉,里头一个黑点都没有,雕工细的不像话,若是遇上喜欢的客人,怕是上千两银子都卖得出去呢。”   掌柜的摇了摇头,道:“正是因为他们两个年轻,才更不能怠慢,现在是什么时候?能在这个时候出来的,还有腰牌,你仔细想想?而且前头那一位几乎都要傲气到了天上,你再想想——”掌柜的一边说也一边叹了口气,道:“什么时候出宫办差的太监能有这么年轻?他一定很受宠!”   说着掌柜的又往里头去,“把那玉佩收好!不过八十两银子的事儿,还能跟宫里拉上关系,我就怕他不派人来呢!”   伙计点头,也绕去柜台里头了。   再说那小公子,从当铺里出来又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一边忙着将腰牌系回去,一边苦着脸道:“赶紧回宫吧,正是早朝的时候,回头太后——”   这两个字刚说出口,他就被狠狠的瞪了一眼,“不回去!去睿王府!”   说完,他也不等小太监跟上,头一扭又往睿王府去了。   睿王府门口常年有两个家丁看着,一见这人来,吓得腿都哆嗦了,一个跑进去回报,一个就要去开大门。   不过这小公子倒是笑眯眯的一点不认生,直接从半开的角门进来了。   “陛下!”那人一下子就跪了下来。   “这么多礼做什么?世子呢?王爷呢?”年轻的皇帝一路往里走,一路问道。   那人急忙又爬起来,快步跑了两下跟了上来,道:“世子爷一大早就出去了,王爷正在屋里喝酒。”   皇帝皱了皱眉头,“我大哥去哪儿了?”   “给……说是去山上打猎了。”   小太监听见这话急忙上前一步,小声焦急劝道:“陛下,不能这么叫,万一让太后知道了——”   没想皇帝回头瞪了他一眼,“你不说太后怎么会知道?”   小太监苦笑一声,急得出了一头的汗。   只是往前走了没两步,刚到二门上,皇帝便跟急匆匆出来迎接他的人打了个照面。   “陛下!”   “皇帝哥哥!”   叫陛下的是继王妃还有世子妃,叫皇帝哥哥的,则是今年才十三岁的喜鹊儿。   皇帝脚下连停都没停,只跟世子妃点头示意,脚下步子一点都没乱,直接往正院去了。   他身后的小太监也是一样,叫了声“世子妃”便一溜小跑跟了上去,剩下那继王妃还有睿王府的千金,在他眼里——根本没往他眼里去。   当着世子妃,这一对母女越发的觉着尴尬了。   世子妃淡淡一笑,道:“陛下是去看王爷了,不知道一会儿在不在府上用饭?”   早饭的时辰刚过,离中午还有两个时辰呢,这理由虽然蹩脚,不过好歹是个借口,王妃笑得有点假,“多亏你提醒我。”说着挥了挥手招呼喜鹊儿,“来,咱们两个去厨房看看,吩咐她们做几道你皇帝哥哥喜欢吃的菜。”   喜鹊儿嗯了一声,搀着王妃的胳膊走了。   世子妃的手搭在自己陪嫁的丫鬟胳膊上,转身也往里头去了。   王妃跟喜鹊儿母女两个手挽着手,只是才往小厨房走了两步,便又换了方向往后院去了。   皇帝一看就是偷跑出来的,怎么都不会在王府吃饭的。   只是看见自己女儿怏怏的,王妃柔声安慰了一句,“中午做几个你爱吃的菜?”   喜鹊儿皱了皱眉毛,拉着王妃的胳膊甩了两下,“皇帝哥哥一点都不喜欢我,就这样您还要我——”   王妃面色一沉,“远处守着。”   等到身边两个婆子走远了,王妃这才看着喜鹊儿,语气里带了几分严厉,“这种话你给我烂在肚子里,一点意思都不能露出来!”   王妃很少这么严厉,喜鹊儿不由得低了头,“我就当着你的面儿说。”   王妃拉了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那个可是皇帝,你说说,占着这个名声,你出去玩,京里不管哪个世家子弟不扒着你?又有那个千金敢跟你使性子的?”   “可是他从来都不理我,”喜鹊儿皱了皱眉头,“这么总贴上去——”   王妃一下子甩开了她的手,道:“你还说!”只是说了这一句,又想起来女儿年底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又从小娇养长大,性情耿直,自然是不愿意阿谀奉承的。   她轻轻叹了一声,柔声道:“你想想,别人想贴都贴不上去呢?再说……”王妃抿了抿嘴,忽然笑了起来,“你皇帝哥哥来咱们家里是个什么样子,他们又不知道。”   被她这么一说,喜鹊儿也笑了起来,主动挽起王妃的手,“天气怪热的,我们先回屋里去。”   皇帝已经一路往正院去了。   王府的正院规格上自然非同一般,五进的院子,面宽七间,左右还各带了一间耳室,比起面宽九间的皇宫来说,只差了一点点。   第三进的院子里还有个小花园,中间一道溪水流过,春夏秋冬景色各不相同。   只是这原本该是最热闹的正院,现在冷冷清清的没了人气儿。   睿王爷的先王妃死了之后,这正院就空了出来,当然这院子里依旧安排了百余个丫鬟婆子打扫,可是再没有人住进来,甚至连王爷自己,也搬到了侧院居住。   只是每年逢年过节,又或者几个孩子的生辰,王爷必定要拿着酒来着院子大醉三天,一解思念之苦。   皇帝刚进了院子,就闻见一股浓烈的酒味。   他虽然很小就被过继给了先帝,不过这睿王府他也是常来的,院子后头几进常年上锁,每天都是睿王爷的心腹带了丫鬟去扫,王爷是从来不去的,他只敢在第一进的灵堂里头祭奠,然后望着两边上锁的角门兴叹,回去便是大醉一场。   皇帝皱了皱眉头,守在门口的长随急忙低了头下去,皇帝哼了一声,进去了灵堂。   灵堂里头只有一个牌位,布置的很是简单,甚至在这盛夏酷暑之际,生生的让人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睿王爷听见有人进来,抬起脸来正要训斥,一看见是皇帝,这训斥就变成了叹息,“来给你——王妃上柱香。”   虽然皇帝很小的时候,王妃就已经去了,可是皇帝每每回忆起来,心底总是洋溢着甜蜜又温暖的感觉,他抿着嘴从睿王爷手里接过香,恭恭敬敬的鞠躬,将香□□香炉,这才瞥了一眼睿王爷。   “我娘就我娘,”他眯了眯眼睛,语气有点奇怪,“睿王爷在京里是胆大妄为的一个,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别的不管是纨绔子弟,还是功勋贵族,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及你一个肆意,怎么今儿连句话也不敢说出口了?”   睿王爷叹了口气,“三日之后是你的生辰,你哥哥早上就带着人出去了,说是要去山上给你寻个什么鹿啊鸟啊之类的解解闷。”   皇帝嘴角不由得翘了翘,显得很是开心,睿王爷又问:“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皇帝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还有今天早上看见的那位小姐姐,下意识就道:“要是我姐姐还在就好了,我怎么就没个姐姐呢?”   睿王爷一愣,急忙低下头去,有点慌张道:“你又说什么胡话。”   皇帝正看着牌位想心事,有点分神,这慌张听在他耳朵里就有几分责备的意思了,他不由得再次冷下脸来。   “你装成这样子给谁看?”皇帝看着睿王爷,冷冷道:“人人都说睿王爷最是流连花丛中的一个,家里娇妻美妾无数,外头更是相好不断,你又何苦在我母亲——”   话刚说到这儿,外头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原本守在门口的长随,还有皇帝带来的那个小太监一起进来了。   “太后派人来了!说是今天早朝陛下逃了,所有人都等皇帝一个,太后气得不行,叫皇帝赶紧回去!管家正拖着,您看……”   皇帝一甩袖子,道:“在这儿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回宫!”   小太监急忙冲睿王爷行礼,又跟着一路跑了出去。   长随跟着也退了出去,睿王爷看着灵位,上前用袖子擦了擦上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叹了口气道:“我不装成酒囊饭袋,美色误人,又怎么好报仇?我要是还正正经经的……一个皇帝的生父,还是个王爷,你在宫里又怎么好好的长到现在?”   睿王爷又点了香插上,眼眶忽然变得通红,“已经死了一个了啊……”他定睛凝视那牌位,声音哽咽道:“卿卿,你在下头……跟小久儿还好吗?”   说完这一句,睿王爷忽然急急冲了出来,道:“进宫!我去帮他挡一挡!”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三天后才是女主的真·生日,她就比皇帝早出来一小会。 第37章   玖荷手里提着很有京城风味的早饭,又回去了悦来客栈。   陶行已经穿好了衣裳, 不过正坐在那儿对着玖荷留下的字条发呆, 看样子连脸也没洗。   玖荷默默的叹了口气, 扬起个笑容道:“药可曾喝了?我带了早饭回来。”   陶行点了点头,急忙下来,自去洗漱不提。   待他洗漱完毕, 两人对面坐着吃了一顿悄无声息的早饭,刚吃饭,玖荷就将早上得来的银票, 还有陶行的路引放到了桌上。   陶行的表情一瞬间很是恐慌, 眼神在这些东西上还有玖荷脸上来回的扫。   不知不觉中,玖荷连声音也比往常柔和了许多。   “这是老夫人给的银子, 我还把陶依依的路引给卖了。”玖荷不由得笑了笑, 带着几分恶作剧后的兴奋,“反正她在国公府里头也用不到,只要不出门谁也查不到她头上。”   “这是你的路引。”玖荷将东西递给陶行, “好好收着, 贴身带着, 若是出门被官差拦下,给他们看这个就成。”说完她又道:“不过官差一般也不查这个, 就是住店的时候要用,咱们住进来的时候,我已经给掌柜的看过了。”   陶行越发的恐慌了,只是心里又有了个隐隐约约的猜测, 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你要……你要做什么去!”   玖荷笑了笑,坚决里带了一点洒脱,“我要去告御状!我要陛下彻查流言,还陶大人一个清白。”   陶行猛然间就站了起来,只是才站直就是一阵的头晕目眩,急忙又坐了下来。   “告御状……告御状……”他喃喃自语道,只是他再怎么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这又是他第一次出门,几乎所有的常识,都是从书本里头看来的,告御状不管是哪朝哪代,是史书还是话本,能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去阻止,这是为了救他父亲啊!   玖荷平静下来,看着陶行道:“只是往后几个月,你怕是要一个人生活了。我一直不敢带你出来也是因为这个。”   陶行怔怔的看着玖荷,玖荷道:“这间屋子连你的三餐,一个月是九两银子,你喝的药……我估摸着每月最多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她把桌上的银票往前推了推,“这里一共整一百三十两银子,应该够你半年的花费了。”   她又将自己的路引拿了出来,道:“我还要去告御状,进内城这东西怕是要用的,我得自己收着。”   玖荷说完,陶行忽然摇了摇头,只是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玖荷道:“一会我带你出去看看,未来这三四个月的衣食住行,怕是要你自己操心了。”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车马行,等到陶大人的好消息传来,你叫他们快马加鞭传个消息回去,大概要不了十两银子。”   “祖母……我现在就想回去……”陶行说的有点语无伦次,不过玖荷昨天夜里几乎想了一夜,将所有的事情都仔仔细细的捋了一遍,当下道:“你还要吃药,等过去这两个月再说,而且夏天暑热难耐,老夫人年纪大了,难道你要她得了消息现在出门来看你吗?”   似乎陷入现在这个局面……陶行摇了摇头,只是这一摇头,他忽然明白一件事情,吓得再次站了起来,“你……是不是不回来了!”   玖荷道:“谁知道呢?也许……”这辈子没有睿王妃打通关节,兴许她能活下来也不一定,但是五十苔杖下来,她半死不过的……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可以换一个便宜的客栈住,那大夫说我底子好,我慢慢调养便是,也不用吃这么贵的药,我——你把银子留着。”   玖荷等他说完,又过了片刻,看见他应该已经平静了下来,这才道:“这京城里头,看着平静,下头水深的很。”   “我们住的这客栈,是先帝的妹妹,文景大长公主开的,没人敢在这里头闹事,你安安心心的住下,我才能放心。老夫人叫我照顾你……还是得叫你一个人过了。”   玖荷说的无比的郑重,一直盯着陶行见他点头这才又开口道:“给你看病的那一间药铺,是廖将军的母亲开的,比京里其他的药铺都要便宜上一两成,你只管去就是。”   陶行再次点了点头,玖荷松了口气,看了看外头太阳不算太烈,便站起身来,道:“我带你出去看看,你来京城也快有半月,除了国公府的家学还有齐太君的后院,哪儿都没去过。食肆、布庄、书店等等,这两日趁着早晚不太热的时候,我带你走一遍。”   陶行嗯了一声,两人正要出去,玖荷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定睛凝视陶行,郑重其事道:“还有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陶行想都没想便点头,道:“你说,祖母早就说过叫我一切都听你的,我自然是要听的。”   “你住在这悦来客栈里头,别人是肯定不会来闹事的。”只是这一句话说完,玖荷觉得自己说的怕是太隐晦了,陶行听不懂。   “不管国公府谁来,你都不能跟着回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就算是你姐姐来,哪怕齐太君亲自过来接你,你也得在这客栈里头好好住着,住到陶大人或者老太君来接你,你可明白!”   陶行愣了片刻,郑重其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或者等着你回来!”   玖荷点了点头,又道:“其实一切都能让小二去替你办了,大夫也能叫他请来,只是……我想你也不能三个月就在客栈里头不出去。”   “我明白了。”陶行再次点了点头。   这边玖荷带了陶行出去,那边去山上给小皇帝寻礼物的世子爷卓长东也回到了睿王府,跟从宫里回来的睿王爷几乎是前后脚进门。   卓长东一大早天没亮就带着侍卫出去,眼下是又累又饿,还出了一身汗,一会王府便将缰绳扔给侍卫,直接去洗漱了。   侍卫连带长随小厮等抬着他猎来的东西,活的送到花园子里养起来,死的送去厨房准备晚上加菜。   不过片刻消息传出来,花园子里就围了一圈人,看着那一对浑身上下一点伤口没有的梅花鹿,不住的赞叹。   “连鹿角都没蹭到,也不知道世子是怎么猎到的。”   “咱们世子爷的骑射功夫是全京城里头最好的,”有个年纪稍大些的婆子道:“不然怎么能力压一干军中将领,做了羽林大将军呢?”   “要知道这羽林大将军虽然是正三品,比不上战场上实打实正一品的大将军,可是却执掌京城治安,比起六部尚书来也差不了什么了。”   “咱们世子爷还是——”   那婆子说到高兴的地方,忽然有人扯了扯她袖子,她回头一看立即屏息静气,垂首而立,恭恭敬敬叫了一声,“世子妃。”   世子妃乔氏,嫁进睿王府虽然已经两年了,可她本身也不过是个才十八岁的姑娘,正是女孩子一生生最最美好的时候,只是这会她脸上是冷若冰霜,语气平静的一点情绪都听不出来,淡淡道:“世子爷不喜欢你们拿这些说事儿,以后别说了。”   声音轻轻柔柔的,可是周围没有一个人敢不听。毕竟这一位是嫡妻原配,比现在的那一位继王妃腰杆子都要硬,还是王府将来实打实的女主人。   乔氏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扫了一圈,看见她们一个个都恭恭敬敬的,这才微微颔首,对扶着她的丫鬟吉雨道:“去看看世子爷猎了什么。”   有这念头的明显不止她一个,走了没两步,乔氏就跟喜鹊儿对上了。   喜鹊儿一愣,嘴角撇了撇,道:“你也来看哥哥猎了什么?”   乔氏眯了眯眼睛,虽然知道世子爷对这个妹妹一直看不上眼,甚至冷冷淡淡的里也不怎么理她,不过乔氏是从来大面上都不出错儿的,当下点头笑了笑,只是还顾忌着世子爷的意思,一句话都没说。   喜鹊儿冷笑一声,拉着自己丫鬟往前头去了。   乔氏顿了顿,也跟着过去了。   主子们要看,围在一边的下人们自然是全部都闪了开来,露出一圈围栏来,只剩下两个照料动物的人在一边守着。   乔氏一看见那一对梅花鹿,立即就有点激动了,声音也比方才快了两分。   “没两天就是陛下的生辰了,前些日子就听世子爷说要给陛下寻个什么稀罕玩意儿献进宫里去,没想他寻了一对梅花鹿,还是自己猎的。”   吉雨笑道:“这东西寓意好,鹿看着也精神,陛下一定喜欢。”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围栏角落里的草堆里头一阵晃,里头钻出两对通体雪白的兔子来。   乔氏一看这个,脸上两团红晕,左顾右盼的,视线也不往那兔子上落,连话也不说了。   吉雨带了几分戏谑,小声在她耳边道:“您总说世子爷冷冷淡淡的,看着好像什么都不在乎,您看,若不是知道您喜欢兔子,他找着东西做什么?”   乔氏有点害羞,余光扫到了那兔子上,真的是通体雪白,全身一点杂毛都没有,乔氏嗯了两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吉雨了然一笑,上前一步道:“那兔子抱来我看看。”   喜鹊儿就在一边站着,听见这一番对话,嫉妒的眼睛都要跟那兔子一样红了。   围栏里头这两个虽然不是什么上等的奴仆,却是实打实世子的人,当下他们两个抬头看了看,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陪笑道:“姑娘,世子爷临走的时候叫我们好好照顾这两对兔子,说是要给他妹妹的。”   噗的一声,喜鹊儿笑出声来,觉得方才那个憋屈是一扫而空了,她上前一步,扫了一眼已经因为窘迫而变了脸色的乔氏,得意洋洋道:“我虽然不太喜欢兔子……不过毕竟是哥哥专门找来的……”   她又看了一眼乔氏,“嫂嫂,要么咱们两个一人一对儿?”   乔氏深吸了一口气,强颜欢笑道:“嫂嫂是大人了,这些小孩子玩的东西,还是你留着吧。”   这话说的很是不客气了,不过喜鹊儿现在正高兴,而且乔氏平日圆滑的就跟抹了油一样,现在话说的越不客气,就证明她心里越生气。   喜鹊儿故意装作委屈的样子,又瞥了乔氏一眼,这才上前道:“那兔子抱来我看看。”   跟吉雨方才说的一模一样。   只是回答却不一样了。   空中忽然凭空出现了一根马鞭,差点甩在了喜鹊儿脸上,她吓得猛然间朝后一退,那鞭子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随即便是卓长东的声音,只有一个字儿:   “滚!”   这可真是反转过来了!   吉雨没忍住笑了一声。   喜鹊儿狠狠瞪了她一眼,又觉得自己方才莫不是给迷了眼?从小到大这哥哥就没给她过好脸色,她怎么——喜鹊儿狠狠地一瞪围栏里头那两个下人,还有世子妃乔氏——这要不是他们合起来下套笑话她,她把名字倒着写!   只是再怎么在心撂狠话,她面上也是不敢跟卓长东有任何冲突的,早年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敢,年纪大了些是越发的不敢了,她慌忙行了个蹲礼,等到卓长东点头,迫不及待转身就走。   “世子爷。”乔氏上前行礼,就这么片刻,她又调整好了自己,脸上一点不快都没有了,还是平常那个温温柔柔的世子妃。   卓长东冲她点点头,道:“这会日头还烈,你小心别热到了。”说着便伸手一晃道:“兔子拿来。”   那两个下人急忙将兔子又放到笼子里递给卓长东,他将笼子提到自己视线一样高,看着那兔子很是温柔,又不经意间翘了翘嘴角。   卓长东长腿一迈就想走,只是刚走了没两步又回过头来,抿了抿嘴又对乔氏道。   “你想要什么叫他们置办就是了。”   乔氏嗯了一声,卓长东头也不回就这么提着笼子走了。   吉雨上前搀着乔氏,主仆两个慢慢的又往屋里走去。   “怕又是给他那个早逝的妹妹准备的吧。”半晌,乔氏淡淡道了一声。   吉雨从小就伺候乔氏,自然能听出来她语气里的落寞,忙轻声安慰道:“您也别想太多,过两日便是她的生辰了,又是跟陛下一母同胞的姐姐,世子爷给陛下准备了贺礼,顺带备些东西给她也是应该的,况且世子爷这么有情有义,也是您的福气。”   乔氏嘴角翘了翘,不过却是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是啊……他这妹妹,死的时候不过两岁多,那时候世子爷才——最多不过七八岁,这都记挂了多少年了?”乔氏说完这一句,自觉失言,急忙又补救道:“我嫁进来两年,他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的手不知不觉在自己肚上摸了摸,“两年了一无所出,他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说完乔氏加快了脚步,道:“一会去厨上吩咐一声,这两日我陪着他一起吃素。”   卓长东到了正院,一进去便看见坐在树荫下头的睿王爷,才从宫里回来,连衣裳都没有换便先喝上酒了。   卓长东两步走到他面前,叹了口气,轻声道:“母亲是最不喜欢你喝酒的,你忘了?原来你身上但凡沾了些酒气,妹妹都不叫你抱她。况且喝酒伤身,你——”   睿王爷看了看他手上的兔子,语气淡淡的,“我都这把年纪了,不喝酒又能干什么呢?你母亲还有妹妹的仇也报了,你弟弟也长大了,这两年便能亲政,别管什么伤不伤身的,我只要能在熬过两年就行了。”   卓长东将笼子放在脚边,跟睿王爷面对面坐下,睿王爷又是两杯酒下肚,叹了一口气道:“况且喝醉了好,醉了就能看见你娘还有你妹妹了。只是这些年酒量越发的好了,竟是很难喝醉了。”   “那你便任由别人抹黑你的名声?”卓长东有点生气,语气越发的冷了,“好色,好酒,什么都不管,还仗着自己小儿子过继给了先帝,整天的仗势欺人?”   睿王爷笑了笑,道:“我也就只有这点用途了。”又是一杯酒下肚,“我也是给你铺路,等我死了,这番烂摊子你接手,刚好用雷霆之怒一并都解决了,正好显出你高洁来。”   卓长东狠狠瞪着睿王爷,可是睿王爷还是满不在乎的喝酒,卓长东忽然一把抢过酒壶,大拇指拨开盖子,就这么咕嘟咕嘟全部喝了下去。   他又猛然间站起身来,用力将酒壶往地下一摔,提着笼子往里头去了。   这边睿王府愁云惨淡的,那边玖荷带着陶行两个逛了两天的京城,陶行第一次出门,又是这样繁华的景象,看的眼睛都要花了。   只是越看他也不由得生出个疑问来,玖荷……来他们家以前,多半是在京城里头生活的,不管是各种抄近路的小巷子,还是哪家的东西好,又或者什么地方有个什么好吃的,她都知道。   看着玖荷分外灿烂的笑脸,陶行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   玖荷来他们家的时候……听祖母说也不过十三岁,到现在她连十六岁都没到,可是一直表现的都不像是个孩子,多是时候比家里谁都要坚定。   陶行抿了抿嘴,她十三岁的时候能一个人上路,从京城到了平兴镇,现如今玖荷什么都给他安排好了,难道他过不下来吗?   他双手握紧拳头,分外的用心,将这一条条路,一间间店铺,还有玖荷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到了心里。   这两天玖荷带着他将悦来客栈周围转了个遍,又看着他买衣裳,买早点,跟小二交涉等等,终于是能放下心来。   到了第二天下午,两人又一起去了百草堂,看病的依旧是那个头发胡子都已经白了的老大夫,给陶行号了脉之后开了方子。   五副药花了一两五钱银子,老大夫道:“这五副药喝完歇两天再来,你年轻,底子也好,到时候我再给你增减药量。”   这么说兴许也用不了太多银子了。   玖荷松了口气,她是真的怕将来银子不够用,现在倒是不用担心了。   回到客栈,陶行看着她欲言又止,半晌他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去——告御状,我……我想跟着一起去。”   告御状岂是那么好看的?况且皇宫门口,没事儿从哪儿过都得被守门的侍卫瞪着一直到离开,更何况是跟她一起去。   玖荷生怕牵连了他,笑了笑道:“明儿先问掌柜的借本黄历看看,总得选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才是。”   陶行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道:“我去给咱们端饭。”   玖荷笑了笑,也没推辞,她再次看了看这屋里。   桌上放着这两日买回来的书本还有纸张,角落里的小包裹是又给他制备下来的夏衫……不能再耽误了!   玖荷握了握拳头,他们上京路上走了十天,在国公府住了十三天,要是再这么拖下去,陶大人没事儿也要给拖出事儿来了。   再说告御状挑什么好日子?怎么挑都是个告。   玖荷这一晚上几乎都没怎么睡着,直直躺在床上听见外头一更的梆子,之后陶行的呼吸变得绵长,下来是二更,三更……寅时,卯时。   玖荷翻身坐起,在黑暗里就着微弱的月光穿好了衣裳,完全没有惊动陶行,悄无声息的出了客栈,一路往皇宫去了。   这一次她的心情又跟上一次完全不一样了。   上一次愤怒,委屈,可是这一次她心里居然有点平静,不过却是一样的坚定。   玖荷一路走到皇宫门口,天已经大亮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怀里藏着的陶大人的家信,这是她临走的时候从老夫人那儿偷偷换来的。   算是她手上唯一的证据了。   咚!咚!咚!   鸣冤鼓又被敲响了。   玖荷看见皇宫里头涌出一群略显惊慌的侍卫,簇拥着她一起进去,她不由得翘了翘嘴角,这一次跟上一次肯定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改在早上08:08:08更新,晚上更新太容易诱发拖延症。 第38章   小皇帝生日的前一天,一大早, 卓长东就带着他猎到的梅花鹿进宫了。   “世子爷这鹿真是好!”   跟随在一边的御马监太监赞不绝口, 皇帝回头扫了他一眼, 道:“给朕好好养着,若是哪儿蹭了磕了,你这差事就别想要了!”   那太监连忙点头哈腰笑道:“您放心, 保管来年就给您下对儿小的。”   “这是对儿公鹿!还当朕不认得怎么?”皇帝笑了一声,抬手在他背上一推,那太监顺势朝前扑了两步, 回头又行个礼, 这才叫了手下将一对儿梅花鹿牵下去了。   皇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给自己贴身的小太监王显使了个眼色, 王显稍稍走慢了些, 把跟在他们身后一串抬着依仗的太监都堵在了后头。   “这大热天的,都先歇歇。世子又是羽林卫的大将军,有他跟着, 没你们什么事儿了。”   虽然是早上, 不过已经到了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 当下这些人都远远的跟着,皇帝跟卓长东两个已经走到了阴凉的地方。   想着方才那一对儿很是稀罕的梅花鹿, 皇帝笑得很是开心,道:“多谢哥哥。”   卓长东神色一凛,道:“陛下——”   皇帝如何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当下怏怏道:“就叫这一次。再说哥哥就是哥哥, 难道皇帝就没了哥哥了?”   只是说了两句,皇帝自己先住口了,“大好的日子,说点别的。”   卓长东点了点头,忽又皱了皱眉头,道:“明天是你的生日,也是……你姐姐的生日。”   这依旧不是个愉快的话题,皇帝也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道:“我挺想有个姐姐的,要是她还活着就好了。”   卓长东沉声道:“当年……我在京里,父王还有母妃带着你们两个出去游玩,没想——”   没想刚说了一句,外头就冲进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太监。   “陛下,鸣冤鼓被人敲了!”   不管是皇帝还是卓长东都是神色一凛。   年长许多的卓长东率先回过神来,伸手一把拉住有点失措的小皇帝,挨得极近,几乎是贴在他耳边道:“陛下!这是个机会!”   卓长东手劲儿大,声音也沉,皇帝原本还有点手足无措,全被他这一下子喝了出去。   皇帝点了点头,抬头看着自己的哥哥,虽然今年才二十一,但是眉眼间全是坚毅,有种跟年纪并不相符的沉稳。   “太后一直不肯放权,甚至连早朝也只叫你旁听,大臣们商量出来一个决断,最后只叫你用印。可是现在——”卓长东朝皇宫门口的方向看了看,“这是个机会!”   皇帝不由自主再次点了点头。   “大周会典上说了,鸣冤鼓响,皇帝一刻钟之内必须赶到,亲自处理,跟太后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可明白了?”   小皇帝第三次点头,表情也变得跟他哥哥如出一辙,“这是我第一次撇开太后,这是个开始——我会慎重对待的。”   卓长东欣慰的点了点头,松开了手,退后两步道:“臣冒犯了。”   哪知小皇帝忽然冒出来一句,“哥哥可要同我一起去看看。”   面对皇帝的邀请,卓长东迟疑片刻摇了摇头,“名不正言不顺。”看见皇帝留有失望,他又道:“父王在宫里,我也在宫里,你放心。”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昂首挺胸道:“走!去看看!”   跟上一次不一样。   上一次玖荷进来的时候是夜里,而且那一次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旁的什么都顾不上。   这一次不一样,她看见自己从熙和门进来,一直到了谨身殿的偏殿。侍卫们分两排站好,一回生二回熟,玖荷也不用人吩咐,冲着大殿上那把龙椅就跪了下来。   不多时又有小太监跑着抬了案台,小一号的黑漆太师椅前来,之后便进来一排大约五六个官员,为首的那人看着也有五十多岁,坐在龙椅下头的案台后头。   其余几人都在他身后,虽然有椅子,却没有案台了。   玖荷行了礼,道:“民女——”   “且慢!”   谁知刚说了两个字,玖荷便被那官员喝止住了,她心中一紧,又想的确是要先打板子,没想却听那官员道:“且等陛下来了再说。告御状要陛下亲自处理。”   玖荷错愕,那官员又道:“你一会要说什么,可想好了再说。”   不知道为什么,上辈子那次告御状又清晰的浮现在眼前,跟上一次那位官员相比,现在这一位可以说是和蔼可亲到了极点,没有一上来就扇她脸,也没有一句话不说就先打她板子。   睿王妃!   玖荷咬了咬牙,原本已经因为过得幸福美满而逐渐忘却的往事,再一次清清楚楚浮现在了心头,这仇恨……一直都没褪去。   玖荷跪在地上,上头的官员不抬头是看不清的,最多只能看见他们脚上靴子,还有官服下头一点,只是上头的官员看她就是清清楚楚了。   当下便有人眉头一皱,贴在为首的内阁首辅刘旁生耳边小声道:“这好像是前些日子天天去六部打探消息的那一位,夫家在将军手底下做事,娘家哥哥是户部的运粮官。”   刘旁生眉头一皱,心想今儿这可真是接了个烫手的山芋!   这案子太不好办了,只是他毕竟当到了首辅,当下站起身来道:“你们看着,我去迎一迎皇帝。”   玖荷在下头虽然听不见他们这番对话,可是为首的那官员坐下又起来她是看见了,当下心里不免也有几分猜疑。   这太过不同寻常了……这究竟是因为上辈子睿王妃里头使了大力气,还是因为这辈子的不同寻常?   可是越发的不同寻常……其实对她、对陶大人更有利不是?   刘旁生一溜烟出了侧殿,刚好在外头截住了匆匆前来的皇帝。   “陛下,”他弓着身子,小声道:“里头那一位,多半是为了边关的战事来的。”他又将刚才从同僚那里得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廖将军这计策……”刘大人皱了皱眉头,道:“没有几个人知道,又怕西戎人不信,做的太过真了一些,当初廖将军也曾说过,压上他战场十来年的名声,没有人会怀疑。”   刘大人苦笑了一声,“现如今可是真没人怀疑了。”   廖将军这计策知情人不多,刘大人是一个,小皇帝也是一个。   刘大人知道是因为廖将军需要有人在朝中跟他打配合,要将这计策完完全全的执行下去,还得有人适当的引导才行。   至于小皇帝知道,那是因为廖将军当年跟世子卓长东打过一场,虽然最后是世子输了,但是不打不相识,两人这么一来二去的也就熟了。   卓长东敬佩廖将军武艺高强用兵如神,又羡慕他能上战场杀敌。   廖将军也觉得卓长东身上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作风,倒像是寒门里头养出来的一样,品德高尚,注重自身修养,关键骑射功夫好的不像是在马场里头练出来的。   有了这层关系,再加上跟小皇帝接触几次,廖将军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保皇党了。   “这该如何是好?”小皇帝听了刘大人的话,不由得也皱了皱眉头,道:“朕记得一旬之前曾收到过廖将军的密报,说已经调整兵力,要跟西戎决一死战了,爱卿也是看过的。”   刘大人点了点头,苦笑一声道:“边关到京城,快马加鞭快一点五天到,慢一点也不过八天,也就是说廖将军跟西戎开战已经半月有余了……这会儿,兴许已经胜了。”   刘大人眼巴巴的看着皇帝,“为这事儿要打她板子——事后可全都是笑话了。”   皇帝沉吟片刻。   他虽然明天才十六岁,太后也从来不叫他开口处理政事,可是从小便被过继,听了这么些年,又有个很是靠谱的大哥,加上一群忠心耿耿的大臣们,他一点都不笨。   非但不笨,而且还很是通透。   正如方才他大哥所说,这是个好机会!   只要廖将军大胜的消息传来,这一点都不是事儿。只要他将告状这人好好的处理了,他这开头的第一炮就算是打响了!   此消彼长之下,太后难道真的能把持朝政一辈子不还给他?这样那些朝臣就是为了面子,也要死谏了。   皇帝伸手拍了拍刘大人的肩膀,“你觉得廖将军能打赢吗?”   刘大人一震,急忙道:“如何赢不了?无非就是大胜或者小胜的区别而已。”   再说……当初廖将军私下找他商量的时候也说了,这计策用了能早点胜,能大胜,若是不用也没什么关系,无非就是多拖延些时日罢了。   刘大人想到这儿,急忙拱手道:“廖将军必胜!”   小皇帝笑了笑,眼珠子一转又有了几分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他很是顽皮的笑了一声,道:“反正朕年纪小,胡搅蛮缠一番……也没人说得了什么。”   说完他再次拍了拍刘大人的肩膀,道:“走!去看看她究竟要说什么!”   刘大人跟着皇帝进去,得了一圈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若是前几年,皇帝年纪还小,那太后指定是条大粗腿,可是随着皇帝年纪一天天增大,还政的呼声越来越高,太后这条腿抱着就不那么舒服了。   甚至一不小心,就得被御史弹劾一本,给自己清白无暇的好名声上留个污点。   可是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巴结的,所以对于方才出去不知道跟皇帝说了什么,还说了这么久的刘大人,众人都是羡慕嫉妒恨。   才五十岁的首辅……等到皇帝亲政,怕是还能再做上十来年呢。   皇帝一坐到龙椅上头,便看见了下头的玖荷。   这不正是前两天那个小姐姐?皇帝皱了皱眉头,想起她那个割了胳膊,还连累她当了玉佩的弟弟,心下越发的往她这里偏了。   皇帝清了清嗓子,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将声音放松了,生怕吓到下头这一位小姐姐,道:“下跪何人,有何冤情,一一道来。”   这声音好生耳熟!   玖荷不由自主的抬头看了一眼,是那天硬要凑过来的小公子!怪不得——当日只觉得他是个富家子弟,没想他是皇帝!   皇帝冲她一笑,玖荷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也翘了翘嘴角,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又连忙将头低了下去。   刑部尚书总还记得苔杖五十,轻轻咳嗽一声,可是往日里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首辅刘大人就跟没听见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就盯着他案台上那块砚台不放,任由皇帝这么胡乱问下去。   “民女孟氏玖荷。”玖荷抿了抿嘴,从袖口掏出她藏了一路的陶大人的书信,道:“是戎东县令陶大人家中女仆,陶大人在边关生死未明,却被人诬陷通敌卖国,请陛下彻查此事,还我们大人一个清白!”   大殿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音。   告御状是要皇帝亲自处理,能跟着一起过来旁听的大臣自然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为首的是首辅刘大人,剩下的连个案台都混不上的也都是九卿之辈。   年纪大,在官场上的时日也多,能叫他们这么不顾脸面在皇帝面前惊呼出声,自然是惊讶到了极点。   尤其是刑部尚书,方才一直想着要打五十苔杖才好的刑部尚书,若不是他身边的同僚死死拉着他的袖子,他方才怕是要惊讶的站了起来了。   六部都在一处,他这些日子也听了不少什么“有个倒霉的小妇人,夫家是将军手下,娘家是户部运粮官”的故事,没想——没想这都是假的!   这是陶大人的人,刑部尚书眯了眯眼睛,这小妇人着实能干,听说兵部尚书被她缠的不耐烦,连边关奏报都叫她看了。   这么说……她前头来六部混了十来天就是为了打探消息,就是为了告御状?什么将军手下之妻,户部运粮官之妹,刑部尚书摇了摇头,这份心机纵是他,也不得不叹一声佩服。   只是钦佩之余不由得又有点羡慕来,当然羡慕的是陶大人。   看看人家家里这婢女,再想想自己家里那些,一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除了爬床就是掐尖儿,真遇见事儿了,除了会掉眼泪还能干什么呢?   首辅刘大人咳嗽了一声,压了压方才此起彼伏的喧嚣声音,左右一看,随手指了个小太监道:“你去拿状纸。”   这下不仅仅是玖荷看不懂了,连刘大人身后坐着的一干官员们也都不明白了,当下有人小声附在刘大人耳边道:“苔杖五十。”   刘大人回头瞪了他一眼,明明白白再说:你要教我怎么做事儿?   那人也禁声了。   “这是陶大人的家信。”玖荷沉声道。   她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心进了这个门,整个人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里头,想着再怎么也不过是跟上辈子一样送了命——好像她没送过一样。这么一来她越发的不怕了,无论怎么样她都是赚了,还能报答陶大人的恩情。   “陶大人瞒着老夫人自请去戎东县,边关告急之时又差人送了这信回来,已经是要同戎东县共存亡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通敌叛国?”   等到那信被为首的官员看了,又被他呈给皇帝,玖荷道:“况且这两日民女在六部打探消息,觉得这里头大有隐情。”   皇帝本来就不想打她,就连刘大人,也生怕一个处理不好,等到廖将军消息传来,陶大人平反,他别说被人笑话了,就连坐着的首辅的位置也要不稳了,当下道:“哦?你说说这里头有什么隐情?”   玖荷抿了抿嘴,“陶大人带着戎东县的壮丁,跟廖将军手下的人马一起去接这运粮官还有粮草。廖将军的手下不必多说,都是兵强马壮,能以一当十的猛将,朝廷的运粮官——这等重任,想必诸位大人也不会派酒囊饭袋之徒前去——”   上头又是一阵喧哗,尤其是坐在后头的户部尚书,脸上已经有点挂不住了。   皇帝却已经听出点道道来,想起廖将军临走时候说的话,“这计策糙虽糙了点,只是有臣的名声在里头压着,六部官员又各自防备,能找出破绽来的人也没几个。”当然自打粮草被劫的消息传来,皇帝虽然也听见有人出来质疑,但是说来说去除了彻查此事,再没别的话。   “肃静。”皇帝拍了拍桌上的惊堂木,又对玖荷道:“你继续说。”   “民女打听过了,这次运粮用的是最大的车,一车能拉五石粮食,一共六千辆车,每车两名衙役,一共是一万两千人,再加上守卫的官兵,这一队人马一共两万人。”   户部尚书脸上已经有点不太好了,这消息是从他嘴里说出去的。   “戎东县是下等县,人口不过数万,又连年征战,上回修城墙,报上来的壮丁一共一千六百七十三人。”   工部尚书脸上也跟户部尚书一样的颜色了,这消息是从工部泄露出去的,还是他拿了工部的册子,亲手指给下头这一位小妇人看的。   兵部尚书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千万别说——   “还有廖将军的手下,奏报上说是由个先锋领队去的,一个先锋将军,手下是两千到三千人。”   兵部尚书一声长叹,他终于也没躲过去。   “要说戎东县的壮丁,能以千余人打败了户部的运粮官两万人,还有廖将军的手下两三千人,最后还将战场打扫的干干净净,民女是不信的。”   在场的官员面面相觑,他们自然也是不信的,所以才说肯定是有人投敌了。   玖荷抬头将这些大人们脸上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又道:“若说是有人投敌,这三方人马加起来快有三万了,又怎么能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就这么——好像地上忽然开了洞他们全掉进去一样,试问能将这些人全部歼灭,又俘虏了六千辆大车,得用多少人手?”   “这样一支队伍出现在戎东附近,又怎么会没有人察觉?”   当然破绽还有很多,可是玖荷思来想去好几天,觉得只能说到这里为止,刚刚好能帮着陶大人稍稍洗脱嫌疑,再往下——再往下可就是谁最有可能了!   玖荷抿了抿嘴,看着屋里一干大臣。   这些事情不是没人想到,只是当廖将军开口说他手下绝对没有问题,户部尚书也说运粮官家世清白,整个方向都给带偏了。   不过皇帝倒是第一次听见这等分析,顺着她的思路一想又觉得很是有道理,不由得往首辅刘旁生那儿看了一眼。   刘旁生现如今对玖荷也是肃然起敬了,要说不过短短十天,此女能在六部混了脸熟,还能打听出来这么多消息——着实是个能人。   况且又是陶大人的家人,说话做事透着一股子正气——刘大人也给皇帝回了个眼神,越发的不能打了。   玖荷又冲皇帝行礼,道:“民女相信陶大人清白无辜,也相信廖将军一心为国,这场仗是一定会胜的,只是想请陛下彻查此事,还陶大人一个清白!”   最后那一句话她说的铿锵有力,皇帝被吼得精神一震,当下将手里书信递了出去,“你们看看这信。”   陶大人的家书在众人手上一一穿了过去,刘大人忽然站起身来,两步走到台下,冲着皇帝一拱手,道:“此事都是微臣失察,才让陶大人这等忠臣蒙冤,请陛下赎罪!”   首辅都站了出来,剩下那些官员哪儿还敢坐着,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走到刘大人身边。   皇帝咳嗽了一声,道:“陶大人自请去了戎东县当县令,铁骨铮铮,一心为民,此事一定要严查,要速查,还要将那些造谣生事,散步流言之人重罚!”   刘大人急忙道:“陛下圣明!”   君臣两个一唱一和,将这事儿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陛下圣明!”剩下那些官员,虽有点赶鸭子上架,可是到这个地步,也只能跟着刘大人一起表忠心了。   皇帝看着这第一次没有太后的议政,心里别提有多痛快。看着下头的玖荷越发的觉得可亲了,他道:“你也别跪着了。起来说话。”   玖荷虽然依着皇帝的意思站起身来,可是这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太相信,就这么就算完事儿了?   没有掌嘴,没有打板子,皇帝和蔼可亲的有点奇怪,为首的那大官更是……他说了什么“……让陶大人这等忠臣蒙冤……”   玖荷皱了皱眉头,这里头怕是还有事儿,难道——   “王显!”皇帝叫了一声,从他身后的幔子里出来一个小太监,也是玖荷当日曾见过的。   “你送这位——姑娘出去。”皇帝道,又对玖荷说:“你且放宽心,朕这便下令,不日便还陶大人一个清白!”   玖荷跟着小太监出去,一直走出偏殿,往皇宫的大门口去了,还是有点不太相信。   怎么这一早上都跟做梦似的?   这也太——   “太像了!”   玖荷忽然闻到一阵酒香,转眼就见身边来了凑过来一个人。这人年约四十,一身锦衣玉袍,虽样貌英俊,但是看着有点没精打采,又是一身的酒气,玖荷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就见这人伸手就想抓她。   “睿王爷!”王显急忙上来将人拦住,又赶紧回头给玖荷使了个眼色,玖荷又往后走了走。   睿王爷一把抓在王显手腕上,抬眼一看道:“怎么是你?明明是个姑娘。”   王显紧张的眉毛都掉了下来,道:“您怎么大清早的就喝醉了?一会陛下看见了又该生气了。”   跟着王爷进宫的太监方才一个没留神,自家王爷就冲着人家姑娘去了,当下急忙上来跟王显一左一右的将人扶住,又倒苦水道:“咳,方才府里来了人,说早上世子妃晕过去了,太医来一看是有了身孕,世子这会先回去了,我原想着能伺候好王爷,哪儿想王爷这看着醉了,脚下还是这么利索。”   “这还是世子的头一个孩子呢。”王显说了两句恭喜,又左右看看,挥手招来两个小太监,将睿王爷往这两人手里一塞,道:“赶紧扶着王爷,寻一处偏殿给他梳洗梳洗,别叫别人看见了!”   睿王爷被人搀扶着走了,王显又回头找玖荷。   玖荷在不远将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听见这人是睿王爷,她心里不由得一颤……这便是纵容睿王妃数十年的睿王爷,可是——玖荷抿了抿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玖荷两步又走到王显身边,问道:“睿王爷?”   王显叹气,“可不就是那一位睿王爷?”说着他又急忙解释道:“王爷挺好的,你别看外头传闻那么离谱,王爷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也不知道外头怎么那么多人说他。”   只是这话刚说完,王显就想起来王爷方才还想拉这一位的手呢,又道:“许是看错人了,王爷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总是醉醺醺的,过去就好了。”   玖荷点了点头,又抬头往睿王爷的背影看了看,这才跟着王显出宫了。   眼下她也想明白了,不管是为了什么,陶大人这事儿,八成算是过去了,不然她今天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出来。   玖荷一下子欢欣雀跃起来,甚至觉得这夏日的烈日也有几分可爱了。 第39章   皇帝从大殿里头出来, 一边走,一边还在回味方才那感觉。   首辅带着六部尚书在他面前行礼, 说陛下圣明, 这种感觉真是——皇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亲政,明明已经是个大人了。   况且他前头还有一位皇帝是十二岁继位, 也都这么顺顺利利的过来,他可只有一天就满十六了。   “胡闹!”   皇帝正走着,忽然就听见前头一声呵斥, 抬头一看, 果不其然, 这宫里敢呵斥他的, 除了太后真的就没旁人了。   太后身边跟着当日先帝托孤的三位臣子,只是一晃十几年过去,这三位臣子早就已经老到不能理事, 身上挂着的也不过是太师太傅这些虚职了。   皇帝叫了一声太后,垂首立在一边听训了。   “方才鸣冤鼓响,你就这么去了?”太后一脸的怒气,眼神不住的打量着年轻的皇帝。   “穿着常服,一点都不庄重!你身边的人都是这么伺候的?”   皇帝身边自然不会只有王显一个人,当下他身后一连串的太监宫女都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道:“太后息怒!”   皇帝翻了个白眼,太后就是想找茬而已。   不管他怎么都能找茬,如果他去换了衣裳, 穿了大礼服出来,太后想必会说:“鸣冤鼓响,皇帝一刻钟之内是必须要赶去处理的,你有空闲换衣裳,就不怕误了时辰?”   见皇帝没说话,太后眼神闪了闪,又道:“还有前两日早朝,你做什么去了!”   “太后息怒!”   又是一水的磕头声音,皇帝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不由得想起方才,如果玖荷是他的人就好了……她能为了陶大人奋不顾身,连告御状都敢,若是——   “你在想什么!”   皇帝这神游天外很是明显,甚至在想起玖荷的时候还不由自主笑了笑,太后是越发的生气了。   皇帝撇了撇嘴角,道:“反正早朝上也没有我说话的份儿,有太后这个哀家不是什么都能解决了?何苦还要我听着?”   太后狠狠瞪着皇帝,忽又转头对着几位老臣诉苦道:“你们看他这个样子,如何让哀家放心将这个江山交到他手上?”   皇帝冷笑一声,看着地上不住磕头说“太后息怒!太后赎罪!”的这一干宫女太监,抬脚就走了。   身后还传来太后越发尖利的声音,“你们看看他,就是这么跟哀家说话的!”   皇帝走的更快了。   不就是为了多垂帘听政,舍不得权势而已,好像谁不知道一样。   玖荷告御状,除了皇帝,最早得到消息的,怕就是一直关注他们的国公府了。   听见玖荷去敲了鸣冤鼓,齐太君惊得目瞪口呆,同时又不住的庆幸。   “幸好幸好!”她拍着胸口,一阵阵的后怕,“亏得老二拦住我了,不然若是没赶她出去,这不是要连累我们国公府?”   说着她扫了一眼在她身边伏低做小的依依,道:“你们家里这个丫鬟,真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她惹出来的!”   依依原本就对玖荷没什么好印象,自打从她外祖母屋里搬出来,那是更加的恨了。   要不是玖荷,她三年前就来了国公府。   要不是玖荷,她又怎么会被齐太君嫌弃?   依依当下笑了笑,道:“亏得外祖母慧眼识人,不然叫她一家家的连累,这可如何是好?”   齐太君笑了笑,叹道:“你们年轻不知道事儿,我小的时候曾听我父亲说过一次,敲了鸣冤鼓,上来不管怎么先是五十苔杖。那天他正好在宫里轮值,亲眼看见那人被打了五十苔杖,后背打的血肉模糊,话没说完就咽气了。”   齐太君一边说,一边看看周围坐着的这一圈女孩子们,特意又看了依依一眼,道:“不过她命硬,兴许能躲过去呢?”   依依恨得牙痒痒,表面上还是得附和道:“当着一干大臣还有皇帝的面,被宫里侍卫苔杖,羞也羞死了,我若是她,就是能活下来,也得咬舌自尽!”   又回到齐太君身边的十娘看着她笑了笑,脸上鄙夷的神色越发的明显了。   这家伙真是——没有心肠的,光说他们家的丫鬟躲不过五十苔杖,可是也不想想这丫鬟是为了什么去告御状的?   是为了她爹啊!   十娘冷笑一声,头扭去一边不再看她,这么没良心的人也真是少见了。   几人正说着话,外头门帘子一掀,大老爷进来了。   齐太君一看他脸上就暗了暗,她还没忘了前两日大老爷的举动,若是真的让他把人留下来还过了手,眼下就是国公府陪着一起死。   只是等到大老爷上来给她行礼问安,齐太君脸上又变了变,眯着眼睛道:“袖子怎么破了?上头还有土。”   这可是大不敬。   大老爷摇头晃脑道:“晦气!真是晦气!我刚从六部前头出来,就见一人一骑过来,许是我当了他的路,他抬手冲着我就是一鞭子,我躲闪不及,袖子也破了。”   齐太君一怒,道:“这是谁家的下人?如此胆大妄为!你可是陛下亲封的侯爷,怎么就这么平白叫人打了去!”   大老爷的脸上有点尴尬,道:“母亲,能在内城骑马不避让的……我看他装束,怕是来送信的,还是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送信?”齐太君重复道:“可是边关来的?战报到了?”   大老爷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多半是。”   屋里一阵沉默,半晌齐太君问道:“你看他脸色如何?可打胜了?”声音很是急切。   不过是一晃而过,而且大老爷的主要精力还放在躲鞭子上了,哪儿看得清人脸,不过大老爷是明白齐太君想问什么的,况且——   况且人人都知道廖将军这仗悬了,太后的侄儿还没找回来呢!   想到这儿,大老爷皱了皱眉头道:“面色凝重,虽只看了一眼,但是总觉得不太好了。”   两人正相顾无言呢,二老爷火急火燎的进来,一进来便捡了桌边的凉茶喝了,这才道:“好险好险,总算是定下来了!”   齐太君皱了皱眉头,语气里有几分不满,“当着你女儿还有你侄女儿的面,你这是做什么!”   二老爷笑了笑,道:“总算是定下来了,虽然这个时候不好,价格也比往年贵了五成,不过总算是收购齐全了。我出来的时候还看见安国公的管家了呢,只是一个是二老爷,一个是管家,店家不用想也知道这东西该给谁。”   齐太君笑了笑,挥手叫他坐下,续续道:“眼看着这下半年的年景就要不好了,边关征战,壮丁全部去战场了,这粮食又从哪里来?所以这个时候就算是价格贵一些,也得把粮食都收上来,还有些日用杂物,若是缺了,怕是比粮食还叫人难过呢。”   “况且过到咱们这个份儿上,银子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屋里不管是姑娘还是两位老爷,都齐齐起身,冲着齐太君行礼道:“多谢老太君教导。”   齐太君得意的笑了笑,又对两位老爷道:“你们赶紧下去该换衣裳的换衣裳,该洗漱的洗漱,有她们陪着我解闷就行,你们都别在我这儿杵着了。”   眼见两位老爷走了,依依忽然起身走到齐太君面前,行了个礼道:“没想她一个人生出这么些事儿来,我替她给您赔个不是,您别忘心里去。”   十娘噗的一声笑出声来,道:“你可别替她赔不是了,她走的时候都没带你,还说你不配姓陶呢?”   齐太君咳嗽了一声,十娘顿时软了下来,又有点拿腔作调道:“我就是表妹不值,这一腔的热血——可惜没人看得见。”   齐太君瞪了她一眼,刚想开口,忽然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鞭炮声。   “是隔壁安国公家里?”   安国公就在齐家隔壁,两家虽是邻居,不过都是一个皇帝封的国公,这些年明争暗斗不停,从生了几个儿子,到老爷们谁的官职更高,什么都比。   不过因为齐家头几次袭爵没有降位,现如今已经比安国公高了一等,隐隐有压在他们头上的架势。   齐太君左右看看,陪在一边的瑛絮听了片刻,点头道:“的确像是那边传来的。”   “这不年不节,他们放什么鞭炮?”齐太君疑惑一声,又听了片刻道:“像是一万响的?难不成他们家老爷终于升职了?”   屋里人笑了起来。   正说着,门帘一掀,只见大太太还有二太太陪着隔壁安国公家里的大儿媳妇进来了。   正主儿到了,屋里一下子便没了声音,几个面皮薄的姑娘脸上不由得都红了红。   齐太君扫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开口了,“方才还在说你们呢,怎么这会放鞭炮了?还是你们家里有了什么好事情?让我们也跟着开心开心。”   这一句话就把气氛扭转了过来,至少齐家的几个姑娘不再那么窘迫了,听得依依钦佩不已。   孟大太太笑了笑,道:“可不是有好事儿!想着老太君整日的在家里怕是也不知道,专门来给您说一说的。”   齐太君嗯了一声,眼睛一瞥道:“上茶。”   这般傲慢的态度,孟大太太一点没觉得不舒服,语气依旧热烈道:“我们家老爷跟您家里二老爷一样,都是在禁军里头当差的,今儿正好轮他当值,您知道怎么的?方才边关战报回来了!”   孟大太太忽然猛地一拍桌子,发出咣当一声,惊得人差点跳起来。   齐太君皱了皱眉头,战报她是知道的,方才抽了她大儿子,国公府的侯爷的那一位,可不就是送战报的?   “可不就让他听见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了。廖将军打了胜仗!”孟大太太专门顿了顿,看着齐太君的脸色变了,这才又道:“大胜仗,西戎二十万大军让他打了个落花流水!剩下不到五万人逃回去了,怕没个三五十年都没法再来了!”   齐太君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像是强行挤出来的一样,“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屋里不少姑娘都想起方才那一套什么没有壮丁种田,又或者银子不是最重要的,连话都不敢说了。一个个低着头,生怕什么时候眼神就跟人对上了。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孟大太太眼珠子又转了转,道:“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是跟老太君有关的。”   “你就说吧,”齐太君眼皮子跳了跳,“就别在我老婆子面前卖关子了!”   孟大太太笑了笑,道:“您家的女婿!就是姓陶的那个?您猜怎么着?原来这都是廖将军的计策,专门挖了个坑叫西戎人跳进去的,据说廖将军请功的折子上,排第一的就是您的女婿。”   说到这儿孟大太太站了起来,冲着齐太君连连鞠躬,“有了廖将军这折子,您家的这女婿肯定是要高升了!恭喜老太君,贺喜老太君!”   齐太君只觉得自己连气也吸不进去了,甚至都不敢看这一屋子人的脸色,当下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不死心的问道:“太后的侄儿呢?可曾找回来了?”   让她下定决心赶了玖荷两个人出去,就是因为太后的侄儿不见了,只要——   孟大太太就住在齐家隔壁,前两天齐家往外头赶人他们也是听了不少,当下她又笑了笑,道:“您别担心,廖将军说了,这也是计策,为了叫西戎人真的以为他粮草不足,人手不足,又要借着寻找太后侄儿的名义,将西戎的人马探听清楚。太后的侄儿好好的在中军歇着呢,一根头发都没掉。”   这可真是——说偷鸡不成蚀把米都是奉承了,这岂止是蚀了把米?这是把到手的粮仓白白送人了!   齐太君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音,明显是痰堵了,瑛絮吓得跟什么似的,连忙给齐太君顺气。   齐家两位太太一看不好,急忙站起来对孟大太太笑了笑,道:“眼看着就要中午了,您——要么留下来一起吃个饭?”   孟大太太笑道,很是轻狂的一甩袖子,道:“不用了,我们府上还缺了我这口饭是怎么的?不过我们是不及您府上财大气粗,生生用五两一石的价格定下来五千石的粮食,要说京城米贵,也从来没贵到这份上,再说将军已经把后来征的粮食都还回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又问了一句,“您家里还要粮食吗?五两一石,我卖给您。”   “老太君!”   齐太君已经双目紧闭,直愣愣的朝后头倒了过去,孟大太太一见将人给气晕了过去,急忙趁乱走了,只是走出二门,后头又看了一眼,笑眯眯说了一声“该!”   大太太给拿了苏合香来闻,二太太掐了虎口,周围的丫鬟也是顺气的顺气,捶背了捶背,不一会齐太君又醒了过来,大叫一声道:“都给我滚!”   原本满是人声的屋里,现在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齐太君喘气的声音,几个姑娘先都低着头出去了,大太太跟二太太对视一眼,正要走,就见齐太君扶着头又坐了起来。   “你们两个去!去悦来客栈给我把人接回来!”齐太君从牙缝里头挤出这几个字儿来,道:“接不回来,你们也别想回来了!”   两位太太对视一眼,都不敢在齐太君气头上说什么,苦笑一声,互相搀扶着出去了。   等到屋里只剩下齐太君的心腹,她死死抓着方妈妈的手,几乎是泪如雨下。   “就晚了三天!就三天啊!”   方妈妈手上都被掐出血来,只是连一点回缩的动作都不敢做,但是她心里也是不住的叹息。   从那天晚上两个人被赶了出去……到现在——其实是第四天早上,中间满打满算就两天,谁能想到发生了这等变故?   原本必死的局面眼看着就全翻了过来,原本通敌卖国的姑爷现如今成了忍辱负重的英雄,原本——   甚至连那个死丫鬟!告了御状下来,必定要得个忠心为主的美名,将来指不定怎么风光呢!   方妈妈一阵慌神,不住的安慰自己,五十苔杖下来,她必死无疑!死了可就算是虚名了,她什么也得不到!   齐太君仰天长啸,“三天!就三天!”   屋里几个人陪着一起掉了眼泪,都跪下来道:“您别着急,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毕竟都是一家人,况且表小姐还在我们府上好好养着呢。”   齐太君发泄了一通,只觉得头疼欲裂,她甩开方妈妈的手,道:“扶我进去歇歇,纵是天大的事情,等我醒了再说!”   这边齐太君去休息了,那边陶依依惊魂未定回了屋里。   要是——要是真的打了胜仗,等到父亲还有祖母进京,玖荷是要越发的得意了!   陶家就更没有她的地方了!   陶依依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眯了眯眼睛又觉得这其实对她是件好事儿……毕竟现如今这个场面,外祖母家里也得死死扒着她了。   她嘴角微微一翘,陶家是肯定没有国公府里富贵的,再说——再说她父亲这等全无根基的,就算升官又能升到哪里去呢?   她父亲一辈子都要在九品十八阶里头待着,可是这国公府,生来就是功勋贵族,那是一家人几代的官都换不来的!   陶依依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这屋子,从大小到装饰,无论哪一点都不如外祖母后院,心想这次要是再搬回去,她兴许能住到主屋了?   玖荷这会儿已经回到了客栈,看着怒气冲冲的陶行,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说去告御状吧……她是真去了,可是这御状——她到现在还没回过味儿来。   这五十苔杖,怎么就不打了呢?   纵是跟皇帝有过一面之缘,可是——   “你骗我!”陶行红了眼睛。   玖荷有点愧疚,小声道:“老爷没事儿了。”   “你骗我!”陶行掉了半滴眼泪下来,死死咬着唇,还是只有这一句话,“你说要跟我一起去的!”   玖荷越发的愧疚,看了看桌上的药还放着,轻声道:“先喝了药。”   没想陶行一句话不说,死死盯着玖荷。   玖荷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好听见外头一阵鞭炮声又夹杂着喧哗,“廖将军胜了!”   玖荷猛地站了起来,“我明白了!”   她拉开门就跑了出去,外头大堂里头不管是小二还是掌柜的,又或者是来往的客人,无一不欢欣雀跃,街上又有骑着马的官兵散发着驿报,玖荷急忙去拿了一份,不等回到屋里就读了起来。   斩首十五万西戎兵……陶大人劳苦功高……   玖荷举着这东西就又跑了回去。   “你快看看!”她兴奋的脸都红了起来,“你父亲要回来了!”   陶行不明就里,可是眼下也知道这事儿比较重要,当下接过驿报,刚看完一遍,正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玖荷,就听见外头咚咚咚响起来敲门的声音。   “表少爷可在?你大舅妈还有二舅妈来看你了。”   屋里两人顿时都沉了脸下来,“这来的可真够快的!”   玖荷一把将门拉了开来,外头敲门的婆子被吓了一跳,不仅是她,连后头站着的大太太还有二太太也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在?”二太太甚至没克制住,跟见了鬼似的脱口而出。   玖荷一下子就明白她什么意思了,当下冷笑一声,道:“五十苔杖没把我打死,真是让您失望了。”   二太太讪笑两声,跟大太太交换了一个眼神。   原本她们两个在车上商量,想着这一位表少爷耳根子软的不行,无非就是说几句话好话,大不了她们两个豁出去脸皮不要,装个样子跪下来求他总是能将人求回去的。   可是现在……如果有了这丫鬟在,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了。   二太太一来就露了破绽,大太太深吸了一口气,上来就想拉陶行的手,道:“你怎么就住在客栈了呢?快点跟大舅妈回去。”   不仅仅是陶行躲开了,玖荷还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道:“出来的时候你们家齐太君可说了,齐家庙小,容不下我这大脚,我可不敢回去,别把齐家庙踩塌了。”   谁是想请你回去!你也配!   大太太想瞪她,可是对面就是一直看着她们的行哥儿,当下强忍着怒火笑了笑,道:“你也别挤兑我,行哥儿可是要叫我一声大舅妈的,都是一家人,哪儿能让他在外头住着?”   二太太休养片刻,这会也跟着一起上来劝道:“就是,你看行哥儿脸上这么苍白,赶紧回去叫你外祖母给你请个御医看看,留在这客栈里头,谁知道拖来拖去成什么样子了?”   说完大太太又和颜悦色的冲行哥儿笑了笑,“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父亲现如今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兴许没两天就能见到了。”   陶行晃了晃手里的驿报,道:“两位请回吧,这客栈住着很是清净,我就在这儿等着我父亲。”   “听见没有?”玖荷眯了眯眼睛,“赶紧走!这么小一间屋子,空气都污浊了。”   大太太深吸了一口气,红着眼圈道:“你外祖母想你想的都茶饭不思了,早上才拉着我们的手哭了一通,说当日就不该让你出去——”   玖荷见陶行面上有些犹豫,急忙打断了她的话,“我要是她我也得后悔,这还没两天呢?要不是她那么着急——”玖荷忽然想起那驿报来,第一次匆匆看过去只主意到了陶大人安然无恙的消息,现在想想,这里头还有别的。   “是为了太后的侄儿?”玖荷试探性的问了一句,看见对面两人的而脸色,立即知道自己猜对了。   玖荷笑了笑,道:“你们家老太君这还真是里外都不想吃亏。”   二太太上前一步,对陶行道:“那毕竟是你外祖母!你母亲若还在——”   “你们也别老拿先夫人说话!先夫人都要叫你们念叨烦了!”玖荷上前一步,将两人往外头一推,屋子本来就小,一群人又是挤在门口说话,她们两个猝不及防下竟然被推出了门口。   “你回去跟齐太君说,她把陶依依赶出来我们就回去!”   吧嗒一声,玖荷用力将门关上了,隔着门又来了一句,“你们要是不怕就继续吵,这里可是公主的店铺,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你们也跟公主拉上关系,别停,声音再大一点。”   这话说完,外头果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陶行犹犹豫豫看了玖荷一眼,道:“真要回去?”   玖荷一下子笑出声来,“骗她们的,横竖齐太君不会赶陶依依出门的,不然可真就是里外不是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feng小天使的投喂,么么哒   感觉有人没有看懂,还有人是跳着看的……我得解释一下。   女主有张跟王妃八成像的脸,还有世子不小心烫的疤,不然上辈子继王妃干嘛一定要把她脸打花了?就是因为一旦王爷还有世子看见这张脸就什么都不管了。   而且女主到现在一次亏都没吃过啊!都是她在气别人啊!六部尚书都是她手下败将,齐家在她身上折了不少手下啊,齐太君也是敢怒不敢言啊!哪里虐女主了……   再说玉佩要是不撒出去,藏在女主的小荷包是没有用途的啊!   这玩意就跟钱似的,得流通起来才有效益啊【这个比喻一点都不恰当】   以及没认亲就开始各种控了啊……   小皇帝看见她就离不开了,世子每年都给她准备生日礼物,王爷一到她生日就各种借酒消愁,全王府都知道王府有个被王爷还有世子放在心尖尖上的小郡主。   不认亲也是控啊!   至于为什么小皇帝跟她擦肩而过,世子爷也擦过一次,这是后头为了嘲笑他们啊。尤其是小皇帝,头一个看见姐姐,却最后一个发现这就是姐姐。   睿王爷看着小皇帝大笑:你是不是傻。   睿王爷拍拍世子爷肩膀:这个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为父甚感欣慰。   这不是比平铺直叙下来认亲萌多了。   好了,剧透完了。 第40章   齐家两位太太面面相觑, 站在门口都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被赶出来了,可是真要在大长公主的客栈里头闹事——别说闹事儿, 就是大声说话她们也是不敢的。   “她知道这是大长公主的客栈!”大太太忽然道。   二太太紧跟着皱了皱眉头, 小声道:“这么也不是个事儿……要么回去先跟老太君说说?”   大太太重重叹了口气,道:“这可真是丢脸!我一个侯夫人,居然被个丫鬟赶了出来!”   二太太想安慰她, 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连句“以后收拾她”都没法说出口,这一位告御状回来还好好的,等到她们家里那姑爷进京……这丫鬟怕是要上天了。   两人想到了一处去, 相顾无言同时叹了口气, 想着横竖是两个人, 在老太君面前好歹也有人担着, 当下手挽着手又出了客栈,一路唉声叹气回到了国公府。   齐太君没在她们身边看见陶行,自然就知道她们两个没办成差事了, 重重叹了口气。两位太太心中害怕,相互添补着把客栈里头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大太太苦着脸又道:“这丫鬟真是太不识好歹了。”   二太太也抱怨,“小地方出来的人没什么顾忌,我们又不能像她那么肆无忌惮,若是真的入了大长公主的眼,倒是给自己找麻烦了。”   她们两个刚出门,齐太君就有点后悔,若是让一个人去了,有五成的机会成事, 若是两人一起去了……呵呵,这能办成事儿的几率不到一成。   当下她冷笑一声,“不识好歹?她知道这客栈是公主开的,她能告了御状回来毫发无伤,她能不识好歹?她太识好歹了!”   听着齐太君这番埋汰,两位太太都吓得连头都不敢抬了。   半晌齐太君硬撑着站了起来,“少不得我豁出去亲自去一趟了!”   大太太跟二太太慌忙上前阻止。   只是她还没站起来,就见外头黄妈妈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道:“宫里来人了!”   “快请!”齐太君原就没想自己去,正好有了这个台阶,忙指示丫鬟们沏茶端点心。   不多时,方妈妈带着个看着三十余岁、宫女打扮的人进来,齐太君急忙上前见礼。   “您是国公夫人,怎么好叫您行礼?”   这人虽客气的闪在了一边,没有受她的礼,却是一脸的傲气,言语里一点客气都没有,连眼睛都不撇一下的,“太后听说陶大人受了这等委屈,想见见他的一对儿女——”   齐太君倒抽了一口冷气,听见这人又道:“还有早上告御状的那个丫鬟,太后叫一起跟着去。”   齐太君吓得腿都软了,三个人被她赶出去两个,她从哪儿变出来人去见太后呢?   屋里一时间没人说话,瑛絮忙端了茶点上去,道:“您尝尝这个。”   那宫女看见茶杯下头压着的一个红封,淡淡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两口,道:“大红袍?只是存的久了一些,没什么清香了。”   齐太君赔笑道:“今年的新茶还没下来,这是去年的,是不及刚下来的时候新鲜了。”只是这茶最为名贵,待贵客一般都用的这个。   那宫女喝了两口茶,又吃了块点心,这才将红封收了起来。   齐太君见她收了红包,倒是不太紧张了,又想着宫女能悠悠闲闲的喝茶吃点心,想必太后也不是很着急?兴许只是先派人来说一声?   那宫女站起身来,道:“现在是辰时二刻,太后娘娘正听大臣们给廖将军议功封赏,估计还得一会,宫里是午时用饭,你赶在饭前半个时辰把人送来便是。”   齐太君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上来,就剩下一个时辰了!但是她们又不能掐着点将人送去,万一太后完事儿的早……难道叫太后等她们吗?   宫女转身要走,齐家两位太太急忙一左一右跟了上去,道:“我们送您出去。”   齐太君站在屋里不过愣了片刻就回过神来,无论如何这个时候一点都不能犹豫,她立即差人将依依叫了过来。   “太后要见你们!”   陶依依被这一句话镇住了。   齐太君很是满意她这个反应,当下道:“太后要见你们三个。”她故意顿了顿看了陶依依的反应,又道:“为了褒奖你父亲一心为国。只是他们两个不在,我想……先把你送进去,再差人去寻他们两个。”   陶依依咬了咬下唇,道:“他毕竟是我弟弟,我总是要在太后面前为他遮掩一二的。”   齐太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嘴角翘了翘,又道:“方才我让你两个舅妈去寻他们,倒是吃了个闭门羹,你且先去,回头我叫人送他们过去,唉……若是去的晚了,也不知道太后会不会怪罪下来。”   陶依依担心道:“这可怎么办?我父亲的功劳……我弟弟年纪小贪玩,玖荷又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丫鬟,想必太后也不会为了这个牵连到我父亲身上。”   齐太君笑了笑,上下打量陶依依两眼,道:“去换一身衣裳——”她回忆片刻又道:“穿你来的时候那一身,头上也别带什么首饰,脸上别涂胭脂。”   陶依依一一应了,回去收拾自己不提。   那边客栈里头。   玖荷叹了一声,道:“我也没想告了御状还能活着回来。”她愧疚的看着陶行,“瞒着你是我的不对,只是你是陶大人唯一的子嗣……老夫人亲手把你交在我手上,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回去还得是什么样子……”   这一路的相伴……玖荷做的一切事情都看在他眼里,陶行说是生气,其实更多的却是伤心还有失望,只是这情绪大半都不是冲着玖荷的,而是冲着自己。   生气自己一无是处,什么都不会。   伤心自己虽是个男儿,却不能独当一面。   失望……也是对着自己,若不是自己一直软弱不堪,玖荷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告诉他?   陶行摇了摇头,“是我……”他忽然抬头看着玖荷,一双眸子里头都能发出光来,“姐姐,我才十三岁,还没有长大成人,以后……不会再叫姐姐失望了!”   玖荷一怔,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可是——玖荷重重点了点头。   她这两日也一直在想,陶大人能养成那样的性子,跟他早年的经历有很大的关系。   老夫人含辛茹苦将他养大。   可是行哥儿就不太一样了,他从小什么事情都没经过,去的也都是县学这等地方,况且平兴镇一个不大的镇子,民风淳朴……可是如今经历了这样一场变故,想必行哥儿也成长了许多,内心也该更加坚强才是。   玖荷带着几分狡黠笑了笑,道:“那你可快点把身子养好,廖将军的折子上说了带陶大人一起进京,现在他们八成已经在路上了……从戎东回京城的路上又要经过平兴镇,老夫人也得来,你可别叫他们看出什么来,回头老夫人要训我的。”   陶行一愣,想起自己早上起来那会一阵的气恼,连药也没吃,当下很是羞愧,端起桌上药碗一口喝个了干净,又笑道:“不怕,我们把家法藏起来。”   两人相视,一起笑了起来,这些日子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了。   陶行道:“你早上肯定没吃饭,我也没吃,我们去找点什么。”   玖荷笑着点头,重重的嗯了一声,又道:“我先去洗洗。”她从宫里出来就是一身的轻松,两辈子加起来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就好像……什么都不能束缚她,她什么都能解决。   不多时玖荷梳洗完毕,又换了一身颜色明快的嫩黄色衣裳,这才跟陶行一起出了客栈,往前头不远处的酒楼去了。   “这会儿吃早饭太晚了,吃午饭又太早,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南边过来吃茶点的地方,我们去尝尝?”   陶行自然是不会反对的,他从客栈出来,听在耳里的全部都是廖将军打了胜仗,还有陶大人忍辱负重,叫这么多人误会等等,不经意间,他肩上的重担也全随着风一起吹走了,他冲玖荷点了点头,笑道:“我能吃一天。”   两人到了茶点铺子,心里满是轻松,脸上挂着笑容,连嘴角也是克制不住一直往上翘的。   甚至有点故意的,点了满满一桌东西,又一人要了一碗鱼片粥,饱餐一顿不说,还狠狠的挥霍了一把。   肚里塞满东西的感觉真是舒服。   玖荷从铺子出来,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肚子,可是没等走两步,她就有点……好像吃太多了,连走路似乎都有点难过了。   这真的是她两辈子的第一次。   这感觉……不适里又夹杂了巨大的满足,叫人既喜欢又有点苦恼,玖荷没来由笑了笑,对陶行道:“咱们慢慢的走回去?”   玖荷吃的多,陶行吃的自然也不少,听见这话只有答应的份儿,当下两个人沿着路边,从店铺的门檐或者棚子下头往客栈那边去。   只是玖荷看着陶行跟自己如出一辙的走路姿势,不由得又有点好笑。   “你们两个原来在这儿!”   这声音熟得很,玖荷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正是国公府的黄妈妈还有方妈妈两个。   黄妈妈上前一步就想拉她,被玖荷躲了过去。   方妈妈扯了黄妈妈一下,上前行礼道:“表少爷,齐太君叫我们两个请您回去。”   黄妈妈不情不愿也上来行礼,道:“齐太君担心您一个人在外头没人照顾,您还是回去的好。”   陶行皱了皱眉头,玖荷却已经忍不住了,才舒坦了没多久就又有人上门了,这齐家人脸皮当真厚的让人钦佩。   当时他们出府的时候虽然没动手,可是那眼光,若是能杀人,他们两个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怎么现在又来了?   这可都是今天第二波了。   玖荷冷笑一声,“怎么又换了你们两个?一开始来的是两位太太,我总觉得这下一波该是你们家老太君亲自过来了,却一波不如一波了?这可一点诚意都没有啊。”   她们能为了什么?无非就是廖将军的战报来了,知道陶大人非但没有通敌叛国,还忍辱负重帮着廖将军设了个圈套,非但没有罪责,反而是大大的功劳,这会想来占便宜?   难道她们都是泥捏的不成?   黄妈妈眼睛一瞪,正要开口骂,又被方妈妈扯了扯衣角,黄妈妈叹了口气道:“你又何苦埋汰我,咱们一样的下人,为了你,我们府上几个人都吃了挂落,我还被老太君扣了半年的月钱。你就不能行行好,别为难我?”   玖荷眼睛一瞪,“你们倒真是会说,究竟是谁为难谁?我们好好的走路,你们上来一顿说,还叫我别为难你们?”   “我倒是不想为难你们,你们倒是别挡路啊!”   “你——”   玖荷拉了陶行一把,两人掉头就走了。   黄妈妈跟方妈妈对视一眼,虽然两人都气的不行,不过眼神里头除了一丝狠毒,还有笑意。   出来的时候老太君就曾吩咐过。   一定要先把她脾气勾上来,最后再说太后宣召。这样前头有表小姐铺垫,后头有她的暴脾气,这样在太后面前她肯定讨不了好!   她们收拾不了她,太后总能收拾得了她了吧?   齐太君说太后垂帘听政十余年了,哪儿容得下她一个丫鬟在她面前放肆?到时候她死在太后手里,也算是很有“体面”了。   两位妈妈相视一笑,齐齐又追了上去。   “表少爷,您行行好,就当可怜我们两个老婆子,回去看看您外祖母吧。”   “不日您父亲就要进京了,难道你还要住在客栈不成?到时候叫陶大人看了成什么样子?”   “他就你们这两个孩子,你又是弟弟,难道叫他担心不成?”   玖荷皱了皱眉头,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你们两个有完没完,不是都说了吗!把陶依依赶走我们就回去。”   “她是小姐,你是丫鬟!”黄妈妈忽然喝了一声。   方妈妈也是一脸责备的看着玖荷,“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谁跟你是我们!”   “你们在做什么!”   一辆马车停在了她们身边。   方妈妈一看见这车,立即就没了言语。   四匹马拉的车,是只有皇亲国戚才能坐的。就是她们家里的齐太君,堂堂的国公夫人,出门的马车也只有三匹马拉着。   而且这四匹马一样的身量,通体雪白,放眼望去身上一根杂毛都没有……总觉得是自己眼睛花了,将一匹马看成了四匹。   这非带是个皇亲国戚,还是个很有实力的皇亲国戚。   玖荷也看了一眼,虽然没有方妈妈想的这么多,但是来的这人很是叫国公府的下人忌惮,这一点她还是看出来了。   车夫跳下车来,又去掀帘子,这时候玖荷才看见这帘子四角坠的竟是玉石做的压风石,方妈妈更加的不敢说话了,头又往下低了几分。   车厢跳下来个紫袍玉带的中年男人来,盯着玖荷就不放了。   这人虽然年纪看着已经四十有余,但是样貌英俊,又久居上位,虽然脸色有点苍白,不过别有一番威严,那两个妈妈不过扫了一眼,竟是连头也不敢抬了。   只是对玖荷来说,这人她早上才见过。   还差点被拉住了。   “王爷。”玖荷不卑不亢点了点头,跟早上那醉醺醺的王爷相比,现在这个王爷明显已经酒醒了,而且连衣裳也已经换了一身,好好的梳洗过后,睿王爷看起来是容光焕发……像是变了一个人?   睿王爷给玖荷回了一个笑容,而且颇有几分讨好。   玖荷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她怎么也轮不到一个王爷来献殷勤。   睿王爷见她不快,急忙收了声,连原本想说的话也打住了。   转脸再去看着那两个婆子,睿王爷脸上可就一点笑容也没有了。   “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你们纠缠个女子,究竟是为了什么?”睿王爷语气淡淡的,可是一想睿王爷这三个字代表的意义,就算他是笑着说的,也没人敢不当回事儿。   两个妈妈更是头到脚全凉了下来,生生的在酷暑天里察觉到了一丝凉意。   这可是睿王爷!   大儿子做了羽林卫大将军,管着京城的治安。   小儿子做了皇帝,管着——全天下。   传说中很是好女色的睿王爷!   方妈妈忍不住偏头瞄了一眼玖荷,样貌……在她这个年纪的妈妈们看来,最多就是个端正,再说样貌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可是怎么是个男人看见她就喜欢呢!   黄妈妈吓得腿也抖了,这时候也顾不得齐太君的差事了,哆哆嗦嗦说道:“我们是定国公家里的下仆,这两位是我们姑爷家的儿子还有丫鬟,太后要见他们,老太君叫我们两个来请他们回去。”   玖荷一听这话,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这是又挖了个坑给她跳呢。   而且坑她一人不说,连行哥儿也坑了!   “我说你们怎么一上来什么都不说,光顾着瞎扯了——”玖荷眯了眯眼睛,“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是想叫我误了时辰?好让太后治我一个抗旨不尊?”   “不不不!”方妈妈急忙辩解道:“只是口谕,况且这会儿还没到时辰呢。”   黄妈妈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的给玖荷打眼色:睿王爷面前,你不要命了,别拖着我们一起死!   倒是陶行,一开始就被玖荷拉到了背后,虽然也是垂首而立,不过相比较之下离得稍微远了一些,又有玖荷在前头挡着。   听见这一番对话,睿王爷不干了,他面色一沉,道:“跟这些人有什么可说的?”他头一扭,叫了一声“赵先宁!”   马车后头的一队侍卫里,打头的那一人立即跳了出来。   睿王爷抬了抬下巴,“把这两个人送到顺天府去,就说在路上看见她们拉扯年轻姑娘,怕是有什么隐情,让他好好查查!”   方妈妈跟黄妈妈吓得立即跪了下来,要是被用这等罪名送去顺天府,还是睿王爷的侍卫头领亲自去的……一个拐卖良家妇女的罪名是跑不掉的,到时候……也不知道老太君会不会捞她们。   两人冲着王爷不住的磕头,“求王爷绕了我们这一次,我们真的是国公府的下人,这位真的是我们家表少爷。”说着又给玖荷磕头,“求您说一句话!”   睿王爷眼神里头有点克制的讨好,又带着点骄傲看着玖荷。   玖荷皱了皱眉头。   上辈子一点没听说过国公府跟睿王爷交恶,所以王爷这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两位妈妈不住的磕头,又求她让王爷松口,让她不禁想起来睿王爷好女色那个传闻来。   可是……早上皇帝的太监还曾说过这都是传闻,王爷其实不是那样的人,况且……玖荷迎上了睿王爷的视线。   这眼神里头坦坦荡荡的,清澈的能映出她的倒影来,一点别的东西都没有。   所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玖荷的思绪一瞬间发散了出去,甚至想到了会不会跟皇帝亲政有关。   看见玖荷皱眉头,睿王爷不由得也皱了皱眉头,难道……太轻?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玖荷身上。   黄妈妈跟方妈妈两个对视一眼,她们这等下人,惯会看眼色的,那王爷一看就是叫玖荷迷了心窍,一切都等着她发话呢。   当下两人头磕的越发的凶猛了,不过三五下,头上便是一片通红。   玖荷不说话,王爷也不说话,一时间场面有点僵持住了。   这时候马车帘子又给掀开了,又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跳了下来。玖荷吓了一跳,睿王爷急忙上前将人扶了一把,道:“您说一声,就这么下来了。”   老妇人笑了笑,道:“不碍事,这么低低的马车,不用人扶。”   玖荷看了一眼,这老妇人脸上不少的皱纹,加上这一头白发,怎么也有六十了。她身上虽然穿着是布衣裳,不过洗得很是干净,又浆洗的笔挺,加上背一点都没驼,看着很是精神。   老妇人上前一步就挽了玖荷的胳膊,玖荷猝不及防竟然没有闪开,听那老妇人道:“既然要进宫,不如我送你过去?正好顺路。”   玖荷有点犹豫,这样非亲非故的,但是她也不愿意跟着国公府的人进宫,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被算计了。   玖荷又想这老妇人的身份,一看就不是主子的打扮,多半是睿王府里头管事的妈妈,又或者……是睿王爷的奶娘之流?   老妇人任凭她打量,又道:“这两人一看就没安好心,若是跟着她们两个,你们还得走回国公府,再由她们派马车往皇宫去,这一来一去的,还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呢。”   玖荷眉头一皱,轻轻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这老妇人说的很是有理,况且她这样的身份,也不怕睿王府算计她什么。   睿王爷也道:“太后是午时吃饭的,这些年一直雷打不动,要是误了时辰——”说到这儿他又觉得有点灭自己志气,道:“误了也不打紧,我送你进去,就是她——”   玖荷又皱了皱眉头。   睿王爷急忙打住,又觉得他这一天说的话,一句没说到人心坎里,吓得连急忙闭嘴,立在一边不说话了。   老妇人又拉了拉她的胳膊,道:“这儿人来人往的——”   她眼神一使,虽然是内城区没多少人,但是玖荷看见已经有人围观了。   玖荷想了想,知道这事儿肯定是应在王爷身上的,没他点头,这老妇人也不会主动帮她。不过事有轻重缓急,眼下进宫见太后才是最主要的,而且说不定陶依依那个没心肝的已经进去了,若是让她在太后面前乱说话……   玖荷两步走到王爷身前,微微屈膝行礼,道:“多谢王爷。”   睿王爷激动的红了眼眶就想上前扶她,只是被老妇人轻轻摇头提醒了。   睿王爷深吸了一口气,故意偏了头过去,竟然也有了一丝委屈,只是又想着大局为重,道:“你们先走,我另寻一辆马车过来。”   老妇人也不多说什么,拉着玖荷的手就是不放,道:“你扶我上去,方才跳的急,这会腿有点疼。”   玖荷只觉得这老妇人和蔼可亲,看见她的笑容就觉得她没什么歹意,当下扶了这老妇人上马车,又拉了一把从睿王爷现身就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陶行,三人上了睿王爷的马车。   马车哒哒哒又往前走了。睿王爷目送着马车远去,不由得有些热泪盈眶,原以为——   “王爷。”   睿王府的侍卫头领赵先宁出声打断了睿王爷的沉思,得了睿王爷狠狠一个白眼之后,指了指地上跪着的两个婆子,又道:“这两个人怎么办?”   “能怎么办?”睿王爷没好气道:“本王要进宫,你看着办!”说完睿王爷一甩袖子也走了。   赵先宁左右看看,嘻嘻一笑,分出一半侍卫跟着马车走了,又分出另一半侍卫跟着王爷走了,他留下两个平日里相熟的心腹,道:“走!我们提着这两婆子去国公府!狠狠敲他一笔银子出来!反正王爷也说了,不行就送顺天府!”   马车上,陶行很是忐忑,紧紧挨着玖荷坐着,对面则坐着那老妇人。   玖荷上了马车之后虽然没有乱瞄,但是这么大一点地方,就是一动不动的,也都看了个遍。   座位是紫檀木的,上头铺着锦缎做的垫子,看绣工像是蜀绣,靠边一圈还有长长的流苏,只是这垫子里头不知道是填了什么东西,坐着虽然软,却一点不觉得热。   玖荷又看了看她面前的老妇人,她梳了个圆髻,用一圈黄豆大小的珍珠发箍扎着,脸也是圆的,又一直在笑,玖荷越发的放松了。   “妈妈贵姓?”玖荷问了一句。   “免贵姓罗。”   那老妇人一边说,手上动作也没停,不知道在哪儿一按,就见车厢侧边翻下一个小桌子来,这桌子通体都是黑色,还有点反光。   玖荷手搭上去只觉得冰凉凉的,兴许是什么玉石。   罗妈妈又从两边的格子里取了茶杯,不知道又从哪儿摸了茶壶出来,还是两个不一样的茶壶,给他们两个倒了香饮子出来,“你尝尝?”   罗妈妈推了推杯子上来,道:“这个是洋石榴味儿的,这个是荔枝的。”   玖荷原想推辞,可是一想既然都上了人家的马车,这会儿客气也太晚了。况且对面那香饮子闻着的确不错,而且还是冰的,散发的凉气扑在她手上很是舒服。   玖荷笑着道谢,挑了那杯淡黄色,里头有一粒一粒黑色小果子的端在手里,又跟陶行道:“你也尝尝?”   罗妈妈笑了笑,道:“这个是洋石榴的,有点酸呢。”   “我倒是爱吃酸的。”玖荷双手捧着杯子,小口的抿了两口,眼睛一亮,笑道:“刚刚好,酸甜可口,我很喜欢。”   没想这几个字儿说完,玖荷就见罗妈妈红了眼圈,她急忙放下杯子,问道:“您怎么了?”   罗妈妈低下头,扯了块帕子揉了揉眼睛,叹道:“这人年纪大了,眼睛吹点风就流泪。”说着又抬头看玖荷,道:“年纪大了都这样,你喝你的,我揉揉就好。”   玖荷见那老妇人眼睛虽红了,不过面上表情很是正常,便点了点头,又捧着杯子喝了起来,这个味道……总之很好喝。   罗妈妈看她两眼,揉揉眼睛,就这么一路到了皇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29的投喂   以及睿王爷表示他年纪大了,摸不准年轻姑娘家都在想什么……唉,闺女不好讨好啊。 第41章   王爷的马车没人敢拦, 只是过东华门的时候略停了停,驾车的换了宫里的小太监, 玖荷察觉到路上平稳许多, 又安静了许多,有点奇怪掀了帘子,这才发现已经进了皇宫。   周围全是红墙琉璃瓦的宫墙, 下头是青石板铺就的宽敞大道。   玖荷一惊,抬眼看着罗妈妈,却见她一脸的笑意, 不知道怎么, 玖荷就平静了下来。   马车一路到了慈宁宫的大门口, 立即就有一群太监围了上来。   玖荷坐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 外头守门的一看见是王爷的马车,不等马车停稳便都上来,牵马的牵马, 又有人取来下马蹬,总之是伺候的非常周到。   只是掀了帘子里头出来的不是王爷,稍稍愣了愣。   但是罗妈妈一点不见惊慌,反而笑眯眯的先她一步下了马车。   陶行很是紧张的扯了扯玖荷的袖子,玖荷笑道:“我们也下去吧。”   这笑容安抚了陶行,他点头嗯了一声,松开了玖荷的袖子,不过袖子已经被他捏的皱了一块。   罗妈妈刚站定,又来扶玖荷。   玖荷哪儿肯让一个年纪跟太夫人一样大的人扶她, 当下自己跳了下来,又去招呼陶行。   等两人站稳,玖荷道:“多谢罗妈妈。”   罗妈妈又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   虽然觉得这人的态度有点奇怪,不过玖荷也没有多想,马上就要见太后了,在这个时候,皇帝将要亲政,太后又不肯放权,正是最危险的关头。   况且太后为什么要见她?说是褒奖陶大人一心为国,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朝廷上那些事儿?   玖荷想起来上辈子太后跟皇帝最后闹得很僵,还有太后临下台前不管不顾给自己娘家谋私利,心里就有了决断。   给几个娘家兄弟全部谋了爵位……安插了几个娘家侄儿去运盐司、市舶司,甚至让实在没法做官的几个亲戚去做了食盐或者海运的生意……全部都是大肥缺儿。   太后留下来这局面,往小了说给皇帝留了很难收拾的一个烂摊子,往大了说……对大周江山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更何况皇帝……玖荷想起上辈子那个公私分明,丝毫不避讳睿王妃的皇帝,还有这辈子这个还没经历过多少风雨,有点顽皮的皇帝,虽然不知道太后见了她要问什么,可是心里已经有了章法。   玖荷上前一步,冲里头年纪最长的一位太监福了福身子,道:“这一位是陶大人家里的公子,我是陶大人的丫鬟,听闻太后宣召,我们这就来了。”   这话说的其实挺不是套路的,而且言语里对着太监也没什么奉承的意思,加上她这进宫还进的不明不白的……若是平常,这太监怕是要为难一下了。   只是他看了看后头睿王爷的马车,还有那衣裳平常的老妇人,头上却带了一圈珍珠发箍,这样大小还十分匀称的珍珠,就是来觐见的外命妇头上也少见,这么一下,夹枪带棒的话就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您稍等。”太监点头笑了笑,“我进去通传。”   玖荷又回头去看罗妈妈,道:“多谢——王爷送我们过来,不知道您——”   罗妈妈笑着摆了摆手,道:“我是不相干的,你去你的,我候一候王爷,也给他看着马车。”   王爷的马车哪儿用看?旁边的小太监都恨不得用袖子来擦轮子了。   玖荷见她眨了眨眼睛,不由得也笑了笑,再次道谢,转身跟陶行两个站在门檐下头等着了。   慈宁宫是太后的居所,连大门都是面五进三的格局,里头还有四根雕刻着凤凰的鎏金柱子,两边还有金色瑞兽雕像,玖荷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就觉得有凉风袭来,拉着陶行稍稍往侧边站了一点。   不多时那老太监又出来,他再次扫了一眼外头睿王爷的马车,想了想还是不动声色的提醒了一句。   “才来了一个姑娘,现在又来了两个,你们当慈宁宫是什么地方?一点规矩都没有!”   说完也不等玖荷反应,转身就道:“紧跟着我走,别错了路,不许东张西望!”   在外头玖荷就明白了齐太君的伎俩,现在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呢?   当下她冷笑一声,拉着陶行,跟着那老太监,沿着汉白玉铺就的高台甬道,往慈宁宫正殿去了。   玖荷刚进去没多久,换了一辆马车的睿王爷也到了,这次拉车的是四匹枣红色的大马。   睿王爷跳下马车,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那罗妈妈红了眼圈,两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这活脱脱就是王妃在世,这就是小郡主啊!”   睿王爷浑身一震,道:“罗妈妈!你肯定!你没看错?”   “我有什么不敢肯定的,再说难道王爷自己就察觉不出来?若不是王爷心存已经有了疑惑,又怎么会让我来看?”罗妈妈抹了抹眼泪,“我是王妃的奶娘,从王妃生出来头一天,就在我怀里抱着,我又有什么不敢肯定的?她的样貌,跟王妃小时候真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罗妈妈一边说又一边揉了揉眼睛,帕子上湿了好大一块。   “还有她方才喝的香饮子,小时候她就喜欢喝,两只手捧着杯子的样子——我梦里见了不知道多少次!”罗妈妈说不下去了,哭了好几声才道:“我就知道小郡主没死!王妃那么聪明一个人,又是极爱小郡主,又怎么会——”   罗妈妈说两句便泣不成声了,睿王爷脸上是又惊又喜,激动的不停在原地绕着圈子。   “早上我看见她,当时就觉得自己在做梦,可是——可是上了马车我就觉出来了,这些年卿卿一直不来见我,又怎么会——这大白天的!她定是怨我这些年都没找到孩子。”睿王爷说着说着也红了眼圈,“她怨我没领会到她的深意。”   “都是卿卿保佑,把孩子又送到了我面前。”睿王爷一边说一边唏嘘道:“您先等着,我进去看看,别叫太后给她吓着了。”   罗妈妈点了点头。只是睿王爷往前走了没两步,又被罗妈妈拦住了。   “小郡主这些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罗妈妈虽然还红着眼睛,话里夹杂着鼻音,但是思绪已经比方清楚了许多,“我看她对王爷多有戒备,王爷你千万别把人吓到。”   睿王爷点头,只是心里却越发的酸涩了,叹了一声,道:“这若是我亲生的女儿,我就是委屈了自己,也不会叫她受委屈的!”   罗妈妈又是两滴泪流了下来,道:“也不知道她怎么流落到陶家给人做了丫鬟的,亏得陶家是个好人家,要不然——”   睿王爷心急如焚,生怕太后把人吓到了,再说也想再看看玖荷,匆匆安慰一句道:“这等事情回头我们再商量,我先进去看看。”   罗妈妈急忙松了手,破涕为笑道:“这真是——”   睿王爷都已经进了慈宁宫,罗妈妈的后半句话才出来,“——赶紧去吧。”   慈宁宫里头,玖荷跟陶行已经给太后磕了头,跟陶依依一样,站在太后对面,垂首而立,等着太后问话。   只是等了许久,屋里都是安安静静的没一点响动,偶尔能听见两声茶杯盖划过茶杯的声音,而且还是很没有礼仪的刺耳划法,玖荷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太后坐在正中的坐榻上,手上端着一深蓝掐金丝珐琅质地的茶碗,可能因为是才从外头垂帘听政回来,身上穿的还是大衣裳,坐得直直的很是有威严。   她手里端着那茶杯……看着也不像是热茶,上头不冒热气,她端在手里一动不动的也不嫌烫。   而且看她的神情……不知道在想什么严肃的事情。   太后忽然动了动,视线移到了他们几个身上,玖荷急忙低下了头。   屋里所有人都跟柱子似的,因此玖荷虽然不过轻轻一动,立即便入了太后的眼,太后的视线也落在了她身上。   太后又看了一眼玖荷,这丫鬟是皇帝的福星——她一点都不喜欢。   虽然朝廷大事跟着两个才十三岁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关系,甚至跟这个丫鬟更是半点不沾边,但是他们——的确是个突破口。   早上这丫鬟击鼓鸣冤,皇帝一顿打岔胡闹,连苔杖也没打,就把人给放了,眼下朝中已经有了议论。   说什么小皇帝虽然这些年不曾理政,但是天生就是龙子龙孙,很有天子之相,无心之举都很是有章法,若是真打板子,可就不好收场了,毕竟没过两个时辰,廖将军请功的折子就到了。   到时候该火辣辣疼的,就是朝廷的脸面了。   谁都知道戎东县令陶敏为了战事受了多么大的委屈,要是给他击鼓鸣冤的丫鬟被打死了……纵是有旧例,怕御史也是要上奏的。   太后想到这儿不由得叹了一声,怎么就叫他遇见了?怎么就叫他占了这个便宜?   她严防死守的,还在三位托孤大臣面前训斥了他,怎么就叫他撕开口子了!   还是……廖将军事先跟他通过气儿了?   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咳嗽了一声,太后这才发觉自己似乎安静的太久了一点。   “你父亲是为了我大周的边关稳定,”太后慢悠悠的说道,有考虑到这些都是孩子,专门说的很是直白,“等他回来,朝廷是必有褒奖的,哀家也不会忘了他的功劳。”   “多谢太后!”   几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听见这个开头,玖荷不由得松了口气了,只是下一句话,太后的风格又变了。   “哀家知道你们父亲收了委屈,也知道你们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很是难过,只是——”太后的声音严厉了几分,“总是要沉稳些的好,才听见你父亲无事的消息,便出去游玩,总是有几分不妥的。”   陶依依!玖荷立即瞪了她一眼。   陶依依得意的一笑,不然你以为我进来这么早是为了什么?只是这一眼对视之后,她立即又装出委屈的样子,朝后缩了缩,好像很怕玖荷似的。   太后见了果然不喜,皱着眉头看着玖荷。   “还有你这丫鬟,陶家老夫人既然将少爷小姐托付给你,你自当尽心尽力,却也不可忘记了自己本分,需知——”   睿王爷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一进来便看见玖荷低着头站在太后面前,太后微微皱着眉头,言语里全是本分。   本分?   当了十几年的太后,连自己的本分都忘了,还来教别人本分。   再说他家里的人又要什么本分!   睿王爷咳嗽一声,大步朝前走去,“去给我搬个椅子过来!”   被这么一打断,太后的话顿时噎了回去,睿王爷跟她见礼,叫了一声“太后”。   太后站起身来,叫了声“王爷”还了半礼。睿王爷是先帝的兄长,若是寻常家里,便是太后的大伯。   不多时宫女搬了太师椅前来,睿王爷坐下,看着玖荷是越看越觉得跟王妃一个样子,越发的肯定她就是自己女儿了,不由得笑眯眯的说了一句,“忠肝义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养出来的。”   睿王爷说的是自己,玖荷想的却是陶大人还有老夫人。   玖荷抿了抿嘴,上前一步道:“太后容禀。”   太后眉毛一竖,想的是什么时候一个丫鬟也能在她面前说话了,只是她嘴张开,一个口型还没做好的时候,旁边睿王爷清了清嗓子,“你说,太后不是听不得劝的人。”   太后眉头一皱,只觉得这里头有蹊跷,她皱了皱眉头,心想不管怎么,还是要先打压一番再说的。   “你看看你们家小姐,得了父亲安然无恙的消息,急忙收拾了就进宫了,可是你们两个——”太后打量了两人的装束,“好好梳洗一番却出去游玩散心了。”   陶依依身上穿的是路上那一身衣裳,本来就是赶路,穿的不过一件半旧的衣裳,洗了几次之后越发显得朴素了。更别说陶依依得了齐太君的吩咐,别说收拾打扮了,头上就两根木簪子。   但是陶行跟玖荷两个,早上得了陶大人安然无恙的消息之后,可是郑重其事的梳洗一番,换了新衣裳的。   陶行这一身是玖荷带他搬出国公府第二天新置办的,浆洗的痕迹还在,就是新衣裳。   玖荷这一身是还在平兴镇的时候老夫人给她做的,选了最鲜嫩的颜色,最时兴的款式,整个人看得都明媚了起来。   玖荷耐着性子等到太后说完,这才上前一步道:“我们并没有游玩散心,况且陶大人已经安然无恙,自然是要好好梳洗一番去去晦气的。”她扫了陶依依一眼,想着上头那个毕竟是太后,换了个委婉点的说辞。   “见太后之前必定是要整理着装的,想必小姐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换了这样一身衣裳吧。”   太后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陶依依半低着头,心里得意极了,她又想起来皇宫的时候,外祖母身边的方妈妈拉着她的手,跟她说的那一番话。   “说句逾矩的话,太后跟你外祖母都是家里最尊贵的老夫人,我又伺候你外祖母多年,对老人家的心思不说了解全部,至少也有个七七八八。”   “老人家都爱面子,不管对错,你只要顺着她的意思说,你就吃不了亏了!”   陶依依嘴角翘了翘,愈发的沉默了。   “你们没有出去游玩?又为何来的这样晚!”太后的语气越发的严厉了,只是说完她忽然想起睿王爷还在,方才又出言维护这丫鬟,只是头一侧,看见睿王爷脸上的表情,太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这一脸震惊是给谁看呢?   睿王爷从太后说到玖荷的装束开始,就是这样一幅表情了。   方才听见太后说他们衣着不得体,他还想说怎么不得体了?难道要蓬头垢面穿着旧衣裳来?那用心也太明显了。   再说她穿这颜色好看极了,就跟——   然后睿王爷就看见她头上梳的圆髻了。   成亲了!   这若是他女儿,那明天才十六岁,这就成亲了!   她跟谁成亲!   谁敢!   一时间睿王爷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来,什么话都忘了。   睿王爷脑海里全是当年抱着女儿跟王妃的对话。   “我的女儿,要十里红妆,八抬大轿,一百二十八台的嫁妆才能出门。”   睿王爷忽然就这么沉默了下来……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屋里除了太后,没人注意到睿王爷。   陶依依心里只有一句话,这次她死定了!一边是开心,一边是紧张,再加上被太后吓的,她这一双手虽然紧紧握拳,却也不住的颤抖。   陶行在太后开口训斥的时候就已经着急的一头是汗,想辩解又害怕,张口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玖荷却还是跟往常一样,好像面前这个太后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   “我跟少爷两个没有住在国公府里,得了消息自然也是比她晚的,却不知道——”   话没说完,却被陶依依出声打断了,她说话声音虽然小,只是太后屋里谁敢大声说话?所以再小也听得清清楚楚。   “……跟外祖母吵了一架,拉着我弟弟搬了出去……”   太后拍了桌子。   屋里安静极了。   玖荷却觉得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太后会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做了十几年的皇后,十几年的太后,她会看不出来陶依依这一身装扮是专门准备的?她会听不出来陶依依的说法满是漏洞?满是推诿和栽赃嫁祸?   可是太后就是相信了,完完全全站到了陶依依那一边。   太后是为了什么?陶家对她来说不算是什么,除了陶大人的好名声。已经日薄西山的国公府更是没什么分量,怕是还不如陶家,唯一能算的上是太后心头刺的,怕就只有一天天长大,无论如何都要亲政的皇帝了。   皇帝早上才褒奖了她,又差亲信送她出宫,太后这般不管不顾的训斥她,又非要说他们出去游玩,不正是想通过这一点牵扯到皇帝身上,说皇帝毕竟年轻,又或者识人不善。   原本半低着头的玖荷忽然抬起头来,冲太后微微一笑。   这个似乎看穿一切的笑容,让太后面上越发的挂不住了,她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就见守门的小太监掀了门帘起来,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听说太后找了陶大人的子女进宫,朕也来看看。”   皇帝来了!   玖荷面上一喜,这一闪而过的表情却没躲过太后的眼睛。   太后看了看玖荷,皇帝……没见过陶大人的子女,唯一见过的就是这丫鬟,而且……那一对子女现在吓得都有些发抖了,别说抬头了,能站稳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睿王爷。   “睿王爷也来了?”皇帝看见睿王爷,脸上笑容淡了些。   睿王爷起身跟皇帝见礼,宫娥们不用吩咐,又端了一把太师椅前来,皇帝坐下之后,太后才看见他手里拿了张卷好的宣纸,里头隐隐约约的墨迹,像是写了什么字儿。   皇帝笑了笑,对太后道:“听闻太后要褒奖他们,朕忽然想起来早上的确是太过草率了一点,便写了四个字。”他看了一眼玖荷道:“给你的。”   睿王爷皱了皱眉头,不过却没说话。   玖荷上前一步,接过了皇帝手里的东西,道:“多谢陛下。”   跟有失偏颇而且完全站在陶依依一方的太后相比,明显皇帝要更可信一点,而且……上辈子皇帝就帮她洗脱冤情,这份好感从上辈子一直带到了这辈子,玖荷怎么也不相信皇帝会害她。   “打开看看。”皇帝道。   忠肝义胆。   皇帝年纪虽轻,不过从小便请了名家教习书法,到现在这字不说自成一派,但是拿出来也是很有风骨的。   玖荷面上一喜,再次道谢。这纸上墨迹还没干,明显是刚写好的,八成是得了消息之后匆匆写好,兴许也是替她解围的。   毕竟太后的脾气,在没有谁比皇帝更清楚了。   皇帝见她看自己的字儿,不知道怎么就生出点害羞的情绪来,解释道:“皇帝宝玺一共二十四枚,只是都不在我手上,等将来——我再给你用上大印!”   太后面色巨变,忽然想起方才睿王爷夸她也是用了这四个字儿:忠肝义胆!   再去看睿王爷,他正看着皇帝淡淡的笑,眉眼间全是欣慰。   他们两个是事先商量好的?但是……又这么容易就露了破绽?而且这个事先……太后眉头深锁,这场告御状会不会也是他们安排的!   太后摇了摇头,战报是早上来的,她亲手拆的,应该不会……可是如果真的想从边关送消息回来……听说廖将军跟睿王世子有旧……这是针对她的套!   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算得了那么长久?这个局要从过完年就开始布置了。可是为了亲政……似乎也不算的什么麻烦。   这个可是廖家的丫鬟,那国公府究竟知不知情呢?   一时间太后心里闪过千百个念头,最终还是决定要先试一试。   “这丫鬟为人太过尖利,”太后摆出她平日里的严厉表情来,道:“方才在哀家面前竟然指责主人家的不是,忠肝义胆这四个字,她如何当得起!”   最后一个“起”字儿几乎是喊出来的。 第42章   殿里安静极了。   “忠肝义胆?”太后大声吼出来, 几乎都有了回声。她又去看玖荷,道:“你说!你当不当的起这四个字儿!”   太后说完, 眼角便浮现一丝笑意,这个法子百试百爽,不管是在后宫,还是在朝堂上,只要“当不当的起”这话问出口, 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行的。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 睿王爷咳嗽一声,正要说话, 没想玖荷忽然抬了头起来。   “我当的起!”   皇帝笑出声来, 太后气得脸色铁青,睿王爷咳嗽了一声,却难掩里头的笑意。   太后身边的宫女一见形势不对,立即上前一步道:“在太后面前言语失当,掌嘴!”   皇帝道:“这便掌嘴了?不太好吧, 方才明明说的是忠肝义胆来着。”   太后皱了皱眉头,强压着怒气道:“你们知道她做了什么!把手伸出来叫皇帝跟王爷看看!”   这话说的是陶依依被打,玖荷听懂了,但是陶依依紧张的什么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宫女下来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话, 陶依依才反应过来,这才伸了手出来。   一只手的手指肚肿着,现在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另一只手打了手背,倒是没怎么肿,只是涂了不知道什么做的黄褐色的药膏,看着很是可怖。   皇帝跟睿王爷扫了一眼便移开了。   陶依依侧过头去,只是一想自己被两个人男人死死盯着,虽然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王爷,但是她害羞的满脸都红了,又越发的觉得委屈,再加上七分的做戏,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都三天了还没好,脸都是叫丫鬟洗的,也没法吃饭……”   太后赞许的眼光在她脸上扫了过去,道:“女孩子家的手都是要精细保养的,没想你一个丫鬟也好下这么重的手,莫不是心里有怨气?”   玖荷心里明白,可正是因为明白,才越发的连句软话也说不出来,就算是太后,也不能就这么颠倒黑白!   “打她用的是陶家的家法,我们家老夫人亲手给我的。她只要姓陶,我便打得!”玖荷郑重其事,一点都不避讳,看着太后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况且太后也不问问是为了什么,就先说我打了她?”   玖荷忽然转身看着睿王爷,“我就问一句,平日里王爷修面的时候,下人手里可有刀?可拿着刀对着王爷,还叫王爷不要动?”   睿王爷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说的是!”说着又看太后,语重心长道:“也该多听听别人意见才是,不然被小人蒙蔽了眼睛该如何是好?”   睿王爷越看玖荷越喜欢,又道:“不仅仅是忠肝义胆,正直这二字你也当的起。”   “多谢王爷。”玖荷福了福身子。   陶依依听见小人二字,虽然想辩解,可是又没有玖荷胆子那么大,况且也没指名道姓的说是她,若是别说她不敢出声,就算是出声了……岂不是坐实了小人二字?当下急得红了脸,眼泪也一滴滴往下。   太后越发的生气了,她已经表明了对陶依依的维护,睿王爷当着她的面将人逼哭了,叫她的脸往哪儿搁!   “我就不信陶老夫人能让你这么打她的孙女儿!”太后气得手都抬了起来,指着玖荷道:“不过是仗着老夫人不在,狐假虎威,肆意行事,公报私仇罢了!还带着少爷搬出来!我看你是存了带坏少爷,又要拿捏住他的心思!”   听见太后一连蹦出来三个成语,睿王爷知道太后是气得不行了,当下收了看热闹的心思,咳嗽一声,正想缓和缓和气氛。   没想玖荷忽然又上前一步。   “不顺着太后的心思便是狐假虎威,肆意行事,公报私仇了?”她原封不动将方才太后的话又说了一遍,“我看——”   “大胆!”太后抓起方才她喝茶的杯子就扔了过来,“掌嘴!打板子!”   只是太后力气不大,而且为了显示权威,又是在慈宁宫正殿见的他们,两人离得极远,这杯子连一半的距离都没飞出去,就落在了地上。   况且……睿王爷跟皇帝同时站了起来,似乎是都想挡在玖荷身前,只是看杯子落地,互相又对视一眼,这才又坐了下来。   杯子落在大殿的金砖上,哐当一声碎了,之后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皇帝跟睿王爷交错的视线就没分开过。   太后气愤之余又生出不少疑惑来。   就在这时候,大殿里响起陶行颤颤巍巍的声音,恐惧中夹杂了几分坚定。   “不是的,是我叫她带我出来的,是姐姐做的不对。”   听见这话,睿王爷脸上带上了淡淡的笑容,叹道:“还是要广开言路的好。”   太后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别说当了太后,就是她当皇后,又或者在家做姑娘的日子,什么时候被这样的挑衅过?   当下一字一字道:“对太后不敬——”她转头看着身边的宫女,“依照宫规,你说该怎么办!”   宫女低着头,声音平淡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圣平一年,小路子打了屋里的碗,被打了五十板子,打到四十板子,人就死了。圣平四年,存杏守夜的时候睡了过去,三十板子,撵出宫后病死了。圣平七年,染春声音大,吵了太后的清净,打了十板子,吞金自尽。”   太后看着玖荷,轻蔑的笑了一声,“你可知道为什么板子越来越少,十板子也能叫人自尽?”   玖荷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可是却知道太后越庖代俎,把持朝政不肯放手!连别人家事也要插手!真是为了陶依依?替她打抱不平?我看不见得!还是朝政,还是权势!”   “我劝你管别人之前先看看自己!外戚干政,强抢民女,霸占良田,逼死农户,这可都是太后家里人干的好事儿!你有空管我打人,怎么没空管这些!不过用了家法你就看不过眼了,那些被你们家里人逼死的百姓呢!怎么不见你替他们伸冤!”   大殿里头安静的连穿堂的风声都能听见了。   领头的太监一看不妙,眼色一使,周围宫女太监都走的干干净净,连陶依依还有陶行两个,虽然已经吓得腿抖了,还是被小太监抬着出了大殿。   太后的脸色从通红变成了青白,“把宫里所有人都给我叫来!给我扒了她的裤子,在院子里头打,狠狠地打!”   “你敢!”睿王爷站了起来。   “你要为了个丫鬟跟哀家撕破脸皮不成?”   “太后高高在上,能撕到你脸皮的,只有你自己!”睿王爷说的更加的不客气。   “好!好!好!你们这是要造反不成!”太后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手指在几人中间移个不停,最后落在了小皇帝身上。   “自打先帝过世,哀家兢兢业业,夜不成寐,这十几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容易把你拉扯大了,你现在觉得哀家挡了你的路不成?哀家哭先帝去!”   “造反?我卓家的江山,这里头就你一个不姓卓的!”睿王爷冷笑了一声,“你哭先帝,我哭我爹去!我哭我爷爷去!我哭我太爷爷去!我们家的祖宗基业被你这个臭老娘们儿攥在手里不说,还被你不住的往娘家扒拉!惹出来的事儿还得我们给你擦屁股!”   他说的又糙又粗,只是这会儿太后气得已经顾不上了。   睿王爷跟太后眼睛瞪着眼睛,谁都不肯先放手。   皇帝长这么大,从前见到的都是言语讽刺,文人那种一个脏字儿不带的骂法,从来没见过这么直白的吵架,惊得一动不动,眼睛都要掉出来了,只是又觉得特别的过瘾,脑子一转就想起他天天看的诏书来。   先帝最后一道诏书,封他做了皇帝那一道。   皇帝眉头一皱,忽然想起个细节来,“先帝的诏书!”他眼睛睁得圆圆的,语速飞快,“封我当了皇帝,指派了顾命大臣那一道,可一点没提太后辅政啊!”   所有人都愣住了,玖荷最先反应过来,嗤笑一声道:“原来还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还不如我呢,我手里好歹还有我们老夫人亲手给的家法呢。”   太后一下子倒在了椅子里头,放声嚎了起来,“你们一家子欺负我这孤儿寡母来!”   一家子?睿王爷看看他对面站着的小皇帝,还有站在前头有冲锋陷阵姿态的——八成是他姑娘。   真的是一家子啊,这句话太后倒是说对了一半。   睿王爷十几年没像今天这么开心过了,人一开心这脑筋就转的特别的快,他也想到一道诏书,也是一道他看了十几年的。   不过却不是方才小皇帝想的那一道。   他想的是把他的小儿子过继给了先帝的那一道。   “……只说了过继给先帝,没说记在皇后名下啊……”   这话说出来连睿王爷自己都吓了一跳。   玖荷再次笑了出来,当年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未曾生育,皇帝的亲生父亲是睿王爷,现正好好站着她身边。   “也就是说这屋里即没有孤儿也没有寡母喽?”   太后一愣,眼睛一闭就朝后撅了过去。   “太医!叫太医!”太后身边的宫女也顾不得许多,吓得脸色都白了。   睿王爷匆匆跑过去看了一眼,急忙一拉小皇帝,又给玖荷使了个眼色,小声道:“赶紧走,要是真给她气出好歹来——就是挺难善后的。”   三人急匆匆走出慈宁宫大殿,有了几分同仇敌忾的情谊,睿王爷哈哈大笑起来,又想起方才太后那句话来。   “……你们一家子欺负我这孤儿寡母……”   他们一家子非但欺负了太后,还把太后气晕了,怎么想都是他这个当爹的出类拔萃啊。   “王爷。”玖荷出来便看见在一边立着的陶行,急忙叫了一声。   睿王爷想陶行方才那句维护来,虽然吓得腿都软了,声音也是抖的,不过依旧站出来维护玖荷,小声说了一句,“算你小子有良心。”   他两步走过去,道:“走,本王带你出宫!”   看守陶行的两个太监赔笑道:“这太后还没发话,您看——”   “那你去问问太后,本王等着你!”睿王爷眼睛一瞪,皇帝也往这边走了两步,那俩太监急忙点头哈腰冲陶行笑了笑,“小公子路上小心。”   玖荷忙拉着他的手,将他拉在自己身边,感觉到陶行手上紧了紧,这才不太担心了。   不过刚走了两步,后头又追上个小太监来,“王爷,还有位姑娘……”   “我要姑娘做什么?她又不是我带进来的。”睿王爷撇下这一句就带着他们出了慈宁宫。   出了慈宁宫,被穿堂的凉风一吹,玖荷清醒了些。   方才的确是冲动了,可是……她一点都不后悔,如果——   “罗妈妈!”   皇帝的一声惊呼,拉回了玖荷的心绪,她抬头一看,就见罗妈妈想要跪下去磕头,可是才弯了膝盖,就被皇帝拉住了手,这自然也就跪不下去了。   “这怎么使得?”罗妈妈脸上的笑容里带着惶恐,“您都是皇帝了,太过失礼了!”   “您是专门来看我的?”皇帝笑道。   罗妈妈一愣,立即道:“可不是,明儿就是您的生辰了,正日子那么热闹,老奴这样的下人如何能进来,便去求了王爷,想提前一天给您祝寿。”   皇帝笑了笑,“什么寿不寿的,我还没满十六岁呢。”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玖荷看着他们,有点羡慕。她掩饰般偏了偏头,对陶行道:“咱们一会儿就能出去了。”   睿王爷一直注意着玖荷,听见这话皱了皱眉头,上前打断了皇帝跟罗妈妈的对话,又将罗妈妈拉在一边,小声不知道说什么去了。   玖荷稍稍退远了一些,看见慈宁宫里跑出来两个太监,对着皇帝还有王爷匆匆行了个礼,很快不见了身影。   许是请太医去了?   皇帝走到玖荷面前,道:“方才……多谢你了。”   “民女不敢!”玖荷急忙推辞。   皇帝有点惆怅,叹气道:“从来没有人——”他忽然顿住了,不知道起了什么年念头,上下打量玖荷一眼,道:“你是第一个敢在太后面前说她越庖代俎,把持朝政的。这么些年……我很感激你。”   皇帝说着就冲玖荷鞠了个躬。   玖荷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急忙后退两步,稍稍镇定一下,想了想自己该怎么说。   只是他们两个都全神贯注的,没想不远睿王爷跟罗妈妈早就已经不说话了,两人都是一脸欣慰的看着他们。   见到这个场面,罗妈妈又是热泪盈眶,“这不是小郡主这是谁?王爷您什么时候见过胜哥儿——陛下这么柔声细气的跟人说话?”   睿王爷叹了口气。   心想方才在殿里,他虽然一开始是因为玖荷已经嫁人而走了神,不过后来就完全是存着看热闹的心理了。   想着横竖有他看着,怎么也出不了事情的。   想多听玖荷说两句话,想知道在他不在的时候,她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   却没想钓出这么两道圣旨来,明儿就是他们的生辰了,这可真是个——睿王爷笑了摇了摇头,看着不远处两个立在一处的身影,笑得分外的慈祥。   这真是个大福星!从见了她开始,虽然才半天的功夫,可是这气运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遇见的全是实打实的好消息!   玖荷正在回想上辈子的事情,虽然细节记不清了,但是她记得上辈子第一次朝臣上奏要太后还政于皇帝,正是廖将军打了胜仗之后。   起头的人里肯定有廖将军,还联合了不少朝臣,声势浩大,不仅有文官还有武将,奏折写的是花团锦簇,各种理由很是完备,一点漏洞都找不出来。   而且这么多的朝臣……没有几个月是联合不起来的,而且兴许几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玖荷笑了笑,道:“陛下宅心仁厚,众望所归,现在没人说话……兴许他们在下头憋个大的呢?也许没两天就能看见臣子们的联名上书了。”   皇帝开心的笑了起来,看着玖荷手里那卷纸,忽然抽了出来。   上头已经有了汗渍,而且也被抓皱了。   皇帝道:“这个不算数,等我的二十四宝玺到手了,我都给你都印一遍!”   此刻的皇帝又有了几分顽皮,玖荷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虽然知道宝玺各有各的用途,不过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嗯!我等着!”   罗妈妈走了上来,冲皇帝笑了笑道:“也给陛下祝过寿问过好了,老奴这便出去了。”   等皇帝点头,又嘱咐她主意身子等等。罗妈妈又对玖荷道:“姑娘您住在哪儿?我顺路再送您回去。”   一个再字儿吸引了皇帝的主意,什么叫再?只有小姐姐是跟她一起进来的,出去的时候才能用再!   这一下子,皇帝就看见了不远处的两辆马车,都是睿王府的!而且还是睿王爷常用的。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   他心脏砰砰砰跳了几下,一把扯住睿王爷的胳膊,阴沉着脸道:“王爷再留一会,朕有话跟你商量!”   睿王爷一愣,抽出胳膊道:“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他使个眼色给罗妈妈,罗妈妈上前对玖荷笑了笑,道:“咱们出去吧,马上就要到最热的时候了。”   玖荷点了点头,只是想想又上前一步,冲睿王爷福了福身子,道:“多谢王爷。”   她记得上辈子睿王爷扇王妃的那一巴掌,加上今天这一番……最后要不是睿王爷接过去话头,又庇佑她,她如何能出得了太后的慈宁宫?   况且这么看来,睿王爷心智正常,又有勇有谋,但是上辈子为什么会被王妃蒙蔽成那个样子?   玖荷有点担心,下意识说了一句,“王爷保重身体,少喝点酒。”   睿王爷重重应了声是,道:“从此滴酒——”   可惜不沾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气急败坏的皇帝拉走了。   罗妈妈看着他们的背影笑了笑,道:“咱们也出去吧。”   玖荷拉着陶行跟着罗妈妈上了她们来时坐的马车,给陶妈妈说了他们住的客栈,又是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皇宫。   从东华门出来,陶行松了口气,原本蹦的直直的身子,现如今也软了下来。   罗妈妈看了看他们两个一直拉着的手,掏出块帕子来给陶行擦了擦汗,道:“快擦擦,仔细一会吹了风该头疼了。”   玖荷急忙接过帕子,道:“不敢劳烦您,我来便是。”   只是这帕子拿在手里,才知道是上等的丝绸,看着虽然清新淡雅,但是边角的一圈花纹居然是双面绣,一边是水波纹,一边是竹纹。   玖荷举着帕子就停在了那里,再一看原本雪白的帕子上已经沾了汗渍,中间出现一小块深色的地方,她心里叹了口气,又把这帕子抹上了陶行额头。   原本身子就没养好,一剂补药还没喝完,就又受了惊吓,脸色变成了惨白色。   这汗擦在手里也是凉津津的,并不是因为热。   “这帕子等我洗了还您。”玖荷道。   罗妈妈刚想说不用,忽然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当下笑了笑,道:“你去睿王府找我便是,说一声罗妈妈没人不知道的,我跟他们都说好,你来就成。”   玖荷点了点头,却想到时候把东西交给门房便是。   罗妈妈笑了笑,又问:“你看着小小年纪,却这般懂事,想必陶家老太太很是信任你吧。”   想起老夫人来,玖荷不由自主的笑了,她点了点头,忽又觉得这样太过骄傲了一点,有点害羞道:“也不是……”她抿了抿嘴,笑道:“我诚心待老夫人,老夫人也诚心待我。”   罗妈妈一阵又一阵的心酸,只是为了套话,面上还得装出笑来。   “看着你跟陛下差不多大?以后就好了,我估摸着陶大人这次是必定能留在京城的,以后就有好日子了。”   玖荷点了点头,笑道:“怎好跟陛下比?我比陛下小,我是秋天生的。”玖荷想起老夫人还有陶大人,以及那个她生活了三年,让她知道家该是什么样子的陶家小院,心口一阵又一阵的温暖。   “我是九月二十三生的。”那一天正是她去陶家的日子。   罗妈妈脸上的表情僵了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是九月二十三生的。   玖荷在心里重复一遍,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不多时马车到了客栈,玖荷冲罗妈妈笑笑,跳下来马车,只是陶行腿软了,她半抱半拽的把他拉了下来,这才跟罗妈妈道谢,牵着陶行慢慢上去了。   回到客栈的小屋子里,陶行忽然喘了口气,眼睛也比方才明亮了一些,看着玖荷很是轻声说了一句。   “我……你胆子可真大。”   玖荷笑了笑,她的胆子……是死了一次才变得这么大的,她一点遗憾都没有,多活一天都是老天爷的恩赐,却又不知道老天爷什么时候回收回这恩赐……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最后一天,一点都不能浪费。   “喝点热水?”玖荷给他的参茶里头兑了水。   陶行在太后宫里出了一身的汗,连背上都湿了,方才在马车上紧张的什么都察觉不到,现在被玖荷一说只觉得嘴唇都要裂了,当下接过杯子,半凉不热的就这么喝了下去。   玖荷等他稍稍平静一些,道:“你先歇歇,我去把这帕子洗了。”   陶行点头,玖荷去外头寻了点温水,也不敢用力,将这帕子漂了好几遍,这才又上楼来。   陶行已经睡着了,玖荷搭了帕子回来一看,顿时急了。   陶行面色绯红,虽然闭着眼睛,但是眼皮子底下,一双眼睛不住的转动,手也是握了又松开。   “行哥儿!行哥儿!”玖荷一边叫,一边拍了他好几下。   “啊!”陶行醒来便吓得一把抱住了玖荷,“不知道梦见什么……黑黢黢的一片,又有什么东西追我……”   玖荷皱了皱眉头,搭在他背上的手只觉得汗津津的一片都湿了,急忙吩咐店小二请了大夫来,又给陶行换了衣裳。   不多时大夫来了,还是原先给陶行看病的那一位,他上来号了脉之后皱了皱眉头,道:“原本已经好些了……只是心绪波动的厉害,我再开个清心凝神的方子吃两天,只是这两天切不可喝原来那补药了。”   玖荷一阵的愧疚,道:“若不是方才我给他喝了参茶,也许没这么厉害。”   大夫笑了笑,道:“几片参,不碍事的,不叫喝也是因为方子里头有清火的药材,泄了人参的药性,这参就白喝了。”   玖荷这才放心。   等送了大夫离开,玖荷回来,看见陶行坐在床上,听见动静抬眼看了她,“我是不是太没用了,连姐姐都敢说话,我却——”   玖荷急忙抱住了他,在他背上拍了拍,“你怎么会没用,你不知道那会儿我听见你说我没错,都是你姐姐的错,我心里有多开心。”   玖荷说的十分真诚,陶行不由自主的笑了,只是又不敢肯定问了一句,“真的?”   玖荷点头,“真的!”又道:“没两天老夫人跟陶大人就来了,到时候你见了你父亲,好好的让他教你,将来你就能跟他一样,意志坚定,坚韧不拔。”   陶行点点头,道:“你也累了,我们都歇歇吧。”   皇宫里头,皇帝死死拽着睿王爷,一直把他拉到了三省斋里。   三省斋是皇帝寝宫里的小书房,名字是太后取的,取自圣人言“吾日三省吾身”,只是动机就不那么单纯了。   虽然名字是太后取的,不过这么多年下来,这里头的太监宫女都换成了皇帝的人,在这里说话,是绝对不担心被人听见的。   一进屋皇帝就松开了睿王爷,又屏退左右,这才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睿王爷笑了笑,知道他这是护着玖荷,心情是无以伦比的好,道:“咱们两个得商量商量。”   皇帝眉头一皱,道:“朕跟你没什么好商量的!”   睿王爷咳嗽一声,收起来脸上嬉闹的笑容,道:“方才在殿里,那两道奏折,可以拿来用了……”   皇帝一怔。   睿王爷心里觉得好笑,不过面上却是正正经经的,道:“我不过是掩人耳目,这宫里太后的耳目众多,不能叫她起了疑心。”   皇帝果然不再追究了,只是心里还有点疑问:哪次他们两个在一起,太后不起疑心的?   只是睿王爷的话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叫皇帝无暇顾及其他了。   “先帝过继你到膝下,却没记在太后名下,这个稍稍运作一番,便能说成先帝早就忌惮太后,怕她当了太后之后,心中起了别的意思。”   皇帝点了点头,思忖到:“那先帝指派了顾命大臣,也没叫太后辅政,名不正言不顺的,就更加的容易了。”皇帝说完,又道:“只是没边没沿的,怎么提起来才好?”   睿王爷笑了笑,道:“你只说要学习先帝的奏折,叫翰林院寻了当日的底本,抄一份便是。”   “从最后一年的开始?”   睿王爷再次点头,语气稍稍有点奇怪,“翰林院抄书的多是才进来的庶吉士,年纪轻又满腔热血,就是冒着砍头的风险,也是要振臂高呼,叫太后还政于陛下的。”   皇帝看着睿王爷,点了点头。   睿王爷说完便要出去,只是没想皇帝又拉住了他。   但是这次越发的找不到什么借口,皇帝说的有几分蛮横,“你做什么去!”   睿王爷笑道:“太后那样的人,我料定她必定是先请了太医,借口太医的口中说出什么气急了气坏了之类的说法,再缺个一两次早朝——之后声势有了,这才叫人来上折子逼你低头,叫你认错。”   睿王爷冷笑了一声,“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还担心什么,我直接去太庙哭我祖爷爷去!她只能哭先帝,我能一路哭上去!连咱们开国的皇帝,为了面子追封的上五代鼻祖元祖,我也给他一路哭上去!”   说的很是有几分无赖气息,皇帝没忍住笑了出来,只是被睿王爷看见又有几分不好意思,仗着自己是皇帝将人推了一把,“事不宜迟,王爷赶紧点。”   睿王爷自然是不跟他计较的,只是又想若不是玖荷……皇帝许久没跟他这么和和睦睦的说过话了。   等到睿王爷离开,皇帝叹了口气,年轻的脸上显现出跟年纪不太相符的沉重来。   他也想起一件事情来。   那道圣旨,封他做皇帝的圣旨,他能记得滚瓜烂熟,是因为天天看,日日看,每个字儿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睿王爷记得的圣旨……是不是也是一样的,他这些年虽然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经常喝得烂醉如泥,但是每逢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会也把那道将他过继出去的圣旨,一遍又一遍的拿出来看。   皇帝不由得红了眼圈。   长大以后第一次感受到了父亲这两字代表的深刻含义。   还有他最后关于翰林院庶吉士的话,皇帝自然是听得明明白白了。   这就是说庶吉士里有睿王爷的人,运作起来很是容易,可是庶吉士……庶吉士是一路科考,最后过了殿试的,才能被称作庶吉士……这绝对不是一两天的功夫。   甚至一两年都不可能……   皇帝忽然想起来玖荷的话。   “……兴许他们在下头憋个大的呢?也许没两天就能看见臣子们的联名上书了……”   睿王爷怕是从他被过继的那一天起,就开始暗中准备,给他铺路了。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一味只跟着他对着干。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皇帝小声叫了一声父王,忽然就热泪盈眶了。   然而一想起玖荷,他心里又是充满了斗志。   他身边的太监一个个软的不像男人,整天低着头,不到二十就驼了背,宫女比太监更加的不经事儿,除了会跪在地上说“太后息怒”,什么都不会!   若是——若是小姐姐能进宫就好了!在他身边待上一阵子,也叫那些太监宫女们看看什么叫骨气!什么叫忠肝义胆!   她还会很温柔的笑,皇帝想起前两次看见她,想起她为那个弟弟做的一切,心里不知道怎么就有点酸。   半晌皇帝平复了心情,叹了口气,忽然提声叫道:“王显!王显!”   王显猫着腰进来,道:“陛下有何吩咐?”   “去拿了上回进贡的——”皇帝忽然愣住了,除了好酒,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喜欢什么。   王显见皇帝一言不发,自然是什么声音都不敢出的。   半晌皇帝长长舒了口气,又道:“你说朕身边的宫女,不对,女官,最高能封个什么?”   王显想了想,道:“听说刚开国的那会儿,宫里有六局总览宫务,领头的都是正五品的女官,后来又有一位皇帝太监用的顺手,这女官便越来越少了,到现在只剩下尚宝局一处了。”   王显越说越小声,皇帝的脸色再次阴沉了下来。   尚宝局……尚宝局管的是宝玺。   但是现在二十四个宝印都在太后手里,皇帝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吓得王显立即跪了下来。   都是些软骨头!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将方才跟睿王爷商量好的理由给王显说了,王显小心谨慎退出了三省斋往翰林院去了,屋里便又剩下皇帝一个人。   慈宁宫里。   太后的心腹嬷嬷桂月指挥着宫女将太后抬到了内室的软塌上。   等到屋里人走个干净,太后立即睁开眼睛,死死拉着桂月的手,道:“我咽不下这口气!”   桂月松了口气,道:“您——”是装晕?   两人相伴几十年,太后如何不明白她的未尽之言。当下愤愤道:“我不装晕如何能下的来台?那丫鬟有睿王还有皇帝护着,我如何能动她?若是不装晕,你叫我如何收场?到了最后还是我丢脸!”   桂月想起太后晕了之后,睿王爷急匆匆上来看了一眼,便拉着几人出了大殿,心想睿王爷怕是八成已经看出太后是装的了。   “没想今天叫他们两个当猴耍了!”太后怒道,一点没察觉桂月在想什么。   桂月服侍太后躺下,又给她摘了头上的冠,松了衣裳,道:“已经叫人去请了太医,一会就到。”   太后嗯了一声,摘下手腕上的佛珠,从脖子上伸了进去,夹在腋下,“一会跟太医说我怒急攻心,晕了过去!”   桂月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太后的脉,道:“再松些,摸不出来了。”   两人调整姿势,等到太后的脉搏若隐若现了,桂月这才点头,将手松开了。   太后道:“那两个人呢?”   桂月道:“公子坐了睿王爷的车走了,小姐我吩咐他们送出宫去了,怎么来的就叫她怎么走。”   太后嗯了一声,皱着眉头回想方才的场景,道:“睿王爷消沉了十几年,没想一出手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老辣!防不胜防。”   桂月知道太后是整理思路,并不是想她回答,因此一言不发,只陪在一边坐着。   “太监回报那丫鬟带着小少爷坐着他的马车进宫,我还以为他是路上遇见的,起了色心,没想这是他的故布疑阵。”   桂月嗯了一声,想起太后问太监那丫鬟样貌如何,太监回了一句上佳。   “后来皇帝也来了,”太后皱了皱眉头,“那会我便觉察出不对来了,只是皇帝又给了她四个字儿,不明不白的,我看着那丫鬟的样貌的确是不错,以为皇帝也——”   太后摇头道:“没想便落入了他们两个的陷阱!”   “睿王仗着自己是先帝的大哥,又是宗亲里头第一人,一直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太后怒道,连哀家两个字都出来了。   “他今儿明显就是等着看热闹,只是那会儿我被那丫鬟气得半死,居然没看出来!”   太后冷笑一声,忽又皱了皱眉头,“可是他们是为了什么?这里头怎么想怎么蹊跷,总不会是为气我吧?”   桂月不说话,太后苦苦思索这里头究竟有什么深刻含义,只是遍寻不得,越发的焦虑了。   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太后被打乱了思路,脸色又不好了。桂月急忙出去,只是许久才回来。   太后见她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又许久没说话,不由得喝了一声,“有什么不好说的!”   桂月被吓的跪在了地上,连头都不敢抬,道:“睿王爷叫了礼部的官员备了祭礼,去太庙哭了——”   “什么!”太后一下子便掀了薄被,跳到了地上。   桂月顿了顿,又道:“说是已经哭过了先帝,又往英宗祭堂去了。听报信的小太监说,祭品准备了不下十份……”   不下十份?这是要一路哭到那一位大字不识两个,连名字都不会写,一辈子都给人放牛的鼻祖皇帝身上了!   “他真敢!”太后气得浑身的哆嗦了起来,不知道抓起个什么东西,用尽全身力气就扔了出去。   咣当一声,这东西落了地,正好落在门口挂着的帘子下头。   “您请,太后气得怒火攻心,掐了人中虎口,这才稍稍有点反应了——”   小太监领着太医进来,正好看见“几经救治,稍稍有点反应”的太后站在地上,手还保持着方才那个扔东西的姿势。   咣当一声,又有东西掉在了地上,太后低头一看,是她用来改脉象,夹在腋下的那一串佛珠。   太医眉头一皱,立即就低下头,原路退了出去。   “太后!”   屋里传来桂月的一声惊呼。   这次太后是真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一家合力气晕太后成就get   感谢daimei1130还有大魔王投喂的地雷。   以及这些天灌输营养液的小天使们,今天更了肥肥一大章,希望你们喜欢,比心。   最后预告一下,男主上线倒计时开始。 第43章   陶依依跟着慈宁宫的小太监, 一路顶着大太阳走出了皇宫。   送她来的马车还等着东华门门外头,太后的慈宁宫又在西边, 这一路走过来……看见马车的那一瞬间,她就觉得自己一步也走不动了。   陶依依咬着牙几乎是爬上了马车,立即就软在了那里,热泪滚滚而下。   送她来的原本是方妈妈还有黄妈妈,只是送她进宫之后, 这两位又去找玖荷还有陶行了, 只留下一位二等的婆子,这婆子略有疑惑的回头扫了一眼, 依照方妈妈的吩咐, 拿了个荷包给那小太监。   “多谢公公了,这点银子拿去喝茶。”   宫里的太监都是人精,手上不过捏了捏,就知道这是个五两的银锞子,当下点头笑了笑, 道:“好好照顾你们家姑娘。”   等到那太监又进去东华门,婆子这才上车,一上去就看见陶依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胡乱一团又是红又是白的,头发也被汗水打湿, 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陶依依抬头看了她一眼,泪眼婆娑道:“赶紧回去!”除此之外,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这婆子虽然不过是个二等的, 但是能混到跟方妈妈还有黄妈妈两个一起出门的差事,自然也是有几分眼力的。   当下拿了帕子给她擦脸,又倒了水,只说“姑娘好好歇着,一会就到家里”,别的自然也是一句没问。   这可是在宫里出的事儿,谁知道……知道的越多越不安全。   不多时马车进了国公府的大门,早有婆子进来报信,齐太君瞪一眼跪在她面前瑟瑟发抖,吓得脸都白了的两个妈妈,道:“先去里头待着!等我问完再说。”   两位妈妈进去,报信的婆子又道:“姑娘看着不太好。”   齐太君皱了皱眉头,面相越发的不好了,“还能不好到哪儿去!”   陶依依几乎是被人架着到了齐太君的屋里。   “这是怎么搞的!”齐太君的震惊一点都不带掺假。   陶依依几乎是半跪半坐在齐太君腿边,将宫里的事情说了,又道:“后来他们把我们两个带了出来,里头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王爷跟陛下留在宫里,那丫鬟还有我弟弟坐上马车走了。”   “你可听见他们说了什么!”齐太君焦急问道。   陶依依摇了摇头,“我离得远,周围又一圈侍卫围着。只是……”回到国公府里头,她虽然还是一阵又一阵的后怕,但是比在宫里已经是好了太多,回想了当时的细节,又道:“王爷跟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说话,陛下跟那丫鬟很是亲密?”   陶依依皱着眉头,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道:“兴许是我看错了。”   齐太君见从她这儿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扬声叫了瑛絮进来,“扶小姐去洗漱,取些安神补心丹来给她吃了。”   又对陶依依道:“你放心,天塌下来有你外祖母呢,再说咱们宫里也有人,还是辈分最高的皇祖太妃。你今儿累着了,好好歇歇,回头咱们再说。”   等到陶依依出去,齐太君勉强吊起来的嘴角立即垮了下去,整张脸看着像是老了五岁都不止。   “你们两个给我滚出来!”   方妈妈还有黄妈妈两个连滚带爬的从内室出来,又一起跪在了齐太君面前。   方才她们两个在内室,虽不敢大声说话,可是一起做事儿这么些年,有的时候只凭借一两个字儿,或者几个眼神就能交流了,当下一起齐齐磕头。   黄妈妈道:“实在是不知道她怎么就入了睿王爷的眼睛。”   方妈妈也道:“奴婢想着陶家跟睿王爷是肯定没有交情的,不然陶家前头都倒霉成了那个样子,睿王爷也没出来说话。”   黄妈妈又道:“她可真有本事,来了京城不过十天半个月的,连王爷都替她出头了!”   齐太君眉头一皱,面上忽然现了沉思之色,半晌她低头看了看跪在她面前的两个妈妈,沉声道:“你们两个是我的左膀右臂,别说五千两银子了,就是一万两也是能出得起的,况且……又是睿王府的侍卫,咱们府上再是功勋贵族,跟他这等皇亲国戚也是没法比的。”   方妈妈跟黄妈妈自打出来之后,连视线都不敢相交一下的,不过听见这话,两人都明白这一关算是过了。   只是现在依旧不能放松,两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直的跪着。   齐太君道:“你们两个今天也受了惊吓,回去好好歇着,明儿再来当差。”   两人一起磕头,在齐太君气头上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屏息静气垂首倒着出了房门,一直到出了齐太君的院子,两人才直起腰来,对视一眼,几乎又是同时说了差不多的话。   “回去洗漱一番,一个时辰就得回来。”   两人很是同病相怜的点了点头,各自去了。   齐太君一个人待了一会,吩咐下人叫了大老爷过来。   大老爷一来就道:“方才听说公中支了五千两现银走了?才出去两万五千两买什么鬼粮食,今年才过了一半还没到,后头怕是没什么周转的了。”   两万五千两说的是二老爷买的那笔粮食。虽然一开始只付了定金五千两,但是国公府一个比一个要面子,又怕毁了约别人嗤笑他们落魄了,生生咬着牙付了全款。   虽然国公府里头三位老爷都是齐太君亲生的,只是国公府的东西就这么一点,除了三老爷远远躲着,剩下两个都是不遗余力的能抹黑就抹黑。   齐太君皱了皱眉头,“这事儿以后再说!怎么也不会紧张成那个样子!”   她把今儿一天的事情都说了,半晌道:“你说……王爷会不会是看上那丫鬟了?”   大老爷这才明白齐太君叫他来是做什么,低头沉思片刻道:“八成是!”   齐太君皱着眉头,一时间思绪如麻,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大老爷板着脸道:“当初若是听我的就好了,留她在府里,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齐太君瞪他一眼,“你过了手的腌臜东西,你再给王爷?”   大老爷坏笑了两声,正色道:“母亲这两日操劳了,不如好好歇歇,这事儿交给我办了——”   齐太君如何能放心,道:“你又打什么坏主意!”   大老爷道:“这男人的事儿……哼哼,您就放心吧,王爷素有美名在外,这事儿一准成!跟我那妹夫相比——宰相门前七品官,王爷府上连看门护院的侍卫有品级,扒上王爷岂不是更好?”   齐太君想起今天来要银子那侍卫,据说身上穿着的是青袍小花,银制的花腰带,不正是正五品的服侍?   想到这儿,齐太君有点后悔,那时候光想着睿王爷仗势欺人,被大老爷这么一说,她倒是觉得要是多给一些更好……齐太君重重的点了点头,“若是能跟王爷扯上关系……那是最好不过的!”   睿王爷午时到了太庙,从先帝开始,然后是英宗,一直往上哭了七个正儿八经的皇帝,之后是五位追封的皇帝。   一开始的确有几分做戏的意味,不过哭着哭着他想起他死的凄惨的王妃来,又想那对龙凤胎,一个过继给了弟弟,一个流落在外十几年,亏的是陶家是个好人家,可是……他这家跟散了没有什么两样。   越哭便越是难过,从三分真七分假变成了九分真一分假,哭得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陪在一边的礼部官员也都红了眼睛。   没过多久,听见消息的官员们一个个都来了,想劝又没法劝,睿王爷一句“我祭祖”就给人全顶了回去。   这么一直哭到申时,朝臣差不多来了一半,听着睿王爷一个个祭堂哭了过去,还有就是……太后多么的小心眼。   之后就是睿王爷一个个牌位的哭诉,“求你管管她。”   要说太后的确是过分了一点,朝臣互相交换了眼神,又有王爷的手下借机说两句煽动的话,联络了不少人准备联名上书,请太后归政于皇帝。   申时是朝臣们下衙的时辰,只是今天没有一个人敢提前走,陪着睿王爷一直哭倒了酉时,直到他哭完了那个太后嘴里“大字不识两个的放牛皇帝”,这才跟他一一道别,三三两两的出宫去了。   睿王爷这才回王府。   一进去便见王府的大管家彭典急匆匆跟了上来,道:“酒食坊送了新酿的酒来,我安排——”   睿王爷忽然停了下来,彭典一个没留神,差点撞了上去。   “酒什么酒?王爷我今儿戒酒了!东西都送回去,谁敢再来打断他的腿。”睿王爷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留下彭管家一个在原地苦笑两声,急忙又差人去安排了。   洗漱完毕,睿王爷叫了罗妈妈问话。   罗妈妈喜气洋洋的,道:“我留了个手帕给小郡主,她说明儿洗好了给我送来。”   睿王爷先是一愣,随即便道:“门上可打好招呼了?”   罗妈妈点头,只是神色又黯然起来,“小郡主……这些年不知道怎么过的,连帕子都得自己洗。”   一句话说的睿王爷也没了言语,恨不得现在就跑去客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人接回来再说!   眼见睿王爷脸上越来越不好,罗妈妈急忙道:“我问她是什么时候生的,她说是九月二十三。”   睿王爷一怔,声音也比往常大了几分,“那不正是——遇难之后半个月?”   罗妈妈眼泪立即就下来了。   睿王爷在屋里不住的踱步,“当年有三个侍卫下落不明,王妃屋里的财物一扫而空,我当时怒急攻心失了神志,但是——这些年越想越觉得蹊跷,我留下来的侍卫哪一个不是忠心耿耿的,又怎么会卷了主人家的东西跑了?这必定是她故布疑阵!”   睿王爷猛然间站定,“查!要再去查一遍!走当年走过的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睿王爷焦躁的在屋里又站了一会,又想他这女儿性子倔,想起第一次见面自己那个鬼样子,又怕惹她生气,简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天色已晚,你先去休息,明儿她来了你差人来叫我!”睿王爷一句句吩咐道,等到罗妈妈出去,虽然这会都已经一更天了,但是依旧又叫了自己心腹来,道:“叫世子来。”   “世子爷还没回来。”   睿王爷皱了皱眉头,又道:“你安排人手去悦来客栈。能住下多少住多少!里里外外全都得是我的人!”   那人领了吩咐刚要走,没想又被睿王爷叫住了,睿王爷犹豫片刻又道:“毕竟是文景的客栈,你安排七八家人进去,上下左右别叫住了外人。”   等到那人走了,睿王爷不由得摇头笑了两声,觉得许多年没有这种手足无措又彷徨的感觉了,心酸里又加了点甜蜜,挺叫人怀念的。   睿王爷虽累了一天,不过精神依旧很是亢奋,在屋里一圈圈的走,就是歇不下来。   早上喝醉酒进宫,见了玖荷风一吹清醒了,中午又在客站边上搭救了玖荷进宫,跟太后吵了一架,下午又去哭祖宗——   睿王爷一边想一边笑,索性拿钥匙开了云光院的大门,跑去跟王妃说话去了。   “我找到小九儿了,只是第一面见她不太好,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我的气。”   睿王爷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又道:“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第二天一早,玖荷早早就醒了。   一来累了一天,晚上睡的早,二来所有的烦心事儿全解决了,心里畅快,睡得自然也就好。   她一醒来便看见椅子背上搭着的帕子,心想这一件事情办完了,就能舒舒服服的等着老夫人跟陶大人进京了。   等到吃过早饭,玖荷跟陶行交待一声,便拿着帕子往睿王府去了。   要说昨天刚回来她还有点怕,只是一觉睡起来就没那么担心。   若是现在她再出什么问题,太后身上的嫌疑可是最大的,虽然怎么想把自己跟太后相提并论都有点不自量力,可是如果太后真的动了她……她觉得睿王爷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一想能让皇帝早点亲政,玖荷不免又有几分雀跃。   她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到了睿王府的后门。   “你可总算是来了。”罗妈妈笑眯眯的坐在个小凳子上,见她来急忙起身,又有小厮端了凳子走,罗妈妈上前挽了她的胳膊,“来喝杯茶,歇歇脚。”   玖荷原想着将东西交给门房就走,没想……她急忙收敛了脸上震惊的表情,道:“我怎么好去王府里头?”她从怀里拿了包好的帕子出来,递给罗妈妈道:“我这就走了。”   罗妈妈觉得有点好笑。   昨天看她那个表情,就知道她想什么了,因此罗妈妈天一亮便坐在了后门,什么都不干,就等着她了。   况且还有王爷在里头等着,就算不为了王爷,就是罗妈妈自己也不能放她走。   玖荷挣脱不开,况且这罗妈妈……她从见的头一面就觉得这人很是亲切,推辞了两下已经被拉进了睿王府里头,玖荷索性也不说要走了,道:“就喝杯茶。”   罗妈妈点头,道:“咱们到花园子里头去,昨儿你喝的香饮子还有呢。”   睿王府是京城最大的一座王府,大概一百二十亩,前头大约三分之一是外院,最中间是正院庆喜堂,左右还有王爷跟世子的外书房。   中间三分之一盖了不少院子,是内眷们居住的主要场所,其中最尊贵的,便是先王妃的云光院,七间五进的院子,只是已经锁了许多年。   后头三分之一是个花园,里头三三两两也盖了几个小院落,或者精致小巧的亭台楼阁,屋子都不大,只做赏景或者夜宴之用。   玖荷被罗妈妈拉着,走过一排奴仆群房,便到了花园的月亮门前头。   罗妈妈笑道:“里头有个小屋子,正好在树荫底下,又在湖边上,很是凉爽,歇歇脚再走。”   玖荷很是奇怪这忽如其来的亲切感,只是又觉得罗妈妈笑容真诚,便跟着她进去了。   往前又走了没两步,树丛后头便露出半扇院墙来,罗妈妈带着她进去,里头是一排三间的屋子,两边各有一间耳室,前头一个小小的院子,周围扎的篱笆院墙,跟着富丽堂皇的睿王府相比,显得分外的朴素。   罗妈妈带着她到了西次间,桌上已经摆好了那酸酸甜甜的香饮子。   两人分别坐下,罗妈妈给她倒了一杯,看着她喝了,才道:“我是先王妃的奶娘,这园子原来是先王妃歇脚用的,只是这许多年已经没人来了。”   睿王爷的先王妃……玖荷两辈子下来也听了不少传闻。   比方王爷极爱这一位王妃,又比方她生了两个极有出息的儿子,还有就是她跟王爷外出游玩的时候,遇上了山匪,据说连带那个才两岁多的小郡主,一起死了。   玖荷叹了口气,道:“先王妃……”这三个字下意识就说出口了,只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罗妈妈笑了笑,道:“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说它干嘛?”   又问玖荷,道:“我看你善良正直,胆子又大,还敢仗义执言,又识字儿……怎么会在陶家做了丫鬟?”   也许是罗妈妈的笑容特别的温暖,又或者手里的香饮特别好喝,也有可能是她这些日子一直绷着,也想找人说说话。   “经不起您这么夸,”玖荷道:“我是——”然而这两个字出来,她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怪力乱神的事情不能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不想骗这罗妈妈。再说,难道她会为了种种表面浮华的东西,又或者面子虚荣心去撒谎吗?   “我……是被人收养的,从原先的家里逃出来的,听说陶大人是个好人,老夫人也是个好人,便往他们家里去了。幸亏老夫人收留了我,她对我特别的好。”   玖荷道:“您看我身上的衣裳,就是老夫人亲手给我做的。”   罗妈妈死死咬掐着手心忍着。   外头偷听的睿王爷已经红了眼圈。   她前头得过的什么日子,才会为了在陶家做丫鬟感恩?才会为了这么一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衣裳感恩?   “那你的亲生爹娘呢?”罗妈妈咬着牙问道,“你这么好一个孩子,他们怎么就不要你了?你放心,我虽然不过是个奶妈,但是在王府里也能说的上两句话,你可记得你原先家里的事情,我帮你找!”   哪知玖荷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睿王爷泪如雨下,她不记得不要紧,他记得就成!   他还记得她的笑容,挥舞着的小拳头,软软的叫爹爹……他记得他的小久儿!   罗妈妈红了眼圈,握着玖荷的手不放,“苦命的孩子!”   玖荷再次摇了摇头,想起这两辈子的经历来,尤其是这辈子……她出来的时候周大娘给了她两百文钱,让她顺顺利利到了平兴镇……还有陶大人,这辈子帮着将军提前将西戎大军打的落花流水……那个被她劝去边关的大个儿……   “不觉得很苦。”玖荷笑道:“再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等到老夫人来了京城,我要带她四处逛逛,京里有个小窗书斋,老夫人最喜欢看书了,她还喜欢……”   听见玖荷一点点诉说着陶家老夫人的喜好,还有这些年的日子,平淡中夹杂着温馨。睿王爷抹了抹眼泪,渐渐平息了下来,这是他的闺女啊,待人如此的真诚,跟她母亲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老夫人收了我做她娘家的侄孙女儿,我也有了家人。您看,有没有亲生的爹娘,我都过得好好的。”   睿王爷再次泪如雨下。   坐在玖荷对面的罗妈妈也是一样,红着眼圈不停的擦眼泪。   老人家特别容易为了这种事情流泪,玖荷急忙收了话语,道:“咱们说点别的?”   罗妈妈点了点头,正好听见外头一阵喧哗,玖荷沿着窗户往外头一看,湖面上一座画舫,前头立着个打扮十分华贵的年轻妇人,身边簇拥了不下十几二十个丫鬟婆子。   两人看着画舫划了过去,罗妈妈感叹了一声,“是世子妃,才有了身孕。”   玖荷看了两眼,道:“世子是个好人,世子妃看着跟他十分般配。”   罗妈妈疑惑道:“您见过世子?”   外头睿王爷已经站了起来,几乎都要走到里头来听了。   玖荷道:“有次从府上过,被人拦了下来,后来是世子帮我解了围。只是那会儿我才这么高,”玖荷伸手比划了一下,“连世子的脸都没看清。”   睿王爷恨不得现在就把卓长东揪回来,拎着他的领子狠狠骂他一顿:光说想妹妹,你知不知道你当年错过了什么!   不过罗妈妈却听出点别的什么来,皱着眉头问道:“被人拦住?谁会拦你?”   玖荷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一个看着九、十的小姑娘,许是小郡主?”   “我就知道是她!”罗妈妈愤愤道:“当年若不是——”她眼神往外头瞄了瞄,忽然换了句话,“她算什么郡主?没有上折子请封,她什么都不是!”   对!   外头的睿王爷狠狠在心里道了声对!只是情绪激动之下,他动作不小心大了一点,碰到了屏风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声音虽然沉闷,却不容忽视。   玖荷吓得跳了起来,“谁在外头!”怀疑的眼神就落在了罗妈妈脸上。   睿王爷索性走了进来,哪知玖荷一看见是他,面上警惕的神色越发的明显了,还朝着远离他们两个的方向走了两步。   睿王爷肠子都要悔青了,不过面上倒是不太看得出来,竭力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道:“原来是你。”   他自顾自的坐下,道:“还想差人去叫你,我且问你,当时你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敢顶撞太后,万一太后因此迁怒陶大人,连累了陶大人的官途,你又该如何是好?”   玖荷愣了愣。   睿王爷见她这个样子心里是越发的酸涩了,关心外人都比他这个老父亲多一些……很多……完全不关心老父亲。   同时又唾弃自己,这借口还不是自己选的!   玖荷摇了摇头,道:“据说廖将军的请功折子上,排第一位的就是我们家陶大人——”   睿王爷的表情有点奇怪。   “有了廖将军在,太后想必不敢怎么样。”   睿王爷忽然觉得廖纪安有点讨厌。   “况且还有陛下,陶大人是大功臣,陛下也是知道的。”   那个臭小子,从小就忤逆他爹!   玖荷忽然又笑了笑,想起上辈子告御状之前,陶大人手里拿着他的官帽,跟她说的那一番话来。   陶大人相信的是人间公义,又说如果她败了,这样的朝廷不呆也罢。   “我说的都是实话,太后把持朝政,又纵容家人为非作歹,若是陶大人有了机会,也必定会当面劝解太后的。陶大人不会怪我。”   睿王爷觉得他得给陶敏谋一个外放的职位。   只是不管心里想什么,睿王爷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幅仔细聆听的样子,等到玖荷说完,还得违心的夸两句,“陶敏正直,是朝廷之福!你放心,我定不叫太后从中作梗!”   然而说完这个又没什么可说的了,睿王爷心中纵然不甘,不过还是站起身来,道:“本王还有政务在身,先行一步。”   出了这小院子,睿王爷脚步越发的缓慢了,他……玖荷看着完全不想找到她的亲生父母,又什么都不记得……他得怎么样才能让玖荷相信他就是她父亲呢?   睿王爷出去,玖荷被睿王爷这番话说的有点忧心,也没心思久留,说不放心少爷还在客栈里一个人待着,急忙告辞了。   罗妈妈亲自送了她出去。   继王妃住在右路一处叫做青玉堂的院子里。   三进五间,不管从哪儿看都比不上原来那一位王妃。   继王妃正跟喜鹊儿说话,“听说你父王昨儿去太庙哭先祖了。”   喜鹊儿不明就里,看见母亲脸上的表情更是疑惑,“这又什么可担心的?”   继王妃道:“虽是跟太后起了冲突,不过听说起因是个姑娘……”   喜鹊儿不由得有些怏怏的,“您给我说这些干嘛?哪儿有女儿听父亲这些事情的?”   “你害羞什么?”继王妃道,“若是我不教给你,你嫁出去了一无所知,将来可怎么办?若是那家里有个厉害的小妾?你又该怎么办?你都快十四了,寻常的富贵人家这个时候都已经定亲了,连成亲的都有,我们是仗着你父亲是王爷,横竖都不愁嫁,慢慢挑便是。”   继王妃这句话说的有点心虚,当年她也是扶正的。   喜鹊儿点了点头,只是又把头低了下来,不知道想起了谁,言语里有了几分羞涩,“母亲请说。”   继王妃笑了笑,道:“其实那一家也是挺好的,上头只有一个性子软和的婆婆,两个妹妹一个已经出嫁了,一个跟闷葫芦似的,身份倒也般配,尤其是才打了胜仗,回来说不定就要封爵了,就是——”她故意顿了顿,看见喜鹊儿抬起头来,有点惊慌的看着她,“就是年纪大了一点。”   看见喜鹊儿又羞又闹的表情,继王妃开心的笑了起来,“不大不大,正正好!”   喜鹊儿不依不饶的拉着她的胳膊一顿狠摇,继王妃急忙将胳膊抽了出来,道:“我可经不住你摇,怕是只有将军经得住了。”   喜鹊儿脸上绯红一片,眼神闪烁不停,道:“不是要说正事儿?那姑娘怎么了?”   继王妃果然脸上没了笑意,道:“你父王昨天回来,还叫人把酒食坊新送来的酒退了回去,说是要戒了,我这心里总是觉得不太对。他为什么喝酒?还不是怀念那个——”   继王妃顿了顿,道:“这事儿太过蹊跷了。听说那姑娘是陶大人的丫鬟,也不知道长了个什么模样,你父王这一天就见了这么一个外人,我总觉得这戒酒……八成是为了她!”   “那母亲不叫人去查?”喜鹊儿问道。   继王妃笑了笑,道:“这便是我要教给你的,借力打力。咱们府里唯一敢对王爷不假辞色的,只有世子爷……咱们只管在府里透点消息出去,世子爷第一个不答应,保管将这姑娘的来龙去脉,怕是连祖宗八代都能查出来!”   喜鹊儿点点头,说了一声“我明白了”,正好丫鬟端了消暑的绿豆汤进来,喜鹊儿端了一碗,也顾不上别的了。   继王妃看着自己女儿……当然还有些事情她也说不出口。   比方她们两个只在外头风光,在家里……王爷一直对她们冷冷淡淡的,完全按照规矩来,多的一点没有,至于世子……连她这个王妃有的时候都得看着世子的脸色过日子。   继王妃叹了口气,也端了碗绿豆汤喝了起来。   世子爷彻夜未归,回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洗漱完毕已经到了巳时。   他穿着常服出来,看见乔氏准备了一桌酒菜,正给他摆筷子倒酒,见他出来,又坐在桌边笑盈盈的等着他。   卓长东心头一软,两步走到桌边坐下,柔声道:“你等我做什么,头三个月要多休息。”   “世子爷忙了一夜,连早饭也没吃吧。”乔氏摸了摸才两个月的肚子,道:“孩子也想等着你。”   卓长东嗯了一声,道:“下回别等我了,太医不是说头三个月最是要紧,你好好歇着。”   乔氏淡淡一笑,“你放心,我不会拿孩子冒险的,今儿早上起来的晚,又没胃口,正好跟您一起吃。”   卓长东叫丫鬟来撤了酒,乔氏看见不由得又笑了笑。   卓长东今天回来的晚,是因为骤然听见睿王爷跟太后起了冲突,又去哭太庙。他想着这是个好机会,当下便安排手下散步消息,又去亲自拜访了几个德高望重的朝臣,又跟人商议对策,几乎是整整忙了一个晚上。   这个时候已经饿得什么都能吃下去了,当下也不客气,盛了饭便大口的吃了起来。   乔氏看了好笑,一边摸着肚子,一边道:“慢些吃,小心噎着。”又给卓长东盛了碗汤。   卓长东连着吃了三碗饭这才放下碗来,看着乔氏面前那碗饭,连一半都没吃到,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丫鬟上来收碗,卓长东看着这不过十五六岁的丫鬟,忽然想起来玖荷。   听说昨儿争执的起因就是她,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卓长东忽然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很是柔和,不知道睿王爷善后做的怎么样了?   别叫太后迁怒于她。   卓长东正想着,忽然乔氏说话了。   “凝烟。”叫的正是那收碗的丫鬟。   卓长东的思绪被打断了,正想起身,忽然听见乔氏柔声道:“世子爷,您看凝烟可好?您一夜没睡,叫她伺候你歇息如何?”   卓长东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一巴掌拍在了桌上,震得剩下的碗筷叮当作响。   “我还要说多少次?我不需要这个,没有通房,没有妾室!”   乔氏却没抬头,低声道:“我毕竟有了身孕,不方便伺候爷……您也为我想想,没有通房别人该怎么说我?我——”   话没说完,卓长东一甩袖子走了。   乔氏的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将方才那句没说完的话又说了出来,“我嫁进来两年,您屋里半个人也没有,现如今我又有了身孕,连我母亲都劝我收个人在屋里——”   “世子妃!”吉雨急忙打断了她的话,又叫凝烟出去,“您也想想肚里的孩子,两年了,好容易有这么一个孩子。”   乔氏急忙收了眼泪,道:“对!我还有孩子!”   吉雨叹了口气,一边伺候世子妃,一边庆幸亏的是自己样貌不佳,否则……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不卡在关键的地方……这章短了一点,以及下一章的剧透,是真·打脸,会扇巴掌那种。   昨天跟我家一墙之隔的工地着火了,在厨房都能感觉到热浪,惊慌失措跑出去,在外头待到很晚才回来,从来没觉得警笛声这么亲切!   所以这章的错字可能多了一点……以及紧张之余话多了一点……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   最后作者要给自己辩解一下: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要在生日上撒狗血……我不会啊!   爹都出来了还洒什么狗血。   现在其实是这么个情况,睿王爷坚信这就是他闺女,他找证据是为了让玖荷相信他是她爹,不是为了让自己相信她是他闺女→_→   所以不管玖荷说什么,睿王爷都会自动带入:我姑娘受了好多苦,我要补偿她。   最后就是继王妃神助攻成就达成,送小红花一枚。   毕竟世子爷年轻,冲动一点是在所难免的╮(╯_╰)╭   以及哈皮穆还有( ;ω;`)小天使投喂的地雷(づ ̄ 3 ̄)づ 第44章   玖荷从睿王府出来, 又在路上买了两块点心,这才往客栈去了。   只是陶行却没在屋里, 他能去哪儿呢?还是等不及自己先出去吃饭了?可是他又不是这样的性子。   玖荷皱着眉头,把点心放在外头的小桌上,这才发现桌上有张字条,陶行的字儿。   姐姐受了惊吓,病重不得起床, 我去国公府看看她。   呸!   玖荷一巴掌就拍在了桌上, 这骗谁?她那么多心眼,在太后面前还有胆子诬赖他们, 她能受了惊吓, 还吓得起不来床?   怎么都不可能!   可是玖荷一边气愤,一边又觉得陶行太容易上当受骗,陶依依嘴里什么时候有过实话?她一边想着,手下却没停,把老夫人给她的家法拿在手里, 打算往国公府去了。   这次她打算连陶行也要打两下,当初说好的留在客栈里头哪儿都不能去!国公府不管是谁来都不能回去,他怎么就全忘在脑后了!   早上玖荷一出去,大老爷差来打探消息的人就回去禀报了。虽然一开始大老爷说不用齐太君操心,但是齐太君又怎么可能不插手。   母子两个合计一番, 齐太君觉得陶行怕是已经厌恶了方妈妈跟黄妈妈两个,又想原先住在她后院的时候,瑛絮跟他们倒是一直都没撕破脸, 加上她又是温温柔柔一个女孩子,便叫瑛絮来客栈找了陶行回去。   果然正如齐太君所料,瑛絮不过焦急说了两句话,陶行便跟她回去了。   这会儿他们已经进了国公府的大门,瑛絮陪着他一路穿过二门,往齐太君的院子去了。   “你姐姐挣扎着出了宫便走不动路了,姚妈妈吓得跟什么似的,急忙带她回府,又去请太医瞧病,说是受了惊吓,现在还下不来床呢。”   陶行听见这话,果然一脸的焦急,连脚步都加快了两步,道:“赶紧去看看她。”   瑛絮一脸的焦急,只是心里什么滋味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什么惊吓?昨天中午回来睡了一觉,起来便是晚饭时候了,因为中午没吃,晚饭还比平常多吃了一碗,听说回房之后还吃了山楂丸消食。   陶行叹气,又看了看瑛絮通红的脸色,还有头上一圈细汗,以为她是着急来着,又道:“我昨天回去也给魇住了,后来还是玖荷给我找了大夫,喝了药才睡下的。”   瑛絮看着陶行,脸上的表情有点难以样表,这位表少爷的心思……真是单纯到了极点。   她心里生出点同情来,只是……齐太君的院子到了。   瑛絮收敛心神,带着他匆匆往里头走。   路上不管是婆子还是丫鬟,看见陶行都是笑眯眯的说一声“表少爷回来了”,要说这一幕其实是齐太君特意安排的,为的就是叫陶行感受一下众星捧月的感觉。   只是瑛絮余光扫了扫陶行,他似乎一点都没察觉,齐太君这动作,倒像是给瞎子抛媚眼了。   两人又到了齐太君院里最后一进。   陶依依来国公府不过半个月,就已经搬了两次家了。   先是住在齐太君后院的西厢房,住了十天出头,一直到玖荷带着陶行出府。   后来搬去花园子里的秀楼,跟齐家的姑娘们挤在一起,住了三个晚上,到边关捷报传来,又搬回齐太君后院。   不过跟她当初想的不太一样,没住到正房里头,依旧是原来住过的西厢房。   陶依依躺在床上,看着床边的梅花小茶几上那碗已经放凉的苦药汤子,默默的叹了口气,视线又落在了齐太君脸上。   齐太君往日会绷着嘴角,看着稍稍年轻一点,只是这会儿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全然没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松了下来,整张脸都松垮垮的,不仅是嘴角,连眼角都掉了下来,看着老了老几岁。   “来了!表少爷来了!”   报信的妈妈进来说了一句,齐太君回过神来急忙端了碗,汤匙在里头搅了搅,盛了一勺汤药,喂给了陶依依。   陶依依张嘴,心不甘情不愿喝了下去。   药汤凉了之后越发的苦了,又是这么一勺一勺的喝下去……感觉整个人都要被浸透了。   瑛絮带着陶行进来了。   又是一勺汤药喂在了陶依依嘴里。   “你这孩子……来京里不过十来天,就遇见这么多事情,”齐太君叹气,“回头见了你祖母,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赔罪了。”   陶行走到两人身边,叫了一声“外祖母”,又去看床上躺着的姐姐。   齐太君见果然把他骗了来,嘴角不由得翘了翘,高兴之余又觉得这等孩子真是好拿捏,又觉得大老爷出的这计策真是好,陶行回了国公府,玖荷——玖荷送去睿王府,还能跟睿王爷拉拉关系。   又想陶家要是晚点进京就好了,行哥儿如此好骗,怎么都能被她攥在手里。   丫鬟搬了圆凳过来放在床边上,陶行坐了下来。   脸上有点别扭,“你好些了没有?”   陶依依半低着头,眼神也不跟他对视,只小声道:“喝了药好多了,就是没什么胃口,吃不下饭。”   齐太君又从丫鬟手上接了温水过来让她漱口,末了给她擦擦嘴,又塞了个蜜饯在她嘴里,笑道:“去去苦味儿。这是京城的老字号芳草斋的,当年你们母亲就爱吃这个。”   果然陶行的警惕心又去了三分,陶依依看在眼里,默默的都学了起来。   几人说了几句闲话,陶行看见陶依依精神还不错,道:“既然姐姐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不管是半靠在那里装病的陶依依,还是坐在床边一脸慈祥的齐太君,都是面色一僵。   齐太君笑了两声,道:“你看看外头的大太阳!等一会吃了中饭,稍稍歇一歇,避过这日头,我差人送你回去!”又道:“你们姐弟两个又这些日子没见了,好好说说话。”   陶行有点犹豫,齐太君急忙叫上了在井水里头浸过的西瓜上来,道:“吃两片再走。”   一路过来的确是有点渴了,况且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贪凉,再说已经到了盛夏。   陶行伸手拿了一片西瓜。   齐太君笑了笑,“我年纪大了吃不得,你们两个也别多吃。”   陶依依嗯了一声,齐太君看了陶行一眼,又道:“没两天便是宫里皇祖太妃的生辰了,我已经递了牌子进去,到时候带你们一起进去。说起来你们也要叫她一声姑姥姥的。她最是喜欢孩子,见了你们肯定喜欢。”   陶依依激动的连呼吸都急促了。   陶行不由自主抓了抓手臂。   左手臂,当日他被陶依依骗的在胳膊上割了好几道写血书,现在伤口正在收口,时不时的痒两下。   只是这一挠,就叫他想起这伤口是怎么来的了,又想起当日他们是怎么出的国公府,还有玖荷嘱咐他的事情……   陶行焦急的站了起来,道:“我得走了,玖荷一个人在客栈里头怕是要着急了。”   “她丢下你一个人出去,你——”齐太君说到一半,看见陶行的脸色,就知道说漏嘴了!   坏了!她心里暗叫一声,心想年纪大了,这两日事情又太多,精神不济之下竟然出了这样的纰漏,当真是——   “你差人监视我们!”   陶行猛然间退后了两步,看着床上的陶依依也觉得好像是装的了。   虽然不过是瞬间,左右两三个眼神的功夫,但是陶依依脸上的表情,还有齐太君懊恼的神色……   陶行气得眼睛都红了,冲陶依依道:“我真羞于跟你一母同胞!”又看齐太君,只是犹豫半天,还是将那句“为老不尊”咽了下去,道:“我这便走了。”   “吃了饭再走!”齐太君眼色一使,门上立即堵了两个婆子。   陶行不可置信的回头看齐太君,哪知齐太君躲开了他的视线,又重复一遍,“吃了午饭凉快一些我再差人送你回去。”只是却不像第一次那么从容淡定了。   嘴上这么说,齐太君心里却想那会儿跟大老爷商量的,把玖荷拿在手里,献给睿王爷是第一位的,当下站起身来,笑道:“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有。”   瑛絮上前扶着齐太君,待两人出去,门便被关了起来,又有好几个粗使的婆子守在门口。只是她们两个还没出去角门呢,就听见后头传来一阵脆响,像是什么瓷器被打碎了。   齐太君皱了皱眉头,“叫老大过来!”   自打定下这计策,大老爷也不出门,整日就在家里守着,听见齐太君叫他,急匆匆过来道:“母亲有何事吩咐?”   齐太君想起方才陶行那样子,皱了皱眉头道:“那丫鬟可不好惹……万一睿王爷真的看上她了……吹了枕头风,咱们可怎么办?”   大老爷很是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道:“这事儿我有经验,母亲放心。您想她不过一个丫鬟,还是奴籍,能怎样?睿王爷最多也就是吃个新鲜,再说要是真被收了房,她哪儿还能出得了睿王府?睿王爷最多也不过在她面前做做戏,假意训斥我们两句罢了。”   齐太君思忖片刻,想起自己大儿子那一院子的通房,还有不少是别人送的,当下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听见外头有人道:“那丫鬟来了!”   大老爷嘻嘻一笑,道:“您就等好吧!”   玖荷出去的时候手里拿着竹片,只是越想越生气,又觉得国公府的人欺人太甚,拐去路边的小摊,花二十文钱买了一根扁担提在手里,这才往国公府去了。   门口的小厮早就换成了大老爷的人,见她进来不过装模作样的拦了两下,就将人放了进来。   国公府一进去便是一面巨大的汉白玉影壁,上头刻着齐家的第一代国公一身戎装策马奔腾的样子。   只是玖荷沿着影壁转过去,立即就看见影壁后头藏着一群粗使的婆子,见她过来,眼睛都能放出光来。   玖荷觉得不对,扁担横在胸前,立即想往后走,只是回头一看,她进来的角门已经关了,一圈不下二三十个婆子围了上来。   “好好好!”玖荷连“你们要做什么”都不问,直接双手紧握着棍子,“若是被你们捉到了,算我自己没本事!”   领头的婆子左右看了一眼,手一指道:“你不是一直说力气最大,你先上!”   那婆子犹豫片刻,咬着牙冲玖荷扑了过去,只是玖荷早就已经摆好了姿势,下手丝毫不软,一棍子敲在那婆子头上。   咚的一声闷响,那婆子有点迷迷糊糊的晃了两下,一抹头上一手的血,惊慌失措叫了起来:“血!”又是一阵头晕,连走路都有点虚了,急忙坐在一边,手压着伤口,连起来都不敢了。   玖荷笑了一声,“谁来!”   领头那婆子面上很是不好看,狠狠道:“我们一窝蜂的上来,我看你往哪儿躲!”   玖荷已经慢慢退到了影壁底下,背靠着影壁,勉强算是有个依靠,她举了举手里扁担,喝道:“一窝蜂也有个前后,我看你们谁先上来!”   众人面面相觑,有点为难。   正僵持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笑声,大老爷身边跟着两个小厮过来。   玖荷眼睛一瞪,“原来是你!”她握着棍子的手已经出了一圈的汗,黏腻腻的,一边越发的用力,一边想起她头上的银簪子,这一次……怕是真的要见血了!   她无论如何也要拉这恶棍一起陪葬!   旁边有人从门房里头搬了椅子过来。   大老爷坐下,笑眯眯道:“正好前两日才将家里下人清点了一遍,我也给你说个实话,国公府一共一百二十七个婆子,我就是叫她们一动不动让你打上一遍,怕也是你先没劲儿。”   “我劝你乖乖束手就擒,省得白费力气。”   玖荷一点不见气馁,深吸了两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一些,“那你先叫我打上一遍再说!”   大老爷看她这个样子越发的心痒难耐了,只是想起睿王爷来,又收敛了脸上的表情,道:“你这是何苦?”但是又想得让她出出气,至少……他们家里的婆子得凄惨一些,这样将来在睿王爷面前他们也好说话。   大老爷眼神一使,道:“还不快将她擒下!”   那几个婆子听见吩咐,又看平日里一起做活的那人被打的头破血流,脸上都露出狰狞之色来,道:“得罪了!”   大老爷一见又急忙道:“切不可伤了她!”   那些婆子都愣住了,一脸的为难,难道真让她先把她们打上一顿,等她手足无力才能擒住她吗?   玖荷笑了一声,眼中已经有了决绝之意,“没听见你们老爷吩咐?还不快来!”   那些婆子咬咬牙,想着给大老爷办事儿,事后怎么也少不了好处,当下左右一看,有几个胆大的就这么冲了上来。   玖荷手上动作极快,下手也狠,又有三个婆子被她打破了头,没了继续的能力。   玖荷叫了一声痛快,冲着大老爷一抬下巴。   大老爷道:“你这是不见黄河不死心了?”   “这天底下是有王法的!”   大老爷想起睿王爷来,呵呵笑了两声,“的确是王法啊。”   他眯了眯眼睛,招收叫了小厮过来,低声吩咐了什么,那小厮匆匆跑了开来,不一会,玖荷就看见陆陆续续的有婆子过来,密密麻麻的围了一圈。   一共一百二十七个婆子……她还在里头看见了黄妈妈跟方妈妈两个,三人视线相交,那两人都是得意一笑。   大老爷咳嗽一声,又有婆子上来,只是玖荷又打了十几个头之后,手上渐渐没了力气。   大老爷笑了一声,“我可数着呢,这才十九个,连零头都没到。你看看这第十九个,不过破了点皮,姑娘也别太怜香惜玉了。”   玖荷深吸了一口,挺直了腰板,手中的棍子握得更加的用力了。   又有几个婆子上来,方妈妈跟黄妈妈两个也在其列。   看见她们两个,玖荷是新仇旧恨都浮了上来,原本已经力竭,见了这两人,手上的棍子又虎虎生风了。   “也不知道你到底图个什么。”大老爷忽然道:“被睿王爷看上多少一件事儿,非得搞成这样。”   睿王爷?   怎么回是睿王爷,她早上才从睿王府出来,况且她跟睿王爷见了一共三次面,哪一次睿王爷的眼神都是坦坦荡荡的,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只是这么稍稍一走神,她手里的棍子便被黄妈妈抱住了,方妈妈跟另外一个不知名的婆子猛地扑上来一左一右抱住了她的胳膊。   玖荷奋力挣扎起来,往方妈妈手上咬了一口。   一口便见血了,方妈妈手一松便躲了开来,只是她手上的棍子已经被人抽了去,方妈妈虽然走了,但是后头又有婆子上来,玖荷再也没挣脱开了。   大老爷笑了两声,站了起来,慢悠悠走了过来,语气里喊着点酸味,道:“还当你多么的三贞九烈?听见睿王爷的名字不也束手就擒了?”   “呸!”玖荷一口带着血的唾沫吐在大老爷脸上,只是这血是才从方妈妈手上咬出来的。   大老爷吓得退后一步,差点摔倒,幸亏后头小厮扶住了他。   大老爷面色阴晴不定,只是想着睿王爷暂时也只能忍了。他眼神一使,又有两个婆子上来捏着玖荷的嘴要给她塞药。   玖荷哪儿肯。   挣扎间又把一个婆子的手指头差点咬断了,又洒了两颗药,才有半颗药化在了嘴里。   玖荷只觉得身上渐渐没了力气,眼神不由得有点惊恐。   这还是大老爷第一次在她眼睛里看出来害怕,当下哈哈大笑,“等你去了王爷府里,就该感谢我了!”   玖荷软软的靠着影壁就要往下栽,又有两个婆子上来扶着她,不远处又驶来一辆马车,大老爷一边吩咐小心谨慎,一边叫人将她扶到了马车里头。   大老爷贴身的小厮上来道:“要不要给她洗洗?这一身汗的,看着这么狼狈,睿王爷要是不喜欢——”   大老爷回头就瞪了他一眼,“这是要献给王爷的,我都不敢叫小厮擒她,不然哪儿费得了这么大的功夫!”   小厮头一低退了下去,大老爷指派心腹驾着马车出去,又叹了口气道:“不能洗,这才是原封不动的送过去呢,你们什么都不懂!”   睿王爷的下人在悦来客栈里头一共租了七间屋子,正如睿王爷吩咐的那样,除了楼上楼下,剩下五家跟她都住在一层。   早上玖荷去了睿王府他们是都知道的,不过第二次出去去了哪儿他们不知道。   只是等了一会,都到了中午饭点还没见人回来,领头的那人有点忐忑,急忙叫了手下来问。   “原以为是中午吃饭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几人合计合计,又想他们是平兴镇过来的,又才跟国公府闹僵了,否则也不会搬来客栈住,再说陶家在京城也没什么关系,这一位小少爷一位姑娘先后出去,能去哪儿呢?   领头的那人一脚踢开玖荷那间屋子的门,进去一看,一切如常,各种东西都好好的规整着。   桌上还放着点心,上头的油纸还没拆开。   不过这么一看,桌上还有张字条。   “国公府?”领头的人眉头一皱,想起早上那敲门的姑娘来,“坏了!怕是被人骗了!两个人回去报信,剩下人跟我去国公府!”   玖荷不过吃了半颗药,虽然当时不能动了,不过躺在车厢里头不一会便又有了神志。   但是手脚酸软,依旧是不能动,而且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耳边一会儿能听见外头喧闹的声音,又间或有人说话,但片刻之后又安安静静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努力睁开眼睛,只觉得漆黑一片,似乎又有两个黑黢黢的身影在她旁边。   她死死咬着下唇,只希望疼痛能叫她清醒一些,可是无论怎么用劲儿,也不过是轻轻搭在唇上,别说咬破了,连牙印儿怕是都没有。   玖荷又努力动手,想从头上把那簪子取下来,这样也算是有了自保之力,可是这胳膊上头就跟坠了千斤的石块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嘴里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眼角不停地有眼泪流下。   “现在知道怕了?”   车厢里仿佛还有两个人。   玖荷虽迷迷糊糊的,耳边声音也是时断时续,不过这一声她听得清清楚楚,当下一震,停了动作,浑身绷紧什么动作都没有了。   又是一声轻笑。   玖荷能动的只有手指头,虽用尽全力,不过在旁人眼里只是轻微的抖动,那两个婆子冷笑一声,转过头去又聊起天来。   马车从国公府出来,往睿王府去了,虽然这两家都在内城区,不过一个在内城区的东边,一个在西边,马车正走到一处路口的时候,迎面过来一队骑着马的士兵,风尘仆仆的像是赶了远路回来。   因为要去睿王府,除了赶车的,车辕上还坐着大老爷的心腹。   他在府里就被人捧着,出去仗着国公府的权势也都是得意至极,要被人尊称一句“大管事”。   大管事冷笑一声,想着这是国公府的马车,又看前头那一队士兵也不像是什么有身份的人,道:“不用让!”   哪知道前头那一队士兵虽然是慢悠悠的骑着马,但是也没让,连缰绳都没拉一下,就这么过来了。   眼看着就要撞上,那车夫急忙一甩鞭子,又拉了缰绳,将马车一侧,停了下来,大管事破口大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定国公家里的马车!”   为首的士兵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听见有人这么骂他,居然给笑了,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大管事吓了一跳,方才这人坐在马背上不显,跳下来才发现这人宽肩长腿,身材极其魁梧,身长怕是连八尺都有了。   大管事立即怂了,只是想着国公府,又想着他们这是要去睿王府,当下又挺直了脖子,道:“你要做什么!这车是定国公府上的车子,人要送去睿王府,你识相的赶紧把路让开!否则有你好看!”   这次不仅是领头的那汉子笑了,连剩下那二三十个士兵也都笑了,一起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怎么好看?你给我们示范示范?”   眼看着那一队五大三粗,身上还穿着轻甲的士兵就朝他们走了过来,车厢里两个婆子也跳了下来,一个迎上去冲着为首的大汉道:“几位兵老爷,车里是睿王爷的小妾。”   另一个婆子则跟大管事抱怨了一声,小声道:“还敢生事儿?若是一会药醒了,耽误了大老爷的差事,我看你回去怎么交待?”   为首的大汉原本都牵着马让开了,只是听见后头这一句话,皱了皱眉头又挡在了路中间。   玖荷正好这个时候醒了过来,药效似乎又减退了一些,车厢的帘子被拉开一条缝,里头似乎没有了人。   玖荷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奋力往自己指肚一戳,一阵疼痛过去,她觉得自己又清醒了一些。   “啊!”   她想喊救命,可是最后出口的不过是一声嘶哑的低喊,连喊的是什么都听不出来。   可是外头那大汉听见这声音就跟见了鬼一样,两步走到车厢后头一把将帘子扯了开来,立即就看见躺在车厢里头,一身狼狈,泪如雨下的玖荷来。   见那大汉进去车厢,国公府的四个下人吓得跟什么似的,齐齐就想跑过来,只是立即上来一排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都给我抓起来!”大汉探出头来喊了一声,立即跳上了车厢,将玖荷扶了起来,又抱在怀里。   玖荷这会神志还是不太清楚,恍惚间只觉得有人近身了,而且这个气味……这个手劲儿,这个感觉……肯定是个男人。   她眼泪如同雨下,咬着牙就握着簪子往这大汉的胸口刺了过去。   只是这大汉身上还穿着轻甲,簪子刺在护心镜上,发出一声响,立即就弯了。   一击不中,玖荷再也拿不住簪子了,咣当一声,这已经没有用处的簪子掉在了地上,玖荷口中喃喃道:“你们不能这样,我是嫁了人的!”   但是这声音小到必须贴着耳朵才能听见。   那抱着她的大汉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脸上的表情立即奇怪起来。   愤怒中又有后悔,狂风暴雨之后又变成了坚定。   他握着玖荷的手贴在唇边亲了亲,又把她指肚上那一点点血迹舔了个干净,最后贴在她耳边道:“不怕,我回来了,我给你报仇,再不叫人欺负你!”   说完没忍住又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   “你那个没什么用的相公,还是丢了的好!”   玖荷被人抱在怀里,还是两辈子的第一次,她又惊又怕,可是又一点力气都没有,终于在察觉到有东西贴在她颈间之后,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大汉愈发的心疼了,想给她擦汗身上又没帕子,想出去赶车却又不想把人放下。   半晌他终于冲车厢里摊出个头来,“来个人驾车!都绑起来!回府!”   那些士兵立即行动起来,拿了麻绳将这四个人绑在一起,卸了他们的下巴防止他们乱叫。又有人上来赶车,只是刚走了两步,就又被人拦住了。   “你们要做什么!把人给我留下!”   那大汉抱着玖荷越看越喜欢,耳边又传来这么一声吼,虽然有点耳熟,不过他现在心思全然不在这个上头,竟然没听出来是谁。   马车停了下来,大汉眉头一皱,一手还抱着玖荷,一边就探了身子出来。   “睿王爷!”   匆匆赶来的正是睿王爷,他得了消息也顾不了许多,点了一队侍卫就一路追了过来。   睿王爷看见被人抱在怀里,明显晕了过去的玖荷,气得脸都青了。   “廖纪安!”   廖将军把玖荷放在了车厢里头,跳了下来,两步走到了睿王爷面前。   “睿王爷好兴致!”   “廖将军怕是偷跑回来的吧,小心陛下治罪!”   一个是才立了大功的廖将军,一个是皇帝的生父睿王爷,不管是廖将军的手下,还是睿王爷的心腹,都一声不敢吭,静静立在一边。   不管一会儿要干什么,都得等这两位说清楚了才能动手。   不管是侍卫还是士兵,手都按在了刀鞘上。   廖将军跟睿王爷眼神交错,空中似有电闪雷鸣划过。   “人给我!我当做今天没看见你!”睿王爷铁青着脸色道。   廖将军虽然一脸的尘土,整个人都黑了不少,不过他咧嘴一笑,一口大白牙分外的醒目。   “陛下知道!”   睿王爷眯了眯眼睛,深吸一口气道:“你这是要跟我作对了?”   廖将军想起方才那婆子说车厢后头的是睿王爷的小妾,眼神立即变得凌冽起来,“是你跟我做对!”   睿王爷道:“人给我!”   廖纪安却不想跟他继续纠缠下去了,里头玖荷明显是给人喂了蒙汗药,又是一身的汗,得赶紧带她回去洗漱,还得找大夫前来,他是一点跟睿王爷扯皮的功夫都没有。   只是心中气愤难耐,怎么也得骂一句。   “你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来祸害人家小姑娘!还欺负到我头上,我廖纪安怕过谁?你这是找死!”   “你才——谁说——”睿王爷一句话转了两个意思,却一个都没说出口,最终问出来却是第三个意思,“你头上?那姑娘你认得?”   廖纪安冷笑了一声,“我媳妇我不认得?早就听说睿王爷欺男霸女,今儿总算是见识到了!”   这下轮到睿王爷的脸色变得奇怪起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廖纪安,声音小的像是怕吓到自己,“你媳妇?”   廖纪安很是骄傲的点了点头,却在睿王爷不注意的时候,忽然一个手刀将人劈晕了。   “王爷!”那一群侍卫立即拔了刀出来,不管不顾的就要冲上来。   廖纪安呵呵一笑,立即接住了已经软倒的睿王爷,又下了狠手在他腿上狠狠踢了一脚,“你们王爷可在我手上!”   领头的侍卫赵先宁吓得脸色都变了,咽了咽口水道:“将军想要做什么……您跟我们府上的世子爷也有交情,我们王爷又是陛下的生父……出了什么事情您是怎么也担不起的……”   廖纪安伸手就将睿王爷推了出去,那些侍卫离得都远,来不及相救,只能看见王爷倒在地上。   廖纪安又觉得不解恨,上前踢了一脚,赵先宁吓得都跳了起来。   廖纪安这才又转头上了马车,又把玖荷抱在怀里,软绵绵的叫人既心动又心痛。   “回去告诉你们王爷,这事儿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  廖纪安:后来才知道我干净利落的打了老丈人,还说他半截身子入土,最后还撂下狠话威胁他……   以及巨型大锅盒饭装箱中。   感谢小天使们的投喂,爱你们,比心 第45章   廖纪安抱着玖荷在怀里, 从来没觉得马车这么慢过。   车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那几个婆子就叫她这么硬邦邦的躺在车厢里头——又是这一身的汗,廖纪安又扫了一圈已经遮得严严实实的帘子,的确是吹不进来风了, 这才放松下来,伸长了腿,叫玖荷枕在自己腿上。   忽又懊恼自己的腿会不会太硬了, 只是不管是这车里, 或者他身上,也的确没什么东西好叫她枕着了。   只是这么一安静下来, 廖纪安又觉得坐立难安了。   他腿上被玖荷枕着的那一块分外的烫,烫得他都要跳了起来。   玖荷动了动, 廖纪安急忙轻声道:“没事儿,没事儿了。”   玖荷好像能听懂他的话,嘤了一声再次安静下来。   廖纪安心里扬起莫名的喜悦来。   这么一来他又得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自己千万别动, 千万不能惊扰了她。   廖纪安的眼神落在玖荷脸上, 虽然看着有些狼狈, 头发已经沾了汗, 有两缕已经贴在了脸上,但是不知道为了什么,不过看了两眼,他就这么平静了下来。   马车很快便到了将军府。   本来就是提前回京,也没打算大张旗鼓的, 廖纪安索性吩咐马车从将军府东边的小门进去,直接驾着马车到了他院子里。   然而站在院子里他又有点犹豫,鬼使神差般将人抱到厢房。又吩咐人去请大夫,再安排人去审问那四个国公府的下人。   廖纪安把玖荷放在床上,也不叫人进来伺候,一来他这次回来的突然,二来也不想叫人看见她这样子,便自己准备了温水,扭了帕子给她把脸擦了。   廖纪安有点忐忑,下手重了怕她疼,下手轻了又怕擦不干净脸,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他长叹一声,举着帕子的手停住了。   好容易脸擦干净了,可是……廖纪安上下看看,重重又叹了一口气,他还真不敢……   好在大夫来的快,也不用他再左右为难了。   廖纪安把帐子放了下来,只露了她一只手出来,这才叫大夫进来。   将军府原本是公主府,是开国的那一位皇帝的姐姐,小时候同甘共苦一起长大的,规格很是不一般,按照定制,也是每日有太医来轮值的。   而且这公主的后人,虽然好几代都不是特别有出息,但是也没出过自己作死的人,所以这太医一直都没撤。   到了廖纪安这一代,虽然已经从公主府变成了将军府,只是太医还在。   太医看见廖纪安明显一愣,随即拱手,郑重其事鞠了一躬,“将军。”言语里慢慢的都是感激。   对着这些关系稍远的人,廖纪安还是正直稳重的大将军,当下他拱手还了一礼,略有矜持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是我应该做的。”   太医笑道:“此乃陛下之福。”   两人稍稍说了两句,廖纪安将太医请到了内室。   床上罩着帐子,里头不过伸出一只手来,那太医就明白这是个内眷了,当下低着头,小心走到床边,又有丫鬟端了小圆凳前来,太医坐下,手上一搭,静静的号起脉来。   廖纪安有点着急,只是这时候他也知道催不得,耐着性子陪在一边等着。   不多时太医收了手,虽然心里有点嘀咕,不过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声音里一点起伏都没有,“是吃了麻沸散的脉象,没什么大碍,睡上一觉就好了,醒来可能有些四肢无力,好好休养两天便成。”   廖纪安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太医见他这般重视,不免又加了一句。   “只是看她脉象里隐隐透着两分虚弱,想必是年幼的时候吃过苦,亏欠了身子——”   “您给开个方子!”   太医还没说完,便被廖纪安打断了。   太医了然的笑了两声,道:“这几年倒是过得不错……”他想了想,索性全说了,“年纪还轻,趁着还在长身子的时候好好调养就是。”   又道:“也不用开什么方子,药补不如食补,精心养着便是。”   “手上还有伤!”廖纪安道,“您也给看看。”   太医想起她手上那丁点小口子,又想廖将军什么伤没受过?很有内涵笑了笑道:“这个不碍事儿的,明天就能好。”   廖纪安点点头,亲自送了太医出去。   回来之后他又让丫鬟出去,自己在屋里陪着玖荷。   这会儿兴许是舒服了,她脸上平静了下来,原本廖纪安是把她平放在了床上,不过出去送个太医的功夫,她就侧了身子蜷成一团睡了。   廖纪安笑了笑,去窗边的黄梨木硝石雕花的宝座上坐了,又拿起桌上一本游记看了起来。   只是另一只手上还捏着玖荷的银簪子,书是一页都没看进去。   眼睛又落在了床上,不过隔着帐子又有夹被,他只能看见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玖荷又做梦了。   梦里的她又回到了上辈子,告御状的那个时候。   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彷徨无助,不知道能不能伸冤,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然后她眼前忽然出现一道亮光,耳边又有个声音道:“……都会好的……”   是将军!将军回来了!   玖荷猛地就醒了过来。一下子坐了起来,察觉自己在床上,立即又吓了一身冷汗出来,抬手摸了摸自己身上还是当初那一身衣裳,领子也是好好的一个扣子都没解开,这才放下心来。   情绪稍定又觉得自己手脚软软的没什么力气,正想开口,就见那帐子被掀开了。   “你醒了?”   廖纪安一脸惊喜的看着她。   “是你?”玖荷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不过停顿了片刻,玖荷就道:“谢谢你救了我。”   廖纪安一笑,露了一口大白牙出来,“路上碰见的。”   廖纪安回来到现在连身上的铠甲都没脱,玖荷打量他两眼。   胡子拉碴的,人瘦了许多,跟原先在平兴镇见的那一次相比,整个人都干瘪了。   玖荷慢慢的将腿挪到了床边,坐了起来,问道:“你去从军了?”   廖纪安点了点头,见她醒了心里一阵的窃喜,又笑了笑。   看见他这个笑容,玖荷倒是不太紧张了,她扶着床架子就想起来,只是刚站起来就是一阵的腿软,又觉得天旋地转一阵头晕,没等站直就又坐了下去。   廖纪安慌忙伸手来扶,不过手伸出去就有点犹豫,定在半空中不动了。   玖荷却没他这么多顾虑,当下道:“你扶我一把。”又主动伸手搭在他胳膊上。   廖纪安急忙用劲儿,将她搀了起来,只是一步走出去,玖荷又想晕了。   “方才大夫来过了,”廖纪安道:“说你没什么大碍,就是醒来头晕,要好好休养两天。”   玖荷抿了抿嘴,想起还在国公府的陶行……忽然抬眼看了廖纪安。   她依稀记得自己是被放到马车上带了出来,如果是他把自己救了,那说明他一点都不怕国公府……能不能让他去接了陶行出来呢?   可是……玖荷又皱了皱眉头,在路上他肯定是不怕的,但是去国公府要人……   廖纪安看她一脸的左右为难,心都要揪起来了,当下道:“咱们两个也算是旧识了,姑娘若有什么难处,直说便是。”   玖荷半低着头,声音淡淡的,“是有件挺为难的事情……我……你救了我,可知道是什么人擒了我?”   “是定国公齐家的人!”廖纪安愤恨道,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他跟齐家……不死不休!   玖荷道:“我弟弟还在他们家里。”她声音忽然想起来这个人是去投军了,当下道:“你可知道陶大人?”   廖纪安点了点头。   玖荷道:“陶大人的儿子被齐家人骗了去,你——”   没等玖荷说完,廖纪安便道:“我去给你要接回来!”说着就想往外走,只是走了没两步又转了回来,又嘱咐一句,“你好好歇着,我一会就回来!”   但是这第二次出去,没两步又被玖荷叫住了,廖纪安再次转了回来。   玖荷道:“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廖纪安一笑,一时间脑海里不知道闪了多少个念头出来,鬼使神差般说了一句,“纪安。”   “纪安,”玖荷冲他笑了笑,道:“我叫玖荷,孟玖荷。”   廖纪安心都要跳出来了,不过面上只是又笑了笑,道:“你等着我。”说完转身又走了。   只是没两步他又被玖荷叫了回来。   玖荷有点犹豫……半晌才道:“我记得你是西边的人,这是哪儿?”   她看了这屋里的装饰,虽然看不见什么金银之物,但是……床是紫檀木的,窗下那宝座是黄花梨的,也都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   “这是将军府。”   将军府……玖荷默默的点了点头,心中一时百味交集,廖纪安却是完全没法领会她现在的心情的,等了片刻不见她说话,便大步走了出去。   玖荷坐到床边,一时间脑海里浮现千般思绪,只是不过片刻她便调整过来,看着窗下的茶几上那根银簪子,眼神又渐渐坚定了起来。   廖纪安大步出了院子,虽然方才没察觉,但是出来之后他立即冷静了下来,方才他似乎不经意之间……隐藏了身份?   廖纪安一下子愣住了,现在回去解释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只是他又皱了皱眉头,想着不如等到把陶行接了回来,再跟她道歉?只是想起她方才那声纪安来,廖将军脸上的笑容又出来了。   “将军。”   有两个士兵打扮的人,低着头,还有点畏惧凑到了他身边,低声问道:“您回来了!”   廖纪安看见这两个人气就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踢了上去。   这两人是当初他派去保护陶敏家人的领头,他一共派了四个小队,加起来快一百人了,没想……   “你们是怎么办事儿的!”   那两人头更加的低了。   “我叫你们去保护陶家人,你们倒是能行,就看住两个老太太还有一个老头儿!当初是怎么说的?”廖纪安一边说,一边脚下却没停,“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军中最好的斥候,第二天就叫人发现了!”   那两人急忙跟了上来,道:“我们也没想……那看门的老头如此敏锐。”   他们四个小队加起来一共一百人,一部分人在陶家周围各自警戒,还有一部分人藏在陶家前后左右的邻居里,甚至后头一处空房子还被他们买下来了。   小队长看着陶家砌墙糊瓷片在上头,还觉得陶家人很是警醒,哪知道……哪知道人家防的是他们啊!   “我也不跟你们多说,去点了手下弟兄,咱们出门办事儿去!能不能将功赎罪,就看这一次了!”   那两人面上一喜,急忙各自离去。   廖纪安刚站在将军府的前院等着点兵,就见方才他派去审问那四个下人的手下回来了。   那人可是看见廖将军是多么紧张车厢里头那位姑娘的,有点惊恐,都不敢抬头,将方才问出来的东西一五一十说了。   廖将军气得恨不得全副披挂上身,骑着马去国公府杀一个来回了,他皱着眉头,看着下头已经列队站好的一百多士兵,道:“走,我们去国公府!他们敢扣押我弟弟,就是拆了国公府都是便宜他们了!”   廖将军这边刚出门,睿王爷那边已经到了国公府了。   当时廖将军把睿王爷敲晕了,赵先宁吓了个半死,顾不得许多,急忙抱着王爷就往回赶,只是刚进王府,睿王爷大叫一声便醒了过来。   揉着自己颈后,道:“他倒是敢下手!”   睿王爷站在睿王府的大门口,仰着头揉脖子,就看见了王府门匾上那个牌子,顿时怒从中来。   “点了府上侍卫!居然还有人敢在我头上撒野,皇帝都不敢!”   赵先宁一声苦笑,这可真是口不择言了。   “王爷——”   没想睿王爷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道:“所有侍卫!能动的都出来!”   赵先宁皱了皱眉头,还是先去点人了。   睿王爷是先帝的弟弟,虽然都是睿王爷这么叫着,但是按照品级来说,他是亲王,府上按例是两千的侍卫,后来小皇帝登基,又给他增加了一千侍卫,再加上世子又是羽林军大将军,府里他名下的侍卫还有一千。   一共四千的侍卫养在府里……要知道皇宫里也不过两万常驻的侍卫。   赵先宁想了想,最后还是只叫了两千侍卫出来。   四千的侍卫实在是太过打眼了……明天就得有御史弹劾他们王爷。   睿王爷看着这黑黢黢一片的人,倒也没细数,直接上了马,道:“去定国公府!”   赵先宁再次松了口气,又想不是将军府就行。   睿王爷就这么骑着马,带着两千人,往定国公府去了。   只是到了门口,睿王爷又有点后悔。   早知道带攻门的大柱子来了,不能把他家里们拆了,总觉得这一次就是白来了。   定国公的门子看见前头这么一大群侍卫,吓得连脸都白了,而且站在前头那一位还是京城鼎鼎大名的睿王爷,莫不是下午……他连滚带爬的往大老爷屋里报信去了。   睿王爷抬头看了看定国公门匾上那块金灿灿的牌子,冷笑了一声,“去把大门给我拆了!”   一般来说,功勋贵族家里的大门,如果不遇上特殊的日子,那是一年都开不了一次的。   比方新媳妇儿进门,又或者陛下来访,最后一条便是家里重要的人死了,棺材是要从正门出的。   但是供仆人进出的角门,是常年都开着的。   当下一队侍卫就从角门冲了进去,门上两个看门的小厮哪儿见过这种场面,吓得是既不敢关门,也不敢开门,直到这些侍卫从他们身边冲过去,将他们撞在地上,他们都还是僵的。   侍卫在里头把大门打开了,迎了睿王爷进去,正好跟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大老爷碰面。   大老爷一见面便低了头下去,道:“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知道王爷今儿来——”   话还没说完,他便被睿王爷迎面一脚踢倒在了地上。   “王爷!”大老爷声音里夹杂了一点怒气。   睿王爷冷笑了一声,眉眼间的寒气能将人冻死,只说了一个字,“打!”   后头立即上来两个侍卫,冲着大老爷便是一顿抽,大老爷躲闪不及,身上衣裳破了不少,脸上也被抽了两鞭子,血淋淋的有点狰狞。   “这是国公府,我是正儿八经的侯爵!身份虽不及王爷尊贵——”   话没说完,便又被一鞭子抽在了嘴上。   睿王爷不动声色,那两个侍卫一点没停手。   这时候去拆门的那一队侍卫已经将半扇门的铆钉卸了下来,只听见咣当一声巨响,国公府的五扇大门,有一扇重重的落在地上。   奇耻大辱!当着他的面砸了国公府的大门!   大老爷一声惊呼,气得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那两个侍卫停手了,睿王爷道:“便宜你了!”说着他左右看看,视线所过之处,国公府的下人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的。   “去把陶行接出来!”睿王爷手里拿着马鞭,又道:“去把正堂给我砸了!他不叫我舒坦,我叫他再也舒坦不了!”   王爷带着两千侍卫,要说平常就是抄家……那也不过三五百的侍卫。   国公府别说抵抗了,连敢出去报官的人都没有,一个个蜷缩着站着,瑟瑟发抖。   得了消息的齐太君匆匆前来,看见自己儿子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后头国公府的正堂里头一阵的响,不仅有瓷器玉器扔出来,连窗户都叫人给拆了。   “王爷!你手上可有旨意?你这般肆意妄为,老身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去顺天府告你!”   “告告告!”睿王爷毫不在乎道:“我看你怎么告我!”   齐太君一见王爷分毫不让,立即又软了三分,“我们跟王爷有何仇何怨?王爷要这般折辱我们。”她指着地上躺着的大老爷,红了眼眶,“他也是朝廷亲封的侯爷,王爷何苦要下这个手。”   睿王爷心想这个时候是不能牵扯玖荷进来的,当下沉了脸,道:“你私囚朝廷命官之子,居心叵测,我这也是替天行道!”   睿王爷说的一点都不心虚。   正好王爷派去的人这会已经带了陶行出来,睿王爷一见,招了招手道:“来。”   陶行犹豫了片刻,往睿王爷那边出去了。   睿王爷见他过来,小声道:“一会儿带你去见你姐姐。”   陶行果然不紧张了。   齐太君有怒却不敢言,“他是我女儿——”   咣当一声,第二扇大门也倒在了地上。   齐太君如何听不出来这是什么?倒抽一口冷气,若不是身边婆子扶着,她几乎都要站不住了。   不多时去正堂的侍卫回来,齐太君都不敢回头,完全不敢看往日威武庄严,布置的富丽堂皇的国公府正堂变成了什么样子。   睿王爷这会儿倒是有点扫兴了,国公府一点反抗都没有,全凭着他砸——他抿了抿嘴,想着先去把女儿接回来,大手一挥道:“走!”   只是刚转身,就见国公府的大门口又停着一排的大车,上头……似乎是粮食?   “怎么回事儿?”睿王爷皱了皱眉头。   立即有侍卫上前提了领头的人来问话,那人道:“国公府跟我们东家定了五千石的粮食,今儿凑足了,赶紧给送来。”   睿王爷冷笑一声,“五千石?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就是……”领头那人想了想,道:“记得是太后侄儿不见的消息传开的前两天。”   睿王爷呵呵一笑,道:“你们倒是消息灵通,粮食带走!”   齐太君上前一步,正要说话,睿王爷道:“边关战事吃紧,你们却大笔收购粮食?国公府能有多少人?五千石粮食,五年怕是也吃不完!”   他又问那领头道:“多少银子收的?”   “五两……”领头人这两个字说得很是没有底气。   “好好好!”睿王爷没想今儿还能找到这么好,又冠冕堂皇的一个理由,当下大笑三声道:“把这粮食拉去户部,本王要上本参你们囤积居奇!拿着我大周的俸禄,还是侯爵,就是这么报效大周的?”   “带走!”睿王爷拉着陶行转身就走,不过片刻,连带两千侍卫,还有那整整两万五千两的粮食,就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留给国公府的,只有两扇倒了的大门,以及拆的只剩下墙跟屋顶的正堂。   齐太君反而哭不出来了,两只手死死攥着,“……去找二老爷跟三老爷回来,拿水来给他擦,请太医——找个跌打损伤的大夫来,不敢动他,等大夫看过再说……”   齐太君咬着牙一句句吩咐,又叫人去整理正堂,再把两扇门都扶起来,下人们手脚极快,只是完全没有人敢说话,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做事。   小厮们搬了帐子过来,给大老爷遮了太阳,又拿来椅子给齐太君坐,齐太君颤颤巍巍的弯了腿,却发现自己两条腿都僵硬了,这么一弯立即站不住了,重重砸在了椅子上。   黄妈妈跟瑛絮两个在她身边,方妈妈因为才被玖荷咬了一口,齐太君没叫她跟着出来。   只是齐太君刚坐下,便觉得自己脑门子一抽一抽的疼,又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正想着,忽然间方妈妈跌跌撞撞的奔来,齐太君一拍大腿,道:“坏了!他们是去内院找到的陶行!”   下午这会儿正是她跟孙女儿聊天,跟儿媳妇们打牌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她院子里……   “老太君,不好了,方才冲进来好几个士兵,几个姑娘被吓着了!表小姐说要上吊以示清白!”   齐太君胸口又是一阵的气闷,重重拍了拍扶手,“冲到我屋里去了?我要告他!”   方妈妈摇了摇头,道:“没,直奔着后头去了,只是动静极大,她们都被吓到了。”   齐太君这才松了口气,正想说话,忽然又听见一声闷响,齐家才扶起来正要钉钉子的大门,又倒了下去。   这次五扇门一起倒了。   这又是谁!齐太君也顾不得许多了,咬着牙站了起来,绕过影壁就往大门口去了。   只见外头一队列队的骑兵,马上拴着绳子,另一头系在他们家的大门上,就是这么把五扇门一起拽倒了。   “似乎不是很结实啊。”为首那人嘀咕一句,又解开绳子,一起站到了廖将军身后。   廖将军也不下马,就这么骑着进了国公府的大门,看着那齐太君道:“我也不为难你这老太太,把陶大人的儿子交出来,咱们好说!”   齐太君一阵气急,这人看着比睿王爷更不讲理,身后那一群的骑兵又比方才睿王爷的侍卫更加的健壮,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不怀好意的寒光……就算以齐太君这等内宅妇人的眼光,也能看出来这一批人……都是见过血的。   她吸了口气,余光扫过周围一圈瑟瑟发抖的下仆,道:“他方才被睿王爷带走了,您没看见?”   齐太君原想着用睿王爷挡一挡,谁料听见睿王爷三个字儿,领头那人的怒火明显又旺了旺,只是片刻之间,他脸上反而平静了下来。   齐太君一声不好还没说完,就听见这人淡淡道:“那你们是不打算善了了……给我找!”   那人身后百十余骑兵顿时如若无人之境,骑着马如同离弦之箭,飞一般串了出去。   不过片刻之后就有人又回来,在廖纪安耳边低语几句,“正堂被人砸了,方才拽门的时候……手感也似乎也不太对。”   莫非睿王爷真的来了?廖纪安想起他方才那个激动的样子,皱了皱眉头,对手下低声道:“你且去,还是依照原来计划行事。”   转眼间大门口就只剩下廖纪安一个人了,他盯着齐太君看了许久,想着方才从那四个人嘴里拷问出来的东西,越发的觉得这老太婆不是东西了!   他也不装成没认出她的样子,道:“齐太君可想好了?若是找不到人,我们可就往内院去了。”   齐太君倒抽了一口冷气,正在这时,躺在地上的大老爷忽然抖了抖,醒了。   “痛死我了!”他叫了一声睁开眼睛,立即就看见面前一个骑着马的武将,看着他冷冷道:“你就是齐仲唯?”   大老爷才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了点头。   廖将军哼了一声,“倒是被他先占了便宜。”说着又是一鞭子抽了下来。   大老爷躲闪不及,被抽个正着,又痛又怕,再次晕了过去。   “这光天化日之下——”方妈妈一声惊呼,没想廖将军立即转过头来,看见她手上包着纱布,眼色一黯道:“这婆子我看着不顺眼,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似乎有点中暑……恶心还有点头晕……今天短小一下,等我休养生息之后再来粗粗长长!   感谢哈皮穆小天使投喂的地雷,么么啾 第46章   廖将军跟睿王爷又是不一样的风格。   睿王爷再怎么仗势欺人, 也一辈子没上过战场, 虽然京城圈儿里的人都说他是最肆意妄为的一个,但是他欺负人,也是习惯于威胁等等这样的手段, 换句话说,用权势压人。   可是廖将军这些年多在战场上,用权势可压不住西戎人, 所以他不来虚的。   睿王爷是把两千人都压在身后吓人, 廖将军带了虽不过百十余人,却全撒了出去, 一时间国公府里鸡鸣狗叫,听得齐太君想晕还得死死咬着牙撑着。   家里连个主事的都没有!她晕了就彻底歇菜了!   还有她那三个儿媳妇, 这时候装什么装,不见外男?   齐太君都想骂人了!   但是又想这人究竟是谁?   京城这圈子里……要么不做,敢上门的来的肯定有恃无恐,可是能骑在国公府上头撒野的……还能有谁?   睿王爷不说, 京城里没他不敢干的事儿, 可是这一位……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京城里头的, 倒像是——戎东?   自打接了陶家人来, 这生了多少事情出来!   齐太君生平第一次有了点后悔的情绪。   廖将军的手下骑着马,很快便将国公府除了内院之外的地方转了遍,又有三三两两的人回来,低声在廖将军耳边说了什么。   齐太君年纪大耳朵不好,离得又远, 一句都听不见,别说有多少着急了。   齐太君正竖着耳朵听,忽然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哭喊的声音,转眼便看见一个头上包着布的老妈妈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骑兵。   “老太君救我!”   “快来!”齐太君朝那边走了两步,可是……   她就看见那老妈妈身后跟着的骑兵,手上一个锁套,也不知道怎么一扔,就套在了这老妈妈身上,再这么用力一拽,这老妈妈就不能动了。   那士兵还笑了两声,“跟西戎人学来的套马法子,还真是好用!”   齐太君倒抽一口冷气,这次是真的站不住了,全靠身边黄妈妈还有瑛絮两个扶着。   “你要做什么啊!”齐太君大哭道:“你是什么人!敢背着陛下来我们家里撒野,我要你的脑袋!”   廖纪安一直骑在马上,居高临下道:“我姓廖,廖纪安——”看见齐太君一脸的茫然,他冷笑了一声,有点感慨道:“这个名儿你们都不知道,廖将军你们总该知道了吧,跟西戎的仗就是我打的啊。”   齐太君连眼泪都停了下来。   这时候她派出去的人终于有了回报,二老爷跟三老爷两个匆匆回来,一看家里这场面,吓得连跑都不会了,三老爷听见廖纪安自报大名,道:“廖将军太过嚣张了!也不怕皇上责罚!”   哪知廖纪安根本不理他,头一偏数着身后的人来。   廖纪安治军严谨,那些骑兵都有自己的位置,不过一眼就能看出来还有两人没回来。   等了片刻,那两人也回来了,又在廖纪安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话。   廖纪安嘴角微微上翘,这个表情很是讽刺。   “国公府倒是——”他摇了摇头,叹道:“我们在边关多年,士兵们一件冬衣要穿两三年,没法换洗,沾着血沾着土,有时候还得去死人身上扒衣裳过冬——”   廖纪安的语气渐渐严厉起来,“可是你们,小小一个国公府,家里主子不过二三十人,加上下人也就是七八百的人口,居然囤积了一万斤的棉花还有各色布匹,你们这是打算做什么?”   廖纪安马鞭一挥,道:“带走!都带走!你的棉花老子缴了!”   二老爷上前一步,道:“你这是要去别人家里抢劫不成!打劫打到国公府里头,天底下哪有有这个规矩!你也不怕御史参你!”   虽然义愤填膺,但是……怎么听都有三分心虚。   廖纪安笑了笑,他身后一名副将道:“陛下下旨叫我们将军便宜行事,边关物资不够的,让我们将军自行统筹!”   “仗已经打完了!”二老爷怒道,这些东西可都是他做主收回来的,光着棉花布匹,就花了快三万两银子,还抵押了国公府几个店铺。   廖将军摇了摇头,“午门献俘之后,这仗才算打完!”他又环视一周,很是倨傲道:“再说——难道皇帝会为了你们这几个酒囊饭袋处置我不成?”   当下他身后又有一队士兵出来,不怀好意看了看国公府的大门,又胁迫着国公府的下人把东西都搬了出来。   车子是用国公府的大门改的,拉车的是国公府的牲口,绳子是用方才被睿王爷手下扯下来的幔子改的……完全都是就地取材。   齐太君不住的打眼色。   可是二老爷看着他们腰间抽了一半,上头似乎还有血迹的大刀,完全不敢上前。   三老爷虽然进来说了头一句话,可是说完便垂首立在一边,什么都不管了,还有大老爷……大老爷先还在地上躺着,满脸的血,若不是胸口还微微起伏——   齐太君一阵的头晕目眩,连人都看不清了。   “走吧。”廖纪安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又对手下道:“再谢谢国公府给你们的棉衣。”   百十号威武雄壮的汉子齐声呐喊,震得国公府的屋檐都抖了起来。   廖将军带着缴获的棉花,还有十几个或头上有伤,手上被咬了的婆子,就这么顺顺利利出了国公府。   齐太君这才敢放声大哭。   “这日子没法过了!”   一边哭她又一边去埋怨二老爷跟三老爷。   “也不说句话,就看着他羞辱你们的老母亲!”   二老爷脸上有点羞愧,但是三老爷竟然有了讽刺之意。   “家里的东西被人抢走了,大堂被人砸了,连大门都被人抢了去!你们两个就干看着不成!你们大哥还在地上躺着,他的奶娘被人像牲口似的捉了去,你们——”   “我去告他!”二老爷转身就走,没想三老爷把人拦了下来。   “你怎么告?”三老爷冷笑了一声,道:“方才我也听那小厮说了,打头的是睿王爷,睿王爷前脚走了,廖将军后脚来的,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商量好的?”   二老爷脚步顿了顿。   三老爷又道:“睿王爷是什么人?连太后都不敢造次!二哥虽是在禁军中挂名,大小也算是个官儿,可是人家睿王爷的世子是羽林卫大将军,也算是你的上峰了,你要去告便去告,我看你那花了银子的虚职还能撑多久?”   “这……”二老爷果然不往前走了,“难道忍了不成?”   齐太君坐在椅子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似乎也没了主意。   “不忍怎么办?你敢告睿王爷吗?就算告了又能怎么样?他是皇亲国戚,最多判下来罚俸一年,他又不靠俸禄过日子,你信不信,前脚罚俸,后脚皇帝就能从内库里给他拨银子!”   没人说话。   半晌二老爷又道:“廖将军总是能告一告的……”   哪知道三老爷又冷笑了一声,道:“那你去试试。他才打了胜仗回来,二十万西戎大军被他打的落花流水,他才不过损失了三万人,这会他只要不谋反,谁都不会往他头上动刀子!”   二老爷唉了一声,全不顾身份蹲了下来,将衣裳下摆胡乱往腰带里一别,“就这么过去不成?”   三老爷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大哥,冷笑道:“还是等大哥起来问问怎么回事儿吧,谁知道他在外头干了什么龌龊事情。”   “睿王爷来打了他一顿,廖将军来打了他一顿,他可真能得罪人!”   三老爷说完便朝里走,又道:“还得赶紧来找人收拾,大门都没有了,也不知道晚上怎么睡觉。”   三老爷一向不管庶务,也不跟他们亲近,二老爷看齐太君没有拦他,便也没出声。   只是……二老爷也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大老爷,假意关心了一句,“大哥这两日不是没有出门?又能惹什么事情回来?”   齐太君没说,没出门……惹事……这两日他就等着骗那丫鬟回来,好跟睿王府扯上关系——难不成方才那两人都是为了这破丫鬟前来!   难道她堂堂的国公府就要被这个丫鬟搅散了?不可能!   齐太君眼睛一眯,“大夫呢!怎么还没回来!”   二老爷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定是大老爷做了什么事情,道:“大哥也真是的,唉……”   看见齐太君瞪他,二老爷又怕自己太过张狂,急忙低下头来,道:“今儿该是他们送米来,我去催催。”   齐太君冷笑一声,“不用了,方才已经来了,被睿王爷拉走了!”   什么!   二老爷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这……六七万两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   三老爷回去看了妻儿,这会儿又出来了,听见这话不由得又是一声嗤笑,“若是当初只买自己家里吃的——”他摇了摇头,“自作孽。”   齐太君不知道抓了个什么就往三老爷身上扔了过去,“你给我滚!”   三老爷头也不会的走了。   廖将军带着一干手下出了国公府的大门,又叫了两个小头领过来,道:“东西拉去户部,再去叫了兵部尚书,好好交割了,一万斤棉花还有这许多的布,怎么也能出来三四千件棉衣了。”   那人忙点头。   廖将军道:“你跟户部那些人说了,送去边关的棉衣不能少于三千件,不然我揍他!”   几人领命前去,廖将军带着手下的人继续往回走,只是走着走着他又有点犹豫了。   砸了国公府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还有睿王爷打头阵呢,可是……这人没要回来就不太好了。   他皱了皱眉头,立在十字路口有点犹豫,一边是回家,一边是睿王府,要不要……   “将军!”   能跟在他身边的自然都是心腹,看廖将军不住看着往睿王府去的那条路,就觉得不太好。   急忙上前道:“将军,这可不行!”   廖纪安思绪被打断,皱了皱眉头。   “街上遇见了好说,砸了国公府也没什么,可那个毕竟是皇帝的生父,要是打上门去可是有谋反的嫌疑啊。”   廖纪安眉头紧锁,半晌叹了口气,一拉缰绳道:“回府!”   只是刚到了将军府侧门,廖纪安还想着回去跟玖荷怎么解释呢,忽然听见前头大门一阵喧哗,他眉头一皱,道:“去看看!虽然我回来的消息还没传开……不过敢在我家门口闹事儿的人——绝不能轻饶了他!”   不过等他带着人到了正门口,看见睿王爷那张脸,真是新仇旧恨一起上来,“你居然还敢来!”   廖纪安看见他身后那两千的人马,冷笑一声,“你当我是吃素的不成!”   睿王爷脖子这会儿还疼呢,况且他晕了又醒了之后就想明白一个道理,虽然他说的斩钉截铁,又信誓旦旦的看着很是可信,可是面前这家伙怎么可能是玖荷的相公?   打死他都不信,当下睿王爷冷笑了一声,道:“人交出来我走路,不然咱们看看究竟是谁——”   睿王爷狠话还没说完,就被廖纪安一声“呸”噎了回去,“陶行呢!你把陶行藏在哪儿了!赶紧把人交出来,否则咱俩没完!”   睿王爷眼睛一瞪,他来的这么晚,就是因为先带着陶行回了趟王府,不然早就——早知道就该带着人一起过来。   可是睿王爷想的比较多,比方从廖纪安这句话里头,他能听出来个未尽之意。   睿王爷自己也是一路没停点的几个地方奔波,中间还抽空去了趟户部交了粮食,这么一看,廖纪安也是马不停蹄的在奔波。   这就牵扯到另外一个问题了,玖荷八成是已经醒了。   而且一醒来怕就是让他去找陶行回来,否则就算是为了陶敏,廖纪安派人去一趟便是,何苦自己跑一趟呢?还带了这么些人马。   当然国公府又被打砸抢一通,睿王爷这会还不知道。   但是就算不知道也不妨碍他得出正确的结论。   廖纪安怕是被鬼——呸呸呸!喜欢他姑娘喜欢的紧。   只是睿王爷看着廖纪安越发的不顺眼了,原先他不知道玖荷跟谁成亲,想着要是能成,提拔一下也就算了,若是这人不成,王府有的是别的法子,怎么都好说。   可是廖纪安……明显不是个能叫他们任意摆布的……不行不行,睿王爷想无论如何都得先把人接回来再说。   万一在将军府里吃亏了呢?对上他都这么凶,对上没人依靠的玖荷还指不定怎么着呢!   想起玖荷来,睿王爷脸上的表情就很精彩了,而且有那么一小会儿没出声了。   只是他这沉默看在廖纪安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睿王爷想了许久,冲廖纪安就这么过来了,廖纪安挑了挑眉毛,跳下马来,阻止了身边要干点什么的手下,“他还能拿住我不成?明显是来送菜的。”   两人走到中间,睿王爷想起自己女儿,在外头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没说话就先软了,“我也不瞒你,她怕是我的女儿,当年的事儿……没想还有转机。”   睿王爷说的很是诚恳,说完就看廖纪安,哪知道廖纪安的脸,在他所视之下变得通红,一拳就朝他脸上砸了过来。   “你个臭不要脸的老头子!滚!赶紧滚!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早就听说京城里的有钱人什么都玩,你可真是——不要脸!”   睿王爷早年身子不错,这一拳被他躲开了,就是有点狼狈。   一见两人动起手来,两边的手下都拔了刀出来,眼看就要冲在一起。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怒吼响起,两人都觉得耳熟,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   世子卓长东!   他穿着三品的绯色官袍,腰间玉带上是金银雕刻的花,身后跟着一队侍卫,大步走了过来。   他一脸的怒气,先是狠狠瞪了睿王爷一眼,冲廖将军拱了拱手,道:“将军回来了。”   廖纪安也冲他拱了拱手,“世子。”   不过两边人马没有自家主子的吩咐,还是那个剑拔弩张的状态。   卓长东眉头一皱,手挥了挥,将军府门口这条路两边立即涌上一队侍卫,将两头都堵了起来。   廖纪安脸色不太好了,只是看着卓长东亲爹睿王爷的脸色更加的不好,他反而有点开心。   卓长东真是不给他亲爹留面子。   该!   卓长东忍着怒气,道:“今天得了线报,有人去定国公府闹事——”   “他居然还敢报官!”睿王爷眼睛一瞪。   卓长东深吸一口气,“王爷这是就承认了?”   睿王爷不说话了。   卓长东又道:“不是定国公报的,是隔壁安国公怕王爷殃及无辜,差人去跟我说的。”   语气有点奇怪,廖纪安不由得笑了出来。   人人都说这安国公府主事的那一位是个妙人,现在一看果真如此。   京城这地方能管得上治安的,大大小小数起来不下七八家。   最下头的是大兴跟宛平两个县,因为地处京城,这两个县的县令甚至是正五品的官儿,比其他地方的七品县令足足高出两个品级来。   可是在三品遍地走,五品不如狗的京城来说,他们其实什么都管不了。   特别是随便来个什么纠纷,就能扯出来个什么官儿出来,更别说功勋贵族跟皇亲国戚了。   再往上便是顺天府了,顺天府尹是个正三品的官儿,跟其他地方的府尹相比,除了品级高了一级,他还有面见皇帝的机会。   可是就算这样,顺天府尹也是一年一换,跟大兴宛平两个县令一样,能做到三年期满的人,屈指可数。   再往上还有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等。   安国公府上能越过这么些个衙门,直接去找了羽林卫来,也——廖将军笑了笑,的确是个妙人。   要知道羽林卫虽然说是管着京城治安,但是实际上,相当于皇帝的私人侍卫。   哪知道这一笑,又把卓长东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他身上。   “刚出来便有听人说,定国公府的大门叫人给拆了。五扇,全在户部的大门口。”   廖纪安眯了眯眼睛,有点拿不准卓长东是什么意思,要说他们两个素有交情,不过——有些事是一步都不能退的。   卓长东又道:“你们怎么折腾国公府我不管,横竖事主没有来找我,再说就是要报案,也报不到我头上。”   廖纪安笑了笑,卓长东又道:“可是你们若是敢当街斗殴,这事儿我就不得不管了。”   斗殴这两个字听得睿王爷脸上变了变。   廖纪安咳嗽了一声,道:“我回家。”   卓长东道:“王爷请吧。”   睿王爷咬牙切齿的不太甘心。   卓长东又道:“我带了五千羽林军,王爷真的要我动手?”   睿王爷手一挥,给卓长东使个眼色,叫他到了角落里。   “他掳了你妹妹!”   卓长东面色一变,站直身子看着睿王爷,表情变幻莫测。   这两日府里的传闻不少……什么睿王爷看上了陶家的丫鬟,当然这里头肯定是有继王妃的推波助澜,可如果睿王爷没有露出点苗头来,继王妃就算想说,也没理由。   无风不起浪。   况且……卓长东脸色一冷,道:“妹妹?我竟不知道我还有个妹妹?”   睿王爷正要开口,却又被卓长东堵了回去。   “如果您说的是家里那只鸟,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卓长东讽刺道:“十一岁出去上香碰见廖纪安就非他不嫁了,她恨不得自己送上门去,根本不用掳!”   睿王爷明显一愣,原本还算正常的表情竟然变得有了几分可怜。   “真的是你妹妹。”睿王爷低下头来,“你母亲生的,跟你弟弟一母同胞的妹妹。”   卓长东半晌没说话,睿王爷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已经长得比自己这个爹还要高大的儿子。   卓长东的脸色越发的冷硬,声音平淡的一点波澜都没有,但是眼神却有几分茫然。   “我没有妹妹,我妹妹跟我母亲一起死了,抱在一起被奸人一剑穿心,我亲眼看见她们下葬——”   “真的是你妹妹!”睿王爷已经有了几分哀求,道:“你去看一眼就知道了,你去看一眼,你就知道我不是骗你。”   卓长东还想说话,睿王爷又道:“我已经两天没碰过一滴酒了。”   卓长东面色一凛,半晌叹了口气,忽然转身走去找廖纪安。   睿王爷一喜,急忙跟了上去。   看见这两人过来,廖纪安的脸色反而冷了下来。   卓长东似乎有点开不了口,半晌才道:“你叫他看一眼,我——他说这个是我妹妹,我是不信的,我当着他的面驳了他。”   廖将军没有说话,面色很是严肃。   卓长东转头对着王府的侍卫道:“赵先宁!你带人回去!”   赵先宁一脸为难的看着睿王爷,睿王爷点了点头。   羽林军让出一条路来,赵先宁带着睿王府的两千侍卫走了。   只是廖纪安还是没开口。   卓长东又对自己的副将道:“你也带人回去。”   不多时,将军府门口这条街上除了他们三个,便只剩下廖将军的手下一百来号人了。   廖将军这才抬脚。   “你要做什么去!”睿王爷急忙跟了上去。   廖纪安回头冷冷道:“从侧门进去快一点,难道你要从正门绕远路?”   睿王爷这才不说话了。   廖纪安又对卓长东道:“你们隔着远远的看一眼,不能惊动她,她这会儿身子不好,不能受惊吓。”   卓长东点了点头,睿王爷焦急想说什么,却被卓长东阻止了。   他道:“等你跟这姑娘成亲的时候,我们睿王府送上八抬嫁妆!”   廖纪安脸上果然有了笑意,道:“算你识相。”   廖纪安带着他们一路到了安置玖荷那个小院,轻手轻脚带着他们进了明间,叫他们藏在外头的屏风后头,这才小心敲了敲明间跟次间的隔扇门,听见玖荷答应,这才进去。   “你怎么起来了?”廖纪安问道。   玖荷抬头冲他笑了笑,只是见他身边有没有陶行,神色一黯道:“没找到?”   廖纪安前几次看见玖荷,她都是活泼可爱,中气十足的样子,现在虚弱的连声音都柔弱了不少……廖纪安心里一阵疼,又把外头偷听的睿王爷骂了两句,道:“你别担心,被睿王爷要去了,明天我点足人马,去睿王府要人!”   玖荷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已经是夕阳西下,至少已经到了酉时,便点了点头,道:“不知道他一个人会不会害怕。”   外头卓长东狠狠的瞪了睿王爷一眼,做了个口型:一会回去就把人给送回来!   哪知睿王爷理都没理她,两只眼睛全在那姑娘的背影上盯着。   卓长东只觉得他这个样子十分的丢人!   玖荷忽然叫了一声,“纪安。”   廖将军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软了,当下道:“怎么了?”大有刀山火海也去得的架势。   玖荷拿了她写好的状纸,坚定道:“我要去告定国公府!”   廖将军急忙道:“我陪你去!”   哪知道玖荷却摇了摇头。   纪安出去之后,她先是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便写了这状纸。   又想了许多……   比方纪安到廖将军手下才多久?就算是力气大,很得赏识,又能升到哪里去?况且他一开始还是逃难出来的,怕是练字都不识两个。   况且……这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不管是连累也好,还是别的什么,她都觉得该自己解决。   “谢谢你救我,也谢谢你愿意帮我找陶行。”她抿了抿嘴,又想陶行在王府其实挺好的,至少世子看着是个好人,他肯定能平平安安住到陶大人进京的。   睿王爷又红了眼圈。   卓长东皱了皱眉头,一来觉得这是个好姑娘,二来——怎么他爹这个表情有点奇怪。   “你在将军手下,可知道陶大人什么时候进京?”   廖纪安想了想,他们是在平兴镇分手的,之后他一路快马加鞭赶来京城,陶敏说要去接老夫人……   “兴许要不了三五天了?”   玖荷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将状纸折好,看着廖纪安严肃的表情有点好笑,道:“你担心什么?我连告了御状都能好好的,现在去告国公府有什么可担心的?”   廖纪安只恨方才揍的不够狠,又陪着点了点头,道:“我陪你去院子里散散步?”分毫不提玖荷言语里想走的意思,同时他又对外头那两人使了个眼色。   别留这儿讨人嫌了,赶紧滚!   玖荷转过身来。   哪知道——   哐当一声,外头一声巨响,紫檀木底座的八扇屏风到了,卓长东踩着这屏风,一脚把隔扇门踢了,红着眼睛两步走到了玖荷面前。   玖荷被这么一吓,下意识躲到了廖纪安身后。   廖纪安伸了胳膊挡住,“你要做什么!”   没等张嘴,卓长东眼泪就下来了。   “小久儿,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屋里没一个人说话。   “我是你哥哥啊!”卓长东道,又拉了一把睿王爷,“这是你父亲!”   廖纪安抽了刀出来,“你不要逼我动手,三年前你就没打过我,现在难道能打过我?”   卓长东正等着玖荷的回答,听见廖纪安不停的打岔,什么也不顾了,当下红着眼睛道:“你以为他是纪安?他姓廖!廖纪安,就是廖将军,这次叫陶大人冒充通敌叛国的就是他!”   睿王爷期盼的看着廖纪安身后的玖荷,看她渐渐红了眼睛,忽然就觉得自己以前怕是傻了,就该像卓长东这么不管不顾的先说了再说。   “你跟你娘长的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停在“小久儿,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这一句的,但是感觉会被寄刀片,专门多写了几段,夸我!夸我!   这一章又叫做世子爷威武,不仅撕碎了廖纪安这个穿了不过半天的马甲,还给自己挖了不少坑。   第一,我不信,我妹妹死了,我当面反驳他。   第二,妹妹出嫁只给八抬嫁妆→_→   好心疼世子爷哦~ 第47章   卓长东跟睿王爷两个满是期盼, 看着玖荷。   廖纪安则挡在玖荷面前, 皱着眉头。   玖荷抬头看着对面两个人,世子跟王爷长得极像,脸上的表情也如出一辙, 一看就是父子,可是……   她脑海里头浮现出来许多个场景,有上辈子的, 也有这辈子的。   上辈子睿王妃仗势欺人, 仗的是谁的势?睿王爷。   睿王妃打通官员,把她脸扇肿了几乎都说不出来话, 又几棍子就要了她的性命——   “我跟先王妃长得一样?”玖荷忽然抬头问了一句。   睿王跟卓长东一起点头,“是你娘。”   玖荷忽然明白睿王妃为什么要叫人把她的脸扇肿了……   一时间她想起了那块被当了的玉佩, 上辈子睿王妃那嚣张的声音,“我叫你看看我们家的规矩!”,还有这辈子她逃离京城那一天,那只鸟说“别坏了我们家的风水!”。   上辈子纵容睿王妃, 间接害死的她的人, 没想却是……玖荷心里乱的再也理不清了。   玖荷抬起头来, 道:“我……”她从腰间的荷包里头拿出来那张路引, 递了过去,“我是陶家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儿。”   卓长东年轻手快了一步,将路引拿在手里仔细看了起来,玖荷声音幽幽的,道:“况且天下之大, 两人长相相似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单单凭借这一点,又怎么能说我是——王爷家丢了的女儿?”   廖纪安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看见玖荷有点哀求的眼神。   “天色已晚,两位是不是该回去了?”   卓长东红着眼睛看他,道:“我管着皇城治安,别说天色晚了,就是宵禁我也不怕!”   廖纪安冷笑一声,道:“这儿是将军府,你们两个手无寸铁的,难不成叫我撵你们出去?”   卓长东上来就想揍他,可是近身之后,却见廖纪安给他使了个眼色,卓长东一时愣神,被一拳打在肩上,后退了两步。   睿王爷急忙上来扶他,却没想被卓长东握住了手,还特别用力,睿王爷不解。   卓长东道:“我们先回去了,你好好歇着。”又道:“你真的是我妹妹。”   睿王爷还想说话,却被卓长东就这么拉走了。   将军府卓长东是常来的,廖纪安也不送他,只在屋里陪着玖荷。   玖荷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廖纪安也不叫丫鬟进来,自己去扶了屏风,又整理了隔扇门,道:“他这一身的蛮力,紫檀木的屏风,黄花梨的门扇,明儿就去睿王府找他要银子去。”   听见睿王府三个字儿,玖荷像是忽然惊醒过来,抬头看了一眼廖纪安,神情越发的复杂了。   这个是将军,上辈子一出现就反转了局面的将军。   玖荷想起这辈子两人在平兴镇的见面,又想起他一回京城就救了自己……   可是上辈子被人诬陷,也是因为他后院太乱。   想到这儿,玖荷又有点心乱如麻了。   但是……睿王爷不知情,廖将军也是一样的不知情。   廖纪安见她低头不知道想什么,一言不发的,想着这时候无论怎么都得说话,不能叫她闷在心里。   “我去平兴镇一是顺路,二来也想看看陶大人的家人,这个计策有凶险之处,”他声音里有点懊恼,又故作轻松道:“留了人在你们家里的,没想却把你们吓走了。”   玖荷想起家里那位没事就坐在门口看人,一看就是几十年的谢伯伯,不由得翘了翘嘴角。   廖纪安心下一送,道:“我留了人的,他们很快就能上京了。”   玖荷点了点头,又道谢。   廖纪安见她这样客气,反而不太舒服,“我倒不是想骗你,只是这次我算是提前进京,要先跟陛下还有朝廷官员商量献俘等等,不好大张旗鼓,过两天还得出京,再跟着大队人马一起从永安门进来。”   玖荷嗯了一声,这么絮絮叨叨的,倒的确是不太乱了,只是……   她抬头略带担忧的看了看廖纪安,还有点提醒的样子,“商量的怎么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凯旋而归,这样盛大的场面,我也想去看看。”   ……他根本没有去皇宫……   廖纪安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就算是夏天天没黑,这会儿也已经是酉时了,他正儿八经道:“须得好好洗漱一番,明天进宫求见陛下。”   故意说的很是言不由衷,带了三分刻意的掩饰,玖荷不由得又笑了笑。   廖纪安总算是松了口气,正想说什么,门外有个小厮低声道:“将军,太夫人去上香回来了,听见您回府,说若是不忙就去见见她。”   廖纪安说了一声知道了,又问玖荷,“想吃点什么?我差人给你做。”   “别,”玖荷急忙推辞,看见廖纪安的神色就知道他误会了,又说:“不是不饿……”她这一天就吃了早饭,方才不觉得,但是这会儿提起来只觉得前胸贴着后背。   只是叫丫鬟伺候她……玖荷觉得自己思绪繁杂,正是要手上找点什么活计打打岔,可是这其中理由又不能跟他明说。   玖荷想了想道:“多谢将军救我,我给将军做顿饭如何?”   廖纪安只有赞同的份儿,当下安排人带她去了小厨房,自己擦了把脸,就往西边他母亲的院子里去了。   廖家原来是公主府,只住了公主跟驸马两个人,是个前中后的结构,家里最大的就是花园子,后来公主生了孩子,又传了两代,家里有了长辈,这地方就不够住了。   便又将隔壁人家卖下,两处合并一处,成了个东西跨院的结构。   东边的这一排院子,也就是廖纪安现在住的,是原先的公主府,地方大,也宽敞,正堂也都在这一边,西边是后来改的院子,大概只有东边的一半宽,住着孀居的太夫人,还有他一个妹妹。   廖纪安一路穿过夹道,到了老夫人的屋子。   太夫人娘家姓郑,今年快有五十了,嫁进廖家一共生了三个孩子。   老大便是廖纪安,老二是个姑娘,出嫁已经七年了,最小的这个还是个姑娘,今年才十四岁,在身边养着。   “母亲。”   太夫人眼泪就落了下来,起来拉着他的手道:“总算是回来了,看你这一身憔悴的样子,赶紧好好洗漱了,明天我带你去大相国寺上香,让他们做个**事,好去去你身上的煞气。”   屋里一下子就冷了起来。   原先的丫鬟,现在的顾妈妈急忙上前搀了太夫人,道:“您这也太心急了,将军才回来不说,他这次打了胜仗,朝廷是必定有嘉奖的,这两日怕是要上朝,还得议功,许得歇几日。”   廖纪安皱了皱眉头,把跟玖荷说过的话又来了一遍,“大军走的慢,陛下许我先行回来,只是不好声张,过两日要去跟大军汇合,这才算是回京了。”   太夫人叹了口气,又道:“快把我前头抄的往生咒给他拿一份。”又对廖纪安道:“你每天早晚念上十九遍。”   廖纪安已经没什么想说的了,道:“我先回去洗漱了,明儿要进宫见陛下。”   太夫人又去推顾妈妈,“去给他拿往生咒。”   廖纪安手上拿着一叠往生咒出来,在院子看见正要去问安的善佳。   “哥哥。”善佳福了福身子。   廖纪安皱着眉头道:“可是天热吃不下饭?怎么看着又瘦了些?”   善佳没说话,她身边的嬷嬷道:“太夫人许了宏愿,两人一起吃素了。”   廖纪安吸了口气,道:“一会我叫人给你炖鸽子汤来。”   善佳半低着头,轻声道:“还有三天就好,前头四十六天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三天。”   廖纪安将手上这一叠往生咒挥得啪啪作响,什么都没说,大步离开了。   屋里,顾妈妈劝道:“将军才回来,您也说两句好听的,一见面就是什么煞气、往生咒的,我看将军话都没说完便走了。”   太夫人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他造了这许多杀孽,将来可怎么办?朝廷又不是非他不可,那么大将,哪个不成,他偏要去凑这个热闹,将来死了要下地狱的。他要不是我儿子,我也不管他。”   丫鬟报了二小姐问安,太夫人这才不说话了。   玖荷被带去了将军府的小厨房,一进去她便愣住了。   这厨房跟上辈子……几乎是一模一样。   她记得旁边那个灶台上头的窗户看过去,正好是个三人合抱的大树,上头还有个燕子做窝。   玖荷不由自主走过去一看,树在,燕子也在。   说起来上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到了将军府那一阵子。有了自己的小屋,虽然小到只能放下一床一柜,再加上一个小桌子。   而且将军府管的严,孙氏并不能进来,她那会甚至想着要是能在将军府做一辈子就好了。   玖荷嘴角翘了翘,很是熟门熟路的拿了锅碗瓢盆出来,又拉开柜子左边的门,舀了一勺面粉出来,合成糊糊做了一锅疙瘩汤,加了一勺高汤进去,想了想又加了两个鸡蛋,切了些菜叶子放在里头,满满的盛了两大碗。   正想端过去,没想一转身就看见廖纪安在她身后。   廖纪安眼睛有点发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两个碗都端了过来,一看几乎是一样的多,笑道:“你说你饿了,看来是真的。”   玖荷有点不太好意思,“早上就吃了一顿。”   廖纪安笑了笑,直接端着碗就坐到厨房外头的小桌上,道:“先吃了再说。”   玖荷坐在他对面,看着廖纪安大口的吃饭,也就没那么不自在了。   “好!浑身上下都舒坦了!”   廖纪安吃完,很是赞赏了一句便不说话了。   等到玖荷吃完,他站起身来,随手将两个碗端了起来,道:“一会儿有别人收拾,我们先回去。”   哪知道这句话说出来,玖荷忽然愣了一下,之后又急忙站起身来,两步走到廖纪安身边,伸手想去拿碗,“怎么好让将军拿这个。”   哪知道廖纪安仗着个子高,转了个身便从玖荷头上绕了过去,两个碗被他顺顺当当放在了盆里。   两人又往回走,玖荷走在廖纪安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上辈子有天晚上……有个她以为是前院的家丁,轮班之后来找吃的……   那个人怕就是将军,说了跟今天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   而且玖荷方才借着要碗的功夫凑近比了比,连身高都是一模一样的。   玖荷浅浅一笑,从来没想到将军是这样的人。   一路跟着廖纪安又回到厢房,一进去玖荷便打了个哈欠。   廖纪安道:“太医说你这两日怕是会手脚无力,你早些休息,明早我陪你去告他!”   玖荷点了点头,又送了他出去。   天已经黑了,玖荷只觉得一阵困意袭来,脑子里乱的什么都想不了,洗漱之后便睡了,不过廖纪安却趁着夜色,往睿王府去了。   只是刚出来将军府,他便皱了皱眉头。   方才忘记试探了……也不知道她究竟嫁给了谁?   不对!廖纪安眉头一皱,她能嫁给谁?   他从平兴镇走了没两天她们就上京城了,这两天的时间里头能准备婚礼?还能嫁人?   陶家这等的情况,哪个人敢凑过去,陶家自己家里可就一个连背都直不起来的老头了。   难道是为了路上好走,掩人耳目?廖纪安又想起路引来,越发觉得自己猜测的有道理了。   想通了这一点,他轻松极了,嘴角带着笑意敲了敲睿王府的大门。   门上的人早就得了世子的吩咐,一边笑着说“您可总算是来了”,一边直接将人带去了睿王爷外书房。   跟廖纪安的轻松愉快相比,睿王爷跟世子两个现在是愁眉不展,桌上虽摆了饭菜,只是看着也没动几筷子。   见他进来,两人都是一脸的期盼,“坐!”睿王爷指了指那个空着的位置。   廖纪安道:“怎能没有酒!”   睿王爷瞪他一眼,“我戒了!”   卓长东也道:“世子妃有了身子。”   廖纪安也不卖关子了,想了想道:“我猜她是知道的。”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太贴切,便又补充一句,“她应该是知道自己身世存疑,也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但是……”   玖荷的态度明显有问题,甚至那一句“可有什么证据”现在想着更是微妙,只是为什么不认他们,这个廖纪安就不知道了。   睿王爷精神一振,卓长东瞪了他一眼道:“都是你当年查的不仔细!才叫妹妹一个人在外头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睿王爷道:“昨天见了她,我又派人去查了,这次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廖纪安叹了口气,看着这一对明显已经陷入自怨自艾的父子,道:“我是在平兴镇看见她的,当时就派人查了她的身世。”   廖纪安想了想,将自己查到的东西还有从陶敏一点点问出来的东西和盘托出。   “……三年前的秋天,九月二十三来的平兴镇——”   只这一句话便叫父子二人齐齐愣住了。   当年还有三个侍卫下落不明,现如今既然女儿没死,那肯定是被这三个侍卫带了出去,至于九月二十三这个日子,睿王爷原以为是女儿被人收养的日子,可是现在这么一想……是她给自己选的。   自打看见她这一天半里,睿王爷这心情大起大落不知道多少次。   虽然女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了这么多的苦,可是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长成了这样好的一个性子。   睿王爷叹了口气,“当年先帝病重,那时候我带着王妃去——”   哪知刚说了两句,却被廖纪安打断了,他道:“王爷,这话要是有了机会,还是要在她面前说的。”   睿王爷怔怔的看着他。   廖纪安也叹了口气,道:“先帝无子,便要在您跟三王爷的儿子里头选一个,这里头内情咱们都是知道的,可是她不知道。”   廖纪安想了想道:“您想想她今天的态度,是不是像是已经知道什么的样子?”   睿王爷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廖纪安又道:“我跟世子有旧,有些话说的直白,您别见怪。今天我请太医给她号脉,太医说她前头亏过身子,幸亏这两年好好养着了,可想而知她前头十来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什么叫亏了身子?”卓长东怒道。   廖纪安又道:“太医说后头好好养着就没什么大碍。”   父子两个坐立难安,当下就想冲过去再看一看。   廖纪安又道:“若她真的是小郡主——”   “怎么不是!”   “就是!”   廖纪安等他们两个说完,又道:“丢的时候两三岁?怕是隐约已经记事儿了。”   睿王爷跟世子两个脸上又晦涩难鸣了。   廖纪安看他们这个样子,叹了口气道:“原先过的苦日子,幸亏遇见陶家老夫人,后来又知道自己有个当王爷的父亲,还有当世子的弟弟,就是皇帝——也是跟她一母同胞出来的,就这么以为她死了,十几年都没找到,你叫她怎么想?”   睿王父子两个越发的无话了。   “原先我在平兴镇的时候看见她,她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廖纪安把看见玖荷那几面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又道:“还一个人单枪匹马连县令都唬住了,生生的派了人去陶家日夜巡逻。可是你们看看她今天,可有一点爽快的感觉?”   “她敢告御状,到京城来也是毫不犹豫,可是为什么为了这件事情犹豫?”   两人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卓长东道:“你的意思是……她相信我们,却又不知道为了什么……不愿意?”   睿王忽然拍了拍桌子,道:“我想起来了,那天她说小时候从咱们门口过,被二小姐赶出去了,还说你救了她。”   卓长东倒抽了一口冷气,只是年代久远,他也只能隐约想起个影子来。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卓长东皱着眉头,坚定道:“你回去告诉小久儿,这个不算什么事儿,世子郡主都是要请封,她现在什么都不是!她一辈子都当不了郡主!我们睿王府的郡主只有小久儿一个!”   廖纪安又道:“还有比方什么证据?她身上可有胎记,又或者当日一起有没有什么首饰,玉佩等物?”   父子两个对视一眼,齐齐点了点头。   只是却没说出来究竟是什么,廖纪安有点失望。   他站起身来,又道:“当日三王爷派兵暗杀你们,既然她活了下去,她不过两三岁的一个姑娘,定是有人救她出去的,你们想想当日有谁下落不明,又是什么身份,又能跑多远,按照这个方向好好的查,看看当日谁家多了孩子,又有谁忽然搬家的。”   “再者她又会说官话,怎么也是在京城里头住过的,再查查事后数月,京里有什么人搬进来了,尤其是那些穷苦地方的。”   睿王爷当日也是吩咐下去这么查的,只是没有穷苦地方这一条,听廖纪安这么一说,心里有点感激他,然而想起玖荷躲在他身后不出来又有点心酸,站起身来道:“我送你出去。”   两人一路相伴往大门口去了,廖纪安又道:“还有她这妇人头……”   他故意顿了顿。   睿王爷道:“陶家能给她找什么好人家,”他眯了眯眼睛,语气有点毒,“到时候一并解决了便是!”   廖纪安不知道怎么就头皮发凉,道:“我估摸是假的。当日我去平兴镇,那时候她还是个姑娘,如何两日之后就成了妇人?多半还是为了路上方便。”   睿王爷一愣,随即开心的笑了起来。   只是回去书房,却没看见卓长东,门口的小厮道:“世子爷说他回房找点东西,一会就回来。”   睿王爷坐在椅子上,这才觉得肚饿难耐,只是伸手去夹菜又不免牵动了脖子后头那一处,他叹了口气,想着小久儿,就这么放过廖纪安了。   只是不免又将藏在荷包里那玉佩拿出来握在手里,也不知道她还认不认得这个。   卓长东回了屋里。   刚刚敲过一更的梆子,只是乔氏还没睡,靠在榻上看着吉雨做针线。   见卓长东回来,急忙站起身来,道:“世子爷回来了。”   卓长东冲她点头,看着她的肚子目光很是柔和,只是再看她脸上已经有些憔悴了。   卓长东心里顿时就软了七八分,柔声道:“你怀着孩子也辛苦,别想太多,咱们好好过日子。咱们两个成亲的时候我都已经快要二十了,前头什么都没有不也一样过来了?”   只是乔氏头还没点,一句“我知道了”还没说完,卓长东又往东稍间去了。   乔氏顿时觉得胸口闷了起来。   吉雨忙上来给她顺气,乔氏半闭着眼睛不知道想什么。   吉雨知道有了身子的人多半都思虑过重,安慰道:“世子有事儿呢,今儿下午王爷点了侍卫出去,一回来又跟世子两个在书房里说话,想必是大事儿。”   乔氏叹了口气,“我知道。”   吉雨又道:“您看自打您有了身子,虽然说两个人要分开睡,但是世子连书房都不去,却在东稍间布置了一间屋子住下,这不就是为了安您的心吗?”   乔氏淡淡的笑了笑,吉雨见她情绪好了许多,又道:“都一更天了,世子怕是还要出去,您不如先歇下?”   话音刚落,就见卓长东出来,手上捧着个紫檀木雕花的盒子,上头还有个精精致致的小铜锁。   乔氏的视线一下子就移不开了,这盒子她经常见,世子去哪儿都带着,可是里头是什么……世子爷从来不叫人看。   他道:“我今天有事儿,若是回来晚了就不惊醒你了,你早些休息。”   这便是说不回来睡了,乔氏点头嗯了一声,卓长东这才出去。   玖荷白天睡了许久,夜里这一觉睡到半夜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在想她的身世。   除了显赫她再想不起什么词儿来形容了。   可是又很是感慨。   上辈子被人诬陷的时候没见他们出来,这辈子活得好好的他们却出来了……   要说不想找到亲生父母,那是假的,可是当父母兄弟真的摆在面前,玖荷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认……还是不认呢?   玖荷又想起她这一路遭遇的种种事件。   定国公府,继王妃,还有那只鸟……   如果她真的是郡主……她可以挟制住上辈子这些为非作歹的人!   玖荷忽然翻身坐起,她还可以给陶大人当靠山!陶大人吏治清明,若是朝中有人,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他不敢接的案子,还有什么伸不了的冤情!   玖荷忽然又躺了下来,只觉得自己心里砰砰跳了起来,还有太后,太后上辈子搞得民不聊生,惹的烂摊子让皇帝三五年才消除干净。   这辈子怎么也要提前防范才好。   这么胡思乱想一番,她心里忽然就又有了斗志,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将枕头抱在怀里,没过多久便又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玖荷只觉得神清气爽。   看见廖纪安过来,不由得冲他微微一笑,又道:“今儿要去告定国公府,怕是要借一借将军的威风了,将军可愿意?”   廖纪安看她这个轻松写意的笑容,只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过美色迷人,他下意识点了点头,又问:“去哪儿告?顺天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   哪知道玖荷摇了摇头,道:“我打算去大兴县衙告他们。”   廖纪安一愣,重复一句,“大兴县衙……县衙怕是都没人敢去送传票,至少也要去顺天府吧。刑部跟大理寺我都有关系的,就是叫都察院弹劾他们,也不是没法子。”   玖荷再次摇了摇头,笑得很是满足,道:“就是要去大兴县衙告他们啊。”她想起国公府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不说外头欺男霸女的恶事,就是他们花在陶家上的心思,也必须要叫他们狠狠的受个教训!   对于自诩是功勋贵族,还是处处要讲究排场的定国公一家来说,最屈辱的,怕就是被一个丫鬟告了,还要在区区一个县衙,一个还没国公府花园大的县衙里吃官司。   况且大兴县衙对她还有点别的意义。   上辈子她就是被送去大兴县衙,才遇见陶大人的,才有了后头的伸冤。   廖纪安皱了皱眉头,玖荷又道:“难道我会告不赢?”   廖纪安摇了摇头。   事实确凿,再加上廖纪安、睿王爷、羽林卫大将军、皇帝,这要是再告不赢,那就真的没有“天理”了。   廖纪安忽然就明白了玖荷的心思,道:“我陪你去。”   玖荷笑了笑,两人一起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大兴县衙在京城的东边,两人就这么一路走了过去。   只是到了县衙,大兴县令不那么淡定了。   大兴县令跟宛平县令,以及顺天府尹,在全国的同类官员里头都是个特殊的存在。   他们不仅仅是品级比别的县令府尹都要高出一截来,还有上朝的机会。   换句话说,京城里够得上资格上朝的人,他们都认得。   所以看见前来拜访的是廖将军,大兴县令有点惊恐。   “将军!”他急急忙忙从后堂出来,“有事儿您吩咐一声就成,这是……”   廖将军都解决不来的事情……他一个县令能管?还是谁看上了大兴县令的位置?廖将军这是来给他下套了?   一时间县令脸上闪过千般表情。   廖纪安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想太多,当下一闪身子,露出后头的玖荷来。   玖荷将手里的状纸递了过去。   县令看看状纸,又看看廖将军,愣了许久,直到廖纪安皱了皱眉头,他这才定下心来看那状纸。   状告定国公府袭爵的那位侯爷,强抢民女,逼良为娼。   状纸写的很是清楚,还有人证,定国公府的管家一名,车夫一名,中年仆妇二十一名,还有太医的证词。   这还不算完,状纸上还写了中途被廖将军救下,后头还有廖纪安的大名,以及他手下十几个副将的名字。   县令觉得自己一头都是汗。   不由得想起昨天把整个京城都给闹沸腾的事情。   睿王爷去定国公府上打砸抢了一通,然后才从边关回来的廖将军也去了……   据说连门都没给人留下,国公府原来的五扇朱红钉了铜钉的大门现如今躺在户部门口,没人给送回去,国公府估计也觉得丢人不好意思去取。   听说昨天晚上国公府是用一排现编的竹栅栏竖在门口,又派了家丁彻夜守着,这才算是过去了。   可是经了这么一遭,他们已然成了京城里的笑柄,就连市井之徒,茶余饭后也能来上一两句。   所以……是为了这事儿?   县令思考的久了一点,玖荷不由得出声询问,“可还要画押?”   县令急忙摇头,道:“不用不用,既然有将军作保,您这便请回吧。”   玖荷点了点头,又问:“什么时候升堂?”   “三天,待本官——”这说的是套话,可是廖将军眼睛一瞪,又咳嗽一声,县令又改口道:“此案案情清晰,人证物证聚在,明日便可当堂宣判!”   廖纪安这才点了点头,道:“咱们回去吧,一会天该热了。”   玖荷嗯了一声,两人正要走,那县令忽又道:“将军且慢……”   廖纪安回头,听那县令犹犹豫豫道:“只是下官位微言轻,国公府……怕是拘不来人。”   玖荷叹了口气。   廖纪安冷笑一声,“你只管发传票,明儿他不来算我输!”   县令这才送了廖纪安出去,又回来亲自写了传票用了大印,差衙役送去了国公府。   玖荷跟着廖纪安从县衙里头出来。   廖纪安看玖荷情绪似乎有点低落,正想安慰,却没想玖荷自己先笑了笑,低声道:“是我着相了。”   不多时两人回到将军府,门子上来道:“睿王爷跟世子来访,已经请到正房喝茶去了。”   “倒是把他们给忘了!”廖将军恍然大悟道。   只是玖荷看他一眼,像是已经看穿了他的伎俩。   该来的总是要来……可是玖荷心里又有点忐忑,步子也越走越慢,几乎要停了下来,然而转头一看,怎么廖将军也慢了下来。   廖将军心里也有忐忑,这两日他装傻充楞才将玖荷留了下来,可若是真的认了睿王爷当爹……   察觉到玖荷看他,廖纪安不由得又挺直了背,他怕过什么?   他什么都不怕。   两人一起走进了正堂的客房里。   睿王爷跟世子两个一起站了起来。   睿王爷手里拿着一块玉佩,世子手里捧着个那个紫檀木盒子。   “王爷,世子。”就算想的再明白,到了这个时候,玖荷还是不由自主的低了头。   睿王爷看了廖纪安一眼,道:“多谢将军这两日的帮助,只是这下头的事情,将军怕是不太方便听了。”   廖纪安大笑一声,又对玖荷道:“我就在外头。”这才离开。   玖荷没动,睿王爷跟世子两个走到了她面前。   睿王爷捧着那玉佩递在了她面前,“这是当年我跟你母亲小定的信物,她也有一块,天天带在身上,你可还记得?”   世子打开那紫檀木的盒子,里头一个边角已经有点发绿的铜壶。   “当年我才七岁,怕你冷,把我的手炉塞在你被窝里,后来你的手臂上烫伤了,也不知道留下疤没有。”   玖荷的眼泪就这么吧嗒吧嗒下来了。   她伸了胳膊出来,袖子稍稍往上挽了一点,如白玉般的胳膊上,大约有两寸的肌肤颜色要深一些,图案跟那铜壶正好一模一样!   “小久儿!”睿王爷往前一步,正要抱她,却没想玖荷反而后退了。   她抬起头,问了一个两辈子都想知道的问题,“当初我……究竟是怎么不见的,又为什么这么些年……你们都没找我。”   睿王爷不知道玖荷的心理,更加不知道她曾经遭遇过什么,可是这句话里头满满的哀伤他是听出来了。   睿王爷红着眼睛,用哽咽的声音道:“十三年前,我带你还有你弟弟,你母亲,咱们一家四个去京郊的庄子上游玩,你哥哥——留在家里。”   “不是。”卓长东打断睿王爷的话茬,语速变得飞快,“我因为把你的手臂烫了,又不服管教,不想跟你们一起出门,跟母亲大吵一架,独自跑去外祖母家里。”   睿王爷很是复杂的看了他一眼。   只是卓长东说完这一句话,又不开口了,睿王爷叹了口气,“夜里来了报信的小太监,说先帝病重,要在我跟三王爷的儿子里头选一个过继。”   “我们兄弟三个,我在外头,京城里只剩下三王爷还有重病的先帝,且不说过继的事情,若是先帝这个时候死了……我跟他一样是先帝的兄弟,我还居长,万一叫三王爷占了先手,我跟他怕是要斩草除根,除了我们性命以绝后患。是以我当机立断,带着你弟弟快马加鞭往京城赶了。”   说到这儿,睿王爷停了下来,休息了好久才换了个很是奇怪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当天夜里便有山匪冲进别庄——”睿王爷又停了下来。   卓长东飞快的接了上来,“屋里财物首饰都被搜刮了干净,丫鬟小厮无一幸免,侍卫有三个不见了,母亲——母亲怀里死死抱着一个两岁多的女孩子,被歹人一箭穿心,钉在了墙上。”   作者有话要说:  喝了三天藿香正气水,我觉得我好了!   那么来大踏步的往前走,赶紧干掉国公府我们开下一个地图!   感谢猫咪Emma小天使的投喂(づ ̄3 ̄)づ╭?~ 第48章   睿王爷掩面长叹, 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掩, 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我回到京城第三天,才从当地官员的奏报里头得到了消息。”睿王爷幽幽一声叹,“长东在他外祖母家里, 长胜送去了宫里,在皇帝身边,我又快马加鞭赶了回去。”   “只是一去……看见你母亲抱着——”睿王爷一句话要停下好几次, “我晕了过去, 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他们已经把你母亲,还有那个小姑娘收殓完毕, 就等着我……我也不敢多看,带着你们就回了京城。”   “后来我大病一场, 等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连你母亲的葬礼,都是你外祖母家里,还有礼部的官员协办的。再后来你弟弟被过继给了先帝, 我也能腾出手来查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   “说是匪徒, 我是不信的, 纵然是屋里的首饰, 字画等等都被打扫的一点不剩,连吃饭的银筷子等等都被搜了去,可是正是因为搜的太干净……反而更加的惹人怀疑,这得费多少工夫?他们难道不怕撞见人?”   “而且这里虽是个农庄,但是在我名下也是人人都知道的, 况且周围民风淳朴,又是京郊,哪儿来的这等穷凶极恶之徒?连周围的农家都没有放过!竟不像是为了求财,只为了取命。”   “事后当地总兵在附近几个山头上剿匪,的确是找到了赃物,一共三个箱子……匪徒却因为分赃不均,自相残杀的没剩下几个人了,等说出分赃不均来,剩下的人也都咽了气。”   玖荷一直屏着呼吸,听到这儿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这等理由连她都不信。   “只能是因为皇位……我有两个嫡子,长东七岁多,长胜两岁多,三王爷比我小三岁,头一个儿子已经快要五岁了,怎么看也是长胜更合适些,若是他不除了我们,他那个儿子是怎么也没有机会的。”   卓长东补充了一句,“先帝不是重病……宫里娘娘又小产了,太医说先帝怕是无子。”   睿王爷点了点头,皱着眉头又痛苦了起来,“若不是我带走了大半的侍卫,她又怎么会死?我们一家人又怎么会分隔这么些年!”   玖荷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听着睿王爷的声音……满含着痛苦,她轻声道:“是因为那些匪徒,是因为幕后指示的人,您何苦要责怪自己。”   睿王爷顿了顿,眼神立即热烈起来。   “后头我好了,当时……那庄子靠着山脚,还有三个侍卫遍寻不到,我只当那几个侍卫是掉进山里去了,况且他们若是活着,肯定会回来的……我便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找凶手上了。”   睿王爷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已经从方才的痛苦中挣脱出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三王爷看见我活着回去那震惊的表情……从那一刻他便露了马脚,等长胜过继出去当了太子……他的马脚就更多了,府上的侍卫少了,田庄上的护卫少了,铺子卖了,我又怎么会差不出来?”   睿王爷冷笑一声,“后来我便寻了个机会,亲手报仇!”他长舒了一口气,许久没有说话。   玖荷想起大概五六年前死了的三王爷,听说是重病……原来是睿王爷的手段吗?   卓长东回忆起往事来。   当年他才不过七岁多,一夜之间母亲和妹妹死了,弟弟被过继出去,父亲意志消沉一天只知道喝酒……偌大的睿王府就剩下他一个人……   但是这些事情……直到三王爷死的时候,他才隐隐约约看出点端倪来,可是这里头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次听见父亲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   是因为当年他年纪太小,又没什么心机,不用被人套话,也能全部都说出来,父亲这才不跟他商量……   独自一个人把什么都解决了。   他还一直跟父亲对着干,甚至在弟弟面前也没说过什么好话……可是想想,这些年睿王爷不管在谁面前叫得要么是陛下,要么是皇帝,这么直接叫了长胜……他也是第一次听见。   虽然长胜这个名字自打他过继给了先帝,已经改成了单名一个昌字。   睿王爷嘴角翘了翘,又看着玖荷,“直到看见你,我才知道当年我错过了什么。”   “你母亲一直想要个姑娘,你生下来又小小的很是可爱,虽然才两岁多却什么都知道了,会叫人,会叫我抱,我若是跟人出去喝酒,身上但凡有点酒气或者什么奇怪的味道,你鼻子比你娘还灵。”   睿王爷脸上的笑容,是甜蜜里带着几分痛苦,玖荷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可是单单从那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就能想象了。   “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如果我是……那她也跟我一样。”   玖荷说的虽然隐晦,不过睿王爷明白了她的意思,道:“附近几户农家的人被杀了个干净,她随着你母亲一起下葬了,也不算是无依无靠。”   玖荷点头嗯了一声。   “你娘最喜欢你了,整日都要抱你在怀里。”睿王爷一边想一边说,“她死的时候,是背对着人,怀里抱着孩子,被人一剑从背后刺了过去,连带怀里的孩子都是一剑毕命。”   “她抱得很紧,罗妈妈说都掰不开……当时我以为她是舍不得你,是想护着你,现在我才明白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睿王爷泣不成声。   玖荷低着头,双手交叉放在腿上,看见有眼泪滴在手背上。   屋里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时不时响起的啜泣声。   “我也有一块玉佩……”玖荷忽然道,声音轻的像是在吹气,“荷花纹的。”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连啜泣声音都听不见了。   “在至宝斋当了……死当……八十两银子。”   睿王爷猛地站了起来,力道大的把椅子都撞到了在了地上。   “你等着!我这就给你赎回来!”   说完,他跟风一样,几乎是用跑的出了屋子。   卓长东也紧跟着站了起来,咬着牙叫了一声妹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生出点胆怯来,道:“天气炎热,父亲情绪激动,我得跟着他看看!”   玖荷的头稍稍抬起了一点,轻轻的只说了三个字,“快去吧。”   卓长东一愣,脸上忽然现出点笑容来,重重的点了点头,“你等我们回来。”   这两人走了,玖荷坐在屋里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发现将军已经坐在了她面前。   桌上还放着一盆温水。   “洗洗脸?”廖纪安轻声问道。   玖荷点了点头。   只是将脸擦了一遍,却叫廖纪安越发的心疼了。   跟两人在平兴镇相比,其实也就是个把月的功夫,能看出来玖荷瘦了,可是脸又肿了,看着很是苍白,几乎没有了血色,眼底还有淡淡的青色,很明显是太过劳累,又没有好好休样的缘故。   而且她的声音似乎也没有以前那么明亮又中气十足的样子了。   “你歇歇。”廖纪安道:“连声音都没以前大了,可见是真累了。”   玖荷看了他一眼,虽然眼睛还肿着,不过里头已经有了笑意,“京城里头,哪儿能那么大声说话呢?”   廖纪安又道:“声音小些也好,别累着自己。”   丫鬟端了东西进来,廖纪安接了又递给玖荷,“这是我吩咐他们用银耳枸杞熬的汤,又放了两片红参,你尝尝?”   他又怕没边没沿的玖荷不肯接受,急忙道:“给我妹妹熬的,只是锅就这么大,一次出来两三碗的,她喝不完就浪费了,都是常用的食材,你尝尝?”   原先在陶家的时候,每年秋天老夫人也会喝个小半月的,也会给她跟谢嬷嬷尝尝。玖荷点点头,接过了碗。   廖纪安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母亲屋里常年有燕窝的份例,他原本也想熬燕窝来着,只是动手之前专门问了太医,太医说燕窝太补了,而且主要是治咳嗽的,倒不如银耳实在。   他这才又换了东西。   银耳炖的软糯可口,放了冰糖甜滋滋的,玖荷很快就吃完一碗,廖纪安看她眼底的乌青很是心疼,又觉得她眼睛似乎也没方才大了,道:“你先睡睡,也没什么事儿了。”   玖荷虽然有点困了,只是一肚子的心事,这会不想放廖纪安走。   况且跟睿王爷还有世子相比,她对这个将军更加的熟悉一些。   “将军。”   不过轻轻一声,廖纪安便又坐了回来。   “我……若是十三岁之前,他们来找我,我可能就这么高高兴兴的跟他们回去了。”   廖纪安嗯了一声,不过没说什么,他明白玖荷这会其实就是想说话,并不是想找他商量。   可是听见十三岁这个分界线,再想想太医说她亏欠了身子,廖纪安都不敢想她十三岁之前过得是什么日子。   “后来我去了陶大人家里,老夫人对我特别好。”   说到陶大人还有老夫人,她从里到外都散发出来喜悦,廖纪安听了不由得挑了挑眉,心想他会更好的。   “我睡在老夫人的耳房里头,屋里有了火盆,有了自己的被子,她还给我做了两身棉衣,天天都有肉吃。”   廖纪安心疼之余,又恨不得去揍一顿在她十三岁之前养她的那人。   “以后就都好了。”廖纪安说来说去就这么一句安慰的话,却是实实在在没有一个字儿是虚的。   玖荷笑了笑,“方才看……”她犹豫了饿一下,还是用睿王爷跟世子来称呼了,“他们过得不好,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廖纪安故意道:“那便晾着他们,前头你受了十几年的委屈,全在他们身上找回来,也晾着他们十几年。”   玖荷笑出声来,道:“早就听说将军同世子有旧。”   廖纪安笑了笑。   玖荷忽然就放松下来,道:“我休息了,将军赶紧去宫里,陛下性子虽好,可也不是叫你这么耽误的。等我自己转过弯来就好了!”   廖纪安笑着站起身来,看她的神态,又有了几分在平安镇那个神采飞扬的模样。   “外头热,将军不如吩咐厨上熬些清热解暑的凉茶,一会回来了就能喝了。”   廖纪安正高兴,听见玖荷又道:“王爷年纪大了,顶着大太阳在外头,也是得喝两碗的。”   廖纪安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说起来讲话都是后半句比较重要,难不成他才是被捎带的那个?   廖纪安带着东西出去,又小心给她关上了门。   玖荷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的打,也顾不得许多,松了衣裳便睡下了。   只是临睡着前不免又想,前一阵子更累,可是在国公府却是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现在……难道是因为终于了结困扰她两辈子的心事?   玖荷翻了个身,沉沉的睡去了。   卓长东在将军府门口追上了睿王爷,两人一起往当铺去了。   只是两人进了当铺之后又面面相觑了。   死当没有当票,睿王爷看了卓长东一眼,小声问道:“她是什么时候当的玉佩?”   卓长东面色一沉,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不由自主反驳了一句,“难道父王没有问?”   只是他心底已经原谅了父亲,语气不免有点外强中干。   睿王爷忽然就失笑了,他坐在当铺的大椅子上,道:“拿你们账本来看!”   掌柜的有点为难。   能在开当铺的,本来就不是一般人,能在京城开当铺还做到这么大的,背后的主人更是不一般,因此这两位客人进来的时候,掌柜的便认出来了。   一位是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睿王爷,另一位天天带着一帮锦衣玉袍的侍卫巡逻,正是羽林卫的大将军卓长东,也是睿王府的世子。   “这……不太合规矩。”掌柜的小声道。   睿王爷不耐烦拍了拍桌子,道:“就看这半个月的!”   掌柜的见他发怒,急忙将东西拿了出来。   父子两个头靠在一处,一页页翻了起来。   “就是这个!”世子眼神好,指着那一条“死当,羊脂玉佩,荷叶纹,八十两。”就道:“把这个拿来!”   哪知道掌柜的更加的为难了,睿王爷眉头一皱,世子也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掌柜的急忙道:“我也不瞒您,这玉佩是宫里公公指明要留的,要么您在看看别的,我们这儿玉佩多。”   睿王爷跟世子两个对视了一眼,宫里太监?   这事儿透着蹊跷。   但是这东西是肯定得要回来的。   睿王爷只看着他不说话。   掌柜的当然知道这两位是肯定不怕太监的,可是他们不怕他怕啊,再说这玉佩他们要走了,回头那太监过来……掌柜的忽然又想起来那太监没见着这玉佩的样子。   掌柜的又解释道:“是个年轻的太监,没留下姓名,只说要把这玉佩留着。”说完就用眼睛瞄睿王爷,连忙把自己摘干净了,“当玉佩的是个姑娘,说是死当。可这太监非叫我们留着玉佩,说要等着姑娘来赎。这好好的银子花出去了,这玉佩却死在手里了。”   “你只管拿来便是!”卓长东道:“有什么事儿你差人叫我,我来处理!”   掌柜的得了这话,这才将玉佩取了出来。   跟玖荷原先那么随意放在荷包里不一样,在当铺里头,这玉佩用红绸子包了,又塞在棉花做的兜里,别提有多精细了。   睿王爷一看这玉佩便激动的手抖了。   “真的是!真的是!”   卓长东也是一样,只是两人顾忌着还有外人在,却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睿王爷清清嗓子道:“你去睿王府支银子。”   竟是连多少银子都不问了。   掌柜的心中一惊,道:“怎么敢要您的银子,这玉佩就当是我送您的。”   送?这玉佩本来就是他们家里的,卓长东咳嗽一声,正想训斥,却想起来还留在他们府里的陶行。   她当了这玉佩,换来这银子解了燃眉之急,不管怎么说这当铺也算是帮了他妹妹。   睿王爷已经等不及站了起来。   “难道我们会贪你这点银子?”卓长东跟着睿王爷一起往外走,“来支银子,否则我方才说过的话也不作数了。”   只是两人从当铺里出来,匆匆又往将军府走了两步,睿王爷忽然站住了。   卓长东不明就里,也跟着一起站住了。   “咱们得先回去。”   听见父亲这么说,卓长东愣住了。   “不管妹妹了?”   睿王爷恨铁不成钢道:“让她住客房不成?”   “那也比在廖纪安哪儿强,你没看他那个眼睛,恨不得挂在我妹妹身上不下来了!”   睿王爷冷笑一声,他后脖子现在还疼呢。“我可比你知道的多!”说着便转身往王府去了,又道:“她是能住外院?还是能住你屋里?回去就吩咐人收拾云光院,好在这些年都没荒废了,明儿就能收拾好。”   卓长东这才不说话了,只是人虽跟着睿王爷走,脸上还是不情愿,“我要回去陪妹妹。”   睿王爷反问道:“你夜里也能陪着?”   卓长东一脸的气愤,“难不成叫他陪着?”   睿王爷看着自己这个从七岁那场巨变开始,就一夜之间成熟稳重起来的儿子,这些年过来,总算是在他脸上又看见了别的表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愤恨道:“叫罗妈妈去!”   卓长东这才恍然大悟,两步走在睿王爷身前,又回头道:“下回出来得有马车才行。”   见儿子嫌弃自己走的慢,睿王爷——也无计可施。   只是父子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这些年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了。   卓长东脚步放慢,睿王爷的手臂从他的肩膀搂了过去,虽然天气热的要死,不过父子两个谁都放开手。   与此同时,接到大兴县发来的传票,定国公府一家老小都气得涨红了脸。   齐太君头上缠着一圈浸了药的抹额,大发雷霆道:“你就该当着他的面撕了这传票,再将送传票的这衙役打一顿撵出去!什么人都想站在我国公府的头上!他们也配!看看咱们府上的匾!高祖皇帝手书,有这个撑腰你们都直不起来吗!”   来送信的婆子一言不发,头更低了。   齐太君屋里,她三个儿子跟三个儿媳妇都在。   大老爷被抽了许多鞭子,身上缠着纱布,哼哼唧唧的喊疼,是被人放在架子上抬来的。还能说话,却羞愧的什么都不敢说。   三老爷道:“她不过是个传话的,二门上的婆子,传票不是她接的,您叫她怎么办?”   齐太君破口大骂道:“你是来教训我的?我叫你来商量事情!你就是这么提主意的!”   三老爷冷冷道:“母亲什么时候跟我商量过事情?哪次不是您自己拿了主意,就知会我一声算完事。”   齐太君一把抓着茶几上的杯子,冲着三老爷就这么扔了过去。   三老爷也不躲,任凭那茶杯砸在身上,衣裳湿了不说,还挂了半身的茶叶,很是狼狈。   “滚!你给我滚!”   三老爷站起身来,又给自己媳妇使个眼色,微微躬身道:“儿子不孝,就不打扰母亲的清净了。”   说着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屋里更加的安静了,只有大老爷时不时哼唧的声音。   齐太君又骂他:“你出的馊主意!看看惹来了什么祸事!”她把传票扔在大老爷身上,“你自己看看!她告你强抢民女,逼良为娼!”   大老爷道:“若不是廖纪安回来,这计策不就成了?王爷还跟他打了一顿呢!”   “他俩打你打的更厉害!”   大老爷也不说话了,又想这计策是她同意的。   齐太君又去骂二老爷,“还有你!当时我就说壮士断腕,横竖不过是亏了定金,你非要说不能少了面子,现在可好,七万两银子你出吗!”   二老爷也哼唧了两声,心想当初母亲不也说多买些,到时候卖出去能狠狠的赚一把银子。   齐太君看着不说话的两个儿子,白着脸现在还没缓过劲儿的两个儿媳妇,还有被吓到一个个躺在床上吃药的姑娘们,她越发的来气了。   “窝囊废,没个顶用的,还没小地方养出来的野丫头顶用呢!”   不过这时候她嘴里的野丫头可不是指玖荷了,而是说的陶依依。昨天睿王爷的人进了内院,姑娘们一个个吓得都吃上了药,就陶依依一个,大夫诊过脉之后说她好好的。   齐太君一把抓下头上的抹额,看着这一屋子不争气的儿子,还有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的孙子们,以及躺在床上喝药的孙女儿们,道:“耽误不得,今儿就进宫!”   她从贵妃榻上跳了下来,瑛絮急忙上前给她穿鞋。   “府里的下人被抓去好些,若是再不处理了,怕是连十娘的婚事都要黄!”   二老爷一抬头,只是跟齐太君眼神对上,忽又想起来那一家子是为了什么来求娶十娘的,顿时又没话说了。   “拿衣裳来,我带陶依依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没一个人想起朕,朕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作者再次被41度的高温打败了,欠着4000字的无息更新,周末补上千万别忘了。   还有打砸抢事件下,下的话比较可怕……毕竟两个**oss还没出手→_→   最后感谢天上有大鸟投喂的十六颗地雷,你这个名字真是一言难尽啊,就不么么哒了。 第49章   陶依依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心里是又疑惑又兴奋。   昨儿发生那么大的事情, 原本以为去不了的, 没想……她眯了眯眼睛, 赶紧挑了件嫩黄色的上裳, 又配了件能压住场子的月白色裙子, 挽了双髻,急急忙忙到了齐太君屋里。   齐太君看了她的打扮,微微点了点头, 道:“宫里皇祖太妃的生辰, 我们每年都要进去送贺礼的, 再陪她说说话, 她一个人在宫里没有家人陪着, 所以无论出了什么事儿,这一天都不能耽误了。”   陶依依低声应了声是, 陪着瑛絮搀着齐太君一起上了马车。   齐太君身边两个得力的嬷嬷,一个方妈妈已经被将军抓走了, 一个黄妈妈受了惊吓, 况且齐太君一看见她就能想起方妈妈来,进而便是昨天屈辱的场景, 索性连她也不叫进来了。   上了马车, 齐太君闭目养神, 瑛絮跪在地上给她捶腿,陶依依虽半低着头看着很是温顺,只是眼神却不住的往齐太君身上瞄。   太奢华了, 太有气势了,她也要这样一身衣裳!   超品的国公夫人,头上带的是金冠,两边各有一珠翠翟,口里衔着宝珠。   身上穿着大红色绣着缠枝花纹的褙子,霞帔下头坠着两颗金镶玉的珠子。   领口的扣子,是雕刻着翟鸟的金扣,中间有一颗大大的红色宝石。   齐太君咳嗽了一声,似要张开眼来,陶依依一忙低下头去,掩饰了自己灼热的眼神。   马车不一会就到了西华门,陶依依扶着齐太君下了马车,又往里递了牌子,静静的等在了门口。   不一会,里头匆匆出来一个小太监,道:“您二位跟我来。”   虽然用了您,不过齐太君一点不敢怠慢,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就递了过去。   小太监接了银票却什么话都没说。   她们从西华门进来,宫里也没有她们做轿子的份儿,只能跟在太监后头一步步走过去。   陶依依还算好,齐太君毕竟年纪大了,头上的那冠看着耀眼夺目,实际沉的要死,很快便跟不上了。   齐太君咳嗽了一声,问道:“你上回进来也走的这条路?”   陶依依嗯了一声,“方才那个拐角转弯的。”   前头的小太监忽然就放慢了脚步。   陶依依这才明白齐太君是什么意思,前头那个拐角转过去就是慈宁宫,这是拿了太后来说事儿。   几人继续往前走。   皇祖太妃住在慈宁宫的后头,因为辈分不一样,一个人就占了一个院子,地方到很是宽敞,只是冷冷清清的,空气里也弥散着檀香的味道。   小太监将她们带到便离开了。   里头出来个看着四十出头的宫女,迎着她们进去,陶依依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   宝相宫。   只是进去之后,这宫女却没将她们引到正殿,而是去了前院的厢房,上的茶水也是清清的几乎尝不出什么味道来。   齐太君不说话,陶依依自然也是不敢说的。   她眼神也不敢乱瞄,能看见的不过是手上这茶杯,下头坐的椅子,还有脚下踩着的这一块地毯而已。   都是好东西。   茶杯虽是素白色什么装饰都没有,却薄如蝉翼,拿在手里温润如玉,对着光一看,杯壁上有几处明显比其他地方更加的透亮,阳光透过这些地方,在水杯里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梅图案,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椅子坐着上就有种厚重感,陶依依指尖轻轻去敲了敲,多半是紫檀,还有这地毯——   方才那宫女已经扶了个四十出头的妇人进来。   陶依依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便深深地低下头去。   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裳,上头用银丝不知道绣了什么花纹,头上不过是些素银的首饰,身材瘦削,背却挺得直直的,很是端庄大气。   齐太君急忙站起身来,深深地行礼,“皇祖太妃。”   皇祖太妃的声音淡淡的,“这么客气做什么?说起来若是在寻常人家,我还得叫你一声嫂嫂呢。”   齐太君不敢,又急忙推辞。   皇祖太妃的视线落在陶依依身上,道:“这又是哪个?十三娘?”   陶依依脸上有点烫。   齐太君笑道:“她是娟儿的女儿,来投亲的,我跟她很是投缘,小名儿叫依依。”又对陶依依叫:“叫一声姑姥姥。”   陶依依急忙下拜。   皇祖太妃嗯了一声,不慌不忙坐了首座,又叫她们两个坐下,“今年来的早。”   “我年纪也大了,趁着这两日还不太热,若是真等到了三伏天,怕是不好出门了。”   皇祖太妃嗯了一声,没有答话。   齐太君又笑了笑道:“她小姑娘家的,怕是坐不住,你去院子里看看景儿,我跟你姑姥姥说说话。”   皇祖太妃头一偏,她身边那个宫女就冲着陶依依微微屈膝,“姑娘随我来。”   直到出了门口,陶依依这一才觉得她能喘过来气了。   一向说一不二的齐太君在皇祖太妃面前得陪着笑脸,得揣摩着她的意思说话。   还有皇祖太妃方才那声淡淡的嗯,云淡风轻却又夹杂着蔑视一切的味道,她……她也要做——   “我带姑娘去花园子里走走。”宫女平淡着一张脸道。   陶依依小声道:“都听您的。”这时候她纵是有千般想法,可是最后表现出来的,也只有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话。   宫女带着她去了慈宁宫的小花园,落后在她身后半个身位,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绕着小石子儿铺就的小路走着。   陶依依眼睛里看的是景儿,心里想的却是里头那位皇祖太妃,还有……还有这皇宫。   皇宫里头两个花园,大的是御花园,小的是慈宁宫小花园,可是就这小花园,也比国公府的那个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还有这里头的一花一草,一山一石,好些陶依依连见都没有见过。   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手轻轻的从那艳粉色的花朵上抚了过去。   在平兴镇的时候她日子过得不好,什么叫做好日子全靠着母亲当日的诉说,到了国公府之后才知道千金小姐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是进了这皇宫……   看了不过一个孀居多年的皇祖太妃……单单那一个茶杯,就能把国公府里头那些掐金丝又镶银的珐琅瓷器比下去,宫里的日子又比国公府不知道好到哪儿去了!   屋里没了外人,皇祖太妃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翘起的嘴角,含着淡淡的讽刺。   齐太君从宽大的袖口里头掏出个小木盒子来,放在了桌上。   打开里头是一叠银票,不过压在最上头的,却是今天早上才送到他们府里的状纸。   皇祖太妃看了一眼,脸色略变了变,道:“怎么国公府连这个都压不下来了?”   齐太君忙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不过却隐瞒了许多信息。   比方睿王爷把大老爷打了一顿,紧接着廖将军又把大老爷打了一顿,又或者他们府上的大门被拆了。   “……送去王爷府的路上,被廖将军给撞上了,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告我们……”   皇祖太妃冷笑了一声,“你这爱给人送姑娘的毛病还没改。”   齐太君一愣,下意识解释道:“是老大的主意。”   “那也是你教的!”皇祖太妃冷冷道:“当年若不是你出的主意,我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她甩了甩袖子,“叫我哥哥把我送给重病的英宗皇帝冲喜,哼,你也真是想得出来。冲喜?当了皇后那才叫冲喜呢!”   骤然被人揭短,齐太君脸色不太好,半晌才小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况且……也就苦了那么两年,后来就好了。”   皇祖太妃一巴掌啪在了桌上,道:“那也是我自己挣来的!英宗驾崩,没生育的皇妃们全部要送去家庙,况且我这个连身子都没破的妃子?那会儿你们做什么去了!除了我自己,你们谁也靠不住!”   齐太君急忙垂首行礼,只是每年进来她都来这么一场,齐太君表面上虽然诚惶诚恐的,要说怕还真不怎么怕。   皇祖太妃发了一顿脾气,看也不看那厚厚一摞银票,伸手在那状纸上头敲了两下。   忽然眉头一皱,“是那个前些日子告御状的?陶家的丫鬟?”   齐太君听她这语气,喜上眉梢,急忙道:“正是那人。”   皇祖太妃冷笑一声,“她把太后气得半死,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齐太君越发的欣喜了。   皇祖太妃喝了杯茶,道:“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他好歹叫我一声姑姑,我总不能不管他。明儿你叫他放心的去,有我在呢。”   齐太君急忙行礼,有这句话就够了!   她这个小姑……原先在家里看不出来,可是进宫之后……先是嫔,英宗死了原本要送去家庙的,可是也不知道她跟当时的皇后怎么说的,就这么留在了宫里,升了太妃。   熬死先帝之后,又从太妃变成了皇祖太妃,真是……齐太君心想,若是早知道她有这个手腕,当年就该再留她两年献给先帝的,指不定就没现在的太后什么事儿了。   “麦冬。”皇祖太妃叫了一声,原本站在门口那宫女进来。   “送国公夫人出去。”   齐太君急忙站起身来,皇祖太妃又道:“甘草想必带她去小花园了,你也不必再带她来给我磕头了,直接出去便是,我还要念经。”   齐太君达到目的自然也是不愿意久留的,又说了两句保重身体,我们一家人日日思念你之类的废话,这才跟着宫女出去。   等到屋里没人,皇祖太妃看了看那一摞银票。   五万两。   她嘴角微微翘了翘,“你借我的名儿,我借你的银子,谁也不欠谁的——”说完这话她忽然愣了愣,表情忽然变得狰狞起来,“你们欠我的!”   齐太君在花园里找到了陶依依,听见不用再去给皇祖太妃道别了,陶依依脸上有点失落,只是对上齐太君警惕的眼神,陶依依急忙道:“我觉得这位姑姥姥方才微笑的样子,有点像我娘。”   她母亲嫁出去都十五年了,齐太君哪儿还记得她长什么模样,当下点了点头,也叹息一声,“唉,要是你娘还在就好了。”   陶依依上前搀了齐太君的胳膊,“有我陪着您。”   齐太君摸了摸她的头,“咱们好好过。”   祖孙两个依偎在了一起。   前头带路的麦冬嘴角翘了翘,这一家子人……连她都听出来言不由衷了,这两个居然就能这么做戏下去——真是恶心!   只是她们走出慈宁宫这一片的时候,刚想拐上出宫的大路,却被前头的太监拦住了。   “廖将军进宫了。”   麦冬停住了脚步,回头道:“我们等一等。”   齐太君跟陶依依自然是听见了,两人的脸色又有不同。   等了不过片刻,就见前头两排侍卫开道,后头跟着两个太监,再往后……一身戎装的不正是廖将军?   只是这会儿的廖将军跟她昨天听说的那个……又不一样了。   陶依依从来没见过这么高大健壮,又一身正气的男人。   她长这么大……陶行还是个孩子,胳膊几乎跟她一边粗;谢伯伯老的直不起腰,平兴镇里头……就是县令也没有他这么有威严。   到了京城,国公府里头……她三个舅舅,去掉什么侯爷的头衔……那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是!   廖将军很快就不见了,守着路的太监让开,下意识又很是羡慕的说了一句,“在宫里当差这么些年,从来没见廖将军这样的——这才是男人!”   旁边的太监笑了一声,看了看他下边,道:“你也知道什么是男人?”   这两个太监走了,麦冬带着她们走上大路,陶依依却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一眼。   罗妈妈带着个半大不小的布包到了将军府。   原本比这要少太多了,睿王爷父子两个是看着什么都想给带去,又觉得将军府里常年没个靠谱的女主人,住着怎么能舒服?   所以这么忙忙叨叨的半个时辰过去,桌上堆了杂七杂八一大堆东西,最后还是因为罗妈妈叹了一句,“这是要住多久?”   父子两个齐齐愣住,又齐齐住手,全交给了罗妈妈打理。   所以罗妈妈才能只带着这么点东西,在太阳落山之前到了将军府。   桌上放着刚熬好的绿豆汤,用个壶盛着,浸在井水里冰着。   见罗妈妈进来,头上还有汗,玖荷急忙给她倒了一碗,“解暑。”   罗妈妈见她神情坦荡,完全不像上回见她那么客气,心中满是感慨,脸上挂满了笑意。   “您也喝。”   玖荷有点慌乱,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双手捧着碗。   罗妈妈一看她这个样子,心里就有点酸,不过酸完了又有点甜蜜。   “这么些年,你喝水这个姿势是一点都没变!小时候不管是喝什么,就是粥啊羹啊的,也是这么双手捧着……”罗妈妈声音有点哽咽。   只是不等玖荷说话,她便又拍了一下自己,“瞧我说这个干嘛?”她看着玖荷给她倒的绿豆汤,有点舍不得,索性一口气喝了,这才打开小包裹。   “这是您小时候穿过的。”罗妈妈拿了个只比巴掌大了一点的肚兜出来,“上头是王妃绣的,我亲手缝的,只是现在眼睛不好了,穿针都看不见了。”   玖荷不由得笑了笑,拿起那肚兜往自己身上一比,不过盖了胸口那一小块,“您拿这个来,我也穿不了啊。”   罗妈妈失笑,想起王爷还有世子准备的那一车的东西,当时自己觉得他们不靠谱,现在想想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不说这个了。”罗妈妈把东西又放了回去,“王爷说给你收拾房子——”   这话被玖荷打岔打了过去,“叫我再看看。”   除了这肚兜,还有一对儿银制的手镯,上头坠着几个小铃铛,虽然这么些年过去了,只是声音依旧清脆,玖荷不由得摇了摇,又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嘴角又往上翘了翘。   罗妈妈并不出声,一脸慈爱的看着她。   后头还有一双鞋子,想是在屋里穿的,鞋底子很软,里头垫了棉布垫子,不过上头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案,还用宝珠装饰,很是精致。   只是拿在手里有点沉。   玖荷疑惑的看了罗妈妈一眼。   罗妈妈笑了,“这是当年王爷专门找了内务府的匠人做的,什么好东西都往上使了,只是没想做出来太沉了些,还被王妃骂了一顿,这鞋子也就只能看看了。”   玖荷嘴角翘了翘……虽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从罗妈妈的只字片语里头,就能听出来如果没有那场变故,他们一家……睿王爷一家过的是多么的温馨。   可是玖荷又想,虽然她不记得了,但是第一眼看见罗妈妈的时候就觉得亲切,看见世子的时候觉得他是个好人,看见睿王爷的时候也是觉得他目光清明,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   还有小皇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没好气的训斥了他一句。   罗妈妈见她陷入了沉思,也陪在一边不说话了。   半晌玖荷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冲罗妈妈一笑,道:“天气炎热,王爷他们可好?”   罗妈妈笑了笑,看着桌上的绿豆汤,道:“要么给他们送些绿豆汤去?”   原本就是准备好的,只不过用的将军府的东西。   “应该还有。”玖荷说了这么一句,“不会只熬了这么一壶的,再说将军回来也得喝呢。”   解释了这么多……罗妈妈笑道:“我去看看。”   罗妈妈去了外头屋子一看,不仅有将军的,也的确是有给睿王爷父子两个准备的,罗妈妈也不客气了,吩咐人把这东西送到门口,交给睿王府的车夫带回去了。   玖荷有点不好意思。   罗妈妈笑道:“世子爷跟将军有旧,他又是支持陛下的。”   政见一样,又有交情,这是说不用客气了?玖荷点了点头,只是她都是借住,虽然将军府也不缺她这一间屋子,更是不缺那点绿豆,可是……   罗妈妈又道:“前两年世子爷成婚的时候,他们还说若不是将军的两个妹妹一个年纪太大,一个年纪太小,这世子妃也落不到别人家里。”   玖荷一惊,想起上回去睿王府那个华贵的宫装女子来,“这……不太好吧。”   罗妈妈笑道,“都是玩笑话,您想连这样的玩笑都能说出口,可见将军跟咱们家里关系有多好了。”   玖荷点了点头,捧着碗又喝了起来。   罗妈妈心里却想方才她说了“咱们家里”,小郡主一点都没反驳,她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两人喝着绿豆汤,罗妈妈小心看了她一眼,问道:“前头……您是怎么过的?”   玖荷一愣,放下碗来,道:“我在陶大人家里,住在前头的厢房里。”又把自己在陶大人家里的日子说了些。   罗妈妈不是想问这个,玖荷心里也明白,因此说的有点敷衍。   只是罗妈妈还是等她说完之后,又道:“那十三岁之前呢?”   玖荷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低着头,“不记得了。”   罗妈妈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   昨天夜里玖荷就在想这件事情,究竟要不要说出来。   **还有孙氏是怎么对她的,只要一查就能知道……况且还有那么些个邻居,如果她说了,这两人肯定是没好日子过的。   但是她又想起上辈子,那一家子全靠在她身上榨血才在京城过了下去,这辈子没她……张发早就被惯坏了,那两人又是最最自私自利,一天到晚只想着有朝一日要过好日子的,却从来不去努力……   这辈子他们过的什么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没了自己他们说不定自己能立起来呢?   但是跟她也的确没什么关系了。   这三个人是跟她的上辈子紧紧联系在一起的……玖荷抿了抿嘴,尤其是那块玉佩,继王妃绝对不是好人,可是那块玉佩……玖荷就不相信她从来么见过!   可是如果不说……听说还有三个侍卫下落不明。   这些年过去,但凡还活着一个,肯定早就回来报信了,所以他们多半已经死了。   当年当着继王妃的面,孙氏曾经说过自己是捡的……   玖荷想了许久,决定再也不提这两人了。   正这么相顾无言,外头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   一听见这声音,玖荷浑身一震。   这个声音太耳熟了。   上辈子她濒死的时候,就是听见这个铠甲的声音,然后将军便走了进来。   罗妈妈年纪大了,听力难免下降,倒是没听出来外头有人,只是片刻之后,她便听见将军在外头问那两个丫鬟。   “可醒了,用了些什么没有?”   那丫鬟一一作答,又道:“王府的罗妈妈来了。”   罗妈妈急忙起身去迎了将军进来,行过礼后笑道:“我们王爷吩咐我来照顾小郡主。”   廖纪安冲她点头,又问玖荷,“晚上想吃什么,这次该叫她们去做了。”   罗妈妈听这话只觉得不太对,怎么言语里好像她们家小郡主还下过厨房不成?   罗妈妈视线就移到了玖荷身上,却见玖荷一动不动的看着将军。   这身铠甲她是没见过的,甚至连将军的脸也是没见过的,但是她却听见过这个声音……   玖荷眼睛有点热,忙低下头来掩饰,道:“大夏天的,清爽些就成。”   罗妈妈心里一颤,连忙又去给廖纪安行了个礼,笑道:“您赶紧去歇着吧。”又打量他一番,急忙补充道:“怕是刚从宫里回来,这铠甲还没来得及换呢。”   廖纪安笑了笑,道:“陛下专门吩咐叫我穿着铠甲给他看看,还叫了工部下头一个工匠,说也要打一件。”   默认了罗妈妈的话。   玖荷听见这个,抬头看见他脸上都热红了,也催着他去洗漱,廖纪安视线一转,看见桌上摊开一个包裹,里头放着不少小孩子用的东西,从拨浪鼓到银镯子,还有小到只有他巴掌大的肚兜,一双精致小巧的鞋子。   玖荷随着他视线一转,脸上立即红了,伸手将东西一包,“将军穿了这几十斤的铠甲出去,小心中暑。”   廖纪安有点遗憾,说了句边关比这儿要热得多,这才离开。   睿王府里现如今就跟炸开了锅一样,睿王爷跟世子两个破天荒的一起回到王府,两人脸上还有都有微笑。   一回来睿王爷就叫开了大库房,叫往云光院搬东西。   这还不算完,世子也叫开了当年王妃的嫁妆,也不停地搬东西。   当然这些年世子管着王府,治家很是严谨,下人们虽心里有点好奇,不过也就仅仅是好奇,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炸锅的,主要是现在的继王妃,还有世子妃乔氏。   “他这是要做什么?”继王妃皱着眉头,扫了一眼心腹的施妈妈,道:“你再说一遍。”   施妈妈又重复一遍,又道:“王爷可一点都没避讳人,方才在正堂前头哈哈大笑,说要把云光院好好收拾起来。您可不能不小心。”   继王妃眉头紧锁,云光院是先王妃的院子,七间五进的大院子,她是想都不敢想,锁着还罢。可是……若是真叫人住了进来,她的脸往哪儿放!   “走!我们去看看!”她忽然站起身来,施妈妈一声“诶”跟了上去,只是才走了两步,继王妃又转了过来。   “我不能这么鲁莽,这些年都是这么低声下气的过了,好容易人人都觉得我贤良淑德,外头人总觉得我受了委屈,王爷待我也有了几分体面,这个时候我一点错儿都不能出!”继王妃坐了下来。   “那……”施妈妈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了?”   继王妃笑了笑,“你叫芍药去。”   芍药是王府家生的奴才,还有个堂姐在世子妃院里做事儿,虽然不过是个二等的丫鬟,但是脸圆圆的很是讨喜,加上一家子都在王府里,世子妃院里也经常叫她打听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施妈妈点点头,继王妃又将人拉住,仔细想了一遍,道:“先王妃的嫁妆是留给她子女的,一个死了,一个过继了,剩下的可都是世子的。再说她一进门,世子就把这些东西全交到她手上了。世子一回来就吩咐这事儿……她肯定是不知道的,否则芍药就有消息过来了。”   施妈妈点头称是,继王妃笑了笑,脸上表情越发的从容。   “她比我们着急。我是扶正的,难免矮了三分,她可是明媒正娶从大门进来的,世子又一向敬重她,她现在又怀着身子……”   施妈妈眼皮子跳了跳,低着头退出了继王妃屋里。   卓长东拿了账册,吩咐了心腹手下去收拾东西,稍稍看了一会觉得没什么问题了,留了贴身的小厮看着,自己回屋里去了。   乔氏正跟吉雨两个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看见他进来,两人急忙分开。   乔氏瞥了吉雨一眼,她急忙下去。乔氏上前给世子倒了杯茶递在手里,笑得有点勉强,“世子爷今儿怎么这么高兴?”又看他手里什么都没有,不由得问了一句,“那盒子呢?”   卓长东一口喝干了茶,笑道:“妹妹都找回来了,还要那东西做什么?我收到库房里了。”   乔氏心口一闷,下意识反问道:“妹妹?”   卓长东点了点头,“妹妹,原来我妹妹没死!等房子收拾好了,就把她接回来!”   乔氏倒抽了一口冷气,有点心酸,垂下眼帘喃喃自语道:“从来没见世子爷这么高兴过……”   声音太小,卓长东一点都没听讲清楚,道:“你说什么?”   乔氏脸上挂上一幅忧虑的表情,“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听说当年是王爷亲手下葬的。这……那些东西毕竟是婆母留下来的,是不是得好好查查?万一其中有什么蹊跷呢?”   就差没说这是骗子了,卓长东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女主没反应过来就被带到了将军府,但是……大夏天的她在将军府住了两个晚上,我都没写她换衣服……作为一个强迫症,我决定勇敢说出来让大家一起难受了……不要怪我。   我也很绝望.gif   毕竟还没到写洗澡换衣服的时候……   感谢哈皮穆投喂的地雷,么么啾 第50章   一见卓长东脸色不好,乔氏急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您跟公公两个能认下她来, 想必都是有证据的, 我整日在内宅, 连人都没见过, 自然……只是想慎重一些。”   卓长东面色稍晴, 声音缓和了些,“上次太医说你有了身孕,我已经派人去给你家里送信了, 想必过不了几日, 你母亲便能来看你。”   乔氏一脸的惊喜。   “……你这头三个月不能出门, 我吩咐人将花园东北角的晴雨堂收拾出来了, 你若是有空也去看看, 依着你母亲的喜好再添些东西。”   乔氏连声的称是,晴雨堂是个独门独户的三进小院, 还有道小门直接开在街上,很是方便。不管母亲带了谁来, 想必都是能住下的。   “多谢世子爷。”   只是卓长东眉头一皱, 又道:“没事儿别老听闲言碎语。”   乔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愣了片刻这才低下头去, 低声道:“世子爷说的是。”   门外又来了个小厮, 是睿王爷惯常用的那一个, 卓长东去了明间见他,两人并不避讳着人,乔氏隐隐约约听见一句。   “将军府送了绿豆汤来, 王爷叫您赶紧去。”   之后卓长东便进来说了一声去看父亲,喜气洋洋地走了。   乔氏皱了皱眉头,实在不知道他们这搞的是哪一出。   吉雨见世子爷出去,急忙进来,就看见世子妃立在那儿不动,她急忙上前扶着人坐下,道:“您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别这么老站着,不好。”   乔氏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开,“我就是怕他被人骗了,一个死了十几年的姑娘,怎么现在忽然活了?再说又能有什么证据?先王妃留下来的首饰?可是这东西当初不是都叫山匪抢了去……落下一两件也是在所难免的……哪能这么容易的就认亲了?谁知道她是什么来头?”   “世子妃……”吉雨有点无力叫了一声,“横竖这事儿也跟您没关系,您好好养胎便是。”   “我这是怕家宅不宁,那女孩子先前养在谁家里?这十几年又是怎么过的?怎么就忽然冒出来了。这些年别沾染了什么不好的习惯……”她想了想世子爷这两天的表现又道:“况且他们看见那姑娘到现在最多不过两三天的功夫……这也太草率了。听说连正院都要收拾出来给她住。”   “这跟咱们没关系!”吉雨有点着急,压低了声音道:“您想想陛下都多大了?那姑娘今年都十六了,认回来就得出嫁。若她是真的,住在先王妃的院子里理所应待,若她是假的,不过几抬嫁妆的事情,到时候您帮着找个合适的人家早点嫁出去就完事儿了!”   乔氏还是皱着眉头。   吉雨又劝,“这些年王府的庶务一直都是世子爷管着,王爷……说句不好听的话,王爷什么都不管,世子也没叫王府落败了去,可见世子爷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您又担心什么。”   乔氏摸了摸自己肚子,吉雨左右看看,小声道:“况且世子爷还说要接咱们家老太太来呢。”   乔氏脸色一变,刻意不叫自己露出破绽,轻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太医说您有了身孕,世子匆匆赶回来,便问我咱们家里老夫人喜欢什么,又问咱们家里最近有没有什么事儿,之后便传出来收拾晴雨堂的消息,我猜八成是要接老夫人来,要给您一个惊喜呢!”   乔氏松了口气,“天气这样热,路上怕是不好走。”   吉雨笑道:“世子爷亲自吩咐人去接的,况且又有王府的名帖,这一路上肯定舒舒服服顺顺利利的。”   乔氏也笑了笑,摸了摸自己肚子,若有所思道:“还有半个月就能出门了。”   定国公府被人砸了的消息,不到一天时间就穿的沸沸扬扬,还是前后被砸了两次,而且无论那一次的人都不是好招惹的。   甚至听见点风声的人,尤其是看见定国公府上那五扇朱红大门被拉到户部门口的人,心里不由得也起了点嘀咕。   虽然有小道消息说是为了个女子,但是……谁都不太信。   倒是定国公囤积居奇,打算趁乱哄抬物价,狠狠的捞上一笔,结果被人枪打出头鸟这个理由更叫人信服一些。   毕竟打他的两家人,一个睿王爷是皇帝的生父,一个廖将军是带兵的将军,一个关心物价,一个操心边关士兵,想必早就恨上了定国公。   而他们一个拉了粮食,一个拉了布匹棉花,也印证了这一点。   前头战事吃紧,打算屯粮的人不在少数,不过像定国公齐家吃相这么难看的,只有他一家。   比方定国公的邻居安国公家里也动了屯粮的念头,只是囤的不多,也没打算出这么多银子,因此卖粮食的时候没争过他们。   再者消息灵通的人士,看着朝廷都不紧张,自然也就没那么紧迫了。   所以这两条综合起来,定国公反倒成了屯粮最多的一家。   树大招风说的就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因此被睿王爷还有将军打上门来,也就怪不了别人了。   只是后来又传出来有个小妇人要告他们,京里再一次沸腾了。   要说这第二条消息传的这么快,其实要归功于大兴县令。   前头说过大兴县令不好当,辖区内皇亲国戚功勋贵族比比皆是,能当过一年都算是有本事的,等到三年考评的更是寥寥无几。   因此大兴县令接了这状纸之后谁都没见,连师爷都挡在了外头,午饭都没吃,一个人静静坐在书房想了一个下午。   丫鬟告定国公,按理来说是肯定不可能赢的,可是这丫鬟后头还有廖将军……   这个时候不管廖将军做了什么,朝廷都不可能降罪于他,再说定国公府早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可是定国公府搞不了这丫鬟……难道还搞不了他这个县令吗?   但是听说睿王爷也去国公府里打了一顿,还把定国公府里头的存粮清扫的一干二净,据说当天夜里他们吃的米都是出去现买的。   干他娘的!   大兴县令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富贵险中求!运气好了搭上廖将军这条线,还能一战成名,运气不好……他的上一任丢官,上上一任下狱,他还能不好到哪儿?   想到这儿大兴县令叫了衙役来道:“拿了放告牌,再叫班头出去转一圈,就说这案子本官接了,明日审理!”   所以被大兴县令这么不要命的敲锣打鼓一通,至少半个京城都知道了。   而且案件的原告被告,没有一个是无名之卒。   被告的是才被打了两顿的定国公府大老爷,大周的一等侯,府上的门匾还是高祖皇帝亲手写的。原告……原告是陶大人的丫鬟,告了御状都能安然无恙的那个小妇人。   这便又给这案子添了几分热度,甚至有些喜欢看热闹的早早就打定了主意,明天一早就要去大兴县衙等着,看看这案子怎么收场。   不过……说起来还是告御状都没告出问题的那个小妇人更有胜算一些。   与此同时,将军府又来了人。   睿王府派来送东西的人,罗妈妈笑眯眯的站起身来,道:“这是王爷还有世子谢谢您的绿豆汤呢。”说着也不叫玖荷起来,便熟门熟路的跟着人往前头去了。   “您坐着,我去接接东西。”   玖荷正有点不好意思,门口来了个中年的婆子,搀着一个看着五十上下的妇人,看着玖荷道:“这是我们府上太夫人。”   玖荷一愣。   这是将军的母亲还有……她身边那个婆子?上辈子孙氏带着她碰瓷,太夫人一脸的感动,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她可怜,二话不说让她去将军府做事,倒是她身边的这个婆子说不如给些银子了事。   玖荷急忙起来冲太夫人行了个礼。   太夫人看着她眼圈就红了,上前两步拉着她的手道:“你受苦了。”   玖荷错愕,下意识看了看她身边那个婆子。只是还没等看出什么东西来,太夫人就拉着她的手又坐了下来,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又问:“来京城吃不吃的惯?”   玖荷越发的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了,只得按照她的问题,道:“快十六了,京城各种口味的饭食都有,到没有什么吃不惯的。”   因为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玖荷索性装成害羞的样子,连头都不抬了。   按理来说……她是晚辈,应该是她去拜见太夫人的,只是昨天不太适合,今天……将军也没说,她就更想不起来了。   况且太夫人一来就拉着她的手哭上了,叫她越发的不敢问了。   好在那婆子开口了。   “您别伤心,您看她不是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太夫人抹了抹眼泪,又问:“告御状的时候害不害怕?小小的年纪,怎么就有勇气来京城了?”   又拉着她的手看,指着她昨天用银簪子刺出来的那个小口气道:“快去拿膏药来,我给你涂涂。”又道:“我一想起你这一路受的苦,便止不住的心痛。”   玖荷将手抽了出来。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太夫人这是……心疼她?   “我们太夫人最是悲天悯人的了,”那婆子开口,声音里有几分告诫,“听说你是将军救回来的,又听见你这一路的事情,特地来看看你。”   玖荷道谢,想起上辈子她什么都不问,便安排她在将军府做事儿,又柔声道:“若是您想见我,差人来说一声便是,该我去拜见您的。”   那婆子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只是太夫人眼圈还是红的,玖荷想着不如夸夸将军?道:“还要感谢将军救我。”   那知道这句话说出口,太夫人脸色变了变,忽然又叹了口气道:“他总算是开始做善事了……只怕太晚。”   说着眼圈又红了。   玖荷惊得什么都不敢说了。   “我日夜念经,就是为了他这个孽障;我平日里连个蚂蚁都不忍心才死,却生了这么个儿子,取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我只盼着——”   婆子咳嗽了一声,伸手去扶太夫人起来,又道:“到了晚膳的时候了,二姑娘许都等着您了。”   太夫人抹了抹眼泪,站起身来,又道:“你长得很是有福气,不过也别在他身边待久了,免得——”   婆子再次咳嗽一声,道:“你安心住下便是,若是有什么不够的只管说。”   便又扶着太夫人走了。   玖荷看着她的背影站了很久……虽然早就听说廖家这位太夫人的事迹,可是这般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也是她从来都没想到的。   罗妈妈带着东西回来了,看见玖荷站着,道:“可是坐累了?”又看外头天道:“现在还是太热,不然能陪着您在院子里走走了。”   玖荷回过神来,看着她手上那个漆皮的食盒,道:“拿了什么过来。”   罗妈妈将东西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就是一阵凉气袭来。   玖荷挑了挑眉毛,罗妈妈笑道:“说是番邦进贡的水果,王爷叫切了果盘又拿冰垫着,您尝尝。”   两人将东西都拿了出来。   晶莹剔透的水晶盘子,里头垫着一层冰块,上头铺着一层颜色鲜艳的水果,让人一看就有了胃口。   玖荷顾不得想那位太夫人了。   只是没过多久廖纪安回来,玖荷看着他难免想起他母亲来,稍稍有些不太自在,很是客气的让了让水果。   倒是叫廖纪安一顿的忐忑。   一夜过去,第二天天刚亮,玖荷便起身了,动作很是麻利的收拾好自己,就打算往大兴县衙去了。   罗妈妈看着她洗漱的样子有点心酸,道:“当年王妃屋里有十二个丫鬟伺候,世子妃屋里也有六个……什么都不叫自己动手。”   玖荷很是熟练的梳好了头发,说起来这个圆髻真的是很方便,比其他的发饰要简单多了。   “那么多丫鬟,可记得住名字?”   罗妈妈笑了,“一年记不住,难道两年还记不住?不过近身的也就那么两三个而已。”   等到玖荷收拾完毕,三人上了马车往大兴县衙去了。廖将军捉的那些婆子等人,已经提前送去了大兴县衙,让县令问话去了。   县衙门口已经站满了人,玖荷下了马车,毫不畏惧的往里头去了。   “就是她,告了侯爷的那一个。”   人声嘈杂,只是一点都不影响玖荷,她就这么坦然的走了进去。   廖纪安倒是没从正门进去,而是从旁边的小门进了县衙。   这是这一进去,就看见县令点头哈腰的正在跟睿王爷还有世子行礼。   廖纪安笑了笑,上前道:“你的羽林卫不用你管了?”   卓长东瞪他一眼,“你的二十万大军还没到京城?”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罗妈妈上前见礼,站在了睿王爷身后。   县令罗世带着他们一起从小门进了大堂,大堂右边是记录的文书,左边设了一道十二面的屏风,后头摆着桌子椅子,还有两壶茶,三盘点心,睿王爷看见笑了笑,能这么短的时间里头准备好,这罗大人也算是个人才了。   三人分别坐定,听见罗大人一拍惊堂木,下头一阵威武,整个大堂都安静了下来。   罗世看着下头站着的玖荷,眼皮子跳了跳,将那句“下跪何人”咽了下去,又想起屏风后头的那三位爷……一开始不明白王爷是来干什么的,可是看着世子跟将军那两句看似互怼,实则玩笑的对话之后,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若是叫这一位跪了,他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反正也不差这一个了。   “你是何人!”罗世这一句话问出来,自己都觉得很是没有气势。   玖荷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道:“民女孟氏——”   屏风后头王爷还有世子的脸色不太好了,廖纪安倒是一切如常。   “状告定国公府的大老爷,定国侯强强民女,逼良为娼!”   罗大人点了点头,这么干净利落的告状不多了,哪次有妇人来告状不是先哭哭啼啼一通的?也怪不得将军还有王爷都来了。   只是罗大人又想起来王爷还有将军似乎为了这姑娘起了争执,当然传到现在,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怕是只有这两位知道了,不过……   罗大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大堂走神了。   师爷咳嗽了一声,板着脸很是严肃正经道:“定国侯未曾到案。”   罗大人昨天就打定主意要判这位孟氏赢了,况且人证齐全,当下道:“可是畏罪不敢来?”   屏风后头,睿王爷脸上有了笑意,廖将军点了点头,世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   师爷道:“还有证人,大人不如先审问证人。”   罗大人一拍惊堂木,道:“带证人。”   下头衙役打了一排二十五个证人上来,罗大人眼睛不由得抽了抽,要说这证人全是国公府的,都来指认自己主人家,也是很少见的。   二十三个婆子,十九个破了头的,两个被咬了手的,其中一个就是方妈妈,还有两个婆子完好无损。   还有两个男仆,一个是管家,一个是车夫。   那二十一个要么包着头要么包着手的婆子,看见玖荷都是往后一缩,还有人的手就搭在了自己头上,像是还在疼一样。   至于那两个被咬了手的,方妈妈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眼神要多狠毒又多狠毒,剩下的那个连头都不敢抬。   衙役将她们一一排好,领了头一个婆子上来。   那婆子跪在地上,跟一边直立的玖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下跪何人!”罗大人终于能问出这句话来了。   “奴婢是定国公府里的婆子安氏。”   这些人早就被廖将军派手下敲打过一遍了,虽然不是各个都听话,但是已经够用了,当下这婆子也不用县令吩咐,一五一十全倒了出来。   “奴婢是在正堂扫地的,前天中午我们府上大老爷的小厮忽然来叫,说是大老爷吩咐我们捉个女子,事成之后一人五两银子。”   “奴婢是三等婆子,每月的月钱不过八百文,又是大老爷亲自来吩咐的,如何敢不去?便跟着姐妹们一起去了前院。”她顿了顿,小心看了玖荷一眼,“然后就看见了这位孟氏。”   那婆子摸了摸自己脑袋,“孟氏性子刚烈,手里一根棍子把我们几个的头都打破了,后来还是力气不支,这才被擒住了。”   玖荷看了她一眼,这就什么都说了?言语里还有隐隐约约的讨好,只是她视线落在那个有点不同寻常的屏风上,就什么都明白了。   玖荷半低着头,又想若是不借着将军的势,这状肯定是没法告的,当下也不矫情了,抬头又冲着那屏风笑了笑。   屏风后头三个人都觉得这笑容是冲着自己的,只是笑过之后,余光扫到周围人身上就没方才那么开心了。   尤其是坐在正中间主位的睿王爷,他儿子笑笑也就罢了,廖将军你个大老爷们笑得那么灿烂做什么?难不成你上了战场就是靠着磕碜的笑容克敌制胜的?   睿王爷翻了个白眼。   罗大人又问了几句话,见那婆子再没什么话说,便叫她画押,又换了第二人。   第二个人是手指头差点被咬断的那一个,也就是跟方妈妈一起给玖荷塞药的,能被委派这种事情,算是大老爷的心腹了。   她道:“……这女子是要献给睿王爷的,侯爷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说侯爷喜欢这女子,便想借着这机会巴结王爷,若是能搭上关系就更好了——”   屏风后头睿王爷已经变了脸色,又收到一左一右两个鄙视的眼神。   他想咳嗽来着,不过若是出声就要叫人发现了,当下忍了下来,连着干了两杯茶水才算完事儿。   “因为是要送给睿王爷的,因此全部叫我们这等婆子动手,没叫男人近了她的身,连侯爷也是远远在一边看着。”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已经过去了,可是想起来……心里还是有点后怕……还有对定国公府一家人的厌恶!   “——还给她喂了曼陀罗花做的药丸子——”   睿王爷的牙已经咬得吱吱作响了,他真狠自己当时下手太轻!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文书又拿了状纸来叫她画押。   这二十五个证人里头,一共就两个一言不发。   一个是方妈妈,一个是送她去睿王府的管家。   方妈妈看着玖荷,眼光越发的狠毒,“你以为你对上老太君能有胜算?我们家在宫里还有个皇祖太妃呢!”   屏风后头,睿王爷跟世子齐齐冷笑了一声。   玖荷微微叹了口气,虽然是借了将军还有王爷的势,可是这也是邪不胜正!   她的内心再次坚定了起来。   “老太君会来救我的!”方妈妈喊出这一句来,就被堂上两边立的杂役一仗拍在了背上。   管家也是一样,眯着眼睛看着上头的县令,他是大老爷的管家,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他平日里往来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等到他出去,他叫着县令好看!   “大人可要想好怎么判案。”一句话说的阴阳怪气的。   罗大人最恨的便是这等仗势欺人之辈,对上功勋贵族他赢不了也就算了,可如果他寒窗苦读数十年,连这等下人的脸色都要看——那他真不如辞官算了!   当下罗大人扔下一个令牌来,道:“咆哮公堂,重打二十大板!”   这案子是辰时开始审理了,问完玖荷又去问那二十五个证人,这一趟下来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罗大人看着外头已经到巳时的日晷,脸上沉了沉,吩咐师爷将状纸送去屏风后头给睿王爷看,又是一拍惊堂木。   “被告一直不来,莫不是心虚,畏罪潜逃?若是这样也不用询问他了,本案证据确凿,本官就是定了他的罪,他不管告到刑部还是大理寺,就算去告御状,也翻不了案。”   睿王爷很快将状纸翻了一遍,看见那嘴硬的婆子跟一句话都没说的管家的状纸上,一个写了狡辩不停,威胁原告,一个写着拒不认罪,威胁上官,不由得笑了笑,这个罗大人……能当大兴县令的都是人才。   睿王爷将状纸递给师爷,又冲他微微点头,默认了罗世的说法。   师爷拿着状纸回来,给罗大人递了个颜色,罗大人面上一喜,惊堂木拍下,“本案——”   “慢着!”   这声音很是熟悉,熟悉里还夹杂着恨意,玖荷回头一看,不止是大老爷来了,还有二老爷,齐太君……而扶着齐太君的那个人——   浑身上下都围在披风里,头上戴着帽帷,不正是陶依依!   玖荷眼睛眯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取名废的日常#   话说这个县令为什么叫罗世呢……因为作者晚上的宵夜是螺蛳粉,取了个谐音。   所以为了螺蛳粉,这个罗大人也会是个正面人物的。   以及坑底差一个太后就可以填土了→_→ 第51章   “罗大人,本侯未到, 你就要这般宣判……莫不是收了什么人的贿赂!”   玖荷看了一眼大老爷。   虽然能感觉出来他想说的义正辞严, 但是一来大老爷不是这样的人, 二来一脸的疤, 嘴角还破着, 又是个酒囊饭袋的体型,说出来反而有点仗势欺人的感觉。   她视线又落在了陶依依身上。   总算是如愿以偿叫她穿了这披风帽帷,裹得严严实实的出门了。   只是平白又裹了两身布, 还都是深色的, 也不知道她热不热。   睿王爷挥了挥手, 叫了下人前来, 低声在他耳边吩咐两句什么, 那人匆匆离去。   罗世看着国公府这一群的人……面上有点难堪。   若是平常他便要忍了,可是屏风后头还坐着三位能通天的大佬呢——不不不, 就是天!他索性这难堪袒露在了面上。   玖荷微微叹了口气,虽然到现在, 这告状的味道早就已经变了, 可是不管怎么变,至少她心里还记得伸张正义这几个字。   不管内里是为了什么, 至少表面上看着还是伸张正义。   想到这儿, 她不由得有些黯然。   可是听见旁边大老爷的冷笑, 她又打起精神来,仔细听着他们说什么。   “拿椅子来!”大老爷很是张狂的看了一圈。   罗世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不过却没像大老爷说的那样取了椅子,而是吩咐衙役拿了圆凳过来。   后头那三位坐的就是椅子,就算大老爷想死,他也不敢叫他跟屏风后头那三位一样的规格待遇。   大老爷还要说话,却被齐太君一个眼神阻止了。   等到陶依依扶着齐太君坐下,大老爷跟二老爷两个这才一左一右的坐在齐太君两边。   齐太君看着还站着的玖荷,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   “怎么她不跪着?”大老爷嚣张的问道:“我大周三类人见了县太爷不用跪,一是皇亲国戚,二是功勋贵族,三是有了功名的学子,她占了哪一条?”   睿王爷拦住了就要冲出来的世子,又瞥了一眼廖将军。   我干他娘的!   罗大人心里骂了一句,只是转脸便看见大老爷的生母齐太君……他用力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   两边衙役敲起了手中的杖棍,口中直呼威武,将大老爷的气势压了下去。   齐太君咳嗽了一声,“老身是定国公遗孀,得英宗体恤,得了个国公夫人的诰命。听说我那袭爵的大儿子叫人给告了,特地来看看。”又一指二老爷,“这是我不争气的二儿子,现在禁军挂职,正五品。”   只是却没说陶依依,玖荷皱了皱眉头,只觉得她怕是还有后手。   听见这一番自报家门,堂上诸人又有哪个不明白呢?   英宗皇帝,国公夫人,袭爵,禁军,正五品。   世子的手指捏的嘎嘎作响。   禁军便是皇帝的亲卫,分了羽林、虎贲两支,从京城治安到皇宫守门,加上皇帝的出行、依仗等等都是归他们管。   羽林卫在他手下,至于虎贲……虎贲的大将军是先帝原本的贴身侍卫,年近五十,早就已经偃旗息鼓了,三天两头的告假,连带虎贲都落寞下来,不及羽林卫风光。   世子的视线落在二老爷身上,这个年纪肯定是虚职,管他在羽林还是虎贲,回去就革职查办!   只是这齐太君……世子的视线落在睿王爷身上,睿王爷的眼神比他还要冷。   齐太君特地点出来二儿子在禁军挂职,看见堂上县令一脸的为难还有尴尬,不由得笑了笑。   虽然正五品不高,尤其是在贵胄云集的京城,比方堂上那位县令便是正五品。   但是大周朝有三个官儿的威风是不能按照品级来算的。   第一便是禁军,禁军多半是功勋子弟或者皇亲国戚才能进去供职的,这也是为了皇帝的安全,大家都是管事儿的,维护皇帝的安全自然尽心尽力。一来背景深厚,二来有了面见皇帝的机会,随时都能一飞冲天。   第二是御史,御史闻风而奏,什么都能参,历来被御史放倒的首辅也不在少数,更有新进的监察御史,不过才正七品的官儿,为了扬名,第一本就要去参皇帝的。   第三便是盐使司,管着盐税,是这天底下最肥的缺儿了。   齐太君想了一遍,笑得越发得意了,看了跟他们对立而站的玖荷,“不知道你又是谁?”   玖荷本来就什么都不怕,到现在就更加的什么都不怕了,反正都已经变味儿了,索性痛痛快快的闹一场。   她吸了口气,嘴角微微翘了翘,“我是本案原告,你又是谁?没有状纸,没有传票?你这私闯公堂……可是大罪!”   齐太君想拍扶手,可惜坐的是凳子,她这巴掌抬起来,只能轻轻放下,就这一下子气势就弱了。   “她见县官不跪,这是藐视县太爷的重罪!”   罗世一拍惊堂木,看了玖荷一眼,眉头皱了皱,齐家几人都是面上一喜。   哪知道罗世又将视线转在齐太君脸上,疑惑道:“本官的确没给齐太君发传票啊。”又看齐家二老爷,“既然是禁军供职,今天不又是沐休,您告假了?”   世子冷笑了一声。   告假了他也要整成没告!   齐家人才雀跃起来的心,顿时落了下去。   “老身是来给我儿作证的!”   玖荷在一边添油加醋递柴火,“我记得大周律里有一条亲亲相容隐不作证,齐太君许是年纪大糊涂了。”   罗世给她递了个赞许的眼神,又一拍惊堂木,道:“您年纪大了,担心儿孙之心在所难免,不如就在一边坐着静静听着如何?本官也不赶您出去,只是切不可再开口了。”   一番话是用商量的语气说的,越发显得齐家人咄咄逼人了。   齐太君冷哼了一声,脸色也不太好。只是想起已经等在外头的那个太监,心思又活了起来,狠狠瞪了一眼玖荷,一会儿叫你好看!   她索性站起身来,又叫自己儿子把圆凳搬远了些,做出一副远离正堂的举动,又对二老爷道:“你也过来!坐在我旁边一起好好的看!好好的听!”   言语里满满的都是威胁,罗大人眉头一皱。   玖荷淡淡道:“好好的别说话。”   齐太君重重的哼了一声,的确没再说话了。   陶依依跟在齐太君背后,只是转身的时候,冲着玖荷道:“我等着看你怎么死!”   罗大人转头跟身边的师爷低语两句,师爷拿了方才的状纸,下去交到大老爷手上,道:“这是府上下人的供词,您看看。”   不过看了两张,大老爷的脸色就变了,拿着状纸的手也在不住的抖,“这是诬陷!”   他猛地抬头看着玖荷,“你倒是有本事!糊得将军什么都替你做了!”   屏风后头廖将军只觉得两道热切的视线射到了他脸上,他清了清嗓子,坐得更加的挺拔了。   玖荷道:“难不成你做了不敢认?”   罗大人又拍了拍惊堂木,努力将案子拉回正常的程序,道:“孟氏告你强抢民女,逼良为娼,你可有话要辩解?”   大老爷脸上立即苦了,他指着自己脸上的数条疤痕,又撸了袖子起来,胳膊上也是一样。   他本就是个中年发福的体型,又养尊处优多年,养的白白胖胖的,鞭子抽上去,伤口附近全肿了起来,再加上黄褐色的药膏擦上,怎么看怎么恶心。   “青天大老爷!”他就这么嚎了起来,“您看看我这身上的伤口,看看我这嘴,到现在说话都疼,更别说吃饭了。”   又指着自己胸口,道:“若不是怕失了体统,我倒还想叫您看看我身上的伤口。”   “的确有失观瞻。”玖荷平静道。   大老爷眯着眼睛,只是他本就被常人胖了一圈,加上脸上满是伤口肿了起来,这眼睛越发的看不见了,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发出寒光。   大老爷一甩袖子,对着县令道:“罗大人,您看看,我这一身的伤疤,她可是好好站着呢。”又道:“还有我们府上那二十五个人证,想必大人提审的时候也看见了。”   大老爷得意的一看玖荷,“里头怕是至少有二十一人身上有伤吧,还有两人手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若不是大夫来的快,这手怕是都保不住了!”   “这究竟是谁吃亏,大人难道看不出来?”   “胡扯!”玖荷怒道。   大老爷不等她后半句话说出来,便抢着道:“难道不是你打的?”说完便得意洋洋的看着玖荷。   玖荷道:“是我打的!我还嫌我打的不够狠!你纵容家仆行凶,难道我要不反抗束手就擒?”玖荷目光越发的凌冽,又道:“什么时候行凶的人反倒能喊冤了!”   大老爷眼珠子转了转,“大人明鉴,她当时拿着棍子就去我国公府了,看着是亲戚,我们门上的人也没有拦她,只是她进来便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我赶来劝阻,反而也被她打了一顿!”   又道:“她要告我?好,我也要告她,打了侯爷是什么罪……不用我提醒大人吧。”   “你府上的人可不是这么说的。”罗大人冷着脸道。   “亲亲相容隐不作证。”大老爷得意的一笑,“仆从也是算在里头的,他们的证词并不可靠!”   大堂里一片安静。   齐家人越发的得意了,陶依依冲着玖荷一抬下巴挑衅,好戏还在后头!   可惜玖荷的视线从始至终就没落在她身上过。   “是我打的!”廖纪安不知道怎么就从屏风后头绕了出来,“他脸上的鞭子是我抽的!”   廖纪安的气势越发的惊人,“你方才也说她去你府上拿的是棍子,棍子如何能打出来这样的伤疤?”他冷笑一声,“不然我再拿鞭子来抽你几下,叫你看看有没有差别!”   说着他走到玖荷身边站定,“打了侯爷是什么罪……我的确是不知道,你去告我!我等着看!”   大老爷的气势又弱了下去。   只是齐太君咳嗽了一声,叫大老爷回过神来。   他们还有后手呢!太后派来的太监现如今就在他们家里的马车上坐着,母亲身边那个丫鬟正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就等合适的机会上来了!   将军算什么?   他们手上有太后的旨意!   就是为了防备这个的!   想到这儿,大老爷再一次挺直了脊背,冷冷一笑反而换了个话题,“你说要告我强抢民女,逼良为娼?”   玖荷点了点头,罗世也盯着大老爷。   大老爷猛地转头看着罗大人,“她根本不是什么良家子女,她是我妹夫家的丫鬟!卖身为奴的丫鬟!她根本没有告状的资格!”   大堂上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玖荷一瞬间转头看着陶依依,只见她缓缓从齐太君身后走了出来,走到大老爷身边掀了帽帷,低着头下拜。   “民女是陶大人的女儿,现正在国公府做客。”   大老爷嚣张的大笑了起来,“你策反了我国公府的仆从又有什么关系!她们一百个人作证都不及这一个!”   随着大老爷话音落下,陶依依又道:“我愿替我大舅舅作证,她的确是我们家的丫鬟,三年前到我们家里卖身为奴。”说到最后她声音里都有了淡淡的笑意,张狂无比。   “我的好外甥女儿。”   堂上只有大老爷的声音,越发的嚣张了起来,“既然不是民女,又哪里来的强抢?既然不是良民,又怎么会有为娼!”   “既然如此……”玖荷的眼神从齐太君,大老爷,二老爷身上划过,最后落了陶依依身上,因为兴奋,她的眼睛现如今都变成了红色。   玖荷微微一声叹息,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荷包。   里头放着她的路引,上头明明白白写的“孟氏玖荷,系陶家老夫人孟氏娘家侄孙女儿,于圣平九年九月二十三投亲”。   罗大人的脸色有点为难,这位小妇人是什么来历他也有所耳闻……当时倒是没想那么多,哪知道被人挑了破绽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歉意的看着睿王爷。   却见睿王爷一脸阴沉的看着齐家老老小小,若是眼光能杀人,他们已经被凌迟了。   齐太君脸上的笑容像是要溢出来,二老爷得意极了,陶依依嘴角翘得自己都控制不住了,没忍住把玖荷看了又看,等会她要怎么收拾她呢?   正在这时,外头又大踏步进来一个穿着内侍服侍的公公,左右一看,道:“太后懿旨,此乃家奴,奴不告主,叫你们自己回家去解决!”   说着又看了一眼罗大人,“这劳师动众的,罗大人还是早点歇了吧,您是父母官不假,可不是所有人都是百姓的,罗大人以后接案子可得仔细点,别叫人给骗了。”   大老爷大笑两声,兴奋到脸上的伤疤再一次红了起来,好像要从里头滴出血来,他盯着玖荷,眼睛里再看不见别的,上前一步,大掌就往她身上抓去。   “看我怎么收拾你!”   作者有话要说:  勉强也算是双更了→_→虽然有点短小……   这一对外祖母还有外孙女儿正致力于把对方坑死不可自拔。   以及还拉上了太后…… 第52章   廖纪安一脚就踢了上去。   “你敢!”   大老爷被踢了个踉跄,只是看着廖纪安又敢怒不敢言, 慢慢的爬了起来。   齐太君就站了起来, 看着廖纪安, “将军欺人太甚。”   罗世这时候已经无暇顾及齐太君又开口说话了, 毕竟跟太后的懿旨, 还有孟氏这个奴婢的身份相比,她说话真的已经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廖纪安这个时候反而恢复了平静,毫不在意扬了扬头, “我欺负你。”言语里很是一种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气势。   齐家……就是定国公还在的时候跟现在的廖将军也是比不过的, 齐太君气得脸色通红, 想找个台阶, 却没有人递给她。   陶依依见状, 两步走到大老爷身边,扶住了他的胳膊, 又对廖将军福了福身子,轻声道:“舅舅年纪大了, 还望将军手下留情。”说着便搀着大老爷朝后头退了两步。   廖纪安看着她的眼神就又冷了三分, 只是陶依依半低着头,装出一副恭顺的样子, 一点都没有看见。   大老爷缓过劲儿来, 道:“怎么, 廖将军想要我们家的奴婢?”   廖纪安是看过玖荷的路引的,他还记得看见孟氏的时候,专门多看了睿王爷跟世子两眼, 虽然那个时候是嘲笑,不过他现在很庆幸自己多看了一眼。   廖纪安嘴角翘了翘,冲着玖荷淡淡一笑,道:“第一,她不是你们家的;第二——”第二是什么他没说,不过却朝屏风后头看了一眼。   玖荷静静看着大老爷跟廖纪安言语争锋……站在大老爷身边,半低着头却难掩心中激动的陶依依……坐在一边觉得胜券在握的齐太君还有二老爷。   正要掏出路引来,没想大堂上又进来一个人。   陶行。   一见是他,齐太君心头不由得跳了跳,陶行是被王爷带走的……难道王爷也来了?   她下意识看了看大堂上的那道屏风,廖将军才从那后头出来。会不会……齐太君摇了摇头,廖将军跟王爷起了冲突,他俩又怎么会和平的坐在一起?   再说就是王爷在后头坐着她也不怕!   齐太君的视线又落在那太监身上,这可是慈宁宫的太监,手上还有太后的手书,上头可是用了印的!   陶行被睿王府的小厮带了进来,一进来便焦急的几乎是小跑到了玖荷身边,小声的叫了一声“姐姐”。   玖荷摸了摸他的头。   “行哥儿!”齐太君叫了一声,“快到外祖母身边来!”   陶行略带冷淡的叫了一声祖母,却站在玖荷身边,甚至还稍稍远离了一些,亲疏立现。   齐太君脸上顿时变了颜色,越发的尴尬了。   陶依依见状急忙上前一步,道:“弟弟,你没事儿了!”又问,“这两日你过得可好?我一直都担心你。”   说完这句稍稍顿了顿,又像是警告又像是表忠心一般,道:“外祖母带我去宫里看了皇祖太妃,她还问起你来了呢。”   齐太君稍稍平静,也跟着点了点头,“下次带你们一起进去。”   睿王爷跟世子两个对视了一眼,一个面上渐渐露了笑容,一个却越发的严肃,只是两人的念头都是一样的,齐家这次死定了。   不过就这两句话,罗世听出来点什么,齐太君的外孙子,又被陶大人女儿叫弟弟——这一位是陶大人的公子!   又有转机!   他一拍惊堂木,道:“堂下何人!”   陶行拱了拱手,道:“学生陶行,家父乃戎东县令陶敏。”   罗世嘴角抽了抽,克制住没笑出来。   “你说说,这孟氏女可是你们家的丫鬟?”他总算是松了口气,方才他可是叫了孟氏女做姐姐的,怎么想着孟氏女也不会是他们家的丫鬟。   那知道这话问了出来,陶行脸上犹豫了片刻,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卖身契——”   姓齐的一家人脸色都变了。   他们好不容易拉来了陶依依,却没想被陶行搅了局,这两个虽然都是陶敏的子女,但是如果两个人的说法不一样,不管在哪里,都是会采信男子的说法的。   陶依依也明白这个,当下略僵硬的笑了笑,柔声道:“你一心读书,这等宅院中事,祖母又怎么会跟你说?”   齐太君笑了,她好在不是特别笨,这个外孙子又特别的好糊弄,说不定真能——   陶行摇了摇头,“不会,她来咱们家三年,祖母从来没说过她卖身,也从来没说过她是丫鬟,还叫我听她的。倒是姐姐,在她来的第一天就说她是卖身为奴的。”   陶依依涨红了脸,这就是她的亲弟弟!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拆她的台!说的她——好像嫉妒这丫鬟一样!   罗大人犹豫片刻,又看了一眼依旧不动声色的睿王爷,道:“此案的关键在于此女究竟是不是丫鬟身份,依我看,不如暂且搁置,等到陶大人进京再做决断如何?”   头一个不满意的是那太监,他皱了皱眉头,道:“你们快些,太后还等着咱家去回话呢。”说着他晃了晃手上的懿旨。   一时间堂上此起彼伏的声音,玖荷看着力求不想让她好过的齐家人,还有那目空一切的太监,掏出了自己的路引。   “罗大人。”玖荷道:“我这儿还有证据。”   廖纪安从她手上拿过这路引,上去交给了罗大人,罗大人并不敢坐着接,站起来很是恭敬的双手接过这东西,不过扫了一眼,他便愣住了。   随即,罗大人笑了起来,道:“我给你们念念,这是平兴镇县令开具的路引,上头还有印。”   他咳嗽一声,“孟氏玖荷,系陶家老夫人孟氏娘家侄孙女儿,于圣平九年九月二十三投亲。”   圣平九年便是三年前,路引能这么写,只能证明一件事情,她当初去陶家,第一次上报官府的时候,她就已经是陶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儿了。   大堂里头一瞬间又平静了下来。   “不可能!”陶依依叫了一声,见所有人都看她,脸上涨的通红,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玖荷不是丫鬟,她明明看见卖身契了!   “这是权宜之际!是为了方便出门作的假!”   玖荷淡淡道:“你弟弟说我不是丫鬟,你不信;你祖母说我不是丫鬟,你还是不信。你相信什么呢?”   这个语气叫陶依依越发的激动了,眼泪哗的一下就流了出来,惊慌失措道:“不可能!你明明就是丫鬟!我看见你的卖身契了!”   玖荷转过头去,再也不理她了。   廖纪安咳嗽一声,道:“她既不是丫鬟,那这案子证据确凿,可以判了。”不等大老爷说话,廖纪安又道:“你既然说仆从作证做不得数,我来给她作证,还有我手下的几十将领,宫中的太医!都能作证!”   大老爷的脸色一下子灰败起来,齐太君眯着眼睛,却还不服输,“将军想做证?”她的视线忽又落在了玖荷身上,“你倒是有本事,这就又勾上一个!”   她听屋里的丫鬟说过,上回陶依依拿这等事情说她,被她抬手就打了个巴掌,齐太君想,若是将她激怒了,说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   可是……这次玖荷就跟没听见一样,不过淡淡一笑,就这么过去了。反而更近一步,冲着县令道:“罗大人,我状告定国侯强抢民女,逼良为娼!”   大老爷见形势不好,一下子便跪坐在了地上,还嘴硬道:“你能把我怎么样!我是个侯爷,你不过是个平民女子!”   廖纪安默默的上前一步,站在玖荷身边,几乎将她全部笼罩在了自己身影之下,挡住了齐家人的视线,是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齐太君嚎了一声,也跪坐到了地上,大哭道:“我可是英宗亲封的国公夫人,今天却被个丫鬟这样的羞辱,我愧对先祖,我愧对英宗皇帝。”   玖荷不过淡淡一笑,再次重复道:“我状告定国侯强抢民女,逼良为娼!”   罗大人再次拍向惊堂木,“此案证据确凿,定国侯——”   那太监上前一步,打断了罗大人的话。他眯着眼睛,冷冷道:“罗大人还得斟酌斟酌,仔细斟酌,一会咱家要回去禀告太后!”   就差没说出来太后说这个是奴婢,她就只能是奴婢了!   齐太君更加凄惨地哭喊着:“我们国公府的确不如将军圣眷正浓,也不如将军能建功立业,可是我们祖上也是陪着高祖皇帝打过天下的!才得高祖皇帝封了这个定国公的名号!”   她喘了两口气,又继续哭喊道:“我们门口那块牌子是高祖皇帝传下来的,我们正堂的房檐用的是跟皇宫一样的材料!”   又对玖荷道:“你算什么东西!”   争到这个份上,连英宗高祖等等都扯了出来,县令罗大人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玖荷呸了一口,“你们这等臣子,就是专门叫高祖皇帝蒙羞的!况且那牌子是高祖皇帝奖赏齐家祖先英烈的!赏的是功勋,却不是叫你们为非作歹!现如今被你们当成了护身符,我若是高祖皇帝,我都要从坟里爬出来揍你们了!”   罗世小心看了一眼睿王爷,只见他笑眯眯的看着玖荷,似乎很是欣赏她这一番话,罗世越发的不明白了,这说的难道不是他祖宗?   大老爷脸上的表情像是恼羞成怒,只是夹杂在一道道疤里头,叫人有点辨识不清。   齐太君被她一顿抢白,胸口越发的堵了,几乎都要口不择言了,“那是齐家列祖列宗的功勋,我们自然是能拿来用的!你不过一个卖身为奴的丫鬟,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又怎么会懂得什么是荫庇!”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仗着先祖功勋胡作非为的人,才有了那么多纨绔子弟,才有了那么多冤假错案!”玖荷想起上辈子的遭遇,还有她这两辈子见过的许许多多的事情,道:“仗势欺人!为非作歹!”   大老爷这会总算是跟上了齐太君的思路,看了一眼已经气喘吁吁,快要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齐太君,接过了话茬。   “廖将军可想好了,喜爱美色没什么,但是跟太后对上……你可拗不过去!”又去看罗大人,“太后说她是奴婢,她就是奴婢!”   那太监又往前一步,“太后娘娘的懿旨在此!”   “从手书变成了懿旨,太后可真爱多管闲事!”   “若不是将军帮你,”大老爷阴沉沉地看着玖荷,“你连状都告不了!我们仗势欺人?难道你不是?若不是借了将军的势,你早就被我收拾了!还用等到现在?”   大老爷又笑了两声,“不过有太后在,你以为廖将军能有几成胜算?”   玖荷一瞬间有点黯然,她从进来县衙就在想这个问题。却不是为了案子的输赢,而是为了这已经变味儿的审讯。   到了最后竟然成了对比身后势力的战场。   那寻常百姓除了祈祷功勋贵族的善心,还有活路吗?   只是她忽然想起陶大人那一句相信人间自有公义,便立即又打起精神来。   玖荷摇了摇头,道:“不管是谁帮我,我的状纸上可有写过一句谎话?我告的可有一件是诬陷?”   “没有!”振聋发聩的声音响彻大堂,不少人为之一振。   “我仗势不是为了欺人,而是为了伸张正义!你又是为了什么?”玖荷轻蔑的瞥了他一眼。   “你仗着权势颠倒黑白,还以此为傲,县令接了状纸,你反倒觉得是我占了将军的权势,既然要占,我便叫你看看什么叫权势。”   “正义你赢不过我,权势你一样赢不过我!”   玖荷冲着那屏风就拜了下去,“爹爹,哥哥,我今天晚上就回家去。”   屏风倒了。   睿王爷也不知道怎么一点弯路都没走,一脚踢翻桌子,又踩塌了屏风,就这么走了出来,直直的冲着玖荷就去了,其他人一个都没被他放在眼里。   世子目瞪口呆看着他亲爹的身影,急忙跟着一起走了出来。   罗世同样是目瞪口呆,虽然还没反应过来那句话里的“爹爹,哥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明白睿王爷已经彻彻底底的站在这小妇人一边了。   况且……他回头看了看大堂上头的牌匾,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却是对着大堂,他这个整日审案的人一点都看不见。   罗世又想起他刚刚接任大兴县令的时候,又想起遇见的第一个涉及勋贵的案子,还有他第一次冲着权贵低头。   可是最后响起来的,却是孟氏的那句话。   “不管是仗了谁的权势,我伸张的是正义!”   罗世手中的惊堂木就这么拍了下去,他脑海里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定国侯强抢民女,逼良为娼,证据确凿,索性孟氏并无大碍,按律该判服刑三年,重打二十大板!知法犯法,拒不悔改,罪加一等!”   “你!你!你!”齐太君指着他的鼻子,连着说了三个你,就是没说出来话。   “我是先帝亲封的侯爵,我们家里的爵位是高祖皇帝亲封的!我家里的牌匾是高祖亲手写的!”大老爷依旧在垂死挣扎。   玖荷方才说了那样一些话出来,现在整个人都血脉偾张了,她双颊一篇绯红,眼睛亮得好像星辰。   “我是先帝的侄女儿!是皇帝的姐姐!我是高祖皇帝的嫡支!我身上流着他的血,我过年是要去太庙祭拜他的!”   这样一番话,玖荷正常的时候是绝对说不出来的,可就是现在这么激动,她说完之后脸上是越发的红了。   睿王爷哈哈大笑起来,“说的好!”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我还要状告太后!”所有人的视线就都落在了那个太监身上。   太监一向最是能察言观色的,虽然一样对这个发展很是摸不着头脑,但是骨子里的趋吉避凶已经叫他做出了判断。   他转身便往外头走。   廖纪安不过两步就赶上了他,抓着他的领子将人又拖了回来,一把夺过他手上的太后手书,递给了睿王爷。   罗世的视线又落在睿王爷身上。   说真的,方才虽然被这——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打了一顿鸡血,可是状告太后……他就算又有了雄心壮志,却还没胆大到这个程度。   睿王爷将那手书扫了一遍,跟方才太监说的几乎是一字不差。   “此乃家奴,奴不告主,你们自己回家关起门去解决。”   睿王爷眉头一皱,可是看见下头那方大印,忽然又笑了起来,“这事儿你们管不了了!我能管!”他又伸手朝玖荷道:“路引给我。”   说着匆匆拿了两样东西出去,又叫随从提了太监跟他一起,临走之前又对卓长东道:“好好在这儿看着,一会接你妹妹回去。”   玖荷不明就里,廖纪安不过看一眼就知道她想什么,当下沉着脸道:“皇帝一共二十四方宝玺,用途各不相同,太后用的那一方上头刻着‘皇帝之宝’,是诏书圣旨专用的。”   “排位第二的宝玺,仅在奉天之宝下头。”卓长东一样阴沉着脸,“奉天之宝是祭天用的。”   罗世勉强算是理清了头绪,又仗着这点热血,飞快的将结案陈词写好,用了县令的大印,只是因为被告是侯爵,还要上书刑部礼部等等,看最终能拟个什么罪证出来。   不过他敢肯定,这位侯爵一定讨不了好了。   齐家剩下的人一个个都面面相觑,就算一开始听见的时候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过了这么久,那几句话在他们脑海里头不住的回想。   她怎么就变成王爷的女儿,世子的妹妹了!   齐太君哆嗦着嘴皮子,往陶依依看去,全都是她的错!全都是!   说什么这个是她们家的丫鬟,什么穿的破破烂烂到了她们家,第一天就死皮赖脸的卖身为奴,又一路钻营得了她祖母的喜欢——   齐太君深吸了一口气,今天丢脸可真是丢够了!   大老爷还在堂上软着,陶依依……就站在大老爷身边,脸上的表情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还不快来扶我!”齐太君低低的一声吼,二老爷这才恍然大悟站了起来,两步走到齐太君身边,只是齐太君腿软脚软,又为了耀武扬威穿了整套的大妆出来,二老爷一拉之下,竟然没将人拉起来。   只是他们这一动,吸引了卓长东的主意。   他眼神一扫,两步走到齐太君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不管你是谁手下的,明天不用来了!”   二老爷腿一抖,顿时坐在了地上,“我……我——”   世子不认得他,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却认得世子……羽林卫的大将军,又是皇帝的亲哥哥,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禁军守卫陛下安全,要的是在关键时刻能挡在陛下面前的人,并不需要你这等连站都站不稳的懦夫!”   卓长东说完,便又走了回去。面对玖荷,脸上挂上了笑容。   “我们回去吧,想必她们也已经收拾好屋子了。”急切中又带了一点胆怯。   玖荷想起方才自己那个举动,还有说过的话,脸上就一阵又一阵的烧红,可是……虽然是冲动却一点都不后悔,反而有了一点点甜蜜。   她点了点头,道:“没收拾好也不打紧,家里的房子想必很多。”   卓长东一愣,立即就笑了出来。   廖纪安就没那么开心了,他略有惆怅的叹了口气。   玖荷听见立即福了福身子,“多谢将军帮我。”   廖纪安情绪果然又好了些,只是卓长东又道:“只有外人才需要道谢。”   玖荷看见廖将军的脸色变来变去,虽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不过还是轻声笑了笑。   罗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上头走了下来,拱了拱手道:“将军,世子,此案审理完毕,您几位可以离开了。”   又对玖荷鞠了一躬,“多谢小郡主点醒我。”   小郡主三个字说的一点都没犹豫,廖纪安很是赞许的在他肩上拍了拍,又冲玖荷微微一笑,“咱们走吧。”   跟他们这边温情脉脉相比,那一边就不怎么好了。   大老爷脸色灰败的坐在地上,二老爷丢了官,也是失魂落魄的一动不动,齐太君自己一个人是怎么也站不起来的,而陶依依,则流着眼泪不住地说“她是骗人的!她是骗人的!”   齐太君低吼道:“你离我远远的!丧门星!”   陶依依哭得更厉害了。   还是在外头等着的瑛絮看见案子明显都断完了,可是他们家里谁都没出来,这才急匆匆的寻了来,咬着牙扶起来齐太君,齐家这几个人才勉强站了起来,一起朝外走。   陶依依流着眼泪默默的在后头跟着,仇视的目光看着所有人,包括方才对她低吼的齐太君。只是不跟着齐太君,她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齐太君看着玖荷的背影,除了不甘心还是不甘心!   她咬着牙喊了一声,“慢着!”   前头没有一个人理她,不管是世子还是将军,又或者陶行还是罗妈妈。   “我们家不管是男仆还是老爷,她看见谁都笑,惹得别人一个个见了她就走不动路,听说在平兴镇还有好几个。”   前头几人的脚步果然停住了。   齐太君胸口的郁闷总算是去了一点,她还能怕什么?都到了这个田地,她死也要拉着这死丫鬟一起死!   女人家最重要的就是名节,拿这个说事儿百试不爽!   廖将军跟世子一起转过头来,看着齐太君的眼神无比的阴冷。   齐太君抖了一抖,咬着牙道:“将军还有世子难道不想知道她究竟嫁给了谁?”   “她谁都没嫁!”   不远处忽然响起一个中气十足,又十分熟悉的声音。   玖荷下意识看了过去,看见一个熟悉到在梦里都能看见的身影。   “老夫人!”   陶家老夫人就在不远处的街角站着,一边是谢嬷嬷,一手扶着老夫人,一手捂在自己嘴上,热泪盈眶。   另一边……是个黑瘦到已经驼背的男人。   冲着她微微一笑。   “陶大人!”玖荷忽然就觉得自己视线模糊了起来。   老夫人冲着玖荷笑笑,大步就走了过来。   一脸严肃,斩钉截铁。   “她谁都没有嫁,这头是我给她梳的,就是为了路上方便!”   “她在平兴镇的时候就规规矩矩的一直在我身边伺候——”说着扫了一眼陶依依。   陶依依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比你要规矩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灰狼的小红帽和24709269投喂的地雷,么么啾 第53章   “祖母!”   陶依依跟陶行的声音同时响起, 只不过一个满是羞愧,好像生怕别人听见一样的喃喃自语, 另一个则是充满了惊喜。   不仅充满了惊喜, 陶行还扑了上去。   陶大人立即就让了位置, 陶行抱着老夫人的胳膊摇个不停, 加了两声祖母,眼中就有了泪光。   “我想您了……”   老夫人红着眼圈冲他笑笑,因为胳膊被人抱着, 很是别扭的揉了揉陶行的脑袋。   “祖母也想你!”   陶大人欣慰的看着自己儿子。   玖荷不由自主的就走了过去, 离老夫人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老夫人……”三个字说出来便没了声响,后头还有千言万语, 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这一个月,委屈你了!”   玖荷立即就跟陶行一样眼泪汪汪的了。   老夫人也揉了揉她的头,笑道:“你可比他大,也叫我哄不成?”   玖荷又破涕为笑。   不远处的卓长东皱了皱眉头,想过去,却被廖纪安挡住了, 他轻声道:“你先等一等。”   卓长东叹了口气。   “陶大人。”玖荷冲他福了福身子,有点不太敢认了。   陶行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   陶大人笑得很是温柔,只是他干瘦的脸上却起了一道又一道的褶子。   “你都长这么大了……”陶大人叹了口气, 道:“我走的时候……你才会跑不久。”说着,伸出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陶行松开了老夫人的胳膊,稍稍退后两步, 很是郑重其事的行了长揖,“父亲大人!”   陶大人爽朗的笑出声来,“我不在的时候,你祖母将你照顾的很好,你又中了县首,为父很是欣慰,这次上京——”   他忽然停住了,视线转到玖荷身上。   玖荷一惊,看着陶大人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哪知陶大人正了正衣冠,弹了身上尘土,稍稍退后一步,也冲着玖荷做了个长揖,比方才陶行拜他还要虔诚,头还要低。   “这些年来,若不是姑娘替我照顾家里,还有这个儿子,如今我陶家怕是已经家破人亡了。”   玖荷吓得就要跳开,没想被老夫人拉住了胳膊。   “你受得!”她伴着一张脸,无比严肃的告诉玖荷,“你得受了他这个礼!”   等到陶大人起身,玖荷已经不住地掉眼泪了。   陶依依一脸窘迫地站在那里,前头是祖母,后头是外祖母,可是她哪儿都去不了。   不过比她还要窘迫的也不是没有。   比方齐太君这一家子。   县衙在一条断头路的末端,出来走上十来丈便是一条横着的小路,她们家的马车就停在这路上,可是丁字路口被陶家人堵了个严实,要过去肯定要打招呼。   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   看见玖荷已经掉了眼泪,还一脸仰慕的看着老夫人跟陶大人说话,别说是卓长东了,就连廖纪安也收回了挡着他的那条手臂,两人一起走了过去。   “廖将军。”陶大人还有老夫人冲他行礼。   廖纪安略有矜持的冲他们点了点头,“他们路上走得急,你们辛苦了。”   陶大人急忙拱手道:“不急,我们也想早点到京城,况且明天就是午门献俘了,若是误了这个好日子,别说是他们了,连我都是一肚子的遗憾。”   廖纪安冲他淡淡一笑,又道:“原想着这次午门献俘,太后怕是……”   他可不愿意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功绩给太后长脸,况且从太后手里得到封赏,跟从皇帝手里得到封赏根本就是两码子事儿,就算这皇帝不过才十五六岁而已。   “你们到没到也没什么,横竖有我在呢。”廖纪安语气里有了几分笑意,“没想今天……”他看了一眼玖荷,“你们赶回来也好,明天看见的应该是皇帝了。”   他这个风格说话,玖荷是从来没见过的,说得很是隐晦,语速慢慢的,声音也不大,跟前两天相比倒像是两个人。   玖荷心里莫名一跳,不敢再看他了。   卓长东却没这么敏锐,况且他也是一样,在亲近的人跟下峰面前说话,是两个样子,不过看见玖荷低了头,他还以为是担心皇宫里的弟弟,又或者是为了父亲,便小声解释了一句。   “爹爹出手,肯定没有二话的。”   陶大人一来便看见卓长东,身材挺拔,器宇轩昂,站在廖将军身边丝毫不逊色,而且他这个站姿……怕也是军中之人。只是廖将军一直不介绍,他也不好多问什么,只当是里头还有别的原因。   廖纪安淡淡一笑,语气里带了点骄傲和亲昵,“这一位是羽林卫大将军。”   陶大人眼睛一亮,拱手长揖道:“卓将军。”   卓长东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玖荷,眼睛里就有了笑意,上前一步将人扶了起来,“陶大人客气了。”说完又给陶老夫人行礼,“多谢老夫人这些年来照顾我妹妹。”   老夫人跟陶大人都是一脸的愕然。   玖荷还想着怎么说呢。   就是她在老夫人面前再坦诚,这等事情……也是有点不太好意思开口的。没想就被他这么猝不及防的说破了。   只是想想前头……见了睿王爷好几次,他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是哥哥……二话不说就先捅破了窗户纸。   还揭穿了廖将军。   再一看老夫人跟陶大人脸上的表情,玖荷眼里就有了笑意。   哥哥是个特别干脆利落的人呢。   玖荷点了点头道:“这是我哥哥。”又补充一句,“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卓长东得意的冲廖纪安使个眼色。   你也就仗着她好性子,廖纪安回了一个白眼。   “那你跟陛下——”陶大人说出这几个字儿来便止住了,只是面前几人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老夫人错愕之后脸上又有了笑容,道:“这就好,这就好。”十几年前那场变故传得沸沸扬扬——   虽然不知道玖荷怎么就成了睿王爷的女儿,但是一来她看见世子脸上笑容真诚,二来看见廖将军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他想必也是知道的,第三……她喜欢玖荷,自然是希望她父母都在,幸福美满了。   虽然里头还有疑问,日后慢慢再说便是。   眼看着这两家人就在路口聊了下去,大有站着不走的架势,齐太君站不住了。   他们一家三口。   老的老,伤的伤,还有个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全完没了反应,再这么晒下去,怕都要晕在路上了。   原本的胜券在握,没想被人彻底的翻了过来……齐太君的气性在说出玖荷不检点的时候就消了大半,又被太阳晒干了另一半。   现在她心里只有害怕了……索性今天早就已经丢得没脸了,齐太君一拉瑛絮,道:“扶我过去。”   齐太君深知这个时候腰板绝对不能软,可是……眼看着昔日的丫鬟一朝飞上枝头成了龙子龙孙,原本以为回不来的姑爷明天要去参加午门献俘……   齐太君苦笑一声,忽然就想起那天她赶玖荷出门时候说过的那句话。   “我们国公府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大脚!”   现如今可不就是国公府庙小吗。   离那边越近,齐太君的步子就越慢,就越挺不直腰,等到走到陶老夫人面前的时候,她非但佝偻了背,连头都低了下来。   原本两个差不多高矮的人,老夫人年纪要轻上许多,加上齐太君弯腰驼背的……   老夫人很是惊讶的来了一句,“亲家母怎么老成这个样子了?”   玖荷一下子就笑了出来,她俩根本就没见过!老夫人半真半假的瞪了她一眼。   从老夫人处置那两个齐家的婆子,就能看出来她性子虽然钢直,却也有喜欢恶作剧的一面,况且……玖荷看了一圈,这一圈的人就没有不讨厌齐太君的。   陶依依那个白眼狼就更不用说了。   齐太君深吸了一口气,道:“人年纪大了,可不就得是这个样子吗。”   “我老了可不会像你这么直不起腰的。”老夫人很是傲气的说了一句,让开了路。   陶大人上前一步扶住老夫人,却连招呼都没打,别说两个内兄了,连岳母都没搭理。   虽然他们不知道今天下午这一场官司,还有那个被陶依依骗着写了的血书——若是知道了只怕态度更差,但是什么“告御状的丫鬟”、“走投无路带着少爷被国公府赶了出来”还有“国公府囤积居奇”等等的故事听了不少。   别人不知道国公府是什么德行,难道他们还不知道,因此不用解释,老夫人就自动脑补了全部事实。   况且……陶行一脸的苍白,玖荷跟原来相比不仅是黑了,还瘦了,这不是在国公府受罪了这是什么?   齐太君就这么佝偻着背渐渐走了,到上了马车也没挺起来。   她想了十娘的婚事……老大的爵位,老二的差事,国公府的牌子,宫里的皇祖太妃……怕是什么都救不了她们了!   齐太君忽然一阵眩晕,再也想不到齐家的日子该怎么过……她就这么晕了过去!   老夫人的视线落在了陶依依身上,“你怎么不跟着你外祖母去?”   “坏了!”玖荷一声惊呼,打断了老夫人的问话。   “咱们的家法落在国公府没要回来呢!”玖荷忽然想起她去国公府的时候,一开始是带了家法想狠狠的揍陶依依一顿的,只是后来不甘心又买了棍子,再后来那家法就不见了。   老夫人轻轻一笑,顿时将陶依依丢在了一边,正想说这不过是个破竹板子,就听见世子爷开口了。   声音轻轻柔柔的,跟方才跟陶敏打招呼完全是两个风格。   “没事,回头我帮你去要,一定能要回来。”   竟然也不问家法究竟是什么。   玖荷笑着冲他点了点头,道:“一定得要回来,这可是要传家的东西。”   世子皱了眉头,表情严肃了起来,“你放心,家法是礼法的根本,我量他们也不敢私吞,这是重罪!”   这样正经?老夫人觉得她那破竹板子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陶依依忽然哭了起来,二话不说跪在了地上。   一直站在老夫人身后的谢嬷嬷忽然两步出来,下意识就想扶她,又道:“这还是街上呢!”虽然县衙门口没什么人。   不过除了谢嬷嬷,在场没有一个人去拉她,玖荷嘴角甚至都翘起了一个很是讽刺的弧度。   又来这一招。   “不用管她!”老夫人呵斥了一声,“她做的那些事情,叫她跪着都是轻的了!”   只是听见老夫人这样说,陶依依反而轻松了起来,她就怕老夫人不管她了,现在看来……她声音越发的大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外祖母的话我又不能不听。”她索性连脸皮都不要了,又冲陶行磕起头来,“求你帮我求求祖母!”   玖荷看着她气就不打一处来,拉着陶行就站在了自己身后,“你还真好意思!”她拉着陶行的手,就把袖子撸了上去,“骗着行哥儿写血书,差点要了他的命!”   老夫人看见陶行胳膊上数条疤痕,虽然已经结痂,却还是比别处的肌肤高出一截来,可想当时这伤口究竟有多深,她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就站不住了。   这可是陶家唯一的男丁,那个时候她父亲还生死未卜……她竟然是要陶家绝后不成!   老夫人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这次连谢嬷嬷都不说话了。   “好!好!好!我陶家竟然出了你这么个人!我——”老夫人忽然住了口,眯着眼睛看她。   陶依依一阵的胆战心惊。   卓长东忽然笑了笑,上前一步道:“皇亲国戚里头,多有骄纵子女的,尤其是女孩子,一旦被惯坏了,将来可不好办。这一旦嫁出去,非但不是结缘,反而是结仇。”   玖荷不知道他说这样说是为了什么,不过看廖将军脸上露出了淡淡的若是有所思,她便放下心来。   况且又是哥哥的提议,总归不会是害她。   “若是老夫人信我,不如将她交给我,我送她去皇家的寺庙住上一年半载的,保证能将她这性子扭过来,她这样子……今年怕是也有十三了吧?”卓长东说的很是意味深长。   老夫人点了点头。   陶依依吓得一脸的惊恐,连哭都顾不上了,急忙又跪着往陶大人那儿去了,“父亲!父亲!您才回来,我还要承欢膝下,我还要——”   陶大人摇了摇头,“我受不起。”他看了一眼老夫人,“不孝长辈,不友爱兄弟,又心胸狭窄,我——实在不知怎么能生出你这么个女儿。”   老夫人冲卓长东福了福身子,“多谢。”   卓长东侧过半个身子,只受了半礼,又多说了两句,道:“况且又是皇家的寺庙,里头多是先帝的嫔妃……今年已经圣平十二年了。”该死的都死的差不多了。   卓长东又笑了笑,道:“里头现在很是清净,也不对外开放。”   说的这样直白,不知道是为了安老夫人的心,还是为了吓唬陶依依。   “祖母!”陶依依抱着她的腿恳求道:“我一定听话!”   可是老夫人一点都没心软,道:“劳烦卓将军了,我们这才上京,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找到,她一个女孩子跟着我们怕是要吃苦。”   言语里竟然有今天就送她去的意思。   卓长东听得明明白白,一挥手叫了他身边的小厮,道:“快马加鞭回去府里,叫王公公拿了王爷的名帖,再带两个婆子来,送她去福寿庵。”   老夫人听他安排的这样稳妥,当下点头冲他笑了笑,又对玖荷道:“都是托了你的福。”   卓长东笑得一点都不矜持了,玖荷却闹了个大红脸。   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陶依依心如死灰的跪在地上,看着老夫人摇摇头,看着自己的父亲更是摇头……廖将军还有世子?   一个她不敢,一个就是要送她去庵堂的人!   她才十三岁啊!   陶依依跪坐在地上,彻底没了力气,连维持一个挺拔的姿势都不能够了,整个都软了下来。   玖荷指了指旁边的阴凉地方,扶着老夫人道:“我们去那边说说话?”又对卓长东道:“哥哥等我一会。”   这是今天下午的第三声哥哥,卓长东听了什么都不顾了,顺着她的意思便躲了开来,又当下拉着廖纪安一起。   陶大人左右看看,一把拉住了懵懵懂懂就要跟着老夫人还有玖荷一起过去的儿子,也寻了一处不远不近的阴凉地方待着。   原本只是想说说闲话,可是看着儿子如临大敌的正经样子,他也不由得跟着严肃了起来,“来了京城可曾读书?”   陶行点了点头,“祖母给我带了书,玖荷还叫我每天写十张大字。”   陶大人笑了出来,伸手在儿子头上揉了揉,“有时候也该适当的歇一歇。”   陶行不明就里,抬头看他,却见父亲一脸的笑意,脸上虽是黑的,不过却显得眼睛分外的亮,他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重重应了一声“嗯!”   多年未见的那点隔阂,立即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只剩下谢嬷嬷左右看看,她心里其实有点惆怅,但是哪一处都不好去,只好待在原地,看着陶依依叹了一声,“你这是何苦。”   陶依依一言不发,已经全然没了反应。   “要么您跟我住到王府去?”玖荷担忧道。   老夫人笑了出来,“哪儿能真没有地方住?廖将军手下一路护送我们上京,住的都是驿站。”她又看了一眼儿子,道:“况且他可是立了大功进京述职的。”   玖荷这才放心,松了口气道:“其实我也还没去呢。”她又笑了起来,“等我收拾好了,我请您去王府做客!”   老夫人一边笑一边点头,“早就听说睿王府的花园子好了,我一定去!”   两人相视笑了起来。   老夫人忽然拉着她往马车上头走,玖荷看她一脸的严肃,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什么话都没说便跟了上去。   谁知道上了马车,老夫人从荷包里掏出来梳子,道:“你受委屈了,我给你把头梳回来!”   玖荷一愣,一句不委屈还没说出口,老夫人已经动手给她拆了圆髻。   玖荷眼睛红了红,半真半假的玩笑了一句,“我梳了好久才会梳呢,您不知道梳这个可方便了,还特别凉快。”   老夫人轻声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不远处,卓长东一直注视着玖荷上了马车,而且还是全神贯注的,所以一点都没发现身边的廖纪安跟他一样,不仅是一言不发一样,连看的地方都一样。   “唉……”卓长东忽然叹了口气。   廖纪安笑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妹妹有了,弟弟也有了,你府上的世子妃又有了身孕,跟父亲也和解了。”   卓长东瞪了他一眼,“我有点羡慕他们。方才我妹妹跟陶家老夫人说话……完全不避嫌,那样的熟络,竟然叫人有点不忍心打断。”   尤其是撸了陶行的袖子给老夫人看的时候,语气有点愤慨,还有点撒娇。卓长东记得当年母亲还在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告状的。   卓长东忽然就有点失落。   廖纪安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陶依依,“没想你会帮着她。”   卓长东瞥了他一眼,“别人不知道福寿庵,难道你还不知道?”   廖纪安淡淡的一笑,他怎么会不知道?先帝刚驾崩的时候,太后以给先帝祈福为名,送了先帝后宫唯一有生育的太妃进去。   不过短短三个月,这太妃出来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谦逊懂礼,进退有据,骨子里的张狂劲儿是一点都不见了。   才三个月。   到现在都十年过去了,她还是这么在太后身边服侍着。   卓长东脸色冷了下来,“她跟我妹妹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那我为什么要她好过。”   他看见马车的帘子又掀开了,脸上的笑容柔和了起来,“这天底下,没有我们家摆不平的事情!”   廖纪安笑了笑,只是看见玖荷头上的圆髻不见了,反而换了未婚女子的发饰,他笑得越发开心了。   正好王公公带着婆子前来,那两个婆子伸手就去拉陶依依起来,虽然陶依依不甘不愿的,一点力气都没出,但是卓长东吩咐的清楚,王公公又是王府的太监总管,最是会揣摩上意的,带来的两个婆子一个比一个力气大,当下架着陶依依就起来了。   “祖母!祖母!”陶依依见抵挡不过,便不装死了,“还有东西在国公府里头,日常换洗的衣裳!”   王公公笑了笑,接过了话茬,“姑娘,福寿庵是修身养性的地方,自有缁衣给您穿,就是您身上这一身,也是要送出来的。”   “我不当尼姑!我不当尼姑!”陶依依胡乱扭了起来。   王公公又笑,“不是叫您当尼姑,是修身养性,能在哪儿剃度的,都是先帝的嫔妃。”   换句话说陶依依还不够格呢。   等到陶依依上了马车,哭喊的声音渐渐没有了,玖荷松了口气,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陶行已经把手塞在了她手里,还特别紧张的出了一手的汗。   廖纪安眼神暗了暗,对陶敏道:“我送你们去驿馆。”   这手自然就握不到一起了,卓长东也给他递来一个赞许的眼神。   连玖荷也冲他笑了笑,廖纪安又道:“先去看看驿馆,不过明天午门献俘,地方怕是不够,若实在不行,我安排你们住会同馆去,专门给外国使节住的地方,总是比驿馆好一些的。”   这一番话与其说是给陶家人说的,倒不如是专门在玖荷面前卖好的,可惜除了卓长东,谁都没听出来。   他笑了笑,这次便不拆穿他了。   “咱们也回去吧?”   等到廖纪安带着陶家人上了马车,又驶过街角,卓长东也对玖荷轻声道。   玖荷点了点头,随着卓长东上了马车。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玖荷忽然有点紧张。   不多时马车到了睿王府门口,卓长东让车停了下来,道:“原本可以直接去二门的,不过……你好久没有回家了,不如在这里下车?咱们开了中门走进去可好?”   这声音听着特别的小心翼翼,玖荷又有点心酸,冲着卓长东重重的点头,又道:“哥哥陪我一起进去!”   只是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响起睿王爷的声音,还带着笑意,“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比我还晚。带你妹妹去哪里了?”   玖荷掀开帘子,冲着睿王爷一笑,叫了声爹爹,立即就把睿王爷叫得热泪盈眶了。   他转头抹了抹眼泪。   卓长东跳了下来,一眼便看见府里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人都分成两排站在了门口,他看了一眼父亲。   睿王爷笑得特别满足。   只是一边捧着下马凳的小厮还没上来,玖荷便随着卓长东一起跳了下来,看见这样大的架势,不由得愣了愣。   喜鹊儿就站在继王妃身边,见状小声道:“哪里来的野丫头,居然自己跳下来!脸那么黑,一点都不像大家闺秀!”   继王妃先是小心看了一眼王爷,他正全神贯注的看着那不知道哪里来的杂种,一句都没听见。继王妃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喜鹊儿这才收敛。   只是继王妃转过来去看玖荷的时候,发现她头上梳的是飞仙髻!   飞仙?一飞冲天?她非得让她狠狠的摔个跟头不成!   王府的大门跟慈宁宫的大门一样,都是五进三的结构,里头能站着不少人,不过现在里头只有三个人。   玖荷又看了看睿王府的门匾,厚重的黑色,上头简简单单的三个大金字:睿王府。   睿王爷跟卓长东两个伴着她一左一右,随着她的步伐一步步走了过去。   罗妈妈第一个便跪了下去,由她领头,睿王府所有的奴婢一起跪下,口中道:“恭迎郡主回府。”   玖荷笑了笑,这样一来,前头那三个唯一没有跪的人就显得特别的明显了。   两个她都认得,一个她看着眼熟。   认得的那两个一个继王妃,一个是喜姨娘——现在还是喜鹊儿,还有一个,就是那天见过的宫装丽人,也是世子妃乔氏。   玖荷进了大门口。   继王妃咬着牙撑着,原想着要撑到玖荷先跟她行礼,可是睿王爷在她身边站着,继王妃明显不敢再耽误了。   她在心里飞快的说了一声这是拜王爷,便一拉喜鹊儿一起福了福身子,“王爷回来了。”   卓长东的脸就冷了下来,睿王爷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两个起来,又对玖荷道:“这是继王妃。”   又看喜鹊儿,“这是——”稍稍顿了顿才道:“这是继王妃的女儿。”   继王妃的牙都要咬断了,这叫什么话!继王妃也就罢了,横竖前头王妃的嫡女,她也没想要怎么样,可是!可是什么叫做继王妃的女儿,难道这不是王爷的种!   只是她面上还得撑着笑容道:“您回来就好,这些年不知道王爷多么的想您。”又拿帕子揉了揉眼睛,很是情真意切的对玖荷道:“看见你这样子,我就想起姐姐来,真是长得一模一样。”   玖荷叫得意味深长,“继王妃,我真的跟我娘长的一模一样?”   继王妃点了点头,肯定道:“一模一样,不管是样貌还是气质,活脱脱就是姐姐!”   玖荷忽然就笑了,这辈子的继王妃也跟上辈子一模一样啊,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陶依依正式下线。   睿王府副本正式开启。   感谢慕容爱爱投喂的手榴弹,以及天地遁侠、居然和哈皮穆投喂的地雷,么么哒。 第54章   “这是你嫂子。”卓长东走到乔氏身边, 大手悄无声息就按在了她后腰上,帮她撑着身子。   玖荷微微福了福身子, “嫂嫂。”   乔氏苍白着脸笑了笑, 道:“方才出来的急,也没什么见面礼给你,回头我差人给你送去。”   卓长东笑了笑,低声道:“可是腰酸了?等了多久?”   继王妃笑道:“王爷也是才回来, 一回来火急火燎的招了我们前来, 到这儿也不过才一盅茶的功夫。”   乔氏指了指柱子下头那椅子,道:“听见人说你们回来才站起来的。”   卓长东挥手招了吉雨来, 道:“扶着你们家世子妃。”又对玖荷道:“你嫂嫂有孕了。”   “恭喜哥哥。”   睿王爷笑了两声, 又对一院子的丫鬟婆子, 合并小厮长随太监道:“都起来吧!这个月发三份儿月钱!”   院子里此起彼伏的贺喜声音,又有借着这个机会再次给玖荷磕头的。   睿王爷看着越发的开心了, 又道:“这大热天的, 咱们先回去, 等哪天天气凉快了, 寻个早上晚上的, 带你在家里好好逛逛。”   玖荷笑道:“哪儿能那么晒?难道白天就不出门了?”   睿王爷一迟疑, 问道:“那现在逛逛?”   在一边看着的继王妃母女两个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   乔氏的脸色也越发的苍白了。   还是卓长东道:“都已经申时了,还是先洗漱一番,吃了晚饭再说吧。”   睿王爷这才失笑,道:“看见你竟然不觉得饿了。”   罗妈妈上来扶着玖荷,却没想被玖荷一番手挽住了胳膊, “我哪儿用着人扶?”说着便搀着罗妈妈走下了台阶。   睿王爷跟着就去了,卓长东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乔氏,道:“若是觉得晒便先坐一会。”又吩咐吉雨,“去叫软轿子来。”说着也跟着一起去了。   下人们各自散去,只留下继王妃还有世子妃两个带出来的人,围在两人身边,虽然都在大门里站着,不过泾渭分明的一人占了一边。   小厮上来关了中门,继王妃跟喜鹊儿两个手挽着手,又看了一眼乔氏道:“怎么脸上这样白?可是中暑了?要不要帮你请个大夫?”   乔氏扶着腰,缓缓走了两步,呼出一口气道:“不碍事,许是太热了。”   继王妃笑了笑,道:“你肚里还有孩子呢,本就比别人怕热,还是要自己多注意点才行。”又道:“既然你无事,那我们就先走了,我也嫌这天气热得慌。”   说完又笑笑:“世子让你叫了软轿来,也是体恤你。你看王爷就不曾这样体恤我,全奔着他那失而复得的女儿去了,他若是多问一句,我不知道得多开心!”   说着便跟喜鹊儿两个手挽着手,一起下了台阶,又半真半假拍拍她的胳膊,话却是专门说给乔氏听的。   “你看你新来的姐姐身子骨多好,你也的好好吃饭,不然以后夏天可就出不了门了。”   继王妃声音虽然轻快,还带着笑意,不过却是阴沉着一张脸,喜鹊儿看得分明,知道是专门说给世子妃听见的,也沉着脸笑道:“我知道了。”   转眼间大门口便就只剩下乔氏了,不多时吉雨带着软轿子匆匆前来,又跟两个丫鬟一起把她扶在轿子上,一路抬回了梨华院。   梨华院是云光院东边的头一个院子,二门进来正好在两个院子中间,往左去是正院云光院,往右便是梨华院的大门。   一行人进来,便听见右边云光院里的欢声笑语,吉雨瞄了一眼,看见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婆子丫鬟,一个个脸上满是笑容,很是热闹。   吉雨是知道她家里世子妃的心事的,当下焦急起来,道:“世子妃有了身孕,听不得吵,你们快些。”   玖荷已经进了云光院,罗妈妈已经退在了一边,现在陪在她身边的是睿王爷。   睿王爷一进来便看见这欢声笑语的样子,又都是原先用过的老人,仿佛王妃还在世的时候,一下子眼睛便酸了起来。   他背过头去咳嗽了两声,转过头来又是一脸的笑意。   “这第一进原本是议事厅,后来你母亲不在了,便将这儿设成了灵堂。”睿王爷找到女儿,总算是稍许弥补了以前的痛苦,声音中多了几分坦然,“现在灵堂撤了,挂了幅你母亲画的画。”   他带着玖荷进去,卓长东就在一边陪着。   正中明间布置的很是素净,正对着门放着供桌,上头挂了一幅冬夜赏梅图,下头一个鎏金的铜香炉,旁边放着一个半开的楠木香盒。   罗妈妈上前点了香,递给玖荷,玖荷冲着那画拜了三拜,心中默默叫了一声母亲,眼泪就流了下来。   罗妈妈相接香,玖荷却没给她,自己上前将香插在炉里,看着那青烟渺渺升到空中,又消失不见……   想起那个被她母亲抱在怀里死的了女孩子。   又想她母亲当初紧紧抱着她不松手……心里想的还是希望没人能追上她,能叫她好好的逃了出去。   几人在屋里默默的待了一会,睿王爷出声打破了这沉默,“咱们再去后头看看。”   第二进的明间做了个穿堂,左右便都是三间屋了,睿王爷道:“这是平日里坐卧的地方,一边是书房,一边拿来做针线活,原来给你做新衣裳的时候,便是叫了针线上的娘子在这里给你量体的。”   玖荷不由得翘了翘嘴角。   众人穿过穿堂,又往第三进去了。   第三进的院子特别大,布置的很是别致,而且不像前头两进,院子里除了抄手游廊,还规规矩矩的铺设了十字甬道。   这一进只用敲碎了汉白玉铺了几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通向各处,左右除了各有三间厢房,还有个拱门,不知通向哪里。   院子中间有一座假山,建在小池当中,泉水从假山顶上涌出来,安静下来就能听见潺潺的水声。   院子的四个角还依照春夏秋冬布置了不同的景色。   春天是桃树,旁边还种着几棵杜鹃,不过现在花期已过,绿绿葱葱一丛看着也很是喜人;夏天种的是玉兰,还有几颗矮的玖荷看不出来是什么。   秋天的那个角落里有一颗巨大的枣树,只是这枣树有点歪了,还有一根枝丫斜着出来。   玖荷指着那枣树就道:“这里原来是不是有个秋千?”   睿王爷立即就笑了起来,连声道:“有有有!回头我就叫她们挂上!”   最后的那个角落里便种着梅花,等它开花还得半年。   玖荷看了一圈,脑海里多了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嘴角不由得就翘了起来,转头对卓长东一笑道:“你赔我的小白兔呢。”   卓长东立即就朝里头去,“就在里头,我给你抱出来。”   唬得睿王爷急忙将他拉住,“一起去!我们一起走!”   第三进是正屋,王妃的卧室就在这里,还是按照原先王妃住过的样子布置了,玖荷看见那床头摆着的拨浪鼓也觉得眼熟,桌上放的铜镜更是觉得牙碜得慌。   睿王爷拿着这铜镜就指给她看。   “原本是金把手的,生生被你咬了个牙印儿,把你母亲吓得跟什么似的,叫人去外头重新做了个套才拿回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是喜欢这把手,第二次还磕了个米粒大小的牙下来。”睿王爷一边说,一边取了这镜子的手把套儿给她看。   上头果然浅浅的痕迹。   玖荷左顾右盼,又低着头小声笑道:“我一点都不记得。”   睿王爷跟世子一起笑了起来,又穿过角门往第四进去了。   第四进原本是卓长东的屋子,他开蒙之前都是这儿住的,等到六岁开始上课,就搬到了前院的端英堂去住了。   不过现在这儿已经布置了成了玖荷的屋子。   睿王爷道:“你原来跟你弟弟都住在后头一进的,不过他毕竟当了皇帝,后头一进就不好住人了,便将你迁到了前头这一进。”   玖荷点了点头,冲着睿王爷福了福身子,“多谢爹爹。”   睿王爷很是受用了这个礼。   玖荷又对卓长东福了福身子,“哥哥受累了。”   卓长东笑道:“一点都不累。”说着便又引着她到了最后一进的屋子。   虽然说是不能住人了,不过布置什么的还是跟以前一样,正屋七间的屋子,东边三间是小皇帝的,西边三间是玖荷。   放的都是他们以前的东西。   卓长东又从草丛里头提了个小笼子出来,里头一对儿浑身雪白的兔子。   他把这笼子交到玖荷手里,道:“那边还有一对儿。”   玖荷眼睛都笑成了月牙,怎么看怎么喜欢。   罗妈妈就道:“都要到酉时了,一会儿天都要黑了,郡主第一天回来,连顿饭还没吃呢。”   睿王爷笑道:“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赶紧叫传饭!”又道:“就摆在前头小饭厅,今儿咱们三个吃!”   卓长东和睿王爷回去洗漱,罗妈妈陪着玖荷到了前头第四进的屋子。   一排七间,左右还各有三间厢房。   中间是明间,布置成了小厅,右边放着一座十二扇的紫檀木底座的双面绣花的屏风挡着门,一看见这个,玖荷知道卧室布置在东边了。   罗妈妈带了她进去,里头净房已经备好了热水,还站着两排丫鬟。   玖荷笑了笑,声音虽然柔和,却不容人拒绝,“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你们先出去吧。”   要说这些丫鬟能被挑到玖荷屋里,睿王爷是一个个看过了的,别的不说,第一条就是听话,不管怎么样,都得听话,一个字不差的全得听玖荷的。   出不出事情两说,横竖睿王爷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兜下来。   当下这两排丫鬟齐齐行了蹲礼,道了声是,跟着罗妈妈一起走了出来。   玖荷微微叹了口气,只是已经累了一天了,早上一出来便是去大兴县衙,忙到现在连午饭都没吃。   别说是她了,就是父亲还有哥哥两个也是腹中空空,玖荷便将那些千头万绪的想法先都抛在一边,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从昨天睿王爷开始收拾云光院,整个王府便沸腾了,不过王爷没打算瞒着人,世子更是一回来便说了是要给妹妹挑东西,所以不出一天,王府上下便全部知道了小郡主又活了的消息。   更别说睿王爷今天叫整个王府的人都去迎接她了。   年纪大的婆子就会说跟当年的王妃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年纪轻的丫鬟等等也听了不少八卦,比方当年王爷是多么的宠爱王妃,又是多么喜欢这小郡主。   但是这些话听在继王妃还有喜鹊儿耳朵里就没那么痛快了。   一回到屋里,继王妃还撑着叫水洗漱,喜鹊儿已经忍不住摔了两个杯子了。   虽没把这瓷器放在眼里,但是听见这噼里啪啦的声响,继王妃还是皱了皱眉头,训斥道:“她今天才回来,你摔给谁看!”   喜鹊儿瞪她一眼,“我心里不痛快!”   继王妃沉了脸下来,手重重往桌上一拍,“你这是跟谁发火!”   一见母亲生气,喜鹊儿嘴就嘟了起来,“什么叫小郡主?谁知道她是真的假的,养在外头那么些年,她怎么不死了呢!她是郡主,我又是什么!”   继王妃眼皮子跳了跳,喊了锦香过来带她去洗漱,又叫拿了一盘子的粗瓷器,“叫她砸!砸舒坦了再回来!”   喜鹊儿出去,施妈妈消无声息的进来,帮着继王妃松了头发,又拿温帕子擦了脸。   继王妃叹了口气,道:“我的喜鹊儿都十三岁了,眼看着就要十四岁……我就算出身是侧妃,可是她生下来的时候,王爷已经扶我做了妃,就是矮了先王妃一头,她怎么也算得上是嫡女了……”   “可是王爷怎么也不肯请封她做郡主……我原想着她还小,等及笄的时候王爷怎么也该请封了,可是看今天这架势……”   继王妃脸色一沉,一巴掌拍在桌上,连手掌都拍红了,“王爷根本就没打算封我的喜鹊儿!合着他睿王府里的郡主只能有她一个不成!偏心也不是这么偏的!”   施妈妈等继王妃说完,这才笑了笑道:“这事儿也没那么容易——再说圣旨还没下来呢,她哪儿就是郡主了。”   “有什么不容易的?皇帝是王爷亲儿子,再怎么别扭,这种事情还能不答应!”   “她哪儿像郡主了?”继王妃恨得牙痒痒,“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一点都不端庄,根本不是大家闺秀!脸是黑的,衣服是旧的,居然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她就没学过礼仪!”   施妈妈道:“她前头十几年都在外头住着,哪儿能习惯府里的生活呢?再说看她那个样子就知道她性子野惯了,到时候受不住吵起来——”她挑了挑眉,做了个您明白的眼神。   继王妃笑了笑,道:“那我便往这方向使使劲儿。”   施妈妈又问:“可要让芍药给她姐姐带个话?”   继王妃摇了摇头,轻蔑道:“还用带话?你没看见她那脸色,白的跟墙皮似的。”继王妃又道:“她这种我见得多了,尤其咱们世子爷这种人品出众,相貌上佳,她还不得一门心思扑上来?从皇宫到民间,但凡嫁个还不错的人都得来上这么一遭。”   她想着芍药传来的消息,“世子不要通房,她担心是跟她客气,世子若是要了通房,她又要担心世子不爱她了。世子说个什么,她恨不得一个字儿一个字儿掰开了咬碎吃下去,得揣摩出来十个八个意思才算完。又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出来,巴巴的捧到人面前,做个什么都要想着这是为了世子,偏又不敢跟世子说,这日子还怎么过?”   施妈妈陪着笑了两声,道:“世子从小便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最是不耐烦说两遍话了,我看这半年世子也有点不太爱跟她说话了,这两人在一起还有的磨呢!”   继王妃冷哼了一声,施妈妈又道:“不过女人若是生了孩子,这挂在男人身上的心就能下来一半,兴许两人又好了呢。”   继王妃眼神闪烁,却把话题又扯到了玖荷身上。   “三个月的月钱,过年才两个月呢!王爷也不用怕她福薄受不起!”   施妈妈笑道:“可不是福薄吗,不然也不会出去十几年了。”   两人都笑了起来,芍药又带了喜鹊儿回来。   继王妃扫了一眼施妈妈,道:“你先去厨房看看,我料定他们今儿晚上肯定是要在王妃的小院子里自己吃了,咱们早点吃,省得撞上!”   一句话说的是咬牙切齿,不仅仅是为了要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更是为了王妃的那个“小院子”!   那个可不是什么小院子!里头还有活水,最是养人的了。   五进七间!七间的屋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逾矩可是砍头的重罪。   继王妃狠狠地咒骂了一句,早知道当年她就不该谦虚,先占了这院子再说,只是想归想,她也知道王爷是断然不会让第二个人住进那院子里的。   世子这会儿已经到了梨华院。   乔氏正歪在床上,吉雨端了个小圆凳坐在床边,轻轻的给她扇着风。   因为有孕在身,不敢太用冰,只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放了个冰盆,又把窗户关得只留了一条小缝,还把外头的棚子撑了起来,屋里稍有点暗,也不叫人那么燥热了。   乔氏躺了好一会,这才觉得稍稍平静下来,看着吉雨就叹了口气。   吉雨不知道这又是为了什么,只得安慰道:“我听府里好几个当年伺候过王妃的婆子说了,这姑娘跟先王妃长得是一模一样,肯定不是假的,您就别担心了。”   乔氏又叹了口气,道:“你不明白!”   吉雨只怕她捂在心里,勾着也得叫她说出来,“那您跟我说说?咱们两个商量商量兴许也能有个主意。”   乔氏看了她一眼。   吉雨又道:“您先跟我说说,整理好了思绪,等过了两天咱们家老太太来了,您也好跟她说。”   提起母亲,乔氏脸上这才有了笑影儿。   “她这才回来第一天,就这么劳师动众的……我娘家虽然没个爵位,就是普普通通的官儿,却也知道这郡主是要请封的,这还什么都没有呢,就先叫了起来,我总怕太过张扬了。”   乔氏一边说一边摇头。   吉雨道:“上回太医来了,便说您思虑太重,叫您放宽心,这些有的没的事儿,您别想太多。”   “我这是怕落了外人口实。”   吉雨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是王府,跟咱们家里本不是一个路子。”   世子妃娘家是几代的官,就是自己苦一点,也是极其看重名声的,王府就不一样了,又不要这好名声做官,当然世子的名声的确很好就是了。   “我知道……”世子妃轻轻叹了一声,“功勋贵族子弟、皇亲国戚,还有像我娘家这种世代为官的……都不一样,可是……”   可是究竟是个什么,她却不肯说了。   吉雨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只好又拿她肚里的孩子说事儿了,横竖先将人稳住,等到老太太来了,自有老太太劝她。   “太医叫您别思虑太重,对孩子不好。这可是世子的孩子,说不定就是长子呢。”   乔氏嘴角微微上翘,摸着自己肚子,重重点了点头。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忽然门开了,卓长东大步走了进来,乔氏急忙起来,可是情急之下鞋子怎么也穿不到脚上。   卓长东快步走到床边看了她两眼,道:“你好生歇着,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只管说。”   乔氏眼圈一红,道:“妾身知道了。”   卓长东点头,又道:“晚上要吃酒,就不回来睡了。”这才去了净房洗漱。   等到卓长东走了片刻,乔氏才收了脸上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又对吉雨道:“方才你可听见世子爷进来?”   吉雨摇摇头,瞪圆了眼睛,“您是说——世子爷听见我们说话了?”她吓得急忙起来,快步到了外间,凝烟正做针线活儿。   看见她来,凝烟急忙放下手里东西,叫了声姐姐。   吉雨道:“世子爷什么时候来的?”   凝烟想了想,道:“就来了一小会,还不叫声张。”凝烟给她看了桌上的冰镇酸梅汤,“世子来的时候给倒的。”   吉雨伸手摸了摸,冰凉凉的跟壶里的一样,这才放下心来进去。只是她一转身,凝烟脸上那谨小慎微的表情就不见了,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没来多久,最多听见一两句话。”   乔氏又想了想方才说了什么,这才松了口气,又躺在床上,道:“这还不到三个月呢,腰就这么酸了。”   吉雨又没生过孩子,“不如叫了赵妈妈来问?”   赵妈妈是乔氏的奶娘,陪着一起嫁了过来,但是乔氏却不太喜欢她。   “别,昨儿太医才来了,叫她干嘛?”乔氏不太开心,“每次她来了总叫我端着些,怪不爱听的。”   在热水了里泡了一会儿,虽然是炎热的夏天,不过也很是解乏,玖荷换了衣裳出来,觉得浑身都放松下来。   虽然以前的事情不记得了,可是这屋里……处处都透着熟悉感,随手就能知道什么东西该在什么地方。   小丫鬟上来给她擦了头发,罗妈妈又带了梳头的娘子来梳头。   “梳个简单的就行。”玖荷对着镜子道。   梳头娘子一愣,便给她挽了个高髻,头发都堆在头顶,又用篦子别了。   玖荷笑了笑,晃了晃脑袋道:“这个很好。”   梳头娘子高兴的跟什么一样,千恩万谢的回去了。   玖荷到了前头第三进,这里东厢房被改成了饭厅,睿王爷跟世子两个已经坐在桌边了。   桌上摆着两盘凉菜,卓长东正要给睿王爷倒酒,却没想被睿王爷盖住了酒杯。   “不行,我说了再不喝酒的。”   “哪儿能一口都不沾呢?”卓长东带着笑意劝酒,只是里头明显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只要别喝醉了就成。”   玖荷想起来她第一次看见睿王爷的时候,一大清早就喝醉了。   “爹爹,哥哥。”她叫了一声,又对卓长东使了个眼色。   睿王爷果然手从酒杯上下来,又招呼她坐下,卓长东趁机给他倒了酒。   睿王爷瞧见了不由得笑了一声,看见玖荷又道:“从小就是这样,不会说话的时候就跟着你哥哥一起捉弄人。”   玖荷又拿了酒杯递给卓长东,道:“哥哥也给我倒一杯。”   等卓长东给她倒了酒,她冲睿王爷敬酒道:“我敬爹爹一杯——”方才想过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甚至脑袋里头空白一片,只得又重复了一遍,“我敬爹爹一杯。”   睿王爷一口便喝干了。   卓长东也端起杯子,道:“以前我……惹得父亲不快,请父亲莫要放在心上。”   睿王爷又一口干了。   卓长东笑了笑,吩咐丫鬟撤了这两盘凉菜,又叫上正式的宴席。   睿王爷又从靠着墙的边桌上拿过一个小盒子递给玖荷。   玖荷打开一看,里头放着一对儿不过巴掌大小的玉牌,每块上头都用金丝镶的图案,两个合在一起便是个翟鸟。   “这是咱们府上的对牌,”睿王爷说的很是直白,“只有咱们仨个有。”说着又解下腰间一个荷包,掏出来自己的对牌给她看。   上头是四爪金龙。   卓长东也凑了个趣儿,他的是个三爪的金龙。   “府上外院一切事务都是王府长史司管着,内院总管是王书荣——”   卓长东插了句嘴,“就是你今天看见的王公公。”又对睿王爷道:“他去福寿庵了,明天才能回来。”   玖荷点了点头。   睿王爷被儿子抢白也没觉得什么,他七岁之后就再不这么没大没小的了,这么来上一次,睿王爷觉得自己居然有点怀念。   “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只管拿了这个去找他们,账房上总是有三四十万的现银,府上一共五千侍卫,没有办不成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叔投喂的地雷,么么哒   讲真这个名字亲上去很有羞耻感…… 第55章   玖荷好好的将对牌收了, 又把睿王爷跟世子的也放在小荷包里递过去, 道:“我也要不了那么多。”   睿王爷很是笑了两声,“咱们府上一年进项也有百八十万两了, 可着劲儿的花!”   罗妈妈带了丫鬟们上菜,虽然说是玖荷回到王府的第一顿饭,倒也没太过奢华。   瓷器都是白底,用清淡的釉色在边上寥寥几笔勾上些山水,看着很是素净。筷子拿在手里像是鸡翅木的,总之这桌上是既没有金器也没有银器。   八冷八热加上两个汤, 四个点心,三人围了个圆桌,倒是没什么主次之分了。   一顿饭吃完,睿王爷总还记得前些日子在王妃牌位前头说过再不喝酒的话来,不过小酌了三四杯便停住了, 不过卓长东跟玖荷倒是一杯一杯不停的喝。   一个才解开心事, 从七八岁到现在都十三年过去了, 从来都是板着脸端着,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另一个……两辈子了,到今天才知道自己不是没有父母, 才知道自己不是被丢掉的,而是为了要活命专门被送出来了,而且一庄子的人救活了她一个……玖荷心中最后那一点子郁闷也随着这呼吸一点点都散了去。   所以到了最后,睿王爷清醒着,卓长东跟玖荷两个都有点喝多了。   月上枝头, 卓长东一把推了面前杯子,看着睿王爷道:“爹爹!我有件事儿要问你!”   这个称呼,睿王爷已经十三年没有从大儿子嘴里听见了,自打那场变故,卓长东称呼他便成了尊敬有余,亲密不足的父亲了。   “你说。”睿王爷把他面前的杯子拿来,因为是三人吃饭,连丫鬟什么的都没叫,全远远的在廊下伺候。   “这事儿妹妹不知道,长胜也想不到,可是我在心里憋了十几年。”   “继王妃那个女儿,就比妹妹小了三岁。”   说的虽然隐晦,可是睿王爷还是听明白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玖荷这会儿脑子虽然有点迷糊,不过这一句句的也都听在了耳里。   睿王爷叹了口气,把话挑明了。   “你娘死了之后,先帝不放心,要给我再安排一个王妃。”睿王爷幽幽的声音响起,“先帝若是有了这个心,进来的必定是好人的女儿,我又是长胜的生父,万一他有别的心思,安排进来一个别有目的的……再者我的心全在你娘身上,也不能叫人占了你母亲的屋子。”   “索性不如在自己家里找一个。”睿王爷直直的看着世子的眼睛,“况且还要做出一副纨绔的样子来……正好她已经有了身孕,又听话,索性就是她了!”   睿王爷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冷意,“等她生了孩子,我干脆装出一副被美色冲昏了头的样子,请封她做了王妃,两全其美。”   卓长东长叹一口气,趴在桌上就这么睡着了。   睿王爷看着他笑了笑,又转头去看玖荷。   玖荷迷迷糊糊的,脸上也烧得厉害,但是知道睿王爷看她,她不由得回了笑容,又叫了一声爹爹。   睿王爷也笑了,“好在你们都好好长大了。”   一个已经睡着了,一个迷迷糊糊的半醉半醒,反正这饭也吃饭了,睿王爷叫了丫鬟婆子来伺候。   罗妈妈带人扶着玖荷回屋休息,不一会厨房又端了醒酒汤来喝。   睿王爷早年也是练武的,虽然不如廖纪安这等是战场上拼杀来的真功夫,但是强身健体绰绰有余,当下自己扶了卓长东,带着他去自己的外书房休息了。   虽然有心叫儿子好好睡上一场,不过明天午门献俘,羽林卫管着皇帝的出行依仗等等,他这个羽林卫大将军是必要去的,也只得狠下心来给他灌了好几碗醒酒汤,看他稍稍清醒了些,这才睡下。   第二天天刚亮,卓长东匆匆洗漱一番便先去布置了,睿王爷到了云光院,又叫搬了紫檀木镶玉的宝座放在第一进的明间里,左右又各放了两把太师椅,中间夹着一个小茶几,这才满意的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又问:“去看看郡主起来没有。”   丫鬟正要进去,王爷又道:“别催她,横竖也不着急,礼部定下的巳时二刻献俘,这会还早呢。”   丫鬟脚步顿了顿,这该怎么说?   玖荷刚醒,梳洗完毕正坐在镜子前头梳头。   要说这等喝到半酣,她两辈子也是头一次,别说半酣了,就是酒,这两辈子也不过才喝了两三次而已。   罗妈妈在一边看着就是笑,等到头梳好了,又递给她一个小荷包,里头放着两个小瓷瓶。   “王爷说今儿是午门献俘,要带您一起去看,只是天气炎热,虽能站在殿里等着,不过还是叫我给您准备了雪津丸跟人丹,您带在身上。”   玖荷接了过来,挂在腰间。   睿王爷在前头等着,这云光院又有了人气,最高兴的莫过于他了。   只是女儿没等来,倒是等来个不速之客。   继王妃带着喜鹊儿来了。   午门献俘是少有的,只有打了大胜仗才能有这个资格,有的皇帝一辈子都没这个机会。   加上献俘的又是廖将军,喜鹊儿自然也是想去看的。   只是进宫……她们两个别说提了,就是想也没想到的,她想的是要去永安门看着廖将军进城。   王府在永安门内大街上有产业,还是个四层的小楼,喜鹊儿就是想去那儿看看。   而且将军的打了胜仗的消息传来之后,京里不少人都说这次是必定要献俘了,王府又在永安门内大街上有位置这么好的产业,除了看廖将军,喜鹊儿也打算好好的显摆显摆。   只是继王妃做不了主,思来想去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来试一试王爷,一大早听见王爷去了云光院的消息,便带着喜鹊儿来了。   睿王爷一看是她们两个,挑了挑眉毛。   继王妃拉着喜鹊儿上前行礼,只是这头低下去,脸上的笑容就维持不住了。   她也十年都没来过王妃的屋子了,说起来王妃的屋子是七间五进,她的屋子是五间三进,可是对比起来不仅仅是屋子少,院子小,连着房子里头……她的都没王妃的大!   她那屋子进深只有一丈半,可是王妃这屋子,靠着墙摆了供桌,下头还有个宝座,两排太师椅,就这样离门口还有好大一截呢,这屋子进深至少两丈。   那个时候她还年轻,看在眼里都是大啊,好啊这等印象,可是现在连女儿都十三岁了,再看这些东西就能看出门道来了。   怎么就叫那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占了!不过在王妃面前养到两岁多,怎么就叫王爷记挂成这个样子了!   继王妃胸口一阵阵的发闷,掐着喜鹊儿的手也用了力气,可惜她闺女比她还嫉妒,一点都没察觉。   母女两个的手牵在一起,全都掐的失去了血色,可惜大袖子遮着,没叫王爷看见。   屋里不是紫檀就是黄花梨,还都是大件儿的家具,可是她屋里呢,多半是水楠木或者红木的。   紫檀也不是没有,可多半是拼凑的,比方她屋里那个八面屏风,底座儿就是紫檀的,边框用的是乌木,颜色倒是相近,只要不上手摸,谁都看不出来差距。   要说名贵也是名贵,可是这一比……高下立现。   继王妃在自己手心狠狠掐了一把,这才又让脸上显出笑了。   “昨儿郡主才回来,门口那样可不算正式见过,所以我这一早便带着喜鹊儿来看看她姐姐,怎么她还没起?”继王妃笑盈盈的问着睿王爷。   继王妃是打算上眼药的。夏天寅时末天就亮,再怎么卯时二刻也该起来了,就是那些个老人,也绝对不会睡到辰时的,更何况她不过一个年轻的姑娘。   继王妃拉了拉喜鹊儿的手,道:“她可是天一亮就醒了,说想来看姐姐呢。”   喜鹊儿笑道:“姐姐还没起,父亲等了多久了?”   母女两个眼巴巴等着睿王爷的反应,可惜睿王爷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昨儿喝了点酒,多睡会儿。”   竟是毫不在意她起来晚了。   甚至……继王妃又咬了咬牙,什么叫做喝了点酒,什么时候闺阁女子喝醉了酒这等事情也好拿出来说了?   她心越发的沉了,深吸一口气又笑道:“才第一天回来呢,想必也很是开心吧。”   说着,她又转身从施妈妈手上拿过个小匣子来,双手捧着放在王爷身边的小茶几上,匣子放下轻轻的砰了一声,很是有分量的样子。   睿王爷抬头看她。   继王妃笑道:“她才头一天回来,王爷高兴还来不及,怕是一时想不起来,我给她备了些碎银子,回头赏人用。”   “放着吧。”睿王爷略有冷淡的说了一声。   继王妃在睿王爷面前面前一直走的都是听话加上善解人意的路线,从来不在他面前提任何反对意见,态度放的比罗妈妈还要低。   只是从昨天下午玖荷回来到现在,她收到的打击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当下有点笑不出来。   喜鹊儿见状急忙替上前一步,做出一副小女儿特有的憨态,道:“父亲,我想去看大军进城。”不等睿王爷说话,她又道:“想去咱们家里在永安门的那个小楼上看。”   睿王爷脸上的表情不咸不淡的,道:“行,你叫母亲去安排马车就是。”说着他扫了扫窗外,前头窗户下头有个大大的日晷。   “已经辰时了,献俘礼巳时二刻开始,将军巳时就得等在午门,别晚了一会不好去了。”   继王妃缓过劲儿来,笑着跟睿王爷福了福身子,“多谢王爷。”   喜鹊儿心中一喜,又想她既然站了这小楼,昨天回来的便宜姐姐还怎么好意思?再说父亲可一点都没提她。   “那——”喜鹊儿一阵的得意,正想问问她,就见玖荷从门口进来,身后跟着罗妈妈。   头上梳着随云髻,很是简单的只用一钿一钗固定住了头发。上身穿着穿着胡粉色的短袄,下身则是一条浅藤黄色的马面裙,远远一看很是清爽。   可是等到走近了一看,喜鹊儿心里的嫉妒都要涌了出来。   这一身远着看很是简单,走进了却发现里头大有乾坤。   上身用颜色相近的绣线绣着缠枝牡丹,随着她一静一动角度变换间才能看出暗纹来。   下身的马面裙,又用金线绣了杂宝璎珞纹,一步走出去,便是满室的华光。   这等颜色相近的暗纹刺绣最是费眼睛了,比双面绣也快不到哪儿去,喜鹊儿虽也有这样的衣裳,不过都是在袖口领口或者裙摆那一圈绣上一点,这么整身的穿上——喜鹊儿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了,她也不嫌累着绣娘!   玖荷从她两人身边走过,瞥了一眼就去给睿王爷行礼了,又叫了一声爹爹这才直起腰来。   她不是没看见继王妃,也不是没看见喜鹊儿,可是对着这等上辈子害死自己的人,还要好好的打招呼?她可是一点都做不到。   睿王爷一看她脸上就有了笑容,指着上头的宝座道:“你坐这儿。”   玖荷愣了愣,“怎么好叫我坐了上首?”说着二话不说上前搀了睿王爷起来,将他半拉半拽的搀到宝座上头,“您坐这儿。”   说完,她在方才睿王爷坐过的椅子上坐下。   继王妃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叫自己,找了个“她第一天来,兴许还不认得人”的借口,咳嗽一声正要说话,没想吉雨搀着世子妃过来了。   “王爷。”世子妃跟睿王爷福了福身子,又转过头来叫了一声王妃,这才问玖荷道:“昨儿夜里睡得可好。”   玖荷起身福了福身子,一边点头一边含着笑道:“嫂嫂快坐。”   继王妃这会儿肯定她不是不认得人了,她是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真是小地方养出来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只是当着王爷她一点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拉着喜鹊儿坐下。   不过这正房就拜了四张太师椅,一边两张,玖荷做了左手第一张,乔氏坐在她对面的右手第一张,继王妃也只能跟喜鹊儿分开坐了。   坐在乔氏这个儿媳妇下手,那还不如坐在玖荷下手,横竖王爷还在这儿,坐在她下手也算在王爷面前露露脸!   继王妃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下,又暗示喜鹊儿也坐。   因着乔氏才来,众人都看她,乔氏道:“昨儿世子没回来,今天又是午门献俘,听见这边有了动静,我特意来问问,别误了差事。”   全王府都知道乔氏一心扑在世子身上,玖荷虽然不明白这里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不过看着众人的脸上都有点严肃起来,就知道她这句话说的不太对了。   罗妈妈脸色一变,警告般看了一眼站在乔氏身后的吉雨。什么叫做听见这边有了动静,那肯定是派了人守着,看着有人过来,急忙也来打探消息。不管怎么说这是正院,就算现在先王妃不在了,那也断然没有做儿媳妇的来婆婆院子门口打探消息的!   吉雨心中一慌,也顾不得许多了,急忙捧着盒子就走到了玖荷面前,也管不管的上突兀了,直接打开便跪在了玖荷前头。   里头放着一对儿和田玉的手镯,浅浅的青色,色泽极其均匀,一看就是上好的东西。   “都说玉养人,昨天世子妃一回来便找了这镯子出来,说给您的见面礼。”   玖荷被吓的差点跳了起来,只不过罗妈妈的手在她肩上轻轻碰了碰,隐隐有点往下压的架势,她便没起来身子,只是脚尖又往里头缩了缩。   对上继王妃还有那只鸟她能挺直了腰不搭理……可是这两个往日无缘近日无仇的……她也不习惯有人跟她下跪……再说这还是哥哥的嫂子……   玖荷虽然没站起来,不过还是很快伸手接过东西,又冲乔氏笑笑,道:“我喜欢,谢谢嫂嫂。”   吉雨松了口气,罗妈妈笑了一声,道:“还不快起来,都吓到郡主了。”   吉雨不好意思笑笑,急忙起身,低着头走回乔氏身后。   只是被这么一打岔,乔氏方才那个有点失礼的言论就这么过去了,只是继王妃心里越发的不忿了。   合着她是外人不成!   睿王爷道:“你们赶紧有事儿的都去忙。”这便是撵人了,众人都站起身来,罗妈妈手又在玖荷肩上虚虚一拍,玖荷没动。   睿王爷对乔氏道:“他昨日歇在外书房,今儿一大早便去宫里了。”又对继王妃道:“赶紧备车出去,别耽误了。”   几人福了福身子,转身便往外头走。   身后还隐隐约约传来睿王爷的笑声,“这衣服我叫她们连夜赶出来的,比穿大妆凉快。一会咱们去午门的城楼上头看献俘去,就站在你弟弟旁边,视野是最好的了——”   继王妃脚下一个踉跄,喜鹊儿不可置信的回头,“她怎么能——”继王妃拉住她的手一掐,将她后半句话掐到了嘴里。   “——你哥哥也在,他今儿穿了整套铠甲出去,我都担心廖将军叫他抢了风头。”   睿王爷笑了起来,乔氏也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屋里那一对父女。   屋外头,继王妃跟乔氏的眼神对上了,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来点什么。   继王妃脸上一冷,死死拽着喜鹊儿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吉雨哪儿还赶多留,咬着牙几乎是把乔氏架了出来。   到了屋里乔氏就软了下来,吉雨便道:“您有了身子,就算想看这会也是出不去的!”   乔氏摇了摇头,吉雨见她什么都不说,焦急的都跺起脚来。“当年您过生辰,世子爷不也穿了金凤翅兜鍪,还有那金锁甲,全套铠甲穿起来叫您开心?”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乔氏反而落了两滴泪,吉雨见她哭出来稍稍松了口气,心想不是郁结于心就好。   “早上没吃多少,我再给您端些燕窝粥可好?”   乔氏摸了摸肚子,点点头,可是等到吉雨出去,屋里没了人她脸上又有点阴沉,当年她嫁进来只过了一年的好日子……后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乔氏这边光顾着伤心,那边继王妃还有喜鹊儿两个也没好到哪儿去,回去不仅仅是喜鹊儿砸杯子摔碗的,就是继王妃也忍不住摔了杯子。   只是她从进王府就装到现在,不过几息之间就恢复了正常,当下吩咐套马,又问喜鹊儿,“你还去不去!”   喜鹊儿眼圈都红了,想着她那一身的装扮,还有两人擦肩而过之时玖荷那淡淡的一瞥,“去去去!去什么去!父亲带她上了午门,我就是只配去大街的份儿!”   继王妃一把拉过她,力气太大,喜鹊儿猝不及防,差点绊倒。   “去!还得高高兴兴的去!”继王妃道:“你父亲这么喜欢她,哼!不过是十几年没见了,等这阵儿过去,等你父亲心思淡了下来,你看我怎么治她!”说完一瞥喜鹊儿,道:“把你脸上那表情收收,永安门内大街也不是人人都能去的!”   玖荷已经吃了早饭,跟睿王爷一起上了那四匹马拉的大车,往宫里去了。   虽然内城这会儿也是人来人往的,都想着要寻个好地方看廖将军献俘,就算看不见献俘的,至少也要看看能统帅二十万大军,又打了大胜仗的廖将军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王爷这车是完全没人敢拦的,首先四匹马就是个身份的象征,再者马车前后又有拿着腰刀的侍卫,谁又赶挡了他们的路呢。   两人对面坐着,睿王爷看着玖荷,不知道怎么就笑了出来。   玖荷瞥了他一眼,“这又是为了什么?”   睿王爷道:“从看见你开始,这才几天,遇见的全是好事儿。太后这次午门献俘不出来了。”   玖荷挑了挑眉,睿王爷便道:“前天她生病,太医说她急火攻心,开了药叫好好休样,昨儿我又把她气哭了一会,她也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总之听说昨天慈宁宫彻夜不眠,四个太医守着呢,多半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玖荷疑道:“爹爹拿了她的手谕还有我的路引,这么快就把事情办好了?”   睿王爷笑了笑,道:“这两日午门献俘,内阁几位学士还有六部尚书等等都在宫里议事,我拿了这东西过去就说了四个意思。”   “你们甘心被个连皇宫都没出过的老娘们使唤来使唤去?”   “你们跟她讲理,她手上有玉玺。”   “你们跟她撒泼,她还能哭呢。”   “陛下可是你们亲手教出来的,至少能讲理。”   玖荷笑了出来,“也是太后这些年太过了。”   睿王爷叹息道:“后来太后就真哭了,哭着哭着又晕了过去,不过至少这次午门献俘她不出来了,那枚皇帝之宝也回到了皇帝手上。”   睿王爷一想小皇帝拿到皇帝之宝的那个高兴的神色,就不由得想翘嘴角,只是一想还有二十三枚宝玺在太后手上,这就不太笑的出来了。   “总是个开始。”玖荷看着他的脸色,小声安慰道。   睿王爷点头,“而且这么闹过一场,也能看出来谁站在太后身边,谁盼着皇帝亲政,又有谁是和稀泥的了。”   玖荷忽然问道:“我的路引呢?”   睿王爷脸色一僵,道:“这是证据。”   玖荷就翘了翘嘴角,看得睿王爷越发的心虚了。   “总是个念想,提醒我老夫人是怎么待我。”玖荷故意道。   睿王爷一件她难过,立即便道:“回去我就给你!”看见玖荷笑盈盈的表情,又补充一句,“一会儿就去要!”   玖荷很是了然的笑了笑,推了推茶杯,道:“天气炎热,您喝点茶。”   巳时刚过,马车便到了皇宫门口。   这个点除了皇帝没来,剩下的人基本已经到了。   午门献俘是大事,一个皇帝兴许连一次都遇不见,这也是睿王爷一定要把太后挤掉的原因。   文武百官已经站好了,廖将军也带着他擒来的西戎首领等在一边,卓长东更是全套披挂上身,带着一群跟他一样高大的羽林军站在甬道两边。   所以王爷带着玖荷一下马车,几乎就被全体人员围观了。   当然仅仅是眼神围观,这个点皇帝随时有可能出来,没人敢动。   睿王爷很是满意这个出场,转头对玖荷轻声道:“咱们上去。”   玖荷轻轻点头,跟着睿王爷上了午门门楼。   作者有话要说:  停电对一个有强迫症的作者来说,打击是致命的!   以后我要做个至少有三天存稿的作者……   感谢绵羊小天使的投喂,么么扎 第56章   午门是皇宫的正门, 四丈高的墩台上开了三个门, 中门只有皇帝能用,皇后大婚的时候轿子也能从这儿进, 不过仅此一次。再下来便是科举之后,一甲的状元榜眼和探花能从这儿出去一次。   旁边还有两个门,右边的门是大臣们走的,左边的门是给功勋贵族还有皇亲国戚走的。   众目睽睽之下,睿王爷带着玖荷从左边的大门进了皇城,又一路上了午门上的门楼。   皇帝还没来, 他贴身的小太监也没来。   不过整个大驾卤簿都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正时辰了。   看见睿王爷带着个姑娘上来,门楼上的人不由得全看了过去。   睿王爷最近出了不少风头,只说把太后三天之内气晕两次,还从她手里抠出来最重要的宝玺——皇帝之宝, 这个壮举就不得不让人佩服了。   关键他说的话还很在理, 而且又抬了祖宗家法出来, 况且说是太后,其实也算是在皇家这个宗族的大框架里头——睿王爷可是现任的族长呢!   所以跟在他背后的玖荷,也受了不少侧目, 只是睿王爷视线一嫖,这些人就又端正而站,眼神也不敢乱瞄了。   但是端正了之后又觉得不对,还没打招呼呢……   门楼上站的都是皇亲国戚,还有几个封了一等公的贵族。几人对视一眼, 先帝的妹妹先上来叫了一声大哥,又去看玖荷,问道:“这是?”   睿王爷先没跟她说话,反而回过头来看了看玖荷,道:“这是文景大长公主,你叫一声姑姑。”   玖荷福了福身子,“姑姑。”   文景瞪圆了眼睛,“这是!怪不得——”她的视线在睿王爷跟玖荷脸上不住的扫来扫去,怪不得一看见她就觉得眼熟,现在想起来跟前头那个嫂嫂长得似乎很像,只是十几年过去,她乍一见面的居然没认出来。   睿王爷骄傲的笑了笑。   玖荷却又朝着大长公主福了福身子,微笑着说:“前两日就住在大长公主的悦来客栈里头,还没谢谢您呢。”   睿王爷笑得越发的得意了。   只是这会却不是个详细询问的好机会,安同长公主也过来跟睿王爷见礼,加了声“大伯”。   睿王爷说的比方才简单了许多,“先帝的女儿,长你三岁,从小养在太后宫里。”   这个就能看出来态度了,尤其后头那半句提醒,玖荷脸上虽还带着笑,却不像方才跟大长公主那样的热情了,只加了一声姐姐,“姐姐。”   安同公主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就问:“怎么不穿大妆来?”   门楼上所有的命妇都按照品级穿着大妆,就只有玖荷一个穿着常服。   玖荷从她手里抽了出来,也问:“姐姐你热吗?手心全是汗。我这儿有人丹你吃吗?”   几句话就说的长公主变了脸色。   睿王爷咳嗽了一声,只是声音中带了点笑意道:“怎么皇帝还没来?”算是岔了过去。   下头又有贤王爷的子女来打招呼,玖荷就越发的冷淡了。   先帝兄弟三个,睿王爷是老大,先帝老二,这位贤王爷……就是派手下杀了她母亲的人,再怎么说罪不及子女,想要好脸色也是没有的。   再下来便是太后的娘家人,太后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哥哥年过五十,已经封了侯爵,弟弟四十出头,勉强捐了个正五品的州同知,两人仗着太后的势,带着一家老小都来了这午门门楼上。   虽然人人都不给他们好脸色,只是他们一上来便道:“好好看了回去跟太后娘娘说说,叫她也热闹热闹。”这便不好叫人赶他们下去了。   太后的两个兄弟都是笑容里带着忌惮,只是身后跟着的不知道是哪个的儿子,看见玖荷颜色好,笑得有点谄媚。   最后便是些国公,睿王爷连介绍都没介绍了,都是他们上来的时候自报身家。   定国公当年当年也是上过午门门楼的,当然现在的齐家已经没落到了尘埃里头,自然是不在此列的。   日晷一点点偏了过去,眼看马上就要到了巳时二刻,皇帝还没上来,众人的视线都往睿王爷身上瞄,睿王爷咳嗽一声,回头看了玖荷一眼,道:“我们去看看皇帝?这会应该是在下头换衣裳呢。”   玖荷又跟着他下去。   等他们两个下去,门楼上的皇亲国戚还有功勋贵族们一起炸开了锅,这两日京里的种种传闻热闹的很,他们也听了许多,从一开始的“在六部出入无人之境的小妇人”、“陶大人的忠仆”、“廖将军为了她,跟睿王爷打了一架”,再到最后的“状告国公府,又坐上睿王府的马车走了”。   总之各种奇怪的传闻层出不穷,京城从来就没这么热闹过,跟这个相比,太后被气晕两次,还当着大臣的面哭晕过去一次,居然一点都没人关心了。   不过大长公主明显是知道点什么的样子,众人立即就围了上来,“真是王爷的女儿?”   不仅仅是皇亲国戚,连文武大臣也在聊这个。   比方站在最前头的内阁首辅,站在他们后头一点点的六部尚书,还有一群仅仅围观,没有参与的大臣们。   当然每一批人感叹的都不太一样。   比方仅仅是围观的这一拨大臣,基本上感叹的就全是她的身世,什么丢了十几年还能找回来,又有见过王妃的,说的确是有几分相像。   六部尚书们叹的就是自己一点都不冤枉,只是感叹之余又想那几日应该是没说或者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   礼部尚书去主持献俘礼不在,跟这事儿扯不上关系,完全置身事外的刑部尚书笑了两声,对一脸菜色的兵部尚书道:“听说先去的是你兵部?”   兵部尚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是这眼神里头还有忐忑,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   刑部尚书哈哈大笑了起来。   户部尚书道:“倒也不尽然。”他得意的一笑,将手搭在了兵部尚书身上,“前两日睿王爷还有廖将军都送了东西来户部,你想想,要是先头没这个善缘,后头也不会有这个善果了。”   说到前两日送东西,他们是都见着了,好几十车的粮食,拿大门板子拉来的棉花布匹,把六部堵得严严实实,来来回回运了好几次,又清点入库,到了酉时才清点完毕,天都黑了。   工部尚书笑着拍了拍兵部尚书的肩膀,道:“再说你都给她看过战报呢,她怎么也不会来为难你的。”   这哪里是安慰人哦!   至于站在最前头的内阁大学士们,尤其是坐了首辅之位的刘大人,心里想的又不一样了。   当然已经到了这个位置,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喜形于色,因此前头这六位首辅,在外人看来都是四平八稳的站着,微微闭着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   这也太邪乎了。   刘大人听见后头的声音,又听见旁边等着参加献俘礼的一干人的对话。   陶敏正跟人解释她的来历,又说她在他们家里几年,整个家都是她撑下来的。   廖将军倒是没怎么开口,只是在关键时候出声辩护一两句。   可是想想自她出现,这宫里发生了多少事情?刘大人微微皱了皱眉头。   说起来她不过就做了两件事情,一个告御状,一个告定国公。   告御状她自己完好无损,头发都没掉一根,但是太后给气病了,到现在都没出来参加过朝会,这一下子便把小皇帝显了出来,学问好又礼贤下士,一个个问题都能问到点子上,相比之下太后倒是显得有点胡搅蛮缠了。   怪不得睿王爷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是若有所思。   “难道你们甘心叫个连皇宫大门都没出过的臭老娘们使唤你们?要当首辅必须得有外放的经历,她连皇城都没出去过,就能摄政了?”   刘大人在心里过了一遍,忽然打了个寒颤,他居然也用臭老娘们来叫太后了!   他急忙又将思绪拉了回来,还有第二件事情,这就更可怕了。   状告定国公,生生借着这个从太后手里敲出来一块宝玺。   要说这二十四块宝玺,就是这一块用在诏书跟大赦的宝玺最最关键了。虽然前头还有个刻着“受命于天”的宝玺,但是这一块宝玺是祭天地的时候用,一年也就用一次。   下来还有二十二块宝玺,就是杂七杂八的用途了,什么封赏大臣,晋封诰命,上尊号用的,还有给使节文书上用的等等等等。   还有两枚是用在书画上的,就是皇帝的私印,每年过节,受宠的大臣有时候能收到皇帝的墨宝,上头印的便是这两枚宝玺其中一枚。   但是这两枚宝玺,先帝驾崩的时候就随着一起陪葬了,得等皇帝再刻了之后,才能又凑足二十四宝玺。   刘大人又皱了皱眉头,太后昨天被气的哭晕了过去,虽然有点……不太地道,不过听说昨天太后是真晕?太医还一直在慈宁宫守着。   只是这么一来又要养病,天气又炎热,怕是又有一段时间不能朝会了。若是假晕……那太后的名声可就更不好了。   总之若是真晕,那就得真养病,若是假晕,为了脸皮也得偃旗息鼓一阵子,所以未来这一段时间,怕是听不见太后的声音了。   刘大人叹了口气,看了看门口上那立在睿王爷身后的身影,一身金灿灿的,看着都反光。   才不过十六岁啊。   他家女儿十六岁的时候在干嘛?整天嘴里挂着的不是首饰就是新衣裳,还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人家闺女十六岁就能凭着一身本事在六部出入了,还差点就把太后干翻。   难道真的是天命所归?从她现身,太后可一件好事儿都没捞着啊。   玖荷已经跟着睿王爷下了门楼,门楼里头是空的,很是凉爽,守门的小太监一看是王爷,立即差人进去禀告,又请王爷进去。   皇帝正坐在那儿喝茶,只是眉眼里有几分焦急,看见睿王爷进来很是冷哼了一声,专门把头撇了过去,只是看见睿王爷身后还有个玖荷,这撇了一半的头就扭了回来。   睿王爷道:“马上巳时二刻了,你还不上去。”   皇帝很是高傲的站起身来,将杯子递给一边侍奉的太监,弹了弹袖口,像是清灰,这才道:“上头热的很。”又道:“这便上去。”   睿王爷皱了皱眉头,从昨天他进宫,皇帝就一直阴阳怪气的,虽然最后拿了玉玺好了些,可是这一晚上没见……怎么又不好了?   “王显呢?”睿王爷道。   王显是皇帝的贴身太监,还是王府内总管王书荣的干儿子,皇帝一向带着他在身边,几乎是形影不离。   皇帝很是不在乎的说了一句,“他有重要差事要办。”说完便不理会睿王爷了。   “你也来了?”冲着玖荷,皇帝倒是笑了笑。   玖荷也回了个笑容,冲他点头道:“上头其实不太热,还有伞呢。”   几人出来,一边上楼梯,皇帝道:“也不知道礼部跟钦天监是怎么选的时辰。午门朝南,巳时二刻才开始,太阳正好照在我脸上,我还得站在最前头,热死了人了。”   玖荷抿着嘴笑了笑,她从第一次看见小皇帝就觉得他亲切的很,虽然两岁多就分开,十几年没见过,但是这从娘胎里带来的亲切感,这辈子怕是都消磨不掉了。   眼看着上了门楼,皇帝脸上的表情又正经起来,门楼上一众皇亲国戚还有功勋贵族门行了跪礼,皇帝很有威严道:“平身。”   往前走了两步又对玖荷道:“来站到朕旁边。”   玖荷也不推辞,笑着站了过去,只是他两人站好了,睿王爷却还在楼梯口上待着。   皇帝皱了皱眉头,这什么人站什么地方都是有定数的,虽然这门楼上的人他没几个看得上的,不过……道:“睿王爷!”   睿王爷这才如恍然大悟般,走到了皇帝另一边,只是又有点狐疑的看着皇帝还有玖荷……   说起来他昨天下午进宫的时候……并没跟小皇帝说他姐姐找到了。   一来是要憋着这口气去寻太后的麻烦;二来说完太后天色都晚了,他着急出宫;再者皇帝拿着玉玺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他一时半会也没想起来;而且才认了女儿,他着急回去看,万一世子没把人带回来,他还能补救一番。   睿王爷胡乱找了一堆的借口,又小心问道:“早上见到羽林将军了?他同你说了没有?”   小皇帝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睿王爷这才放下心来,又觉得方才两人那样的熟络,皇帝一定是已经知道了,这么一想他又放下心来,觉得自己的这个大儿子真的是面面俱到,最是能干了。   玖荷跟睿王爷两个一左一右站在皇帝身边。   才上来的时候打招呼不觉得,现在站定的确是热,她穿着一身浅色衣服都热,更别说穿了玄色冕服的皇帝了。   玖荷左右看看,对旁边举着黄罗盖伞的太监道:“这边来一点,挡着我了。”   太监听了一路的八卦,哪儿不知道她是谁,况且方才还是跟皇帝一起上来的,皇帝还特地吩咐叫人站他身边,当下便举着大伞往这边走了走。   把皇帝挡住了些。   玖荷又笑眯眯道:“累不累?稍稍往下一点。”   太监一愣,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皇帝,皇帝跟她笑了笑,太监便又把这伞往下头了些。   正好把皇帝上半身都挡在大伞的阴影了。   皇帝又对玖荷笑了笑,道:“一会儿别走,朕有话跟你说。”   玖荷嗯了一声。   很快便到了巳时二刻,随着礼乐声响起,礼部尚书走上高台,献俘礼正式开始了。   念过几遍冗长又华丽的文章,下头便是对此次戎东之战各个有功之人的封赏。   玖荷着重听了两个,一个是廖将军,一个是陶大人。   廖将军得封一等武阳伯,散阶升正二品金吾将军,又因为功勋卓著,特授勋正治上卿。   下一个是陶大人,他的散阶升了正五品奉政大夫,也跟廖将军一样,因为功勋卓著,也有授勋,是个正五品的修正庶尹。   又对家人各有追封。   玖荷松了口气,廖将军虽交了兵符,不过有了爵位,那便是又有了名声又有了封地,整个朝廷都对他赞许有加。   至于陶大人,他一下子升了整整两个品级,算起来就是四级,虽然这圣旨上对本职还没有任命,不过可以肯定,他下个官儿肯定是正五品的了。   听完封赏,便是献俘。   廖将军俘虏了不少西戎人,不过够资格参加献俘仪式的只有两个。   一个是西戎那边领军的将军,还有一个是西戎皇帝的二子,也是他最有出息的一个儿子。   两人都穿了大周的衣裳,梳洗的干干净净,脸上刮了,头上也按照大周的风格重新梳了,跪在午门之前念降表。   又叩谢皇帝不杀之恩。   玖荷看见皇帝一脸的严肃,并没有因为这场胜仗喜形于色,不过她也听出来了。   那战败的大将军已经是失了精气神,可是那位据说最有出息的二儿子,声音洪亮,总有种不肯服输的精神,怕是后头还要生事。   献俘礼整整一个时辰,到午时二刻才算完。   众人各自离去,不过像特别有圣宠的,比方玖荷还有睿王爷都留了下来,随着皇帝去了御书房。   太后娘家也留下来两个女眷,随着宫女往慈宁宫觐见太后去了。   刚走没几步,卓长东也跟了上来,头上的凤翅盔被他抱到了手里,露出那张晒得通红的脸来。   他算是最辛苦的一个,整套几十斤的披挂上身,还得带着人在下头大太阳底下晒着,不仅是脸通红,额头上还有一圈汗,领子上那一圈红色的领子都能看出来白边,明显是汗一次次湿了又干,才能留下这等痕迹。   玖荷有点心疼,将装着生津丸还有仁丹的小荷包递给了他,又解了帕子给他。   到了御书房总算是凉快了下来,而且这里头还有个人看着很是眼熟,正是皇帝身边的小太监王显。   王显一见皇帝进来,急忙行礼,只是一抬头看见玖荷,明显愣了愣。   皇帝大步走到椅子上坐下,先说了一声“你们自己坐,不用叫我招呼了。”又问王显,“东西呢?”   哪知道王显摇了摇头,小心翼翼道:“说是已经被人买走了。”   皇帝一怒,“谁这么大胆子!你就没问问他!”   王显弯着腰道:“问了,店家不肯说。”   皇帝皱着眉头,“连个商户都看看不起朕!朕要——”   外头又有个小太监进来,先是皇帝行礼,又对卓长东道:“您手下副将来找您,正在门口等着。”   卓长东眉头一皱,随着这小太监出去。   门口正是他的副将,手里还拿着信物,道:“方才有人拿着将军的信物,去了卫所,说是有人来店里闹事。”   卓长东接过这东西一看,不正是他留给当铺老板的?他沉吟片刻,道:“你先带两个人去他店里守着,若是再有人来,只管拿了便是。”   副将领命下去,卓长东又回到屋里。   小皇帝发了一顿脾气,忽又叹了口气,走到玖荷面前道:“原想给你送个东西的,没想——”小皇帝脸色不好了起来,咬着牙齿道:“也不知道哪个敢在虎口上拔牙!”   说着又对睿王爷道:“朕在宫里不方便,还要王爷动手了!”   睿王爷是最喜欢听他说朕的,尤其是在他面前,每次都是生气了,又或者有事儿求他,拉不开脸的时候,这“朕”就出来了。睿王爷笑了笑,道:“不仅是我,还有世子呢,总是能替你把事儿办了!”   小皇帝有点气哄哄的点头,道:“前些日子我偷溜出宫,看见你在至宝斋里当了东西,我还特意吩咐掌柜的不能动——”   别说睿王爷了,就连差点热晕了的世子都觉得不太对了。   “——没想他居然敢卖了!”   睿王爷下意识就跟世子对视了一眼。   你没跟你弟弟说?   你是当父亲的啊!   睿王爷深吸了一口气,先叫王显带着小太监出去,皇帝这会儿已经看出点端倪来了,疑惑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中间转个不停。   只是睿王爷正想开口,被玖荷抢先了,只是她看他那一眼……总觉得这个爹好像没了权威。   她笑眯眯道:“你可知道我当了什么?”   小皇帝摇了摇头,“我……”还有点不太好意思,“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亲切,但是你如果去当铺,肯定是有了困难,当的东西……又是隐秘,若是我仗着权势给你赎回来了……我又怕你生气,反正我叫他不能给别人了——”说着说着又咬牙切齿了起来,“他这是欺君之罪!要诛九族的!”   玖荷笑了笑,道:“我赎回来了。”   皇帝一愣,玖荷又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递了过去,“就是这个!”   皇帝接在手里一看,吓得差点扔出去,这玩意他印象太深刻,就因为这玉佩他被王爷打了一顿,那会儿他可已经是皇帝了!   不对!皇帝猛然间抬起头来,看着睿王爷,又看世子,再看笑眯眯看着他的小姐姐,最后视线还是落在了睿王爷身上,“不对啊,你那块玉佩都没棱角了,这块还跟新的一样,明显不是一块。”   睿王爷笑了笑,很是心满意足道:“这是你姐姐啊,一母同胞的姐姐!你不是说你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亲切?”   小皇帝一脸的不可置信,可是瞬间之后,这表情就变成恼羞成怒了!抓着桌上杯子就砸了出去,不过却没冲着人,而是往地上砸的,砸了一个还不算,把剩下三人的杯子都砸了。   那块玉佩却紧紧攥在手里。   “明明是朕先看见她的!朕跟了她两天呢!”   声音委屈极了,睿王爷不由得笑出声来,玖荷瞪了他一眼,小皇帝越发的委屈了。   “你们都没把朕放在眼里!每天都有人进宫,每天都没人跟朕说!”又对睿王爷道:“笑什么笑!明显不是姐姐赎回来的!当初朕吩咐的时候,就叫他只能赎给姐姐,可是王显明明不是这么回话的,你当朕听不出来!”   虽然还是怒气哄哄的,不过对玖荷的称呼已经悄无声息变成了姐姐。   玖荷上前一步,拉着他的手坐了下来,道:“我是死当,若不是你吩咐,这玉佩都不知道被谁买了去,说起来,还是你的功劳最大!”   小皇帝嘴角就有了笑意,又对玖荷诉苦道:“你不知道这一家子人最是冷酷无情了,前两日是朕的生辰,居然没有一个人进宫来看朕,朕专门吩咐人做了长寿面,他们两个没有一个人进宫来!!!”   小皇帝出离的愤怒,道:“那王府有什么好的?又没有皇宫大,也没有皇宫伺候的人多,不如你搬来跟朕住?”   话音刚落,屋里就响起重物倒地的声音,几人回头一看,世子晕在了地上,吓得几人急忙围了过去。   睿王爷看他脸色从通红变成了惨白,道:“许是中暑了。”   小皇帝大喊:“王显!王显!叫太医!全给朕叫来!”看着一直屹立不动,这十几年来比睿王爷还像是父亲的世子倒了下来,他心里慌张极了,又小声道:“我不跟你抢姐姐了。”   玖荷急忙找温水给他擦了汗,又放了一块冷帕子在他头上,睿王爷又给他松开衣裳,解了身上铠甲,从架子上随便拿了本书给他轻轻的扇风。   不多时太医过来,号过脉又看见他手里捏着的小瓷瓶,打开闻了闻道:“亏得方才吃了仁丹还有生津丸,并无大碍。”又道:“不过看脉象这两日多有劳累,主要还是没睡好——”又看了眼放在一边的铠甲,“不然也不会晕了过去。”   玖荷脸上现了愧疚之色,又问太医该注意什么。   睿王爷脸色也不太好,昨天夜里可是他硬给灌了许多醒酒汤,看着清醒了才加睡下的。   太医开了方子,又说要饮食清淡,又说不太拘着用冰,但是不能对着风吹等等,众人一一记下。   不多时卓长东迷迷糊糊的醒了,皇帝这才放心,叫了人把他抬着送出宫去。   御书房里是安静了,可是皇帝看着他写好的圣旨,又有点不甘心了。   这还是他拿到玉玺之后印的第一份圣旨,封小姐姐——现在已经成了真姐姐——做了内司,监管尚宝局,虽然现在他手上不过就一个宝玺,但是皇帝还有私库啊,再说拿到宝玺,他已经打算开始刻私章了,怎么也得有三块宝玺充场面了。   而且这官位还是他翻遍古籍,寻了不知道多少前朝的典籍才找到的。内司是女官能做到的最高位置了,官比一品,在后宫的地位堪比前朝的尚书令。   当然现在也没有尚书令就是了。   不过皇帝还有很有把握这份圣旨不会有人反对。大臣们只会觉得他提拔了这么一个女官是要跟太后打擂台,反正她从一开始就给太后吃了不少苦头。   况且又是后宫,有这么一个人钳制住太后,太后情急之下说不定能在前朝抛出更多的好处来。   可是现在小姐姐成了真·姐姐……不甘心!还是不甘心。再说这是玉玺到他手上印的第一份圣旨呢,每个字儿都是他亲手写的,他怎么都得把这圣旨发了不成!   “王显!”皇帝高呼两声,将这圣旨递给他道:“带上传旨的太监,正正规规给朕把这圣旨宣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据说是空开不太好,然而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电工说肯定不会再停电了。 第57章   世子爷一路躺在马车里头回到了睿王府。   要说这等略有病弱还很是无力的感觉, 他从七岁起就不曾尝过了, 可是……他虽半闭着眼睛养神,不过还是能看见周围的。   睿王爷一脸的焦急给他扇风, 才找回来的妹妹给他擦脸,又给他换头上那块帕子,还会用手背贴在他头上,焦急中又带着一点镇定,“已经不烫了。”   甚至还嫌弃父亲扇子扇的风太大,从他手里抢过扇子更加轻柔的扇起风来。   要说这生病的感觉……还真不坏, 这十几年来,卓长东第一次放下来肩上的重担,放心的睡着了。   马车一路到了卓长东的外书房——端英堂。   睿王爷招呼小厮长随将他抬了进去,又叫人去抓药准备热水等等,在宫里不过随便的擦了擦, 要知道他身上的铠甲虽然脱了, 不过身上穿的还是那一身被汗湿了好几次的衣裳。   丫鬟还有小厮伺候卓长东洗漱去了, 睿王爷跟玖荷两个坐在正厅说话。   “你哥哥从小便是身体健康,这些年别说生病了,连个咳嗽头疼什么的也是极少有的。”睿王爷叹道:“看他晕过去, 真是吓死我了。”   玖荷笑了笑,方才她给卓长东换帕子的时候,看见他半张了眼睛冲她眨了眨,她一下子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却不能点破。   十三岁之前的事情就不用说了,她去了陶家之后, 那一年冬天不太适应,吹了风便是一场重伤风,老夫人还有谢嬷嬷两个整日守在她床边,不管她什么时候睁眼,床边都有人。   嘘寒问暖,连饭都是在床上吃的,当时她感动到甚至想生一辈子的病了。   所以对于哥哥这个心态,她至少也能体会到十之**。   “哥哥一直体健,这一生病怕是要休养好一阵子,俗话又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又是夏天,还是因为太热生的病。”玖荷皱了眉头,“得好好养着呢,父亲没事儿也来看看哥哥,我记得我以前生病的时候,最想有人陪着呢。”   睿王爷一边认真听着,一边不住地点头,“你说的是,我本来就没什么事儿。外院有两个王府长史带着人管着,内院有太监有宫女,管着侍卫的仪卫正赵先宁也是用了许多年的——我来照顾他!”   只是说完又想起玖荷来,她说的最后那一句话“以前生病最想有人陪着”,睿王爷一下子便失落了,在他们都不知道的地方,她生病又怎么会有人陪?   睿王爷看着她的眼神立即便小心翼翼了。   玖荷觉得有点好笑,急忙岔开话题道:“得派个人去跟嫂嫂说一声,她还有身孕呢,一点都不能着急。”   世子爷被抬进来,这消息几乎是瞬间就传遍了整个王府。   这个时候,就算是装样子也要去看的,况且继王妃心里的确是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态。   当下她寻了一只红参装在匣子里,拉着从早上被刺激了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喜鹊儿,一起往端英堂去了。   端英堂是卓长东的外书房,位于王府前院的最右边。   继王妃住在青玉堂,是内院右路最靠近梨华院花园的一个院子,她们两个身后跟着丫鬟婆子,沿着树荫下头一路往前走,刚过去两个院子,走到梨华院门口,就见里头也有了动静,吉雨扶着世子妃,一路飞快地往前头去了。   继王妃冷哼了一声,喜鹊儿眨了眨眼睛,道:“不是说她身子不好?走这么快不怕摔了?还是她前头一直装着体弱?”   继王妃拉了喜鹊儿一把,道:“我们稍稍慢一些,本来咱们就住在后头,路程远,也没什么人去打探消息,得了消息还得准备东西,是要比她晚一些到才好的。况且他们两个又是小夫妻,兴许要说什么私房话呢?”   喜鹊儿笑了笑,睁着一双大眼睛故作纯真道:“怎么说私房话?父亲还有新来的姐姐难道不在?”   继王妃拍着她的手笑了笑,两人的脚步都慢了下来。   乔氏已经到了外书房最后一进的卧室里,只是一进去看见睿王爷跟玖荷两个坐在正厅,旁边还站着外书房伺候的丫鬟,不知道正在说什么。   吉雨拉着她的手上用了劲儿,乔氏的脚步立即慢了下来。   玖荷抬头看是她,笑着叫了一声“嫂嫂”,又去扶着她坐下,道:“才说要去派人跟你说一声呢,这大中午的,哥哥已经没什么事儿了,你别担心。”   乔氏嗯了一声,正要张口,却被吉雨打断了。   她上前一步先是跟睿王爷行礼,又去跟玖荷行礼,叫了王爷郡主,这才又站在乔氏身后。   乔氏脸上的表情顿时难堪起来,她方才忘了行礼了,可是……她余光扫了玖荷一眼,脸上笑得很是真诚,谁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呢?   乔氏皱了皱眉头,道:“妾身一心想着世子爷,倒是忘了规矩。”   当着儿媳妇,儿子还在里屋,睿王爷自然是摆着严肃正经脸,也不好太说话,只嗯了一声道:“你进去看看吧。”若是还没洗漱完毕,就算是哥哥,妹妹倒是不太方便进去的,世子妃就没什么忌讳了。   乔氏站起身来,这才福了福身子,吉雨扶着她进去了。   卓长东已经洗漱完毕,又换了家常的衣裳,正半靠在床上,手里端着杯子喝水。   看见她进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来了?我没什么事儿。你一向怕热,又有孩子。”   乔氏只觉得满腔的热血都叫他这头一句话浇灭了,当下坐在他床边,伸手摸了摸他脑门,道:“你可好些了?”   又有丫鬟出去禀告睿王爷跟玖荷,两人结伴进来。   卓长东看见他们两个,笑道:“许久不曾生病,这次生病怕是要劳累父亲跟妹妹了。”   乔氏把原本搭在他腰间的夹被拉到了胸口。   卓长东皱了皱眉头,看着乔氏的眼神里很是有点警告的意思。   只是乔氏低着头,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故意装作没看见。   玖荷笑了笑,道:“嫂嫂陪着哥哥,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说完便出去了,睿王爷道:“你好好歇着,我去吩咐厨房做你爱吃的菜。”也跟着她走了。   卓长东叹了口气,道:“我生了病,别过了病气给你,你肚里又有孩子,盼了两年的……你不管做什么,总得想着它才是。”说着看了一眼吉雨,道:“扶世子妃回去。”   乔氏猛地抬头,眼圈已经红了,嘴张开又合上,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卓长东躺了下来,道:“我睡一会,你先回去吧。”   安静了片刻,乔氏放缓了声音道:“你住在外书房也不是个事儿,没人照顾叫人怪担心的,不如回去住,我照顾你。”   卓长东一字未发。   外头又有了说话声音。   “王爷,郡主。”   “父亲,姐姐。”   来的是继王妃还有喜鹊儿,卓长东转过脸来,轻声道:“你得出去打个招呼。”   乔氏嗯了一声,吉雨松了口气,扶着她出去了。   “——是差人去厨房要绿豆汤,看见熬药,这才知道世子爷病了。急急忙忙的又不知道送些什么才好。”继王妃说着,把匣子放在桌上,道:“世子爷年轻体壮,想着多半是热的,因此不敢送山参了,捡了个不粗不细的红参送来,若是想喝便切两片。”   睿王爷略有冷淡的点了点头,玖荷更是端着碗冰镇的西瓜汁在喝,连头都没抬一下。   不过继王妃脸上的笑容是一点都没变。   喜鹊儿又道:“哥哥可好些了?”   乔氏看在眼里,两步走了过来,道:“世子爷歇下了。”她看了一眼喜鹊儿,心想她们来探病,总是要请进去看看的……只是世子爷对这一对母女一向不假辞色,比睿王爷还有这新来的妹妹还要冷淡。   乔氏什么都没说。   继王妃笑笑道:“是该好好歇着。”说完拉着喜鹊儿又道:“来给你父亲还有姐姐道个别,咱们回去了。”又补充一句:“等他好了再来看。”   睿王爷道:“毕竟是他的外书房,来一次就够了。”   乔氏心里是一颤又一颤的害怕,只是她看继王妃竟然像是一点都不在乎,福了福身子便拉着喜鹊儿走了。   不过刚到了门口,还没进来,就见王府的内院大总管王书荣带了皇帝贴身的小太监王显进来,只是身后还跟了一大堆太监。   王显穿着大红色的内侍蟒衣,后头的太监也是身着深绿色官服,手上还捧着圣旨。   王书荣的表情不太正常,王显脸上还有点尴尬。   王书荣咳嗽一声道,“宫里来了陛下的圣旨。”   睿王爷带着人站了起来,里头又有两个丫鬟扶着卓长东出来。   王显急忙道:“不用跪!不用跪!陛下专门吩咐了的。”这句话一说出来,立即便显得他外强中干了。   听出来的人不点破,听不出来的人……还以为这是左右为难呢。   “……有孟氏女,德才兼备,秀外慧中,深得朕意,特封内司,兼尚宝司尚宫,每日辰时至申时于宫内当差……”   睿王爷眼睛已经瞪了起来,卓长东皱了眉头,玖荷不由得笑了笑,想起那句“不如来宫里陪朕”。   继王妃心中大喜,乔氏有点难以言表,只是当着太监不敢露出来,都垂首而立,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   王显读完圣旨,卷好之后这才交到玖荷手里,挤眉弄眼道:“陛下说今日便不用进宫谢恩了。”   玖荷接了圣旨,先用眼神安抚了睿王爷,这才又陪着胡闹了一把,道:“多谢陛下体恤,烦劳公公回去禀告陛下,我明天一早就进宫。”   王显这才松了口气。   王显又问:“世子爷可好些了?陛下专门吩咐我带了上好的薄荷脑还有冰片来,最是消暑了。”   消暑的药材多是刺激辛辣之物,乔氏闻见了只觉得肚里翻江倒海的,生怕冲撞了孩子,急忙告辞了。   继王妃见没她什么事儿,而且她心中的喜悦已经快要掩盖不住了,也急忙拉着喜鹊儿走了。   王显将传旨的太监一个个都轰了出去,这才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道:“这圣旨陛下亲手写的,写了一个晚上,还专门拿纸先写了好几次,就怕哪个字写的不好了。”   “献俘的那个诏书,还有修建质子府的的诏书就在一边放着,陛下生生的拖到天黑,先把这圣旨写好了,又用了印才顾得上别的。”   “这是陛下写的第一份圣旨,也是陛下第一次自己用印。”   “——晚上睡得晚,早上起来眼睛都红了,用冷水敷了好久。”   睿王爷有点伤感,果然不说话了,他叹了口气道:“他生辰那天……的确是有点对不住他了。”   王显总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又道:“陛下那天都没叫大宴,太后也不知道是真忘了还是故意的,陛下一个人对着三碗长寿面坐到天黑呢。”   睿王爷皱了皱眉头,卓长东叹气道:“我倒是也想看看。”   宣完旨王显还要着急回去给陛下回话,睿王爷吩咐王书荣送他出去,又给了他一个一百两的红封,外头陪着一起来撑场面的太监则是一人五十两。   王书荣送了他出去,睿王爷叹了口气,又对卓长东道:“赶紧回去歇着。”   卓长东这才发觉自己似乎站的太直了,只是睿王爷怎么都是个粗心的爹,一点都没看出来,倒是站在他身后玖荷的冲卓长东笑了笑。   卓长东一下子便靠在小厮身上,道:“方才强打着精神,现在又晕了,赶紧扶我去躺躺。”   不多时药端了进来,睿王爷这会正感慨呢,大儿子七八岁就自立了,还是这些年第一次生病下不了床,小儿子更不用说了,三岁就养在宫里了,若不是先帝死的早,怕是都不认得他这个亲生父亲。   睿王爷叹了一声,端了药碗坐在卓长东床前,“我给你喂。”   卓长东顿了顿,倒也没说不。   玖荷站在睿王爷身后,笑盈盈的看着哥哥。等到睿王爷喂了三四勺子药,哥哥一勺勺皱着眉头喝下去,她忽然道:“一勺勺的吃药,挺苦的吧?”说着还做了个鬼脸。   卓长东一下没忍住,药就喷到了睿王爷身上。   好在睿王爷极其镇定,先是把碗放在一边,这才站起身来,跟一脸惊慌拿着布来擦的丫鬟道:“不碍事,不碍事。”   玖荷趁着睿王爷没有注意的时候笑了笑,道:“哥哥怕苦吗?”   睿王爷这才恍然大悟道:“快拿蜜饯来。”   这下便是一勺药加一颗蜜饯这么喂着吃了,玖荷在睿王爷身后,看着面无表情的哥哥,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   也不知道他忍的辛不辛苦,看着都有点抽筋了呢。   王书荣送了王显出去。   王书荣今年也快五十了,是王显的干爹。   虽然是太监,没了子孙根,但是也要讲究个儿女双全,要图个吉利。因此年纪大的太监名下要么有个当宫女的干女儿,要么有个当太监的干儿子,当然除了吉利之外,也有找个靠山以及老有所养的意思在里头。   当年睿王爷家的二儿子过继到了先帝名下,从三个字儿的卓长胜变成了两个字儿的卓昌,没多久王显便去他身边伺候了。等到先帝驾崩,王显的干爹王书荣便去了睿王府当差。   又过了两年,王爷提拔他做了内院大总管,管着王府内院的太监宫女还有后来买进来的丫鬟小厮,就是王妃的陪房等等,也是在他手里领月钱的。   王显搀着王书荣,两人一路到了门口。   来撑场面的太监已经上了马车,王显放了手又看了两眼,这才道:“干爹身子还硬朗?”   王书荣笑道:“我都好。”   两人说笑了两句,王显又道:“干爹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王书荣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些,“也是你自己忠心又有本事,这才入了陛下的眼,不然这些年,能留在他身边的也不会只有你一个。”   王显急忙又道:“若是不是干爹的关系,若不是王爷看在干爹的面子上,哪儿有我什么事儿?宫里每年都要进去百八十个小太监,伶俐的更是不少,像我这种蠢笨的,若是不是干爹,哪儿能入了上头主子的眼?”   王书荣这才又笑道:“你今儿这话回得很好,王爷跟陛下毕竟是亲父子,况且那郡主我也看了,跟先王妃长得是一模一样,别说王爷和世子,就是连我看了都要伤心的,陛下跟她又是一母同胞,娘胎里抱着搂着十个月的,情分更是不一般。”   王显急忙又点头,“多谢干爹指点。”   王书荣又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王显一惊道:“这不算是哄骗陛下吗?”   王书荣笑了笑,道:“你方才没看见王爷还有郡主的神色,显然是要叫陛下出出气的,若不是一家人断然不敢的,况且郡主明天一早就要进宫了,肯定会帮着你打圆场的,你等她走了再跟陛下坦白就行了。”   王显想了想,脸上露了笑容,道:“多谢干爹。”   王书荣这才道:“赶紧回去吧,别叫陛下等急了。”   王显这才上了马车离开。   继王妃拉着喜鹊儿回到屋里,几乎都要放声大笑了,道:“听见没有!听见没有!那圣旨里头说她是孟氏女,不承认她!又要封她做女官——”继王妃皱了皱眉头,“内司是个什么?听都没听说过,不是七品就是九品!”   施妈妈陪着一起笑道:“陛下不承认她,她这辈子都别想当郡主。”   喜鹊儿也笑了起来,想起方才玖荷那隐忍的样子,暗暗呸了一声,“也就跟我似的!”   母女二人开心的不行,继王妃觉得听见这等爽快的消息,她晚上一定要多吃一碗饭,又差人拿着银子去厨房吩咐加菜了。   乔氏也回到了屋里,一脸的若有所思,许久没说话。   等到吉雨给她倒了茶,又问她要不要去床上躺躺的时候,她这才回过神来。   “陛下也觉得她是假的。”   吉雨一听就着急了,“您能不能不要再想这事儿了!”   乔氏却没理她这茬,摸了摸肚子道:“我孩子都要生了……我得派人查查,她会说官话,肯定在京城里待了许久的……若她是真的,我也安心,世子爷也得谢我,若她是假的——我也好跟世子爷说说。”   “去叫魏婆子来。”乔氏吩咐道。   吉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是小姐一旦露出这副表情来,便再也不敢劝了,不然万一跟她的奶娘赵妈妈一样,只能在院子里伺候……那她们小姐肚里这个孩子,还有她们小姐,情急之下连旧时的称呼都出来了,但是吉雨一点没察觉。   她打了个寒颤,又在心里念叨一句。   只盼着乔夫人明天就能到!   王显回到宫里,皇帝果然在御书房里等着。   他连腰都没弯下去呢,就被皇帝拉了起来,“宣完了?他们怎么说?”   王显想了想干爹的话,又想他宣完旨那番话是怎么说的,便小心道:“读完圣旨了,没叫跪,只是瞧着他们神色不太好。”   皇帝眉头皱了起来。   王显又道:“王爷只说‘是我对不起他’,世子爷白着一张脸站在哪儿,那位姑娘——”   “什么姑娘!是郡主!”皇帝踢了他一脚。   只是这一脚踢在身上,王显的心反而放了下来,道:“是郡主。郡主看着很是伤心,还说请陛下放心,她明天一早就来宫里伺候!”   皇帝眉头皱了起来,在屋里转了两圈,忽然道:“朕封郡主的旨意都写好了!要么——”   王显回头看了一看,不正是在桌上晾干的那个?   只是这会出宫有点太着急了,况且时间一紧张便显得一点都不隆重了。若是真叫陛下这会宣布了旨意,回头他八成还是要后悔的。   王显道:“这么大的事情,不如等到明天郡主进宫,陛下亲自跟她说?也好叫他们急一急,也不叫他们看见!”   皇帝笑了起来,道:“你说的是!”说着走到桌边看了看那旨意干了没有,又道:“你去刑部看看,郡主状告定国公府的案子好了没有,朕赶紧给批了,省得叫他们误会朕。”   王显急忙出去。   皇帝看着封玖荷的旨意忽又皱了眉头,自然自语道:“皇帝的姐姐,怎么也该是长公主的,没理由安同那个小时候欺负过朕的都封了长公主,朕的亲姐姐反而要当郡主的。”   皇帝冷哼了一声,喃喃自语道:“高祖皇帝往上追封了五代呢,连放牛童都能当皇帝,朕就追封一代,再加个亲姐姐还有亲哥哥。”   不多时王显回来,手里捧着折子,下头还有厚厚一摞纸,他将东西放在桌上道:“已经拟好了,正要送来。想着陛下要看,索性连状纸都一起要了来。”   皇帝先看了看折子。   刑部草拟的结果,是沿用了大兴县令的判决:服刑三年,重打二十大板!又因为证据确凿还拒不认罪,要罪加一等。   下头还写了一条囤积居奇,廖将军和睿王爷亲自在他府上搜到了赃物。   以及还翻了这些年不少状告定国公府的状纸,只是这里头有一半原告撤诉了,还有一半赔了银子了事。   只是他身上还有爵位,大周从来没有有爵位之人服刑的,因此最后的结果便是,夺爵,重大二十大板,服刑三年。   皇帝笑了起来,跟夺爵相比,服刑还有大板真的是轻到不能再轻的惩罚了。   倒像是为了打他二十大板,专门夺了他的侯爵一样。   虽然有点本末倒置,不过皇帝依旧觉得这位刑部尚书是个妙人。   皇帝朱笔御批:准了!用了印之后又翻了翻下头的状纸,只是这一看,方才的好心情就一点不剩了。   他看了看已经批过的折子,又在上头加了一句话,着王显同羽林军去定国公府查抄一切逾矩之物!   说着便将这圣旨拍在了王显怀里,道:“抄家!你带着人去!”   王显喜得立即便跪在地上磕头。   抄家是好差事,皇帝专门让他去,明显是信任他来着,所以说皇帝虽然年纪小,不过心里透亮,什么都知道。   “陛下放心,东西我一定清点的清清楚楚,全都归了内库。”   皇帝站起身来,冲他一笑道:“朕要那些东西做什么?他们府上能有好东西不成?无非就是个拿皇宫废料做的屋顶了。一件不留都卖了,折了银子进内库便是!”   王显越发的开心了,拿着旨意就去清点人手,一行人出宫了。   不过第一站不是定国公府,他先带着人去了趟睿王府,圣旨上他虽然在前头,不过后头还有四个字“同羽林军”,这是陛下变着方儿的要给羽林军补充军费呢,况且这案子还是郡主告的,结案了怎么也得说一声才是。   看见王显去而复返,王府众人都有点差异。   只是王显记挂着差事,直接便去见了世子,将圣旨给他看了。   卓长东沉吟片刻,想去又在生病,虽然是半真半假,但是出门明显是要体力不支的,无奈之下只得写了两个公文,盖了官印,交在王显手里,“行了,赶紧去吧。”   王显接过来一看,一个上头写着让谁谁谁安排人手,协同王公公去国公府。   至于另一个……把定国公府上的二老爷革职了,只是这革职后头却无管用的查办二字,只说永不录用。   王显又将这两个公文收好,道:“案子结了,烦劳世子爷同郡主说一声。”   卓长东点点头,王显这才告辞,又去羽林卫点了人手,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杀到定国公府上去了。   定国公府上除了第三代的少爷小姐们,剩下三房的老爷还有太太们都在齐太君的屋里待着。   几乎是哭声一片。   大太太已经哭肿了眼睛,拉着齐太君的手道:“母亲,您不能不管他啊,他可是您的长子,十月怀胎从肚里生下来的。”一边哭一边又回头去看大老爷。   “他都四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能去服刑?服刑不是去盐场就是去采石场,去了就是个死,难道您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   齐太君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当时官兵来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哭?光顾着求我,你怎么不找你娘家帮衬着?”   大太太打了个嗝,她怎么没找,叫陪嫁的嬷嬷回去好几次了,倒是能得几个红封,但是连人都见不到。   “您去求求宫里的皇祖太妃娘娘——”   齐太君狠狠的一拍桌子,“娘娘?宫里的娘娘哪儿还顾得上你们!”从那天告完状,她就知道不好了,只是忐忑一天,宫里都没消息出来,完全没人训斥他们。   要说皇祖太妃递个消息出来也不算是太困难的事情,可是到现在别说只字片语了,连骂人的话都没有,这说明什么?   要么皇祖太妃也栽了,要么皇祖太妃懒得理会他们了。   哪一条都不是好事儿!   “她那个人,眼里头只有银子!”齐太君道:“没银子哪儿能求得了她,况且她在宫里过的好日子,皇帝对她也不冷不淡的,她干嘛要趟这趟浑水!”   只是说着说着,齐太君不由得也有点后悔,那天的确是太过冲动了些,早知道不该对她那眼皮浅的外孙女儿冷着脸的,若是能要了她来……怎么也还有点回转的余地的。   大老爷一脸的疤还都没好,听见一屋子的哭声不由得心烦气躁起来,“我们家里的爵位可是高祖皇帝传下来的,他不敢!谁都不敢!本朝从来没有封爵之人服刑打板子的,你们都是瞎操心!这些年多少人告咱们的,多少人现在都沉在护城河里了!”   只是这番说法一点都没让屋里高兴起来。   现在告他们的这一位……能跟以前的比吗?   三老爷冷笑了一声,道:“要我说,你们不如一起去请辞,只说教子无方,鬼迷心窍做了许多错事,求陛下收回爵位,兴许还能有活路。”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不过现在怕是已经晚了。”   齐太君几乎是跳了起来,以一个跟她年纪极其不相称的速度扇了三老爷一巴掌,“我们都在这儿火烧眉毛了!你还说风凉话!”   三老爷眯了眯眼睛,往后站了两步,彻底不说话了。   二老爷道:“对!绝对不能请辞,若是没了这爵位,没了这官职,我们岂不是任人宰割了?”   只是话音刚落,外头便是一阵嘈杂,出去端燕窝汤的瑛絮哭着就跑了回来,“不好了!老太君,侍卫来抄家了!”   她话刚说完,后头便跟着进来三个人,为首的王显,特意穿了一身红色的蟒袍,身后两个都是羽林卫的副将,一个穿着罩甲,一个穿着正五品的青色官服。   王显知道皇帝为什么派他来,当下太监的模样做了个十成十。   “咱家特地来跟老太君说一声,咱们是奉了皇命来的,因为您府上的大老爷身上的爵位叫给革了,咱家特地带着人来您府上将逾制的东西搬回去,这也是为了您府上好,不然用久了可是要掉脑袋的。”说着又一瞪那丫鬟,道:“可不是什么抄家,这般胡言乱语,诋毁陛下,小心掉脑袋!”   齐太君倒抽一口冷气,瑛絮直接吓的坐在了地上。原本还自持身份,什么不见外男的太太们,当下放声大哭起来,“这可叫人怎么过啊!”   齐太君一愣,看着王显嚣张的样子只觉得额头突突的跳,只是对上内侍……她是什么话都不敢说的。   当下小心翼翼道:“不知道老身这国公夫人,陛下可有叫收回?”   王显笑了笑,道:“您放心,陛下一向是最最尊老的,况且您这国公夫人的诰命,是来自于老国公爷的,跟您儿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齐太君松了口气,王显道:“您看您是派个人来跟咱家一起看看呢,还是就由着我们搬了?”   齐太君哪儿能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当下道:“你们各自回去管束下人,切不可绕了几位官爷的差事!”   王显又笑了笑,转头看了眼羽林军的副将。   那穿着五品青衣官府的上前两步,道:“你是齐仲闰?”   二老爷下意识点了点头,又小心谨慎的看着他。   那人拿了羽林卫出的正式公文给他,道:“从此你便不在羽林军供职,将公服收拾出来交给我。”   二老爷失魂落魄,忽然又大声笑道:“我不是羽林卫的,我是虎贲卫的,你管不到我头上!”   那人皱了皱眉头,“这人疯了不成?”一边说着一边出门,道:“咱们自己找去。”   王显随着侍卫们到了前院,看着正堂上的屋顶,道:“他们这些年借着这屋顶也说了不少事儿了,扒了!都扒了!”   又有两个侍卫拎着大老爷一路到了前院,将他按在前门那影壁后头,结结实实的打了二十大板,只是随着最后一板子落下,国公府的正堂彻底的塌了。   看见皇帝指明要的屋顶已经去了,王显找上了羽林军的副将,道:“这抄家怎么也得两三天,咱家先回去禀告陛下。”   说起来都是自己人,副将点了点头。   王显又道:“方才去睿王府,看着世子爷倒是很想过来的,只是怕这会儿体虚出不来。”   副将皱了皱眉头,他也是知道这国公府究竟是为了什么被抄的,想着若是能多拖上几天,也好叫世子爷看看他们出了力。   王显道:“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太监整人的法子是最多的,当下这副将做出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   王显笑道:“虽然说国公府这位国公夫人还在,可是咱家翻遍大周会典,上头说的全是国公当用什么规格,提到国公夫人的地方可是少之又少,除了规定祭祀、进宫等等穿什么衣裳,别的可什么都没有了。”   副将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笑了笑,遣了两人送他出去了。   虽然前头闹哄哄的,可是大老爷还在前头,齐太君派了不少下人前来,一是看着大老爷,别叫真的给打过去了,二是盯着他们都做了什么。   当然大老爷是肯定不会打过去,毕竟后头还有三年的刑要服呢,所以二是板子一打完,也没为难他,便叫人扶着回去了。   但是这一**来回报的下人,带回来的消息就不怎么可心了。   “正堂叫人拆了!”   “影壁叫人扒了!”   “门匾!门匾叫抬走了!”   齐太君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一头朝后倒去,彻底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廖纪安带着他还没出嫁的妹妹善佳,到了睿王爷府上。   他穿着常服,什么都没带,善佳手里却有个小包裹。   廖纪安柔声道:“一会儿你只管去郡主屋里待着,想要什么同她说便是,咱们吃了晚饭再回去。”   善佳点了点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廖纪安又皱了皱眉头,“她性子最是和善了,你别担心。”   又只是低低的一声嗯。   廖纪安默默的叹了口气,不过想起玖荷来,脸上又有了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有个应该算是bug,继王妃住青玉堂,然后花园里还有个晴雨堂给乔氏的娘家妈住了,然而这两个院子的名字一样,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可能热抽风了吧。   但是作为一个强迫症,你们放心,我是绝对不会伪更的!   最后的话,这两天因为跳闸,更的都好晚,撸个大章补救一下。   但是补救完的结果就是没有存稿了…… 第58章   看着卓长东吃了药睡下, 玖荷这才回房。   回到屋里端起茶杯来, 她忽然皱了皱眉头。   虽然回来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天,就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 可是她觉得这位嫂嫂……似乎不太喜欢她。   玖荷觉得自己还是很敏锐的。   这辈子不说,上辈子活到二十二岁没有一天不要看别人的脸色,在家里看孙氏还有**的,更别提那无法无天的发哥儿了,出去便是在别人家里做活,那更是要看主家的脸色了。   只是还是着了别人的道。   后来在陶家好好住了三年, 一家子人其乐融融的,都是诚心待人,虽然叫玖荷改了刻意讨好别人的习惯,但是敏锐这一条已经刻在骨子里了,早就已经成了本能。   况且那乔氏就没打算遮掩。   从她进门的第一眼, 便是审视, 尤其是今天上午, 她一进来便看见乔氏把哥哥身上的被子又拉了拉。   这不是赶人这是什么?   “廖将军来看世子爷了,还带了妹妹。”玖荷屋里的大丫鬟茱萸得了信儿,急忙来禀告。   玖荷屋里伺候的一共八个丫鬟, 院子里还有八个小丫鬟,还有一个管事的婆婆,另外粗使的婆子扫院子的丫鬟等等都是跟着院子走的,不算在她明显。   听罗妈妈说还应该有个奶娘的份例,不过她原先那个奶娘已经回了家里, 王爷已经派人去接了,兴许过不了两日就能到了。   看见茱萸,玖荷倒是没空体会别人的心思了,急忙站起身来往前头去了。   廖将军两辈子都帮了她许多,再怎么也是要道声谢的,况且还是来看她哥哥的。   刚出了二门,玖荷便看见廖将军了。   高高大大的身子,虽然穿着大街上哪哪儿都能看见的交领直缀,可因为身材特别的高大,这衣裳生生叫他穿出点不太寻常的感觉来。   玖荷不禁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来。   她能留意到廖将军被人骗,也正是因为他身材高大,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   原先不觉得,可是今天这么一想起来,她猛然间就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嘴里究竟说了多少廖将军的好话。   什么廖将军必胜,廖将军回来便是功成名就,成就一生伟业。   她脸上怎么也控制不住红了个通透。   她这么一愣,廖将军两条大长腿就到了她面前,道:“可是热了?脸上这么红?”   他哪儿知道玖荷方才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儿来,若是知道,肯定不会出言打断,必要让她多想想才是。   玖荷一愣,下意识掩饰了一句,“那个地痞你可带去边关了?”   廖将军大声笑了起来,越发的觉得她红着脸可爱了,道:“带去了,一路上便叫他将各种辅军工种都做了个遍,人倒是挺灵活,可惜不踏实,总想着偷懒,这辈子怕就是个劳力的命了。”   玖荷觉得自己这掩饰的……还不如不说话呢。又想他都骗了自己两次了,头一次还能说成是为了战事掩盖身份,可是这第二次——   “郡主。”王公公看着气氛不太对了,忙出言打断了两人。廖将军对郡主有意思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什么都不知道呢就敢跟王爷顶牛,当然在王爷的严令禁止下,没人敢跟郡主通气儿就是了,可若是叫他们两个这么相处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郡主自己就先悟了,又或者廖将军先说了。   总之得严防死守才是。   王公公笑着行礼,道:“您昨天回来就该给您磕头的,只是被世子派出去办差了,便错过了这头一茬。今天又见了您两次,还是没寻找个行大礼的机会,真真该死。”   玖荷也感谢他将方才的话头岔了过去,况且她自己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来着。   廖将军才封了伯,进来的时候是王公公亲自陪着,只是廖将军这样高大结实,叫人一点没看见他身边的王公公。   玖荷是知道王公公多么受器重的,而且也明白自家弟弟刚进宫的时候受了他多少照顾,可是方才居然没看见他……这心里就更愧疚了。   玖荷笑道:“您客气了。您要磕头,我总是要备礼的,要么您再缓两天?”   几人都笑了起来。   王公公忙推辞道:“不敢不敢,您随便赏点什么便是体面了。”   廖纪安却越发的开心了,瞧见没有?   一句话既点明了王公公虽然是下人,却比别人要体面的多,回礼是要精心准备的,但是又点出来自己主子的身份,一句话说的两全其美,真叫人欲罢不能。   怎么这么招人疼呢?   廖纪安仗着自己身高,很是肆无忌惮的看了两眼,只是再看下去怕要失礼了,又回头叫了善佳。   “这是郡主。”   善佳缓缓两步走到前头,冲玖荷蹲了下去就要行礼。   没等她膝盖弯下去,玖荷便将她拉了起来,笑道:“这么客气做什么?你哥哥同我哥哥是至交好友,你有空来玩就是了。”   说着又打量她两眼,看着不过十三四岁,长得瘦瘦小小的,说话声音更小。   廖纪安越发的庆幸自己有个没出嫁的妹妹了。   玖荷挽了善佳的胳膊,又对廖纪安道:“将军晚上在这儿吃饭可好?您喜欢吃什么,只管吩咐厨房。”说完又皱了皱眉头,道:“只是我哥哥还病着,却不能喝酒。”   言语里隐隐约约对卓长东的维护,叫廖纪安听了有点羡慕,正想答话却没想又被王公公一声咳嗽打断了。   王公公生怕廖将军就一道道的说起来自己喜欢吃的菜。   他脸上堆满了笑容,道:“廖将军常来的,说一声厨房就知道该做什么菜了,郡主莫要担心。”   又对廖将军道:“世子爷等着您呢。”赶紧走吧。   玖荷道:“莫要叫哥哥等久了。”说着便拉了拉善佳,“天气炎热,也逛不成花园,不如去我屋里?”   方才那一声郡主,就能看出来善佳性子怕是有些怯懦,便又故意说了句轻松的,“我也才回来两天呢,大花园子还没逛过,你要问什么典故我是一概不知的,连什么地方有什么景儿也不知道。”   善佳虽然胆子小,不过却是明白是非的,当下感激的笑了笑,道:“咱们去你屋里。”   廖将军又吩咐善佳,“只管当这里是自己家,有什么都跟郡主说,只把她当你姐姐。”   王公公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觉得快要克制不住自己上来拉他了,虽然是肯定拉不动的。   不过看郡主的样子……幸好没开窍。   善佳觉得有点奇怪,这话听哥哥说了一路,怎么现在又说了?只是她想归想,面上一点不显,又轻声应了声是。   几人这才散开,善佳跟着玖荷往正院去,廖将军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这才跟着王公公往端英堂去了。   玖荷拉着善佳,一路沿着抄手游廊到了屋里,两人对面坐下,她才觉得善佳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玖荷自己算是乡野里头长大的,身子骨比这些平日里连门都不怎么出的姑娘们要结实很多,甚至比王府这些丫鬟们都要结实。   加上抄手游廊上头还有遮太阳的,正院的游廊又修的特别深的,所以她一路走来,不过是稍稍红了脸。   况且这脸究竟是为了什么红的,还有待商榷。   玖荷又回头看了看一路跟着她的两个丫鬟,走回来之后不仅仅是脸红了,头上还有一圈细汗。   可是再看善佳,就完全不一样了。   非但没出汗,脸色反而更加的苍白了。   玖荷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也不敢吩咐上凉茶了,只叫上了温温的桃汁来喝。   善佳感激的冲她笑了笑,也知道自己方才越走越慢,道:“才茹素了四十九天。”   怪不得看她脸色不好。   玖荷想起自己上辈子,吃的好不好其实是能从脸上看出来的,她长到十三岁都是个面黄肌瘦的样子,一旦不舒服了或者生个什么病,黄色便就成了灰白色。   不是那种透着瓷光的莹白,而是一点光泽都没有的惨白。   玖荷又想起那个不太靠谱的廖家老夫人,道:“我叫她们给你熬鸡汤喝,再把上头的油去了,最是养身的,再拿新下来的小米熬粥。”   善佳又道谢,可是除了道谢也没别的话了。   玖荷怕她面子上过不去,而且也没有当着新上门的客人吩咐这个的,便去了外头吩咐丫鬟。   善佳坐在屋里,又小口喝了桃汁,想起自己方才只会道谢,不由得有点后悔,只是再叫她说点别的,又不会了。   有的时候她也不免要想一想,自己这养在母亲面前的,兴许还不如养在婆子丫鬟跟前更好一点。   她出生没两年便没了爹,母亲在床上哭了快两年才能下地走路,后来便信了佛……可是也没有这样信佛的。   善佳想起每次跟着一起去拜佛,看着那些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们,又布施又添香油钱的,然后大师傅就会说两句好话,大家都笑眯眯的。   可是她母亲呢?   善佳还记得她从小就开始背佛经了,背不会便不叫吃饭,整日听的故事不是十八层地狱就是拔舌油锅等等。   现在听起来是不太害怕了,可是那个时候她才几岁?每次都害怕的哭了起来,不仅是怕天黑,怕人跟她说话,也怕自己的声音,就恨不得没人注意了她才好。   可是她哭母亲也哭,身边的嬷嬷就会说“姑娘要体谅太太”,之后继续给她讲十八层地狱。   就算是现在长大些也懂事儿了,但是性子已经成了这样,她纵是知道不好,也没办法改了。   善佳又喝了口桃汁,幸好哥哥回来了。她回来之后母亲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哥哥身上,腾不出手来折腾她了。   发现自己居然有了这个想法,善佳打了个寒颤,觉得太不应该了。   玖荷又进来,善佳掩饰般的冲她笑了笑,拿了方才哥哥给她的包裹,说:“这是给郡主的。”   玖荷挑了挑眉,包裹解开一看——啪的一声,她手压了上去。   善佳有点好奇,不过还是没问。   玖荷脸上红了红,道:“我先把这东西收拾起来。”她拿着东西到了里屋。   包裹里是什么?是她留在客栈里的行李。   那天被国公府骗了去,之后便被将军救了,再后来回到睿王府,算起来不过三四天的事儿,可是每天都是一整天的事儿,她到现在还没腾出空来去收拾行礼。   况且当初还叫了一个月的房钱呢,悦来客栈又是大长公主开的,信誉极好,她便也放心将东西放在那里了,只等着明天从宫里出来,就收拾了东西去看老太太去。   没想却叫将军收拾了来。   这么小的包裹,里头指定没有陶行的东西。只是她还是拎着包裹角,微微抬起一点点,果真全是她的衣裳!   这真是——   只是外头还有客人,玖荷只得先将这事儿放在一边,脸上又露了笑出来,坐在善佳对面。   善佳好奇的看了看她,她跟廖纪安虽然是兄妹,不过年纪差的很多,而且他也不常在家,善佳自己胆子又特别小,见了面也没什么可说的。   就是上一次在母亲院子里看见了,廖纪安叫她多吃点东西,而且第二天就吩咐了吃食给她送来,今天有带她出门,来了王府。   听说是王府,连母亲也没有拦的。   “说是专门送给你的,”善佳仔细回想着一路上廖纪安说过的话,忽又想起一句,亮着眼睛道:“说是亲手准备的!”   玖荷顿时搞了个大红脸,虽说是外衣还有些小物件,可这……她站起身来就想去找廖纪安问个明白。   看见她站起身来,善佳也跟着站了起来,道:“可是要去拜见王妃?我出来的时候母亲说了,要去便见长辈的。”   玖荷的脚步顿住了,烧红的脸也冷了下来,“茱萸,你带——”她忽然顿住了。   这么一味的不看不听不想的也不是个办法,她笑了笑,道:“叫罗妈妈,我们去继王妃屋里。”   罗妈妈听见急忙过来,道:“怎么忽然想起——”又见屋里有客人,想起廖将军来访的消息,行了个礼便立在一边不说话了。   善佳知道玖荷是才回来的,能在她屋里伺候的婆子要么是王爷的人,要么是先王妃的人,当下客客气气叫了一声妈妈,只受了半礼。   这两日她的身世传的沸沸扬扬,况且她母亲虽然是信佛,却没禁了流言,而且几乎是每天都要出去上香念经,善佳自然也听了不少。   而且她还比别人多知道一样,廖纪安是实打实在里头出了力的,而且这个郡主也是实打实的。   玖荷跟善佳走在一处,前头罗妈妈带路,身后又跟着两个丫鬟。   想起罗妈妈说的这样的才体面,玖荷不由得笑笑。   玖荷在王府里头不过睡了一个晚上,许多地方都不认得,虽知道自己住在中路上最大一个院子,但是住在东路最靠近花园的继王妃究竟在哪里,她也是不知道的。   罗妈妈告了罪,这才走在她们前头半步引路。   听见玖荷带着廖姑娘来访的消息,继王妃不由得笑了,瞥了施妈妈一眼叹息道:“她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又是乡野里养大的,如何耐得住性子?她是先王妃留下来的嫡女,我是后头的继王妃,原本就是要打擂台的……不过她既然忍不住先来了,那最后赢的肯定是我。”   说了两句又笑道:“皇帝对我们母子两人一向不假辞色,没想这次倒是帮了我们两个的忙。”   施妈妈陪着笑笑,又去吩咐了上好的茶点,回到继王妃屋里,就看见玖荷跟廖姑娘已经站在屋里了。   继王妃的院子叫做青玉堂,是个三进五间的结构,后头过去不过三五丈,便是睿王府的花园子了,环境很是清幽。   玖荷不由得想起上辈子来,继王妃最后能借着睿王府的名号行事……王爷不糊涂,世子更是精明,这样还能叫她成事——只能说明继王妃是个特别有手段的人。   这么一想,玖荷眼睛里就带了戒备。   “继王妃,”她淡淡的道:“廖将军来了,这是他的妹妹,我陪着来看看你。”   言语里并不恭敬,甚至还有几分冷淡,就连称呼也是叫人十分不快的继王妃。   玖荷有点故意试探的意思,可是继王妃面上一点不快都看不出来,先叫她们坐下,又吩咐上茶点,又对善佳道:“早就听说你了,今儿才见到面。”又从手上取下个镯子来道:“也没实现备什么礼,这个拿去带着玩。”   善佳先是道谢,这才把镯子收下。   继王妃又道:“你跟我们喜鹊儿差不多大小,可惜今儿张大人的姑娘请她去玩了。”言语间很是遗憾,又道:“没事多来坐坐。”   张大人的姑娘前两日不小心扭了脚,原本要去看的献俘也没看成,因此吃过午饭不仅仅是下了帖子,连马车丫鬟婆子等等一起派了过来,几乎是把喜鹊儿架走了。   继王妃看着虽觉得有点好笑,不过也很是骄傲。   善佳只说谢谢,却没答应。   继王妃又对玖荷道:“已经到了月底,没两日便要发月钱了,你多年没回来,想必王爷是要有补偿的。”   又是一脸的笑意看着玖荷,好像是真的恭喜她似的。   罗妈妈正要说话,却被玖荷眼神阻止了,“那便先谢谢继王妃吉言了。”   继王妃笑道:“又是个六月底,虽然天气还热,不过秋装已经要备起来了,您才回来,王爷想必也是要吩咐给您多做几身衣裳的。”   玖荷又道:“多谢继王妃吉言。”   继王妃还想说话,不过两个人一个是闷葫芦,半低着头,说话比出气声音也大不了多少,另一个不管她说什么,嘴角都是微微翘着,那脸上的表情可不就是看不起她吗?   等玖荷出了门,继王妃脸便掉了下来,“跟她娘一样的讨厌!仗着王爷喜欢她,从来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我看她明天从宫里回来怎么哭鼻子!”   施妈妈笑了笑,给继王妃上了茶,道:“她可已经十六岁了。”   继王妃克制不住抽了抽嘴角,淡淡的抿了一口茶,又恢复了那云淡风轻的样子,“是啊,是个大姑娘了,该相看人家了。”   两人对视一笑,王爷哪儿知道后宅是怎么过日子的呢?就凭她那张脸,也得帮着挑个好人家才是。   玖荷跟善佳两个又往回走,只是刚走到门口,就见吉雨搀着乔氏过来。   “嫂嫂。”玖荷叫了一声,不过既然已经看出来乔氏不喜欢自己,自然是不像早上那么热情了,也没过去搀着她,也没问天气热不热等等,就只叫了一声嫂嫂。   既然是来别人家里做客,那别人家里有什么人当然是要事先做好功课的,况且郡主方才都已经叫过了。   “世子妃。”善佳上前福了福身子,立即被乔氏扶了起来。   只是玖荷看着乔氏脸上的表情……热情的有点不太自然。   “你便是廖将军的妹妹?”乔氏对着善佳,比对着她的笑容多多了,又跟玖荷道:“知道你要去看你哥哥,我来帮着招呼她吧。”说着便牵了善佳的手,又笑道:“你这个样子,我一看见就喜欢。”   玖荷越发的摸不着头脑了。   自打她进来王府,这一个个看见的人就没有太正常的,当然除了父亲和哥哥。   继王妃……知道她后头能做出这等事情,还有个八·九岁就已经很是恶毒的喜鹊儿在前头,她对继王妃完全没有好感,对她也是一直不冷不热的,连基本的礼仪维持下来都困难。   可是继王妃竟像是不以为意似的。   至于这一位嫂嫂……那便冷淡的更加没道理了。   她对上继王妃还有喜鹊儿都不亲热,又是哥哥的正妃,玖荷原本以为两人能好好相处的,可是……   这么一比,能从眼睛里看出来狠毒的喜鹊儿反倒是个正常人了。   玖荷皱了皱眉头,决定还是去前院比较爽快一些,与其耗费时间在她们身上,还不如去看老夫人呢。   只是善佳毕竟是廖将军亲手交在她手上的……玖荷皱了皱眉头。   罗妈妈道:“不如我跟着廖姑娘?”   对于她玖荷是放心的,而且从上回两人一起进宫就能看出来,罗妈妈见过大世面,遇见什么事儿都不会慌张。   玖荷歉意的冲善佳笑笑,也往端英堂去了。   听见玖荷过来的消息,廖纪安一瞬间连肩膀都挺直了,听见脚步声又故意道:“不过晒了两个时辰的太阳,你便晕成这个样子,真该好好练练了。”   卓长东眼睛一瞪,只是看见玖荷进来,他立即明白廖纪安打的是个什么鬼主意了,又想上午他晕过去之后,玖荷着急的样子,索性整个人都软了下来,道:“现在头还有点晕。”   玖荷一进来便听见哥哥说头还晕,又看他脸色跟前两日比的确是差了太多,不由得抿了抿嘴,道:“你多喝点水,要是不行请个御医住在家里可好?”   又去一路看了窗户还有屋里的冰块,都检查一遍放下心来,这才坐下,只是对廖将军却没方才那么客气了。   “我哥哥这两日的确是辛苦,况且将军是来探病的,为何又要说这些惹人不快的话呢?”   玖荷跟卓长东一排坐着,对面便是廖纪安。   这话出口,廖纪安看见卓长东很是得意的冲他挑了挑下巴。   失策!廖纪安心里默默的喊了一声,站起身来冲玖荷鞠了一躬,“是我唐突了,多谢郡主指点。”   客气的把玖荷吓得立即就站了起来,方才胸口憋的那一点点气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她给廖将军还了一礼,道:“廖将军客气了,我不过是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廖纪安又冲卓长东得意的挑了挑眉。   好吧,这下头是真的有点晕了,气得。   卓长东深吸一口气,忽又问道:“他妹妹呢?怎么没一起过来?”也叫她看看廖纪安平日里是个什么样子。   玖荷坐下来又喝了两杯水这才不觉得脸上烧了,道:“路上遇见大嫂了,看着很是喜欢她的样子,拉着她去屋里坐了——”   卓长东不知道想起什么,眉头一皱。   “我叫罗妈妈陪着一起去了。”   卓长东这才松了口气道:“你嫂子有了身孕便不好出门,有人陪着说话总是好的。”   几人说了两句话,可是卓长东在,玖荷也不好问廖纪安:我那衣服你哪儿来的,可叫外人看见了,又过了几个人的手之类的。   没多久到了晚饭时间,连睿王爷也来了,看见玖荷也在便道:“外头热乎乎的,吃了晚饭再回去,省得还得先凉下来才好吃饭。”听说廖将军是带着妹妹来的,又叫厨房加了几个菜给世子妃屋里送去了。   只是虽然这样说,但是到了上菜的时候,睿王爷立即就后悔了。   四个人一张桌子,他的小郡主不是坐在狼旁边就是要坐在狼对面……   想了想,睿王爷干脆很是没有风度的占了主座儿,叫自己的一儿一女坐在旁边,让来做客的廖纪安坐了末席。   总之在自己眼皮子低下,看他还能做点什么出来。   只是这么一来,到让玖荷一脸愧疚看着廖将军了。   廖纪安心里得意,面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卓长东昨天晚上才喝醉了,睿王爷是肯定不会让女儿当着外人喝酒的,所以今儿桌上虽然做了三个大男人,最后端上来的却是葡萄汁。   廖纪安这次来,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看玖荷的,他也是有正当事情的。   葡萄汁过了三巡之后,他咳嗽一声,打开了话匣子。   他先是看了玖荷一眼,这才道:“陶敏的本官,我想给他谋求大兴县或者宛平县县令。”   “这……”睿王爷虽然表面上看着是远离朝廷,但是如果真的远离了朝廷,那早就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皇帝跟太后交锋不能这样顺利,甚至玖荷回来,也不能就这么单凭他一张嘴,说是郡主就是郡主了,没等圣旨下来就敢叫出来。   再怎么说是个姑娘,不牵扯朝廷大事,那也是要朝廷给发岁银的。   所以廖纪安一说,他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只是玖荷还不太明白,而且听着还是县令有点不太满意,睿王爷给她一点点解释了起来。   “他的散阶升了正五品,又立了这样大的功劳,本职也是要升的,县令升迁低一点的是给事中,高一点做到知府或者按察佥事,多数都是监察御史。但是用五品一卡,剩下的便没多少了。现在又正跟太后打擂台,一不小心就怕他被人算计了去。”   廖将军也道:“陶敏是做实事的人,切不可把他放到闲职上,更不能叫他冷了心。”   睿王爷点头,这个江山现在是他儿子的,全天底下大概再没人比他更盼着好官了。   “因此我便提议了大兴或者宛平县令,这两个都是县令,陶敏迁到这里算是平迁,却能坐稳了正五品这个本职,又不会引起太大波动,等过些日子太后——”他顿了顿,却依旧很是直白的说了出来,“等太后下台,他不管是外放做封疆大吏,还是升到六部,又或者去做个风宪官儿,都是可以的。”   玖荷点了点头,没提什么反对意见。   廖纪安又道:“只是上次大兴县令已经被我们敲打过一次了,不如换了宛平县令?”   睿王爷点了点头,道:“按照他那个脾气,京城的纨绔子弟怕是不好过了。”   竟然是全然答应了下来,一点都不觉得棘手。   “那老夫人呢?”玖荷不由得又问了一句。   在场三个人里头,对她跟陶家关系知道最多的,怕就是廖纪安了,他笑道:“儿子是正五品的官儿,陶夫人是必定能的一个正五品的诰命。”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老夫人又有贞节牌坊,说定这诰命还能再提一提。”   玖荷顿时心满意足了。   廖纪安却收到两枚眼刀。   他急忙低头借着吃菜掩饰自己的笑意。只是别人看不见,难道坐他对面的睿王爷还看不见吗?一时间睿王爷表情不由得狰狞起来。   “还有一件事儿。”卓长东忽然开口道,“下午金锦鹏来了——”扭头对玖荷道:“是我的副将。”   “他说太后的侄儿下午去找了虎贲卫的姜将军,据进去倒水的那个校尉说,要劝姜将军告老还乡,把虎贲卫大将军的位置留出来。”   “姜将军这些年除了点卯,是哪儿都不去,甚至这次献俘礼,也全然凭我安排,若是他叫人挤了去,又叫太后侄儿接了手,那可不好办了。”卓长东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睛看廖纪安。   “听说这侄儿在你军中很是勇猛,就是为了你的大计委屈牺牲的那一个。”   玖荷又去看廖将军,他先是一愣,然后便笑了起来。   只是两声之后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   “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钱易是去做什么的?他身边那个师爷被我一吓全说了,太后就是想让他来挣个军功,回去好争虎贲卫大将军的!他来我营中第一天我便知道了!”   廖将军冷笑,言语中满满的自信,“你以为他是配合我?”廖将军从怀里掏出一把字据来,道:“你看看这个。”   卓长东跟睿王爷一人一摞看了起来,玖荷也凑过去在王爷手里看了两张,只是屋里人都看票据的时候,廖纪安的眼神却在玖荷身上绕了一圈。   他还不有自主的想起一句俗语来:酒不醉人人自醉。   玖荷一看这东西便呆住了。   全部都是欠条,下头的属名钱都是太后的侄儿钱易,至于日期……怕是从去了边关,便是两三天一张了。   “我叫手下陪着他赌了两个月的钱!”廖将军笑道:“什么请功?我料定他不敢在太后面前说真话,而且他眼皮子又那么浅,太后一个深宫妇人,叫他来他便来了?也不打听打听我究竟是个什么名声,敢在我面前——”   廖纪安还想再说,只是看见玖荷好奇的眼光看着他,立即把话头打住了。   “总之这套儿已经下来,到时候别说是虎贲卫大将军,我叫太后一家子没脸!说不定还能把她哥哥的侯爵职位扒下来。”   吃完饭廖纪安带着善佳走了,玖荷一直沉溺在廖将军方才的谋划里头,走回屋里还在想他。   若是真的能把太后拉下来,后头那些人仗着太后权势为非作歹的事情,想必也能少很多很多了。   不愧是能大败西戎二十万人的大将军的确是——然后她便看见了桌上那个包裹。   糟了!又忘了问了!   玖荷的脸唰的一下变成了艳红色。   睿王爷跟卓长东两个送了廖纪安出门,父子两个回头同时叹了口气。   睿王爷道:“自家也能办的事情,却叫他拿去做了筏子,还在你妹妹面前卖了好。”   卓长东咬着牙道:“下次不叫他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有停电,等到十一点半居然有点失落,然后晚上居然失眠了……   廖将军是高级撩妹,全方位展现实力型。以及预告一下下一章,不出意外就是“情敌”见面了。   感谢29的投喂,抱住蹭个不停点。 第59章   今天是六月二十五, 也是早朝的日子。   大周朝一共三种朝会。   先是大朝会, 只在每年的正月初一,冬至, 还有皇帝的万寿节举行,除了全体京官,在京城的地方官也能参加。说是朝会,其实就是祝贺,别的一概不提。   下来是朔望朝,每月两次, 初一十五举行,一样是祝贺。   最后才是能商议政事的早朝,每五天一次,卯正开始,全体京官参加, 不过能进大殿, 还能跟皇帝说上话的也就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   不过京官加起来怎么也上千了, 所以到最后商议政事的指责便落在了御书房小会里头,皇帝招上三五个或者十来个心腹的大臣,什么政事都是这里商量出来的。   玖荷被叫醒的时候已经卯时二刻了, 睿王爷已经上朝去了,卓长东还在家里休养。   茱萸手脚麻利的伺候她洗漱,又道:“王爷走的时候专门吩咐了,早朝怎么也得一个半时辰,让您不用太着急。”   玖荷洗漱完毕又用了早饭, 这才坐着马车往皇宫里去了,还是睿王爷当初那四匹雪白的骏马拉着的马车。   到了东华门门口,看门的侍卫看见这车就放行了。皇宫四座门,守着东华门的是羽林卫手下,不仅仅是放行了,为首的侍卫还上来行了个礼。   只是玖荷却不像第一次那样,就这么坐着马车进去,进了东华门她便下了马车,跟守门的太监道:“烦劳公公进去通传一声。”   今天是朝会,里头来来往往的都是大臣,拉车的那四匹大白马又那样的醒目,若是叫人看见了……玖荷觉得自己还是挺在乎睿王府一系的名声的。   小太监进去通传,玖荷便坐在班房里头等着,跟着一起来的茱萸还有香附两个虽然不明就里,不过罗妈妈早就吩咐了什么都听郡主的,当下也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东华门进来两边都是班房,一边是给侍卫太监用的,一边隔成一个个小小的厢房,供进宫的贵人们歇脚用。   玖荷刚坐下没多久,外头就又来了一辆马车。   拉车的是三匹马,所以……这应该是个什么功勋贵族。   马车停稳之后,上头下来一个婆子,又两个姑娘出来,玖荷扫了一眼,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   两人衣裳穿的一样,头上的首饰也一样。   只不过一个活泼可爱,穿着颜色鲜亮的衣裳看着很是明艳动人,另一个气质有点淡淡的,陪着这样一身衣裳,尤其是头上那镶了红宝石的钗,非但现不出她的优点来,看着还有点违和。   那婆子递了牌子过去,说了不知道什么,侍卫摇了摇头,那婆子的声音大了,“这是太后娘家的侄女儿!”   玖荷不由得又看了两眼,跟太后长的不太像……可是这婆子怎么如此的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还是近期见过。   玖荷正想着,那边进去禀告的小太监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王公公,以及一顶小轿子。   那婆子又道:“宫里都是人,姑娘家的怎么能叫外男看见了!”   就这一句话,玖荷忽然想起来了。   这不正是上京路上遇见的那个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姑娘?旁边扶着她的婆子正是眼前这一个。   陶依依还为这事儿跟她吵了一架,引来了衙役花了一两银子才了事。   玖荷又看了看这两个姑娘,长得倒是差不多高,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   看见有轿子前来,婆子脸上一喜,道:“既然不叫我们坐着马车进宫,那这轿子总该能叫我们用了吧?”说着便招呼王显,“来,少不了你的赏银。”   王显看着年轻不假,可是却是皇帝贴身的太监,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儿被个老婆子当成小太监指示,他一时间居然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玖荷笑了笑,让两个丫鬟等着,自己走了出去。   若是有急事儿也就罢了,但是轿子被太后的人截胡了,那是万万不能的。   王显看她出来,急忙上前行礼,还故意大声道:“郡主,陛下正等着您呢!”   那婆子还想说话,玖荷道:“就这一顶小轿子,你们家里两个姑娘怎么也坐不下啊。”   看着很是活泼的姑娘拉了拉她的袖子,道:“妈妈快别说了,母亲交待我们进了宫要谨言慎行的。”   那冷冷淡淡的姑娘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又朝边上走了走,冲玖荷行了个礼。   婆子脸色就不太好了。   玖荷觉得有点奇怪,她没人等着是因为她坐着睿王府的马车,宫里的侍卫又是羽林卫,说句不好听的话,她能一路坐到御书房去也不会有人拦着。   可是太后的这两位侄女儿就不一样了,怎么太后也没差人来接她们?还是想着她们能自己进去?   玖荷招了王显来一问。   王显觉得没什么可瞒着这位郡主的,况且就算他不说,回头去问皇爷或者睿王千岁不是都知道了?   “听说太后一大早就起来了,穿了大妆就等着皇爷去请她。”王显又补充了一句,“皇爷没去。”   玖荷不由得翘了翘嘴角,又定下脸来道:“太后身子不好,前天夜里太医守了一夜呢,陛下这也是为了太后好。”   王显见她听懂了,笑得越发的开心了,道:“可不是,皇爷早上又叫了太医去给太后请脉了。”   玖荷想起上回听说的太后装病的事儿来,越发的开心了,太后原本不过是想找个台阶下,还想装一装叫皇帝先低头,没想皇帝又把台阶垫高了。   王显道:“所以太后这又郁结于心了,于情于理都没心思管这两位姑娘了。”   玖荷点了点头,忽然又有了主意,上前两步柔声对那侍卫头领道:“既然是太后的侄女儿,自然也是没什么好避讳的了,不如就叫她们坐着马车进去?天气这样热,叫两位姑娘等着也不好。”   那头领还有点犹豫,玖荷又劝,“叫太监上去看一看便是,驾车的也可以换了。”   王显一下子便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这是又要挖坑给太后跳。   王显点了点头,拉了一个走过他门口的小太监过来,低声在他耳边吩咐两句,这才请玖荷上了轿子。   玖荷回头一看,马夫已经换了宫里的太监,马车哒哒哒又响了起来,一路往西去了。   王显道:“咱们先一路往北,从景运门进去,就能避开皇极殿前头的大臣们,之后再往西就到了御书房。”   玖荷见他一脸的坏笑,道:“你叫她们怎么走的?”   王显道:“我叫他从左翼门进去,再从右翼门出来,之后再往北就到了慈宁宫。这条路一点都不用绕,最近的一条呢。”还有点骄傲。   玖荷心里盘算了一圈,她们都是从东边的东华门进来的,慈宁宫又在东华门的最北边。   早朝是在皇极殿,可是一千多大臣是不能全部站进去的,因此从皇极殿出来到皇极门,站的全是大臣。   若是照王显说的从左翼门进去,再从右翼门出来……左翼门进去就是皇极殿,那基本是要绕着皇极殿前头的广场整整一圈,所有人都能看见他们。   早朝是很严格的,还有专门的太监负责记录哪个大臣摇晃了,咳嗽了又或者站姿不好等等,事后还有惩罚。   试想在这么严格的规定下头,若是有个马车哒哒哒进来……明天参太后的奏折就得跟雪花一样飘下来。   就是苦了那小太监了。   玖荷问道:“驾车的那个小太监可会受了牵连?”   王显有点诧异的回头看了她一眼,道:“郡主慈悲。”又道:“不会的,太监说起来都是陛下的家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就是为了外人受了惩罚,只要不被陛下嫌弃,过上两三个月就又起来了。”   玖荷这才不说话了。   轿子到了御书房,王显带她去了内间,又给她上了茶点,取了话本游记等等解闷,这才立在一边不动了。   不多时皇帝回来,兴致勃勃冲进御书房,道:“我姐姐可来了?”看见玖荷一笑,又对王显道:“外头伺候着!”   玖荷给他倒茶,皇帝连着喝了三杯这才住手。   “今天一共来了一千两百四十七位大臣!”小皇帝兴奋极了,“太后垂帘听政的时候,从来没超过一千的大臣。”   玖荷也笑道:“陛下是正统,得人心。”   小皇帝大笑了两声,兴奋地绕着玖荷走了两圈。   玖荷道:“昨天怎么发了那么个没边没沿的圣旨?”她故意板着脸道:“爹爹昨天一个下午都在书房里头待着,中午饭都是在书房里头用了,到了下午廖将军来拜访,他才出来。”   “而且秀外慧中,德才兼备,”玖荷顿了顿又道:“原先听戏文的时候也听过两耳朵,都是封妃的时候才用的。”   小皇帝不好意思笑了两声。   “我就是逼一逼王爷,他总是不上请封郡主的奏折,朕心里着急——”   连“朕”都出来了,一听就不是真话。   “他是宗人令,下头请封郡主、世子、县主、郡王等等的奏折都是要现在他手里过一遍的,只要他同意,朕就是印个大印,对他来说不过是左手写折子,右手就能批的事情,你算算他拖了多久?”   其实也没几天。   玖荷看着他不说话。   小皇帝声音越来越小,“其实昨天我就是闹着玩来着,传旨的都是心腹太监,也没叫明宣,除了咱们府上的人,谁都不知道。”   玖荷挑了挑眉,嗯了一声,小皇帝忽然咳了一声,“先帝就一个女儿,封了安同长公主,可是她太讨厌了,才不要跟她用一样的词儿呢,再往上就是文景大长公主了,她还在呢,也不能跟她一样……朕便只能去翻封妃的折子了,反正差不多。”   小皇帝说着说着便挺直了腰,道:“你放心!从朕开始,德才兼备秀外慧中这八个字只能放在封皇女的圣旨里头,回头朕选妃子,叫他们拟别的词儿去!”   玖荷笑了出来,又觉得他们家里一家人的性子都很霸道。   小皇帝给玖荷倒了杯茶,又道:“你看叫我这么一逼,王爷请封郡主的折子就上来了,封号还是朕亲自给拟的呢,庄仪。”   玖荷点头,道:“我很喜欢。”   皇帝笑了两声,很是满意的样子,又看了玖荷一眼。   他原本想的封号是凤仪,可是太后还有不少支持者,又怕这个封号太大给耽误下来,若是为了这个扯皮就不好了……不过反正他等得起,等到太后下去,等到他大权在握……他还要追封生母当皇后,追封姐姐当公主,哥哥也要当王爷呢。   至于睿王爷,高祖皇帝都能往上追封五个皇位,他也一样可以!   玖荷只觉得他有话要说,但是看他的眼神从犹豫变成了坚定,玖荷又觉得说不说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   两人说了没两句话,王显进来,道:“皇爷,慈宁宫的赵公公来了,说是太后请您过去,有事情商量。”   皇帝站起身来,有点遗憾的看了玖荷一眼,玖荷也跟着站了起来,想了想又把方才门口遇见两个姑娘说了。   皇帝冷冷一笑,“我当是为了什么事情?太后娘家的侄女儿?还能是为了什么?后位呗。”不过他说完又笑了笑,道:“还是姐姐跟我好,被你这么一下子,她们两个想登上后位是门都没有了。”   玖荷这才放心,道:“那我先回去了?”   皇帝忽然又摸了个牙牌出来,道:“郡主进宫不方便,来来回回的都得往上头报给太后,这是那个尚宝局尚宫的牙牌,你想什么时候进来都行。”   虽然觉得有点胡闹,不过玖荷还是把东西收了起来,跟皇帝一起出去了。   玖荷又坐着马车出来,沿着大街一路往回,只是走着走着,她忽然在街边看见一个熟人。   “程成!”玖荷急忙叫住马车,跳了下来。   跟上回相比,程成也成了个又黑又瘦的干瘪汉子了,玖荷记得他才不过二十岁出头,这才几个月,看着至少老了十岁。   程成一看是她,立即笑了起来,只是又隐晦的看了看她的左手,上头并没有娘说的那个玉镯子。   而且不过数月之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是老夫人的丫鬟,现在……就已经成了郡主了。   程成神色一黯,只是他现在这张脸着实不太看的出来。   “廖将军来了,老夫人叫我出来订桌酒席。”   玖荷道:“那我随你一起回去?”说着又问:“你们现在还住在驿站,还是会同馆?”   说到这个,程成脸上露出笑来,“陛下赏了老爷一座宅子,就在前头的抚顺大街上。”   玖荷想了想道:“离皇宫很近,陶大人上朝也很是方便。”   程成道:“正是,早上我陪大人去皇宫,都不用叫马车。”   两人在前头走,睿王府的马车就在后头跟着,玖荷回头对茱萸道:“你先回去,就说我去陶大人家里了,”又见两个丫鬟一脸为难的样子,想了想道:“未时再来接我。”   玖荷就这么跟着程成到了抚顺大街。   皇帝年纪虽然小,不过却是个思虑周全的人,赏给陶家的宅子虽然在官员住宅密集的地方,不过却不大,跟陶大人的官位正相宜,是个三进五间的小院子。   “……还送了被褥帐子等物,直接就能住了,只是厨房的东西还没配齐,没法开火……”   玖荷到了门口,就看见坐着小板凳,靠在门板上头看着来来往往路人的谢伯伯,一下子便笑出声来。   “谢伯伯!”她大叫了一声。   谢伯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程成急忙上前将人扶住。   谢伯伯回头就叫了一声,“玖荷回来了!”叫完又觉得不对,补救了一句,“郡主来了!”   声音比第一句还要大。   玖荷笑道:“听说谢伯伯把廖将军的探子都捉了出来,可得问廖将军要点什么才是。”   谢伯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耽误了廖将军的事儿。”   陶大人正跟廖将军在第一进的书房商谈,听见谢伯伯这么一大喊一声,两人不由得同时呆了呆,廖将军先一步站起身来,道:“走!出去看看。”   陶敏急忙跟上。   不过这一嗓子喊出来的可不仅仅是陶大人,连后头的陶行,老夫人,还有谢嬷嬷都一起出来了。   玖荷笑眯眯的看着这一群人,一个个叫了过去。   “老夫人,陶大人,行哥儿,谢嬷嬷。”   虽然才见过一次,不过还是有点激动。   等到都打完招呼,玖荷这才跟廖将军福了福身子。   廖将军心里有点哀伤却又有点高兴,总之很是复杂。   首先第一个想法,是玖荷最后一个跟他打招呼,明显是不重视他。   但是又想了,在场所有人的人里头他身份最高,怎么都是该先理他才是,可是玖荷却将他放在了最后一个,难道不是因为在玖荷心里他已经是自己人了?   廖纪安被这两种互相矛盾的解释折磨了一小下,但是脑海里瞬间又冒出一个念头来。   她可是在陶家住了三年的!   瞬间哀伤就压过了高兴,廖纪安脸色略有阴沉,道:“总站在门口也不是个事儿,郡主请进。”   这一句话就把距离拉开了,老夫人忙上前行礼,“郡主。”   玖荷立即将人扶住,还用了力气,又嗔怪的看了廖纪安一眼,道:“您这么客气做什么,圣旨还没下来呢。”   陶大人笑了笑道:“今天早朝上陛下已经准了,封您做了庄仪郡主。”   廖纪安的目的既然已经达成,也不多说话,率先又往内院走了。   陶行上来便凑到了玖荷身边,很是想念的她的样子,玖荷没忍住又在他头上揉了揉。   廖纪安又皱了皱眉头。   陶大人忽然道:“程成,廖将军给你谋了个出身,你还不来感谢廖将军。”   玖荷原本想跟着去后头的,但是听见这话不由得顿了顿,连带谢嬷嬷也不走了,程成可是她的儿子,怎么也要听完了再走。   所以这一屋子人又停在了前院。   程成一脸惊喜给廖纪安行礼。   廖纪安笑了笑,道:“县令手底下有县丞、主簿、典史等人。县丞还有主簿得读了书才行,至少的是个秀才,不过典史就不一样了,虽然是不入流的胥吏,却不讲究出身,拿着朝廷的俸禄,还能在你家老爷手下做事。”   程成脸上的惊喜越发的明显了,又给廖纪安行了个礼。   陶大人做过两人县令,他都跟在身边,虽然典史在县丞主簿下头排着,可是当县丞或者主簿出缺,或者不能理事的时候,典史是可以往上兼任了,而且管着缉捕,典狱,算是比较重要的职位了。   这叫他怎么不欣喜?   廖纪安点了点头,不过陶敏却听出点别的意思来……这虽然说的是程成,不过话里话外……是说他下一任还是县令?   陶大人看了廖纪安一眼,廖纪安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的,想先跟他通个气儿,中间别出了差错,道:“宛平县令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又是京畿要地,怕是要上书祈骸骨了。”   陶大人略皱了眉头,只是不过片刻便朝廖纪安鞠躬行礼道:“多谢廖将军。”   当着玖荷的面,廖纪安很是谦虚道:“王爷也属意于你,京城遍地都是权贵,宛平县令又是个和稀泥的,京城的百姓——可不能出乱子才是。”   陶大人郑重其事道:“下官必定不负所望!”   玖荷跟着老夫人到了后头。   廖纪安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进去角门,这才收回视线,然后立即便看见程成有点惆怅的看着玖荷的背影。   有些记忆里的小细节就这么浮上了脑海。   比方玖荷前头梳了妇人头。   陶家上上下下,男丁算上才十三岁的陶行也就才四个。   一个十五以下,一个六十以上,算兵役都不能算在里头的。陶大人肯定是不可能的,那就只剩下这个程成了。   还有……程成回来之后身上穿的那个缝了许多口袋的背心,陶大人脚上那双到现在还能穿的布鞋。   廖纪安想起自己一路上对程成的赏识,什么忠心,胆大——他真恨不得回去扇自己两巴掌!   廖纪安眉头一皱,又道:“前头郡主在你们家里,老夫人照顾她照顾的很好。”   陶敏道:“不敢当,都是郡主在照顾家慈。”   廖纪安故意又笑了笑,道:“不过那会儿郡主敢扮作小妇人上京,真是胆子大啊。”   这件事儿说起来陶大人也是满腹的感慨,尤其是郡主能这么坚定的相信他不会投敌。   “谁说不是,听家慈说,这主意还是她自己出的,考虑的十分周全,谢嬷嬷还给了她一个镯子,连程成的八字她都知道了。”   廖纪安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了。   甚至有点后悔把话题迁到这个上头,原本还能骗自己是老夫人主动求她的,可是现在……她怎么这么——   叫人又爱又恨呢!   廖纪安不由得叹了口气,陶大人有点诧异的看着他,廖纪安又摆了一张严肃脸,道:“我给你说说宛平县里头的权贵——”   看陶敏脸色不好,他又道:“不是叫你避开他们,是叫你知道万一遇见了,从哪个地方使劲儿。”   玖荷扶着老夫人到了后院,刚进去还没坐下,老夫人就冲她鞠了一躬。   玖荷惊得差点跳了起来,“您这是做什么!”   老夫人给谢嬷嬷使了个眼色,谢嬷嬷去了内室拿东西,老夫人道:“昨天行哥儿带着我们去药铺抓药,说是给他补身子用的。我原以为这银子是你回去睿王府才有的,但是仔细一问,这银子到手的时候你还没回去睿王府,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是郡主。”   谢嬷嬷拿着银子出来,老夫人将剩下的银子塞在了她手上。   “行哥儿说这银子是你卖了陶依依的路引得的,这话我是不信的,路引能卖多少银子他不知道,我知道!”老夫人又道:“你当了什么东西?”   玖荷从来没想过老夫人这么敏锐,当下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又道:“也没什么,若不是把玉佩当了出去,兴许还没这么顺利就能认亲呢。”   哪知道这话说出来,老夫人的眼圈红了。   她抿着嘴,一脸严肃道:“你也不用瞒我,再说又是死当,我活了这一把年纪,什么看不懂呢?你当初根本就没想着还要找回爹娘,你完全就是为了我陶家——连命都不要了!”   老夫人声音都有些哽咽,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玖荷也不由得红了眼圈。   这番话并没有避着陶行,他听见这番话,顿时把前头玖荷一系列动作背后的意思全联系了起来。   跟祖母不一样,祖母仅仅是听,他是天天都在玖荷身边,他是从头看到尾的。   “姐姐!”他不由得叫了一声,道:“我会好好地读书,将来中状元,当首辅,绝对不叫别人欺负你!”   玖荷还被老夫人抱在怀里,却又忍不住伸手出来揉了揉他的头,道:“我等着你!”   不多时酒席来了,前后两桌都痛痛快快吃了一顿,廖纪安虽然挺想送玖荷回家的,不过大军才回京城,那些立了功的将领们还好说,还有那些没有功劳,但是也出了力的将士们,尤其是底层的士兵,还有阵亡的,伤残的,总之他现在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来用。   当下很是遗憾的先走了。   玖荷出来没看见廖纪安也有点失望,衣服的事儿她还没问呢,只是人不在又不能追到他府上……当下也有点遗憾先回王府了。   只是一回去便觉得气氛不太对,府里上下人人自危,脸上都没了笑影。   玖荷叫了罗妈妈来,问道:“这是怎么了?我不在,王爷进宫去了……世子在家休养,还能出什么事儿不成?”   罗妈妈道:“刚才接到了消息,说世子妃的母亲已经到了通州,今天修整一天,明天赶中午之前就能到了。”   玖荷皱了皱眉头,“就为这事儿?”明显不可能啊。   罗妈妈低了头,小声道:“世子早上处置了家里几个下人,里头有个世子妃屋里的丫鬟……两人吵了起来,世子摔了门,说是门框都掉了下来,世子妃……不太好,太医才走。”   玖荷立即就站了起来,“我看看她去。”   但是走了没两步她又停了下来,“您先同我说说都处置了什么人,又是怎么处置的。”   虽不知道世子爷跟世子妃究竟吵了什么,但是世子爷处置的这几个人罗妈妈已经打探清楚了。   “继王妃还有世子妃院里各一个小丫鬟,听说是堂姐妹,一个芍药,另一个好像叫牡丹。还有前院三个小厮,花园子里一个看门的婆子,咱们院子里也有个扫地的婆子。”   玖荷点了点头,又听罗妈妈道:“连家里人全部都送到庄子上了。”   罗妈妈又看她一眼,小心道:“那庄子在西南,是产药材的,送过去的人从来没有回来的。”   玖荷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又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 第60章 王府的份例   玖荷带着罗妈妈往梨华院去了, 小丫鬟急忙进去通报。   乔氏的卧房在后头第三进, 只是玖荷才到第二进的角门, 就被乔氏丫鬟吉雨拦住了。   吉雨兴许是紧张,连说话都有点磕巴了,“世子妃才喝了药睡下了, 屋里又都是药味,怕给您过了病气,不敢叫您进去,不如就在前头坐坐可好?”   玖荷皱了皱眉头, 听说是吵架, 又哪儿来的病气?   只是不想见她也能理解, 玖荷便笑了笑,道:“总是来探望嫂子的,我在前头坐坐, 你上些茶点便是。”   吉雨顿时松了口气, 脸上又有了笑影, 急忙请玖荷到了第二进的书房, 又亲手给她端了茶点过来。   只是玖荷杯子还没端起来呢, 屋里又匆匆进来一个丫鬟,长得是眉清目秀, 纵是皱着眉头, 也还是能看出来天生丽质。   这丫鬟慌慌张张的冲她一行礼,便附在吉雨耳边道:“世子妃叫姐姐回去。”   兴许是太紧张了,这丫鬟的声音有点大, 不仅仅是玖荷,连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的罗妈妈都听见了。   罗妈妈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这便是喝了药才睡了?这分明就是不想见郡主!   吉雨一阵慌张,只是情急之下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解释了,当下便道:“世子妃醒了?”   那丫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吓得就跪在了地上。   玖荷喝了口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哆哆嗦嗦道:“回郡主,奴婢凝烟。”   玖荷又去看吉雨,问道:“你俩的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一个风格的,是一起来的?”   吉雨心里记挂着世子妃,可是又不敢丢下郡主一个人走了,当下道:“我们两个都是跟着世子妃陪嫁过来的。”   这么一说,吉雨品出点别的味道来,她们两个虽是陪嫁,可是用途不一样啊,她是丫鬟,可这凝烟却是千挑万选出来要留给世子爷的。只是世子妃这两年提了也不下十来次了,每次都被世子爷拒绝了。   顿时吉雨看着凝烟的眼神就凌厉了起来,凝烟平日里见了世子都没这么慌张过……再说这个时候当着郡主说这样的话,她是什么居心可想而知了。   吉雨深吸了口气,悄无声息踩住凝烟腿上一点嫩肉,用力碾了两下。   玖荷默默的叹了口气,放下茶杯道:“嫂嫂有了身孕,让她好好歇着吧。想要什么只管说便是。”   看见郡主站起身来,吉雨却越发的紧张了,早上世子才处理他们院子里的丫鬟,又被郡主捉到一个挑拨离间的……   吉雨上前便搀了玖荷的手,道:“我送郡主出去。”   玖荷一愣,为了安她的心,也没拒绝。   吉雨咬了咬牙道:“世子妃自打有孕在身便精神不济——”这是解释了丫鬟的事情,又道:“屋里现在还乱糟糟的,实在不好请您进去。”   这又是自揭其短了。   出了梨华院的大门,玖荷道:“你回去照顾世子妃吧,她也离不了你。”   吉雨又行了礼,这才提着裙角匆匆忙忙的回去了。   玖荷又往前头端英堂去了。   卓长东正在桌上坐着,面前放了一张名单,看见玖荷进来,他急忙起身,不过还没能话说出口,外头伺候的丫鬟就送了茶点进来。   玖荷笑了笑,道:“哥哥看什么呢。”   卓长东也没避讳她,“禁军一共三卫,羽林卫、虎贲卫,还有个太子卫。皇帝还没大婚,太子还不知道在哪儿,这太子卫便还没组建。羽林卫现在是我管着,虎贲卫的姜将军,既然打了要把这位置过给太后一系的人,那便不能留了。”   他晃了晃手上的名单,“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清理一批人,廖将军手下不少有战功的将士,能安排进来不少。”   玖荷原来不过是想起个话头,只是听哥哥这么一说,她也知道禁军是多么重要的一只队伍,便不好用后头那些事情打扰他的思路了。   “我就是来问问哥哥晚上想吃什么。”玖荷笑了笑,又道:“也别太累了,还是病休呢。”   卓长东故意叹了口气道:“哪儿能真的休息呢?眼看着就要到了关键时刻了。”   玖荷知道他说的是太后,不免也郑重其事起来。   卓长东就又笑了笑,像是在安慰她:“还有父亲呢,再说朝中支持陛下的人怎么也占了一半多,不用担心。”   玖荷嗯了一声,站起身来,道:“那我先走了,哥哥也别太累。”只是走了两步又被卓长东叫住了。   “听廖将军说你还给他做了碗面呢,若是妹妹得空儿……”   玖荷哪里不知道他说什么,当下道:“怎么就是面了,不过是碗汤,我这便去给你做。”   等到玖荷出去,方才那丫鬟又消无声息的进来,小声道:“郡主刚从梨华院出来。”   卓长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追了上去,在端英堂门口追上玖荷道:“你嫂嫂有孕在身,还是要清清静静的过日子才好,没事儿就别去打扰她了。”   玖荷一愣,这是……要禁足了不成?   “明天乔夫人就来了,叫乔夫人好好的陪着她,你有空去找廖将军的妹妹玩,咱们外祖母去山上烧香了,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回头我带你去外祖母家里看看。”   玖荷应了声是,又问了句他可有什么忌口的,这才往小厨房去了。又想没多久便要吃晚饭,也不好给他做什么顶饱的东西,便煮了个消暑解渴的黄瓜豆腐汤送去了。   玖荷回到屋里,又问罗妈妈,“乔家是个什么光景?”   罗妈妈道:“乔家前头曾出过一任帝师,也就是咱们这位世子妃的曾祖父,英宗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做了詹事府左春坊大学士,学问很好,人人都说他满腹经纶,只是年纪略大了些,英宗刚继位他便去了,后来英宗便追封了他一个太子太师的职位。”   玖荷点了点头,这是年轻几岁便能进内阁的人。   罗妈妈继续道:“她祖父做了国子监祭酒,因为说了太后一句牝鸡司晨,被随便寻了个错儿革职回乡了,后来这位乔老爷便在老家开了个青松书院,因为祖上有人做过帝师,自己又是正儿八经科举出来的,还曾中了□□,没几年便闯出了名堂。”   玖荷若有所思嗯了一声,家里一听便是清贵,而且又很是有骨气的人,但是这位世子妃……   “她祖父有两个儿子,她是二房的。她大伯也是正经科举出身,现在做了提学官,还在外头巡游呢。她父亲虽也是科举出身,不过被老爷子叫回家里去继承了青松书院,便没当官了。”   说起来罗妈妈也是一肚子的感慨,“当初这亲事是王爷挑的,不过定下来二房的姑娘,却是世子爷亲自选的。当初两人也曾好得跟蜜里调油一般,没想这才两年多,就成了这个样子。”   玖荷想这门亲事的目的性很是明显了,没阻了她大伯的路,也跟这等清贵扯上了关系,乔家三代都是科举下来的,家里还有书院,不仅仅是桃李满天下,文官里头有关系的人怕是也不少。   罗妈妈还以为她有点忧愁,便道:“您不用担心,将来您的夫婿,王爷跟世子肯定会好好挑的,况且您也能自己出去看,断然不会找个性格不合的。”   玖荷上辈子活到二十二都没成亲,这辈子到现在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被罗妈妈这么突然的提出来她不由得有点发愣。   若是真的能叫她自己挑……她挑个什么人才好呢?   罗妈妈见她面上没了笑容,又故意道:“这个不行还能换下一个,当初高祖皇帝的姐姐,也就是廖将军上头好几辈的祖母,可是把京城年纪合适的人都挑了个遍呢。”   玖荷不由得笑出声来,也不再想他们两个究竟为了什么吵架了,不过说起来肯定都是日积月累下来的,也得靠他们两个自己去解决。   世子爷处理下人,整个王府都知道了,只不过别处倒是没世子妃的反应这么大。   继王妃听见连门都摔下来的消息不由得冷笑一声。   “她这是可把世子爷气惨了。”   “可不是,”施妈妈一边小心剥着荔枝,一边回道:“说是门栓都断了。”   继王妃用象牙做的小叉子插了个荔枝吃在嘴里,这才道:“世子爷还真是——要是我说不定一个大嘴巴子抽上去了。”   “她肚里可有孩子。”施妈妈头也不抬,剥出来的荔枝一个个晶莹剔透的,一点都没破,“世子爷再生气也得顾忌着孩子。”   继王妃不由得有点遗憾,能把门都摔下来的力道,若是扇在她脸上别说孩子了,连她的命都得去了半条。   “别剥了。”继王妃急忙岔开话题,“太甜了,留着给喜鹊儿吃,她就爱吃这些甜的。”   只是停了没三五息,这话题就又转了过来。   “世子爷不会知道了吧。”施妈妈有些担心,小心问道。   “不会。”继王妃道:“你看看他处理的这些人,虽然咱们院子里有,可是世子妃院里不是一样,还有前院的小厮,后头扫地的婆子,连他刚认回来的妹妹院子里都有一个呢。”   施妈妈嗯了一声,还是有点不放心,又道:“前头叫人传话给世子,说这姑娘是王爷看上的……原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没想世子又翻了出来,还不声不响的处理了这么许多人,真是——”   继王妃原本靠着,听见这话忽然翻身坐起,“你忘了他前几年了,稍稍有不合他心意的,便是全家发卖了出去,尤其是咱们院子里的,从里到外不知道换了多少人了,我的喜鹊儿原本活波可爱的,生生给拘在屋里都不爱说话了。”   “自打成亲之后,他倒是平和了许多,没想……”继王妃嘴角微微翘了翘,“这府里谁敢不听世子的?丢了命都是轻的,世子妃是没经过这个的,两人又是夫妻,天天都在一起,头一个错儿还没消磨干净,她第二个错儿又来了。”   施妈妈笑了笑,道:“不过看着世子爷这手段,处理了人又去找世子妃,兴许是记在她头上了?”   “谁知道?”继王妃道:“这会我也不敢叫人打听去了。那世子妃虽然没什么心机,不过世子管家极严,这些年好容易攒下这些人手来,不能全折损在这一处了。”   施妈妈点头道:“不过这话也的确是太难听了,现在这一对可是父女了呢,听说今天早上王爷还上了请封郡主的折子。”   继王妃叹了口气,原先想着用这个离间他们父子,没想还是棋差一招,她居然成了郡主!   “我父亲当年不过是个六品的礼部主事,若是按照这个,别说王妃了,就是侧妃我也是不够格的,要知道王府里头就连管家都是正五品的。可是咱们能一步步爬上来,靠的是什么?除了运道便是小心谨慎了。”继王妃起身,施妈妈蹲下身来给她穿了鞋子。   继王妃走到屋里供奉的观音前头上了柱香。   “她才回来,势头正旺,这短时间你好好约束下人,切不可跟她院里的人起了冲突。”   施妈妈点头,郑重其事的答应了。   继王妃又坐下,外头帘子一响,听声音,像是去取月钱的锦香回来了。   继王妃就又对施妈妈笑笑,道:“就说这取月钱,当年我进王府的时候,我母亲还专门请了个嬷嬷教我,这位嬷嬷当年也是在汉昭公家里伺候过的。”   “我记得清清楚楚,嬷嬷说月钱这东西,地位高的便是账房差人送来,剩下的人便只能自己去取了,当时我听了这话便想,我一定要奋斗到叫人给我送月钱来。可是你看看王府的规矩,到现在都还是派人去取。”   施妈妈跟了她几十年,自然明白继王妃想说什么,当下接道:“世子妃在家里怕是连月钱都没听说过,又怎么能适应王府的生活呢?”   “我虽觉得她碍眼,不过她今年都十六岁了,不过是一幅嫁妆的事情,还能在家待几年?主要还是世子妃啊。这个可是明媒正娶进来的。”   两人相视一笑,锦香拿着月钱进来了。   继王妃每月两百两,她名下六个大丫鬟,每人每月二两,六个二等的丫鬟是一两,还有一个施妈妈算是管事的婆子,拿着五两月钱,外头院子里伺候的粗使丫鬟婆子是不挂在她名下领月钱的。   喜鹊儿一直跟继王妃住在一起,也是一样的人手。   这月钱都领了十几年的,继王妃不过扫了一眼便知道数目。   “收起来吧。”继王妃吩咐道,锦香拿了东西便往里屋去了。   继王妃笑道:“当初王爷提了我做王妃,我说不敢跟姐姐比肩,主动把月钱减到了两百两,原本王妃的十二个丫鬟,也被我减到了六个。这十几年下来,王爷虽不是真心爱我,从生下喜鹊儿之后也从来不到我屋里来,可是也多了几分看重。再说王府里头个人的吃穿用度都有朝廷管着,这月例银子哪儿能花完呢?”   施妈妈想起这些年她们在外头的生意来,连带她男人也赚了个够,便悄无声息就到了她背后,给她捶起肩膀来。   “王妃说的是,这府里再没有人能比您看的透了。”只是说出来便又想起住进主院那一位,名下可是配了八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连管事的嬷嬷都是罗妈妈。   施妈妈也是管事的嬷嬷,可是跟罗妈妈不能比,她一个月才五两银子,先王妃在的时候罗妈妈便是十两的月钱了,等到先王妃去了,罗妈妈一个月就变成了二十两。   施妈妈有点怏怏的,而且看继王妃的脸色,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便道:“说起来世子妃屋里也不过才六个丫鬟,她屋里就有八个,若是我,我也得嫉妒她。”   继王妃笑了笑,“有了世子爷,她的消息比咱们灵通。”   锦香又从里头出来,继王妃问道:“她是多少月钱?”这话听的有点忐忑。   现在王府里头,玖荷没来之前就三个人,继王妃,喜鹊儿还有世子妃,三个人的月钱都是一样,每月两百两。   王爷虽然还有几个妾,不过都已经年老色衰,整日的念经烧香,连门都不出了。这样的人自然是不被继王妃放在眼里的。   当然除了月钱,便是每人每季二十身的衣裳,五副头面,当然想要多的也有,自己拿银子来做便是。   不过王妃原本的份例是五百两,每季四十身衣裳,继王妃不敢拿这么多,主动减到了两百两,衣裳也只有二十身了。   继王妃看着锦香,柔声细气道:“她才回来,按说是该多一些的,前两日我给王爷请安的时候还曾提了这事儿,还当着王爷给她送去一盒银锞子呢。”   锦香这才敢说话,不过声音小到继王妃差点就听不清了。   “五百两。”锦香道:“说是王爷亲自拿对牌去库房支的银子,王公公亲自点了人抬着箱子给送去的。”   “什么!”再说不在乎,可是听见她又被人生生压了一头,怎么都释怀不了,当即眉头就瞪了起来。   施妈妈急忙在她背上抚了两下,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没两年就得出门去了!”   继王妃深吸了两口气,厉声道:“箱子又是怎么回事儿!五百两银子怎么也不用箱子装,也不用叫人抬的!”   锦香道:“补了十六年的。”   什么!   施妈妈的手就这么停在了空中。   一个月五百两,一年就是六千两,十六年……十六年这就是十万两银子出去了!   施妈妈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十万两说起来连王府一年的进项都不到,可是这代表的是王爷的态度!   她进来的时候便是正府上下去迎了,王爷又这么给她做脸,她们这一房的人将来哪儿还能有好日子过!   继王妃手都给自己掐出血来,听见锦香道:“王公公也说要是都支银子放不下,库里也没这多……后头又折了金子送过去的。”   继王妃只觉得气都吸不到胸口里头去了,施妈妈吓得给她掐着人中不放手,半晌继王妃才叫了一声,低低道:“我苦命的喜鹊儿啊!”   从小到大养在王府里头的,竟然连个外头的野丫头都比不过了!   玖荷正看着那一箱箱的金银发愣。   还不止这些,桌上还放了两匣子银锞子,说是给她赏人用的,最小的也有一两。   睿王爷手里端着茶杯,很是骄傲的看着她,一脸的笑容。   只是屋里除了睿王爷,没有一个神态正常的。   王书荣一脸的苦笑,罗妈妈呆在一边连话都说不出来。   玖荷叹了口气道:“我要这么多金子做什么?”   “想做什么都行。”睿王爷笑道,“原本是九万六千两,我给你又添了四千两凑个整数。”   玖荷只觉得自己眼皮子挑了挑,不是左眼跳财,而是右眼皮跳灾的跳法。   “爹爹,您看看我这院子,哪儿能放得下这些东西?叫我藏在床底下不成?我得安排几个人看着它?那还睡不睡觉了?”   睿王爷愣住了,脸上露出点不好意思来。   玖荷道:“您还是把这金银都收回去,我若是想要什么,我说便是了。”她又摘下腰间的对牌道:“再说您对牌都给我了,这东西又不能吃不能喝的,也一点都不好看。”   王公公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心想这东西八成还得抬出去。   睿王爷没想自己好心没用在地方,想了想便道:“那便算你寄存在王府的。”又对王公公道:“好好收着,算在郡主名下,每年算了总账之后给她分红。”   王公公称是,正想叫人来抬的时候又被玖荷拦住了。   她见睿王爷表情淡淡的,便笑着从箱子里取出两个金锭来,又压在那两匣子专门用来赏人的银锞子上,道:“爹爹也真是的,说是我的月钱,抬出来给我看一眼就又抬走了?”   睿王爷哈哈大笑起来,情绪好了许多,又对王公公道:“再拿出一万两银子来施粥。”   哪知道这话说出来,玖荷又皱了皱眉头。   睿王爷便不说话了。   玖荷想起上辈子她一个人养了一家三口来,仔细斟酌着道:“要说在京城里头,有手有脚又踏实肯干的人没有落不下脚的。”她又想起廖家的布施……最后养了一大群游手好闲的地痞。   “不如买些清热的药材,煮了茶到街上发,又或者买了粮食布匹等物,送去边关等等。”   睿王爷一思量便点头,连声的吩咐人去办了。   正说着话,针线房送衣裳的人又来了,这个睿王爷就不好看了,等着王书荣叫了人来又把箱子抬走,睿王爷便跟着一起去了。   又是几个大箱子进来,别说四十套了,这么看过去怕是有百八十套了,玖荷觉得额角跳了跳,“这也太多了。”   罗妈妈总算是回过味儿来,笑道:“衣服是不嫌多的,当年王妃在的时候,左右两间厢房放的都是衣裳,给她看衣裳的丫鬟都有四个。”   看见玖荷还想说话,罗妈妈又道:“原来王妃一季四十套衣裳都不够的。我跟您算算,出门去寺庙烧香,得带上四套衣裳,去别人家里做客,吃饭听戏,得八套。”   玖荷一脸的不知所措,罗妈妈不由得笑了出来。   “您想想,更一次衣便要换一次衣裳,不然为什么要叫更衣呢?还得再多带两套,免得污了茶水或者汤汁什么的。按照这个来,每季四十套衣裳,一个月出去四五次就穿完了,而且这衣裳浆洗上四五次,颜色就不鲜亮了,也就只能在家里穿穿了,这么一算,四十套衣裳满打满算也就是穿上两百次,一季可是有一百二十天呢。”   玖荷叹了口气,喃喃道:“那便收下吧。”   罗妈妈想起原先王妃的生活来,心酸里头又带了点怀念,“您原来只会爬的时候便没穿过重样的衣裳,现在都是大姑娘了……”一瞬间罗妈妈眼神里充满了斗志,“王妃虽不在了,可是罗妈妈还在,是断然不会叫郡主受了委屈的!”   玖荷越发的哭笑不得了。   虽然那天爹爹给她对牌的时候就曾经说过王府一年的收益有百八十万两,可是听见跟看见完全是两回事儿!   一箱箱金银抬到她面前的时候,那一瞬间震撼到她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所以回到王府的第三个晚上,玖荷第一次失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了不得不改的错误……虽然我们数学老师是个老男人,肯定不会来看文的。   强迫症不药而愈…… 第61章   吃过早饭没一会, 外头就有了消息, 说是乔夫人到了。只是还没等玖荷走出院门, 第二波消息就到了。   王爷不在,世子爷接进来的,直接便送去了世子妃院里。   玖荷索性转身又往回走, 又对罗妈妈道:“得吩咐厨房加些菜。”   罗妈妈点头道:“您放心,世子爷是最最周全的一个人,心比谁都细。”说着又叹息一声,“这些年王爷不太顶事儿, 里里外外都是世子爷管着, 从来没出过乱子。”   玖荷放下心来, 也不去管这事儿了。   只是刚回到屋里,就听见罗妈妈道:“王公公带王府长史司还有仪卫司的人来拜见您。”   玖荷又整理衣装,带着罗妈妈去了第一进的正厅里, 想了想又问:“这都是官员, 是不能赏银子的?”   罗妈妈笑道:“郡主学的很快。”   玖荷这才放心, 道:“多亏有罗妈妈提醒我。”   到了前头正厅, 王公公带着那些人等在廊下, 玖荷看了一眼,三个穿着正五品的青袍, 剩下都是绿色的官袍, 应该在□□品这个级别。   玖荷坐定,王公公这才带着人进来,一一给她介绍起来, 头一波上来两人,都穿着青色的官袍,王公公道:“这是咱们府上的左右长史,外院一切事务都是他们两个总览。”   玖荷点头,矜持地笑了笑,叫了声大人。   那两人很是恭敬的行礼,便退在一边。   下一个就是穿着五品青袍,还很是眼熟的那一位。   “这是府上的仪卫司正,王爷跟世子的侍卫加起来一共五千,都归他管。”   玖荷脸上的笑容稍多了些,“我记得你姓赵?原先见过一面的。”   赵先宁上来行礼,道:“王爷吩咐过了,郡主出门的时候,叫属下派了老实持重又武艺高强的侍卫跟随。”   老实持重玖荷倒是能明白,不过武艺高强?这是说要么不打架,打架一定得打赢吗?   赵先宁行过礼便站在一边。   又有第二个人上来,王公公道:“这是典膳正,厨房还有食材都是他们在管。”   那人上来行个礼,笑道:“郡主若是想宴请宾客,要什么制式的宴席,只管吩咐便是。”   玖荷也对他笑笑道:“您辛苦了。”   下头还有典乐、典宝正、良医正等等,玖荷终于明白罗妈妈说的“王府里连管仓库的都领着朝廷的俸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   就在王府一干辅臣拜见郡主的时候,乔夫人一行人已经到了梨华院,她这次上京,除了一个丫鬟一个奶娘,还带着大房的嫡次女,以及养在她膝下的庶子。   一个刚过十五,一个才三岁。   卓长东迎她进府不过送到垂花门,说了两句客气话便告辞了,只留下一个带路的丫鬟,乔夫人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等到了梨华院,门口只有吉雨却没看见自己的女儿,这不安就变成了惊恐。   她急忙对送她过来丫鬟道:“烦劳姑娘,送到这儿便成,不敢耽误您的正事儿。”   吉雨上来给了赏钱,等这丫鬟一走,脸上的笑容立即垮了下去,乔夫人就知道不好了。   可是当着外人的面,尤其是大房的女儿,还有妾生的儿子,这会儿是什么都不能说的。   乔夫人索性装作没看出来,将手递了过去,“你扶我一把。”又道:“这是大房的诗筠,不过两年就大变样了,没认出来吧。”   听见大房两个字,吉雨一下子明白过来,笑着行了个礼,叫了声:“二小姐。”   诗筠回了半礼,又道:“姐姐可好?”   吉雨笑得越发灿烂了,道:“咳,有了身孕总想吐,腰也酸,世子爷还——”   诗筠毕竟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听见这等话总是要避讳一下的,乔夫人见吉雨还是这么机灵,半真半假的拍了她一下,打断她的话,道:“说这些干嘛?”   吉雨便不开口了。   等进了内院,吉雨皱了眉头道:“您先等等,我出来的时候世子妃才吐呢,我先去看看里头收拾了没有。”   乔夫人笑道:“她是我生的,再说我又不是没见过这个,自己都生了两个呢,有什么见不得的?”说完又转头对诗筠道:“等里头收拾好了再叫你,总归都是一家子姐妹。”   诗筠点点头,吉雨叫了小丫鬟带她去书房。   乔夫人又叫奶娘抱了庶子去了厢房。   乔夫人这才拉着吉雨的手,“出了什么事情!”   吉雨眼圈立即就红了,“昨天世子撵了院里一个小丫鬟,也不是单单撵了我们这一处的,府上各处加起来一共撵了七八家子的人,结果世子妃非要顶牛,世子差点扇了她一巴掌。”说完又指着门道:“后来世子一拳砸在门上,连这门都是新换的。”   乔夫人刚一脚跨进门里,听见这话不由得愣住了,“先去看看她再说!”   乔氏就躺在西次间的卧床上,满屋子的药味,一脸苍白看着乔夫人,红着眼圈道:“母亲恕了我这一次,太医不叫起来,说是这孩子怕是要保不住了。”   乔夫人也红了眼圈,两步走到她床边,摸了摸她的脸,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冷,“不怕不怕。”乔夫人跟小时候一样的拍拍她的肩膀道:“母亲来了,母亲帮着你。”   乔氏嗯了一声,脸靠在乔夫人手上,乔夫人只觉得手背上一片湿,女儿竟是悄无声息的哭了。   当下有千般话也问不出口了,只等她情绪平稳了再说。   玖荷已经见完了王府的一干辅臣,正端着杯子喝茶。   她最先的念头不过是伸冤,等到伸冤之后没想又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后来从张家逃了出来,便想着要在陶家做一辈子的丫鬟,照顾好老夫人。   哪知道后来又到了王府做了郡主。   前头几天都跟做梦一样,直到昨天晚上真真切切的失眠了,她脑子里那层迷雾才总算是去了,整个人又有了点真实的感觉。   说什么既来之则安之,那样太过消极了。爹爹对她好,她自然是要回报的,哥哥对她好,她也希望哥哥能好。   还有陶大人,老夫人,这些人都得好好的才是。   她还希望皇帝不要像上辈子一样,为了亲政不得不跟太后扯皮拉锯好几年,搞得整个朝廷都无心政事,下头更是民不聊生。   尤其是太后的两个兄弟,说起来不过是赏赐一个爵位,多了一块封地,但是对下头的老百姓来说,便是几百户人家流离失所,无所安身。   愿望虽然大了一点……不过看现在的情况,也是有实现的可能的。   玖荷翘了翘嘴角,她现在站在这里,至少六年后,将军府再不会有厨娘被喜姨娘害死了。   将军府也绝对不会有喜姨娘,那样好的将军,喜姨娘不配!   更加不会有继王妃装腔作势,借着王府的势头在外为非作歹!   她已经救了好几条性命了。   玖荷站起身来,道:“咱们去逛逛花园子去。”   罗妈妈叫了茱萸还有香附两个跟了上来。   玖荷屋里八个大丫鬟,起的都是药材的名字,十分好记,玖荷先记住这两个,也是因为她们两个最是年长,看着沉稳可靠。   她有了那样的经历,多数的时候还是喜静的,因此才放了这两个人在身边伺候。   玖荷刚从正门走出去,就跟继王妃打了个照面。   “继王妃。”玖荷依旧是不冷不淡的叫了一声。   喜鹊儿翻了个白眼,又被继王妃扯了扯手,这才上来心不甘情不愿的叫了一声姐姐。   继王妃也喊了声“郡主”,虽然还是带着笑,不过跟前两天相比,已经很是勉强了。   玖荷一下子便想到昨天那招摇过市的几箱子金银,便冲着继王妃笑了笑。   继王妃明显是不想她先张口的样子,快快的张嘴,一句话说的又快又急,叫人插不进去嘴。   “郡主听说了没有?世子妃的娘家来人了,还带了一个姑娘一个小子,原没想她能带这么些人来,也不知道晴雨堂配的人够不够用。”   “她们远道而来的,我便也等不及她来看我了,索性带了喜鹊儿一起去,横竖都是亲家,又是来了咱们家里,怎么都是客人,也没有谁压了谁一头的说法。”   继王妃说完,便笑眯眯的看着玖荷,就等着她的决定了。   玖荷明白她想什么,虽然才不过三两天,乔氏每次对上她都是不冷不淡的样子,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乔氏没打算跟自己亲近。   人家母亲远道而来的,肯定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说不定这会已经抱着哭上了,继王妃打的什么主意,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就是想看人家狼狈的样子,在她面前手忙脚乱,就是想去看世子妃丢脸。   还带着女儿去,这就更丢脸了。   乔夫人……乔氏的父亲身上什么品级都没有,乔夫人有个诰命不假,可却是因为女儿当了世子妃才得来的,但是对上王妃……又是名义上的婆婆,这个诰命就跟没有一样了。   之后再拉上自己这个明显跟嫂子不亲密的小姑子,还是郡主,她看热闹的心思昭然若揭。   可是自己又怎么会如了她的愿呢?   看世子妃的笑话便是要看世子的笑话,世子的笑话岂是那么容易看的?玖荷往路当中一站,身后罗妈妈还有两个丫鬟,路就被挡了个严实。   继王妃眯起了眼睛。三天还没过呢,她就开始摆谱了。   “郡主这是什么意思?”见她不像前两天那样装作没看见一样的避开,继王妃不由得冷了脸。   “继王妃也是做了母亲的人,怎么就不能体会别人了?”   那边梨华院里头,乔氏挨着母亲靠了一会,悄无声息的睡着了。   乔夫人站起身来,冲吉雨使了个眼色,两人去了外头明间。   吉雨正要说话,乔夫人道:“先不忙那些,我怎么也得住上一阵子。”又问:“赵妈妈呢?你照顾世子妃,叫她带着我们去拜见王妃还有郡主。等旁的事情处理完了,咱们回来慢慢说。”   吉雨皱了皱眉头,小声道:“世子妃不喜赵妈妈,嫌她总劝世子妃别总上赶着往世子跟前凑,已经不叫她在身边伺候了。”   乔夫人一口气就噎在胸口,半晌才道:“家里就带来你们四个房头的人……她这是——罢了,她屋里横竖都有人伺候,又是世子的孩子,你陪着走一趟吧。再差人叫赵妈妈回来,不行我带走。”   吉雨急忙上前搀了乔夫人,又叹道:“幸亏您来了,我也不敢总劝着世子妃,若是跟赵妈妈一样,世子妃身边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乔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又叫诗筠还有奶妈抱了孩子,几人又出了梨华院。   刚拐过弯儿来,乔夫人就见前头路上站了一群人,吉雨扫了一眼便道:“是继王妃跟郡主!”   继王妃手里拉着二小姐,面对着她们,明显是要往梨华院来的,郡主背对着她们,身后还跟着一群的丫鬟婆子,多半是要去花园。   但是她们两个的关系,明显不是遇上了能寒暄的,而且王府这么宽敞的路,怎么都僵持不到一起,难不成是故意的?   郡主才帮了她们……吉雨不由得有点着急。郡主这才回来几天,王妃可是在王府里十几年了,再说是继母,还占着一个母亲的名号,万一……吉雨抿了抿嘴,抬脚就过去了。   这位郡主的传闻,乔夫人这一路上也听了不少了,正是想见一见的,看见吉雨过去,她也带着两个孩子往前走了。   走了没两步便听见郡主的声音,“……叫世子妃母女两个好好说说话,你非要插一杠子算怎么回事儿。”   乔夫人心里一震,这位郡主可真够胆的。   “王妃,郡主,二小姐。”吉雨福了福身子,又让出后头的乔夫人,笑道:“这是世子妃的母亲。”   乔夫人忙上来见礼,“继王妃,郡主。”   只是膝盖还没弯下去就被玖荷扶了起来。   “您是长辈,就是我哥哥在您面前也要叫一声岳母大人的,怎么好叫您行礼?”   玖荷笑眯眯的,可是继王妃的后槽牙已经咬在了一起。   什么长辈不长辈的,嫁到皇亲国戚家里还讲究什么亲戚长辈!可是玖荷已经把人扶了起来,她还能叫人再拜下去不成?   继王妃半笑不笑道:“郡主说的是。您远道而来的,一路跋山涉水,那么客气做什么?”   说着一拉喜鹊儿道:“这是我姑娘。”   这个还没请封,乔夫人想着方才吉雨的样子也叫了声二小姐,拉过诗筠便道:“这是家里大房的二姑娘。”   看着她的发饰就能看出来已经及笄了,继王妃了然的笑了笑,道:“来看你姐姐?”   诗筠点了点头,道了声是。   单从这问句里头便能听出来瞧不起她们了,乔夫人心里冷笑一声,这位继王妃八成以为这是要送进来邀宠的,便很是直白的点了出来,“她已经定亲了。家里大伯做了三年的学政,陛下已经有了旨意要招他回京供职,她年纪虽然轻,却是家里最最能干的一个。”   “大嫂专门叫我带了她来,先把京里的屋子收拾了。”   又道:“定了这一届的新科进士,现正在翰林院做庶吉士。”言语间很是骄傲,又特意看了继王妃一眼,“要在京城出嫁呢。”   只听了这一番解释里带着骄傲,还能反将一军的话,玖荷便觉得这位乔夫人很是和她的胃口,便笑了笑说了声恭喜,又道:“可定下日子没有?到时候王府给她添妆。”   乔夫人立即就笑了出来,“那我先代她母亲谢谢郡主了。”   诗筠也上来道谢,脸上两片绯红好看极了。   喜鹊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点着急。她被母亲养的稍稍有点不知世事,虽然听出来好像是母亲吃亏了,但是叫她反驳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继王妃有些着急,前两天看她不声不响的,遇上她不过是淡淡的,还以为能相安无事。没想到封郡主的旨意一下来,她便张狂起来,若是叫她这么下去,她这个王妃岂不是要靠边站了?   代表王府添妆?   她一个没出嫁的姑娘,什么时候能代表娘家说话了?   玖荷这时候已经品出点味道了,再说是皇亲国戚,其实跟平民百姓没什么差别。   都是吃穿日用行,讲到最后都是面子。   只不过一个直白一个隐晦,一个只要实惠,一个面子里子都不肯放。   玖荷淡淡一笑,看了继王妃一眼,又立即被喜鹊儿瞪了一眼。   继王妃眯了眯眼睛,又笑着问奶娘怀里那孩子,“粉雕玉器的很是可爱。”   一瞬间乔夫人的神色有点黯淡,又强打精神笑道:“这是我们家老爷才得的儿子,翻过年去便五岁了。”   继王妃了然的笑了笑,翻过年去才五岁,就是说现在只有四岁,那便是三年前得的,八成还是世子妃嫁过来之后才得的……世子妃都十八了,还是小女儿,乔夫人都四十好几了,这肯定不是乔夫人生的。   “老来得子,想必亲家公很是喜欢吧。”   乔夫人点了点头,这时候神色就一点都不勉强了,反而笑得很是开心,道:“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专门把他带了出来,好叫长长见识!”   继王妃暗笑一声,还不到五岁的孩子,别说万卷书了,看他一路被抱在怀里的样子,就知道连路也是不叫多走的,乔夫人打的什么主意显而易见。   无非就是留着妾室在家照顾老爷觉得不安心,生生抱了人家儿子出来,手里也好有个拿捏。   况且这孩子都已经三四岁了,见了人连话都不敢说,只把头埋在奶娘怀里,乔夫人这孩子养的……很是有手段啊。   她又想世子妃那个性子,可别叫她母亲扭过来才是。只是转念又一想,乔家二老爷是要继承书院的,她住不长久!便又放下心来,恢复了不急不慢的神色。   这世上,只有吃了亏才回头的,可从来没有能听人劝就回头了,再说世子妃要是能听人劝……她至于搞成这样吗?   继王妃又冲玖荷淡淡一笑,你这好心人家可不一定领情呢。   玖荷没有理她,反而转头又对乔夫人道:“虽然没在屋里,但是见也见过了,见面礼回头我叫人补上,您还是回去看看嫂嫂吧。”   乔夫人笑道:“世子走的时候说晚上一起吃饭。”   那便是说不如留到晚上再给见面礼,玖荷听得分明,又对诗筠道:“我正要去花园,你陪我一块?”   诗筠去看乔夫人,乔夫人点了点头,诗筠这才道:“多谢郡主。”   “这么客气做什么?”玖荷笑了笑,又对乔夫人道:“世子安排人收拾了后头的晴雨堂。”   乔夫人笑道:“正是,箱笼已经叫搬过去了。”又跟玖荷还有继王妃道别,这才跟吉雨回去了梨华院。   玖荷看了一眼继王妃。   继王妃终究还是没胆子跟她顶牛,拉着喜鹊儿的手,打算走另一条路回去。   只是刚一转身继王妃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暗暗骂了一句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又回头看那两人的身影。   呸!叫她陪着逛?一个在外头养着的,前头都是给人家当丫鬟,怕是连名字都不会写,睿王府几个大字儿都不认得。   那一位可是书香门第出身,家里还有书院呢。   也不怕风大闪了腰,话多咬了舌头!   乔夫人跟吉雨又回到梨华院,奶娘抱了孩子下去,乔夫人坐在明间,吉雨给她倒了茶,又站在一边回话。   乔夫人便叹道:“这位郡主……一路上听的都是她的传奇,今儿一见面,倒是个热心肠。”   吉雨也笑了笑,把凝烟的事儿说了,道:“这些日子我忙着照顾世子妃,没想她在背后使坏!”   乔夫人皱了皱眉头,想起方才看见凝烟还梳的是姑娘头,“还没叫世子收房?”   乔家二房人口不多,进项也不多,家里下人更是跟王府不能比,当初嫁女儿的时候一共就陪了两个丫鬟,两家陪房。   两个丫鬟一个吉雨一个凝烟,一个聪明稳重,一个长得美艳动人,专门找来预备着那档子事儿的。   吉雨叹道:“来的头半年倒是没提,后头这一年半倒是提了七八次了,世子一次都没答应。”   “糊涂!”乔夫人拍了桌子,又想女儿便歇在次间,又压低声音道:“说上两三次就行了,提了那么多次究竟是给谁找不痛快?又生生的把这丫鬟的心养大了!”   “你为什么不劝——”乔夫人话说到一半便住嘴了,她不是不劝,她是不敢劝。乔夫人想起女儿方才那苍白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同我细细说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吉雨道:“一开始倒也挺好的……”   “第一次吵架是因为——郡主,”吉雨忽然愣了愣,问道:“郡主的身世夫人可曾听说?”   乔夫人点了点头,“被忠心的侍卫救了,又在陶大人家里做了丫鬟,上京告御状的时候被人认出来了。”   吉雨点头,“进来的头一年,这位郡主生辰的时候,世子爷很是伤心,世子妃叫了酒菜去小书房劝他,我不在屋里伺候……后来摔了酒菜,世子爷去外头歇着了。”   乔夫人皱了皱眉头。   “后来又为了管家的事情吵了几次,世子妃便提了凝烟收房的事情,又为她吵了几次。”吉雨皱着眉头,“说起来都是小事,可是世子渐渐的回来晚了,一个月总有小半个月睡在外书房,世子妃便越来越不开心了,又觉得自己嫁进来两年都没有消息……”   “再后来这位郡主回来了,世子妃总觉得其中有蹊跷,又老爱找海棠打听消息——就是被赶出去的那个。”吉雨忽然不说话了,这两天她忙着照顾世子妃,又要劝她忍着,忍到夫人来就有人商量了,现在这么串起来一想,“是海棠撺掇的!是王妃!”   哪知道乔夫人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   “别人撺掇她?那也要她自己没主意才行!”正说着话,里头又有了动静,乔夫人道:“行了,你去找赵妈妈还有魏婆子来,我有话要问。”   等到吉雨走了,乔夫人进了里屋,看两个丫鬟伺候女儿吃了药又喝水,便叫她们下去,坐在乔氏床边上,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的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乔氏一愣,垂下眼帘道:“我不得世子的喜欢,马上三年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孩子,太医又说胎息弱的快要摸不出来了,我……”   “你跟我说实话。”乔夫人将她的脸扳了起来,两人视线对上,“你一有了身孕,世子便差人去报喜,又叫人来接我陪你,我坐着的是挂着王府名牌的马车,走的是官道,明显世子那个时候还是很看重你的。”   “你做了什么?你昨天究竟为了什么跟世子吵架!”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回过味儿了,要开始踏上“王府我说了算”的道路啦。   我原本以为我的强迫症好了,但是更新的时候看见上一章十分不和谐的11:55:55……我已经病入膏肓了 第62章   乔氏将头侧了过去, 只是不说话。   乔夫人叹了口气, 故意道:“事到如今你还是这个性子, 原来你在家里的时候就不爱与人争执,有什么都默默的受了,在王府兴许能过下去, 现在看来竟是害了你。”   乔氏依旧不说话,却将身子整个都翻了过去,拿背对着乔夫人。   乔夫人见她这个样子也有点生气,又道:“你可知道这次我来, 你大伯娘特地叫我带了诗筠过来。”   乔氏一下子翻身坐起, “不行!母亲你可不能帮着外人——”只是看见乔夫人脸上淡淡的笑意, 她便知道自己被骗了。   乔夫人把乔氏又按了下去,道:“你也知道她能干,你也知道你争不过她。”又道:“她早就已经定亲了, 你大伯马上就要到京城上任了, 她先来收拾房子。”   说完又叹气, “她今年才十五岁, 你大伯娘就放心叫她跟着我上路, 一个人去老宅收拾,你看看你, 连孩子都有了, 还是这样的脾气,跟在家里一点都没变。”   乔氏脸上有点黯淡。   乔夫人又笑了笑,道:“不过也能看出来世子爷平日里多宠着你, 不然你不会还是这个脾气。”   这话乔夫人是故意的,可是看见自己女儿一听见世子爷三个字,脸上都能放出光来,立即便道要糟!   女人立身的根本,在家是靠父亲靠兄弟,出了门子靠的从来都不是夫婿,而是儿子啊!   乔夫人板下脸来,“今日我要好好问一问你了,你是怎么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的,当初我教你的东西你都扔到狗肚子里去了?赵妈妈呢!”   乔氏这才明白刚才那句话是怎么回事儿,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道:“我既然嫁了进来,世子爷便是我的天,是我的地,我自然是要爱着他敬着他的,赵妈妈却总要叫我把世子爷往外推,这不是教唆我们夫妻不合吗?”   “你糊涂!”乔夫人狠狠在床边拍了拍,“夫妻不合从来都是因为在一起太近了,一个个缺点都放大了,她叫你远着些也是为了你好!”   乔氏不说话了。   乔夫人道:“你看看你大伯娘,你大伯这些年都是外放的官儿,你大伯娘又是宗妇,要留在家里操持家务,照顾老人。虽说你大伯在外头也是一个妾一个妾的领回来,可是你大伯娘生了几个孩子?你自己数一数,尤其是诗筠,是你大伯娘年过三十才有的,一般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哪儿还能有宠爱?”   乔氏一幅不想听的样子,又辩解道:“可是您跟我父亲不也好好的?”   乔夫人倒抽一口冷气,“我跟他好?你算算你父亲屋里有几个人?书房里头两个红袖添香,书院里头两个绿衣捧砚,这还仅仅是通房丫头,屋里还有几个抬了妾的,他到我屋里根本就是应付不过来,专门来休息的!”   “你是没看见,这次我还带了他才得的哥儿——”乔夫人说到这儿也有点心口痛,“我忙着你出嫁的事情,他便又招惹了一个,都珠胎暗结了才叫我知道,这也配说自己是好人家的女儿!”   再怎么样,乔氏对母亲还是打心底敬爱的,当下起来给她顺了顺气。   乔夫人叹了口气道:“你觉得我跟你父亲配吗?”   乔氏扭捏着就是不说话。   “不配!”乔夫人道:“他是年轻的举子,家学渊源满腹经纶,我是乡绅之女,大字不识两个,家里又以经商为生。若不是当年你祖父要在老家定居,又觉得你父亲再这么下去,是要读书读傻了,我是断然不会进乔家的大门的。”   这等话乔氏虽然想过,却从来不敢找人说,也从来没有听母亲说过。   “但是我们两个也过下来了,就像这一次,他就算心里瞧不起我,还是得找我帮他掩盖,就像当年他再不喜欢我,也还是要先叫我生下儿子来。”   乔氏愣在了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乔夫人叹了口气,摸了摸女儿年轻而娇嫩的脸庞,“两个人能过下去,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是因为情爱啊。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这话说的不仅仅是妾室,也是正室啊!你不趁着年轻颜色好的时候生下儿子来,又拿了管家大权,将来你又怎么办?”   “世子这样的家室,年纪轻轻便做了羽林卫大将军,兴许等到皇帝掌权,也能封他一个王爷,到时候满是有清白的官宦人家送上精心教养的女儿来,你又该怎么办?”   “不会的,”乔氏摇头,“世子说他不纳妾。”   乔夫人冷笑一声,“你这时候倒是拿世子的话来堵人了,那你怎么不把凝烟放出去配人呢?”   “我——”   “你留在身边是为了恶心谁?恶心自己?恶心世子?世子一来便能看见她,你叫世子怎么想?你天天也能看见她,你心里能好受?你看了世子能正常相对?”   “我——”   乔氏越发的说不出话来了。   乔夫人抱着乔氏,心疼道:“你听我一句,回头我只说老宅人手不够,要她回去帮着收拾。”   乔氏嗯了一声。   乔夫人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又问:“管家又是怎么回事儿?”   乔氏道:“您说着要帮着管家,我就是试着提了提,世子没答应。”   乔夫人知道肯定不像她说的这么轻描淡写的,只是前头一件事女儿依了她,后头一件事情怕是更厉害,便道:“这是我误了你。”   “前头我没见识,也是等你嫁进来我才知道。王府里头连做饭的,管仓库的都是个官儿,王府连管家都是正五品,比你大伯都强。”她抱了抱乔氏的肩膀,“以后这事儿再别提了,就你陪嫁那两个人,都还是奴籍呢,叫他们跟一众官员一起共事,他们自己也不敢。”   “叫她们管着你的陪嫁便成。”   乔氏又嗯了一声,点头道:“我都听您的。”   乔夫人松了口气,又想她这女儿实在是不知道叫人说什么才好,出嫁前交待了那么多,也就好好过了半年……便又问乔氏:“你跟郡主不合?”   乔氏一脸的惊恐看着乔夫人,乔夫人叹气道:“没人告诉我,但是你娘我又不傻,这两日跟世子吵起来……这两日除开郡主,还有别的事情?”   乔氏愈发的不肯说话了。   但是看见她这个样子,乔夫人就知道自己一条都没猜错,她跟世子吵架是为了郡主。   “你跟她有什么冲突?”乔夫人恨铁不成钢道:“她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又不让你出嫁妆。再说你肚子里的孩子都是要管她叫姑姑的,我当年也曾跟你外祖父走南闯北的,不知道在哪里听过一句俗语,‘姑姑亲辈辈亲、砸断骨头连着筋’。你仔细品品!”   乔氏嗯了一声,道:“我知道,可是——”   可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乔氏道:“你生的是她侄儿,跟她一个姓的!就是她出嫁了,这层关系也躲不掉,你看看太后就明白了,她给她娘家扒拉了多少东西?”   乔氏忽然掉了眼泪,那些什么嫁妆啊,世子看重她啊之类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这些都是虚的。   乔氏道:“世子撵了我屋里一个丫鬟。”   乔夫人见她总算开口,虽然还是慢悠悠的,却不敢催她,只是问,“不是说院子里伺候的?”   乔氏点头又摇头,“她一家子都在府里做事儿,我时常叫她打探消息。”   乔夫人见她总也说不到关键的地方,急都要急死了,“然后呢。”   乔氏越发的难以启齿了,“当时是王爷先发现她的,府里就有了流言,说王爷看上她的,要将她收房——”   乔夫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只是看乔氏明显还有话说,只得又把性子耐住,等着她说完了再骂人。   “后来世子也跟着一起过去,那两日说她住在将军府里,世子爷天天的窝在将军府,回来又找了东西送她,我从来没看见他那样开心过……”乔氏眼泪越发的汹涌了。   “我就想着,世子一向不好女色,这又是世子唯一一个看上的,廖将军跟世子爷一向交好,没有为了女人翻脸的,王爷虽然是父亲,可是也不好跟儿子争,若是我亲自去了,这事儿肯定能成!我便备了钗,备了缎子等等,想将她迎进门给世子做小——”   乔夫人恨不得一巴掌扇上去了,“你是不是傻!这明显就是专门递给你的话!再说这是王府,跟咱们家里的规矩哪儿能一样!”说着站起来很是在屋里走了两圈,又看坐着床上垂泪的女儿,“那个撵出去的丫鬟,该不会……”   乔氏眼泪掉个不停,“叫海棠,我是打算安排她去服侍的,连屋子都收拾了。”   这句话说完,乔氏便大哭起来,“她怎么可能是真的!她若是真的,那便是我要给世子纳了他的亲妹妹,她必须得是假的啊!”   乔夫人看着又生气又心疼,急忙上前抱着女儿,见她哭成这样,不免也陪着掉了两滴眼泪,半晌乔氏止了眼泪,乔夫人又亲手给她洁了面,问道:“可有人知道?”   乔氏摇了摇头,“我连吉雨都没说的,可是……海棠又怎么会猜不到?世子撵了她去,我怕这件事儿叫他知道了,便给海棠求情,想着先躲过这一次,后头等风波平静了,她也在王府住过一段时间了,再给海棠配个小子打发出去就算完事儿了。”   “可是世子说她嘴上不干净,这种人是断然不能留的,我便说也不是什么大错儿,罚一罚叫她知道厉害就行了。”   “后来世子没答应,我也只能随着他的意思,然后……我心里憋得慌,便说了不如从宫里请两个嬷嬷回来,教一教郡主规矩,她一直在外头长大,什么都不知道,别落了王府的面子,世子就摔门走了。”   乔夫人一边听着一边叹气,再次重复道:“你是不是傻。”   “这事儿不能再提了,我料定海棠也是肯定不会说的,若是说了她肯定死路一条,你便把这事儿藏在肚子里一辈子,等死了带进棺材里头!”   乔氏嗯了一声,“可是——”   “没有可是!”乔夫人道:“要么你现在就去跟世子坦白,我不喜欢你妹妹,是因为我想把她给你做小!是因为我看你们父子二人,同将军争一个女子,我觉得她是红颜祸水,是乱家之源!”   说的这样直白,乔氏吓得急忙摇头。   “那你就得烂在肚里,对上郡主也不能叫人看出端倪来!”   乔氏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乔夫人也不盼着她现在就能做到,横竖自己在京城还要住上一阵子,一点点的总能把她扭过来。   乔夫人叹了口气,又劝道:“夫妻间哪儿能处处坦诚?就说我跟你父亲,他新纳的这个妾,是扮了男装去书院读书的,又借着请教问题的机会,跟你父亲勾搭上了,专门奔着他来的!”   “啊!”乔氏惊呼了一声,她是知道自己父亲生得极好,又常年读书,身上满满的书卷气息,一点不显老,可是……他都是当祖父的人了,怎么还有小姑娘扑上来。   “你父亲自然是不敢跟我说实话的,怕在我面前没脸,这些都是从他那两个带到书院去的通房嘴里听见的。哼!”乔夫人冷笑一声,“她不当妾我还不好拿捏她,进了后院可不都归我管了吗?”   “就说这次,我临走的时候把后院托给她照顾,你父亲高兴的不得了,我同他说要带着这个新生的儿子去京里见识见识,而且留下来怕分了姨娘的心,只叫姨娘好好照顾他,你父亲居然信了!我不过是为了好拿捏她罢了。”   “我们两个这么貌合神离过了许多年,不也过下来了?”乔夫人拍拍乔氏的手,“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就没见过能坦诚相待的夫妻!”   乔氏不言不语的。   乔夫人今天又道:“还有你这管家,就说这小小一个院子,半个妾室也没有,就是些丫鬟,你怎么也管不到一处去?连吉雨都看出来海棠怕是王妃的人手,你怎么就放心让她进了你的屋呢,还把她当成心腹来用?”   乔氏愣了愣,摇头有点头,整个人看着很是混乱,“世子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对王妃还有二小姐一直都是有多远离多远的……我,我也是敬而远之。”   “可是王妃从来不叫我立规矩,也对我礼遇有佳,待我极其友善,况且她没有儿子,我们两个也没什么好争的,王府里里外外我管不了,她也管不了,我们——”   “你是真傻!”乔夫人打断了乔氏的话,“你以为没有婆婆的蹉跎是好事儿?我告诉你,有婆婆揉搓你,你才能跟世子靠的更近!况且你是明媒正娶从王府正门进来的,她算是什么?她是妾扶正的!”   乔夫人不住的叹气,“你怎么扭成了这个样子,人傻还固执,还要把赵妈妈赶出去,我——”她深吸了一口气,把骂人的话咽了下去,“我得好好跟你说说!”   “现在这个王妃是扶正的,生了孩子在王爷面前养到十四岁都还什么都不是呢,一天到晚小姐姑娘着叫,先头王妃生的女儿,认回来没两天就封了郡主,你说王爷喜欢谁?”   “听说午门献俘的时候,她还去门楼上看了,就站在陛下身边。”   乔夫人说完便看着乔氏。   半晌乔氏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说着眼泪就又掉了下来,看着母亲焦急的面容,“我一定跟她好好相处。”   “这才对!”乔夫人坐在乔氏面前,把方才玖荷拦着王妃不叫过来的事儿说了,“你看她待你这样好,无非是看着你是她哥哥明媒正娶回来的。你就算看在世子爷的面上,也得跟她和睦相处。”   乔夫人一条条慢慢的说着,那边玖荷已经带着诗筠到了花园。   一路上两人虽然只说些花草树木,倒也算是打开了话匣子,生疏感减去。   两人在花园里转了小一刻钟,玖荷看见诗筠头上已经冒了汗珠儿出来,便问罗妈妈,“这附近可有什么坐的地方?好歇歇脚,也吹吹风。”   罗妈妈笑道:“倒是有两处,一个湖心亭,虽叫这个名字,不过却是个小岛改建的,四面环水,很是凉爽。下来便是前头一处假山,在山顶上修了个阁楼,不过墙壁屋顶都是中空的,引了泉水从中间过,就是到中午太阳最晒的时候,那儿也是凉快的。”   玖荷一听便觉得假山上不错,而且地势高,想必能把整个花园都看在眼里。不过还陪着客人,便问:“你想去哪儿?”   诗筠笑笑,道:“不如寻一处近点的地方,我这的确是有点累了。”   玖荷看了一眼罗妈妈,罗妈妈笑道:“假山就在前头,转过那一丛玉兰树,那个琉璃瓦的那个便是。”   两人便又往前走去,正如罗妈妈所说,转过玉兰树,便看见前头一座假山,山间修着小路,上头一个三层的小阁楼,小小巧巧的,门匾上四个大字。   登高望远。   玖荷一看便笑了,“这名字起的真是直白。”   罗妈妈道:“听说原本叫手可摘星辰,后头王妃给改了。”   罗妈妈嘴里的王妃,除了玖荷的生母再没有第二人。   玖荷笑了笑,又去让诗筠,“请。”   两人相伴到了阁楼里头,又一起到了最上头一层。   地方本就不宽敞,到了上头就越发的狭窄了。这一层四面开窗,楼梯修在中间,临窗放了个贵妃榻,对面是个小茶几,再有两把相对而放的太师椅,便没有什么空闲的地方了。   罗妈妈便在第二层伺候着。   诗筠往窗口一看,虽然凉风习习。但是下头的丫鬟看着只有一点儿大了,吓得她急忙退后两步,扶着胸口道:“这可有点吓人。”   只是一转头又看见玖荷已经倚在窗口吹风了,风吹的她头发丝儿略略起伏,她脸上的表情又很惬意,诗筠抿了抿嘴,也走过去往那边一看。   吓!   这边更吓人了。   原先在下头看的时候,这阁楼有半个都是空的,没想这窗口下去就是空的,什么都没有,离地怕是有好几丈了。诗筠急忙又往回走了两步。   玖荷吹风正吹着舒服,回头看见诗筠一脸的小惊恐,不由得笑了笑道:“这边风景可好了,你看前头不就是湖心亭?”说着便往那边一指。   诗筠顺着她的手往前一看,前头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座小岛,周围一圈树,中间一个只有三间屋的小院子,小岛一边是个船坞,另一边则修了长长的桥通到湖中间一个小亭子上。   诗筠往前走了两步道:“亏得没去湖上,太阳这样晒,回来该黑了。”   玖荷一笑,伸手就把人拉住了,又起了点玩笑的心思,笑道:“快来吹吹风,这边可舒服了。”   诗筠吓得就向往后缩,只是手在玖荷手里被捏的死死的,她又想着这个是郡主,不能轻易得罪的,一时间着急的又冒了细汗。   “我不骗你。”玖荷笑眯眯道:“你来看看就知道了。我拉着你的手,你扶着窗框,你看我都靠上了,没事儿……别担心,王府的东西一个个都结实的很。”   诗筠觉得自己是半被胁迫到了窗户边上,只是往下一看,虽然依旧是胆战心惊,却又生出点不同一般的洒脱来,又去看远处的湖心小岛……   她从来没站这么高过,也从来没站这么远过。   “是不是挺好的?”玖荷笑着问了一句,“风景好,风也凉快。”   诗筠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觉得有点羡慕她,不过才大她一岁而已……道:“下回……咱们划船去?”   玖荷点头,道:“我进王府的第一天,便看见你姐姐坐着画舫游湖。我也没坐过船,听说要大船才不会晕。”   两人就这么靠着窗边说起话来。   罗妈妈端着果盘上来,一眼就看见才找回来的小郡主立在窗边,急忙把东西放在桌上,道:“看着我都头晕。”又道:“王妃便是这样,花园里那颗古树还叫她搭了秋千,京城里再没有比咱们家还高的秋千了。”   又看两人手拉着手,便笑了笑道:“这花园里能玩的地方太多了,要是细细玩上一遍,兴许得小半个月呢。”   罗妈妈给她们两个倒了凉茶便立在一边,只是却不敢站在窗户边上,只敢站在最中间的楼梯边上。   玖荷不由得笑了笑,道:“您要么先下去吧,您这眼神看什么都是胆战心惊的,我瞧见了也不忍心啊。”   罗妈妈一愣,立即便笑出声来,道:“有事儿喊一声便是。”   诗筠也抿着嘴笑,一路上她二婶不住的打听睿王府的事情,尤其是这一位郡主,她就算不想听也听了不少。   比方一直在别人家里做丫鬟。   原先她以为会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想了无数种可能,也担心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是等真见到人了……可以说跟她前头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她笑得比谁都开心。   “你跟你姐姐才差了三岁,想必原先在家里也是一处的?”玖荷半真半假的问了一句。   原本还有点迷糊的诗筠一下子惊醒过来,想了想道:“我们两个不在一个房头。”又道:“等她成了世子妃的旨意下来,我们说话就更少了。”   玖荷却听出点她暗示的意思来,什么叫做更少了?那只能说明原先就不怎么说话。   诗筠忽然笑了笑,道:“说起来我来了到现在还没见过世子妃呢,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玖荷便站起身来,道:“马上就要热了,不如咱们回去?”   诗筠随着她一同起身,两人下了阁楼,忽然叹了一声,“王府这么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姨妈来访……容许我短小几天。 第63章   玖荷把她送到了梨华院门口, 又道:“我就住在隔壁的云光院。”   诗筠笑着又福了福身子, 这才进去。   罗妈妈跟着玖荷回去, 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玖荷笑道:“我看出来了,她在替世子妃掩饰,怎么都是一个姓的堂姐妹。”   “是啊, 说世子妃在家里就不怎么爱说话,又说自己来了到现在都没见过世子妃。即帮着世子妃开脱,又表明自己跟她不太熟,这位大房的二姑娘, 可真是会做人呢。”罗妈妈虽然叹的是诗筠, 不过却是看着玖荷, 笑得很是欣慰。   “郡主真是一点就透。”   玖荷笑了笑,前两天是没转过弯儿来,现在既然已经想通透了, 横竖都是过日子, 好像谁不会活一样。   两人回了屋里, 玖荷道:“她是大房的嫡女, 又已经定亲了……把昨天金铺送来的那一套八只蝶恋花的金钗给她可好?乔夫人带着的那个是庶子, 翻过年五岁,他们又是书香门第……我送他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   罗妈妈很是骄傲道:“您想送什么都行。”   玖荷却从这骄傲里头听出来了点别的意思, 比方叫她不用太过小心, 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笑了笑,吩咐管着首饰的甘草装东西去了。   罗妈妈忽又皱了皱眉头,“世子妃送您的那一对玉镯子……似乎薄了一点。”又道:“且看吧。”   诗筠回到了梨华院, 进去便看见吉雨从里头出来,见她一愣,笑道:“您回来了?世子妃刚叫摆午饭呢。”   诗筠柔声细气道:“世子妃可醒了?”   吉雨笑道:“已经醒了,您请进。”   诗筠进去跟乔氏见礼,口中称呼世子妃。又小心打量着她,跟三年前她出嫁的时候相比,看着又张开了些,脸也比原来在家的时候要稍微圆润了些,脸色虽然苍白,不过精神看着倒还好。   眼睛红了一圈,想必方才哭过了。   诗筠又想来方才拦着不叫她进来见……也不知道这位堂姐嫁进王府之后究竟遇见了什么事儿。   乔氏的心结不说全部解开,至少结了一半,又有母亲在旁边看着,便急忙道:“还不快将二小姐扶起来。”又叫拿了凳子给她坐。   “才不过三年没见,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诗筠不由得想起方才跟郡主一起游园来……虽觉得跟世子妃这般客气才是正理,可是又想方才那样的轻松才更开心。   她晃了晃神,小心在矮凳子上坐了。   乔夫人笑道:“方才一见面郡主就邀她一同逛花园子了。我们诗筠谁见了都喜欢的。”   诗筠很是腼腆的一笑,道:“都是世子妃的面子。”   乔夫人跟乔氏对视了一眼。   乔夫人问道:“郡主可跟你说什么了没有?”又道:“路上听了一路的传奇,不过方才看着郡主很是和善,人长得也好看,笑起来更是动人,你陪她一早上,可好相处?”   诗筠不由想起那一把将她抓到窗户边上,叫人挣也挣不开,嘴角不由得一笑,却不想叫人知道,只拣了些相处间就能看出来的东西说了。   “郡主走路极快,动作也比一般的闺阁女子大些,只是她做出来丝毫不见粗鲁,反而有点洒脱。”诗筠一边想,一边又夸了她两句,“很是浑然天成,看着很是大气。”   乔夫人不由得笑了起来,“我从小看你长到大,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夸人呢。”   诗筠嘴角翘了翘,“总之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说完又立即补充了一句,“她识字。”   乔夫人立即看了乔氏一眼,道:“听说陶大人前头开蒙就是他们家老夫人教的,陶大人还有个十三岁就中了县首的儿子,她识字……倒也不足为奇。”   正好丫鬟进来禀告说午饭备齐了。   乔氏笑道:“你们赶紧去吃饭吧,我专门吩咐厨子准备的京味儿,看看吃不吃的惯。”又对诗筠道:“你既然要嫁到京城,也好提前试一试。”   诗筠脸上有点红,行了个礼随乔夫人出去了,又问:“世子妃不同我们一起?”   乔夫人道:“她有了身孕呢,女人家有了身孕是要精贵一些,咱们吃咱们的,她有人伺候,你不用担心。”   吃过午饭又睡过一觉,罗妈妈拿了云光院的花名册给她看,又一个个人叫了进来叫她认。   “若是能全记住是最好的,就算记不住也得留个印象,这人是哪个屋里的,大概是做什么差事的,心里有数,才不会被人哄骗。”罗妈妈很是语重心长道:“虽说也有一句话叫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过若是您心里没个章法,就连别人骗你,您也看不出来。”   玖荷点头,又不禁失笑。   早上才说谁不会活呢,下午就被打脸了,光云光院下头就挂了不下一百人,整个王府怕是要上千的下人,更别说还有那五千的侍卫了。   平常人家可不用这么着。   只是不免又走神想起来谢伯伯,要不要回去问问他,他看了几十年的人,总该是有些经验的吧?   然而就想了这么几条,外头又是几个人过去了,玖荷不由得气馁,罗妈妈在一边笑道:“咱们慢慢来,总有一天能认齐的。”   这个语气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玖荷不由得笑出声来,道:“要是嫁了人可就不用认了吧。”   罗妈妈一愣,正想问“您是不是已经有意中人了?”,只是看她一副没心没肺全然说笑的样子又把这话咽了下去,叹了口气道:“您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只是想起廖将军来……廖将军表现的够明显了吧?她皱了皱眉头,忽然又想起自己曾经说过一句话。   “两家关系好,还曾开玩笑说若不是将军的妹妹年纪太小,世子妃又怎么会落在别人头上?”   郡主不会以为廖将军也把她当妹妹看吧……   罗妈妈忽然有点心疼廖将军了,还跟王爷打了一架呢。   这么看着人,下午也就过去了。   等到晚上睿王爷还有世子回来,宴席便摆在了王府正厅。   因着都是亲家,还有点君臣的那个意思,便都坐在了一处,中间摆了个屏风把男宾女宾隔开,除了世子妃还是不敢下床,剩下的人都来了。   只是在排座位的时候,典膳司的人颇有几分为难。男宾这边还好办,就是王爷还有世子。女宾那边就有点犯难了。   若是按照品级分,郡主、王妃,还有乔夫人是有品级的。   下来便是喜鹊儿跟诗筠两个小姑娘。   若是按照成婚这一条分,就是王妃跟乔夫人,剩下的都是没出嫁的姑娘。   只是典膳正才见拜见了郡主,知道这位郡主又多么的受宠,便觉得这两个法子似乎都有点不妥。   抛开品级不说,第一个法子是把嫡妻留下来的女儿跟妾扶正的继妻放在一处,两人想必都不痛快、   第二个法子是把嫡妻留下来的女儿跟继妻的女儿摆在一处……   典膳正想起这位郡主在府里好几天了,都没去给王妃问过安,住的还是王府正院,当下便拿着菜单去找世子了。   卓长东不过看了一眼,便道:“这有什么难的?分桌,又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一人一桌。”   典膳正这才抹着冷汗回去了,无非就是多做些菜。他回去又仔细品味了世子爷说过的话,又把郡主的位置安排在了最靠近屏风,也就是跟王爷还有世子靠的最近的一处。   见世子跟王爷果然都很满意,他便觉得似乎已经摸到点什么了。   玖荷送了一套金钗给诗筠,又备了笔墨纸砚给那孩子,只是一个五岁还不到的孩子,又是庶子,明显是不能上桌的,乔夫人便带他道谢。   又想着郡主回来才不过几天就这样的熟练了,纵然是身边有人指点,也得她自己明白事理才行……亏的是她来了,不然叫她女儿这样下去,别说世子妃的位置保不住,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继王妃跟喜鹊儿两个也有东西相送。   只是这东西拿出来,玖荷不由得翘了翘嘴角。   兴许是下午被她刺激的过了,继王妃明显是想找回场子,见面礼给的特别的贵重。   玖荷送的是一套八只蝶恋花的金钗,钗头都是粉蝶儿扑花的样子,胜在做工精细,连蝴蝶几只脚都做了出来,翅膀颤颤巍巍的好像随时都能飞起来。但是每只钗重不过三两,只在花心处点缀些宝石珍珠等物。   钗本来就小,这宝石就更不大了。   一套东西加上手工不过三四百两银子,诗筠接了脸上一点都没变色。   继王妃送的东西……就叫人不好收了。   她送了梳髻时才能用上的整幅头面。   继王妃得意的笑道:“这东西虽然等你出嫁了才能用,不过放在嫁妆里也是个意思。”   髻是成婚之后在正式场合才能梳的发型,发髻梳在头顶,用个罩子罩上,再装点上各色头饰,所谓的头面,就是指的同髻相配套的各种首饰,一套东西下来……玖荷扫了一眼,三个丫鬟捧着呢。   发罩是用金银丝编的。   点翠的金钿儿、金镶玉的观音分心,顶上用的挑心是个菊花样子,层层的花瓣中间,是个红宝石做的花心。   后头带的满冠相比较倒是朴实无华,上头一颗宝石一块玉都没有,可是这么大一块金子,下来至少也得十几二十两了。   然后是一对儿两件掩鬓,做成了祥云图案。   一对儿压鬓钗,凤头点翠。   三对儿别在侧面的金顶花簪,一对是牡丹镶红宝石,一对是玉兰花镶白玉,还有一对是莲花点翠,一对比一对大。   最后则是一对白玉做的葫芦型耳坠儿。   这一副头面别说是见面礼了,就是出嫁的时候单独放上一抬嫁妆也是够了。   不仅是诗筠了,连乔夫人都变了脸色,这么一比,送给她屋里那个庶子的金镶玉的拨浪鼓一点点都不打眼了。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继王妃淡淡一笑,“都是亲戚,客气什么。”   诗筠紧张的又出了一圈冷汗,送礼没有这么送的,只是再等下去失礼的就是她了。   玖荷笑了笑,“你收着,这点东西对她不算是什么。”   不管怎么说是郡主发话了,乔夫人很是感激的冲她一笑,道:“长辈给的东西你便收下,大大方方的,好生谢了便是。”   喜鹊儿得意的冲玖荷笑了笑,“我母亲的好东西可多了。”   这边的动静,屏风那头的王爷还有世子两个也听见了。   不过隔了一道屏风,人影是看不见的,但是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对女子的首饰两人都没什么研究,特别是什么钗啊,钿啊,簪啊,一概分不清,况且就是簪子一样,还分了不少用途,还有带在头上的,别在侧面的,还有专门来掩鬓角的,他们哪儿分得清这个。   要他们分,也就仅仅能分得清头上别的,还有耳朵上带的了。   但是这对话他们是听明白了,卓长东看了睿王爷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不过一切尽在不言中。   睿王爷皱了皱眉头,想着明天便进宫,去内府二十四衙门给她顶东西去。只是又觉得她母亲不在,他们两个一个父亲,一个哥哥,再怎么尽心尽力,有些细微的地方也总是照顾不到的。   睿王爷一时间没了吃饭的兴致,就光顾着想怎么不叫女儿受委屈了。   卓长东倒是看出点什么来,道:“外祖母快回来了,过两日我带妹妹去外祖母家里坐坐。”   睿王爷点头应了。   接下来两天,玖荷每天早起约了诗筠逛逛花园子,下午睡醒午觉便在屋里认人,倒也过得很是充裕。   这天晚上,卓长东吃完饭便来寻她,道:“明天去外祖母家里。”   玖荷一下子愣住了,她回来也有些日子了,只是从来不曾有人提起这个,就连罗妈妈也很少——从来没提过外祖母家里的事儿,好像她母亲的生活是从嫁到王府才开始的。   有点奇怪啊。   只是天色已晚,若是今天问了指不定要说到什么时候,况且哥哥休了好几天的假,这几日都是天一亮便出门,申时才能回来,每天在家不过五个时辰。   她便先将这疑问埋在心里,等着明天一早再说了。   第二天一早,辰时刚过,两人便往她外祖母家里去了。   玖荷跟卓长东坐在前头的马车上,后头则是罗妈妈带着三个丫鬟,还有一箱子八套衣裳,甚至连鞋子都有两双。   玖荷不由得失笑,她现在总算是明白那些话本上什么前簇后拥,出去上个香都是十几辆马车,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   卓长东坐在她对面,这几天都是早出晚归的,今天一看,她的确是比刚回来那会看着要更红润些了。   卓长东笑道:“有什么全叫她们做,丫鬟不够家里还有。”   玖荷瞪了他一眼,问道:“外祖母家里……是个怎么回事儿?前头说她是去礼佛了?”   卓长东笑了笑,道:“不用小心翼翼的,你这样子外祖母见了反而不开心。”又叹气道:“外祖母才是真正通透的一个人,活的很是自在。”便将外祖母家里的事情都给她讲了。   说起来他们母亲也不算是出身名门,他们祖父姓尚,当年在钦天监做官正,正六品的官儿,在京城是在是不算的什么。   有一次尚夫人带着女儿,也就是他们母亲,去寺庙烧香,不过一眼便被睿王爷看上了,之后便娶回家里当了正妃。   那个时候英宗已经封了先帝做太子,自然对其他儿子没有那么关注了,虽然对这门亲事也挺不满意的,但是儿子执意要娶,不管是为了叫已经当了先帝的太子不忌惮他,还是真的被美色迷惑了……英宗觉得也没那么重要了。   女儿当了王妃,尚夫人便被追封了个正一品的国夫人诰命,但是有一点,尚夫人无子。   这便是她总去烧香礼佛的缘故。   后来尚老爷屋里总算是有个丫鬟有了动静,终于生了儿子下来,尚夫人便将她提了妾,又把这儿子养在自己名下。   只是尚夫人没动什么心思,不代表别人不动心思,尤其看见她唯一的女儿死了之后,王爷立即便扶正了妾,又整日的花天酒地,显然这女婿是不中用了。   生母、丫鬟、婆子加起来,欺上瞒下养得尚家唯一的儿子彻底变了样子,比方不敬嫡母,想着要把生母扶正,也要给自己谋个嫡子的出身等等。   虽然不敢明说,但是明显的已经快要掩饰不住了,甚至鼓动的尚老爷也动了心,将这妾去官府过了明路,变成了正儿八经的二房,孩子便又养了回去。   尚夫人见了一声不响的,整日除了礼佛再不做第二件事情,从不与人冲突。   只是王爷一来不是真的不要这岳母了,二来还有世子在,没过几年等到尚老爷死了,尚夫人便又从尚老爷家里的旁支过继了一个儿子。   最绝的是她没过继个年幼无知的稚子,而是找了个跟那妾生的儿子一样大的孩子过继。   妾生的孩子察觉到马上要到手的家产眼看着就要没影了,过继的儿子更加不是傻子,两人暗地里斗得不亦乐乎,表面上却一个比一个更加的尊敬尚夫人。   说到这儿卓长东叹了口气,道:“我从一开始便跟外祖母说我要给她撑腰,她就是不同意,生生的看着那些人做大,又等着外祖父死了,等到那些人最最张狂的时候,一出手便叫他们翻了船,所有的希望全部落空。”   “现在想想,还是外祖母这招狠!”   玖荷跟着叹了一声,道:“外祖母真是厉害。”   卓长东笑道:“谁说不是,在家里说一不二,她说叫跪石子儿,绝对不敢有人跪搓衣板的。”   玖荷一下子便笑了出来,道:“那我要跟外祖母好好聊聊。”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前头一阵喧哗,还有人不住的喊:“惊马了!惊马了!”   “小心!”   卓长东一掀帘子,就看见对面一架三匹马拉着的马车冲他们急驶而来,领头的那匹马已经是口吐白沫了,左右两匹马虽然没有被惊到,但是三匹马一起拴在车辕上,被带着一块跑了起来。   幸亏这里是内城区,路上行人不多,也没伤到什么路人,但是正因为如此,那马车也没个什么阻拦,越跑越快了。   车辕上站着一个车夫,但是明显已经手足无力,缰绳勒在他手上不知道多久,连手都变成了紫红色。   睿王府的车辕上坐着两个车夫,当下立即把自家的马车一扭,停在了路边。   这样不行!若是叫剩下那两匹马也惊了,就彻底拦不住了。   卓长东跳在车辕上,夺过车夫手上的缰绳便朝头马甩了过去,又有睿王府的侍卫合力,将头马制伏,这车才慢慢停了下来。   卓长东上前用刀给那车夫隔了捆在他手上的缰绳,忽然眉头一皱,“你是廖将军府上的?”   玖荷走了过来,听见廖将军三个字不由得一惊,只是又想廖将军怎么可能坐马车出门?就是真惊了马他也不怕。   那车夫这会儿还说不出话来,只能哆哆嗦嗦的点头示意。   卓长东敲了敲车厢,皱着眉头道:“里头人可还好?”   周围安静下来,玖荷听见车厢里传出来女子轻细的哭声,还有不住念佛的声音。   听声音很是耳熟,好像是善佳!   玖荷急忙上前掀了帘子一看,里头两人抱在一起,一个正小声哭着的是善佳,另一个不住念佛号的正是廖老夫人。   “没事儿,没事儿了。”玖荷上去轻声安慰道。   许是看见认识的人了,善佳哭得越发大声,只是看着廖老夫人的动作,玖荷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她抱着女儿是挺紧的,可是除了念佛号再没别的动作了。   玖荷不由得有点心疼,看着一脸惊恐的善佳,不由得将她拉了过来,抱在自己怀里安慰着。   天知道她上辈子无助伤心又走头无路的时候,多么希望有个人能抱一抱她,哪怕只在她肩上拍一拍,也是好的。   善佳立即便扑到了她怀里。   玖荷觉得自己是在安慰她,也像是在安慰上辈子的自己。   过了片刻,善佳总算是止了哭声,不好意思的直起身子,看着玖荷胸口被自己哭湿了一小块,略带歉意的一笑,“多谢郡主救命之恩。”又道:“给你惹麻烦了。”   “没事儿。”玖荷又道:“你等等。”   她跳下马车来,原本拉车的三匹马,那匹惊了的已经躺在地上抽搐,眼看着已经活不成了,剩下两匹也脱了力,站在那儿四条腿打颤,别说拉车了,就是自己走也成问题。   “已经差人去给廖纪安报信了,也叫人去他们府上再备马车出来。”卓长东道。   玖荷四周一看,皱了皱眉头,“没带人出来?”   卓长东道:“就这一个车夫,说是天天去上香,从来没出过事儿。”   那便更不能把她们留在路上了,玖荷道:“不如留了人在这儿等着,先叫上了咱们的马车?”   卓长东一想便点头了。   当下又叫罗妈妈等人把廖老夫人还有善佳两个扶上了睿王府的马车,卓长东留了两个人在这儿等着,又差人去给尚家报信,说稍晚一些去。   玖荷陪着母女两个坐在车上,卓长东在外头跟着,马车慢慢的走,哒哒哒的声音听着很是心安。   善佳渐渐止住了哭声,廖老夫人除了念佛号又多了一句话,“菩萨保佑,佛祖保佑!”   这才又跟善佳道:“不怕不怕,这是佛祖给你的考验,心志坚定就能安然度过。”   玖荷就有点不太爱听了,这到现在连句谢谢都没说呢。况且明明是她哥哥相救,怎么就成佛祖了呢?   只是看着善佳现在手还在抖,玖荷暗暗叹了口气,心疼善佳至于又不免有点心疼廖将军。   马车上有热茶,玖荷又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放在手里,就是不喝暖着也好,就算是夏天,惊恐之后手里握着个暖暖的东西也是好的。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善佳回过神来,再次道谢,谢了她又谢世子爷,还小声道:“回头叫哥哥带了我到府上登门道谢。”   玖荷笑道:“不用这么客气。”   只是廖老夫人后头说的话就把这好心情破坏的一点都不剩了。   “听说郡主跟定国公府起了罅隙,逼得他们在京城都住不下去了,不如我做个和事佬,你们和解了如何?”   玖荷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连善佳都涨红了脸,拉着廖老夫人的袖子不住地说:“别说了,别说了。”   廖老夫人甩开她的手,道:“与人为善便是于己为善,与人有路便是于己有退。”   善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外头传来卓长东的声音,跟往日相比有了几分冷意,“这老夫人可求错人了,叫他们过不下去的是我!”   玖荷掀开帘子就跳了下去。   “送她们回将军府!”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扯后腿,从未被超越 第64章   玖荷跳下马车, 看着车夫调转车头, 又往来时的路去了。   善佳掀了帘子, 一脸焦急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是声音太小,玖荷一点都没听见。   玖荷冲她挥了挥手, 转头一看哥哥,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从一开始的愤慨变成了担心。   “全当救了个不相干的人,再说真是路人哥哥也会出手的吧?”玖荷很是轻快问了一句。   卓长东点头。   玖荷便又朝前走了,“不是说离得很近?咱们走过去?”   卓长东松了口气, 又道:“你敢走, 她们可不敢。”   玖荷这才想起后头还有一辆车。她回头一看, 罗妈妈还有三个丫鬟都从车上下来,罗妈妈道:“从来没有主子走路,我们还在车上坐的道理。”   玖荷失笑, 又听卓长东道:“我骑马, 你上车坐着。”   好在离得的确是不远,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几人便到了尚府, 马车直接拉着他们到了二门下来。   玖荷一眼便看见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太太,被一群人簇拥着站着, 只是她也不叫人扶着, 手上也没有拐杖,背却比谁都直。   虽然嘴唇紧紧抿着,一张脸也板得平平的, 可是玖荷却能从她微微颤抖的双手里看出来她也是一样的紧张。   “你跟你母亲真的是长得一模一样!”尚老太太红了眼圈朝她伸出手来。   玖荷急忙上前抓着她的手,又拜下去叫道:“外祖母!”   尚老太太一把便把她抓了起来,手劲儿大到玖荷觉得有点疼。   她刚站直,便被抱在了怀里。   老太太两只手都抱在她背上,好像要把她揉搓到骨血里头去,“我还以为……”老太太眼泪就掉了下来。   “以后我常来看您。”玖荷道。   卓长东上前扶了尚老太太,叫了一声外祖母。   尚老太太一手拉着卓长东,一手拉着玖荷,道:“咱们屋里说去。”   这时候就能看出来她外祖母在尚家是多么的说一不二了,因为到现在旁边那些人才敢说话。   “真是跟大姐长得一模一样。”一个削肩的瘦削女子抹着眼泪道,虽然天气炎热,不过她还是在外头又搭了一件深草绿色的比甲,看见玖荷看她,她笑道:“我是你大舅母。”   尚老太太咳嗽一声,哼了一声。   那大舅母又道:“您都是郡主了,若是想叫一声大舅母也行,或者我娘家姓凌,您叫我一声凌夫人便成。”   玖荷有点诧异的看了一眼外祖母,尚老太太冲她笑了笑,还眨了眨眼睛。   玖荷生怕她外祖母是真生气,只是看出来尚老太太这做派全然是装出来给别人看的,便放下心来,又搀着她往前走了。   这大概也算是拿捏人的一种手段,若是真的不理不睬了,那些人也知道你是全然没把她放在心上。如果像外祖母这么来,颇有点恨铁不成钢,又或者还在考验他们的意味在里头,自然是一拿一个准了。   尚老太太淡淡道:“跟皇家扯上关系,便没有了亲戚。也不是不让她认你,只是她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她父亲是王爷,她弟弟是皇帝,她叫一声舅妈,你敢应吗?”   那瘦削的女子便苦笑了一声,“自然是不敢的。”   旁边几个人眼神立即就热切了起来,只是随着尚老太太下一句话说出来,他们的脸色又不好了。   “你头一次进门,叫一次也无妨。”   玖荷下意识就笑了笑,轻轻叫了声:“大舅妈”。   尚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   尚府是个五进的结构,东西跨院,尚老太太是长辈,一个人占了整个西跨院,把剩下两个名义上的儿子,还有那个被提了二房的妾一起都赶去了东跨院住着。   因此西跨院这边很是宽敞,中间还拆了一进做了个小花园。至于东跨院住不住的下,就不关她的事儿了,当年她一个人被赶去住在后罩房里,不也过了好些年?   玖荷跟卓长东两个一人扶着她一边,一起到了上房。   老太太坐下,周围人便围了上来,只是都一声不吭的。   丫鬟上了茶,尚老太太喝了两口,这才给她一一介绍起来。   “这是你不争气的大舅舅。”   玖荷站起来行了半礼,对面一个年约四十的男子冲她回礼,还客气道:“前两日听说你回来,我还去王府递了帖子,只是那会你忙,没见到。”说着也红了眼圈,“看见你就想起大姐来。”   不用想也知道这帖子是被拦下了,根本没到她前头去,不仅如此,她连听都没听过。   玖荷方才已经听哥哥说了,这位大舅舅便是妾生的儿子,外祖父唯一的儿子,先被外祖母养着,可惜后来却背叛的最彻底。   “你大舅妈,已经叫过了。”   “这是你二舅舅。”尚老太太又指着站在她左手边的男子,这次没有不争气几个字儿了。   这一位是从外祖父老家过继来的。   玖荷也起来福了福身子,她记得哥哥曾说这两个舅舅是一样大,不过这位二舅舅看着却比大舅舅年轻了至少四五岁的样子。   “我倒是没见过大姐,只是母亲说你们两个长得像,我也能稍稍知道大姐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你二舅妈。”   “我娘家姓张。”二舅妈不等老太太吩咐,便也报了家门,听见婆母淡淡一声嗯,很是得意冲对面的大嫂一笑。   动作有点夸张,似乎也没想着避讳人,又像是专门做给老太太看的。   介绍完这四位长辈,后头的就没那么郑重了,尚老太太手一挥,“剩下这些都是你的表哥表弟表姐表妹们,看见了就行。”又道:“你们都走吧,剩下的事儿不是你们能听的了。”   剩下那些人脸上都有点难堪,只是被自己爹娘拽着一一都出去了。   外祖母顿时便靠在了榻上,笑道:“总算没了外人,叫我好好看看你!”   玖荷翘了翘嘴角,又叫了一声外祖母。   连卓长东脸上也收了那副“我看不起你们”的表情,整个人都变得温和起来。   尚老太太越发的开心了,拉着玖荷的手就叹息道:“能把你找回来就好。”又对卓长东道:“可见你父亲是多么不靠谱一个人!”   卓长东也是一样的看法,点头道:“当年什么都不看就叫下葬了,若是我在,妹妹想必早就回来了!”   玖荷听出点故意顺着外祖母的意思,便也跟着笑了笑。   尚老太太又问,“你不在的时候我是日夜想念……可是你这一会来了,我又不知道跟你说什么才好。”   “那您慢慢想,要不我陪您住两天?”玖荷问道。   “不用,这破地方委屈你了。”尚老太太握着她的手又道:“你长得也好,眉眼间带着笑,性子也开朗,可见在外头就算吃了点苦头,心里也没叫那些腌臜的事情占了去。”   玖荷下意识点了点头。   “手上也有力气,这样很好。”尚老太太叹息道:“年轻的时候我不觉得,现在年纪大了,觉得当年整日憋在屋里不出去一点都不好,整个人都体弱多病了。”   玖荷笑道:“我连铁锅都能举起来。”又将几件事情一一列举,“我能拿起来劈柴的斧子,能把门砍烂了呢,还能使棍子,打人也不在话下。”   尚老太太笑了起来,“你娘当年就柔柔弱弱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我总说她,没想她留给我这个外孙女儿倒是都改过来了。”   只是提到已经死了的女儿,不由得叹了口气,然而尚老太太本身就是豁达之人,不然也不能用这种法子整治别人了,她又笑了两声。   “你母亲已经走了好些年了,咱们好好活着,叫她别担心才是最好的。”   玖荷跟卓长东两个都应了。   “您去哪儿礼佛了?”玖荷问道,只是说出来这两个字儿便想起方才那不怎么愉快的经历来,不由得扁了扁嘴。   “什么礼佛,不过是个借口。”尚老太太得意的笑了起来,还带了点顽皮,“我出去玩呢。”   玖荷一愣,随即看了卓长东一眼,只见他也是一脸的讶异,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这个外祖母可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从进门到现在,就没有一件事情是能事先想到的。   “你们说我都这把年纪了,又是孀居在家,若是直接说我出去玩,那便要落了别人口实了,出去礼佛可不是最最正经的一条理由了?”   玖荷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礼佛好!”   尚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不过我也没走太远,什么大相国寺,大佛堂,还有庵堂等等我都去了,就是人家从前门进去,我去的是后山而已。”   玖荷笑了起来。   只是尚老太太忽然又正经了起来,“我这辈子享过福吃过苦,有些道理年纪大了才想明白。”她看着玖荷,“我也不问你前头那些日子是怎么过的,过去了就过去了,后头的日子更重要。”   玖荷点头称是,又道:“你看我这样子,就知道我前头过的挺好了。”   说了几句话,下人禀告饭做得了,尚老太太便拉着她起来,道:“你也尝尝我们家的饭,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便叫他们按照你母亲原先的口味做了一顿。”又对卓长东道:“你喜欢吃的几个菜也都在。”   玖荷不知不觉便放松了下来,看着哥哥也是一脸的轻松,便想若是有了空还要来,不免就又问了一句,“这么热的天,您在家歇些日子再出去?”   尚老太太笑道:“你还真以为我不着家不成?我是看着他们烦了,便去山上住些日子,在山上清净的想说话了,便回来骂他们一阵子。怎么说这都是我的房子,断不能叫人占了去。”   玖荷看见桌上有酒,便一人倒了一杯。   尚老太太便又夸她,“喝两杯酒也没什么,我就最看不惯那些推三阻四的人了。”不知道又想起来谁。   玖荷笑道:“陪着外祖母又有什么不敢喝的,再说我又不是傻子,难道非把自己喝醉不成?”   卓长东看着她们两个笑,却是一句都没说,不过等到玖荷跟外祖母聊开了,倒是他帮着倒酒了。   尚老太太今天特别高兴,不过两三杯酒就打开了话匣子,“你都十六了,该找人家了。”   玖荷一愣,这还是她回来之后第一次听见这个话题,以前在陶家的时候,老夫人也提过一两次,不过那时候都是打趣儿的意思居多。   “找个好人家把你嫁了。”   “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最多便是这样的话。   尚老太太一句话把玖荷说愣了,又去说卓长东,“这事儿你得看着,你父亲隔着辈儿,人家到他面前可不都是得恭恭敬敬的?”   卓长东点了点头,心里却开始盘算京城里头还没成亲的人了,只是第一个冒出来便是廖纪安,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你看看我,当年嫁给你们外祖父,是我父亲一眼就看中了,可是你们仔细想想,是他嫁人还是我嫁人?”   玖荷笑出声来,卓长东脸上却露出点苦笑来。   “后来你们父亲跟你们母亲,是你父亲自己看上的,你母亲——我问她她也是满意的,这亲事是不是还不错?”   玖荷见她已经有点喝的脸红了,悄无声息把她杯子一斜,里头酒就都洒到了桌上。   “你得自己挑!”   玖荷一愣,立即道:“您放心,我肯定自己挑,我不满意,谁都不嫁。”只是怎么听着都有点哄老太太开心的意思。   尚老太太道:“公主能自己挑驸马,下头小百姓也都是自己接触了满意,这才叫媒人上门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刮了邪风,中间不少官宦人家的女子全叫养在了深闺,连人都不叫见了,说这个才是大家闺秀。”   尚老太太看着她就有点担心,道:“我从大相国寺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两个浑身上下都围着纱的女子,连去拜佛的时候都蒙着面。”她不由得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佛祖能不能认出来人。”   玖荷立即就想起来太后的那两个侄女儿来。   尚老太太又道:“也不是叫你抛头露面,那些个门当户对的,你都出去见了再说。”   玖荷便给她夹菜,又道:“你放心。再说我这才回来多久,您就这么想把我嫁出去?我才十六——”说着她自己也愣了愣,道:“说起来这个我也有点惆怅,原本以为自己才十五呢,莫名其妙就长了一岁。”   说着还叹了口气,很是忧愁的样子。   尚老太太大笑起来,道:“回头我给你补上!”又用眼睛去斜卓长东。   卓长东却皱了皱眉头,犹豫道:“她跟陛下一天生的,倒是不好过生日了……”   皇帝的生日,包括皇子的生日,都是极其有限的几个人知道,生怕别有心之人知道了拿来做文章,特别是巫术蛊毒等等。   尚老太太叹道:“你还是这么较真儿。”   玖荷道:“这样也挺好的,陛下生辰庆祝一个月,宫里摆十天的席,我也得一样,不然就要叫人看出来了。”   虽然她是笑着说的,但是尚老太太听了明显神色一黯,拍了拍她手臂道:“我都记得,你父亲也记得,你哥哥也记得,陛下也记得。”   玖荷冲她一笑,又给她盛了碗汤。   等吃完饭又喝了两杯茶,尚老太太借着卓长东去洗漱的时候对玖荷道:“我回来的时候专门从陶家门口过的,虽然不过只看了一眼,但是——”尚老太太顿了顿。   “是个极好的人家。”说完又叹了一句,“否则你也不会去告御状了。”   玖荷眼睛有点湿润,说什么不问她前头是怎么过的,其实还是默默的去打听清楚了,甚至还专门背着哥哥来安慰她。   玖荷点了点头道:“老夫人待我极好,您不用担心。”   尚老太太这才放心,道:“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她抿了抿嘴,“你识字儿,言语得体,举止大方,最难得的是人品正直……我要去好好的谢谢陶老夫人。”   玖荷嗯了一声,道:“改天我陪您一起过去。”   又说了两句话便到了告辞的时候,尚老太太陪着他们出来,玖荷道:“外头热,中午又喝了酒,您别送我们了,赶紧回去躺躺。”   尚老太太冲她笑笑,忽然趁着卓长东不在意,在她耳边轻声道:“不用担心继王妃。”   玖荷一怔,再想问时外祖母又恢复了那个笑眯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哥哥已经在前头叫她了。   玖荷便将这句话放在一边,笑着告辞了。再说继王妃虽然麻烦,到现在都还藏得深深的,但是此消彼长之下……她的确是一点都不担心。   往前走了两步,玖荷又回头看了一眼,外祖母依旧是挺直了背,自己踏踏实实回了屋里。   玖荷跟着卓长东出了二门,一出去便看见屋檐下头站着一排人。   打头的是两对儿舅舅舅妈,身后跟着一长串的孩子们——外祖母嘴里完全不用在乎的表哥表弟表姐表妹们。   “世子,郡主。”一个个都叫得很是客气。   玖荷被吓了一跳,脸上便和卓长东一样的冷了。   两位舅舅对视一眼,许是前头就商量好了,尚老二上前一步,连背都不敢直起来,笑着对玖荷道:“他们几个小辈没给您见礼,心里一直惶恐,专门在这儿等您呢。”   不在外祖母面前,这些人反而越发的客气了。   卓长东道:“不用了。”   “要的要的。”尚老大也上来道,说着那身材瘦削的凌氏就推了一把她儿子,那人急忙两步走到玖荷面前,拱手作揖,叫了声郡主。   尚老二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眯着眼睛去看尚老大,“你这样可就不地道了。”   看他们的样子,玖荷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多半是原先商量的是谁先开口,谁的孩子先上来行礼,却没想有人不守规矩。   这时候张氏也推了一把她的儿子,不仅如此,她还推了推站在她旁边的女儿,一人冲着玖荷来了,一人冲着卓长东去了。   一时间院子里郡主世子的称呼响个不停,到最后还有几声表哥表妹出来了。   罗妈妈还有几个丫鬟急忙挡住,罗妈妈又回头看她一眼,似乎再说:总算是有用了。   玖荷心里只觉得好笑,看着哥哥的脸色越发的冷了,便道:“咱们回去吧。”   送廖家人回去的马车已经又来了,当下众人分了两辆马车坐下,在一片“有空来玩”、“表哥”、“表妹”的呼声中离开了尚府。   玖荷已经掌不住笑出声来,这两位便宜舅舅的心思真的是太好猜了,怪不得外祖母也不赶他们出去,就这么留在家里其实也挺热闹的。   卓长东也陪着她笑了两声,半真半假的试探道:“这等人可是一点本事都没有的。”   玖荷止了笑声,还以为他说的是两位舅舅,便道:“那是自然,他们两个在京城,不知道好好读书。就算在读书上没什么天分,京城这里做个买买也是能做大的,再说他们也不算得上是平常人家了——却把所有心思都花在歪门邪道上。”   卓长东却皱了皱眉头,他说的明显不是这个,他是说那一屋子表哥表弟里头没一个好的,找夫婿可不能找这样的人。纵是有人皮囊不错,可是样貌又不能当饭吃。   只是看自己妹妹竟像是全然没有开窍,完全没有这个意识,他便将这个念头放在一边,点头道:“妹妹说的是。”   马车哒哒哒往前走,玖荷忽然想起外祖母提起爹爹那个神情来,忽然又笑了笑,“怪不得爹爹不陪着一起来呢。”   卓长东脸上有点无奈,半晌才道:“外祖母一向不太看得上父亲。”   玖荷不由得又笑出声来,又觉得这一天笑得实在是太多了,便道:“以后我要常来外祖母家里。”然而立即便想起那一屋子奇怪的亲戚们,又摇头道:“不不不,以后我要常陪着外祖母礼佛!”   卓长东不由得失笑,不过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也随着点了点头,又想既然妹妹还没开窍,那的确是能在家里多留几年慢慢挑的。   不过的确如外祖母说的,他也觉得父亲不太靠谱,一时间卓长东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越发的重了。   “回去咱们先摆个生日宴吃一吃?”卓长东略有迟疑,问了一句,“长寿面?咱们府上的厨子能做空心的,里头还能加料呢。”   玖荷点了点头道:“我要补十三年的!”笑容越发的开朗了。   他们两个一路回去都是欢声笑语,只是回到王府在门口看见廖纪安的时候,两人就都不怎么开心了。   廖纪安骑在马上,想必是刚到,连大门都没有进,看见他们马车过来,缰绳一拉便过来了。   虽然知道迁怒别人不好,但是看见他便能想起来早上那位廖老夫人来,玖荷就不如方才那么开心了。   卓长东也是一样,他还比玖荷多一条。   他是知道廖纪安对他妹妹有点企图,但是想想他妹妹回来这些日子都见过什么人?除了一个廖纪安还算出众,剩下的全是些歪瓜裂枣,况且又才被外祖母说了该找夫婿了……   卓长东看着廖纪安的神色就更加的不好了。   廖纪安看着这兄妹两个对他都有点怒目而视的样子,不由得苦笑一声,道:“今天这事儿不太对……你可在四周看见什么奇怪的人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腰要断了,等我家大姨妈走了再来粗长!   真·伪更   真·改错 第65章   兄妹两个齐齐变了脸色。   抛开他对自己妹妹有意思这一条, 廖纪安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卓长东立即严肃着脸, 二话不说将人请了进去。   玖荷也跟了过去,她当时也在现场,若是真的有什么不对——虽然现在还没想起来, 但是总能帮上点忙的。   三人围坐在卓长东的外书房里。   卓长东皱着眉头道:“你说……是有人故意的?”   廖纪安点了点头,语气有点苦涩:“虽然……但是出去的马都是我亲手选的,都是脾气温顺的母马,况且又是在没什么人的内城区。”他定睛凝视卓长东, “你长这么大, 见过几次惊马?”   卓长东顿时不说话了。   廖纪安若有所思道:“我打了这么些年仗, 也没见过几次惊马的。”他眯着眼睛,“我府上还有下人曾在军中养过马,他说八成是喂了药了。只是那马拉回去就死了, 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卓长东猛然站起身来, “这个时候, 谁会冲你们下手?”   一听这话, 玖荷也皱了眉头, 想问道:“太后?还是……”她想起当日午门献俘时那个明显不服输的二王子,虽然献俘的时候就一个大将军一个二王子, 但是留在京城的西戎人肯定不止这么几个。   “西戎人?”   卓长东想了想当时的场景, 道:“若是没有我拦着,就叫她们这么跑下去……你怕是三年不能上朝了。”   玖荷忽然摇了摇头,她上辈子可是二十二岁才到将军府做了厨娘, 廖老夫人六年之后还活着,现在是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不过……她也有点不太敢确定,毕竟上辈子这场仗是打到了秋天才结束,别说那些西戎人了,就连廖将军上辈子这个时候都还在边关。   廖纪安想了想,又道:“我又问了善佳。”   玖荷跟卓长东都看他。   廖纪安道:“我母亲回去便在账上支了一千两银子送去了大佛堂,”又道:“她今天是去大佛堂上香。”   “善佳也说了,她还求了一只签,解签的僧人说她三日之内有无妄之灾,须得一心向佛才能化解。”   廖纪安说完便安静下来,看着卓长东还有玖荷。   玖荷回想着上辈子的事情,慢慢道:“大佛堂也是京城附近素有名望的寺庙了,香火除了不如大相国寺,比剩下的寺庙都好。而且这些年……京城这些善男信女,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等事情。”   她抬眼看了廖纪安,言语里有了点歉意,道:“况且廖老夫人那个性子,就是没这档子事儿,她也虔诚的很。”就是寺庙为了骗银子什么的,对上廖老夫人这种人,完全没有必要。   廖纪安点了点头,非但是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冲玖荷笑了笑,“所以我才来问你们在路上可有看见奇怪的人。”   “我加上好几个侍卫才将这马拦了下来,所以如果下套的人留有后手,至少也得三五人才能成事。”   卓长东回忆了片刻,摇了摇头。   玖荷下来的晚,又是直接去车厢看了善佳,更加的什么都没看见了,很是歉意的冲廖将军笑了笑。   廖纪安道:“表面上的线索都很清楚,所有的线索都指着大佛堂,我母亲去拜佛,马自然是佛堂里的人给喂的,又有这样一支签,看着就是大佛堂为了钱财故意做下的局。”   “如果是大佛堂,必定还有后手。”卓长东道:“不然后头的银子他们就收不到了。”   “不过也有可能他们看见咱们的车队过来,提前走了呢?”玖荷道:“又或者他们在前头等着,又或者想等到马跑脱力再上来拦截?”   说完这个玖荷有点沮丧,道:“线索太少,还是确定不了。”   谁知道廖纪安却冲她笑着摇了摇头,卓长东眼神一黯,听见他很是轻松道:“你想想他们是在马身上下手的。”   玖荷眼睛一亮,“懂马之人!可是前头你说那马已经查不出来什么了……还有大佛堂!”   廖纪安笑道:“郡主果然才思敏捷。”   卓长东已经忍不住瞪他了,原以为他是来找线索的……哪知道他是借着这个来找他妹妹说话的……   就说他堂堂一个大将军,不到三十就能领兵作战,拿下二十万西戎大军都不在话下,又怎么会……呵呵。   廖纪安咳嗽了两声,正色道:“我已经差了人去大佛堂,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能叫马惊了的药不多,况且京里这些人家……能在家里养许多马的本就不多,敢在我身上下手的就更少了!”   卓长东正想说什么,他书房伺候的丫鬟轻轻敲了敲房门,卓长东叫她进来,那丫鬟轻声道:“梨华院来人请世子。”   说的隐晦,除了廖纪安听不明白,不管是卓长东还是玖荷都知道这说的是世子妃。   只是选了这个时候……   玖荷给哥哥递了个眼色,去呗,乔夫人还在呢。   卓长东沉吟片刻,说起来这还是世子妃第一次差人来找他……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当下便起身道:“我去看看。”又对那丫鬟道:“好好伺候着,再去换新茶点来。”   方才他们三个人说话的时候,屋里可是什么人都没有的,现在他走了,虽然觉得廖纪安没那么大的胆子,不过还是叫个人看着的好。   屋里剩下两人,还有个丫鬟在一边伺候着。   廖纪安的语气很是平常,道:“给我换点白水来,这个时候再喝茶,怕是睡不着了。”又对玖荷道:“你也换香饮喝?”   玖荷想想也是,便道:“不要点心了,马上就要吃晚饭了。”   丫鬟就这么被支了出去。   廖纪安忽然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冲着玖荷鞠了一躬,“今天还是为了谢谢郡主——”   玖荷吓得急忙站了起来,想去扶他又觉得自己根本拉不动他,可是闪到一边又觉得太过失礼,着急的脸上还有点红。   “是我哥哥,我就是在旁边看了看。”   廖纪安直起身子,觉得她脸上淡淡的红晕很是好看,便轻声道:“世子我也是要谢的,可是也要谢谢你,帮我安慰我妹妹。”   玖荷猛然间就想起善佳最后那个焦急中又带着点伤心的眼神,道:“我……她好些了吗?”   廖纪安道:“已经好很多了,我问什么她都能回答,若是不是你安慰她,想必她也没这么快平复。”   玖荷这才放心,道:“我……当时气急了,你母亲说……”又觉得当着人说人家母亲不太好,“总之善佳没事儿就好。”她想起善佳胆子小,又想起她紧紧抓着自己衣襟,心中不免又生了几分愧疚。   哪知她才刚松了口气,廖纪安又是一个长揖,“善佳还叫我替她给你道歉——”   “你这是做什么!”总之情急之下,玖荷连将军也不叫了,“哪儿有那么多事情。”   廖纪安嘴角翘了翘,听见玖荷又道:“赶紧坐下,咱们坐下说话。”   廖纪安轻轻嗯了一声,“我母亲拜佛拜的魔障了……”他声音变得特别的轻柔,“我记得我小时候,家里便是整日的青烟缭绕……我都看不清母亲的脸。”   廖纪安眉头皱了皱,玖荷便觉得自己心里揪了一下。   这样一个铮铮铁汉,在战场上流过血,将西戎大军拒之门外的将军,脸上却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   “后来我父亲死了,我母亲便整日拉着我们一起烧香拜佛,那会我年纪也大了,便寻了个门路,去了边关战场。”说着又冲玖荷笑了笑。   玖荷只觉得他的笑容看着很是虚弱,便将丫鬟刚送来的香饮给他也倒了一杯,“你喝点甜的。”   廖纪安拿起杯子抿了一口,道:“可是我走了,我的两个妹妹……”   他叹了口气,“我回来的时候,善芳——也就是我的大妹妹已经出嫁了,她出嫁的时候母亲居然都没有派人通知我,说是我身上血腥气太重,会冲了她的好日子。”   “她出嫁的时候,是母亲娘家的人替我被她上轿子的。她嫁的又远,我俩怕是……十年都没见过了。”   玖荷不由自主便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拍,道:“不怕,现在你也留在京城了,回头派人把她接回来住些日子,回娘家小住也是平常的很。”她又冲廖纪安笑了笑,“她这许多年没回来,想必也是想回来的。”   “她的哥哥已经成了大英雄,能保护全天下的英雄。”   廖纪安点头嗯了一声,不得不说,玖荷这句话叫他心里好受了许多。   虽然说一开始他是存了几分别的心思,可是话说到这个程度,已经全部都是真情实感了,而且这里头没有一个字儿是假的,甚至……有些事儿比他说的更加的过分。   “今天回去也是一样,她只说是待我受过,说京城里谁家的马不惊?就是将军府的马惊了,不是无妄之灾是什么?”廖纪安颇有几分无奈,这些话他是当着卓长东也说不出来的,今天却全在玖荷面前讲了个透彻。   “又说若是不是我身上背负了这么些人命,马又怎么会惊?”廖纪安叹气,“连我给她配的几个家丁,她也说是沾过血的,不叫到她面前去。”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不好说她是自找的,但是别的话还是能说一些的。   “你不用理会她,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英雄,我也知道你是英雄,你保护了大周多少百姓?叫多少家庭免收颠簸流离之苦,这些并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磨灭的。”虽然这样说,不过玖荷心里却觉得,应该把这位廖老夫人放到边关去住上一年半载,她身上指定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廖纪安觉得自己瞬间便被治愈了。   “唉……我还想求你一件事儿。”廖纪安看着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玖荷大大方方道:“你说便是,别那么扭捏。能做到的我肯定答应。”   廖纪安道:“经过这一次,我母亲又叫善佳陪着她一起吃素念经烧香了。”又道:“她不过才十四岁。”   玖荷道:“你放心,我明天便下帖子叫她来玩——”说着又皱了皱眉头,想起自己今天才跟那位廖老夫人不欢而散,“我叫王府下帖子,再不济还有皇帝呢,总之一定把她接出来。”   廖纪安笑道:“那我便先谢谢你了。不过若是你有什么事儿便只管去办,叫她待在王府便是。”   玖荷点头,正要说话,卓长东又进来了。   玖荷看他眉头皱在一起,便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卓长东摇了摇头,脑海里却浮现出方才乔氏的那番话来……   “前些日子是我左了性子,世子爷莫怪,我已经把当初您交给我的东西都理了清单出来,您看看什么时候交给郡主,叫她先挑一遍?”   这话表面上听着还算不错,可是却不能细想。   比方这才是乔夫人来的第二天,乔氏便有了这样的举动,除了她把家里的事情跟她母亲和盘托出……然后被她母亲劝说一顿,还能有什么理由?   卓长东原本就知道接了乔夫人来,乔氏是必定要跟她诉苦的,可是这都是私底下的事情,总得稍稍掩饰两天徐徐图之吧,这也太明显了……   况且这样郑重其事的叫他回去……他母亲当初留下来的东西,他就算是当时开了库房给妹妹搬了出去,也没想太多,都是捡了能用的放过去。   可是被乔氏搞得这样大张旗鼓还列了单子出来……总之卓长东觉得心里不是很舒服。   “哥哥?”玖荷又加了一声。   卓长东看着妹妹还有廖将军如出一辙的担心,当即淡淡一笑道:“没什么事儿。”他又看了看外头天色,道:“已经晚了,你不如——”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玖荷打断了,“正是,你不如留下来吃个便饭?”   卓长东后头那四个字“早点回去”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廖纪安笑了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玖荷站起身来道:“只是哥哥中午才喝了酒,你也一大堆事情,这一餐便不能喝酒了。”   廖纪安点头道:“你说的是。”   卓长东这才惊讶的发现,什么时候廖将军跟郡主两个称呼已经变成了你和你?   卓长东便咳嗽一声,道:“我觉得还是大佛堂动手的可能性大一点。谁都知道廖老夫人一个月三十天,恨不得天天都去拜佛,若是这次成功了,她说不定就只去大佛堂了,方才你不是说还送去一千两银子?”   廖纪安苦笑。   玖荷踢了卓长东一脚。   卓长东错愕,虽然不疼,可是……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玖荷又瞪了他一眼。   忽然玖荷心里又有了主意,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也能试一试!”   廖纪安忙问道:“怎么?”   “我其实也是个特别好的人选,你想想,我才被认回来,先前在外头住了十几年,这个时候可不该心里忐忑又充满感激,到处感谢菩萨佛祖吗?”   廖纪安一愣,卓长东立即便反对道:“不行。”   玖荷却没理他,道:“我们双管齐下,你派个懂行的人扮成马夫,过两天咱们便开始。”她沉吟片刻,道:“不能先去大佛堂,先去那些没什么名气的小寺庙,还可以布施些银两,大米还有僧衣什么的,等去三五家,便能往大佛堂走一趟了。”   卓长东道:“太危险,万一没看出来呢?万一不是寺庙动的手脚呢?”   “那我便更不可能有危险了。”玖荷笑道。   卓长东还是不肯点头,又道:“他手下探子无数,随便找几个人便成,扮什么像什么,你又何苦淌这个浑水,不行我随便找个理由去捉几个僧人回来问问便是,横竖我管着羽林军,罪名好编的很!”   廖纪安却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肯定能把人保护的好好的,再说……他也可以乔装成马夫啊,只是看卓长东的脸色不好,便顺着他的意思道:“太危险了,里头若是有别的势力——”也摇了摇头。   玖荷却听出来他这态度不如自己哥哥的强硬,声音便又放软几分,对卓长东道:“可是别人没有我身份合适啊?况且他的探子能扮成什么?最多不过是有钱的商人。倒不如我是郡主来的方便,再说京里又有谁不知道我的?”   “这……”   “而且我也不想整日待在家里。”玖荷声音有点委屈。   卓长东一下子就有点心疼了,他们家里有什么人?   他跟父亲两个都有事情要做。   睿王爷是宗人令,相当于整个皇室宗亲的族长;他是羽林大将军,负责整个皇城的治安。   而且住在皇宫里的那个,还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   家里剩下的人……继王妃……喜鹊儿……还有个世子妃。   竟是一个不如一个了,想到这儿卓长东不禁有些黯然,又想起来前些日子拐弯抹角从陶敏哪儿打听出来玖荷原先在陶家是怎么过的……下意识便点了点头。   玖荷一笑。   廖纪安也笑了笑,卓长东立即便后悔了,道:“我也得派人跟着!”   “跟!”玖荷道:“有哥哥的人跟着,我也放心些!”   他们三个在端英堂吃饭,后头继王妃的青玉堂也摆了饭,只是喜鹊儿没什么胃口,继王妃也是一样。   喜鹊儿这两日都没怎么在家里待,被不少相识的小姐妹请去,聊的都是午门献俘。   只是今天这一场……叫人不怎么愉快。   “您是没看见!”喜鹊儿躺在床上,脸冲着墙,都有点羞于见人了。   “她们问我,我新来的姐姐都上了午门,还站在陛下身边,你怎么连皇宫都没进去?”   “还说我新来的姐姐才回来三天就封了郡主,问我怎么什么都没混上!”   喜鹊儿已经嘤嘤哭了出来。   “廖将军来,她就能去前头陪着,我呢!”喜鹊儿忽然扑了上来,抱着继王妃大哭,“他从小就不叫我出二门!凭什么!”   “她那么不守规矩,别说出二门了,您看看她这都回来多少天了,几乎是天天的出去!怎么搁她身上就没人管了?车马房还有专门给她配的马夫小厮,专门为了她出门子的!”   “现在还能陪着外男吃饭了!她才是最不守规矩的一个!”   继王妃红了眼圈,在她头上轻轻抚了抚道:“不怕,这不过是一时的……将来,有的她好看!”   喜鹊儿抬头,泪眼婆娑的看着继王妃,“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才能封郡主,什么时候才能不被她踩在脚底下!”   继王妃拍了拍她的背,“你放心!”她眼睛眯了起来,“没多久了。”说着又捧着喜鹊儿的脸道:“你及笄之前,我肯定叫你封了郡主!”   说着又把喜鹊儿抱在怀里,“你是我亲生的,我肯定会好好教你的。”说着她嘴角忽然又翘了翘,“你想想,你姐姐没了亲娘教导,如何知道该怎么跟男人相处?王爷跟世子两个给她撑腰,哪个男人会喜欢有这样强势娘家的媳妇儿?”   “她在娘家还能待多久?在娘家横算什么,能在夫家横才是真本事!你看看这几个公主,又有哪个嫁的好了?王爷跟世子两个越给她撑腰,她后头的日子就越惨!”   喜鹊儿点点头,继王妃给她擦了擦脸,道:“先来吃点东西。”   喜鹊儿下床,继王妃亲自蹲下去给她穿了鞋子,喜鹊儿坐在桌边,皱了皱眉头道:“可是她跟将军……”咬了咬下唇,“已经认得了。”   继王妃笑了笑,“哪个男人喜欢女人抛头露面的?”她忽然止了笑容,郑重其事对喜鹊儿道:“京里哪个女孩子不是从十三四岁就开始相人了,你想想她都多大了?这个时候哪儿还有合适的人给她?”   继王妃给喜鹊儿夹了一筷子菜,这才道:“一时的得失不算的什么。你看看你母亲我,原先你父亲那么喜欢先王妃,可是先王妃死的不明不白,最后这王妃之位倒是叫我做了。”   她冷笑一声,“她才不过做了七八年王妃,我可是能做一辈子的。”   喜鹊儿点头嗯了一声,“母亲说的是,我——我一定会比她好的!到时候我再好好的嘲笑她!”   继王妃点头笑了笑,“你从小在王府长大,学的是琴棋书画,女红管家也不在话下,可是你想想你姐姐,哼——她学了什么?劈柴?做菜?伺候人?”   喜鹊儿立即笑了出来,“郡主?她也配!不过一个村姑!”   “是啊……”继王妃一声叹,“况且外头都传言她是被陶老夫人收养的,可是……我听王爷的意思,她似乎是十三岁才去的陶家,谁知道她前头是养在什么腌臜地方的?”   母子两个人一起笑了出来。   喜鹊儿咬着筷子,“这才两三天,我一点都不急。”忽然又对继王妃道:“不如办场宴会,多请些人来,她哪儿经过这个,叫她好好的丢一丢脸!”   继王妃笑了笑,道:“明日我便给王爷说!”   作者有话要说:  卓长东: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丫鬟:廖将军太可怜了/(ㄒoㄒ)/~~   感谢月1221小天使投喂的地雷,么么哒~ 第66章   第二天一早, 玖荷起来第一件事情, 便是差人去将军府把善佳接了过来。   只是吃早饭的时候她想起王爷来, 说起来已经好几天没看见他了。早上她起来,王爷已经出门了,晚上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想到这儿玖荷又发现有点不对, 上回从皇宫出来的时候,皇帝还说让她经常去,可是到现在一点宣她进宫的意思都没有。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玖荷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也没听哥哥说过。昨天哥哥还陪着她一起去了外祖母家里。   正想着, 善佳到了。   她还是一脸苍白的样子, 声音细小的几乎听不清, “多谢郡主……哥哥已经都同我说了。”   玖荷便拉了拉她的手,笑道:“在我这儿你放心,想吃什么想用什么你说便是。”   善佳小小的嗯了一声。   玖荷却觉得这样不太好, 她被廖老夫人教得胆小……一开始是胆小, 后来便是不敢同人说话, 这样岂不是更加的胆小了?   且不说将来嫁人等等的问题, 就是对她自己也不是一件好事儿。只是又想起昨天惊马的时候, 她其实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咱们去花园子看看?”玖荷笑着问了她一句。   善佳说了声好。玖荷便道:“就在前头那个小花园,我吩咐人做了点心, 走两步咱们回来吃点心。”   两人便携手出去, 善佳的掌心有点凉,玖荷不由自主便放慢了脚步。   早上玖荷差人去接她的时候,害怕廖老夫人不肯放人, 便用了睿王府的帖子,随队的侍卫是赵先宁。   这样一下动作就大了,屋里另外两房女眷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张侍郎的女儿又给你下帖子了。”继王妃笑着将帖子在喜鹊儿面前晃了晃,道:“我叫人给你准备嫩黄色的衣裳去?配那一套虫草儿的簪可好?”   哪知喜鹊儿爱答不理的道:“谁说别人下帖子我就要去了?怪没意思的。”   继王妃皱了皱眉头,忽然就想起来昨天她回来的那场哭诉。   “我回来第一次就是去的她家,她什么都知道了还来问我,肯定是为了玖荷。”   喜鹊儿是不叫她郡主的,一晚上过去连新来的姐姐都不肯叫了,直接变成了玖荷。   “不去就不去!”继王妃叹道:“她父亲不过一个侍郎,你去是给她面子,你不去也是正常的。”   喜鹊儿嗯了一声,继王妃又叫人去取新鲜的果子来吃,然后便看见施妈妈进来,道:“新来的那个安排了王府的仪仗,去廖将军府把将军的妹妹接来了。”   听见廖将军三个字儿,喜鹊儿一下子坐直了。   继王妃皱了皱眉头,她这又是搞什么?廖将军的妹妹她也见过,连背都挺不直,说话声音比蚊子还小,不管跟她说什么都是一声嗯,这也能相处?   喜鹊儿却不管那么多,抿了抿唇,看了继王妃一眼道:“咱们也去?”   继王妃看着喜鹊儿半晌没出声。   说起来郡主在皇亲国戚里头是最好嫁的,这个关系跟皇帝不远不近,既能有皇家的实惠,又不怕担什么干系。   郡主往上一等是公主,虽然俸禄等等都比郡主要厚上许多,但是尚了公主就再没办法走仕途了,只能赋闲在家,全靠公主养着。   在下头一等的县主,俸禄少得可怜,一年不过四百石粮食,名字都不会上皇家玉碟,比起一般的官宦子弟家里的女儿来还不如。   只是喜鹊儿自打上次看见廖将军之后,也不知道就怎么开了窍了,也知道打扮,也开始脸红了。   继王妃盘算了许久,觉得廖将军的确是个不错的女婿。   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但是年纪大的知道疼人,况且听说他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干干净净的,就是廖家老夫人麻烦了一点……   继王妃原本是打算这个秋天就带着喜鹊儿出去拜佛,借这个机会跟廖老夫人搭上关系,可是玖荷这么一出现,把她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手底下人手少了好些不说,连外头的买卖现在都不敢大张旗鼓的来了,只等过去这一阵子再说。   喜鹊儿发现母亲只看着她不说话,便上前摇了摇她的袖子,“去吧。”   继王妃点了点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她得多跟这一位接触接触,才好知道用什么法子对付她。   “走!”笑容又挂上了继王妃的脸,她拉着喜鹊儿的手,嘱咐道:“将军的妹妹跟你一样大小,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   喜鹊儿点头,脸上还不有自主红了红,要是……这个可是要叫她嫂嫂的。   她脸上越发的红了。   梨华院的乔氏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当下便下床,说要去看看。   乔夫人拦她。这些日子乔夫人跟世子妃聊了好几次,几乎是把她怎么想的问了个遍,自然也是知道了善佳是个什么来路。   早先曾传过要做世子妃的人,虽然年纪不对……但是乔夫人也能从自家闺女的言语中体会出来对她也是有忌惮的。   乔氏便笑道:“她上回来便是我招待的,害羞的连话都不会说。再说她那个瘦瘦小小的样子,说是明年及笄,怕是连葵水都没来呢。”又道:“我现在已经好了,总得找个机会出来不是?还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吗?”   乔夫人看见女儿脸上又有了淡淡的血色,整个精神头也好了,也知道她前头多半是心病,便点了点头,又笑道:“去叫诗筠,我们也去看看这位将军的妹妹。”   乔氏跟继王妃两拨人马在云光院的正门口遇见了。   乔氏福了福身子,叫了一声“王妃”,只是声音里多了点什么。   继王妃冲她笑笑,视线却落在了乔夫人身上,“您这一趟,来的真好。”   乔夫人也上来冲着继王妃行礼,“还是要多谢世子爷,若不是他体恤我们母女两个分隔多年,我也来不了京城。”   继王妃一拉喜鹊儿的手,率先踏进了大门。   几人在第三进的小花园看见了玖荷。她一脸的笑意,脸颊雪白里透着红晕,眼角弯了起来,脸上满是笑意。   纵然是继王妃,也不得不说一句她长得极好,而且这个笑容——看了就叫她心情不好!   继王妃咳嗽一声,扬声道:“怎么王府来了客人也不叫我看看?”不管怎么说,她是王妃,就算前头加一个继字儿,她也是王妃。   现在她房里的人去厨房要菜都要受人白眼,王妃的脸面都叫人踩在地上了。   “你也是。”继王妃冲着玖荷半真半假的埋怨一句,又道:“以后我多教你。”   玖荷如何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这位继王妃安静了没几天,看着王爷这些日子不着家,终于忍不住了。   但是算起来她是嫡女,继王妃是妾扶正的,从古至今哪儿有嫡女给妾室行礼的?   “继王妃。”玖荷明明白白的叫了出来。   继王妃脸上一冷,玖荷便又去叫了乔氏,“嫂嫂,乔夫人。”说着便转身,“咱们里头坐吧。”   纵然是正院的抄手游廊比别处都宽一些,那也是从并排走两个人,到了并排走三个人的地步。况且玖荷又在最前头走着,继王妃也只得跟在她后头了。   玖荷带着她们到了偏厅,几人分别坐下,一时间没人说话。屋里只有丫鬟们来来回回摆放茶点的声音。   乔夫人看着这位郡主越发的佩服了,前头养在外头,可是回来之后气势一点都不输人,对上王妃也丝毫不落下风,真不愧是敢告御状的人!   继王妃划了划杯盖,决定主动出击了,“你回来也这些日子,我想着不如办场宴会?也叫你好好认认人,平常王府里来往的人家,也好都请来,大家借着这个机会聚一聚。”   不等玖荷回答,继王妃又问:“不知道你喜欢哪个戏班子?德飞云?广玉兰?宝宁秀?”   诗筠已经听出点不对了,不是说这位郡主前头是养在外头的,哪儿能知道京城的这些戏班子?继王妃这分明是给她难堪来着。她又担心的朝玖荷看了看。   玖荷脸上倒是平平静静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反倒衬得继王妃有点火急火燎的。   喜鹊儿笑得有点不怀好意,故意卖弄道:“姐姐怕是不知道这个。德飞云是最老的一个戏班子了,广玉兰是才起来的,他们家当家的小生便叫玉兰,还有个宝宁秀,擅长唱武戏,很是热闹呢。”   说完又问了一句,“姐姐听过戏没有?”   听她说完了,玖荷放下手中茶杯,淡淡一笑道:“若是你喜欢,都请来便是。”   一个没出嫁的姑娘被人说喜欢戏班子,喜鹊儿脸上顿时涨红了,“你!你才喜欢戏班子呢!你——”   继王妃拉了拉她的手,把她后半句话噎住了。   玖荷这才不急不慢开口,“我没听过戏。”   诗筠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方才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视线一移便和善佳对上了,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钦佩,不由得同时一笑,又将头侧开了。   继王妃站起身来道:“就这么说定了,三天也能准备妥当了,为了你王爷想必也不会反对,咱们三天后办场宴席。”又对喜鹊儿道:“你的几个小姐妹也好请来一起热闹热闹。”   “郡主若是有什么相识的人,也好发个请柬给她们!”继王妃虽然努力克制着,不过玖荷还是听见了一点不怀好意。   “那请柬便叫典仪正操办吧。”玖荷淡淡道:“继王妃走好。”   继王妃一声不吭的,只是走过乔氏身边的时候,若无其事来了一句:“这屋子好像是原来世子住过的。”   乔氏的表情一下子不太自然了,看着玖荷的眼神也有点晦涩不明。   玖荷默默的叹了口气,道:“后头那一进是皇帝住过的,现已经锁上了。”   乔夫人咳嗽一声,乔氏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忽然又道:“昨儿我叫人整理了先王妃的嫁妆单子,世子爷可跟你说了?”   玖荷的视线就落在了诗筠身上,还有坐在她身边的善佳。   乔氏自知失言,闭了嘴不说话了。   屋里一时间安静了起来,外头忽又进来一个丫鬟道:“宫里的王公公来了,还给郡主带了东西。”   乔夫人第一个站起身来,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告辞了。”   三人出去,正好跟王显打了个照面,乔夫人看见这小太监身后还带了好几个人,手里还捧着沉甸甸的木匣子,不由得咂舌,这才封了郡主几天,又有赏赐下来。   出了正院,乔夫人便叹了口气,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只叹了一声道:“慢慢来吧。”   王显一进去便给玖荷行礼,很是谄媚笑道:“郡主,皇爷给您的玩意儿。”   他身后的太监上来,一个个把手上的匣子打开。   “这是西洋来的东西。”王显笑道:“从这小孔看外头,远处的景儿看得特别清楚。皇爷得了两个,给您送来一个。”   “这是个玉做的九连环,给您解闷用的。”   王显一个个介绍了过去,这七八样东西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玖荷不由得失笑,又道:“陛下在宫里可好?”   王显点头哈腰道:“好!皇爷说这两日不得闲,等过两日便叫您进宫。”   玖荷道:“我也不着急。你回去跟他说别太累了,也别胡闹。”   王显急忙答应。   玖荷又叫丫鬟取了红封过来,王显那儿敢接这个,急忙推辞道:“来您府上送东西怎么敢收银子,回去皇爷要打的。这么好的差事,是得用抢的。”   玖荷笑出声来,他虽然言语表情都十分的夸张,但是不过两三句话,就能叫人心情好上许多,只是这么一想,又不免对他生出几分同情来。   上辈子她自己也是个看人脸色过日子的人呢。   “那便拿了这个。”玖荷又拿了个前两日王爷给她打来赏人的银锞子,递在了王显手上。   王显一下子就乐了,拿在手里不住地看,又道:“您再给我一个,我也带回去给皇爷看看。”   玖荷便将整个匣子都摊开放在他面前,笑道:“你看什么样子好,你带回去便是。”   王显挑了三四个一两的小银锞子,仔细地收了,又笑道:“郡主这两日在家里忙什么呢?我打听了好回去跟皇爷说。”   玖荷便将这两日的事儿捡了些说了,又道:“三日之后府上办宴席,还要请戏班子来唱戏。”   王显笑道:“皇爷还没看过唱戏呢。”   又说了两句,王显这才告辞。   玖荷便叫了善佳,两人一起研究起来皇帝送的东西来,不知不觉善佳也笑了起来,玖荷又发现她耐性特别好,能坐在那儿解一下午的九连环,不像她自己,一会就没耐心了。   两人就这么一起靠在软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一天很快便打发了过去。   晚上玖荷等到一更天,虽然已经是睡眼惺忪了,不过终于是等到了睿王爷。   睿王爷看见她还醒着,愧疚之余又觉得有点温暖,道:“我是宗人令,皇家玉碟一年一改,这两日正好是各处的皇室宗亲们送来这一年的人口增减,便稍稍忙了些。”   玖荷这才放下心来,道:“您也别太累了。”又道:“继王妃说要办个宴席,您可听说了?”   睿王爷点点头,这是他一回来便有人跟他说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女儿正名,他笑了笑,道:“这东西就能用上了。”   睿王爷从荷包里取出个印章来递给玖荷,“你看看,我刻的。”   上好的羊脂白玉,拿在手里很是温润,上头两个字庄仪,正是玖荷的封号。   玖荷觉得眼睛有点酸,可是除了道谢也说不出来什么了。   睿王爷更加的欣慰了,笑道:“一会儿便把这印章送去典仪正那里,告诉他这次宴会的请柬用庄仪郡主的名义发出去。”又对玖荷道:“三日后宗人府那一摊子事儿也忙完了,我必在家里!”   玖荷重重点了点头。   第二天这消息便在王府里头传开了。   继王妃看着手里的大红洒金请柬,看见睿王府的印章后头又跟了刻着庄仪二字的印章,恨得牙齿都痒了起来,喜鹊儿更是嫉妒的连饭都吃不下了。   原来是打算办了叫她丢脸的宴会,没想王爷这般的纵容她!连印章都给她刻了!   这等制式的请柬是王府发出去的最高规格,这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生生给她长脸了。   喜鹊儿更是抱着枕头哭倒在床上,“她怎么不死在外头!她怎么还不去死!”   女孩子家的名字是不能出现在外头的,就是她给别人下请柬,别说喜鹊儿了,连儿字都不敢写,最多只能写个卓氏二娘的名号,代表她是王府排行第二的姑娘,用的还是一般的请柬。   可是她——喜鹊儿又扫了一眼桌上的请柬,是她写了一早上,准备送给自己的小姐妹的,但是现在……送出去就是丢脸。   “她要是死了就好了!”说着喜鹊儿便跪在了床上,“佛祖保佑,赶紧把她的命收了去!我给您塑个金身。”   玖荷也在屋里,看着这次宴会的宾客名单,旁边陪着世子,正给她讲解。   上头两个公主她是知道的,一个文景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妹妹,还有个安同长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女儿。   “贤王爷一派不请,太后一派不请,这几个是皇亲国戚,这几位是功勋贵族,还有这些,是当初联合一起问责太后的。”   玖荷在上头看见了首辅刘大人的名字,还有不少朝臣,看看这名字的长度,几乎都要跟皇亲国戚还有功勋贵族加起来一样长了。   不过……玖荷皱了皱眉头,“外祖母呢?还有廖将军?陶大人家里?”   卓长东笑了笑,道:“这便是最亲近的人家,这些请柬要你亲自写的。”   玖荷嘴角微微翘了翘,点头道:“我知道了。”又问:“廖将军家里……现在要写武阳伯了吧?”   接下来的两天,整个王府都在忙这件事情。   一共请了快五十家,没有一家说不来的,因此这人数——外头的男人还有里头的女眷加起来怕是要有块两百人了,再加上女眷们的丫鬟……幸亏是王府地方大。   男宾摆在了正院庆喜堂,女客则是办在了后头的花园子里。   玖荷这两天也跟着看了不少,这会她很是庆幸前头喜鹊儿刺了她一下,叫她一下子请了三家的戏班子来,不然就真的不够用了。   擅长唱武戏的宝宁秀安排在了前院,德飞云则叫他们备了些老太太们喜欢的戏份,广玉兰就叫他们唱些女孩子爱听的戏。   这么忙忙叨叨三天,便到了宴席的正日子。   玖荷原本是在二门上迎客的,没想却被王爷拉到了前院。   睿王爷道:“我的女儿没什么不好见人的,再说都是些叔叔伯伯,又是专门为你办的宴席,见了人再回去。”   继王妃还有喜鹊儿两个已经嫉妒到了快要麻木的地步。   宴席是午时开始,先吃饭,之后便是看戏,到了巳时二刻,便已经有人上门了。   头一位来的客人是尚老太太,尚家那一帮子不争气的子孙,谁都没带。她看见玖荷跟世子两个一左一右站在王爷面前,很是点了点头,居然给了王爷一个笑脸,倒叫王爷有点受宠若惊。   玖荷笑着上前搀了外祖母,道:“您来的早,先挑个好位置。”   尚老太太笑了起来,拍了拍玖荷的手,道:“真是亲的!”   不一会又稀稀拉拉来了几位客人,不多时文景大长公主也到了,玖荷亲自陪着她去了后院,一路说说笑笑的,又讲了今天的菜色,还说了两个戏班,文景大长公主看着她很是满意,道:“你比公主还好。”   玖荷一愣,难道她说的是安同长公主?只是再看的时候,她已经转头跟邻座的人说起话来。   玖荷便又往前头去,只是到了正堂,发觉爹爹还有哥哥两个的脸色不太好,王书荣正站在两人面前,手里举着宾客单子,头也低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玖荷走过去,轻声问道。   睿王爷冲她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有点惨淡,道:“都已经过了巳时三颗了,宴席午时开始,这时候不来就失礼了……”   那就是还有人没来,而且还有很多人没来。   玖荷从王书荣手上拿过宾客单子一看。   皇亲国戚人来全了,功勋贵族——新近做了武阳伯的廖纪安还没到。   至于科道官,前头哥哥说跟着他们一起,从太后手里敲出来玉玺的官员们,一个都没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玖荷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但是却能肯定一点,出大事情了!   屋里一片安静。   忽然外头又有了声音,王显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一脸的惊恐。   “皇爷原本要来的,可是还没出宫门便被御史挡了下来——”他小心翼翼看了玖荷一眼,“一共来了一十七位御史,上书……”他闭着眼睛一口气把剩下的话全说了出来。   “庄仪郡主来路不明,请陛下收回封庄仪郡主的旨意!”   作者有话要说:  搞事情啊搞事情。 第67章   屋里一片安静, 几人面面相觑。   王显喘了两口粗气, 又道:“皇爷前天听说府上要办宴席, 便说今天要来看,今儿也不是大朝会,皇爷看了几个折子, 觉得差不多时辰便要出来,只是没想还没走出御书房就被人拦了。”   王显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心有余悸道:“十七个御史,上来便围着皇爷跪下了, 皇爷吓了一跳。”王显说着又有点心痛, “这些官员胆子太大了!”   “我当时拿着皇爷出门穿的常服, 皇爷看见我了,便使个眼色叫我先回来报信。”王显深深地长揖到地,“我转身的时候便听见为首的那个喊了这句话, 说郡主来历不明, 请陛下收回成命。”   玖荷的眉毛皱了起来, 她封了郡主都多少天了?   若是不妥, 早便该说出来……再说别人不知道, 难道她还不知道吗?她两辈子的经历,她怎么可能不是王爷的女儿?怎么可能不是世子的妹妹?   “求王爷赶紧想个法子, 皇爷才多大一点, 吓得脸都白了,说是递折子,那奏折都要戳到皇爷身上了!”王显说完,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道:“我先回宫陪着皇爷去了!”   说完他便转身,一路小跑出去了。   王书荣忽然一跺脚,道:“什么都没有,连个名字都不知道——我追他去。”   “不用了。”睿王爷阴沉着脸道:“你没听他说吗,他就听见一句话。”睿王爷眯了眯眼睛,“差人打听消息去,去了谁都得打听出来!”   王书荣出去,屋里剩下他们三人。   玖荷道:“太后?”要说她得罪过什么人,那是除了太后再没有第二人了。   可是也不像是太后。   卓长东摇了摇头,道:“她能驱使三五个御史已经不容易了,她若是有这个本事,怎么能轻易的被赶下台?连玉玺都丢了。”   睿王爷也冷笑道:“她能忍这么久?那她就不会当着群臣哭出来了。”只是说着说着便皱了皱眉头,兴许是她长进了?   可是玉玺既然出来,不管她长不长进,就断然没有再回到她手里的可能,皇帝一天天大了,本就该还政于皇帝,朝臣也是不能答应,不然当初就不会配合他,从太后手里敲出来玉玺了。   但是玉玺虽然回不去了,却能打击报复他们。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晃了晃手上的宾客名簿,她虽然对朝政一知半解,但是看出蹊跷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些官员不仅没来,而且是全部没来。”玖荷抿了抿嘴,“我记得请柬发出去,最多第二天便有了回应,当时没有一个人说不来……他们串联过了?是在收到请柬之前,还是在收到请柬之后?”   睿王爷的眉头皱得越发的厉害了。   卓长东缓缓道:“如果是之前……那就是说来参加宴会是为了安我们的心,不叫我们察觉不妥,所图甚大!”   “……这些是前头跟着一起参太后,要求还政于陛下的人……”   睿王爷皱着眉头回忆,声音却坚定起来,“为什么选这个时候?”他看着卓长东,“我忙着宗人府的事情,每年都是这个时候……他们是故意的,是预谋已久。”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   玖荷皱着眉头,十七个御史上书,就为了她的郡主之位?似乎有点太过兴师动众了。   再说王爷的女儿可不就该封了郡主?   外头又有了声音,是在门口迎宾的小太监,“廖姑娘来了,说是有东西给王爷。”   睿王爷心里有事儿,反应了一下才知道这说的是廖将军的妹妹,当下道:“快请进来。”   玖荷看见善佳跟在小太监身后进来,身子挺直了,却不由得有点发抖。   善佳走到王爷跟前,福了福,又从袖口拿出一张纸条来,颤颤巍巍道:“早上我跟哥哥出来,哥哥说要去送个请屯垦戍边的折子,只是他进去就看见十几个御史挤在一团,他留了个心,便听见郡主二字。”   善佳又抖了抖,玖荷悄无声息走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玖荷的手干燥而温暖,善佳的声音虽然还是有点小,却不再抖了。   “这是那几个御史的名字,哥哥说他留在宫里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还说请王爷稍安勿躁。”   睿王爷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那纸条。   纸条已经被捏的起了好几个褶子,而且一看就是匆匆写成,墨迹还没干就递了出来,好几个字都糊了。   还有两个名字上头画了圈,想必是领头之人。   睿王爷看了一遍,只认出来两个人来,都是太后的人,其中一个名字上还画了个圈。他又把条子递给卓长东,卓长东也一样不认得,朝中御史快要两百人,如何能认得全?   睿王爷冲着善佳淡淡一笑,又吩咐人带她去了后头。   这才道:“虽然认不出来……不过认不出来也是个线索,这些八成都是今年才进来的监察御史。领头的是太后的人……她倒是真长进了!”   前头为了陶大人调职进京,玖荷也对监察御史有所了解,这是正七品的官,刚进都察院的都是从监察御史开始……玖荷皱了皱眉头,想起前头说过,这些新御史们为了扬名,不少会选择皇帝作为第一个参的对象。   难道这次也是一样?   王书荣吩咐完了事情,再次悄无声息的到了屋里,小声道:“王爷,时辰到了,您看这席……是开还是不开?”   开的话,客人只来了一半,不开的话……   睿王爷冷笑一声,道:“把你的背给我挺直了!我从小被参大的,在那些科举上来的官员眼里,我们这等皇亲国戚都是一无所能之辈,除了尸位素餐,再没有别的词儿能配得上我们。”   睿王爷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大声道:“开!为什么不开!叫他们好好的卖力唱戏!今天赏钱翻倍!”   玖荷跟在他身后,只是依旧觉得不太对,小声道:“那些人也没来。”   睿王爷冷笑一声,“无非就是想跟我划清界限……只是他们今天没上门,以后再也别想来了。”   玖荷还想说话,倒不是想劝停了宴席,她也觉得这场宴席是要办下去的,只是……   卓长东扯了扯她袖子,小声道:“我差人进宫看看能不能顺一本奏折出来,看看究竟写了什么。”   玖荷点点头,卓长东又道:“现在还是监察御史,这还是小啰啰呢。”   这么一说玖荷就明白了,这才刚开始,未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不着急出招。   “一动不如一静。”玖荷道,也挺直了背,往后花园去了。   她没有什么可心虚的,她实打实是王爷的女儿!只是那些御史……就算是被太后鼓动的,就算御史可以闻风而奏,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可是如果御史是存心诬告呢?又有谁可以来监察御史?   难道全靠着他们的良心吗?   若是他们没有良心只有私心只有野心呢?   不知不觉中,玖荷已经到了后花园。她抬起头,看见的便是众人投来的眼神,怀疑中又夹杂了一点尴尬,并不敢跟玖荷对视。   尤其是继王妃,脸上的幸灾乐祸已经快要遮掩不住了,看着玖荷一点都不避讳。   继王妃只觉得她走路的样子很是失魂落魄,不由得冷笑一声,既然这场宴席是用她庄仪郡主的名义操办的,帖子后头还写了她的封号,甚至整场宴席要什么菜,摆在哪里,放什么花儿,用什么瓷器,甚至连桌布等等都是去问了她的。   那她索性丢开不管了,全当自己是个客人,看她怎么收场!一边想,继王妃就往边上那几张桌子上扫了扫。   女客摆了八张桌子,现在只坐了四张,剩下四张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玖荷站定,嘴角微微翘起,不急不慢对一边伺候的婆子道:“把那四张桌子撤了,地方也宽敞些。”   说完她又笑了笑,道:“今日请了两个戏班子,我叫他们先上来戏单子,点好了戏好叫他们先准备着。等咱们吃完,那边戏就准备好了,一点不耽误,还能多看几场。”   有了这两句话,气氛总算是没有那么凝滞了,座上又有了笑声,还有几句附和的声音,“正是!正是!”,“第一次办宴席就这样妥当。”   文景大长公主扬声道:“来坐我边上,上回午门上头见了一面,正想跟你好好说说话。”   玖荷很是感激的冲她福了福身子,“能坐在大长公主身边,我也很是开心呢。”   “叫什么大长公主?上回不是说了?叫姑姑。”   玖荷越发的感激了,走到她身边叫了声姑姑才坐下。   又看了看善佳还有诗筠,这是席上她唯一认得的两个年轻姑娘,善佳又才带了廖将军的消息前来。   诗筠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正坐在乔氏身边,另一边坐着乔夫人,见她看过来,很是冲她笑了笑。   玖荷又去看善佳。   坐在她身边两个姑娘比她年纪还小些,身后还有罗妈妈伺候,玖荷便放下心来,专心陪着大长公主了。   文景冲她一笑,故意大声道:“那些人不来也罢,有什么干系?领着我卓家的俸禄,却一副不愿意与我们同流合污的样子,好像多说一句话就自甘下贱了,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没了他们正好,今儿我们好好乐乐!”   玖荷是听罗妈妈说过这位大长公主的。   当年公主年纪到了,也曾看上个青年才俊,这人哄着公主给他谋了官职,只是最后却没娶公主,只说尚了公主便与仕途无缘,他要留着这身子给陛下尽忠。   公主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道这人有志向,只是后来另选了驸马,过了几年日子也不像当初那样不知事儿了,等那人回京述职的时候,公主便带着家丁把那人狠狠揍了一顿。   事后公主罚俸一年,给那人赔了药费,只是那人脸上被公主用簪子狠狠划了一道口子,仪表不正,再也没法做官了。   下头婆子送了戏单上来,文景拿在手里,借机悄悄问玖荷:“出了什么事情?”   玖荷装作商量戏单的样子,在她耳边小声道:“御史参我,叫陛下收回我的郡主之位。太后也牵扯进来了。”   文景眉头一皱,拿笔在桃花扇,还有终身误后头划了个记号,又将戏单子递给一边的婆子,“不用理他们,自己家里几个通房几个小妾还拉扯不清呢,就管别人的家务事儿了?我们是皇室宗亲,这天底下谁能管得到我们头上?”   玖荷笑眯眯道:“姑姑说的极是。”   不多时众人点好了戏,婆子带着小丫鬟上菜,玖荷便招呼起客人来。   说起来官员家眷都没来,剩下的不是皇室宗亲便是些国夫人或者侯夫人之类的,平日里的生活还有交际圈子都差不多,加上喝了两杯酒,气氛渐渐融洽了起来。   镇国侯家里的马夫人就悄悄问尚老太太,“你这外孙女儿可许了人家?模样好,性子也好,待人接物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我看了就喜欢。”   尚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这位侯夫人家里两个孙子都没成亲,只是却没什么正经差事,文不成武不就的,便低声道:“王爷要多留她两年。”   这便是没许人家的意思,还有点稍稍矜持在里头,没好的就不用说了。   马夫人笑笑,若是她十四岁,那这句话便是真的要多留两年,可是她今年都十六了,再留可不就留成仇了?   马夫人知道这是没看上自己孙子,便又换了个话题劝起菜来,“您尝尝这个,我嚼着很是烂软。”   席上的气氛越好,继王妃的心里就越不舒服,不过她经营了这么些年,也是有几个相熟的夫人的,只是身份都有点不上不下。   原配嫡妻们自持身份的都不愿同她多说话,甚至那些继室们也觉得高她一等,在她面前眼睛都不带斜一下的。   所以在她身边的除了自己娘家的人,便是那些快要跌出功勋贵族的破落户了。   现在扯她袖子的,正是她娘家的嫂嫂,“收敛些!坐在她身边的可是大长公主!”   继王妃一个寒颤,惊觉自己盯着玖荷看得似乎久了些,她忙低下头,借着喝汤的功夫稍稍掩饰一下。   那四张桌子搬走,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来,完全没人提了,就好像一开始就只请了她们这四桌客人。   虽然知道这是礼仪,谁会在别人家宴席的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继王妃还是忍不住暗暗祈祷,有人能出来问一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只是等到吃完饭也没人说这种不合时宜的话题。   不过吃完饭还是有人离席了。   世子妃乔氏一手搭在吉雨手臂上,一手扶着自己腰,上来冲文景笑了笑,道:“一会听戏,我不能陪着大长公主了,要告个罪先离开了。”   文景上下打量她两眼,笑道:“可是有了身子?”   乔氏笑着点头道:“满三个月了。”   一片恭喜的声音响起。   文景便道:“那是得好好歇着。”又笑了笑,道:“不过我怀着我们家老大的时候,可是爱听戏的不得了,上头锣鼓敲一下,他就在我肚里翻个跟头。”   众人笑了起来,又恭维道:“文信候这么出息,当初在娘胎里就能看出来了。”   乔氏又跟玖荷笑笑,嘱咐一声“照顾好大长公主”。   玖荷点头回道:“嫂嫂路上小心。”又看着乔夫人跟着乔氏一起走了,这么一来诗筠便又落单了,玖荷便拉她过来,小声道:“一会儿我叫了善佳,咱们三个坐在一起。”   诗筠应了一声是,又欲言又止的看她,可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问。   玖荷也不在意,拉着她又去找善佳,这才带着人都去了戏台。   只是等戏都开场了,乔夫人也没见回来。   两个戏班子轮换着唱戏,一下午很是热闹,刚到申时,正好一出戏唱完,文景站起身来,道:“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该告辞了。”说着还冲玖荷眨了眨眼睛。   玖荷很是感激的冲她笑了笑,这个时候其实还是有点早的,大长公主现在说要离开,就是想留点时间给他们应对。   “我送您出去。”玖荷道。   大长公主却没答应,“这送来送去的,要到什么时候?叫个嬷嬷送我便是。”   玖荷急忙叫了罗妈妈前来。   有了大长公主这个开头,后头的人也三三两两的告辞了,玖荷一一跟她们寒暄。   大多数人都是客客气气的,再说两句道谢的话便走了,只是送安同长公主的时候,玖荷被刺了两句。   “你也得意不了几日了。”她撂下这样一句话走了。   玖荷错愕。   她这一下午虽然是陪着吃饭看戏,可是脑子里却想的是别的,比方在座这些宾客的身份,当然更多的还是她被御史参。   最值得怀疑的对象还是太后。   安同的这句话更加加深了玖荷的怀疑,安同知道内情,知道她被御史参,可是……得意不了几天又是什么意思?是一时的气话,还是后头还有招数?   只是眼下这场合没有让她细想的功夫,玖荷又将这事情抛在脑后,送起客人来。   最后一个走的是尚老太太,既然是自家的外祖母,那便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马车直接赶到了花园子里头,玖荷亲自扶着她上去,尚老太太握了握她的手,眯着眼睛道:“那个继王妃,心肠坏透了,方才明显不对劲儿,她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反倒叫人越发的紧张,就等着看热闹。幸亏你后来应对得当,你要小心她将来落井下石。”   玖荷点头,尚老太太见她这样重视自己的话,便又笑着安慰她,“你不用担心,天塌下来有王爷顶着呢,他可什么都敢干。”   玖荷不由得笑了笑,这句话听起来外祖母似乎又很是满意这个女婿呢。   送了外祖母出去,玖荷转身便跟继王妃对上了。   玖荷脸上冷了下来,就是外祖母什么都不说,她也会警惕继王妃的,毕竟跟落井下石相比,上辈子她可是要了自己的命啊。   继王妃嘴角瞧了瞧,道:“唉……怎么陶家老夫人今儿也没来?这家可是跟你关系匪浅,你还帮着人家告了御状呢。我还想跟她好好说说话,她可是养出来一个状元,我也想取取经什么的。”   虽然语气是平静的,可是里头幸灾落祸的意味都要溢出来了。   跟你有关系的就这么一家,还没来,就认识了这一家,还是忘恩负义的。   玖荷脸上沉了沉,不管怎么样,陶家也不是她能说的。   “怕是没这个机会了。”玖荷眯着眼睛笑了笑。   继王妃一愣。   玖荷上下打量继王妃好久,忽然说了句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继王妃今年……快四十了?”说完不等她反应过来,转身便往前院去了。   继王妃脸上涨得通红,半晌才冒出来一句话,“果然是市井里头长大的,粗俗不堪!”   喜鹊儿送了她的小姐妹出去,回来便看见自己母亲站在那儿,她笑了笑,道:“她今天可是丢脸了,用她名义发出去的帖子,可有一半人都没来呢。”   听见这个,继王妃心情好了许多,拉着喜鹊儿的手,说话声音又柔了起来,“也是她帮你,你想想,若不是昨天送来了这帖子,你可就要把你亲自写的帖子送出去了,到时候可就是你在你的小姐妹面前丢人了。”   喜鹊儿笑得很是畅快,只是忽然又皱了皱眉头,“出了什么事儿?这可是睿王府,她们怎么敢不来?”   继王妃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么大的事情,前头很快便会有消息传来。”又道:“一会我再安排人出去打听打听。”   玖荷已经到了前头正堂,男宾也已经送走了,玖荷从后头的小门进去,听见前头有说话的声音,等到那人走了,玖荷才现身。   睿王爷还有世子都是一脸的怒气。   看见玖荷进来,睿王爷稍稍收了怒火,又叫人上茶,卓长东道:“方才宫里的人来了,给我抄了一份奏折——”他皱了皱眉头,“还说了一句话,咱们发出去的请柬,被人当成证物呈上去了。”   睿王爷怒火又升了上来,“一共二十张请柬,全送进宫里去了!收请柬的人名全给抹了,却留下来后头的睿王府小印和庄仪郡主的小印!”   他气得抓起桌上的杯子,一把就扔了出去。   咣当一声,这杯子碎成好多片,四散炸开,玖荷忽然皱了皱眉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哥哥。   “我记得一共就……”   卓长东沉重的点了点头,“对,请了二十位官员,一个没差,全部把请柬交了上去!”   睿王爷冷笑,“这还用涂什么名字?掩耳盗铃吗!”   玖荷心里一跳,那不是连陶大人也……   “识人不明!”睿王爷吼了起来,“他一家老小的命都是你救的,他提前知道这件事情,居然连一点口风也没透,当了宛平县令就把我们丢在一边,可真是——”   后头的话虽然没说出来,可是能说的不就那么两句……玖荷的心不由得沉了下来。 第68章   睿王爷立即反应过来他方才在女儿面前大声说话了, 又一看玖荷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又缓缓道:“这倒是也没什么, 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们自己行得正便是。”   玖荷嗯了一声,正想说陶大人才回来几天, 连宛平县令的任职都还在吏部没下来呢,就听见睿王爷笑了一声,道:“也是我太性急了,他不过一个县令, 正等着选官, 上头就算有什么事情, 也不会跟他说的。”   卓长东打开那抄来的奏折,摊在桌上,三人围在一起看。   这奏折开头的确是说她来历不明, 别说称呼她庄仪郡主了, 只用卓氏女来指代她。   中间还有一大串包含着恶意的推测, 比方什么两岁失踪, 十三岁现身, 中间着十几年都去了哪里?   什么天底下长相相似之人何其多,但凭这个就能认亲?这是混淆皇家血脉等等。   睿王爷猛地一拍桌子, “他们敢!我的女儿, 我如何认不清!”   卓长东下意识就往玖荷手臂看了看,那上头有他烫的疤痕……他立即摇了摇头,怎么能大庭广众的说这个!   卓长东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这些文臣一天到晚没有事情做,削尖脑袋就想着怎么出名,怎么名留青史,他们饮酒听曲儿,大批时政便是恣意,是狂生!我们稍有出格便是仗势欺人!我还听说他们每年年底聚会的时候,都会算一算今年参了几个皇亲国戚?那我们算是什么,给他们增添声望的垫脚石!”   “明日早朝——”睿王爷眯起了眼睛,“一起去!我到要看看他们怎么舌灿莲花,就凭这个就想告倒我,做梦!”   玖荷却觉得这个时候她不得不泼一泼冷水了,她郑重其事叫了声父亲,“他们都没来,您想想,咱们今天请的都是些什么人,能联合他们的……”她想起那宾客名单来,上头几乎是各个机构的官员的都有,虽然都不在高位,但是……抿了抿嘴,“就算不是内阁,至少也是吏部天官。”   睿王爷稍稍顿了顿,笑道:“你能这样敏锐很好,为父很是欣慰,只是我们是皇亲国戚,却不用这样小心翼翼。”他想起自家女儿前头过的日子,不怨她这样的谨慎。   便又道:“京城里头能说的上话的,一共三个圈子,皇亲国戚,功勋贵族,下来才是官员。”   “除非上头反了天了,皇帝不是老卓家的人了,没人能站在我头上!”睿王爷毫不在意的说,“跟咱们相比,那些官员就是没根的浮萍,都只有一辈子不过三五十年的买卖,不足为惧。”   看见玖荷眉头还皱着,睿王爷又道:“况且这一次是太后挑头……”他看了一眼卓长东,“一会传话出去,叫咱们的人明日早朝的时候上书,参太后娘家两个兄弟,拿些真料出来!”   卓长东出去安排,睿王爷见玖荷兴致不高,“你是我嫡亲的骨肉,这一点是事实,他们再怎么也是翻不过去的。”   玖荷嗯了一声,抬头冲睿王爷一笑,睿王爷道:“太后不甘心被我们赶下去,想拼尽全力报复,那些官员不过是受他指示,你别放在心上,等过去这一阵子,为父带你出去玩,咱们打猎去。”   玖荷不由得失笑,这是还拿她当小孩子哄呢,只是却没方才那么担心了,又道:“太后这样的性子,原本就是她不占理,正是要把她赶下去才好!”   玖荷想了想,又道:“他们说我我也不怕!明日早朝我要一起去看,我要看看他们究竟是怎么颠倒黑白的!”   睿王爷立即便答应了,又道:“那明天得早点起来,让你穿了小太监的衣裳,跟王显站在一处。”   两人正说着话,卓长东回来了,不过还带了个不速之客,廖纪安。   廖纪安一进来便道:“这事儿后头透着蹊跷,王爷需得小心行事。”   睿王爷才安慰了玖荷,听见他这样说立即冷了脸,“将军这是要涨他人志气了?”   廖纪安摇了摇头,从袖口里掏出一份奏折来,卓长东叫人找回来的还是抄写本,他就直接拿回来一份原件了。   几人又看了看,跟前头那一份说的是一个意思,都是说此女来历不明,要陛下收回郡主之位,要小心谨慎行事。   睿王爷才平息下来的怒火立即又点燃了。   廖纪安却皱着眉头,道:“文官做事一向这样的曲里拐弯,庄公舞剑意在沛公,王爷要留个心眼才是。”   他又看了一眼玖荷,见她没有前两次那样的兴高采烈,又道:“不过一个郡主之位,一年的岁银才一千两银子,他们这样大张旗鼓的,多半是捡个软柿子捏,肯定还有后手。”   正说着话,王书荣又来了,他看了一眼廖纪安,听见睿王爷说了无妨两个字,这才开口。   “外头人已经打听清楚了,十七个御史,两个是太后的人,十个是今年的新科进士,选官之后留在了都察院,还有五个不知道来历,只是其中有两个是淳安人。”   “淳安?”睿王爷眉头一皱,“次辅华一然便是淳安人,他要做什么?”   廖将军想了想道:“陛下刚上位,难道他们这个时候就要争首辅、次辅的位置了?”   睿王爷眯了眯眼睛,“我不管他们争什么,那我作筏子,我叫他们都沉了船!   廖将军站起身来告辞,又对睿王爷道:“我手上还有太后侄儿的把柄,明天早朝的时候且看吧。”   说完又对玖荷柔声道:“郡主莫要担心,这事儿看似因你而起,却不会落在你身上。”   玖荷点头,叫了声将军,虽然他现在已经封了武阳伯,但是还是叫将军更加舒服一些。   “多谢将军提醒,我会好好的——看着的。”   廖将军这才离开,只是他才走,王书荣又进来了,一脸的为难看着玖荷,道:“郡主,陶家老夫人来了……说想见您一面。”   玖荷立即便站起身来,这个时候来……她要说什么。   她又朝睿王爷看去,见他眉头一皱,只是终究还是不忍心拒绝她,道:“你想去便去吧。”   玖荷福了福身子,道:“我去去就回。”   玖荷带着罗妈妈,一路跟着王书荣往前头去了,可是走了没两步,玖荷便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了,这都要走到大门口了,她不由得慢下脚步,问道:“你把人请去哪里了?”   王书荣赔笑一声,“陶家老夫人不肯进来,等在了门口的班房。”   玖荷眉头越发的锁在了一起,只是看见老夫人的时候,这不解就变成了惊讶,来的是老夫人不假,可是搀着老夫人的却是陶大人!   陶大人穿着青衣小帽,打扮成了小厮模样。   这个时候乔装打扮进来……玖荷脸上一沉,转头便对罗妈妈还有王书荣道:“门口等着。”   “郡主。”老夫人福了福身子,玖荷急忙上前扶了她一把。   陶大人也拱手拜了下来,同样叫了一声郡主。   玖荷看了他们一眼,陶大人乔装打扮进来,是想拜访她,跟着老夫人来,则是为了借老夫人的名。   这是为了什么……他又想说什么?   陶大人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如果他知道,他又知道多少?   一时间玖荷没有说话,老夫人却动了,她冲玖荷点点头,走到了靠近门口的地方,摆出来非礼勿听的姿态。   陶大人道:“多谢郡主——只是有些话我思来想去还是要劝一劝的。”   玖荷严正道:“陶大人请说。”   “郡主……现在我还称呼您郡主,可是……”   玖荷见他很是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在犹豫什么,是这话不好说?还是再考虑究竟要跟她说多少。又或者他来的很是冲动,到现在都没想好该怎么说。   “我恳请郡主上书,请辞郡主之位!”   啊!玖荷不可置信的看着陶大人。   “您——是觉得我身份存疑?”   陶敏点头又摇头,最后却又点了点头。   玖荷的心便沉了下来,点头便是觉得她身份存疑,既然最后是点头,中间那个摇头便没有什么意义了。   “是为了世子?王爷?太后?首辅次辅之争?”玖荷一个个问了下去。   陶敏道:“您是不是王爷的女儿不重要,重要的是郡主,是宗法,是君臣父子。”陶敏说的越发的隐晦了,“您上书请辞,才能躲过这一场风暴。”   “那便不是为了我。”玖荷反而镇定了下来,“那我更不能请辞了。有我这个靶子,也能为父兄挡一挡冷箭。”玖荷冲陶大人福了福身子,道:“多谢陶大人提醒我。”   陶敏还有话要说,可是玖荷脾气上来了也管不了许多了,问道:“陶大人可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若是知道可会全盘托出?”   陶敏果然不说话了,玖荷便道:“陶大人有自己的坚持,我感谢您来提醒我。”   “我言尽于此。”陶敏叹了口气,扶着老夫人一起离开了。   玖荷出来,外头的天色已经朦朦胧胧有点黑了,王书荣等在门口,见她出来道:“王爷去找清客商议对策。世子回去收拾东西,又说要联系禁军,这两日歇在外书房,若您有事儿只管去找便是。”   玖荷点头。心想陶大人说的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不管是廖将军还是父亲或者哥哥,都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冲着她来的,而且除了太后,也有别的势力进来,便只对王书荣道:“记得劝王爷早些休息。”   王书荣点头哈腰的答应了,玖荷又往云光院走。一路上她都在想陶大人的话,虽然陶大人语焉不详,可是她却能看明白一点。   如果这件事情能轻而易举的过去,陶大人是绝对不会来提醒她的。   玖荷虽然不明白这些官员要做什么,可是她却知道一点。   若是她请辞了,那么不管是御史的攻击,还是朝臣的责难,便全要往王爷或者世子身上去了。   可是如果她在,原本五分的攻击,落在王爷身上便只剩下三分。   所以这个郡主非但不能请辞,还要大张旗鼓的做下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庄仪郡主,才好让父亲和哥哥两个空出更多的精力来寻找对策。   玖荷回了屋子,连晚饭都没吃便睡下来,打算养精蓄锐,明天去金銮殿上听一听他们打算怎么颠倒黑白。   而她今日被十七个御史上本,说她来路不正的事情,也逐渐传开了。   青玉堂里,喜鹊儿年纪小已经先睡下了,继王妃一直等着消息,听见之后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活该!”   “我是妾扶正的不假,我是继王妃不假,可我不管是扶正还是王妃,都没有被御史参过!我平平安安在这位置上坐了十几年!”她兴奋的连声音都变尖了,“十七个御史!她也算是名留青史了!”   施妈妈在一边赔笑道:“这会儿伤心的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呢,我方才去要点心,听说今儿云光院连晚饭都没有叫,我还特意绕过去看了一眼,连灯笼都灭了,整个院子安安静静的,连说话声音都听不见了。”   继王妃嘴角一撇,道:“装这幅可怜样子给谁看?无非靠着那张跟先王妃相似的脸,就是想叫王爷给她出头而已。”她眉头又是一皱,“原先王爷也被御史参过,后来都不了了之了。”   施妈妈道:“那可不一样,王爷虽然年年都被人参,可是也就是一两个御史,小打小闹而已,她这可是十七个御史,听说还堵了门,陛下说不定……就准了呢。”   屋里一片安静,继王妃的眼睛越来越亮,“那她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才当了几天的郡主?”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继王妃急忙站起身来,往梢间供着的观音像前头上了三炷香,又道:“我的喜鹊儿生在王府长在王府,将来请封她做郡主的时候,肯定不会出这么多事情。”   施妈妈笑了笑,“要不咱们郡主小名儿怎么叫喜鹊儿呢?王妃从怀上她,一件件的都是好事儿!”   “可不是?”继王妃一脸的笑意,“当年王妃看出来我有了身子,心情不好说要出去散心,我胆战心惊的等了半个月,哪知道……她这一去可就再没回来啊。”   施妈妈扶着继王妃又回到内室,继王妃忽然短促的笑了两声,“我倒是有个主意,能解了这燃眉之急……”   说着便低声在施妈妈耳边说了两句,施妈妈一脸的震惊,随即便点头道:“这个主意好!能一脚把她踩在泥里,叫她永远翻不得身!”   “不行不行,还得看看王爷什么态度。”继王妃沉吟片刻又道:“吩咐人盯着梨华院,我料定她必定会帮着我们试一试的。”   天已经黑了,乔夫人却才从梨华院离开,因为她们是上京来收拾老宅的,手底下很是有几个人,加上住的青玉堂又有个小门开在王府后街上,打听消息就越发的方便了。   因此花园里戏还没开场呢,庄仪郡主被参的消息她们就知道了。   “我就说她是假的!”乔氏若有所思道:“您看,现在连御史都参她了!当年的事情本来就奇奇怪怪的,我就说要好好查查的,哪知道王爷还有世子两个竟然问也不问,全然不管她中间那十几年去了哪里,就这么把人认下来了,还带着一起上了午门,封了郡主,还是两个字的封号——”   “好我的姑娘!”乔夫人急忙把她打断了,“你怎么还不死心!我前头的话都说到狗肚子里去了?她是真是假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现在要紧的是肚里这个孩子!你能站稳脚跟,跟世子有几个妹妹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这才好了几日?你就忘了疼了!”   乔氏哪儿那么容易放弃?   她从嫁到王府,便知道世子有这么个放在心上的妹妹,这个妹妹还是个牌位的时候,就已经为了她生过好几次闷气了。   一年总有那么几次,世子寻回来什么好东西,乔氏看也看了,羞也羞了,晚上世子回来便将这东西兴致冲冲的烧给妹妹了。到她生日前后几天,又要吃上几日的素斋,可以说从乔氏进来,这个妹妹就横在她头上。   原以为是个死人……后来……她又活了。   加上曾经动过把她说给世子的念头,就算乔氏当着人不敢承认,但是到了夜里一个人的时候,她不管想什么,都会转到这样一个念头上。   她要是个骗子就好了!   乔氏不说话,乔夫人越发的着急,道:“就算你要说,你也稍稍等等,你看看青玉堂那位怎么行事再说。”   乔氏便道:“母亲不是说过,她是继王妃,还是妾扶正的,按理来说在这王府里头还不如我呢。”   乔夫人被噎得说不出来话,索性也不去看戏了,陪着乔氏说了一个下午。   里里外外的道理嚼碎了一遍遍的说给她听,最后总算是得了一句“我知道了。”   只是天色已晚,乔夫人再不敢多待了,当下带着丫鬟告辞,又拉了吉雨,还有已经回到乔氏屋里伺候的赵妈妈,千叮咛万嘱咐道:“千万看着世子妃,千万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郡主一个字!”   两人急忙答应了。   乔夫人这才放心离开。   因为有孕在身,乔氏也不好动针线,只看着吉雨还有赵妈妈两个给做肚兜。   肚兜已经裁好了,正往上绣花,赵妈妈笑道:“算这日子,该是明年二月出生。”   乔氏摸了摸肚子,笑道:“我这两日已经好了许多,昨天太医来了还说我这脉象渐稳呢。”   正说着话,卓长东回来了。   几人忙起身行礼,卓长东看了一眼乔氏,道:“这两日我住在外书房,你好好歇着。”   乔氏脸上有点黯淡,不过还是福了福身子,道了声是。卓长东便去离间书房不知道拿了什么。   只是等到世子出来,她便跟了上去,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我看今天请的客人许多都没有来。”   卓长东的脚步停了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乔氏被看得有点心虚,稍稍低了低头,鼓足勇气笑了笑,道:“我听说——”   “前院跟后院唱的戏不一样。”赵妈妈急忙打断了乔氏,脸上的表情虽然说是笑,不过已经全僵住了,“您现在有了身子,听不得戏,回头等孩子生下来了,您想请多少戏班子来唱戏都行。”   卓长东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您又回来屋里伺候了?”   赵妈妈被看得心头一跳,急忙低下头来道:“回世子爷的话,世子妃有了身孕,老奴不敢再在家里清闲了。”   “嗯。”卓长东抬脚就走,“看好世子妃,这两日听见什么流言蜚语的——都与你们不相干。”   若不是吉雨扶着她,赵妈妈几乎都要瘫软在了地上。   乔氏却扫了她一眼,道:“天色已晚,我也要休息了,你外头伺候吧。”   赵妈妈默默的叹了口气,收拾了桌上针线,跟吉雨两个一起出来了。   到了外头,赵妈妈拉着吉雨的手,“世子妃这性子……我只盼着她能好好把这孩子生下来,还得是个儿子,否则——”   吉雨这些日子也很是疲惫,顺着赵妈妈那未尽之意说了下去,“否则咱们两个怕是要死在前头。”   两人对视一眼,吉雨自知失言,讪笑两声又道:“亏得夫人在,她怎么也得待到世子妃生产,坐月子也肯定在。”   两人又对视一眼,急匆匆分开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玖荷便起身,外头已经给她备好了太监的衣裳,她跟着王爷还有世子两个往皇宫去了。   今天是五日一次的朝会,他们坐在马车上一路往皇宫去,睿王爷掀开帘子看了许久,忽又把帘子一甩放了下来,道:“消息肯定已经传开了,去皇城的人比往日要多,告假的想必也都来了。”   “只是想看我的热闹……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分量。”   玖荷昨天虽然睡得早,但是至少有半宿都是醒着的,她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个郡主之位,我是必定要坐下去的。”   睿王爷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道:“这才对!我们的身份是祖宗给的,谁都抢不去!”   说话间已经到了皇宫,睿王爷往日里还有所顾忌,会在午门下车,随大流走进去,可是现在这些文官都往他脸上扇巴掌了,他索性不管不顾的直接吩咐马车从午门进去。   不是要参我?叫你们参个够本!看最后是谁下台!   马车一直到了皇极殿的门口。   睿王爷跟世子两个下来便进去大殿,玖荷则绕到后头,在小书房里看见了皇帝。   小皇帝一夜没睡,一脸的苍白,看见玖荷进来,先是一愣,随即红了眼圈,“欺人太甚!他们欺人太甚!你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姐姐!他凭什么管我的家事儿!”   玖荷冲他一笑,上前两步握了握他的手,道:“不管他们怎么说,我都是真的!”   皇帝嗯了一声,又道:“在龙椅背后摆个座儿,姐姐就坐在后头。”   王显就要出去,却被玖荷拦住了。   “小心落人口实。”玖荷道:“太后还紧紧盯着咱们呢。”   皇帝犹豫了,他自然也能知道昨天那十七个御史究竟是谁派来的,玖荷笑道:“我就站在他旁边,谁都看不出来。”   皇帝重重点头,比谁都坚决,“朕倒要看看,谁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早朝开始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有大菜要上,前头几个奏折念得波澜不惊,甚至那些提议没怎么讨论就通过了。   直到睿王爷咳嗽一声,大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要开始了!   “臣监察御史董明,参定江侯钱志霸占良田,逼死百姓,强抢民女,为非作歹,请陛下彻查!”   终于开始了!   玖荷站在大殿之上,下头所有人的表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有些官员明显一震,左右看看,甚至还有人脸上现了笑容。   特别是站在最前头的次辅华一然,他甚至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背,反应过来之后才又缩了缩,又恢复到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可惜玖荷站得高,什么都看见了。   这个笑容……玖荷猛然摇了摇头,不管太后是不是被人利用头阵,还是两人相互合作,但是太后家人为非作歹却是真的,不管是为了什么参他,总之再不能叫他们胡作非为了!   小太监上前接了折子,又递给皇帝,皇帝打开扫了两眼,道:“交由大理寺彻查!”   金銮殿里安静了片刻,再次有人出来。是昨日领头的两个御史其中之一,却不是太后的人。   “陛下,臣昨日上书,参庄仪君主来历不明,请陛下收回封她做郡主的旨意,陛下为何留中不发!”   太嚣张了!皇帝气红了脸,深吸一口气道:“犯御史犯罪,罪加三等处罚,你可想好了!你要参庄仪郡主?”   回答皇帝的是大殿里响起的声音。   “睿王妃只生了一个女儿,那女儿已经死在了十三年前,封了郡主之位跟睿王妃一起下葬了!”   “若现在这庄仪郡主是睿王妃生的,那前头下葬的又是什么?”   睿王爷两步走到他跟前,咬牙切齿道:“本王伤心欲绝,本王眼拐认错了人!本王爱认几个女儿,与你何干!”   那御史越发的得意了,“既然睿王爷承认认错了人,那便该将那无名之女从皇家陵园里请出来!皇家陵园里供奉的都是皇家血脉,如何能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混淆皇家血脉?”   说完他便冲着皇帝磕头,再起来脸上已经有了血痕,配着一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看着甚至有了几分狰狞。   “臣请陛下下旨开墓,将那无名女童从墓里请出来另行安葬!”   睿王爷已经一脚踢了上去,十三年前……十三年前那女童是跟着王妃一起下葬的,两人在一个墓穴里头!   睿王爷一双眼睛通红,死死瞪着那人,若是手中有刀,怕是已经砍了上去!   可是那御史见把睿王爷逼成了这个样子,越发的兴奋了,“如果不然,那便要夺了庄仪郡主之位,也不能记在睿王妃名下!皇家血脉不容混淆!”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个月开始啦~   感谢一路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感谢你们的订阅留言还有地雷营养液。   群么么哒好多下mua~   让我们愉快的开始搞事情! 第69章   他们——他们真的是要指鹿为马, 要把黑的说成白的!   玖荷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   边关无数百姓吃不上饭他们不管,许多人流离失所他们不管, 因为这些事情做好了并不能让他们名流千古……   但是皇家陵园可以, 那里头埋着的一个两岁小姑娘的骸骨却可以叫他们名留青史!   这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   玖荷狠狠的掐了一下手心, 这才叫自己没事态发出声来。   “混淆?”睿王爷压着声音道, 反而比方才更加可怕,“本王伤心欲绝认错了人也是有的!不然本王把你杀了,再把你儿子杀了, 看看你夫人敢不敢去看他的脸!”   “陛下, 臣要参睿王爷——”   “你混账!”皇帝一下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怒气冲天死死瞪着这御史。   还有大殿里的群臣。   他们虽全都低着头,表面上看着是很恭敬, 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早朝一千多人, 能站在殿内的不足三百人, 可就这三百人, 也不是一条心。   有向着太后的, 也有自己这一边的, 更多的人却是在观望……太后已经不可能再回来垂帘听政的,而皇帝的威严却还没有建立起来。   皇帝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原先给他讲史的太傅说过的一句话来。   朝代之初,君强臣强;朝代之中,君强臣弱,朝代之末,君弱臣强。   “君弱臣强……君弱臣强。”   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们这是想趁着朕还没有立起来的时候压在朕的头上!若是叫他们压住了朕, 朕这个皇帝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这是朕的家务事!尔等不必多言!”皇帝又坐在了龙椅之上,整个人都阴冷了下来,“大理寺卿何在?”   “臣在!”   皇帝示意小太监把方才那参太后家人的折子递给他,道:“速速去查证,切不可有所偏袒,须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万万不能因为这是定江侯,这是太后的娘家,就隐匿不报!”   大理寺卿接了奏折,又道:“臣遵旨。”   这是要借着太后转移视线,玖荷站在皇帝身侧,随着皇帝的话一起冷静了下来,心里想着昨天他们商量的对策。   可是……他们发动了十七个御史,难道就这样完事儿了?   玖荷的视线再一次落在次辅华一然身上,他依旧是一动不动的站着,可是跟方才相比,他同身边的首辅还有三辅之间的距离似乎拉大了一些。   华一然没动,首辅刘大人还有三辅都朝外挪了小半步。   玖荷眉头一皱?这个举动……难道他们是借此表明此事与他们无关?而且到了现在,出来的就只有这么一个御史,连太后的人都没出来……这能说明什么?   当初他们商量的不是这样!   “陛下!”那跪在下头满脸血的御史又开口了,“臣请陛下撤去庄仪郡主之位!”   “她是朕的姐姐!”皇帝方才能忍下来,可是这第二次怎么也忍不下来了,“她是朕一母同胞的姐姐!朕还觉得封郡主是委屈了她,朕恨不得封她做了公主才好!”   这句话说完,大殿里一片死寂,那一脸血的御史忽然抬头很是诡异的一笑,猛地站起身来,就冲着一边的九龙金柱撞了上去!   “嗣子不认生父!臣愿以此残躯,警醒陛下!”   嘭的一声,他头狠狠的撞上了金柱,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倒在了地上,头都快挨着了背,显然已经活不成了。   地下慢慢晕开了一大片的鲜血。   玖荷倒抽了一口冷气。   次辅几乎要笑出声来,从一开始,每一步都按照他的计划来了!太后进来了,王爷进来了,连皇帝也进来了!   皇帝站起身来,下意识朝前两步想去看那人,只是不过走了一步,便反应过来停了下来。   他虽然及时停住了,可是这反应却落在了不少人眼里。   礼部尚书当即出列,跪在地上道:“宗法是根本!嗣子不认生父,更何况是兄弟姐妹!请皇帝收回成命,您的姐姐只能是安同公主!”   一起上书剩下的那十六名御史不管是哪一派的,也跟着一起跪了下来,“请陛下收回成名!夺去庄仪郡主之位!”   大殿里渐渐弥散了一股刺鼻的血腥气,皇帝彻底被激怒了。   “好好好!”他在宝座之前来回走了两圈,忽然站定,“这是朕的家务事,先帝都没说话呢,你们一个个就迫不及待的蹦出来?不就是想博个好名声吗?想名垂千古?朕成全你们!”   “王显!”皇帝大叫一声,又道:“廷杖!给朕狠狠地打,不许去午门,就在皇极殿门口,叫他们都看看,朕的第一顿廷杖赏出来了!”   说完,皇帝一甩袖子便走了。   玖荷立即跟了上去。   两人到了皇极殿后头的小书房里,皇帝一下便软了下来,“姐姐,你受委屈了。”   玖荷摇了摇头,问道:“你想打几下?”他方才只吩咐了廷杖,却没说数量……玖荷是绝对不想皇帝背负一个残暴的名声的。   小皇帝一瞬间有些发愣,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姐姐……难道是要给那些大臣求情?   玖荷知道这个时候难劝,她道:“他们要名声,你这样打过去不是成全他们了?助长他们的气焰?一个礼部尚书,十六个御史,那御史里头可还有太后的人,还有对你不怀好意的人,你难道要帮着他们成事?”   皇帝不说话了……挨了廷杖,那些官员的身份立即不一般了,皇帝有些烦躁,道:“那要怎么办!打也不是,不打朕咽不下这口气!”   外头已经传来了那些朝臣的兴奋的叫声,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些“残躯”、“警醒”之类的词儿,想必他们已经被压到了皇极殿门口。   “朕恨不得打死他们!”皇帝道。   “以前都打了多少?”玖荷快速问道,许多事情她现在想不明白,可是也知道这样硬顶硬下去……不知道会如了谁的愿。   更何况百废待兴,边关那场仗是打胜了,却有无数人流离失所,况且从春天打到夏天,今年的粮食肯定是没收成了……再说还有跟西戎的谈判,一切都还没定下来。   难道要耗在这种事情上?   皇帝想了想,道:“三十起,往上就没数了。”皇帝的声音变得阴沉起来,“最多一个打了两百下,把人直接打成——”两截。   玖荷深吸了一口,“那便只打十五下!告诉他们,他们连先贤的一半都不到!他们在乎这个,便在这个上头让他们没脸!”   皇帝看着玖荷,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叫了平日里喊“上朝退朝”的那个太监,将她的话吩咐了下去。   玖荷听着外头的声音,从太监喊了只打十五下的话之后,外头鸦雀无声,再没有人喊什么“无愧于心”,又或者“忠烈”等等的话了。   不多时睿王爷跟世子也进来,睿王爷的背似乎都有点弯了,甚至有点不敢看玖荷,“叫你受委屈了。”   睿王爷说了这一句话,忽又咬牙切齿道:“耗着!”   “对!”皇帝道:“朕绝对不松口!”   卓长东却皱了皱眉头,问道:“此事肯定不会就这样结束了,他们还有什么后手?”   屋里一瞬间有点沉默,皇帝道:“朕是皇帝,他们能怎么样?他们敢怎么样?”   睿王爷站起身来,道:“事不宜迟,我们分别打探消息去!”   慈宁宫里,太后一脸的怒气,看着自己的兄长,定江侯钱志,钱志一脸的冷汗,连头都不敢抬。   “他们是怎么搞的!你怎么说的!说好的参奏她来路不明,怎么连祖宗家法都牵连进来,要开皇陵!他们哪儿来的胆子!那个可是皇陵!”   “那地方哀家死了也是要埋进去的!”   钱志汗流的越发的快了,小声道:“这……其实也挺好,不管是小皇帝还是睿王爷,肯定都不会叫动皇陵的,她那个郡主肯定是做不成了!”   太后却没理他着茬儿,“还有你!你又去抢别人地了?”   “这……这……”他这了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出来。   “哀家不是叫你手脚干净一点!你好歹给人家点银子装个样子会不会!”   钱志虽然身为大哥,但是在太后面前是头都抬不起来,“这不是……原想着苦主都死了,家里几十口人一个都没剩下来,谁知道居然还能叫人抓住把柄。”   “罢了!”太后道:“横竖哀家还活着,只要没被你气死,你这侯爵就一直能当下去!”   钱志就差跪在地上了,太后沉吟片刻,“这事儿你再不能管了,那几个人也别见了,哼!”太后冷笑一声,“他们敢算计哀家——”话锋一转她又道:“也叫小皇帝吃吃苦头,没了哀家,看他能不能玩过那些文臣。”   太后站起身来,钱志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明天把七娘还有八娘带进来,皇帝这会儿心里很是委屈,正是叫她们来的好时机。”   钱志急忙答应。   太后道:“回去吩咐你夫人,叫七娘打扮的明明艳艳的,八娘还是素净的打扮,脸上也别涂胭脂。”   “这……不是叫八娘进来?她一次穿的比一次素净,又是跟七娘在一起,又没七娘长得好看,皇帝哪儿看得上她?”   “这你就不懂了。”太后冷笑一声,“若只是想给皇帝身边安插个人,那自然是七娘好,七娘性子爽朗,又活泼可爱,最是招人喜欢了。”   钱志一脸的不明就里,太后便道:“可是哀家要的是能在皇帝身边说的上话的人,那七娘就不行了,她虽然是个庶女,不过从小被娇养长大,哪儿有什么心眼?这种人在宫里是活不下去的。”   钱志想起八娘的身份来,一样是庶女,生母早死,还有个弟弟,却平平安安的长大了,连弟弟也没叫人笼络了去,一直最亲近她这个姐姐。   “你明白了?”太后道:“八娘有心眼,还有个养了十年的弟弟,这样的人才好拿捏。况且皇帝现在正受了委屈,八娘那个样子一看就是平日里在家受了蹉跎的,皇帝一见便要心生怜悯。”   钱志如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门,道:“她还有个弟弟,又这样皇帝听了便要更加的喜欢她了,可是……万一她不愿意呢?”   “她怎么不愿意?”太后笑得踌躇满志,似乎已经看见日后依旧能左右皇帝的场景,“她是哀家的娘家的女孩子,肯定是能嫁给嫡子的,可是又是庶女,要么是低门嫡子,要么是高门的嫡次子,你说哪个能抗得过咱们家里?她一走,她弟弟才十岁,可不就废了?”   “而且跟太后的娘家接亲,你以为能找到什么清贵不成?”   钱志一头的汗,道:“都是我们不争气!”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太后反问道:“既然正经人家没指望,那不如进了宫搏一搏,横竖皇帝家里是这世上最不守规矩的人家了。就看皇帝喜不喜欢她了。”   钱志急忙点头道:“您放心,这事儿一准成!”   太后点点头,嘴角微微翘了翘,“他们这一出挺好的,皇帝为了他姐姐廷杖大臣,至少……哀家觉得八娘进宫的心思更强了。”   钱志又行礼,说了几句叫太后保重身体的话便告辞了。   等他走了,桂月悄无声息上来跟在太后身边,又点了香递在太后手里,太后将香插在香炉里头,两人配合的一点不差。   “哀家一个太后,现在除了烧香什么都做不了了。”太后自嘲道。   桂月道:“方才前头来了消息,皇帝说明日继续早朝,说要商量西戎的事情。”   “这注意必定是廖纪安给他出的。”太后叹了口气,在陪着自己十几年的桂月面前,太后已经全然没有方才那么尖利了。   “好好一个廖纪安,怎么就叫他笼络了去?”太后很是遗憾道:“若是能为哀家所用……”   “廖将军可还没娶妻呢。”   太后拍了拍她手背以示鼓励,“还是你最懂哀家的心意。”   桂月扶着太后坐下,太后深吸了口气,道:“这朝廷其实跟后宫没什么区别,用朝臣就像当年管着先帝的一群嫔妃。有人出身好,有人得帝心,全看你怎么平衡了。”   桂月端了茶奉到太后手里,太后道:“你也坐吧。哀家没想……”她摇了摇头,“这么就被人赶了下来,就叫他们狗咬狗去吧,横竖再怎么也闹不到哀家身上了。”   说着她又眉头一皱,“不过哀家咽不下口气,她活该!”   三人回到王府,睿王爷还有世子两个交待一句,“在家里好好待着,我断然不会叫你受委屈的。”便匆匆洗漱,分别出去打探消息,又找门客辅臣等等商量对策去了。   玖荷回到云光院,罗妈妈看她的眼神已经有点闪躲了。   “这都是怎么搞的,您明明就是小郡主。”罗妈妈红了眼圈,站在一边道:“他们这是——”这是什么却没说出来。   玖荷问道:“消息已经传开了?”   罗妈妈道:“咱们府上……”   玖荷便想起那句连看仓库的都领着朝廷的俸禄。可不是得传开吗,金銮殿上撞死一个御史,皇极殿前廷杖了十七名大臣。   现在整个京城怕是已经传遍了吧。   “罗妈妈。”玖荷郑重其事的看着她,“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在这里唉声叹气,而是要约束下人,父亲还有哥哥这几日怕是要不着家了,咱们家里可一点都不能乱。”   罗妈妈一愣,眼角便有泪了,“我这就去吩咐!”   “夜里内院巡游的婆子还有外头执勤的侍卫都再加一班,若是有危言耸听,聚在一起说些有的没的,一概打发出去,全家都送到西南的庄子上。”   罗妈妈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忽又转过身来,道:“不管他们说什么,那些人一向会说。我是看着王妃长大的,您就是郡主,王爷还有世子爷也是这个心思,您安安心心的,千万别多想。”   玖荷忽然有点感动,冲她笑了笑,道:“我自然是郡主,我还是皇帝亲自封的郡主!”又对罗妈妈道:“昨天晚上便没有吃饭,又站了整整一个早上,咱们先吃了饭再说别的。”   罗妈妈立即笑了出来,“这会儿正是吃鸭子的时候,我叫他们做个酥皮鸭子可好?皮炸的脆脆,又出了油,正好下饭。”   玖荷点了点头,罗妈妈出去,屋里便又剩下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玖荷不由得想起昨天劝她请辞的陶大人来……叫她请辞的确是对她最好的一条路了,立即便能脱身而出,可是之后呢?   她今天已经见到了这些人指鹿为马的本事,而且他们根本不关心她究竟是不是王妃的亲生女儿……整本奏折里头,还有那今天撞死在金銮殿上的御史……没有人在乎她的身世。   御史提出来的不是去找她中间这十三年的经历,甚至都没有提要去陶家求证她是什么时候去的陶家,连一句询问庄仪郡主的话都没有。   他提出来的两个条件,一个开墓,一个叫皇帝撤了圣旨。   表面上看起来开墓是绝对不可能的,可是撤了圣旨难道就可以吗?   皇帝说了这是他发出来的第一道圣旨……就被群臣驳回了,那这个皇帝……今后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他才亲政不过几天,他还要做几十年的皇帝,这个头一开,今后怕是都要被朝臣捏在手里了。   而且还是为了这么一件明显是强词夺理的事情。   就算他们知道自己是王妃的亲生女儿,就算把证据切切实实的摆在他们眼前,结果一样都不会变。   甚至那个今天撞死在金銮殿上的御史,一样还是会死。   玖荷想着想着便不由自主握起了拳头,她绝对不会退缩的!   “郡主。”茱萸出声打断了她,“廖姑娘来了。”   “快请进来!”玖荷道:“再去吩咐厨房加几个菜。”   不多时,善佳便跟着丫鬟进来,一脸关切的冲玖荷笑笑,“我又来打搅你了。”   虽然故作轻松说着很是大胆的话,善佳的声音还是有点颤抖。   玖荷觉得心口一热,拉着她的手一起坐下,道:“正好咱们中午一起吃饭。”又问:“你一个人出来的?”   善佳摇了摇头,道:“哥哥带我出来的,他说不好总叫我在家里待着,又说郡主在家里也是一个人,便叫我来了。”   这是怕她胡思乱想?玖荷知道廖将军有勇有谋,却没想他能这么心细。上朝的时候他也在,而且他还要忙着西戎相关的事物,从质子府到谈判,岁贡等等,都要他出主意……   他们出宫的时候,王公公还专门追上来说了,廖将军请加早朝,商讨西戎相关事务。   玖荷前头听哥哥说过一次,这里头事情太多,比方西戎既然战败,两国的边境线要再过去一些,可是究竟停在哪里,廖将军的意思是以山为界,看着地虽然少一些,却好治理,也好建防御工事。   但是打仗归他管,等到谈判的时候就不以他为主了,能旁听,却不能说话。主持谈判的,多半还是兵部尚书,兴许还要出一个大学士,然后便是翰林院或者国子监的大儒。   可是对这些人来说,能将边界线推过去三十里,那是绝对不会停在二十里的。不算是山还是田野,对他们来说一点区别都没有。还有通商、岁贡、赔偿等等,如果说边界线带来的是名声,那通商这些带来的就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了。   廖将军自己还没理清楚,就把这块大肥肉抛了出来,就是为了转移视线,分化他们的注意力。他还专门回去接了善佳来陪她……玖荷觉得心口那热度快要到眼睛了。   “咱们中午吃鸭子。”玖荷有点慌,急忙转移了话题,“你喜欢吃鸭子吗?”   善佳点点头,玖荷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道:“你哥哥喜欢吃什么?下午叫厨子做了,你给他带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网站有日万活动……然而作者手速跟不上……痛心疾首! 第70章   早朝上死了一个御史, 还有十七个御史,连带礼部尚书被廷杖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况且皇帝专门吩咐在皇极殿门口打, 不管是为了杀鸡儆猴还是为了给他们没脸, 也从来没想着要瞒着人。   “她这郡主当不久了!”继王妃咬牙切齿笑道。   出了这样的事情, 继王妃自然是幸灾乐祸等着落井下石, 兴奋的一大早就醒了,还把手上所有的人都撒了出去,别管是什么采买, 还是回娘家看看等等奇怪的理由, 反正她是不打听到消息绝对不甘心。   “上回有御史死谏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继王妃翘着嘴角回忆道:“那会我还没出嫁呢,一晃都十好几年过去了!”   “她可真是……”继王妃摇头晃脑的叹息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能搅事儿的!”   “谁说不是?”施妈妈赔笑道:“小时候亲娘死了, 后来……中间还不知道, 去陶大人家里, 又去了定国公府……天哪!这一家家的都被她搅成什么样子了!”   继王妃眉头一皱, “你不说我也没想那么多, 这么一看她这命怎么这样硬?都克了多少人了?”   两人正说着话, 外头丫鬟进来道:“梁家夫人来了。”   “她现在来做什么?才见过一面。”   继王妃娘家姓梁, 梁家夫人除了她娘家的嫂嫂,再没有第二个人了。原先两人来往的倒还密切,只是继王妃从侧妃到了正妃之后,就不太看得上这位嫂嫂了,两人的来往也就没有以前那么多。   梁夫人进来,一脸的微笑, 看着继王妃便道:“恭喜你!有好事儿!”   继王妃以为她说的是有御史死谏的事儿,还矜持的笑了笑,客气道:“也算不得什么好事。”   梁夫人一愣,知道她误会了,只当没看见,又道:“有人看上你们家姑娘了。”话说完觉得不对,急忙补充道:“前头那一位。”   继王妃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半晌才道:“你这话说的没什么道理。你来恭喜我做什么?她从生下来就养在王妃屋里,当年我倒是也做过针线给她,可惜王妃一件没瞧上。后来就不见了,她长这么大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恭喜你恭喜她去。”   说完便扬声道:“施妈妈,带着梁夫人去见郡主去。”又对梁夫人道:“郡主那儿可是有客人,原来的廖将军,现在的武阳伯的妹妹还在呢。她今年也十四岁了,要说现在开始看还有点晚了,你顺道帮她也看看?”   施妈妈假意朝她走了两步,不过却没近身,半真半假说了一句,“您请。”   梁夫人也半真半假的赔了个不是,又道:“我知道你着急家里的事儿,不过难道你要留着她,难道你不想把她早早打发了?你可是要在这王府住一辈子的,她早点出去,你也早点舒心不是?”   继王妃给施妈妈使了个眼色,施妈妈倒了茶便带上门出去了。   “你要帮她找人家?”继王妃这才正正经经的问了一句,“外头闹的那么厉害,居然有人想趁着这个时候求娶她?”继王妃一脸的不敢相信。   梁夫人笑道:“原先就有人问,不过都是打听,昨儿消息一出来,又有两家上门的。”虽然屋里没人,不过梁夫人还是压低了声音,“外头的事儿又有什么关系?你没听见他们都说,陛下当着文武百官说恨不得要封她做公主,你想想,这是多好的一门亲事!”   继王妃瞪她,“御史都为她死了一个了,还廷杖了十七个官儿,里头还有礼部尚书呢!她这是祸国殃民的妖孽,怎么就有人好这口?再说都死了御史了,这件事儿肯定不能善了,别说公主了,她这郡主都要到头了。”   “那不是更要娶她了?”梁夫人见继王妃还没转过弯来,便道:“你这是当局者迷。你光看见御史参她了,可你怎么没见皇帝宠她呢?况且这个时候娶了她,她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也能稍稍转移视线,这不好好的一桩雪中送炭。”   继王妃皱了皱眉头,梁夫人继续道:“若是这事儿顺顺利利过去,她便还是郡主,凭着皇帝宠她,王爷对她也好,那家里不是要飞黄腾达了?若是这事儿不顺利,皇帝没拗过御史去,反而夺了她的郡主之位,那就更好了!”   “娶进门从身份上是个普通女子,也不用供在家里,皇帝想见她,想要补偿她,那可不久全补偿到夫家去了?说不定为了给她提身份,她相公还能混个一品的官儿当当呢。”梁夫人整张脸都亮了起来,似乎已经想到了以后的美好生活。   继王妃眼睛眯了眯,“你说的倒是也有几分道理……你容我好好想想。只是给她找人家可不好办,低了王爷看不上,再说那些个娶个媳妇就想扒上皇帝这门亲的……估计也没什么好人家,高门谁又会娶个当过丫鬟的媳妇回去?”   梁夫人脸色变了变,忙点头道:“到我这儿来问的基本都是嫡次子。”   继王妃嘴角微微一翘,“待我去探探王爷口风,不过事情没成之前,你可不准到处乱说去!”   梁夫人又奉承一句,“你还能拿她练练手呢,等到咱们姑娘出嫁,那肯定是十里红妆,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头上都进了姑爷家里,最后一抬还没出王府呢。”   “我会好好给她操持的。”继王妃还假模假样的拿出帕子压了压眼角,“可怜我那王妃姐姐,连女儿出嫁也看不见。”   两人说了两句话,梁夫人便起身告辞,说一会儿热了坐在马车里闷得慌。继王妃又给带了些才进贡的时令水果,这才叫她走了。   梁夫人一出门口,继王妃的脸就垮了下来,“当我听不出来怎么?她就差问我,你看你侄儿怎么样了。就她那七品小官的侄儿还想癞□□吃天鹅肉?做梦!”   施妈妈上来换了凉茶,继王妃若有所思道:“不过……这也是个好法子,与其在家里天天看着她生闷气,不如早点把她嫁出去。”继王妃眼睛一眯,“还得找个有厉害婆婆的人家!我叫她好好过!”   “日子也差不多了。”施妈妈柔声道:“已经是秋天了,没两日等不那么热了,便是赏菊登山吃螃蟹的日子,又有中秋节和重阳节,到时家家都有宴席,不出两个月保管能给她找个好人家。”   施妈妈在好字上重度了,听得继王妃很是满意,“还是你懂我的心思!”   这一天京城里头的话题就没偏出去过庄仪郡主四个字儿上,不仅仅是继王妃再说,乔氏跟乔夫人两个也在不停的商量。   “我倒是没什么。”乔夫人道:“你父亲又不走仕途,他说白了就是个在家教书的先生。但是你大伯就不一样了,他都已经交了提学官,正往京城走呢,可别影响了她。”   乔氏叹了口气,“这是姻亲也没办法。只是诗筠……要不要让她先搬出去住在老宅?”   乔夫人想了想道:“老宅住个人倒是也没什么问题,一会我先去看看收拾的怎么样了,不行就——”   “姑娘来了。”外头传来吉雨的声音,乔夫人急忙打住。   诗筠进来福了福身子,又打量乔氏,道:“姐姐今儿气色好了许多。”   乔氏笑了笑,道:“我倒是没看出来有什么变化。”   乔夫人眉头一皱,看着诗筠已经有点不太正常的脸色,道:“我也看着好了!”说着她第一个站起身来,道:“咱们吃饭去。”   诗筠上前搀了她胳膊,吉雨也来搀了乔氏,可是乔氏的眼神就一直在诗筠身上没换过。   这脸这身子,无一不说明她都是个大姑娘了,可以嫁人、可以承宠……可以生孩子了。   乔氏忽然就觉得肚里抽了抽,“诶呦。”她手便搭上了肚子。   “这是怎么了?”乔夫人一脸焦急扶住了她。   乔氏略带害羞的笑了笑,“孩子好像动了一下。”   “那可太好了!”乔夫人连着念了两声佛号,“才四个月孩子就会动了,我原以为——你看你孩子动的这样早,证明他身子健康呢,你可得多吃点,好好调养着。”   乔氏点头,可是视线又落在了诗筠身上,这些日子诗筠有空便去找郡主,可是她一个在别人家里做客的姑娘,能有什么事儿?只要郡主在家,两人几乎是天天在一起。   还不在屋里待,都在花园里头玩……世子一进门便先去找他妹妹,这些日子诗筠看见世子的次数比她都多!   世子每天出门都会带些小东西回来给郡主,见了两人总在一起,也有一份是给诗筠的……她都没得过这些东西!   “你也大了。”乔氏忽然严肃了脸,道:“眼看着也要嫁人了,我这儿也没什么可叫你练手的,不如去老宅试试?”   不仅仅是诗筠,连乔夫人都愣住了,怎么说的这样直白!不是说好了下午她先去看看再说的吗?   诗筠脸上慢慢的红了,看着乔氏咬了咬唇道:“可是因为郡主?”   乔氏忽然松了口气的样子,乔夫人急忙道:“你别多想,你姐姐也是因为你要出嫁了,总得学着管事儿理家才叫你去的,也好用老宅的人叫你练练手。我下午正想去看呢,你同我一道去?”   诗筠嗯了一声,可是乔夫人这口气还没松出来呢,就听见她再次开口了。   “我知道是为了郡主,你们说话又不怎么避讳着人,再说从那天下午开始,婶娘还有堂姐两个就一直关在屋里说话,不是为了郡主又是为了什么?”   乔氏知道她对世子没什么心思,这会儿正是一脸的坦然,倒是乔夫人脸上有点不自在,道:“这也是为了你好?你父亲毕竟还要做官?”   诗筠没忍住冷笑一声,她来了这许多日子,逛花园都是郡主陪着去的,婶娘跟堂姐两个整日除了在屋里说说说,就再没有第二个动作了。   郡主又怎么可能是假的?难道王爷跟世子都是瞎子不成?   “现在就出去?”诗筠反驳道:“婶娘叫别人怎么看我们家里?况且这还没出事儿呢,等出事儿了再撇清关系也不迟。这时候就有了动作,万一没眼光,可就是表错了忠心了。怎么就叫是为我好了?”   诗筠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样子,虽然乔夫人一直知道她心里有主意,可也没想她这么有主意——乔氏已经出声训斥了,“你的规矩呢!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诗筠飞快的福了福身子,道:“我惹婶娘还有世子妃不快了,是我的不是。我就不留在您这儿打扰您的胃口了。我去看看郡主去。”说完便飞快的走了。   “你!”乔氏气得脸都红了,乔夫人急忙把她手拉了下来,道:“小心肚里孩子,要我说你也太直接了些。”不过乔夫人说完忽然又想这样其实也不错,便道:“等她回来试试她,便知道这究竟怎么回事儿了。”   诗筠一路走到云光院,只是丫鬟说郡主带着廖姑娘去了花园,说午饭也摆在花园了。   诗筠又急匆匆的往花园去,在上回那建在假山上的阁楼下头看见了她们两个。   “可算叫我找到了。”诗筠放慢了脚步,笑道:“我也想来凑个热闹。”   玖荷不知道她怎么这会儿来了,心里虽然疑惑,脸上还是平静的笑了笑,再说这两日她们也熟了不少。   “正好。”玖荷笑道:“她不敢上去,原想把饭摆在上头的。”   诗筠看她面色平静,莫名松了口气道:“也就是我敢陪着你上去了。”又对善佳很是关切的笑了笑,道:“她没吓唬你吧。”   善佳有点羡慕的看着两人,摇了摇头,道:“就去第二层看了看。”   诗筠嘴角一翘,笑道:“幸亏你没上去第三层。”只是善佳再问,她却怎么都不肯说理由了。   玖荷觉得诗筠今天有点过于活泼了,又想她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那边遇见什么事儿了,而且她方才一路走来,走得还很快,想必很是生气的。   “咱们去湖边吃饭?”玖荷提议道:“这两日也不太热了,又有风吹着,视线很是开阔,还能看鱼。”   诗筠立即点了点头,玖荷又去看善佳,善佳自然也不会反对。   罗妈妈不等她吩咐,便急忙安排了小丫鬟,一队去厨房端饭,一队去收拾凉亭了。   三人都坐了面对湖面的位置,玖荷看见诗筠表情渐渐松快,也放下心来。而且看着这样开阔的湖面,她自己心情也好了不少。   吃完饭又消消食,歇息了片刻,将军府的人便来接善佳回去了,等她一走,诗筠脸上就没方才那样轻松了。   “咱们去那阁楼上看看?”诗筠提议,说话还有点小心翼翼的,“看着那下头不见底,虽然有点害怕,不过心情却是好的。”   玖荷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阁楼,又一左一右靠在老位置上,诗筠很是担心道:“这两日……你还好吧。”   玖荷不由得失笑,这关心让她很是感动,于是她又点了点头,“我挺好的,你看我哪儿不好了?”   诗筠抿了抿嘴,道:“朝堂上……听说还有御史死谏?”   玖荷笑了笑,“没什么好担心的,再说这事儿还没完呢,不过刚开始,就是拿我当个靶子而已,等他们的招数都出完了再说。”玖荷想起这两日哥哥说歇在外院,也是整日的不着家,世子妃那里想必也很是担心吧。   “你们也不用害怕,他们已经出来十七个御史、一个礼部尚书。我的郡主之位还在头上顶着,他们却已经死了个人了,剩下的还被廷杖,明天早朝是肯定不能来的。”玖荷说得很是直白。   她原本还有点担心,可是站在这样高的地方,前面是一览无余的睿王府,她忽然想明白了,也不怎么生气了。“明天早朝上再有人出来,又是一顿廷杖,都打一遍就好了。”   言语里还有点笑意,诗筠也跟着笑了两声,“你是说他们一个个都欠打吗?”   玖荷感受到印面而来的微风,夹杂着秋日特有的韵味儿,他们求得是权势,只不过挂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些官员说起来又比别人强到哪里去呢?   “他们求的不就是廷杖吗?”玖荷笑了笑,“正好让宫里的人练练手。都打一遍……到时候也廷杖也就没什么好炫耀的了。”   “你这真是……”诗筠觉得自己白操心了。   玖荷笑了笑,闭着眼睛不说话了。   不管他们找了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掩盖不了他们求名求利的本质,这跟原来为了一文两文钱跟人吵架的孙氏又有什么区别?   诗筠见她脸上的表情越发的轻松了,便也放下心来,只是忽然想起她方才说的那个你们来……难不成她以为自己是来打探消息的?   诗筠忽然皱了皱眉头,道:“我晚上跟你睡可好?”   玖荷诧异的看着她,诗筠道:“我还没住过七间的屋子呢。”   “我明天早上还要进宫,天不亮就得起来。”只是看着诗筠脸上越发得窘迫了,玖荷点点头道:“吵醒了你可不许怪我。”   诗筠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又是天不亮,睿王府三人又坐上了马车,往宫里去了。跟昨天相比,睿王爷的脸色稍稍好了些。   “他们已经暴露了不少人了。”睿王爷道:“今儿再看看他们要做什么,要我说华一然做了这些年的次辅,胆子也大了,他还比首辅大了五岁……若是正正经经的当官,他可是绝对当不了首辅的。刘旁生已经没了要丁忧的人了。”   “我已经差人去他老家了,他当了这些年的官儿,老家人为了免除赋税,记在他名下的地肯定不少,又是个出了大学士的大家族,我倒是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干净。”   马车很快到了皇宫,又是一天早朝开始。   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玖荷听见便忘记了,之后便是廖纪安上来,道:“戎东一带天气寒冷,过不了一月便要下雪,路上怕是不好走了。若是粮草不及时,明年怕是要有灾民南下,臣请陛下督促户部尽快划拨粮草。”   玖荷精神一震,又听见户部尚书上来老老实实的答了,说是已经在筹备了,等再清点一遍就能上路了。   玖荷总算是松了口气,可是看见下头的官员,小一半都精神不振,不知道是连着两天天不亮就起来,还是因为现在说的不是他们期盼的事情。   廖纪安又道:“西戎朝臣不日将抵京城,臣请陛下派一德高望重的大臣主持谈判事宜。”   大殿里安静了下来,玖荷看见皇帝跟廖纪安交换了几个视线,平平淡淡道:“此事便交由首辅负责。”   一点都没犹豫,也没有找人商量的意思。   玖荷看见下头左右看来看去又互相摇头的大臣。已经派了首辅,还能再找出来一个比他更德高望重的人吗?   而且这件事情一旦牵制住他的精力,至少能保证他没工夫跟华一然串联了。不过作为首辅,他也没必要跟次辅串联,况且皇帝现在已经表现出来了对他的足够信任。   玖荷视线便落在了廖纪安身上。可是哪知道他感觉如此的敏锐,玖荷觉得不过是刚落上去,他似乎就发现了,还冲她微微点头一笑,玖荷急忙又偏了头。   刘旁生出来谢恩,又道:“臣举荐礼部右侍郎负责接待事宜。”   礼部右侍郎不可置信的看着刘旁生,皇帝笑了笑,道:“准奏。”这种事情不会有什么风险,做好了又是功劳,有了功劳便能升官,礼部尚书……才被打了板子,怎么也得在家里躺上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出来。   到时候……这事儿已经叫礼部右侍郎安排得差不多了。   再说皇帝都已经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来不喜欢礼部尚书了,这明摆着就是要换人啊。   “不可丢了我大周朝的威风!”皇帝很是难得冲右侍郎淡淡一笑,道:“做好了朕有嘉奖!”   右侍郎急忙出来谢恩。   玖荷看见华一然皱了皱眉头。   忽然又有一个年过五十、武将打扮的人出列。皇帝眉头一皱,脸色就阴沉了下来,道:“姜将军,你有何要事?”   这是虎贲卫的大将军,跟哥哥一人一半管着禁军。玖荷下意思就往自己哥哥那儿看去,只见他微微皱了眉头,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姜将军拿出了奏折,道:“臣要参羽林卫大将军卓长东!他干涉虎贲卫内务,还越权遣散了我虎贲卫官员!”说着他又拿出一张字条,“这便是证据!”   大殿里又是一片安静,可是跟方才那安静不一样,现在是大家都屏息的安静。   “呈上来!”   王显亲自去拿了东西,路过的时候还专门把纸条给玖荷看了一眼。   上头的名字……齐仲润?这不是齐家的二老爷?   “齐仲润?”皇帝皱着眉头,“这又是谁?”   皇帝看着姜将军,脸色越发的阴沉了,他现在出来……只能证明原本用来保护皇帝安全的虎贲卫,已经不可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12月的晴天投喂的地雷,么么哒~ 第71章   玖荷去皇帝耳边低语了两句, 把齐家的来历说了   第一天进来她还是稍稍有些不习惯的,可是到了第二天……她站的这个位置其实是最安全的。   皇帝的宝座在高台上之, 下到大殿还有九层的台阶, 再说窥视圣颜——尤其在正式场合, 是个重罪。   所以别说没人敢看了, 就是有人看了,那也要先想想怎么解释他是为了什么抬头,抬头又看见了什么。   皇帝冷笑了一声, 看着姜将军就不说话了。   姜将军似乎有点紧张, 也有可能是在想下头的话要怎么说。   玖荷想起上回廖将军来王府吃饭的那天晚上,哥哥曾经说过这件事情,说这位姜将军怕是被太后的人拉拢了过去。   所以现在他出手……难道是出于太后的授意?可是昨天太后想叫自己侄儿接了虎贲卫?不对!若是叫他们这样告下去, 哥哥革职, 那他接手的可就是羽林卫了!   太后不甘心下去, 皇帝想起还没起来, 至于大臣……原本就身处高位的还想再加一把劲儿, 还有上升余地的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分一杯羹, 这是场拉锯战, 就看谁能站到最后了。   玖荷看了看廖将军,他手上拿着太后侄儿的把柄,正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四平八稳的。   哥哥……玖荷看过去便见卓长东冲她使了个眼色,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明白他想说什么了,立即在王显耳边低语道:“去找齐仲润, 既然是以他为由来参世子,他现在不能进宫……你去门口找找,把他领来!”   王显出去,姜将军似乎又有勇气了,顶着头上灼人的视线,努力放缓了声音,让它听起来更加的沉稳,“虎贲、羽林虽同属禁军,却是两个不同的队伍,以西北到东南轴线为界,各管着皇宫的两个门。原本是泾渭分明,可是自打卓将军领了羽林卫大将军一职之后,虎贲已经被压的不成样子了!”   姜将军说着说着就变成了痛心疾首,“前些日子午门献俘,便是卓将军领着羽林军去的,我们虎贲虽一心为了陛下,却报国无门——”   大殿上响起很不庄重的轻笑,除了皇帝没人敢在这个时候笑出声来。   “朕怎么记得午门原本就是羽林卫负责的。”   姜将军噎住了,话虽如此,可是这等事盛事难道不该一同参与?他正要说话,皇帝又道:“天气炎热,卓将军为了午门献俘,生生累到中暑,在家休养好几天,姜将军……年事已高,朕以为卓将军此举是体贴。姜将军莫要误会了。”   姜将军完全没想到皇帝是这番说辞,不由得愣在了那里,按理来说,按照小皇帝的性子……他该破口大骂才是,可是这么冷嘲热讽的,姜将军原本准备好的话说不出来了。   惊讶的不止姜将军一个,玖荷也是一样。   昨天皇帝还被气到红眼,今天就能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话了,满口的不在乎……虽然这样更好,可是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玖荷又去看王爷还有世子,两人的表情……似乎也是不知情。   姜将军硬着头皮将下头的话改了改,继续拿出来说了,“臣以为卓将军居心叵测,妄图一人掌控虎贲羽林两卫,陛下不可不防!”   皇帝的嘴角翘了起来,“卓将军是朕——”   就在玖荷以为他要说出来哥哥两个字,甚至下头已经明显有御史抬了脚步出来,准备死谏了,皇帝很是轻蔑的笑了笑。   “卓将军是朕最为信赖的人,朕觉得姜将军这番话,有挑拨离间之嫌啊。”   跟昨天完全不一样的走向,昨天不过是一个郡主之位,皇帝就气得廷杖大臣,甚至看也不看那个撞死在大殿上的御史,可是今天……这说的是羽林卫啊。   “陛下!”姜将军见形式不妙,立即跪了下来,一头撞地,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圣祖有云,两卫相互扶助,相互辖制,才能保证皇城安全,才能越发的效忠皇帝,陛下圣明!”   “臣请陛下夺去他羽林卫大将军之位!”   姜将军环顾一周,没有一个人说话。他咬着牙发了狠,“卓长东!你插手虎贲内务意欲何为!你架空我这个虎贲大将军究竟是想做什么!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你一言不发莫不是心虚!”   “你们虎贲卫都是些酒囊饭袋,我要那些人做什么?除了能吃会喝他们还能做什么?”卓长东到现在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因为王显已经回来了,在玖荷耳边低语道:“人已经在大殿门口了。”玖荷便冲卓长东点了点头。   “羽林卫何在!”卓长东忽然一声吼,大殿两次出来两个拿着大杖的人,冲皇帝行礼,又对卓长东行礼。   这两人原本没什么存在感,从先帝后头那几年,再到现在的圣平十二年,前后加起来十五六年了,这两个执掌廷杖的人一直都默默的站在大殿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当然大杖还是原来的大杖,但是人不知道已经换了几轮了。   只是从昨天开始,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杖责了一十七位大臣,这两人的存在感便分外的突出了。   “你要做什么!”姜将军吓得几乎归不住了,“陛下还没下旨,你胆敢殴打朝臣不成!”   卓长东轻蔑的一笑,从那两名侍卫手里拿过廷杖,道:“带齐仲润上殿!”   外头早有王显安排的小太监,带着精神萎靡中又有一种病态兴奋的齐家二老爷上来。   齐仲润脸上的表情有点扭曲,嘴角不住的抽动,今天上来这一趟……他八成是死定了,可是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还要拉个名声显赫的羽林卫大将军做垫背的!   “陛下!”他一进来便哭倒在了地上,“羽林卫大将军卓长东仗势欺人,强行将臣逐出虎贲卫,臣冤枉啊!”   玖荷默默的叹了口气,叫他上来的并不是姜将军……   “哼!”卓长东冷笑一声,将手中大杖扔了一根过去,大杖很是精准的落在齐仲润背上,又掉在了地上。   齐仲润差点跳了起来,只是转头看见是卓长东,新仇旧恨又一起上来,正要开口,卓长东道:“拿起大杖来,叫陛下看看你这虎贲卫是怎么当的!”   玖荷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齐家二老爷他挂的就是个虚职,他什么都干不了!   “陛下。”兵部尚书上前一步道:“皇极殿演武,怕是略显无礼啊。”   皇帝扫了他一眼,“无礼?朕都不怕无礼了,难道你是怕在你面前无礼?”   这话说的很是重了,兵部尚书急忙又退后一步,表示自己没意见。   皇帝明显是同意了,齐仲润咬着牙拿着棍子起来,只是跟卓长东挺拔的身姿不一样,他驼着背,连大杖都举不了很高。   卓长东故意冲他眯了眯眼睛,又轻轻抬了抬下巴,齐仲润一声怒吼,举着大杖冲着他就过来了,卓长东很是轻松的一拨,他便两人带大杖摔在了地上,卓长东手里长杖压在他背上,他怎么挣扎都起不来了。   卓长东很是轻蔑的冲姜将军一笑,“这便是你手下的虎贲卫,也就是你才好收这样的人了。这样的人如何保护陛下?连站都站不直!”   皇帝很是满意的看着这一切,玖荷松了口气。   卓长东又把两根大杖一一递了过去,回头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姜将军,“就是姜将军你……”他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仪仗军的整套披挂,你穿在身上怕是连走都走不动了。”   “你!”姜将军整张脸都红了,左右看看竟然没一个人帮他,“难不成你越权处置我虎贲卫的人,竟是为了我好不成?”   卓长东没说话,可是他的神态动作无一不表明他就是这样想的。   皇帝挥了挥手道:“卓将军怎么可能是为了你好——”   又是故意的一顿,玖荷都看见姜将军脸上露了笑意了,皇帝第二句话才出来,“他是为了朕好。”   “你们这样的也好说自己是皇帝亲卫,朕平日里也有武艺骑射课程,你们这样的身手别说保护朕了,就是跑起来怕是都没朕快!”   皇帝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也对,只要你们跑的比朕慢,也算是保护朕了。”   皇极殿里响起不知道是谁的笑声,姜将军脸上一片死灰。   兵部尚书忽然出列,冲皇帝行礼后道:“姜将军年事已高,想必已经力不从心了。”   姜将军猛然回头,看着他满眼的仇视。   兵部尚书就像没看见一样,道:“不过卓将军插手虎贲卫内务,那齐仲润再不济也是朝廷命官,正五品的官职岂能由他说撤就撤了?”   玖荷站在皇帝身后,略略皱起的眉头一直就没松下来过,不过到了现在,她忽然有点理解前头王爷一直跟她说的京城三个圈子是什么意思了。   皇亲国功勋、功勋贵族还有科道官们泾渭分明,互相……怕都是看不起的。   姜将军是虎贲卫的大将军,禁军两卫里头都是功勋贵族或者皇亲国戚之后,从他两次求助还有最后那个眼神就能看出来他跟兵部尚书商量好了……可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帮他说话,那些人八成是想将两个人一起撸下去,才放任姜将军出了这样一个大丑。   这样虎贲还有羽林的两个将军都是被科道官罢免的,新上来的不管是谁,都会对他们心存忌惮。   而且……皇帝绝对没有可能短期之内再换第二个人了,这样新上任的禁军两卫将军,连带手下的人,都会对他们心生畏惧……   科道官的威信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你们这些功勋贵族皇亲国戚看不起我们这些人不打紧,我们能罢免你们的官职。   “那你说该怎么办?”皇帝眯着眼睛问了一句,哪知道兵部尚书没回答,反而客客气气道:“需得要问刑部尚书。”   皇帝有点失望,又叫了刑部尚书,刑部尚书出来之后很是犹豫了一会儿,这才道:“此事并无先例……微臣得回去找找旧例,还得看看大周律。”   这次轮到兵部尚书失望了。   皇帝淡淡一笑,道:“那你便回去找一找吧。”说着便使了个眼色,太监急忙上来喊了退朝。   众人又是分别退去。   玖荷跟着皇帝到了小书房,不一会睿王父子两个还有廖将军都来了。   皇帝虽然在外头神态自若,可是一进来便狠狠摔了个杯子,“欺人太甚!他们这是想做什么?赶走朕的姐姐,赶走朕的哥哥,还要赶走的朕的父亲不成!”   睿王爷刚进来便听见这句话,虽然心里的滋味有点难以言表,皇帝过继出去到他长大成人,每一次两人见面都几乎是不欢而散……今天却——可惜场合不对。   睿王爷急忙道:“陛下慎言!”   小皇帝瞪了他一眼,对王显道:“你去叫薛诣正来。”又对屋里几人道:“你们见个人。”   不过小半盅茶的功夫,王显带回来一个看着二十出头,穿着青色官服的人进来,那人行礼,皇帝道:“这是薛诣正,今年的新科进士,现在翰林院做庶吉士。”   “王爷、将军、世子、郡主。”薛诣正很是恭敬的一一行礼过去。   玖荷只觉得这人很是眼熟,好像……昨天她走的时候,这人似乎正要来小书房?   “你把昨天同朕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臣遵旨。”薛诣正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连头也不抬,目光就看着自己眼前的一片地毯上。   “臣前两日在一酒楼喝茶,听见旁边屋里传来说话声,臣本要走了,没想从那些人口里听见了郡主、世子,还有睿王爷的名号,臣心里打了个嘀咕,又发现若是现在出去怕是要被隔壁的人发现了。况且……那里头说话的人一个个都很是耳熟!”   皇帝皱了皱眉头,又道:“这些事情不要说了,你只说你听见了什么!”   “里头有次辅华大人、兵部尚书、礼部尚书,这是三个能听出来声音的,还有些听不出来的,但是林林总总加起来怕是也有十几人了。”   “他们在商量要将睿王爷赶出京城!”   原来这才是目的!   玖荷眉头一皱,便先问了出来,“那弹劾我还有世子,不过是□□了?他们又为什么——”不过是为了权势,玖荷摇了摇头,换了个更关切的问题,“他们要用什么法子。”   薛诣正对着她依旧是自称臣。   “臣听他们的计划一共分了三步。先是参郡主,要开王妃的墓地,不管是陛下还是王爷,肯定都不会同意,那夺去郡主的位置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这便是陛下的第一次退让。”   “之后便是参世子独断专行,插手虎贲内务,借此夺了世子的羽林大将军之位。陛下的气势就越发的弱了,再然后……便是以国无二主为由,请睿王爷离京。”   “我怎么可能——”睿王爷说了这几个字,忽然打住了。   怎么不可能……昨天他们说要夺了郡主之位,皇帝当着群臣连姐姐都叫了出来,若是真的被他们逼一逼,怕是连父亲也要叫出来了。   “他们打的便是这个主意,国无二主,而且……大周会典里头说了诸王就藩事宜,到时候翻出大周会典,谁也说不出错儿来。”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其实他们从我下手……不仅仅是为了打弱陛下的气势,朝中也有支持王爷的朝臣,这样一步步来……还能清除异己,最后留下来的可就他们自己的人了。”   “那也得按照他们的步子来才行!”小皇帝愤恨道:“太后垂帘听政的时候他们干什么了?一个个缩在后头不闻不问,太后是我——是郡主气病的,玉玺是王爷还有父亲帮朕抢回来了,他们做什么了?”   “他们袖手旁观了这么多年,只跟太后打哈哈,还美其名曰这是为了护住幼主!他们护了个屁!都是为了自己的官好当,这些年装聋作哑混过去算完事儿!”   “好容易朕亲政了,他们来抢桃子?他们也配!若是叫他们得逞了,朕这个皇帝也不要做了!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皇帝狠狠的冲着桌椅踢了一脚,顿时红了眼圈,薛诣正悄无声息的退到了一边。   玖荷左右看看,轻声安慰道:“三辅没掺合进去,首辅刘大人也不会,还有刑部尚书,今天明明白白的表态了。”   皇帝听见她说话,好歹是冷静了一点,又对薛诣正道:“你继续说!”   薛诣正声音很是平静,只是在有些不太好说的地方稍稍停顿,思考措辞。   “早些年留着王爷……据华大人说,是因为要留着他跟太后打擂台,让世子接了羽林卫之位,也是一样的原因,毕竟都是陛下的血亲,肯定会不遗余力的保护陛下,而且——”   皇帝又砸了一个杯子,“这时候知道是血亲了?他们不是说嗣子不认生父!”   薛诣正稍稍等了等,又道:“既然太后已经退回深宫了,留着王爷在京城,又说王爷为了敢太后下台,露了不少手段出来,这些日子连酒都不喝了,一定是想争权夺势,将来必定又是一个祸害。朝政清明,还是要靠着他们这些文臣的,皇帝自古以寡自居,只有这样才能当个好皇帝。”   “好好好!”睿王爷也气得几乎要七窍生烟了,“本王是祸害,本王一定叫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祸害!”   许久没出声的廖将军叫了一声王爷,睿王爷愤恨不平的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薛诣正继续又说了下去。   “还说先将郡主和世子赶下台,是为了转移视线,不叫王爷猜到他们的真正目的,况且前头两步都有太后的人参与,王爷只会觉得这是太后的计划……两位都是皇亲国戚,斗起来也是势均力敌,到最后两败俱伤,那时候再敢王爷出京就废不了什么功夫了。”   “而且英宗没有兄弟,自然没有王爷就藩一说。先帝自继位以来身子骨一直不好,又没有儿子,自然也是不肯放两位王爷离京的,后来贤王死了,留下两个儿子封了郡王,自然也是没有出京这一说的,算起来已经六十多年没有王爷就藩。再加上王爷这些年一直在京城,皇亲国戚又是不肯读书之辈,您肯定想不到大周会典里还有这一条。”   “到时候被他们打个措手不及,前头又为了郡主还有世子折损了不少力气,自然只能乖乖离京,去属地就藩。”   皇帝一拍桌子,“他们打的好算盘!到时候王爷太后一个不剩,可不久光剩下他们了吗?这些人整日就光想着算计人,拿着朕给的出身,朕给的俸禄,来算计朕的家人!”   薛诣正忽然跪了下来,道:“可是他们千算万算,却没把陛下算进去。陛下年少有为,却被他们这样轻视,他们眼中根本没有皇帝!”   皇帝冲他点了点头,道:“你出去吧。”   薛诣正眉头一皱,不过还是应了声是,低下头退了出去。   玖荷看着他的背影,收回视线的时候却跟廖将军对在了一起……两人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怀疑。   “不错!他们算错了朕,朕岂是受人摆布之人?”皇帝冷笑一声,“朕做了十二年的皇帝,被太后摆布了十二年——朕岂会留着他们做大?他们这算盘——朕非给他们砸碎不可!” 第72章   虽然皇帝说了这样一番话, 可是屋里反而安静了下来。   卓长东问道:“那人是做什么的?”   皇帝也能听明白这问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问他可不可靠, 皇帝道:“他是翰林院的庶吉士, 跑腿的, 昨天来的时候说了这件事情。”他又指了指桌上那一大摞十几本的大周会典, “还专门把就藩那一段找出来给我看了。”   “可是……华一然找官员或者幕僚商议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不会在家里,这么些人不管是聚在谁的家里都太过引人注意了。”卓长东眉头一皱,“叫他就这么听见……也不太可能。”   皇帝道:“这有什么干系?朕管他是从哪里听见的, 关键是他们后头的计策……朕不想放过太后, 朕也绝对不能叫人做朕的主!”   廖纪安皱了皱眉头   “他们弹劾的几样事情,每一样都在点子上——”   皇帝瞪了他一眼,廖纪安继续道:“郡主之位——照他们的思路, 郡主的确来历不明。”   睿王爷想说话, 被玖荷一个眼神压了下去。   “世子也的确是干涉了虎贲的内务, 至于王爷, 王爷就藩是写在大周会典里头的, 更加没有法子反驳了。”   “那你说怎么办?”卓长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谁知道廖纪安忽然笑了笑, 爆发出来强大的自信。   “他们有他们的道理,可是为什么陛下要按照他的道理来呢?”廖纪安故意顿了顿,收到玖荷的视线这才又有继续下去。   “陛下,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就比方这次我跟西戎对垒,我能叫户部的运粮官, 还有陶敏都当了替罪羊,您觉得是为了什么?”   皇帝眼睛一下子亮了。   廖纪安冲他点了点头,“是实力,是他们知道只能按照我的意思来。不管是相信这样就能赢,还是因为害怕不答应我反而要假戏真做,他们只能听我的。”   皇帝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道:“皇帝是可以定规矩的!他们每次反驳朕,就是先贤如何,先帝如何,英宗又如何。可是没有这些规矩之前呢?他们不愿意按照朕的意思办事,只想着对自己最好……朕现在拿他们没办法,是因为朕还做不到一言九鼎!”   皇帝点了点头,“朕还不够强大!”说完这句话,皇帝一时间又有些萎靡,满朝的文武百官,观望的人是最多的。   “朕不该是皇帝吗?他们难道不应该听朕的吗!”皇帝忽然又有些懊恼。   玖荷冲他点头笑了笑,又亲手倒了茶给他,轻声安慰道:“你已经很好了,玉玺回到你手上才多少天?他们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怕是从她告御状,太后有了颓败之相就开始了。   “若是这件事情处理好了,你看看以后谁还会反对你!”   “这是一个机会!”皇帝兴奋的在屋里走了两圈,站定之后连目光也坚定了下来,“朕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保护朕的家人——”他的视线在玖荷、卓长东还有睿王爷脸上一一划过,得到他们眼神的回应。   “朕也能趁着这个机会做个真正的皇帝,一言九鼎;朕还能趁着这个机会给那些居心叵测、忤逆朕、糊弄朕的朝臣一个重重的打击。”   睿王爷毕竟曾经是皇子,受过最好的教育,甚至皇帝跟朝臣间的斗法也看了不少,虽然中间过了许多年荒唐日子,但是这两日的打击已经足够让他彻底的清醒过来了。   “他们不会出手太早,”睿王爷说了一句,见众人不是很明白的他的意思,又解释道:“若那人说的是真的,他们势必要在你们两个身上——”他看着玖荷还有卓长东,“尤其是你,”他的视线又落在了卓长东身上,“耗掉我们大批的精力还有人手,这样等到我们疲于奔命之时,再出手将我一击拿下!”   廖纪安点头道:“的确,若是出手太早,那不管是谁都能明明白白看出来他们想做什么,前头的力气可就白花了。”   卓长东嘴角翘起一个略带讽刺的弧度,“毕竟他们是想把我们一家三口都撸下来——他们倒是很相信自己的能力。”   “三个学士会联合在一起吗?”玖荷问了一句,随即摇头,“首辅已经有了差事,三辅本就不如华一然,若是跟在搅合在一起——除非他们能把首辅拉下来,否则现在这个排位应该不会变?”   玖荷说完,屋里几人看着她的眼神都有点诧异,玖荷笑了笑,“我已经听了两个早朝了。”大臣们谁先来,怎么站,谁先说话,又是在谁的示意下出来,“高台之上看得特别清楚,比原先告诉我内阁六部九卿要清楚的多!”   睿王爷欣慰之余又有点心酸,她回来之后过了没两天好日子,便要跟着一起担心这等——   但是现在不能这么想,睿王爷道:“要给三辅也找一件事情……牵制住他的精力,也要让他跟次辅没有联合的可能——”   “开恩科——”廖纪安道,只是看见众人的眼神不免又笑了笑,“这么大的功劳,我原本就是打算请陛下开恩科的,不过早些说出来而已。”   卓长东走了两圈,他是知道自家这些年培养了不少学子,只是这法子见效慢,就是考中状元,也要在翰林院待上许多年,还得外放做官,又或者走御史这条路,但是不管哪一条路,没有二十年,别说大学士了,能当上六部尚书——侍郎都已经是快的了。   况且今年就是科举年,四月份才有一批进士——他看着廖纪安,皇帝已经明白了,“让三辅去当主考官!”   廖纪安点了点头。   皇帝笑了笑,“这样好,有了这个功劳,伍子阳想必也不会居于三辅这个位置了。华一然说要让我们跟太后对上,都是皇亲国戚的,互相揭发必定元气大伤,他们也是一样的!若是被伍子阳盯上了,华一然必定要自顾不暇了。”   “只是要找个什么理由呢?不能打草惊蛇,不能叫他看出端倪来。”   睿王爷笑了笑,“当年科举,华一然是三甲二十七名,伍子阳可是榜眼。”这两日他已经将华一然的背景调查了了个清楚,顺手将剩下两位内阁大学士也查了个通透。   皇帝大笑起来,“想必三辅大人这些年一直都很不甘心啊。”   “由臣上书。”廖纪安语气中有了几分戏谑,“臣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自然是要想着文武双全的。”   屋里的气氛渐渐轻松了起来。   玖荷又问:“为什么只有三位内阁?”   这个问题皇帝也曾经想过许多次,下意识解释道:“三个人很少能达成一致的意见,又都会觉得只要加把劲就能争取过来一个人,太后就是用这种手段来制衡他们的。而且主要是看首辅,次辅跟三辅的影响都不大,更别说是——”   皇帝忽然停住了,他又冲玖荷一笑,道:“这也是个好法子,朕既然亲政,想要补齐大学士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剩下这三人怎么补齐,就说不准了。”   皇帝脸上的笑容变得飞扬起来,“若是朕让吏部尚书升内阁大学士,他必定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毕竟他是有能执掌全部官员任免的权利,真的斗起来足可以抗衡大学士。况且现在首辅次辅三辅上都有人,他要补也是后头的位置了,远远比不上他的吏部尚书。”   “可是如果朕让工部尚书升内阁大学士,他必定欣然接受。”   “首辅刘旁生今年不过五十余岁,朕要是安排一个四十出头的大学士那便是提拔,若是补一个年近七十的大学士,那便是让他在荣归故里之时添上一份荣耀,可是如果提拔一个六十岁的大学士……这便是明升暗降了!他熬到死也当不了首辅!”   皇帝笑了起来,“朕得好好想想剩下的这三个大学士的位置要补给谁——或者,等他们出招,等他们再出来一个有分量的官员,朕就提拔他!朕叫他们窝里斗!”   玖荷跟着一起点头,只是又将话题拉回到了科举上头,“什么时候开恩科好?开晚了怕是起不到制衡他的作用。”   皇帝眉头皱了皱,忽然下定决定道:“赶早不赶晚!今年本就是科举年,四月份才考过会试殿试,现在才刚七月,想必许多落地的举子还在京城游学,只是回乡的人也不少……”   “两个月!”皇帝斩钉截铁道:“过了重阳节就加一科会试!朕已经亲政,也应该要开始培养自己的亲信了。”他深刻的明白了没有亲信的多么的举步维艰。   “那臣现在便回去写奏折!”廖纪安笑了起来。   卓长东将这几个法子品味了一番,道:“这是对付他们的法子,咱们身上这困局……要怎么解才好?”   按照他们的设想,是要尽快的提高皇帝的实力,这样才能从跟次辅打擂台,逐渐过度到打压次辅,可是前头说的那几个法子一来见效慢,二来都是想要三位内阁大学士不要联合在一起,但是——   “他倒是说了个法子。”皇帝道:“昨天他来的时候,又在大周会典上找出来一段。高祖皇帝刚建国的时候,禁军一共十二卫,还有左右翊卫﹑左右骁卫——”皇帝不过看了一遍,也没记住那么多,“连太子手上还有东宫六卫。”   “这……”廖纪安皱了眉头。   作为一个领兵的将军,他自然是比别人更能明白这里头的利弊的,“若是真的分了十二卫,一来不好管理,而来难免内斗要分个高下,虽然这样一来倒是不用操心他们的忠心了……还是不妥。”   皇帝笑得很是自信,“朕自然不会用了他这个法子的。羽林虎贲原本就是高祖皇帝的私军,后来为了给他们求一个出身,才由私转公。朕要新成立一支私军,只对皇帝负责,只听皇帝的命令!”   皇帝看着卓长东,“朕要你来做这新成立的一卫的将军——不不不,”皇帝忽然摇头,“不是将军,整个编制都要跟以前不一样!”   “鲜衣怒马,锦衣玉食——朕要叫他们锦衣卫!”   皇帝兴奋了起来,“仗皇帝仪仗,行巡查缉捕。”皇帝郑重其事的看着卓长东,叫了一声哥哥,“只有哥哥,我才放心。”   卓长东点头,“臣必定好好护住陛下!”   皇帝笑了起来,“那朕便给你第一个任务,朕觉得御史闻风而奏很是不合理,御史犯罪最佳三等,你便先去查查那些御史弹劾的事情最后都是怎么处理的,又有多少是诬告,有多少是没有证据的”皇帝冷笑一声,“朕要翻旧账了。”   “至于羽林虎贲……若是有得用的人,哥哥只管拿去用,剩下的也好叫他们尝尝甜头,放松警惕!”   “还有姐姐。”皇帝看着玖荷眼神里就有了愧疚,咬牙切齿道:“待朕能牢牢坐在这龙椅之上,朕封你做长公主!”   “多谢陛下!”玖荷半真半假的谢恩,忽然又笑了笑,道:“正好——我回来京城这些日子,还没四处去看看呢。”   皇帝就越发的愧疚了。   他昨天想了一夜,怕是这次要让姐姐受委屈了。   他要成立新的一卫,又要哥哥执掌,所以在他辞去羽林卫大将军——对,皇帝想的是主动请辞,等到跟朝臣装模作样的来往几个回合之后,让哥哥上书主动辞去羽林卫大将军的位置。   但是这个过程又不能拉的太长,否则被御史加上众多官员弹劾,于他后头的威望无益。   只是这么一来,为了不让他们趁早的将注意力转到睿王爷身上,那姐姐就得稍微的出格一点,比方隔三差五的进宫来,或者带着王府全副仪仗出行,甚至要专门找几个机会让那些御史弹劾她,借此钓出来华一然那边的人手。   所以一旦哥哥辞官,剩下的攻击全落在了她身上。   可是皇帝还没说出口,玖荷便领会了他的意思。   甚至可能不是领会……她很有可能早就已经想到了,不仅想了该怎么办,还想到了后果,否则答应的不会这样坦然,皇帝越发的不敢看她了。   玖荷笑了笑,又换了个话题,“还有太后,我们弹劾了太后的娘家人……还有太后的侄儿,”她看了一眼廖纪安,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道:“太后娘家最有出息的一个人被废了,她又会怎么报复?”   “什么最有出息?”廖纪安道:“说起来他刚去的时候我也曾经犯愁过怎么叫他别找麻烦——赌钱这法子都不是我想的,是他自己找人打听的!他们仗着上头有太后,已经惹了多少麻烦了?”   皇帝点头道:“这个倒是没什么。”他忽然冲玖荷眨了眨眼睛,“朕的后位空虚啊,朕没有皇后,没有贵妃,没有妃子,朕后宫还等着大把的进人呢。”   屋里几人都笑了起来。   皇帝道:“仕途有望之人怕是都不愿意女儿进宫,可是太后家里不一样,他们本来就是靠着女儿发家的,再说太后自己也有这个心思,不然也就不会天天招那两个侄女儿进宫了。”皇帝脸上闪过一个厌恶的表情。   “一个没大没小的故作天真,一个见了朕脸上连笑都没有,冷冷淡淡的,还真以为朕看不出来?”皇帝冷笑一声,“你们信不信,只要朕稍稍做出点迷恋她们两个的样子,定江侯能心甘情愿的叫朕把他的爵位撸下来,毕竟如果真的能叫女儿进宫,又生下皇子……这可又是几十年的富贵滔天了!”   几人从早朝后一直说到现在,眼看着已经要到了午时,皇帝吩咐摆饭,几人又合力把那一套十几本的大周会典摆在了书架上。   皇帝叹道:“这小书房经常有人来,朕也要招他们来看看,叫他们知道着大周会典朕嫌太厚,没有功夫看——只是等这一阵子过去,朕一定要好好的通读一遍。”他眯了眯眼睛,“朕将来还要修一修这大周会典,还要告诉朕的儿孙,如何当一个真正的皇帝!”   说到这儿他不由得想起先帝来,若是不是先帝死的太早,能给他讲一讲为君之道,他想必也不会这么一点点的摸索。   可是……可是如果先帝不是身子不好,又有早衰之相,他怕是也当不了皇帝。   但是……这样母亲八成就死了不了,姐姐也会一直都在……   皇帝一时间愣住了,只是很快便清醒过来,心里默默的念了好几遍:朕已经是皇帝了!   几人到了侧殿的饭厅里头,皇帝随手指了几个菜,道:“送去翰林院薛诣正那里。”   “这人不知道可不可信。”睿王爷皱了皱眉头。   皇帝毫不在意道:“那又有什么关系?不管他是投诚还是卧底,如果是假投诚,朕就要把他变成真投诚,如果是真投诚——朕要叫他们看看,朕手下的人能得到什么样的奖励,能得到多么好的前程!这次恩科,朕也打算叫他去混混资历!”   睿王爷看着皇帝,欣慰的笑了。   几人吃完饭,心情又好了许多,廖纪安便道:“我又有了个主意。”他看着卓长东就笑了起来。   “他们敢弹劾世子,手里必定是有合适的人选来接任的,虽然太后的侄儿不足为惧,不过他们能定下这样大的一个计划,想必也是有备选的人的。”   廖纪安挺了挺胸,道:“陛下瞧我怎么样?”   皇帝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好!禁军本就是只有皇亲国戚还有功勋贵族之后才能进去的,将军现在已经是武阳伯了,正好接了这羽林将军之位!”   只是说完皇帝又皱了眉头,“但是朕已经决定要让这两支队伍消亡了,怕是会有损将军威名。”   廖纪安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道:“臣手下有些将领亲兵等等,在战场上受过伤,虽然不曾四肢残缺,但是已经不能拉弓射箭了,自然也在军队里待不下去。臣想让他们来混混资历,地方官以三品为限,京官是五品,致仕之后才能领半俸。”   皇帝笑了笑,道:“朕许了!你这是替朕排忧解难。”   睿王爷坏笑道:“我也去折腾折腾他们,我去太庙上香。”   皇帝又留了卓长东跟廖纪安两个商量成立新卫的事情,玖荷便告辞了。   这两天……真的是——   “郡主!”   玖荷停了下来,看见立在书房外头等着谢恩的薛诣正,似乎他看见她之后,脸上有了一丝惊讶,不过他掩盖的很好,表情立即又变成了恭敬。   “陛下正在议事,薛大人怕事还要稍待片刻。”玖荷道。   只是说完,她却没走,薛诣正……他是从哪里听见这消息的呢?都做到了次辅了,行事不会那样的不谨慎,就算是在外头见面更加的不引人注意,又怎么会不差人看看左右房间是否有人?   况且这位薛诣正,长的也是仪表堂堂,绝对不会被人忽略的那种。   不过皇帝已经说了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不重要,甚至他是投诚还是卧底也没有太大关系,玖荷冲他点了点头,抬脚就想走。   然而走了没两步,后天又有人叫她,“郡主。”还是他,但是这次的声音跟第一次相比,完全没有了惊讶,反而有了一丝苦涩。   玖荷停下脚步,薛诣正两步跟了上来,“这消息其实不是我偷听来的。”薛诣正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道:“但是华大人的确是联络了许多官员,我刚去翰林院,又是庶吉士,做的还是跑腿的活儿,整日在六部、御书房等等地方跑来跑去,这看得多了,便知道他们必定是在密谋什么。”   玖荷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个?“这话薛大人要跟陛下说才是。”   薛诣正又道:“臣昨日来找陛下……臣今年不过才二十二岁,太过年轻了,进翰林院也不过才短短三个月,怕陛下不信……这才说是偷听到的。”   横竖已经开口了,薛诣正索性说了实话,“臣是看见他们密谋,又听见他们要上书参郡主,忽又想起大周会典上有皇子年二十,封王离京就藩这一条,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   玖荷表情严肃了起来,这才几天功夫?怕是不过短短十几个时辰,他就能想到这么多了?   然后玖荷又想到那厚厚一共十几本的大周会典。据她所知,这东西不是哪里都有的,翰林院一套,礼部一套,再有就是皇帝的书房了。   也就是说,他进了翰林院短短三个月,就看了至少半部大周会典。   玖荷越发的严肃了,可是薛诣正的表情却越发的苦涩了。   “臣出身贫寒……” 第73章   薛诣正说了他的身世。   他是薛家大房的庶子, 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只是薛家三房无子, 原先的嫡母, 现在的大伯母便做主把他过继给了三房。   说到这儿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 “臣现在还是个不入流的庶吉士, 可是将来……不管有什么追封,封的都是嫡母,而臣的生母、妹妹……都在老家受蹉跎, 就因为一句嗣子不认生父……连生父都不认了, 更何况是生母呢?她们两个连家谱都不得上。整日还在大伯母面前立规矩。”   薛诣正很是大胆的看了玖荷一眼。   玖荷顿了顿,道:“你想那么多做什么,你现在的确不入流, 可是将来呢?非进士不入翰林, 非翰林不入内阁, 你考中了进士, 你进了翰林院, 那储相的名号便挂在了你头上, 只要你好好的, 一步步的走下来,又有谁会蹉跎你生母?”   这话薛诣正听不少人说过,甚至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想面前的这位郡主一样说的如此坚定。   “他们为什么要蹉跎你母亲还有妹妹两个?”玖荷原本都要走了,可是又停了下来,转身问道, “你想过没有?”   薛诣正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为了要让她们彻彻底底的听话。”她上辈子也是一样,在孙家老老实实的养着他们一家子到自己死,虽然时常有些比方自己不是亲生的,又或者父母偏心偏的厉害之类的念头,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反抗,直到死了一次,她这才从家里逃了出来。   全部都是因为从小到大,所有的活儿都是她做,孙氏一天到晚在她耳边说要养家,要照顾弟弟,要孝顺父母,若是没死了这一次,她怕是还不会醒悟。   “你现在还是庶吉士,可是等到考核之后——你能三个月看了大半部的大周会典,我想着考核对你并不是难事。”况且若是按照他的说法,华一然的行动,基本完全是他猜出来的。   说到这个,薛诣正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显然是对考核很是有把握。。   “等你真的当了官。”玖荷道:“虽然诰命还是给嫡母挣的,可是你的生母也必定会被好好的供养起来。”   薛诣正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忽又行了个礼,道:“多谢郡主。”   玖荷微微颌首,转身便要走了,只是才又走出去没两步,又被人叫住了,回头一看,是廖将军。   玖荷又往他身后一看,世子并没有在他身后。   廖纪安嘴角勾了勾,道:“陛下还有两句话要吩咐,我先出来了。”又对薛诣正点点头。   薛诣正上前行礼,又退在一边不说话了。   玖荷跟着廖纪安往前头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道:“我等一等世子爷,一会一起回去。”   廖纪安道:“还有新卫的事儿,他怕是一时半会出不来了。不如我送你?”   玖荷想了想,抬脚跟上了廖纪安。   “还没谢谢将军。”两人一句话没说,走了好几步,玖荷觉得这气氛有点奇怪,道:“你原来是领兵打仗的大将军,现在却要领着这些纨绔子弟们,也出不去这京城了。”   廖纪安言语里有了淡淡的笑意,“难道郡主盼着边关打仗不成?”   玖荷一愣,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原本就是要回来的。”廖纪安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就是微微偏了头看她,她也不会察觉,“毕竟这里——”他稍稍顿了顿,道:“打完仗都是要回来的。”   玖荷嗯了一声,忽然又笑了笑,“回头将军教我骑马吧。”   这次轮到廖纪安愣住了,玖荷笑着问他,“难道将军也觉得女孩子应该养在闺中,不好抛头露面?”   廖纪安急忙摇头,又咳嗽两声稍稍掩饰一番,这才道:“怎么可能,我府上是原来的公主府改造的——”他眼神里有点怀念,“我小时候拉的第一张弓便是大长公主留下来的,骑的马——嗯,是她当年留下来的好马繁殖的,京城里头谁都会限制女孩子出门,只有我们家里不会。不过你找我学骑马是再好不过了,当年你哥哥的骑射,就是我指点的。”   玖荷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奇怪。   “听说当年你们打了一架?”   廖纪安咳嗽了好几声,“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玖荷笑了起来,“难不成是切磋?”   廖纪安笑着点了点头,“当年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也想当这羽林大将军,便私下里找我切磋……”提到这件事情廖纪安也有点怀念,又叹息一句,“没想我最后真的要当这羽林大将军了。”   因为事情——虽然还没有解决,但是已经有了对策,而且这么按部就班一步步的,他们是肯定能过来的,所以自打出了小书房,玖荷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将军已经成了武阳伯,这羽林卫可是只有皇亲国戚还有功勋贵族才能进来的,虽然那个将军已经卸任了,不过又有了个新将军,这也是陛□□恤。”   廖纪安笑了两声,忽然又严肃了起来,“羽林卫在世子手里很好,京城这么些年一直没出过乱子——靠着那些宛平大兴县令是不够的,甚至顺天府也派不上什么用途——全部都是他的功劳。”   听见他这样夸哥哥,玖荷觉得自己脸上有点烫。廖将军在她心里跟一般人不一样,不单单是因为上辈子的渊源,更是因为两辈子他都彻彻底底的保护了边关的百姓,又坚定的站在皇帝这一边。   “我替哥哥谢谢您。”玖荷飞快的福了福身子,“还请将军好好的护着羽林卫,直到新的锦衣卫建起来。”   廖纪安点头道:“我会的。世子当上羽林将军很是不容易,虽说是计策,可是他这两日……怕也跟往常不太一样了。”   说的虽然隐晦,不过玖荷还是听懂了,她点头道:“我会好好看着哥哥的。”   廖纪安却有点懊恼,话题是怎么转到这样严肃的气氛里头的?一开始那个说说笑笑的环境有多好。   只是已经走到宫门口了,玖荷坐车来,他骑马来,停马车的地方又跟拴马不在一处,廖纪安也值得略带遗憾道:“这两日天气还是有点热,等过了中秋咱们再出去骑马。”   玖荷点点头,道:“都听将军安排。”   玖荷依旧是从东华门出宫,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她便看见罗妈妈已经站在马车旁边等着她了,玖荷笑了笑,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这不是上回那位姑娘?”   门外头又进来两位姑娘,正是上回玖荷见过的,太后的两个侄女儿,打着主意要进宫的那两位。活泼的那一位冲她走了过来,后头那个面色惨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马车太颠簸了。   原想避过的,只是在东华门这等地方,就这么一条路,玖荷便冲她们笑了笑。   这一笑,对面那位看着很是活泼的姑娘就上来了,道:“我是七娘,她是八娘。”又问:“你这个时候是要出宫?”   只是完全不给玖荷说话的机会,她又叽叽喳喳的开始了,“上回遇见你,没费什么功夫就进来了,要么你再跟他们说说?”   这是……上回玖荷还有王显两个让她们的马车从皇极殿门口过去了,事后听说也有御史上本参,这位姑娘……是家里人没跟她说,还是她真的不当一回事儿?   她难道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七娘!”那位八娘总算是缓过劲儿来,上来急忙拉着自己姐姐的手,道:“这是郡主!”说着便冲着玖荷行礼。   “我姐姐一向心直口快,郡主莫要怪罪她。”   七娘愣住了,半晌才道:“原来你就是郡主。”   玖荷便冲她又点了点头,这一对儿姐妹真的是各有特色,太后当真打的好主意!   “是我。”玖荷冲着八娘淡淡一笑,两人虽然是姐妹,差的却很多。比方名义上的姐姐比妹妹要矮一些,而且面容更加的活泼,又比方说妹妹叫姐姐张口就是七娘,而姐姐也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她又想起来皇帝的评价:一个故作天真,一个笑都不笑,只能说太后这两个侄女儿根本就是两个极端,皇帝早就看的清清楚楚,太后又怎么能得逞呢?   正这么想,远处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廖纪安骑着马过来,对玖荷道:“你父兄都在宫里,我护送你回去!”   玖荷才刚点头,那活泼的七娘便是一声“廖将军”叫了出来,脸上立即便红了,又想奔到廖将军马前。   廖纪安皱了皱眉头,八娘窘迫的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死死拉着她的手道:“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这一会的功夫都被她抢白多少次了,玖荷道:“这两位是太后的侄女儿。”第二句便是:“咱们走吧。”   廖纪安看也不看那两人,缰绳一拉便跟着玖荷走了。   两人都是在御书房里吃了午饭才出来的,出了皇宫正好是最热的时候,玖荷看着廖纪安骑着高头大马在外头,总是有一队队执勤的士兵来他面前行礼。   这么走要走到什么时候?玖荷便掀了帘子道:“你上来坐,外头挺晒的。”   这个时候廖纪安自然不会说他在边关经历过比京城晒许多倍的太阳,当下跳下马来,把缰绳往车柱上一栓,就上了马车。   虽然车上还有个罗妈妈,不过廖纪安的心情比方才又好了许多。   一路说着些边关风景,马车很快便到了王府。廖纪安虽然想进去坐坐,奈何这等时候事情繁多,也只得又骑着马走了。   玖荷连着两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便先回去好好睡了一觉,只是劳累再加上大石头落地,她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阳光从床幔的缝隙洒进来,落在床上形成一道浅金色的光斑,舒服极了。   玖荷掀了床幔起来,外头茱萸便急匆匆的进来,道:“世子妃在外头等着您呢,已经来了好一会了,连茶都换过一壶了。”   这是又有什么事儿?玖荷快速的梳洗完毕,因为不打算出门,也只挽了一个简简单单的髻,便出去见人了。   只有乔氏一个人,旁边陪着吉雨。玖荷进去便叫了一声嫂嫂,又问:“怎么不见乔夫人还有诗筠?”   乔氏却没离她这茬,直接便道:“你实话告诉我,你哥哥是不是叫人弹劾了!”   玖荷一愣,下意识便问,“哥哥昨天没回来?”   乔氏的眼圈立即就红了,“他回来了,只跟我说叫我不用担心,好好养胎,便立即又去了外书房,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玖荷飞速的想着,哥哥如果没说……现在肯定是不能说的,昨天才商量出来的计划,一共就五个人知道,就连薛诣正都是一知半解的,这时候肯定是什么都不能说的!   而且……玖荷觉得如果叫她来做这个决定,她也会瞒着这位嫂嫂的。   尤其是乔夫人还在的时候,这位嫂嫂可是连她母亲的嫁妆单子都给乔夫人看了的,谁知道为了安娘家人的心,她会不会把这些事情都说出去?   见乔氏不说话,吉雨急忙替她说道:“乔夫人带着姑娘去看老宅了,看看那些下人收拾得怎么样了。”   有了她这一句话,气氛总算是稍稍好了些。   “弹劾不算什么。”玖荷淡淡道:“我们家里是皇亲国戚,哪个皇亲国戚不是被人从小弹劾到大的呢?”她很是不在乎的笑了笑,“你看我才当上郡主几天,就被十几个御史弹劾了。”   “那不一样!你根本就是——”乔氏含着眼泪吼了一声,虽然后半句话没说出口,可是谁又听不明白她说什么呢?   吉雨立即跪在了地上,没等乔氏掉眼泪,她先哭了,“求您想着肚里的孩子,这些日子胎相好容易稳了。”又给玖荷磕头道:“求郡主看在世子爷的份上,别跟我们世子妃计较。这两日太阳又毒了起来,世子妃又有孩子,不得用冰也用不了消暑解渴的东西,脾气难免暴躁。求郡主莫要计较。”   “我真不明白你想什么。”玖荷无奈中有了一丝气愤,道:“陛下还好好的在皇位上坐着,王爷还是唯一的亲王,这两座靠山都还在,那世子自然也是好好的,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乔氏一时语塞,玖荷又开口了,“世子说你不信,我说你也不信,那你来找我做什么?你想听什么?你想听谁说?要么我带你进宫,你去问问皇帝?你去问问世子爷被人弹劾了究竟要不要紧?”   吉雨死死拉着乔氏的下裳,几乎要把她穿的袄裙扯了下来,乔氏无奈,只能坐了下来。   “我……我已经打听了消息,世子爷是因为插手虎贲卫人员任免才被弹劾的,他管的那个人是定国公齐家的人——”乔氏软绵绵的声音又尖利了起来,“是为了你!”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既然连这个都打听到了,那你可知道齐家现在是什么下场?”   乔氏愣了一下,玖荷已经开口了,“夺爵!抄家!就算哥哥不出手,事后也会有皇帝下旨的!用这样的理由弹劾哥哥,你说是为了什么!”   乔氏慌忙晃了晃脑袋,原先想好的话,那些在她看来能质问到她无地自容的话,竟然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正在这时,从房门口忽然跑进来两只兔子,护身雪白的,蹭到玖荷脚底下缩成一团就不走了。   乔氏只觉得热血上涌,最后只想起来一句,“自打你来,我们家里就没有过好事!”   吉雨吓得一哆嗦,就想把她拉出去,只是乔氏坐在椅子上,两只手牢牢的抓住扶手,吉雨拖得动她,可是连上紫檀木的太师椅,她用尽全身力气,那椅子连动都没动一下。   玖荷冷笑了起来,“敢情你今天是专门来找事儿的?我从回来你便看我不顺眼了,我也不明白,我是吃了你的米还是喝了你的油了?你住你的梨华院,我住我的云光院,我哪儿招惹你了?”   “世子妃!世子妃!”吉雨又去扒她的手,情急之下连指甲都上了,在她手背上掐出几个深深的红印来,差点都见了血,这才总算是扒开一只手。   “你打听消息?你从哪里打听的消息?你身边一共几个人,又有几个能出了二门?”玖荷一句句质问道,“都是乔夫人打听了之后告诉你的吧?”   “怎么!”乔氏咬了咬唇,“你天天的出门,我母亲就不能打探消息了?”   “可以!我猜乔夫人一开始也是好心,想着不要瞒着你,没想叫你会错了意!就你这一天到晚自己吓自己的性子,我倒是觉得哥哥做的挺好,什么都不告诉你才是!也省的你整日的胡思乱想!”   “你!”乔氏抬起手来就指着玖荷的鼻子,“怪不得他们要参你,你这样子哪里像个大家闺秀!一点规矩都没有!目无尊长——”   “世子妃!”   门口传来一声刻意压低了的怒吼,玖荷回头一看是罗妈妈,身后带着两个小丫鬟,正提着她的早饭回来。   “这是正院!”罗妈妈气势惊人走了进来,在乔氏面前站定,“这是王妃的屋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乔氏没说完的话便噎在了胸口,眼睛一翻便要晕倒。   罗妈妈眉头一皱,当下道:“赶紧叫人来,连人带椅子把世子妃抬回去!再去请个太医来,好好给世子妃看看。”   说完这话她便不再去管那主仆两个了,又叫丫鬟布饭,伺候玖荷用早饭。   外头匆匆跑进来八个粗实的婆子,手里还拿着竹竿绳子等物,手脚麻利的将着椅子改成了个肩轿,这才抬着世子妃出去。   罗妈妈哼了一声,道:“我也没见过这么不把孩子当回事儿的,当年王妃有了身子,哪一次不是精心调养着,一点出格的事情都不敢做。她可倒好,还专门来吵架。”   正说着话,吉雨忽然冲了进来,冲着玖荷就跪了下来,咚咚咚的磕了九个响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一脸的泪,头上通红一片,可是又一言不发的出去了。   罗妈妈不免唏嘘一声,玖荷伸手就想拿她手里的勺子还有碗,罗妈妈急忙避了过去,道:“哪儿能让您亲自动手。”   她手脚麻利的给玖荷盛了粟米粥,又道:“要不怎么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人心隔肚皮,你知道她是好是坏?”   “原先进门的时候看着温温柔柔的,连话也不多说,怎么没两年就成了这个样子?不就是生个孩子吗,折腾的全王府的人都知道了,太医三天来一次,原先王妃怀了两个都没她这么爱现。”   玖荷喝了一口粥,道:“您也尝尝。”又笑了笑道:“这么来了一场,还挺开胃的。”   罗妈妈坐了下来,看着玖荷吃的香甜,她也高兴,只是忽然又想起世子妃方才说的话,道:“您别往心里去,什么大家闺秀的,她哪儿知道大家闺秀是什么样子?我看您就很好。”   这下真是笑出声了,她虽然有自信,可是也知道自己跟大家闺秀差的有点远,罗妈妈这个评价可真是——玖荷急忙拿帕子擦了擦嘴。   “我要是大家闺秀,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玖荷笑眯眯道:“我要是大家闺秀我哪儿能认得了亲呢?”   罗妈妈的表情就有点怏怏的。   玖荷又笑了笑,故意挑了挑眉毛,“再说爹爹都没嫌弃我,我自然是知道我最好啦。” 第74章   乔夫人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两人先是回去晴雨堂洗漱一番,这才往梨华院来看乔氏。   只是才因为郡主起了争执, 乔夫人跟诗筠两个都有点淡淡的, 虽然该叫婶娘什么的也都叫了, 却没才出门那阵子亲热了。   乔夫人不由得腹诽这都是他们乔家人的脾气, 认死理儿还冲动,不过表面上还是笑道:“他们收拾的倒挺快,你出的主意也好, 过两日你父亲母亲来了, 一定很是满意。”   诗筠客气道:“都是仰仗婶娘教我。”   其实就这么着也挺好的,但是等走到梨华院,乔夫人就不好了。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都是一脸的肃穆, 连个笑影儿都没有, 乔夫人吓得急忙抓住一个人便问, “这是怎么了!”   被她抓住的不过是个才梳头的小丫鬟, 道:“世子妃早上去看郡主, 被抬回来的。”   乔夫人气得就是一跺脚, “我就出去了半天!”当下也顾不得诗筠了, 急匆匆便往里头去了。   诗筠知道自己进去不方便,虽然有点想去找郡主问问,但她毕竟还是乔家人呢,思来想去也拉了个小丫鬟,道:“您进去说一声,就说我头晕, 怕是早上出去中暑了,先回去歇息了。”   乔夫人刚进屋,就差点跟端着东西出来的吉雨撞上了。   “这究竟是——”乔夫人又看见端着药过来的赵妈妈,“孩子呢?孩子没事儿吧!”   吉雨点头道:“方才太医来过了,说胎像还算稳,就是世子妃不太好,还是思虑过重,又说七情内伤,只是有了孩子好些药不能吃,只能先慢慢调养者,等着孩子生下来再说。”   乔夫人松了口气,吉雨打量着她的脸色,又道:“夫人,世子妃……怕是根本就没听见进去您的劝。”   乔夫人昨天才说要回去老宅看看收拾的怎么样了,世子妃今天早上便出门,一开始还是她跟赵妈妈两个跟着的,只是出来走了没两步,她便指示赵妈妈回去取个披肩来,说早上风冷,然后便去了正院……这不是预谋这是什么?   乔夫人看着吉雨两个眼睛还是肿的,当下叹了口气,只是又觉得心累,咬着牙道:“这真是前世欠下来的债!”说着便从小丫鬟手里拿了药碗,“你们在外头守着!”只是走了两步忽又转头问吉雨。   “太医可跟她说了脉象?”   吉雨摇头,“自然是不能给病人说的。”   乔氏半靠在床上闭目养神,听见屋里有了动静,睁开眼睛一看是自己母亲,便立即将眼睛闭上了,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尴尬。   乔夫人看见她这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她重重的将药碗放在床边几上,道:“你就是这么答应我的?”   乔氏还是半闭着眼睛,“您不知道,她太没规矩太不着调了,什么话都敢说,还敢质问我!我是她嫂嫂,我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   啪的一声,乔夫人手拍在了桌上,“你再这么胡说八道的,我只能搬出去了!老宅住的又是你大伯一家,你爹爹还在,我却不好跟他们住,那我只能求世子送我回乡!”   “母亲!”乔氏眼泪就下来了,“他们……她肯定是知道内情的,连着两天上朝她都跟着一起去了,王府离皇宫不过一刻钟的路,她两天都是过了午饭的点儿才回来,明显是商量了什么……就瞒着我一个人,我这心里……”乔氏呜呜的哭了起来。   “你知道了能做什么!”乔夫人反问道:“你连门都出不去,你能做什么?”   乔氏一愣,不服输道:“至少同我说说,他心里也会好受一点。”   乔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先把药喝了。太医说了,再来这么一次,就是神仙下凡你这孩子也保不住了。”   “啊!”乔氏一声惊呼,端起还有点烫的药碗,一口全喝了下去。   乔夫人这才点了点头,又严肃着一张脸问道:“我问你,七出是什么。”   乔氏不说话。   “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口多言,还有一条窃盗。”乔夫人叹气,“你两年多了才有这一个孩子,你还整日的折腾,说无子不为过吧?与小姑恶言相向,不能和睦相处,便是口多言。”   “再说三不去,有所娶无所归、与更三年丧,还有前贫后富。”乔夫人叹气道:“你娘家还有人,离了王府也有地方住;你婆婆死的早,你来了王府没穿过丧服吧?咱们家里自打攀上了这门亲事,一直稳稳当当的过来,三不去你可一条都没沾。”   “你若是被王府休了,你想想你今后该怎么过?”乔夫人叹气道:“你祖父不一定会叫你进门,而且……想必也没有人敢再娶你,你出了出家,在没有第二条路了。”   乔氏短促的啜泣了一生,乔夫人伸手摸上了她的肚子,“已经四个月了,你再忍上不到六个月,这孩子就出来了,若是能一举得男,你看看这王府谁不看着你的脸色过日子,到时候你再挤兑她也不迟。一个迟早要嫁出去的小姑子,还有一个给王府传宗接代的长媳,你还要我教吗?”   乔氏抬头看了看乔夫人,欲言又止的,“但是——”   “没有但是!”话没说完便被乔夫人打断了,“你要是不听我的,我这就走,以后你是死是活,又或者去哪里出家……我只当没生过你!”   母亲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重话,乔氏吓得心口一颤,小声道:“我都听您的,我好好的养胎,哪儿都不去了。”   只是乔夫人才松了口气,就听见乔氏道:“您说我要不要给她赔个不是去?”   乔夫人在她腿上重重拍了一下,“你就当没这事儿!孩子生下来之前给我避着她走!你这院子景色也不错,以后早晚就在院子里走走。”   乔氏点头。   乔夫人又道:“还有吉雨跟赵妈妈两个——”她盯着乔氏,乔氏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我带着她们在身边,去哪儿都带着她们!”   只是乔夫人依旧不满意,又问,“若是你违反了呢?”   乔氏眼泪一滴滴掉了下来,“若是我违反了其中任何一条……母亲就当没生过我!”   “你也别怪我心狠。”乔夫人上去给她擦了擦眼泪,道:“我也是叫你少走点弯路,等你生个儿子出来,你这世子妃才算是稳稳当当坐住了!”   乔氏嗯了一声。   “她真是好本事!”继王妃咬牙切齿道:“这才回来多长时间?这就露了獠牙出来,不把世子妃放在眼里了?”   要说乔氏,其实继王妃也没把她放在眼里,只是听见她早上走着进去,最后被抬着出来,生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心。   这王府里头去掉那几个已经完全没有存在感,只有逢年过节时候才能见上一面的姬妾,一共就四个主子。   原来没有这郡主的时候,后院就她们仨个人。乔氏肯定是从世子待她们两个的态度里头看出点什么来,一直不冷不淡的,那个时候继王妃还曾高看了她一眼。   哪知道……这哪儿是高看了,这根本就是看太高了!   她对上玖荷根本就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她怎么不拿眼睛斜人了,她怎么不冷冷淡淡的说话了?她这柿子也太软了!   不过继王妃也想了,她们两个都是规规矩矩的人家出来的,而那位玖荷……可是丫鬟出身的,听说原先在定国公的时候就是整日骂个不停,乔氏哪儿骂得过她?   继王妃想了想整日闷闷不乐的喜鹊儿,咬了咬牙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被她这么挤兑下去,我们两个还过不过了?”便对施妈妈道:“你派人去我娘家一趟,把梁夫人请来,我跟她好好合计一下,务必给她好好找个人嫁出去!”   施妈妈出去吩咐一圈回来,脸色不太好,小声道:“马房上的人说她出去了,坐着王爷那辆四匹白马的马车,又叫了王府的仪仗队,说是去拜佛了。”   “她可真够招摇的!这车一出去谁不知道是睿王府的?满京城能做上四匹马拉的车……只有咱们家里的!”继王妃恨得牙痒痒,“我都不敢坐这个出去!”   施妈妈又道:“听说昨天王爷没回来,世子爷也是都快一更了才回来,天刚亮便又出去了。”   继王妃一怔,忽又笑了两声,“好!好!好!”   施妈妈不解,很是疑惑的看了继王妃一眼。   “她被御史弹劾,世子也被弹劾。王爷忙的整日不着家,世子爷忙得连个好觉都睡不了,她就这么招摇过市?没两天王爷就要嫌弃了她!还坐了府上最好的马车去,她这是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生怕御史没理由参她?”继王妃冷笑道:“没看王爷都不坐这车了?”   话虽这么说,不过继王妃还是吩咐人准备茶点去了,就等着一会梁夫人来。   玖荷的确是去招摇过市了,还是故意的招摇过市,她要把那些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好让爹爹还有哥哥放心大胆的做事!   所以她不但坐着睿王府那一辆满京城人都认得的马车,她还叫赵先宁亲自带了卫队跟她出去。   总之只要是在官场上的人,没有认不出来的。   玖荷坐在车上,看着一路过去所有的官轿、所有的马车,不管是官职大小都得给她让路,对比前两日一筹莫展的烦闷,不由得也来了一声。   “痛快!”   马车渐渐到了京郊,远处一座依山而建的寺庙,上头青烟渺渺,梵音阵阵,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大佛堂。   也是前头廖老夫人惊马那一天去过的地方,来这儿有点一举两得的意思,即张扬了,还能顺带看一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毕竟跟当时相比,她现在的处境更加的适合求佛祖保佑了——孤苦伶仃,一人流落,才被王爷认回来便惹得御史参她,这个时候她不求神拜佛的,她还能干什么呢。   马车夹杂在人流里头,渐渐靠近了山门,玖荷还能听见人群里隐隐约约的议论声。   “这家佛祖是最灵验的。”   “谁说不是,听说廖将军的母亲一气儿就捐了一千两银子,还又在佛前供了一口长明灯。”   “她家里……应该不会像咱们似得小灯吧?”   妇人冷笑一声,“她那个可是大海缸,一年能烧四五千斤香油呢!”   “妈呀,长明灯的香油本就比别处贵,一斤少说也得两钱银子,这一年下来可不又出去一千两?”   又是一声冷笑,“又供了一口,这是第二口了。”   那人除了倒抽冷气,“她这一年做善事的银子,就够我活……”已经算不出来了,就是在京城里头,寻常百姓一年,一家三四口人一年二三十两银子就能活得很好了,这是一年花了她几辈子的钱啊!   玖荷皱了皱眉头,她两辈子加起来在市井里生活了三十余年,长明灯的把戏再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   灯芯说起出来都差不多粗,毕竟再粗一些就要着火了,就算是一等的大海缸,每年烧的香油也是有限的很,能有普通油灯的三五倍已经算是不容易了,这多出来的灯油,自然就进了僧人的口袋了。   马车到了山门口,知客僧看见这京城独一无二的马车,便立即迎了上来,“施主有礼了。”   玖荷既然是专门来招摇的,自然架势摆得足足的,当下由坐在副辕的婆子问话,“我们郡主来烧香,可有僻静地方?”   那知客僧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道:“请随小僧来。”便带着她们从另外一条专门给马车走的路上山了。   前头山门那条路,修了好几百的台阶叫人慢慢地爬,爬上来的才算虔诚,进了庙里想着这趟行程来之不易,自然会在庙里多待一会。   稍后头这一些的山路,修的是平平整整,斜着向上一个台阶都没有,显然是给马走的。   而且领路的这僧人,虽然走的是斜坡,跟在马车边上如同闲庭信步,脚下却是健步如飞,而且也没什么话,叫人一看就生出几分好感来。   马车到了山顶一处平台上,那僧人道:“后头这几步路要劳烦施主自己走了。”   茱萸掀了帘子,前头的婆子又放了小凳子,这才扶着玖荷下来。   玖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说起来这还是她到了京城这么久,第一次被人扶着下马车呢,不过她头上还带了个帽帷,元青的细纱几乎是从头围到了脚,脸上什么表情到是看不清了。   不过那僧人也是不会盯着女客的脸看个不停就是了。   玖荷下了马车,也学着那僧人正正经经的行礼,叫了一声“大师”,声音柔柔弱弱的,玖荷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想起廖将军来了,幸亏没叫他一起,若是他在,她做戏肯定就没这么自然了。   那知客僧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急忙推辞了,又转身往前走,口中道:“施主请随我来。”便带着玖荷往大门去了。   只是在大门口,玖荷又看见两个人,两个男子跪在门口,为首的一个穿着僧衣,头上却还有头发,后头那个穿的是寻常衣裳。   “求大师许我在大佛堂落发为僧。”   前头那人的腔调很是奇怪,玖荷眉头一皱,这不是正是前头午门献俘献的那位西戎二王子?至于后头那位,好像是领兵的将军。   这么想着,已经到了门口,知客僧将她托付给了门里的大师,便又匆匆回去了。   这一次带着她的又换了个中年的僧人,身材瘦削,一双眼睛只看着地下,态度很是恭敬,带她进去后便道:“这儿进去便是大雄宝殿,里头供了七尊佛,后头还供奉着三大士之像。”   玖荷轻轻嗯了一声,由茱萸扶着,跟着一起进去了,只是走了两步,她又回头看了看,领路的僧人虽看着地,但是身边有了动静,余光也是能看见的,语气有了淡淡的骄傲,“那一位是西戎的王子,前些日子来庙里上香,正好是方丈讲经的日子,他听了之后便是醍醐灌顶,第二日便要在本寺落发为僧了。”   “佛家常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玖荷拿捏着嗓子道:“这倒也是一桩好事。”   原本还想再说两句什么功德啊,赎罪之类的话,只是还没开口便想起那位廖家老夫人了,后头的话便再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僧人道:“方丈说要看看他心诚不诚,要他跪足七七四十九天再说别的。”   玖荷这两日也听了不少朝政,不由得想,说是考验,怕是也存了等等看的心,毕竟这位虽然是被午门献俘了,但是后头跟大周商谈的西戎官员还没到呢,这位王子最后究竟是个什么说法,怕是还得再等等。   况且……方才那僧人说他的时候,语气里也很是骄傲,留着他在门口,也好叫来往的达官贵人看看方丈的佛法多么的高深,连西戎的王子都能感化。   玖荷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便又问道:“这位王子跪了多久了?”   她一路都是轻轻柔柔的说话,又有丫鬟扶着走路,连步子都没以往大了,僧人不疑有他,只当是姑娘家天生的怜悯,便道:“才跪了七天。”   这倒是跟廖老夫人对不上了,玖荷收了收心,跟着僧人穿过一丛曲折的回廊,到了大雄宝殿前头。   一进去玖荷便觉得自己误会了。   大雄宝殿前头建了两排石塔,里头放的正是长明灯,不像那种供奉在大殿佛像前的,明显是按照规矩来的。里头有寻常油灯大小的,也有能放下海缸的,最重要的是,越靠近大殿的石塔越大,最高的怕是快有两丈了,里头灯芯也有手腕粗细。   僧人便道:“……长明灯供奉在石塔里,也免去了大殿烟熏之苦,又能避风雨,石塔也不怕烧……”   玖荷心中便又多了几分尊敬,进去恭恭敬敬的烧了香,又去后头的观音殿上香,又去两边的配殿中看了看。   头一次来这么也就差不多了,玖荷便叫随行的婆子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充做香烛钱给了大殿前头管着功德箱的僧人,最后还得了一个手雕的弥勒佛像,说是在佛前开过光的。   玖荷便拿着这佛像又下山去了。   出来的时候就没看见西戎的王子了,上了马车,玖荷总算是能把帽帷摘了,舒舒服服的松了口气,今儿这大家闺秀,她自己觉得还算不错。   下山的时候她还掀了帘子看风景,打算轻松一下,只是前头那辆车看着很是眼熟,明显是廖将军府上的——廖家老妇人了又来上香了。   想起上次不太舒服的对话,玖荷急忙放下帘子,心想若是在这儿跟人吵起来了,被上头的僧人瞧见了,怕是要前功尽弃了。   只是等到两车擦肩而过,她忽然觉得自己怕是白操心了。   大家闺秀是不会掀了帘子看的,就是掀了帘子也得装作没掀,也就是说就算廖老夫人看见她了,想说教一番,但是又没法解释是怎么看见她的。   她有什么可担心的?玖荷不由得笑出声来。   “直接回王府!”她又掀了帘子,吩咐了一句。   不过这会儿,王府来了个不速之客,确切的说,不一个人,是一家三口人。   继王妃正跟梁夫人把京城里头够得上年纪,还没定亲的青年一个个数过去呢,只是几条限定条件一加,合适的就没多少了。   比方家里要有个厉害的婆婆,妯娌也得好几个,最好还要有小姑,没出嫁的小姑。   梁夫人叹气,“你这要求也太多了,况且这么一放出去,谁不知道你什么心思?”   是啊,继王妃不由得也有些懊恼,虽然继妻跟前头原配留下来的子女不和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是大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那便去了小姑这一条。”继王妃道:“小姑迟早要嫁出去的,后头过一辈子的就是婆婆跟妯娌,还有男方的人品,一定得好!”   好字儿重读了,什么意思两人都明白。   继王妃叹了口气,又把前头看过一遍的名单拿过来,打算再仔仔细细的看一遍。   就在这时候,施妈妈满脸喜色的进来了,道:“回禀王妃,王府来客人了。”   施妈妈很少这样的喜形于色,况且来客人?来什么客人值得她笑成这样。   “门上说来了一家三口,一对儿中年夫妻带了个十来岁的孩子,说是——郡主的养父母!”   啊!   继王妃惊讶的站起身来,屋里走了两步立即笑了出来,“好好好!我真该谢谢她!她把乔氏气得起不来床,王爷还有世子也在外头奔波,她自己更是出去拜佛了,这三个人可不就落在我手上了?”   “老天爷都在帮我!”继王妃兴奋的手都抖了起来,“赶紧将人请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哈皮穆投喂的地雷,么么啾 第75章   继王妃先将梁夫人送了出去, 梁夫人虽然很想留下来看热闹,不过这等事情她也知道看不着, 当下便道:“你放宽心, 你想想她都紧张的去求神拜佛了, 这个时候除了佛祖, 谁还能救她?”   继王妃笑了起来,又吩咐施妈妈取了两匹新得的布料出来给她,这才安排人送她出去。   下来这才是郡主养父母的事情, 虽说了将人请进来, 却没那么容易。   首先**是外男,断然没有进内院的道理,再着他们两个带的孩子, 也就是张发, 据门子说看着怎么也有十二三岁了, 若是这年纪只有一半, 说不定继王妃就敢叫人进来了, 所以在等了小半个时辰之后, 最后进了后院的只有孙氏一个。   虽然他们一家三口早就已经走投无路了, 孙氏也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念头进了王府,但是一进来就被这通天的富贵迷了眼,看一眼觉得晃眼睛,想再看又不敢,就这么一路低着头走路,只看见眼前不过一丈的地面——就是这地, 也比别处的好些。   只要她们手指头漏一点沙子出来,就够他们舒舒服服的活一辈子了!孙氏咬了咬牙,指甲已经掐到了掌心。   当年的事情谁知道?郡主那会不过两岁多?她能记得什么?不过哭一哭装作思念她多年的样子,这银子就能到手了!   再说他们都在家里演了十几天了,若是扮得好……孙氏狠狠的咬了咬舌尖,从此锦衣玉食,广厦豪宅,她发哥儿的前程也就出来了!   去接她的是施妈妈,看见人的时候她惊讶的差点没跌倒,平复了好久才能说出话来。   “你就是孙氏?”施妈妈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句,“前头养了郡主十几年的孙氏?”   孙氏点了点头,施妈妈忍着继续问的冲动,带她往王妃院子里去,只是着一路走,一路不停的打量她。   衣服虽然能看出来是专门洗过的,但是已经洗成了青灰色,胳膊肘、膝盖、裤脚等等地方都是补丁。脸上……总之别说她儿子才十二三岁,就是说那个是她孙子也有人信!   “我带你去见王妃,就是郡主的母亲,王妃不问你你不能开口,进去守着规矩,千万不能冒犯!”   孙氏唯唯诺诺的答应了。   继王妃没有在正屋见她,而是把地方安排在了前头的厢房里,孙氏一进去便跪了下来,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道:“给王妃请安!”   继王妃一样是不可置信,下意识就看了施妈妈一眼,施妈妈脸上表情也跟王妃差不多。   “你便是孙氏?”继王妃问道,“前头郡主一直在你家里养着?”她强忍住心里的不快,忍着想把人立即赶出去的冲动,耐着性子问道。   “回王妃的话,当年我们捡到郡主的时候,她才这么一点点大,”孙氏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又道:“小小的一点很是可爱,看了我就喊母亲,叫人不忍心撒手。”孙氏说着说着就流了眼泪,“那会我们两个才刚成亲,若是留着她怕是被人说闲话,一咬牙,便狠心从山里搬到了京城,没想这一转眼就十多年过去了。”   孙氏老了许多,一脸的褶子,背还驼了,以前那个尖酸刻薄的性子……至少从外表上看,是看不太出来了。   继王妃听了这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孙氏这样老实的性子……怕是不好办了!   不过也不要紧!郡主回来这些日子了,连她前头在哪儿生活的,过得什么日子是只字不提,但是按照陶家的说法,她十三岁才去的陶家……她是两岁多丢的,这妇人说养了她十多年,那可不就是一直养着她吗?   十三岁了,不可能不记事儿,她一直不说,不就是嫌弃原来那家拿不出手吗?不然干嘛找去了陶家,要知道陶家老夫人有块贞节牌坊,这么一来,她的身价可不就高上许多了?   继王妃不由得翘了翘嘴角,这只要稍稍推波助澜,便是郡主嫌贫爱富、忘恩负义啊。   想到这儿,继王妃又出言试探道:“郡主回来这么些日子,倒是什么都没说……唉,我问她,王爷也问她,按说她那会儿都十三岁了……只是王爷说郡主才回来,不好逼她,我这身份,也不好太过插手。”   “玖荷她——”孙氏扇了自己一巴掌,“兴许是她小时候我宠着她太过了,她这脾气有点大。”虽说三年没见了,可是单听听她这些日子在京城闯出来的这个名号,孙氏觉得这个险还是值得冒的。   说完,她飞快的抬头看了继王妃一眼。   头上不是金子就是玉,身上的衣裳亮闪闪的,肯定是加了银线或者金线,孙氏急忙又将头低了下来,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这样的首饰但凡给他们一件,就够他们好一辈子的了!   继王妃皱着眉头,心里却快要乐开了花,她也是心大,连名字都不知道改一个!   “说起来……她三年前是怎么丢的?”继王妃又问。   这个问题孙氏也在家里想了好久了,当下又抹了抹眼泪道:“我就这么两个孩子,虽然她不是亲生的,但是一向懂事儿,两个孩子里头我最喜欢的便是她了,什么好东西都是紧着她来,连我亲生的发哥儿都要在她后头排着。”   继王妃点头嗯了一声,孙氏又道:“那会儿正好我男人的好友来看他,一见郡主就喜欢的不得了,说是家里有个跟她一般大的小子,两个人十分的般配,想求了她做儿媳妇。也不知道言语间怎么叫她误会了,她……”孙氏抿了抿嘴。   “咳,”孙氏装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来,道:“她以为那人是看上她了,把我们大骂一顿就跑了,我这心里啊……”孙氏呜呜的哭了起来,“后头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好。”   当然这一个月也的确是因为她的!孙氏心里暗暗道,若不是她跑了,自己又怎么会在洗衣服的时候摔了一跤呢?   “我们家里不过是做些力气活儿的,养着两个孩子很是辛苦,可是就算这样,我也没短了他们的吃喝,发哥儿上学堂,我便叫郡主跟着一起去听听,好歹识几个字,将来说亲也好说。”   孙氏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是这么回事,感叹道:“那人家里是做买卖的,比我们好上许多了,一年下来能结余百十两银子呢,还有田地。”孙氏又抹了抹眼泪,“这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人家了,当然他们的确是配不上郡主的。”   “那人现在可还在?”继王妃焦急问道,“可曾定——”   施妈妈急忙咳嗽一声,上前给继王妃换了杯茶,被这么一打搅,继王妃顿时觉得自己失言了,端着茶杯起来稍稍掩饰了一下。   真是可惜,若是把她嫁到个小商贩家里,哪怕仅仅是有了信物——继王妃很是遗憾的摇了摇头,虽然王爷肯定不会答应,但是光这么想想,她已经能笑出来了。   哪知道就是这一句话,叫孙氏琢磨出点不同一般的味道来。   若是没点想法的,断然不会问这个。况且孙氏在打算来的时候,就把王府里头这些关系想了十好几天了。   继母跟前头嫡妻留下来的女儿——孙氏活到这么大了,从来没见过能好好相处的!   只可惜这位后头的王妃没生个儿子出来。不过听说上头这些人都要面子,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是肯定不说的,不像她们这些小门小户的,打骂都算是好的了,还有被卖的,被打死的都好几个了。   孙氏试探出来这个,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么一来就容易多了,想到这儿,她便摇了摇头,“北边生意不好做,听说他们全家都南下了,许多年没有来往了。”   继王妃便叹了口气,道:“她这十几年,在外头也受了不少苦。”   孙氏急忙点头道:“我们待她再好,不如王府一丝一毫。”   继王妃淡淡一笑,道:“你跟我说说她前头都是怎么过的?我也好知道她的秉性,好跟她相处。”又问:“她喜欢吃什么?”   孙氏哪儿知道这个?当年对玖荷除了骂便是打,一天只吃一顿饭也是有的,只是她准备的充足,捡了几个平日里看来的母女相处,又捡了几件发哥儿身上的事儿安在她身上,一一跟继王妃说了。   “我们家里穷,平日里不过是粗茶淡饭,省下银子都给他们读书习字用了,哪儿有什么爱吃不爱吃的东西?不过一块枣糕,一个肉包,她就很开心了。”   继王妃听了这些,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道:“这么些年你也辛苦了,她今儿去大佛堂拜佛了,我先叫他们给你备个席面,你们好好吃了,一会儿她回来,我再差人叫你来。”   孙氏急忙道谢,心里又想前头那位廖老夫人去大佛堂,一次就布施了一千两银子,也不知道她会布施多少?要是把这银子给了她——   带她出去的这次不是施妈妈了,是个看着还要再大些的妈妈,孙氏为了银子那是一点错儿都不敢出的,便小心问道:“郡主……她过得可好?”   那妈妈早就得了继王妃的吩咐,就是孙氏没这个心也要逼着她看看什么是富贵,当下便道:“好!王爷很是喜欢她,才回来便叫她住了正院。”说着一指云光院。   “十六个丫鬟伺候着,衣裳抬了七八箱的进去,光头面就置办了不下十几套,就这样王爷还觉得委屈了她呢。”   孙氏看着云光院连外墙都是琉璃顶的,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不过那妈妈还是有点不太满意,故意装作闲话家常的样子,小声道:“你可有福气了,听说王爷直接给她补了十六年的月钱——”   孙氏是听说过有钱人家每月都要发月钱给后院女子的,就是零花钱,她去洗衣服的时候也听人说过,那人曾在某个侯爵家里做过短工,据她说没出嫁的姑娘,一个月能拿五两银子!孙氏很是叹了一声,“这也是她应得的。”   “十万两!”   那妈妈这一句话如同惊雷一样,将孙氏从里到外都劈了个透彻。   十万两?   她长这么大,最多一次便是那人将玖荷送来的时候,又给了她一百两银子,五个大大的银锭。   十万两……她都不知道十万两银子是个什么样子!   孙氏一阵的头晕眼花,觉得血全涌到了头上。   不多时她又回到王府角门旁边的班房,**还有张发两个看见她,急忙都站起身来,焦急问道:“可看见人了?”   旁边还有人,孙氏摇了摇头,道:“咱们等一等,里头说她去上香了。”   青玉堂里。   “这人说话不能全信啊。”施妈妈道。   继王妃冷笑一声,“我管她呢,她说话能不能信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要将她留下来,等到郡主回来叫她看一看,我就给她银子,不过一二百两的事情,逢年过节再送点东西,我恶心死她!我叫她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一家三口!”   施妈妈这才放心。   继王妃又道:“光她说叫两人一起识字儿我就不信,她到了京城做下的这些事儿谁不知道?想也知道她识字儿了。你看看她那个样子,哪儿是有银子叫姑娘也识字儿的?”   这怕是她花的最痛快的银子了,继王妃起身又去给屋里供奉的菩萨上了柱香,冷笑道:“等王爷回来我一定要好好跟王爷说说。”   说着她脸上就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现在郡主的名声都要被外头那些人败坏光了,不如认下这三个人,好好的感谢他们,也好叫他们知道我们郡主是读过书,知道礼义廉耻的。”   继王妃跟施妈妈一起笑了起来。   玖荷已经到了王府门口,门上的人看见是郡主回来了,立即开了专门走马车的侧门,玖荷坐着车一路到了垂花门上,这才下来。   继王妃的人一直盯着门口,见她回来急忙去禀告继王妃,继王妃咬了咬牙,道:“把她那弟弟也带来!”又对施妈妈道:“你亲自去请她!”   说完又叹了一句,“可惜世子妃的胎又不稳了,不然叫她也来凑个热闹!一家子人好好的乐呵乐呵。”   虽然对乔氏不能来有点懊恼,但是想想乔氏自打怀上这一胎就没遇见什么好事儿,继王妃心里还是有点开心的。   乔氏进门两年多,对她一直冷冷淡淡的,现在乔氏倒霉了,不得不说继王妃还是有点乐见其成的。   说着她站起身来,笑道:“我去看看喜鹊儿,她这两日一直闷闷不乐没精打采的,也叫她来看看热闹。”   玖荷才回到屋里,等到洗漱完毕,便拿了那从寺庙里得来的佛像看,看了两眼又想起廖老夫人来,还有那个打算在大佛堂出家为僧的西戎王子,就算是巧合——   他们一个是西戎的质子,一个是俘虏他们来的将军的母亲。大佛堂又是廖老夫人现在最喜欢去的佛堂,要说他没点什么企图……玖荷觉得还是慎重些好。   “拿了世子的帖子,去廖将军府——现在该是武阳伯府了。请他若是有空来一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用着急。”   罗妈妈出去吩咐了,玖荷又叫跟了她一个早上的茱萸下去休息,换了香附来伺候。   又有厨房上的婆子带着丫鬟提了食盒前来,玖荷还没吃两口呢,外头就有丫鬟道:“施妈妈来了。”   “叫她先等着。”玖荷吩咐道,这一位可真是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而且她敢肯定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所以还是等这顿饭吃完了再说吧。   施妈妈足足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才进来,心里虽然焦急万分,又觉得回去继王妃肯定是要骂的,但是表面上还得挤出一脸的笑容,道:“郡主,王妃请您去一趟。”   玖荷手里捧着饭后的消食茶,正轻轻的划了划杯盖,闻言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继王妃找我有什么事儿?”对着上辈子害死她的人——施妈妈就站在继王妃身边,那块玉佩就是她递过去的。   玖荷觉得她能保持这个样子已经是委屈自己了。   施妈妈眼皮子跳了跳,继续赔笑道:“来了客人,王妃请您去见一见。”王妃的意思是千万不能告诉她,一点反应的时间都不能给她,要的就是她手足无措,惊慌失措!   “我竟不知道有什么客人是要郡主去看的?”罗妈妈掀了帘子进来,道:“再说继王妃平常来往的客人……莫非不是梁夫人?”   施妈妈看玖荷动也不动,罗妈妈又在一边虎视眈眈的看着她……若是不说出来怕是请不过去人,若是说出来……王妃的计策就不奏效了。   施妈妈咬咬牙告辞了,回去往王妃耳边说了两句。   继王妃脸色一变,看了看坐在小凳子上一言不发的孙氏还有那个据说郡主从小就很喜欢的弟弟——这位弟弟真的不像是这干瘪的妇人养出来的,白白胖胖不说,坐在凳子上不停的扭,眼神也是不住的乱嫖,一看就是被惯坏了的。   “走吧。”继王妃站起身来,和颜悦色道:“她这才回来,还正吃饭呢,我带你们去看看她,也好看看她住的什么地方,你们也就放心了。”   孙氏急忙感激涕零的站起身来,不住的道谢,又道:“三年没见了,也不知道她还认不认得我。”   继王妃心里冷笑一声,道:“怎么会不认呢?你怎么也是养了她十几年的。”   继王妃拉着喜鹊儿走在前头,孙氏跟张发两个走在后头。   喜鹊儿回头一眼,看见张发左顾右盼的,还冲她做了个鬼脸,立即转头,小声贴在继王妃耳边道:“这两个人可太讨厌了!”   继王妃冲她笑笑,“所以才要留下他们送去你姐姐那里。”   喜鹊儿哼了一声,嘴角翘了起来。   玖荷一杯茶刚喝完,守门的婆子又进来禀告道:“王妃来了,还有二小姐跟施妈妈,后头跟了一个看着四五十岁的老妇人,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男丁,看着是穷苦人家出身。”   玖荷眉头不由的一皱,难道是……她站起身走了两步,思忖片刻才道:“去请王总管过来。”说完便带着罗妈妈往前头去了。   孙氏已经进了院子,正在第一进的厢房等着,继王妃拉着喜鹊儿坐下,她却有点——不管是真不敢还是做出来的样子,她是站在大厅中间的。   门口又有了动静,孙氏一眼便看见了玖荷,依稀还能看出来三年前的模样,但是……已经大大的不一样了。   头上不过两只簪子,却一只比一只精致,身上的衣裳虽没有那位二小姐看着鲜艳,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细腻无比,是上好的料子。   “玖荷啊!”   孙氏红了眼圈,朝她猛然冲了两步,却又忽然停住了脚步,“我是你——”说着便用手捂住了嘴,眼泪就一滴滴掉了下来。   继王妃满意的笑了笑,她这真是——连自己都看出来她心怀期盼又满心胆怯。真的是太好了!   “姐姐!”张发喊了一声,也要往前冲。   罗妈妈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却下意识挡在了玖荷身前,又道:“叫人来!”   孙氏看着玖荷,道:“你——郡主还记得我吗?”   玖荷却没理她,视线缓缓转到了继王妃脸上,脸上甚至还带了点笑容,一字一字问道:“这便是你请回来的客人?”   继王妃笑了,她果然是这个反应! 第76章   继王妃觉得她这眼神很是叫人不舒服, 便讪笑了两声,道:“不是我请的, 是她们自己找上门的。”只是这话说出来又觉得太过生硬, 然而还没等她出言解释, 孙氏已经等不及先发制人了。   “玖——郡主, ”孙氏一边掉眼泪,一边道:“前头你——发哥儿他爹就看见你了,只是却不敢认, 我们两个……生怕给你找麻烦。”   孙氏这样说, 心里却不是这样想。   **什么都不会,只能做些体力活,前头玖荷告御状的时候, 他正好被大兴县征召去修路, 就这么看见她了, 那个时候她还梳着妇人的发饰, 头上两根细细的银簪子, **见了还故意摔了一跤, 半天没去上工, 立即回来跟孙氏说了。   那时候孙氏觉得不能认,这可是告御状去了,万一连累他们家里怎么办?为那两根银簪子不值当。   哪知道后头就跟唱戏一样,就是唱戏也没这么曲折离奇的!   她一路成了王爷丢了的女儿,被接回王府,还封了郡主, 听说还有官员为了她丢了性命。   孙氏是不懂什么弹劾,御史还有嗣子等等,但是她知道皇帝是站在玖荷身后的。而且这些事情离她太远,她还知道,有一个能直飞上天的机会,叫她给错过了。   孙氏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早知如此——她干脆直接把她当成童养媳养大!横竖人人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再说有个当郡主的媳妇,别说才大了三岁了,就是六岁这种相克的属性,她都不怕!   再说相克这种都是有钱人家才玩的把戏,她们这等连饭都要吃不上的,哪儿还管得了这么多!   这么一想,孙氏再看玖荷浑身就闪着金光了——十万两银子啊!还有她身上穿的这衣裳,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的,看着不及王妃那一身闪亮,却轻薄了许多,明显更好!   虽然想了这么多,但是在脑袋里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孙氏顿时又是浑身上下斗志昂扬,继续哭诉道:“前些日子听说有官老爷说你是假的,我们两个这才又动了来看看你的心思,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以前那样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怎么都能过去的。”   玖荷已经给气笑了,她就没见过——不,上辈子孙氏也是这么个人,不能算是没见过,她索性也不说话也不搭理人,就那眼睛斜着继王妃,看着她打算怎么说。   继王妃当然很是满意了,这样上道,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又叫继王妃有了新的想法,可以留着这两个人在府里,就说是为了证明郡主的身份啊!   这真是个可造之材!继王妃冲着孙氏笑了笑,叹道:“郡主能好好的长这么大,都是因为有你这样明事理的人养着她,想必天上的姐姐也很是欣慰吧。”   罗妈妈眼睛瞪了起来,“王妃可从来没许过你叫她姐姐,王妃虽然不在了,可是我还在!总还是有人记得她当年的吩咐的。”   若不是继王妃功夫了得,怕是要当场愤怒到红了脸,还有外人在呢!她不过一个老妈妈,就敢跟王妃对着干——   继王妃迎上罗妈妈的眼神,可是罗妈妈的一点都不心虚,到时这十几年如一日的眼神,叫继王妃想起原先她刚进府的时候,整日在王妃面前伏低做小的,那时候罗妈妈看她,就是这个眼神!   喜鹊儿见状眉头一皱,忽然往前两步走到玖荷面前,“我给姐姐陪个不是,我原先不喜欢姐姐,却没想——没想姐姐以前过的是这样的日子,我再不会瞧不起你了。”   说来说去,还是最后那三个字“瞧不起”最清楚。   张发也上来凑了个热闹,叫了声“姐姐”,又道:“我好想你。”跟孙氏那张干瘪又满是皱纹的脸不一样,张发还是玖荷记忆里那个样子,跟上辈子一点没变,只不过养着他的人不一样了。   上辈子张家至少有一半的收入都是玖荷赚来的,这辈子没了她,孙氏只能自己上了。   虽然张发红了眼圈,孙氏更是满脸的泪痕,不过玖荷一个字都不信她的,当年她带着自己去堵廖老夫人的马车的时候,便提前在家里准备了半个月。   怎么摔下去、怎么说话、怎么哭,哪一样不是精心准备的?   玖荷嘴角略翘了翘,立即又平静了下来,做了个手势叫罗妈妈先别说话,看着继王妃道:“我年纪小,没遇见过这种事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继王妃可有什么主意没有?”   这话说的平平淡淡的,没有起伏,继王妃虽然不明白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看她如此的平静,便知道她这是故意来问自己的。   再说两人的关系虽然表面上还算是平静,但是这平静是怎么维持下来的?她根本不来请安,这怕是都有一个月了,两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清!   这时候她问自己……可是继王妃思来想去都觉得她是不怀好意,但是她更加的觉得自己的这付说辞就是在王爷面前也是能说得过去的!   “原来继王妃也没主意吗?”玖荷淡淡一笑,“那我就自己处置了。”   “慢着!”继王妃阻拦道,“我方才是在想怎么安排他们才好,既然郡主要问,那我便实话实说了。”   所以知道这下头可能是个坑,继王妃咬咬牙也要跳了!   玖荷从鼻子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嗯,继王妃顿时怒极!她有什么可看不起自己的,看看她从小过得那个日子,还干过伺候人的活儿,也敢看不起人!这王府里就连粗使的婆子,小时候过得都比她好!   “我原想着给他们一二百两银子,再帮着置办个屋子,再给上几百亩地,也好叫他们有了生息——”   孙氏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这才没笑出声来。王府给的屋子肯定不小,少说也是三进的,还有银子——能解燃眉之急的银子,有了地更是有了进项……几百亩——哪怕只有一百亩,就是雇人来种,这一年少说也是一百两的进项了。   这可是京城!   只是这位王妃说的是原想着,那她现在怎么想了呢?   “但是后来我又想这是咱们家郡主的恩人,那便是咱们一家子的恩人——”   孙氏的呼吸又急促了,这么说比一开始还要好!   “况且郡主现在这名声……”继王妃做了个“你明白”的眼神,可惜玖荷的视线虽然落在她脸上,可是嘴角的弧度一直没变过,似笑非笑看着她,一个字儿都没说。   继王妃的兴致顿时被她打下去一半,言语里也没方才那样的从容了,道:“那除了好好的感谢他们,不如按照前头您那个奶娘的份例来。”   继王妃又冲孙氏笑笑,道:“放心,不是叫您卖身给我们家当下人。”   孙氏一愣,要说卖身也不是不可以,还是卖身到王府,做了郡主的奶娘——听说大户人家的奶娘,尤其是得宠的主子身边的奶娘……那可是能自己置宅子,当老太太的!   正在这时候,王书荣来了,一进来便冲玖荷行礼,叫了声郡主,这才又去给继王妃行礼。   这个顺序叫继王妃还有喜鹊儿两个很是不满,若是平常,孙氏肯定能看出来,可惜今天她全神贯注都在即将到来的富贵身上,完全没看在眼里。   玖荷冲他点了点头,道:“先听听继王妃说什么。”   继王妃心里的不安越发的浓重了,只是都到了这个份上,她怎么也得说完才是。   “郡主前头的那个奶娘,是一家老小放到庄子上了,她家里男人做了庄头,王府每月还给她五两银子的月钱,逢年过节也有赏赐下去,日子过得很是舒心。”   继王妃又冲孙氏笑笑,道:“她毕竟养了你十多年,便给她这个体面如何?”   这一年什么都不做又是六十两银子进账!孙氏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她咬着牙,声音都有点颤抖了,“你——发哥儿他爹就在班房等着,也想给来给郡主请个安。”   玖荷扫了孙氏一眼,别人看出不出来,她两辈子加起来跟孙氏在一起的日子都三十多年了,孙氏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她难道不知道?   “继王妃说完了?”玖荷问道。   继王妃犹豫片刻,点头道:“这也是为了你好,有了他们在,也好证明你的身份。”   玖荷不紧不慢问道:“我干嘛要叫他们证明我的身份?王爷相信我是,世子相信我是,皇帝也相信我是,他们又有什么用?”   继王妃真是恨透了她这个态度,尤其是那双眼睛,几乎跟先王妃一模一样!继王妃眯了眯眼睛,可惜先王妃死的早,留下来的这个女儿……也争不过她!   “还有文武百官,还有天下人呢?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管了?”继王妃语重心长道:“你如何叫他们相信你?”   玖荷摇了摇头,“我又不去他们家里当女儿,干嘛要向他们证明?”   继王妃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她还想说话,玖荷却不想听了,既然知道她不怀好意,这也就够了。   玖荷转身对王书荣道:“麻烦王公公问一问他们——班房里还有一个,当年是谁把我交到他们手里的。”   孙氏顿时愣住了,一脸的不可置信看着玖荷,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   王书荣本就带了人来,而且方才罗妈妈也叫了院子里粗使的婆子进来,当下围住了孙氏还有张发。   “你这是要做什么!”孙氏惊慌失措道,她拽着张发的手,“我养你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有你弟弟,难道你一点旧情都不念?”只是她原先对就玖荷是个什么样子,这话她自己说出来也心虚……立即又跟继王妃求救。   “王妃!你们可是慈悲人家,她年纪轻不懂事,您快说两句话,我们好心好意的来看她,怎么就要被抓起来了呢?”   “郡主!”继王妃瞪起了眼睛,“难道你要做这忘恩负义之辈!她养你十多年,就是养个狗都知道护着主人了,难道你连——”她毕竟还是没胆子把连狗都不如说出来!   玖荷冷笑一声,“养我?我不做工她哪里来的银子养我?我一天能糊一百个灯笼,洗八套衣服,是她养我还是我养她!”   “王公公!”玖荷又叫了一声。   王书荣自然不是这么没眼色的人,况且王爷什么态度,世子什么态度,还有皇宫里的皇帝是个什么态度,他都一清二楚,当下便道:“你们两个去门口。”又对孙氏道:“当年王府还有三个侍卫下落不明,你若是知道,还是说出来的好。”   “慢着!”继王妃又道:“王爷不在,这王府里怎么就轮到她做主了?”   难不成你做主?玖荷的眼神分分明明是这个意思,继王妃的怒火顿时就又往上窜了窜。   “谁家里是没出嫁的姑娘做主的!”   王书荣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人往前头去的人便出去了,他又转身,正想跟继王妃说话,门口又传来世子的声音。   “我们家里!我们家里就是她做主!”   屋里鸦雀无声,继王妃原本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   卓长东大步进来,身后还跟着廖纪安。   喜鹊儿第一个看见廖纪安,当下便两步上前冲着卓长东行礼,又叫了声哥哥,之后就立即起身,急忙往廖将军去了。   只是廖纪安一进屋便走到玖荷身边,叫了声郡主就站在她身边不动了,脸上还有笑意。   喜鹊儿仰慕他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利用这身份之便,也能经常遇见他,可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什么时候见过廖将军如此的温情过?   喜鹊儿咬着下唇,快要哭出来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很是无精打采的又走了继王妃身后,可是眼神就没离开廖纪安过。   继王妃深吸了一口气,正想说话,卓长东却在她之前开口了,“王书荣,郡主吩咐你做的事情,还不快点去办!”   王书荣原本就是要走,听见世子的话更是连犹豫都不犹豫,带着人便出去了。   “我这也是为了王府好,为了郡主好!”继王妃语重心长道:“那些御史咄咄逼人,步步紧逼,现在正是要郡主做些善事的时候,好容易有了这个机会,怎么就放过了呢?”   卓长东看着她的眼神跟玖荷如出一辙,继王妃顿时就软了下来。   玖荷道:“!”   “你们——”继王妃又道:“你们年轻受不得气我是知道的,可是于王府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便能解困,何乐而不为呢?”   玖荷没理她,卓长东只说了一句话,“送继王妃回去。”   “我好歹你是长辈!”从前卓长东虽然也是从来都不给她晨昏定省,但也不曾这样的落她的面子,继王妃狠狠的瞪了玖荷一眼,自打她回来,她们这一家子人,竟然都成了泥不成!   “难道你要等她们动手不成?”言下之意,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继王妃看着围过来的婆子,想说狠话又不太敢,最后只得撂下一句,“你们太过年轻气盛了!总有你们后悔的时候。”说完便拉着喜鹊儿走了。   只是喜鹊儿走的不情不愿,甚至想挣脱了继王妃,去给廖将军行个礼说个话才走。但是继王妃正在气头上,手劲儿大的不得了,喜鹊儿就这么被拉着走了。   几人又去了内堂说话,玖荷看着卓长东,解释道:“我的确是在他们家里长到十三岁。前头不说,是想着他们好歹养了我十年,别的不说,还给了我一个能挡风遮雨的地方。”   “我明白。”卓长东柔声道,“而且——”他看了一眼廖纪安,又道:“先头你歇在他家里,他请太医给你看过了,你前头过得什么日子……我们都知道。”   卓长东有点伤感,玖荷又道:“他们家里的确是有许多不同寻常之处。我原来不明白,后来……”死了一次就全想通了。   “邻居说他们来的时候怀里就抱着我,可是他们两个什么都不会,是怎么在京城落下脚跟的?银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比方说他们过得穷苦,但是这块玉佩为什么一直都没当?”   “又比方他们对我的态度是越来越差。”   “而且在京城这些年,张家从来没有一个亲戚来拜访,就好像这两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对面两人脸上闪过一丝心痛,玖荷便对他们笑了笑,“好在现在都好了。只是原来我就在想,这些都是为了什么?直到我回到王府,听爹爹说了那场变故,我这才明白。”   “我不是他们捡来的,我是被人托付给他们的,当年那人定是失踪的三个侍卫里头的一个,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有银子搬来京城,也能解释对我的态度为什么越来越坏了。”   “他们能在京城站稳脚跟,是因为那人留了银子给他们,他们对我越来越坏,是因为到了那人定下来的期限,却还没有人来接我。”   卓长东一愣,点头道:“你说的是。”   廖纪安便皱了皱眉头,道:“若是王书荣问不出来,我手下也是有几个能人巧匠的。”   “这点事情他有什么办不成的?”卓长东瞥他一眼。   玖荷想起上辈子,继王妃几乎是一点力气都没废,孙氏就把她卖了个干净……   她摇了摇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便又冲着廖纪安笑了笑,“将军来了。”   “我收到你的帖子了。”   这对话有点奇怪啊,卓长东咳嗽了一声。   “当时正和世子比试。”廖纪安笑道:“收到王府送来的帖子,还是说世子与我有事相商,请我有空的时候去一样。”   玖荷不好意思笑了笑。   卓长东抢过话头,“我便跟着一起回来了。”   这次轮到廖纪安瞥他了,真相当然没有这么平淡。   比方说因为卓长东心情烦闷,廖纪安陪他痛快淋漓的打了一场。   又比方说收到帖子廖纪安就知道是玖荷请他了,还得意洋洋的跟卓长东晃了晃,道:“你妹妹有了事儿不找你,来找我。”   之后便一时不查,被卓长东打了一拳。   玖荷拿了那个从大佛堂得来的弥勒佛,放在桌上道:“我去大佛堂了,布施了两百两银子,他们给我一个说是开过光的佛像,还是庙里僧侣亲手雕刻的。”   廖纪安便拿了这东西看,“若是你一次布施五百两银子便是前头天王殿的所有佛像,一千两是后头大雄宝殿的七尊主佛……我家里现在已经凑齐了天王殿还有大雄宝殿的所有佛像,上回方丈又专门差人送来了三大士的佛像,再往下……不知道他还能送什么来。”   他苦笑一声,“怪不得大佛堂短短几年时间,就已经能跟大相国寺比肩,成了京城数一数二的寺庙。”   “还不止如此,”玖荷又道:“我还在大佛堂看见西戎的二王子了,他已经换了僧衣,跪在寺庙门口,想要出家为僧。”她又皱了皱眉头,“而且不是山门口,是坐马车上去的那个门口。”   廖纪安眉头一皱,跟卓长东对视了一眼,道:“他会出家?”   玖荷点了点头,“说是被方丈佛法感化,想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西戎王一共有六个儿子,选择俘虏有两个人选,一个是这位二王子,在西戎人中名声很响,文韬武略无所不精,是最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还有一个是宠妃生的小儿子。这位宠妃很是得西戎王的喜欢,听说西戎王对她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最后我还是选了这个二王子,就是因为找了他来,能保证下一届西戎王平庸无才,至少又是十几年的安定。”   廖纪安反问道:“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出家,还选了这样的一个寺庙?”   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相信。   正在这时,王书荣又进来了。 第77章   “问明白了?”卓长东有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王书荣点头称是, 又小心看了玖荷一眼,这才道:“送去的是个年越三十的人, 身上穿着农家的衣裳, 给了他们一百两银子, 是五个一模一样的大银锭, 说抚养郡主两年,两年之后来接,说接的时候还有重谢。”   “他们住在小河村的山上, 想着平白出来这么大一个孩子, 肯定是瞒不住的,又想着那人是京城口音,不如带着郡主来京城碰碰运气, 反正离的也不远, 到时候再回去也是一样的。”   当然王公公亲自去问了, 不过稍稍使点手段, 孙氏跟**两个什么都说了出来。他们两个原本在小河村里就有点游手好闲, 勾搭在一起之后也不种地, 就靠着捡捡山货过日子, 因此成亲之后便被赶到了小河村的边缘过日子。   不过若不是他们住的偏僻,那侍卫也不会冒险将郡主交给他们,毕竟要是进了村子,家家都养狗,动静可就大了。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话,什么以为郡主是富家人家外室养的女儿, 要是早知道她是郡主,肯定不会这么对她。只是这等话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卓长东敲了敲桌面,跟廖纪安对视一眼,“小河村?”   “就在北面不远的地方,靠着山,骑马一天就能到。”   “派人去查!”卓长东站起身道:“王府的侍卫……忠心都是没问题的,他能带着妹妹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离京城已经这么近了,却把妹妹交给了外人……”卓长东目光沉了沉,那人八成是受了重伤,知道命不久矣,这才冒险将妹妹送了出去。   可惜他们没一个找到的……   王书荣领命前去,卓长东冲着玖荷歉意的笑了笑,没等开口,玖荷便道:“哥哥再不用道歉了,现在不是好好的?老提起以前的事儿做什么?”   卓长东脸上抱歉的微笑就变成了开朗的大笑,道:“好!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廖纪安的目光落在玖荷脸上,也在心里嗯了一声。   玖荷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道:“这两日我再去别的寺庙转转,等过上两日,将军得空乔装打扮了,咱们再一起去大佛堂。”   廖纪安当即点头,“也正好去看看那西戎的二王子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虽然两人商定好了,廖将军的空闲却没那么容易找,一来西戎来大周谈判的官员已经到了,廖将军随时得关注着。二来这些日子朝堂上唇枪舌剑的,皇帝一改往日五日一朝的规矩,几乎是两天一朝,甚至隔三差五的便是连着两个早朝。   虽然他们当初商量好了,等再耗上几天卓长东便要上书请辞了,但是再怎么说是权宜之计,后头还有个锦衣卫等着他,皇帝心里还是觉得憋屈。   他都是皇帝了,怎么还要受委屈?所以他不舒服,他便要折腾的所有人都不舒服。   这早朝就成了皇帝撒气的地方。   要上早朝,住的偏远一些的官员那是三更就得起来的,像廖将军这等住得近,又可以骑马的,到了寅时二刻也得起来了,皇帝稍稍能舒服一点,卯正起身便成。   原来是五日一朝,幸苦一天便能休息四天,现在五天里最多休息一天,而且天气越来越冷,这起床变成了最痛苦的事情。   几乎所有官员的精力都全耗在了早朝上,毕竟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上完早朝还得上衙,要知道下衙的时辰可是申时正,这算下来每天至少六个时辰在外头,路远一些的得七、八个时辰,才不过三五天就有人吃不消了。   吃不消怎么办?   有人请病假,有人干脆就逃了,横竖一千多人呢,就是大殿里头,也站着将近五百人,皇帝哪儿看得出来谁来了谁没来?   可是这个时候皇帝干了更绝的一件事情。   点名!   上一次点名是什么时候了?那是开国的高祖皇帝看见这帮子跟着他打天下的朝臣们一个个恃宠而骄,一天比一天散漫,这才点名以肃朝纲,可是现在……   皇极殿里,负责喊上朝下朝的那个大嗓门的太监手里拿着花名册,一个个名字念了起来。   他的声音从大殿里传出来,外头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秋天的早上,太阳刚升起来,照在身上根本察觉不到温暖,也没法驱散那秋天的凉风带来的寒冷……朝臣们心里的颤栗就更没法说了。   皇帝这一手……真是谁都没想到。   当然皇帝的手段不止这一点。   这次点名整整点了三个时辰,从天色将亮一直到了日上中天,最后一共有一百三十七人未到。   按理说这个数字算在一千三百六十一的总数里头的确是没多少,可是正是因为人少,才更好做出杀鸡儆猴的效果。   皇帝的目光从华一然身上轻轻划过,你们能想到六十余年前的一条“皇子二十封王,出京就藩”,朕便能用高祖皇帝曾经用过的法子整治你们。   “一共一百三十七人,有七十九人无故缺朝……”   太监把皇帝的话传了出去,整个皇极殿前头的大广场上,回荡的都是这一句。   从上到下,从站在最前头的首辅刘旁生,到最后头刚刚够上参加早朝资格的官员,无一不是心里一颤,皇帝打算怎么处罚他们呢?   “既然不想来上早朝,那便永远不要来!这七十九人,降三级,不得入京为官!”   大殿里一片的安静。   三级……这对一个官员来说可能就是十来年的奋斗白费了,但是不要忘了,他们已经在皇帝面前挂上了号,还是一个今年才十六岁,刚刚亲政的皇帝……   “还有五十八人,是说身体不适,请假一日。”皇帝叹了一声,“朕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皇帝看了一眼王显,道:“你去太医院,叫太医去给这五十八位累病了的大臣们好好看看——”   又是故意一顿,下头人心里是颤了又颤。   “生病了就好好休养,朕给他们放半个月的假,养好了身子再来。”皇帝嘴角勾了勾,“但是如果有欺瞒朕的——革职查办,永不再用!”   这一百三十七人,分了三个处理方法,最重的当然是装病的,永不在用,可是那些真的生病的人……现在正是紧张关头,半个月过去,便是另外一个局面了。   这一次不管是从大周会典,还是从别的什么角度,这些对自己道德修养要求极高的朝臣们,没有一个敢提出反对意见的。   皇帝满意的笑了。   “退朝!”   次辅华一然皱着眉头出来,想着皇帝的这一举动背后的意义。他这么折腾终究是难登大雅之堂——对!不管皇帝怎么做,他们在上书请睿王爷出京之前,必须得把郡主或者世子其中一人赶下台,否则后头就不好办了!   这一天下朝之后,玖荷收到了皇帝的赏赐,江南还有西蜀上进的各色布匹刺绣,以及各种奇珍异宝无数。   赏赐还有宫里传来的消息,让她不由得笑了笑,还记得午门献俘后她第一次进宫,皇帝就跟她说迟早有一天要狠狠的点个名,他憋了这么久,终于出手了!   她差人送了些颜色厚重沉稳的料子去了尚府,又约了外祖母明日一同去大相国寺上香。   第二天一早,玖荷便带着茱萸出发了,马车先到尚府接了外祖母,这才又往大相国寺去了。   上香没什么好说的,在哪个寺庙都是一样的程序,两人上了香,玖荷又和外祖母去了大相国寺的后山。   “看你这面色,就知道你这些日子过得很好了。”尚老太太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不过走这石板路上山腿一点都不嫌抖的。   玖荷笑道:“外祖母的气色更好。我看这大相国寺的景色真是不错,你可得带着我好好逛逛。”   尚老太太笑笑,又问她:“那个丫鬟是谁给你挑的?”   只是两人不过才说了两句话,正在半山腰上一处伸出去的平台上赏景儿,后头忽然就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可是尚家老太君?”   玖荷转过来一看,是个年约四十的妇人,身边还跟着个看着还没及笄的姑娘,这妇人身上的打扮一看就是有了诰命的,而且还不低。其实不用看也知道,这后山是只有官宦人家才能来的。   看见两人转过身来,那妇人笑着就上来了,冲着尚老太太福了福身子,脸上的笑容格外的灿烂,然而才打过招呼,那妇人就又开口了,“这是郡主吧。看着跟您倒是有几分相似呢。”她对玖荷笑了笑,道:“我是魏国侯刘家的长媳,我娘家姓谷。”   玖荷在王府已经好些日子了,这些年罗妈妈各种规矩也跟她讲了不少。比方虽然这妇人嫁了人之后便冠了夫姓,但是有些娘家比较显赫的,又或者身上有诰命的,为了表示尊重,就算是嫁人了,还是可以称呼娘家的姓氏的。   就比方这一位,她既然敢介绍自己姓谷,那魏国侯家里的世子,多半就是这位妇人的夫君了。   玖荷便笑了笑,叫了一声“谷夫人”。   谷夫人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热切了,又介绍跟在身边的小姑娘,“这是自小养在我身边的女儿。”   那姑娘立即便行礼。   这便说的是庶女了,玖荷心想,只是看看外祖母一言不发的,就知道她跟这位谷夫人根本不熟。   那她来做什么呢?   玖荷道:“我们还要上山去,便不打搅谷夫人了。”   话音刚落,便又有一人来了这观景台上,这次是个弱冠之年的男子,手上还拿着一把象牙扇,一来便冲着谷夫人叫道:“母亲。”   虽然这男子还算是懂礼数的站在谷夫人身后,但是这么一来对面站了三个人,玖荷原本要走的地方也被人挡住了。   “这是我小儿子,今年还不到十八呢,就已经是秀才了,老侯爷也常夸他。”   这是专门来堵她毛遂自荐的吧!玖荷不可置信的看了尚老太太一眼,就见她眼底闪烁的笑意。   看见外孙女儿惊讶的表情,尚老太太很是满意,便冲谷夫人道:“你们赶紧下山吧,我们还要再逛一逛。”   谷夫人有点失望,却还是让开了路,看着她们两人的背影,撇了撇嘴又去看自己儿子,道:“这么好的机会,怎么来得这样晚?”   往上头不过转了个弯,尚老太太就笑出声来,拍了拍玖荷的手,道:“你现在可是个香饽饽了。”她声音里止不住的笑意,“皇帝三天往睿王府送一次东西,还都是布匹首饰等等,全京城的功勋贵族们都盯着你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因为地震的原因……怕死的作者几乎一夜都没睡   等我睡醒了再来补更新_(:з」∠)_ 第78章   尚老太太盯着玖荷看, 可是却没在她脸上看见什么害羞啊,脸红啊等等的表情, 不由得有点失望, 便又故意道:“上回我跟你说的事儿你想的怎么样了?”   玖荷笑道:“您说了不少事儿呢, 是哪一件?”   “顽皮。”尚老太太半真半假说了她一句, 又指了指前头凉亭,道:“咱们去前头说。”   两人坐在面朝山崖的凉亭上,吹着缓缓而来的秋风, 尚老太太道:“这两日来找我的人也不少, 话里话外都是打听你的消息,可曾许了人家等等。”   玖荷原来是没想过这等问题的,但是这些日子罗妈妈跟她天南海北的说, 也隐隐约约提了提嫁人这等事情。   什么京城里的姑娘多半都是在及笄前后定下来的, 有的时候及笄头上用的那一根簪子, 便是未来婆婆家里送来的。   说的很是隐晦, 而且是夹杂在她回来太晚, 没办及笄里头说的, 不过罗妈妈一脸期盼的看着玖荷, 她又不傻,怎么也明白了。   玖荷点了点头,道:“罗妈妈曾跟我隐隐提过,说多半还是功勋人家。”   尚老太太点头道,“她一向是个明白人。”忽又看玖荷一眼,“你怎么就不害羞呢。”言语里还有点遗憾。   玖荷笑了起来:“上次您还跟我说, 这事儿得我自己操心,怎么今天又叫我害羞了?”   尚老太太也收了玩闹之心,道:“你家里吧,你父亲还有兄长虽然都为了你好,但是他们两个的眼光着实不怎么样,况且他们又知道后院的女子们该怎么过日子?继王妃就更不用说了,世子妃……别的不说,等她孩子生下来做完月子能出门,你怎么都十七了。再说她也不是那块料!”   “我这不是还有您。”玖荷奉承了一句,“您也别太操心了,这会儿……”她一顿,这会儿可不是该找个人嫁了——不对,是装作要找人嫁了,把水搅得更混才是!   “你说我找个什么样儿的才好?”玖荷问道。   尚老太太瞪她一眼,道:“说起来你就两个选择,一个是当官的,一个是功勋贵族之后。”   “当官的?”玖荷摇了摇头,经过这一趟,她对这些官员的印象着实不好,又要权势,又要遮羞布,还得有风骨,总之什么话都是他们说的。   可是功勋贵族之后……难道定国公府还不够叫人恶心的?   玖荷不由得皱了眉头。   那知道就这么一愣,后头就又有了说话的声音,还是好几个人。   “母亲!”   “祖母!”   这声音玖荷听着一点都不熟悉,倒是尚老太太沉着脸道:“你们来做什么!”   转过身来,再加上这称呼,玖荷已经明白跟上来的这几位是尚家的人了。   大舅妈凌氏身边跟着一儿一女,二舅妈张氏身边也跟着一儿一女,女孩子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还都没及笄,男孩子再稍稍年长一些。   “郡主。”张氏还有凌氏又冲着玖荷一笑,玖荷也跟她们点了点头。   “您总爱一个人出来。”张氏笑道:“我们两个都是不太放心的,况且您年纪也大了,我们便想着跟出来看看。”   凌氏补充道:“早知道您是跟着郡主一起出来,我们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说着便笑了起来。   玖荷上回去外祖母家里已经知道了,外祖母脸上看着虽然生气,但是心里对这些人是一点都不在乎的,因此她还冲外祖母挤了挤眼睛,看都追到这儿来了。   不过……要说她们不知道外祖母是跟自己出来,玖荷也是不信的,就算是外祖母没有说,昨天她还派了人送东西过去,今天外祖母就出来了,而且还是被王府的车接出来的,不是跟自己出来逛,还能跟谁呢。   这么一想,她看着两位舅妈的目光就多了点审视。   哪知道这两位舅妈非但没躲着,反而迎了上来。凌氏道:“王府里也没个跟你同龄的姑娘,你若是想找人说话,只管回来你外祖母家里。”   张氏也笑道:“我们家里姑娘多,总有对你脾气的。”   这次轮到尚老太太跟她挤眼睛了,看见没有,都是来找你这个郡主的。只是好好的游后山,却不能叫她们两个给破坏了,尚老太太板起脸来,道:“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们离得远些,别打扰了我就是了!”   凌氏跟张氏两个笑眯眯的稍后退了退,却把两个儿子显了出来,他俩上前一左一右扶了尚老太太,道:“祖母,山路难走,我们兄弟二人扶着您。”   只是……原本玖荷站在尚老太太左手边,这两位不知道姓名的表哥,抬脚第一步都是往她这边走得,只是其中一人慢了两步,这才脚下一转,往右边去了。   这又是冲着自己来的。   玖荷好笑至于不由得又想起方才外祖母说的那句香饽饽。她可真是……什么香的臭的都要扒上来了。   其实上回她去了外祖母家里看见那一大屋子的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还有几个明显才刚学会走路。虽然外祖母没说,她也能猜到一些。   一个庶子,一个过继的儿子,为了争尚家这点东西,又知道自己不讨老太太喜欢,还能怎么办呢?不停的生孩子,但凡有一个能叫老太太看上了,这家产可就是有了着落了。   而且除了家产这等能放到明面上说的东西,尚家还是皇帝的外祖家呢,虽然不管是从权势还是名义上,都争不过钱太后的娘家,但是皇帝哪怕只洒下一点点君恩来,他们也都满足了。   不过现在除了尚家,还有个郡主能叫他们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玖荷反应过来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冲着刚帮着她拨开前头挡路的树枝的表哥点了点头。   那不知名的表哥立即笑了,“郡主喜欢这山?京郊还有一处云霞山,上头种满了枫树,等到秋天满山遍野的都是红叶,漂亮极了,若是郡主有兴致,回头我陪着郡主看看可好?”   这可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掩盖了,只是玖荷完全不觉得害羞,反而有点好笑,不由自主又去看了看在另一边扶着外祖母的表哥,却被外祖母半真半假的瞪了一眼。   “爬山?”另一位表哥道:“还得一阵子呢,不如咱们去京郊的田庄上,这会儿该开始收获了,看看田间结的粮食,还能打打野兔,很是有几分野趣。”   “咳咳,”尚老太太咳嗽了两声,有点听不下去了,“忽然觉得有些冷,咱们回去吧。”   虽然好好的一场郊游被破坏,但是玖荷出门去最主要的两个目的已经达到了,即去拜了佛,也叫别人看见她出门。接下来的几天,玖荷隔一天出一次门,有时候也叫着诗筠跟她一起,很快便将京城周围的几个寺庙都看了个遍。   王府里这两日一直安安静静的,赵先宁亲自带了侍卫去小河村搜捕,乔氏更是连院子门都没出,继王妃自打上次带着孙氏跟**两个来找事儿未果之后便偃旗息鼓了。   王爷跟世子两个也是早出晚归的,隔上两三天才能见上一面。   这天早上玖荷原本打算在家里休息的,只是刚吃过早饭,外头有人来禀告,“廖将军来了。”   没有世子陪着他是怎么也进不来内院的,玖荷便让人将他请到了前头的小厅,看看自己头发衣裳没什么疏漏了,这才过去。   只是一进去,她便惊讶的停住了脚步,廖将军……他又恢复了两人第一次在平兴镇见面时候的那个打扮,见她进来立即站起身来,冲她拱手行了个礼,道:“郡主。”   玖荷不由得笑了起来,道:“你这个打扮是要做什么?”看着廖纪安一脸的忠厚老实,她现在的心情又跟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一样,先前不认得他没什么好说的,现在都知道他是将军了……这差别也太大了,玖荷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廖纪安故意道:“小的是个车把势,整个京城里头就没一个人比小的车赶得更好的,郡主试试?”   玖荷笑得越发开心了,虽知道这是要去大佛堂的意思,可是前头皇帝又是一连四天的早朝,便道:“好容易休息一天的,将军这又是何苦。”   廖纪安收了脸上笑意,道:“原先在边关的时候,几天守在战场上,每天最多能得一两个时辰打打盹,现在能安安心心的睡上一整夜,早就歇过来了。”   听了这话玖荷反而越发的心疼了,道:“你等我片刻,我去换身衣裳。”   不过小一刻钟,玖荷就又出来了,她换了个深竹月色的大袖衫,下头穿了浅藤黄色的马面裙,头上更是只别了一朵浅血牙色的宫花,脸上更是只打了薄薄一层粉,打扮的无比素净。   瞧见廖将军看着她发愣,玖荷笑道:“将军既然乔装打扮了,那我更不能带人去了,否则三五车的人在后头跟着,还有王府的侍卫,纵然是丫鬟婆子不认得你,侍卫难道不认得?这样一来将军这一身装束不就白费了?索性我一个人都不带,横竖将军是千军万马里头能杀个来回的人,应该能保护住我的吧?”   廖纪安都没想明白她说了什么,跟着就点头,只是点完头便愣住了,这要是一个人都不带……他们可就去不了大佛堂的后殿了。   廖纪安皱了眉头,“还是得带上仪仗的……不然我扮成个侍卫?”   玖荷却是不愿意的,将军为了他们一家的事情操劳了多少日子?虽然赶车也是个体力活,但是怎么也比穿着铠甲扛着刀或者枪的在下头走的好吧,而且还要爬山。   再说……他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玖荷笑了出来,“咱们坐王府的马车去——坐王爷的车去!”   廖纪安这才惊觉方才自己竟是被美色迷了眼,居然没转过这个弯儿来。王爷的马车四匹马,这车子一出来,又有哪个不知道是郡主来了?   看着玖荷笑盈盈的望着他,廖纪安反应极快道:“小的只是个车夫,全凭郡主安排。”   罗妈妈回家去看她的小孙子了,整个王府觉得这样不太合规矩的人不少,却没一个人敢拦。   郡主能指示的动王公公,能安排得了赵首领,上回世子妃走着进去,抬着出来,后头更是连院子门都不出了,更别说继王妃,对上她也只能是铩羽而归,更加重要的是时候别说世子了,就连王爷也没放在心上。   下头人更加的没人敢说话了,利利索索的安排了车辆,就叫乔装打扮过的廖纪安上了车辕,就这么把郡主拉走了。   上了路廖纪安就有点后悔,在车前头跟玖荷是一句话都说不了,还不如再找个拉扯的,他们两个好说话呢,不过转念一想,就是他不赶车了,不管办成什么都不好跟她两个人共处一间车厢的,这么一想也就没什么了。   只是他手下鞭子挥得越发的响了,王府的车马,又是最讲排场的四匹马的马车,本就是好马,被他这么赶着,道大佛堂的时间比往常足足短了三成。   山门下头的知客僧已经换了一个,但是不管怎么换都能看出来这是王府的马车,而且看着这空荡荡的一辆马车,除了个车夫竟然什么都没有,他眼睛反而更亮了,他急忙拉过一个同在山门下头的小和尚,道:“赶紧上山,说郡主乔装打扮来的,怕是有事儿要问!”   看见那小和尚往山上去了,他这才理理僧衣,陪着又从车道上了山。   玖荷掀开帘子,这次倒是没在山门口看见西戎的王子了,又看见廖纪安来扶她下车。   她倒是没多想,伸手就搭在他手上下车了,心里还想廖将军手稳得很,一点不带晃的,比那些丫鬟婆子强多了,叫她们扶着下车,还不如自己跳下来爽快呢。   哪知道廖纪安表面上虽然平静,不过心都快跳出来了,等到玖荷往前走了两步,他这才跟了上来,紧紧跟在了她身后。   廖纪安从来没来过寺庙,因此这些僧侣们也都不认得他,倒是大大方方跟着一路进来,借着玖荷的掩盖,能仔细看一看这地方了。   又是跟往常一样的烧香,之后去求签,只是这回从签筒里头掉出来的有点不太一样。   寻常的签上头都是数字,然后要去专门解签的僧人那儿看签文,可是这一次掉出来的签是个空白的,上头什么都没写。   玖荷心想她这次乔装打扮来怕是来对了,便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这可怎么办?”   声音柔柔弱弱的,那僧侣到没觉得什么,反而叫廖将军看了她好几眼。   廖纪安可从来没听过她这么说话,虽然一开始玖荷吸引他的地方是性子爽快,可是这么听两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玖荷原本就是装的,察觉到廖纪安的眼神,不由得有点羞涩,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可是这签是新做的,你们忘记写签文了?”   廖纪安觉得好笑,他长得最高,立即便看见那僧人脸上僵了僵。   “施主请随我来,还是要去解签的师兄那里看看的。”僧人转身便带路过去,原本准备好的话,什么施主怕是心中繁杂,所求不便言明等等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跟着僧人身后,廖纪安这又发现玖荷连走路方式都变了,跟原先有点风风火火的不一样,现在真是可以说轻移莲步,连裙子下摆都不带动一下的,整个人就跟飘的一样。   廖纪安觉得好笑,不由得又多看了她两眼,心想这等走路连裙子都不带摆动的功夫,其实也挺难的。   玖荷察觉到他不住的往自己裙子看,越发的觉得迈不出去脚了,狠狠瞪他一眼,这才将视线移开。   只是这么一来,她走的是越发的慢了,领路的僧侣回头一看,觉得这一步走对了。   郡主现在想求什么?肯定是叫朝臣不要弹劾她还有世子了,这等事情哪儿能言明呢。   僧人放下心来,领着她继续往后走。   玖荷冷静下来,觉察出几分不对,她停了脚步,道:“我记得上回在侧殿便解了签,怎么今天要进去这么远?”   “施主有所不知。”听见这话,那僧人停下脚步,转身行了个礼,这才道:“昨日空闻大师参禅时心有所感,这才专门做了这签,施主怕就是空闻大师口中的有缘人了。”   玖荷点了点头,那僧人便又带着她往前走。   玖荷没忍住又去瞥了一眼廖纪安,见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不由得对他笑笑以示安慰。   只是走了没两步,却又叫玖荷看见一个人,那一位西戎王子,原先跪在门口,现在已经跪在里头了。   难道他已经要出家了?   玖荷又去看了他好几眼,只是这里头地方不如寺庙外头大,再说这王子又是上过战场的人,很快便察觉出来玖荷看他,立即转头又看了过来。   玖荷现在扮的是闺阁里头的娇羞女子,立即将头低了,又担心廖将军会不会被人认出来,只是那人视线不过在廖纪安身上扫了一圈,竟然像是没认出来一样。   玖荷刚放下心来,便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了一声。   “将军!”   怎么撞在今天了!   不远处,喜鹊儿扶着继王妃正从厢房出来,另一边站着的,正是廖将军的母亲,扶着她的便是善佳。   喜鹊儿原本还是一脸的笑意,但是看见陪在廖纪安身边的,正是自己恨到了骨头里的玖荷,脸上的笑容立即便扭曲了。   既然被认了出来,廖纪安索性也不装了,他不过挺了挺肩,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整个人的气质又变了。从原先的老实壮汉,又恢复成了那个谁也没法忽略的廖将军。   玖荷担心的朝那西戎王子看了过去,只见他又恢复了平静,跪在禅房前头一动不动了。   可是原来一脸平和表情的僧人,看着他们的眼神也就不那么友善了。   这京城里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廖将军的母亲整日的活动就是拜佛,原先还是大佛堂跟大相国寺各半,现在几乎是出门十次,有八次都是来大佛堂……廖将军现在乔装打扮来了大佛堂,为了什么不言而喻了。   玖荷默默叹了口气,这么一来他们原先相查的事情就没那么好办了。   廖将军轻声道:“连累你了。”   当着佛祖的面,虽然玖荷对这种事情都是敬而远之的,但是却不好在人家地方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便冲他一笑,“你难道还不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   态度这样亲昵,叫廖将军心里跟吃了蜜一样——不不不,比吃蜜甜多了!   可是看在喜鹊儿眼里就不那么受用了,她眼睛眯了眯,也不跟玖荷行礼了,直接便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也信佛了?”   玖荷也不装了,声音又恢复了平日的清脆,“你管得倒是比佛祖还宽。”   既然遇上了也不好装作没有看见,几人上前纷纷见礼,只是这么一来,这解签的事儿黄了,不过黄了也好,省得还要跟人打机锋。   廖纪安依旧是陪着她到了空闻大师的禅房,不过进去的只有玖荷一个人。   屋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蒲团,上头一个背对着她盘腿而坐的僧人,听见动静也不起身,而是道:“施主心中繁杂,所求之事……菩萨虽能解,却不能从我等口中说出,我等方外之人,更是不敢妄议。”   怎么一个个都觉得她是问朝堂之事呢?这有什么好问的,计策都商量好了,一步步按部就班的,虽然可能要拖上一段时间,却是能顺顺利利解决的。   玖荷便道:“多谢大师为我答疑解惑,既然如此,我便不多打搅了。”说着便又出来了。   “怎么这么快?”廖纪安有点惊讶,他虽然没来过这地方,却听自己妹妹说了许多次,什么母亲进去解签,她在外头喝了两杯茶,吃了一块点心等等。可是今日郡主这速度……怕是茶还没沏好呢。   “都是因为你啊。”玖荷看见喜鹊儿对她怒目而视,想也不想便是这句话出来。   廖纪安笑得越发的开朗了,“好容易出来一次,咱们去后山逛逛可好?”   玖荷点了点头,廖纪安又回头吩咐几句,陪着她一起走了。   没想她刚走,廖老夫人便看着她的背影,如同喃喃自语般道:“她到是有本事,能拉着他来这佛门清净地。”   继王妃跟喜鹊儿脸色齐齐变了。   喜鹊儿这些日子背了不下七八本经书,又找了许多大师解经的手札来看,几乎比那些要参加科考的人还要用功了,好容易能跟廖老夫人搭上话,又得她夸奖两句有慧根,却还是不敌这位外来户!   喜鹊儿气红了眼睛,可是却不能当着廖老夫人哭出来,掐的手心都疼了。   “就是这性子不怎么好……”   廖老夫人这一句话又叫喜鹊儿破涕为笑,母女两个对视一笑,喜鹊儿甜甜地说,“听说大佛堂的后山有个放生池,我扶您去看看?”母女两个早就做好了功课,知道这放生池里有不少东西都是廖老夫人贡献的。   果然廖老夫人微微一笑,很是骄傲道:“里头有只乌龟,是我早年放生的,一晃都十几年过去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勉强算是睡醒了吧……以及再说一句题外话,猫跟狗都不能警示地震……该吃吃该睡睡,神经大条无所畏惧…… 第79章   大佛堂香火鼎盛, 只是现在还早,一般人也进不来后山, 因此也没几个人, 玖荷一进来便觉得神清气爽, 看着已经成了深绿色的树叶, 比春天的时候别有一番滋味。   她几乎是并排走在廖纪安旁边,想起方才的事情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好好的计划被人破坏了, 尤其是那一支上头什么都没有的签文……僧人都已经说要将她带到禅房里解经了。   也许今天他们就能知道这事儿是不是大佛堂做下的。虽然这么多香客,遇上危险的好像就廖老太太一个,可是……她忽然想起来喜鹊儿方才一眼就看破了廖将军的伪装, 连他战场上的仇敌都没看出来。   玖荷心里生出点难以言表的滋味来。叫她替喜鹊儿说话,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是将军看着怎么一点都不在乎呢?   她现在自然是不知道廖纪安只是想找个借口同她一起出来, 至于是谁在廖家的马车上动了手脚, 查来查去所有的证据还有动机都指向了西戎人, 廖纪安现在还没动手教训他们, 不过是想等着西戎谈判的人走了再说。   玖荷余光扫了一眼廖将军,他脸上倒是云淡风轻的看不出什么来,难道他就不觉得这等半途而废的滋味太叫人难受了?   “风景倒是不错。”廖纪安笑道:“平时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你不是说要我教你骑马,下次休沐的时候,咱们去岭山马场。”   玖荷急忙收回眼神,脸上又挂上了笑意, “上回哥哥还同我说,将军教人骑马是最凶的,还说等到天气凉爽了,他来教我。”   廖纪安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道:“他怕是没空,等到秋天锦衣卫就该起来了,又有恩科要开,他怕是忙得分不开身来。”说着说着他表情又有点落寞,“那时候我怕是就要闲下来了。”   解甲归田,玖荷脑袋里头立即冒出这四个字儿来。这仗打完了,廖将军交了兵符赋闲在家,英雄无用武之地,除了心里上巨大的落差,想必也很是寂寞吧。   横竖哥哥不在,玖荷故作轻快道:“我也是信将军多一些的,哥哥的马术是在平地上练出来的,将军却是在战场厮杀出来的真功夫,既然要学便要学最好的。”   廖纪安笑笑,“多谢郡主。”   玖荷指了指前头的小池塘,周围有几座假山,还有一条小溪从山上流下,“有山还有水,咱们去看看水?”   哪知道廖纪安忽然摇了摇头,玖荷不解,见他眼睛里含着笑意,道:“那儿是放生池。咱们还是找个清静的地方看看风景可好?”   玖荷心里一松,脸上也带了笑意,“她们想必爬不上山,咱们再往前走。”   廖纪安看了看盘旋而上的山间小道,很快便消失在一片树林里,柔声道:“咱们去看山。”   两人继续往前走,看得喜鹊儿心里是一阵有一阵的嫉妒,脸上也是一次有一次的扭曲。   可是廖老夫人已经停在了放生池边上,开始说她放生的鱼还有龟,喜鹊儿也只得强打着精神,敷衍着廖老夫人。   继王妃见状,趁着没人看自己,狠狠的瞪她一眼,意思是说你收敛点!忘了前头我给你说的话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婆婆喜欢你你才能进门,你才能过下去!   喜鹊儿精神一震,眼神再也不往那小路上去了,全身心的奉承起廖老夫人来,放生池边上一阵又一阵的欢声笑语。   善佳却趁着没人主意的时候也去看了看那小路,再转过头来的时候,看着喜鹊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她虽然出去的不多,但是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位王府的二小姐对佛经有什么兴趣,这真的不是……可是有了她陪着,母亲便不会来折腾自己了。   玖荷跟廖纪安已经往上又走了一段,前头便是修在半山腰的观景台,只是转过弯去,便看见观景台上已经有人了。   那人听见动静回头一看,脸上立即有了笑意,几步走了过来,冲两人一拱手,“将军。”   “郡主。”   廖纪安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薛诣正跟郡主打招呼的时候,笑容更加的灿烂。   “薛大人,你怎么一个人上来了?”   问的有点生硬,不过廖纪安在外人面前一直是这个样子,薛诣正是品不出来的,只有玖荷能察觉到。   薛诣正道:“这是京城附近风景最好的一处地方了。”他指了指前头的平台,“最前头是悬空的,稍有不慎便要掉下去。”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很是有几分晦涩难明,也许是联想到了自己身上。   玖荷上辈子兴许还要怕一怕,可是现在她却兴致冲冲的笑道:“咱们也去看看?”   廖纪安总觉得太过危险,可是对上薛诣正的眼神,又觉得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当下点头,却对玖荷道:“若是脚下打滑,只管拉住我便是,我自然能护你周全。”   “哪儿能打滑呢?”玖荷心里忽然一阵慌,道:“虽说是悬空的,可这山石上头也是平路,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平地打滑?”说完便朝着观景台最外头那一处走了过去。   廖纪安急忙跟上。   虽然玖荷心里有点着慌,却也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再离边缘还有半丈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半掩饰的招呼道,“将军、薛大人,你们也来看看。”   三人一起站了上来,默默的吹了会儿风。   “山风寒冷,小心着凉。”廖纪安道,这次玖荷没有反驳他了,随着他的步伐又走了下来。   薛诣正忽向她行了一礼,道:“下官还要多谢郡主。”   玖荷一愣,听见薛诣正道:“下官前日已经升了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算是真真正正的踏上了仕途,老家也专门差人送了家信来,里头还有下官生母的针线。”   薛诣正顿了顿,忽然长揖到底,道:“多谢郡主前些日子的开导。”   玖荷连忙躲开,道:“薛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就是没有我,你最多不过几日便能想通了。再说你能揭穿次辅的阴谋,叫陛下提前有了防范,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廖纪安神色一黯,皱起了眉头,只是如果这个时候出声打断了,反倒会叫玖荷觉得他无礼。想到这儿,廖纪安便耐下性子,听他怎么说。   “陛下是意志坚定之人,就是没有我,也不会被次辅糊弄。”薛诣正笑了笑,又把方才玖荷说过的话还了回去。   廖纪安咳嗽了一声,玖荷忽然觉得这气氛有点奇怪。   薛诣正往前走了两步,道:“下官先告辞了,这两日西戎人来谈判,下官也在里头做个文书,能偷得这浮生半日闲已经是难得的了,这便下山去了。”说着他冲两人拱手道别,走了两步又笑了笑,道:“随行的还有西戎的王女,陛下正为这件事情发愁呢。”   薛诣正走的很是痛快,留下玖荷跟廖纪安。   观景台上地方本来就不大,方才三人站在一起不觉得,现在薛诣正走了,玖荷忽然发现她跟廖将军离得似乎太近了些,她不禁朝前走了两步,这才长吸了一口气,觉得又能呼吸了。   可是……她惊觉方才那声长长的呼吸……廖将军跟她离得很近,肯定是听见了,他会不会误会自己呢,可是这误会又要怎么解释?   来不及细想,玖荷便问道:“王女?”   廖纪安点了点头,道:“说是献给陛下的。”   玖荷送了口气,脸上也轻松了起来,很是感谢方才薛诣正说的这最后一句话,虽然不用想她也知道王女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是总算是有个能说的东西了。   她眉头一皱,继续道:“皇帝还没大婚,就先进个番邦女子?再说谁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卧薪尝胆,美色误国的故事,每朝每代,从天子到寻常百姓,都能找出来好多,更何况还是敌国送来的王女。”   廖纪安神色有点黯淡,却不是为了朝政,而是玖荷这忽然就不太正常的态度,“陛下是不愿意的,满朝文武百官没有一个同意的,”他顿了顿,又道:“太后也不同意。”   “她肯定不同意,”玖荷道:“太后还想着叫她两个侄女儿先进宫呢,又怎么会让番邦女子拔了头筹?”她想了想,又问:“那二王子呢?”   廖纪安道:“那边的意思,他这个质子是当定了,西戎人随行还带着他的妻妾子女,说是一起在大周生活。”   玖荷眉头一皱,“怪不得大佛堂肯让人进来了。”可是说到这儿……“我是真觉得二王子动机不纯了。”   廖纪安点头道:“他一开始被我俘虏了来,多半是想着还有回去的机会,又怕我们不肯放他,便找到此处说要出家,装作看破红尘的样子,叫我们放松警惕。可是这次西戎王——听说是他那宠妃怂恿的,为了安大周的心,索性将他的妻妾子女一起送了来,他便再没有回去的可能性了。”   “我是不相信他要出家的,”廖纪安道:“就是现在他也不过是表面功夫,多半是想趁着我们放松警惕之后,再徐徐图之。”   玖荷点了点头,只觉得方才有些粘滞的气氛已经消失殚尽了,又看着日头已经上来了,道:“咱们回去吧。”   再不回去便要留在大佛堂吃素斋了,她倒是没什么,就是怕将军吃不饱,这话原先她是敢打趣儿的,现在……还是先别说了好。   她有点慌乱的先往下走了。   只是走了没两步,廖纪安便悄无生息的到了她身边,道:“陛下不要这王女,下来便是皇亲还有勋贵了。”   啊?   “王爷还有世子也在此列。”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进入一年一度换季发烧阶段了,大概两三天就能好,稍稍等我一下!(*/ω╲*)   另外什么王女,其实都已经商量好怎么办了,但是廖将军这个心机boy是故意说这个的,目的也很明确,明天就知道了。 第80章   玖荷皱了眉头, 这怎么能行?“直接退回去便是, 他们本就打了败仗, 哪儿什么都由着他们的意思来?”   哪知道廖纪安又道:“我也在候选名单里。”   玖荷倒抽一口冷气,只是又觉得有点不对, 朝堂上那些朝臣们一个个自视甚高, 尤其是在和亲这种事情上。若是照廖将军这么说……总觉得有点把大周的适龄人选都挑上一遍的意思, 这难道不是示弱吗?   她怀疑地看了廖纪安两眼, 还是故意骗她?廖将军还没成亲呢,又怎么可能先迎个和亲的王女进门?   廖纪安笑了两声,“只是他们却不同意,总觉得那王女若是真的落在我手里,怕是要趁着——把我给杀了。”   玖荷松了口气,瞪他一眼, 只是瞪到一半又觉得不妥,眼神收了回来, 所以这瞪视在廖纪安看来便是前半程来势汹汹,后半程怎么看怎么有点——总之合在一起叫人越发得抓耳挠心。   他挪开了视线, 换了个话题, “西戎的王女,方才看见那薛诣正倒是给皇帝进了个好主意,说西戎本就是未开化之地, 自然要低咱们一等,又是战败,那便再低上一等, 只按照咱们的县主嫁了便是。”   虽然方才看着薛诣正跟玖荷两个相谈甚欢有点不太满意,不过对他这个主意,廖纪安还是挺赞赏的。   他想起当时的场景,不由得笑了两声,解释道:“这话当着西戎人的面说了,当时他们听见两个低一等就有点变了脸色,薛诣正又说着县主是皇室宗亲的女儿,又指着世子说他若是有了女儿,便是县主。西戎人果然就满意了。”   “前头我跟他们说过了,这个是皇帝的哥哥,一母同胞的亲生哥哥。”   玖荷不由得瞥他一眼,“叫别人听见了,连你一起参了!”   “私下里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再说我又不会承认。”廖纪安很是愉快的笑了笑,“他们的王女能跟皇帝哥哥的女儿一样,自然没什么话可说了。”说完他便看着玖荷,道:“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   玖荷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我知道,既然按照县主的份例来,那便是皇室宗亲了,姓卓的人家一个都去不了!”   廖纪安见她明白,这才又侧脸过去看着路了,只是想起薛诣正来,不由得故意叹了一句,“这些文人心眼太多了。”   玖荷也不去理他,只管往下走。   廖纪安又道:“若是按照皇室宗亲来,可嫁的人就多了。”   玖荷对王女最后落在谁家里还是很关心的,当然她还是觉得把人退回去最好,省得又起波澜,便问道:“可商量好了人家?这种事情也不好拖太久吧?”   廖纪安道:“八成要在西戎人回去之前敲定。”他忽又叹了口气,道:“若是按照宗亲来办……”他故意顿了顿,看见玖荷瞧他,这才继续道。   “从高祖皇帝开国到现在,一共十五个公主,高祖皇帝的姐妹都嫁给了当时的武将,我们家里也是。”   这事儿玖荷是知道的,当下点了点头,却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从这个说起。虽然那王女被当成宗亲来办婚事,但是……总觉得廖将军不该是为这等事情发愁的。   “后来便是嫁给武将、武将之子,或者勋贵,没有一个嫁给文臣的。”他忽然站定,看着玖荷,道:“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陛下不止一次表露出要封你做公主的意思。”   他停了下来,玖荷忽然有点慌张,这话题怎么就忽然转到自己身上了?   廖纪安忽然笑了,“我是武将,又才封了武阳伯,立下这等功劳,将来也是要娶个公主才好的。”   玖荷忽然愣住了,他这是什么意思?玖荷不可置信的看着廖纪安,却见他嘴角微微翘起,一双眼睛也含着笑意,看着她似乎又有星光闪烁。   玖荷觉得自己心里一阵急一阵慢的跳,血似乎全涌到了脸上,红没红她看不见,但是已经滚烫了。   但是——哪儿有人这么含糊不清的说这等事情的?什么她将来是公主,他应该要娶个公主,这……这……这又要叫人怎么回答?   “可惜了。”这声音发出来她自己都觉得不对,跟往常爽快清脆的声音不同,现在她这声音就跟蚊子叫一样。   玖荷清了清嗓子,声音又大了些,说的又脆又急,“可惜了,安同公主已经出嫁了,陛下还没成亲,哪儿来的公主?将军怕是要孤独终老了,不过我听说京城里头人人都想嫁将军,兴许你能说动安同公主合离呢,横竖她跟驸马已经分开住了快一年了。”   廖纪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玖荷,这个跟他当初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只是随即他便大笑起来。   可是这笑声听在玖荷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她脸上越发的烫了,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也不知道廖纪安是怎么一跃,就到了她前头,山间的路本来就不好修,再加上又要讲意境,若是路宽了,就没有闲云野鹤,修身养性的意味了,所以被廖纪安这个高大魁梧的身子一挡,那是一点都过不去了。   只是玖荷不是寻常女子,她狠狠瞪了廖纪安一眼,提着裙摆便走到了一边的草丛中,两步绕过廖纪安,又回头冲他得意一笑。   廖纪安苦笑一声,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   “你这人——”十个玖荷加起来怕是也没有一个廖纪安力气大,况且她只是一个玖荷,挣扎间廖纪安又不敢下重手,两人便都偏离了小路,到了一边的草地上。   挣扎间,她两只手腕都被廖纪安握在手里。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看上你了。”   玖荷顿时呆住了,他怎么好说出这种话来,这也太——直接了!只是她转念又想方才自己还说他含含糊糊,哪知道他这人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顿时越发得羞涩了,连头都不敢抬了。   不过两人第一次见面?难道是他装模作样被人骗的时候?   “——你正在教训一个地痞,棍子打的虎虎生威,招招都往要害处招呼——”   顿时间,哭笑不得的感觉便涌上了玖荷的心头,哪有人……哪会有人因为打人看上别人的?再说了,她教训那个地痞,棍子是打在他下/身要害处的,当时气急之下不觉得什么,但是现在想起来——又被他拿出来说,玖荷只觉得羞也羞死了。   这一羞,便也忘记挣扎了。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的,玖荷看见的是他的胸口,廖纪安除了她头顶,还能看见她颈后从头发末端到领子那细细的一条肌肤。   当年那一小段白嫩的脚腕便涌上了廖纪安的心头。   “我觉得你特别好,”廖纪安语气越发的陈恳了,“当时便跟着你回家了,看见你是陶敏家里的丫鬟,当时便动了念头,要将你娶回来。”   他胆子可真大!他什么都敢说!玖荷低着头,脚尖在地上蹭了蹭了,忽然发现两只腕子还在别人手里捏着呢,又觉得一阵热血涌到脸上,小声道:“你放开我——”   廖纪安没动。   “我不走。”玖荷轻声道:“我听你说完。”   廖纪安一声轻笑,“你真不走?”   玖荷没忍住冲他腿上踢了一脚,廖纪安这才松开了手,玖荷立即便把两只手都藏在了身后。   “后来我回了京城,发觉你也来了京城,我这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我——”   “这大庭广众的,还是佛门清净地,你就来敢说这个!”玖荷慌忙之间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立即将廖纪安的话语打断了。   廖纪安叹了口气,道:“我家里是个什么样子你也知道,原先我不在家,我的两个妹妹都过得不太好,家里更是乱糟糟的。我母亲……从我父亲过世之后,便整日的哭哭啼啼,后来倒是不太哭了,但是我竟然不知道是前头那个整日哭着不管事儿的母亲好一些,还是现在这个——”   玖荷不敢抬头,想安慰他却又觉得语言无力,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止住了话语,苦笑一声道:“我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我原先想着要找个脾气泼辣的,能护着我两个妹妹,护住祖上留下来的基业,还有我新挣来的家产——就算是我死在战场上,这些人也不至于被我母亲连累到无家可归。”   “不会的。”玖荷抬头便看见他落寞的神情,心里有些难受,便轻声安慰道:“仗都打完了,西戎人是你亲自打跑的,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没有把握?咱们后头都会是平平安安的了。”   廖纪安看着她笑了,“可是遇见你,我忽然觉得以前这念头是错的,什么找一个就算是我死了也能护住我这一亩三分田的人?若是能跟你在一起,我绝对不会打一场败仗,就是爬也要从战场上爬回来,死也要死在家里——不对,我绝对不会死在你前头!”   “你这——都说的是什么啊!”玖荷跺了跺脚,两只手都贴在了脸上,只是心中又有热血一股一股的涌出来,她只觉得手上一点都不必脸上凉,耳朵尖上那一处更是——若是现在到了油上去,肯定就要着起来了!   “所以——”廖纪安顿了顿,随着他这郑重其事的语气,玖荷的目光不由得移到了他脸上,又跟他的视线对上了。   黑的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郡主可愿意嫁给我?做廖将军夫人,做武阳伯夫人,做我未来孩子的母亲?”   “你快别说了!”玖荷只觉得浑身都要烧了起来,急忙转身就要往山下去,前头便是那下山的转弯了,过去就是放生池。   放生池前前后后总是有人在的,看他还敢不敢说!   廖纪安紧紧在她身边跟着,又问了一句,“郡主可愿意?”   玖荷忽然停了下来,“现在……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朝堂上内忧外患的——”   廖纪安打断了她,很是自信地说:“没有外患了。”   玖荷睨他一眼,“好好好!没有外患只有内忧!你就不能再等等?非要现在说这个?御史天天上折子参我,参我哥哥,虽然都是咱们定下来的计策,可是他们还没出最后一招,还没上折子说要赶我爹爹出京,若是你现在说要——”娶我这两个字儿还是没说话,“那就暴露的太不值得了!”   说完玖荷便觉得不对劲儿,她这话里话外的……怎么总觉得像是已经答应了的样子?她顿时愣住了。   可是不知道廖纪安是没听出来,还是非得要个准话,又道:“咱们现在说好了,我还得去跟王爷说,况且还有三书六礼等等,办下来怎么也要到明年了,再说你要是跟我说定了,我也就不胡思乱想了。”   玖荷只觉得脸上这热潮是一波连着一波,总之是越来越烫了,她慌忙转身,“你别说了,哪儿有直接来问我的?再说我上头还有长辈,你上头——也有长辈,怎么好越过他们直接来问我?”   “我想娶你,我自然是要先问你愿不愿意了,咱们不搞那些虚的。”廖纪安紧紧跟在她身后,一声接一声的问,“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玖荷被问得烦了,心中又是羞愧难耐,忽然停下身子,转身冲着他喊了一声。   廖纪安立即愣住了,怔怔地看着玖荷,道:“原来你不愿意……”   玖荷一时间又有点心疼,“你总得叫我想想吧。”她小声道:“你这才说了多久……女孩子总得矜持一些……就是寻常人家议亲,来来回回的也得好几次……哪有你这种才说了就逼着人给回话的。”   总之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过看着廖将军面色不像方才那样惨白了,便又转身道:“赶紧下山,难不成你要在这儿吃斋?”   廖纪安跟在她身后,却不知道安安静静的,只说“小心前头的石子儿儿”,“这一段有点陡”,“小心树枝”,“你看,有个大雁在天上飞”,“你走慢点”。   玖荷很是有几分哭笑不得,但是方才那焦躁中又有忐忑的心情是消失的一点不剩了。   两人已经快要到下山转弯的那个路口了,前头不算太密的树林虽然能勉强挡住视线,却挡不住声音,玖荷已经能听见下头说话的声音,她终于又松了口气。   原先不觉得,现在怎么都感觉跟他在一处有点别扭,似乎还有点危险。   方才被他握过的手腕便又烫了起来,玖荷放慢脚步,看了看自己裙摆上已经沾上了几根枯草,立即停了下来,又转头回去看廖纪安。   他下摆上也沾了草,肩膀上还有一片枯树叶子,玖荷指了指,道:“你理理再下去。”   廖纪安却有点不以为意,“不过两片叶子。”   玖荷脸上又是一阵烧,忍不住指着小路道:“你看看这路,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得,上头那观景台也是一样,咱们两个不过上山一趟,身上便有了杂草树叶,若是——”   廖纪安忽然蹲了下来,吓得玖荷立即朝后退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谁知道廖纪安不言不语的,伸手抓了她脚腕,给她摘了裙摆下头的沾着的枯草。   玖荷吓得连脚都动不了,又觉得自己脸上这是彻底的凉不下来了,“你快起来!”   可是廖纪安依旧不紧不慢的,把她裙边的几根枯草全清了个干净,这才站起身来,又绕了她一圈,点了点头,这才开始打理自己。   廖纪安的余光落在玖荷脸上就没移开过,方才抓过她脚腕的手也下意识维持着那个姿势,还很是用力。   他终于知道前头那莹白圆润的脚腕,握在手里是个什么感觉了。 第81章   玖荷有点胆战心惊地看着廖纪安慢条斯理又去清理自己身上的杂草等物, 刚等他收拾好, 玖荷抬脚便走, 只是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太对,当下停住脚步, “你走前头!”   廖纪安笑笑, 正好借着拐弯的地方跳了下来, 走到了玖荷身前半步。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 以前她也不在乎这个,可是现在——她狠狠瞪了一眼廖纪安的背影,这才一前一后的下山了。   只是才下去就看见放生池周围又多了两个人,一个穿着僧衣,披散着头发的西戎王子,还有一个则是他的随从。   西戎王子正跪在廖老太太面前, 不知道在说什么。   廖纪安神色一黯,两步走了过去, 玖荷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害羞等等的情绪了,紧紧跟在他身后。   “……那日我在你们的马草里头放了百晶草的种子, 马吃了就会癫狂……”   西戎王子会说大周的话, 只是磕磕绊绊的,腔调听起来也有点奇怪。   “果然是你!”廖纪安拎着他的领子将人提了起来。   “快将人放下!你怎么还是这么鲁莽!”开口的是廖老夫人,语气里满是埋怨, 还上来在廖纪安手臂上拍了一下。   廖纪安虽然早就已经长大成人,做了三军统帅,过了要母亲关怀的年纪, 但是听见这话眼里不由得还是闪过一丝伤痛。   玖荷不可置信的看着廖老夫人,忍不住道:“您没听见他说什么?他可是害你们惊马的罪魁祸首!”   “你先听他把话说完。”廖老夫人又道。   廖纪安冷哼一声,还是将人扔到了地上。   西戎王子苦笑一声,对廖纪安道:“你放心,我原先是想着救下你母亲,便有恩于你,这样也好借这个回西戎。”   玖荷要被他这个说法气笑了,“有恩?你这是纯来找麻烦的吧!”   那西戎王子看她一眼,叫了声郡主,显然是早就已经将京中的权贵打听的一清二楚了。   “以后再不会了,我父亲将我妻儿全部送来了大周,明显是……不打算要我了。”西戎王子很是哀伤,又对着廖纪安行了个西戎的大礼,“我从小在他身边长大,原本以为父亲就算没法接我回去,至少也要跟大周交涉一番,却没想他这么轻易就把人送了来,一个都没落下……”   廖纪安一声不吭只是看着他,玖荷脸上挂了冷笑,西戎王子逐渐说不下去了,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尴尬,转向廖老夫人道:“是我对不住你们。我想要在大佛堂出家,以前的事情总是要交代清楚的。”   廖老夫人连连点头,眼里似乎已经有了泪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佛堂佛法高深,也许几十年之后又是一位高僧。”   玖荷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又觉得自打认得这位廖老夫人,在她身上已经见过太多次不可置信了。   善佳在一边一脸的为难,听见这话连扶也不扶她了,连连朝后走了两步。至于继王妃还有喜鹊儿,两个脸上的表情都不是那么的自然,却还强忍着站在廖老夫人身边。   得了这么样一句话,西戎王子似乎又找回了点自信,便又转过身来对着廖纪安双手合十一拜,道:“我已改了大周名字,叫做西门顺,只是这名字等我梯度之后怕是也用不了了。我的妻妾子女在质子府里生活……这儿的环境比西戎好上许多,想必她们也能顺顺利利的生活下去吧。”   说完这一番话,他又冲几人行礼,这才又带着随从走了。   廖老夫人唏嘘不已,玖荷真想敲开她脑壳看看里头是不是面糊糊。   廖纪安客客气气叫了声母亲,道:“我先送郡主回府。”   “不如吃了素斋再走?”喜鹊儿脱口而出,“听说大佛堂的花生豆腐很是有名呢。”   继王妃拉了她一下。   只是廖纪安眼神都不往她身上看一眼,说了一声“不必”,又对善佳道:“路上小心。”   这才带着玖荷走了。   廖纪安心里想必是有怒气的,步子迈得又大又急,纵是玖荷不像一般闺阁女子那样柔柔弱弱的,也敢迈大步走路,也要赶一赶才能跟上。   不过还没走出山门呢,廖纪安心情便平复了下来,回头一看玖荷在后头紧紧跟着,脚步立即就慢了下来,道:“没累着你吧。”   语气已经跟往常一模一样了,玖荷白了他一眼,道:“方才那个西戎王子说的话你也信?他来大周是什么时候?给你马草里下毒又是什么时候?什么叫做为了回西戎才出此下策?他根本就是等在大佛堂准备守株待兔的!我就不信他是真心出家!”   那知道这话说出来廖纪安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你能维护我,我很高兴——”   玖荷脸上刷的一下又红了。她不禁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不争气!早先跟外祖母聊的时候,别说脸红了,她能谈笑风生,打趣儿的把自己摘出来说婚事,什么功勋一个个挑个遍,还能抱着玩笑的心情看那些人在她面前献殷勤。   可是对上廖纪安,怎么就摘不出来了呢?这一天脸红的次数,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谁维护——他下手了,总不能叫他逍遥法外吧!盗马者死,怎么害死马就没事儿了呢?”   廖纪安道:“他蹦跶不了多久了。而且你想,不管他是真想出家,还是假的想叫咱们放松警惕,他若是真剃度出家了,他难道还能出了这大佛堂?”   玖荷思忖片刻,道:“的确如此。就算庙里存了些靠着他宣扬名声的意思……也会把他看得死死的。”玖荷一笑,“我若是方丈,我一定叫他待在显眼的地方,来个人就能看见他。”   不过她转念一想,大佛堂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她第一次来,看见这人跪在马车上山的路上,来来往往的达官贵人都能看见。第二次来他跪在了从天王殿出来往禅房走的路上,还是人人都能看见。   “我再派两个人看着他,看他还能折腾出来什么!”   说话间便到了停放马车的地方,玖荷想起来的时候还是扶着他的手下来的,原先不知道的时候还好说,现在他说了这样的话,倒叫玖荷有点没法跟他坦然相处了。   当下玖荷两步赶在前头,先行上了马车。   廖纪安从她这举动中看出点慌张来,很是满意的又上了车辕,连甩起鞭子来都比往常更加的有节奏了。   到了王府,玖荷下了马车,福了福身子道了声谢便回了屋里,只是回去又觉得好像有点失礼?原先他来王府的时候都是怎么招待的?可是现在王爷不在,哥哥也不在……   玖荷略略皱了皱眉头,吩咐饭菜又叫人去请王公公陪着,这才总算是能将这件事情丢在一边了。   虽然今天出去……不过给马下毒的事情总算是水落石出了,而且这么一来,她以后就算是再出门装样子,也再不用去大佛堂了。   廖纪安在前院等着,只是等来等去,等来的不是佳人,而是个老太监,这心理落差不可谓不大,他强打起精神来吃了饭,客客气气的告辞了。   他们两个一个在王府前院吃饭,一个在王府后院吃饭,虽然没在一处,不过思绪都往对方哪儿飘了飘,不仅如此,在大佛堂吃素斋的母女四人,聊得也是他们两个。   “有点太过张扬了。”廖老夫人道:“什么人都不带,就敢这么一个人跟着外男出来?”她一边说一边摇头,“纵然是将军跟王府素有交情,她这也太没有警惕心,太没有规矩了。”   喜鹊儿开心的都快笑出来了,不过她在廖老夫人面前一向是活泼乖巧的形象,当下又给老夫人盛了半碗青菜豆腐汤,道:“天气干燥,您多喝些汤。”   廖老夫人冲她笑笑,继王妃便叹了口气,道:“她原先过的那日子……”继王妃有点想把她那一对养父母说出来,不过却更加担心走漏消息被王爷责难,只得有点遗憾道:“兴许老百姓家里没这么多讲究呢?”   “她现在又不是老百姓了。”廖老夫人道:“上回……你也听见了,上回惊马她也在,”廖老夫人想起玖荷掀了帘子就往车下跳的那一幕,不由得皱了眉头,“性子太野,不知道礼数,你得跟她好好说说才是。”   继王妃又是一声叹气,“我这身份,不太好说她。也不怕您笑话,她一回来便住了原先王妃的正院,就是晨昏定省我都不好开口的,更别说教她了。”   善佳在一边欲言又止的,想说玖荷姐姐不是这样的人,她就从来不觉得玖荷姐姐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几次张口又不敢出声,最后也只拉了拉母亲的袖子。   喜鹊儿今天就是来表现的,况且在她心里,这个可是她未来的小姑子,于是便冲着善佳笑了笑道:“善佳妹妹可是想要什么?我帮着你?”   善佳摇了摇头,廖母反而冲喜鹊儿笑笑,又扭头对继王妃道:“你这女儿养得很是贴心。”言语里很是赞赏。   善佳抿了抿嘴,喜鹊儿越发得意了,“我们小孩子经不得夸,回头是要骄傲的。”   桌上一片欢声笑语,廖母端起碗来,把喜鹊儿给她盛的汤喝得干干净净。   不过午饭过后,就算喜鹊儿再想表现,也知道过犹不及,几人分别道别,喜鹊儿跟着继王妃上了马车。   “你今儿表现的很好。”继王妃笑道:“你看廖家夫人多喜欢你。”   可是喜鹊儿脸上的笑容维持了不过几息,就消失的没了踪影,“她怎么那么碍事!她——”喜鹊儿抿了抿嘴,“她怎么敢跟将军单独出来?她怎么那么不要脸!将军也是——”她嘴都要气歪了,“都是她勾引的!”   继王妃脸色一冷,喜鹊儿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哼了一声,将头偏到了一边。   “你管他们做什么?咱们是什么身份,将军又是什么身份?哪儿能由着她乱来?她把小门小户那一套带到王府里可行不通,她这在上等人家里就是私相授受!你看谁能饶得了她!”继王妃把女儿抱在怀里,“再说你还有母亲呢,我给你操持着。”   喜鹊儿被继王妃搂在怀里不说话了,可是她也免不了在想,玖荷回来这么久,哪一件事情不是顺着她的喜好来的?   就是那么多朝臣弹劾她,要夺了她的郡主之位,可是皇帝就是不下圣旨。   还有上回,她那样的给母亲没脸,王爷回来也是一句话都没说的。甚至到现在,她连请安都没来过一次的!   ……再说,廖老夫人难道能做得了将军的主?喜鹊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更何况上头还有世子,还有王爷,还有皇帝……若是皇帝一纸令下,难道廖老夫人还能为了她抗旨不成?   喜鹊儿飞快的抬头,看见继王妃冲她一笑,这话就说不出来了,她又将头埋在继王妃怀里,真希望那些御史还有官员们再使把劲儿,赶紧把她的郡主之位撸掉了才好!   玖荷已经吃完了午饭,正打算休息,听见茱萸来报:“世子妃的娘家大伯还有大伯娘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玖荷觉得有点奇怪,不过脚下已经站了起来,着急往外走。   府里一个人都没有,世子妃听说又躺在床上养胎了,难不成叫乔家人接待乔家人去?   茱萸跟在她身边,道:“听门口的小厮说了,昨天曾递了帖子的,世子接了,只是不知道世子爷怎么这会儿还没回来。”   玖荷点了点头,“差人给世子妃说一声,再把乔夫人还有诗筠请到前头小厅,叫王公公去看看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第82章   玖荷带着罗妈妈两个到了前头的小厅, 厅里正坐着乔氏的大伯还有大伯娘, 见她进来, 急忙起身,可是脸上却是止不住的诧异。   男的看着五十左右, 一身学究气息, 身材瘦削, 外表很是符合他提学官的身份。   至于乔家大夫人, 看着要年轻几岁,眼睛弯弯的,就是不笑也看着很是和蔼。   两人都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又想他们昨天还曾投了拜贴,应该是在老宅住下了。   “这是我们郡主。”厅里伺候的小厮小声道。   玖荷想了想,叫了“乔大人”, 还有“乔夫人”这等不远不近的称呼,至于那两人, 上来行了半礼,乔夫人便很是熟络地笑道:“多谢郡主照顾我们诗筠了。”   竟是一点都不问怎么是她出来见两人, 又或者世子去哪儿了。   玖荷客气笑笑道:“她有姐姐还有婶娘在, 我不过是陪着去花园看了看,乔夫人不用太过客气。”又礼让道:“两位请坐。”   等到丫鬟上了茶在手里,玖荷这才道:“已经差王公公去请世子了, 这两日宫里事物繁忙,八成是被什么人绊住了脚。”   乔大人忙说不敢当,又说原本就是他们来早了, 稍稍等等也是应该的,又说了两句话,乔大人虽然年纪也大了,又有自家夫人陪着,不过总有点坐立难安的样子,借口说他们院子里种的松柏很是有风骨,要出去看看,只留下乔夫人一个跟玖荷说话。   乔夫人笑道:“好些年没回来京城了,昨儿马车一进来,竟然都认不出来了。”   不过是寒暄而已,玖荷只点头笑笑便是,又说,“已经叫人去告诉诗筠还有乔二夫人了,一会就到。”   方才乔大人还在的时候到时不太觉得,现在他出去,玖荷忽然发现这乔夫人视线就全在自己身上落着,一点儿都没挪开,就算是才回来当了几个月的郡主……她也不是不知道礼节的,再说就是寻常百姓家里,这么看人也有点失礼了吧?   玖荷脸上的笑容就冷了些,她身后的罗妈妈咳嗽了一声,乔大夫人急忙挪开了视线。   “母亲!”正好诗筠来了,勉强算是把这事儿岔了过去。   “大嫂。”乔二夫人也叫了一声,笑眯眯叹道:“可总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诗筠是第一次离开母亲,住在王府已经月余,中间又曾经被世子妃怀疑是想扒上世子,心里那点兴奋在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母亲怎么也不早点差人来说一声?”诗筠哭了两声便止住了泪水,有点不好意冲玖荷笑了笑,又道:“我也好收拾东西。”   乔大夫人诧异的眼神就往乔二夫人脸上去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昨天下午就差人送了拜贴,怎么你们都没告诉我女儿?   乔二夫人脸上怏怏的,“世子妃怀相不太好,这一来二去的,就给岔过去了。”   乔大夫人一脸的关切又去问世子妃,玖荷也听了一耳朵,毕竟她也有些日子没看见人,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样了。   “吃不下饭,太医说她肝阳上亢、心火上炎,又因为有了身子不好开那些药性太强的泻□□,只得慢慢调养着。”乔二夫人叹了口气,“每天要到二更才能睡着,天一亮就醒,我这也有点发愁,若是白天叫她睡了,晚上岂不是更睡不着了?”   诗筠借机走到玖荷身边,小声问道:“你又去庙里上香了?”   前头玖荷也曾跟她一起出去过好几次,只是这一次……玖荷想起廖纪安来有点不太自然,脸也侧了过去,道:“以后不去了,怪没意思的。”   乔大夫人看见自家女儿跟郡主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嘴角不由得一翘,眼神里也有几分得意。只是这表情正好被在她对面的乔二夫人看了个正着,她心里就不由得起了嘀咕。   这些日子不仅仅是她在劝世子妃,世子妃也在影响着她,比方乔二夫人的意志力就没一开始那样的坚定了。   况且乔氏肚里的孩子……就算能生下来,她这个世子妃若是不得世子的喜欢……她还没到二十岁,这一生还有一半多,难道就这么活下去?   乔二夫人虽然谁都没说,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由得也考虑过,如果自己女儿生不出儿子来,这生孩子的肚子该怎么找。   她手里虽然还有两个庶女,可是乔二夫人从来没有将主意往自己人身上打过,什么找了自己的妹妹当二房,最后被欺压在头上的事情还少?还不如在外头聘了送进来呢。横竖在她们书院里头读书的人多了去了,里头有妹妹的也不在少数,大把的良家女子能挑。   可是看见自家大嫂这样的表情,她又有点不确定了,难道……不会!她眼神一凛,他们家好好的女儿,还是嫡女,再说又已经定亲了,断然不会进来当二房的!那样可就面子里子全丢尽了,就是她们愿意,王府也不会叫进门的!   二房那就什么都不是!看看王府的这位继王妃,在郡主面前那是一点脸都没有!   “老宅还没太收拾好,”乔二夫人将话题又从世子妃身上扯了过来,带着歉意笑了笑,“还要烦劳大嫂费心了。”   乔大夫人笑笑道:“原本人手就不够,又是夏天,你还得照顾世子妃,现在已经够好了。”说着她眼珠子一转,又对玖荷道:“诗筠是我的小女儿,我们两个大人辛苦些没什么,但是叫她吃苦,我这个当娘的心里就过不去。”   她又冲玖荷行了半礼,“怕是还要叨扰郡主一段时日了,等把老宅收拾好,就接她回去。”   玖荷虽然觉得有点奇怪,可是有诗筠陪着她也不觉得无聊。她回来王府,要说现在虽然认识的人不少了,尤其是这些日子隔三差五的去庙里烧香,遇见不少带着儿子女儿来堵她的人,但是说的上话的,其实就一个诗筠,一个善佳。   玖荷客气了一句,“您肯叫她陪着我,我也挺开心。”   乔大夫人专门又看了一眼二夫人,这才笑了笑道:“若是她能跟郡主相处的好,我也就放心了。其实我也是有私心在里头的,她父亲怕是还要补个外头的官儿,她又要嫁到京城来,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若是有了郡主给她撑腰,我们当父母的也就不太操心了。”   玖荷大吃一惊,没想这位乔大夫人如此的坦率,可是这坦率反而叫人觉得很是爽快。她不由得笑了,又去看了两眼已经红了脸的诗筠,“我跟她挺聊的来的。”   “不知道她许了什么人家?听说是翰林院的庶吉士?”玖荷拉了她的手笑道:“回头我带她去看看?”   诗筠红着脸瞪了她一眼,小声道:“怎么就在我面前充大辈儿了呢?你自己还没着落呢。”   乔大夫人瞪了她一眼,屋里满是笑声。   “您来了。”继王妃的声音响起,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玖荷抬头,看见继王妃还有喜鹊儿两个进来,身上还是出门那身衣裳,明显是一进来听说消息便赶来了,至于为什么来……   乔大夫人不过愣了片刻,便道:“您便是王妃吧?这是——府上的二姑娘?”   继王妃点点头道:“您好眼力。”她又看了玖荷一眼,略带了点得意,“我不过是来看看,我们府上的郡主待人接物很是大方,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有她在这儿,我也放心了。”   这话说的——里头明显是软刀子,难不成要叫别人客气一句,王妃教得好不成?玖荷脸上挂上了端庄的笑容,说是客气,其实有点假。   “王府里有典仪官,也出不了什么错儿,还有罗妈妈在,听说从前王府就是她帮着我母亲管着的。”玖荷冲着继王妃笑了笑,别想占我便宜,一点都占不到。   再说了,难道你曾经管过王府不成?   继王妃眼睛眯了眯,剩下几人都不敢说话了。   乔大夫人笑了两声,声音有点突兀,“这来的匆忙,箱笼都还没打开,倒是没带见面礼,回头我再补上。”   喜鹊儿今儿装了一天,见状先是在心里狠狠咒骂一句玖荷,又冲着乔大夫人很是贤良淑德的福了福身子,道:“您太客气了。”   喜鹊儿今年多大?才不过十四岁的姑娘,这等沉稳……跟她那张脸也不相符啊。   屋里又有点冷场了。   继王妃笑了一声,道:“我不打扰了,我这刚进门的,先回去更衣了。”说着便往外头走了。   只是刚出去就跟世子打了个照面,卓长东略有矜持的冲继王妃点了点头,喜鹊儿上来行礼,只得了很是冷淡的“嗯”。   三人分开,继王妃没忍住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纵然是她已经装了十几年,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这兄妹两个没有一个尊敬她的,对待喜鹊儿也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继王妃面上还能维持住,心里早就已经满是怨恨了。   喜鹊儿更是忍不住,当下便道:“您跟她那么客气做什么?干嘛要服软,她都不怕丢脸,您怕什么?”   继王妃默默地叹了口气,心里想还是得忍,“你看,方才我进去就夸了她,她却这样的落我的面子,你见了是不是很生气?”   喜鹊儿点了点头,继王妃笑道:“这便是了,她若是忍下来,那我这一次便成了她的长辈,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可是她没忍,在外人看来,就是她蛮横无理了。”   “女孩子家的名声是最重要的。”继王妃叹道:“你才是王府的金枝玉叶,她不过是个乡下养大的丫鬟,将来不仅你要比她嫁的好,我还要叫她嫁不出去!”   喜鹊儿点点头,脸上也有了笑容,这样一个人,廖家老夫人又怎么会叫她进门!   卓长东已经到了小厅,玖荷看见他不由得便是一脸的笑容,上前福了福身子,想叫哥哥,但是屋里又都是外人,只得叫一声“世子”便罢。   卓长东冲她笑了笑,又跟乔大人点头道:“有事情耽误了。”   乔大人连着说了两个不敢当,这才直起身子。   这里本就是外厅,现在卓长东回来,玖荷也不用陪着了,便先行告辞。乔家两位妯娌又相约说是去看看世子妃,诗筠两个月没见过母亲,当下冲玖荷笑笑,跟着走了。   三人到了乔氏的梨华院里,乔家大夫人一看见她,便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这是怎么搞的?”   乔氏倒是没看出来瘦,肚子大小也挺正常的,但是眼睛却没了神采,半靠在床上轻声叫了声大伯娘。   “你好好歇着,这府里什么没有?你还这样年轻,好好休养着。”又道:“头一胎是要辛苦些,回头坐月子的时候好好养,都能养回来。”   乔氏却没什么精神头,只没精打采的回了几个“嗯”,乔家大夫人便给使了个眼色,对诗筠道:“你陪着你姐姐。”又对乔夫人道:“我去更衣,你带我去看看?”   两人才到了院子里,大夫人便迫不及待的拉着乔夫人问了开来,“怎么成这个样子了?你没好好劝她?你看她那个样子,生孩子的时候万一没了精神怎么办?万一没了劲儿怎么办?”   虽然都是乔家人,不过毕竟是两房,乔夫人含含糊糊地说:“她跟小姑子处不来,世子这些日子又忙,没太顾得上她。”   “她怎么这样糊涂。”   乔夫人听见跟她一模一样的评价,不由得叹了口气,“再看看吧,郡主最近被弹劾的厉害,兴许……兴许没两日就不是她的心病了。”   “你得赶紧把她扭回来!”大夫人厉声道,忽又觉得自己声音太高,道:“方才你也在,屋里的话你可一字不落的听见了,怎么就不明白呢?”   乔夫人眉头一皱,硬着头皮道:“您跟我讲讲?”   “你原来在家里——罢了,”大夫人压低了声音道:“她一个没出嫁的姑娘,敢出来待客,你说这是为什么?我说请她照顾诗筠,她毫不含糊就答应了,这说明什么?还有后头跟王妃对上,她可是一点亏都不肯吃,这又是为什么?”   乔夫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大夫人。   “说明她心里一点都不慌!那些御史、官员不过都是隔靴搔痒,最后肯定是徒劳无功。”   乔夫人有点心虚,“说不定是外强中干呢……”她自己就先没了声音,谁见过这样的外强中干?她咬了咬牙,“我再好好劝劝她!”   玖荷回到屋里,不一会儿便听见外头传来留饭的消息,等到天色稍稍有点黑了,前头又来了消息,说世子派了王府的马车将人送了回去。   “世子来了。”茱萸掀了帘子急匆匆地道:“看着有点生气。”   玖荷去前头的小厅里见他,一进去便看见卓长东在屋里来回踱步。   “哥哥,”玖荷叫道:“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卓长东深吸了一口气,道:“以后跟乔家人要少些来往,只逢年过节送些礼品便是了。”   玖荷一愣,听见卓长东又皱着眉头道:“他想去两江做个知府,叫我替他谋官。” 第83章   两江是最繁华的地方, 纵然是玖荷不当官也是知道的, 大周有三分之一的税都是从两江收上来的, 快有一半的粮食都是两江产的。   她还听说了不少两江富商的故事,好几十亩的园林, 能从屋子这头摆到那头的万工拔步床, 以及各种各样精致的双面绣。   这样的地方, 一个府下属好几个州还有县, 动辄便是几百万的人口,岂是一个从没做过父母官的人能胜任的?   “哥哥拒绝了他便是,”玖荷道:“再说咱们家里现在这个样子,且不说自己怎么样,对着外人总还是要稍稍避讳些的,况且……我想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要吧?”   卓长东说了两句, 怒气已经消散了些,又听见玖荷清脆干净的声音, 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他点头道:“只是暗示。”说着他又忽然一笑,“他这一招以退为进倒是用的不错。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若是不答应, 必定是要退一步,或者在两江给他谋一个知州,又或者寻个不太引人注目的地方给他谋个知府。要么得了利益, 要么升了官职……”   “他哪儿来的自信?”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玖荷不由自主想到了世子妃乔氏,还有她肚里那个孩子……以及她哥哥干干净净的后院, 别说妾了,连个通房都没有。   如果不了解她哥哥的人,想必会把这一切都归结于世子妃手段高超,能抓住世子的心吧,加上现在肚里又有了孩子,那多半是会对着他们娘家人予取予求的吧。   卓长东显然跟她想到一起去了,冷哼一声。   玖荷笑了笑,道:“我这两个月,可算是把当官都看清了。举着大义的名号来为难人,还说自己大公无私,明明是为了权势,却说自己是忠贞之士,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骗过自己的。这么一看,乔大人还是好相处的吧。”   卓长东也笑了,“他们这些读书人,是最会自己骗自己的。”只是才说了这一句,他又皱了眉头,道:“不过……他是怎么知道我们同吏部右侍郎相熟的呢?总不会又是……上回她便拿了母亲的嫁妆单子给乔夫人看。”   玖荷眼皮子跳了跳,若是没有直接的证据,单凭这么推测就给人定罪,那成什么了?   “兴许是从别的地方得来的消息呢?况且吏部右侍郎,我也是今儿才知道他跟王府有交情的,况且嫂嫂进门才不过两年多,她又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呢?”   卓长东便将这事儿撇在一边,道:“我叫王书荣去查了,他总是能查出来的。”说完他又皱了皱眉头,道:“不过这件事情也提醒了我,过两日我便要上书请辞,你多多约束家人,别叫府里起波澜。”   玖荷点头答应,又安慰卓长东道:“还有王公公还有罗妈妈呢,不会乱子的。”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卓长东忽又皱了眉头,道:“我来的晚,是因为赵先宁回来了。”   玖荷猛地屏住呼吸,有点烦躁道:“你说便是,我还有什么听不得的?”   “倒不是为了这个。”卓长东道:“赵先宁带着人,在小河村往京城的路上找到了白世维的尸首,在一处悬崖底下,有腰牌为证,说是只来得及留下小河村,还有**孙氏两个名字,便咽了气。”   卓长东看了一眼玖荷,道:“已经运回来好好安葬了,我又叫人去他家里看看,若是有什么要求,只管满足了便是。”说着卓长东一声长叹,“若不是当年父亲糊涂,看也没看就下葬,也不至于有今天这些事情。”   只是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当年的事情……卓长东每每想起来,如果他是父亲,他怕是也没勇气去仔细看母亲,又或者她怀里的妹妹的。   兄妹两个唏嘘两声,又说等到下葬的时候要去好好的烧一柱香,玖荷问道:“叫哥哥为难的,是怎么处理那一对夫妇吧?”   卓长东急忙解释道:“王书荣去问话,自然是什么都能问出来的。什么想要银子,觉得我们为了名声都好糊弄,我是最恨这样的人的!”当下也不等玖荷问,他便将想好的处理法子全说了。   “送他们回小河村,当年白世维给了他们一百两银子照顾你,那便再给他们一百两银子,还有他们在京城的住所,折了二十七两银子,一共一百二十七两,多了一个铜板都没有!我已经叫人把他们送走了。”   玖荷点了点头,这样的一家子人……她也想不出来更好的法子。   “小河村那地方,”卓长东道:“我差人问过,若是寻常百姓,一年的花销不超过十两银子,若他们肯好好的安顿下来,又能自给自足的话,这些银子够他们用一辈子了,若是——”   玖荷接上了后半句,“也就不关咱们的事情了。”   兄妹两个相视一笑,玖荷觉得又去了一件心事,整个人越发的轻松,她笑道:“这两日父亲总是早出晚归的,我又有两日没看见他了。”   卓长东想起自己方才还说了他,心生愧疚道:“父亲去联络宗室了,还有些很有分量的朝臣,得父亲亲自出面才说的动,很是辛苦,你看天都黑了,他还没回来。”   玖荷道:“那我们等一等他?晚上一起吃饭。”   卓长东点点头,又道:“晚饭摆在花园里,还能赏赏夜景。”   不一会睿王爷回来,三人在面朝湖水的花厅里用了晚饭,酒足饭饱之后,睿王爷手里捧着茶杯,道:“还算顺利。不过我去见的,也都是有把握的人——”   他看着玖荷还有卓长东脸上因为他这一句话变来变去的,笑道:“你们担心什么?只要保证他们不被次辅拉拢了去,就算在里头夹杂着浑水摸鱼我也认了,横竖这一关闯过去,再没有人能做得了皇帝的主!”   睿王爷连日劳累,总算是告一段落,加上晚上又喝了酒,眼神都有点迷离。   “华一然,加上他自己这个次辅的位置,还有礼部尚书,工部侍郎——”睿王爷连连列举了几个关键职位,“我全抛了出来当作诱饵,不怕这些人不上钩!”说着他边看着卓长东,“华一然他们已经安生了两日,我估摸着下次早朝,该是又要上书弹劾你了,这次你便辞了吧。”   卓长东原本也是这个意思,他想了想,便将乔家人下午来求官的事儿说了。   睿王爷眉头一皱,叹道:“是我看走了眼,原以为他们是书香世家,又有铁骨铮铮。不过也难怪,他祖父差点进了内阁,父亲原本也有个好前程,最后都是阴错阳差什么都没捞着,到了他这里,便成了个急功近利的性子,年纪大了又越发的好高骛远了。他若是沉下心来走翰林院的路子,兴许还能行。”   卓长东又将他知道自家跟礼部侍郎关系良好的事情说了,睿王爷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道:“这消息府上知道的人不超过三个——”他看了玖荷一眼,笑道:“现在四个了。”   “咱们三个,最多再加上一个王书荣。”睿王爷竖着指头数着,“再下来嘛——王书荣!”他高声叫道,王书荣便一溜烟从外头进来。   “去帖子处看看,这两年有谁看过府上的礼单了?”   王书荣应了声是离开,睿王爷道:“对比着礼单,也能看出来谁家远谁家近,若是跟着大流,端午送粽子,中秋送月饼,重阳送菊花酒,这便是一般的人家,如果重阳节除了菊花酒,还加上一篓子螃蟹,这关系便要近一些了。”   玖荷点头,只是看着哥哥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难道……真的是乔氏?可是看她那个样子,总觉得她性子有些冲动,又执拗得很,不像是有这个心机。   “还有便是看送东西的人,小厮长随管家,又或者是府里的太监、老妈妈们,这都不一样。每年往咱们王府送东西的人,都是本人亲自来的,至于咱们的回礼,最次一等不用回,再往上一等是小厮拿着名帖去的——”   这等事情玖荷是不知道的,再加上睿王爷——着实是京城吃喝玩乐的一把好手,各种典故轶事讲得很是生动,玖荷听得津津有味,然而卓长东的脸色却越发得不好了。   趁着睿王爷喝茶的功夫,卓长东道:“不用查了。咱们府上能泄密的除了继王妃便是乔氏,继王妃跟乔氏的大伯有什么可说的?连面都没见过。除了乔氏还能有谁?”   玖荷刚想劝,卓长东又道:“她刚嫁进来的那半年,的确要过府上来往的礼单。”   睿王爷看着卓长东不说话了,玖荷默默的给他倒了杯茶,凝滞的空气又有了流动,卓长东道:“她刚进来的时候,我的确吩咐过,她是世子妃,是将来的主母,她要什么便都依着她的意思。”   “没什么大不了的。”睿王爷笑着安慰情绪低落的儿子,“这又不是拿不出手的关系?就算我交好了首辅——别说首辅了,就连皇帝咱们家里也是交好的。你前头不还给皇帝送了一对鹿?”   “爹爹说的正是。”玖荷也道:“再说咱们大大方方的交往,又不是密谋要干什么,难道王府就不能有两个兴趣相投的官员了?”   卓长东道:“你们不用安慰我,我明白的。只是……我在想她究竟看出来了多少东西?又给娘家人说了多少?”   这一句话说的睿王爷也安静了下来,不住的用食指敲打着石头做的桌面。   玖荷思忖片刻,又回忆着她这两个月在王府生活的经历,道:“依我看她看不了多少,王府各项规矩十分完备,又有王公公看着,她能知道多少?”   睿王爷听了这一席话面露微笑,只是卓长东却没回转多少,玖荷便笑道:“要是哥哥还不放心,不如先答应下来,说一定帮忙,等到哥哥被弹劾丢了官,他肯定得吓一跳——”   “你这都是什么鬼主意。”睿王爷笑道。   “还没完呢,哥哥不是还要做锦衣卫的首领?到时候他又得吓一跳,若是中间他疏远咱们了,回头不得后悔死?”   睿王爷大笑道:“我看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这么一来二去的,他也不好意思再上门了。”   卓长东哭笑不得看着他们两个。 第84章   被玖荷这么一闹, 卓长东舒服了许多, 等到王书荣进来的时候, 也能坦坦然问,“是世子妃吧。”   王书荣点头道:“前年曾要过中秋的礼单看, 后来又差人来要端午的礼单, 帖子处的管事说端午的礼单已经封存了, 要请王爷或者世子的示下, 之后就没动静了。”   他又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道:“这是当年世子妃看过的礼单。”   三人凑在一起看。   要说也没什么稀奇的,大体上都是各色月饼多少盒,又根据收礼之人籍贯不同,有甜月饼咸月饼之分,还有些人加了绿豆糕或者茶叶等物。   玖荷一目十行的看下去, 立即便瞧见了一处特殊之处,她一指, 问道:“可是这个?虎骨半幅?”   指头再一滑,便看见前头吏部侍郎薛全传的名字。   别的不说, 虎骨可是非常名贵的中药材, 别说半幅了,就是一根带着爪子的虎腿骨,也是十分难得的。就这一样东西, 便能看出来这人跟王府关系的确不一般。   睿王爷闭上眼睛回忆,道:“他年轻的时候在西南做过县令,有次大水被冲下堤防, 抱着个大树在河里漂了一夜,救上来之后又没得调养,落下风湿痹症来。”   玖荷道:“这事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稍稍留心人人都能知道,父亲送了他虎骨,也是为了叫他不至于受病痛折磨,好好为皇帝效力。”   睿王爷睁开眼睛朝她一笑,道:“你倒是学出来了。”   “看了这些日子,还有那么些参我参哥哥的奏折,若是还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怎么说的,不用他们赶我,我自己就跟陛下请辞去。”   “难道我朝廷栋梁还比不上半幅虎骨?”玖荷故意板着脸,做个老学究的样子,忽又转头眼睛一瞪,“还是你以为薛大人铮铮铁骨,会被这半幅虎骨收买?”   睿王爷笑了起来,“就这么说。”   月亮升起,秋天的风带来沁人心脾的凉意,王书荣带着两个婆子手里拿着大氅进来,劝道:“天色已晚,小心着凉。”   睿王爷笑道:“这才什么季节?哪儿就用得上这个?”   其实不说也知道王书荣是劝他们早点休息,玖荷第一个站起身来,对睿王爷道:“明日还有早朝,父亲早些休息。”又对卓长东道:“咱们先送父亲回去。”   等把睿王爷送去了外书房,玖荷又转身,往卓长东的外书房去,道:“晚上喝了酒,我再送送哥哥。”   其实方才吹着凉风走了一程,那一点点酒劲儿早就醒了,卓长东便道:“明儿还要早朝,你也去休息吧,我不送你了,多叫他们点些灯笼,路上小心。”   玖荷余光能见看他侧脸,满脸的心事,连眉头都是皱起来的,便道:“既然是两年前看见的,应该不是这两日才说的。”   这安慰有点无力,不过两年前跟娘家说,总比在睿王府遭难的时候说出去要叫人舒服一些吧。   卓长东苦笑一声,“两年前说是不能共富贵,两年后说是不能共甘苦——”   哪个都叫人不舒服。   玖荷不知道该说什么,卓长东叹了口气,道:“你回去吧。我得想想明天早朝该怎么说。”   第二天一早,玖荷起来的时候睿王爷跟卓长东已经早朝去了。   昨天他曾说过就要在这一两日,等到华一然那边再安排人参他的时候,便要主动辞官了,说的虽然轻巧,可是看他这些日子瘦了一大圈,又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玖荷就知道根本没有他们说的这样轻松。   若是真的能像计划一样,为什么不叫她跟着一起上朝了?横竖她办了小太监站在皇帝身边,也没有人能看出来。   玖荷抿了抿嘴,匆匆忙忙吃了早饭,便差人请了王公公还有罗妈妈来。   “这些日子有人弹劾咱们家里,后头怕是要愈演愈烈,我想着出个章程,约束家人,尤其是后院这些下人,没事儿就别出去。”   王公公跟罗妈妈都是王府里有头有脸的人,更别提王公公还有个干儿子就在皇帝身边,有些事儿知道的怕是比王爷还通透。   当下两人一起点头,都道:“请郡主吩咐。”   “咱们府上能出去的有采办房的采买,车马房的车夫,帖子处送回帖随礼的小厮。”她一边说,王公公一边点头,又补充道:“还有王妃和世子妃的婆子。”   玖荷道:“从今日起,进出的人都要对牌,上头得明明白白写了什么时辰出去,去做了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另外不管是采买还是车夫等等,这些日子都差了老实的人去,那些年轻沉不住气的,暂且留在府里当差,等过去这一段再说。”   王公公是在皇宫出来的,那里头的各种约束下人的法子更多,又提议:“以后出去每次也可以派两个人或者三个人,三人互相监督,一点疏漏都不会有。”   玖荷点头,“最近若是有犯错的下人,处罚要稍重一些,也好杀鸡儆猴。”   两人又点头答应,补充了些细则,等到一条条商量出来,便到了中午。   玖荷站起身来看了看太阳,道:“坐了这一上午,我出去走走。”又吩咐罗妈妈歇着,带了茱萸出去。   不过这一出门,她的视线不由自主便落在了旁边的梨华院上。   当然两个院子离得没有这么近,中间隔了一条石板铺就的夹道,两边又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从正院的门口,就能看见梨华院一点点的院墙而已。   “郡主可是要去看看世子妃?”茱萸小声问道。   玖荷惊觉自己发呆的时候长了点,头一扭道:“不去。”便绕着云光院走了一圈,走到微微出汗,这才回去用了午饭。   只是等到午饭过后,也没见睿王爷或者卓长东回家,甚至连个消息都没有,玖荷不由得有点着急,便想去宫门口等着,不过她才站起身来,就见茱萸进来,道:“二小姐来了。”   玖荷眉头一皱,“她又来做什么?不用理她,你去吩咐人套马车,我出去一趟。”说着便进去换了身轻便的衣裳。   玖荷急匆匆的出来,刚走出院门就被人截住了,“郡主!”   喜鹊儿站在她身前,虽然她比玖荷还要小两岁,但是从小吃好喝好,个头几乎是跟玖荷一般大,身材也要稍稍宽一些。   “你来找我做什么?”玖荷说的很不客气。   “我要去林小姐家里玩,车马房的人说现在进出要郡主点头才行。”喜鹊儿一脸的嘲讽,“我就奇了怪了,你没有相识的人好出去玩,怎么连我都要管上了?你莫非不是嫉妒我?”   玖荷脸色沉了下来,她相信车马房的人不是这么说的,况且当初交代下去的是下人,也就是说她出去的车夫还有丫鬟婆子是要领对牌的,却不关她这个二小姐的事情。   至于她来找她是为了什么?是自己想出头,还是被下人撺掇的?玖荷一不想站在她的角度考虑问题,二来也不打算做个体贴的好姐姐,因此一点都不想知道。   喜鹊儿看着玖荷连连的冷笑,要是这次闹成功了,看她以后还怎么立威!要她说,母亲就是太过忍让了一些,谁家有没出嫁的姑娘管家的?还往她们头上管,喜鹊儿想起她一个人跟将军上山待了许多功夫,还专门换了衣裳,这心里的火就是一把接着一把的烧,看见玖荷就想撕烂她的脸!   “你让开。”   喜鹊儿一愣,有点没明白她说这个干嘛。“我问你话呢!”她有恃无恐道。要说怕……一想到将军就什么都不怕了,再说事后就算被父亲禁足她也认了!只要能出了这口气,怎么都行!   “要登记出府的是下人,你若是想当下人也不用特意来问我。”玖荷上下打量她两眼,“去找管着你的妈妈请示便是,一个个都越级上报,谁教你的规矩!”   这一句话从上到下,把她母亲还有她都包含在了里头,喜鹊儿脸上立即涨红了,“规矩?你跟我说规矩?我从小学到大,这家里头最没规矩的就是你了!分明就是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迷了人心窍,才叫父亲把你接回来的!”   不过两三句话便急红了眼,玖荷不耐烦跟她这么胡搅蛮缠下去了,便一针见血道:“你究竟还想不想出去了?”   “我当然要出去!”喜鹊儿想都不想便道,说完一脸怀疑的看着她,去又有点得意,“你真叫我出去?”   玖荷点了点头,道:“你若不信便跟我一同走。”说着她抬脚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喜鹊儿,道:“你不是要出门?”   喜鹊儿脸上闪过一丝笑意,立即跟了上来。   只是两人虽然长得一样高,但是玖荷步子要比她大,走起来也更快一些,才走出去二门,喜鹊儿就有点累了,死死咬着牙跟着又往前走了一段。   玖荷的马车已经到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喜鹊儿,却见她一脸警惕的看着自己,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叫我出去,却不肯放我的丫鬟婆子?连马车也没有,难道叫我走出去不成?”   玖荷轻轻松松上了马车,道:“还不算太笨。”说着她放下帘子,道:“走吧。”   玖荷坐着马车走了,留下喜鹊儿一个人在二门外头站着,她恶狠狠的看着玖荷离去的方向,“有我没你!我跟你没完!”   睿王府离皇宫并不远,玖荷一路过去便到了午门门口,远远地看见外头一群的轿子、还有马车,两边的凉棚里头也都是正在喝茶的下人……那便是说还没下朝了?   只是马车刚停在路边,午门里头便出来一个太监,身后一列身着铠甲的士兵,手里抬着个用草席卷着的——人!草席上满是血迹,那人软趴趴的被抬着,明显是……已经死了!   玖荷只觉得心口一紧,士兵将手里的人往地上一扔,转身便走了。   草席本就是送送的裹在一起,这么一扔立即就散了,人群里两个小厮扑了上去,大哭道:“大人!大人!”   玖荷看见那人整个后背都是血迹,官服都破了,这分明就是被廷杖打死的! 第85章   午门外头一片的安静, 除了那两个小厮的哭声, 剩下的人都是一脸的凝重, 两个小厮是没办法将人带回去的,当下一人留在这儿等着, 另一人回去报信了。   玖荷是吃了午饭出来的, 在家里又稍稍耽误一会, 等到了皇宫门口已经是午时二刻。   这场早朝已经足足开了有三个时辰。   平日里不过是一个时辰的早朝, 今天拖了这么久,又有官员被廷杖致死,再加上快有一个月的拉锯战……足以让所有人都知道里头发生了大事。   外头越发的安静了,玖荷庆幸自己今天出门的时候特意留了个心眼,换成了两匹马拉的马车,跟午门外头的马车没有什么两样, 悄无声息的泯灭于众人之中。   所以里头……又有人弹劾哥哥,而且言辞激烈, 就算是他们提前想好过应对之策,甚至也都做好了辞官的准备, 皇帝还是被气得下了狠手。   顷刻之间, 午门又开了,可是出来的不是朝臣,是跟方才一样的配置, 太监身后跟着侍卫,又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被扔了出来。   这一次议论的声音已经没有方才大了,甚至有人小心翼翼的朝着远离午门的方向走了两步。   去东华门!进宫!玖荷再不犹豫。   只是到了东华门, 守门的士兵见了她已经不复往日的客气,言语里也没有往日的小心奉承,而是多了几分怨气,“郡主要进宫进便是,何苦来问我们?”   玖荷微怔,东华门是归羽林卫看守的,这是……这是因为哥哥的缘故吗?怪不得他们不叫她进宫了……   那些士兵向来都是直肠子惯了的,自然也是忍不住的,不过片刻之后又开口了,“不过一个郡主之位——现在可好,连累我们将军都要丢官!也不知道——”   旁边的士兵踢他,他立刻住嘴,怏怏地让开了路,含着怒气行礼道:“郡主请!”   玖荷想要争辩几句……可是事关大计,他们要装成全然无措,没有章法的样子,才好一步步引蛇出洞,才能更好的保存实力,她……一点都不能争辩。   玖荷看着远处高台之上的皇极殿,是整个皇宫最高也最大的一处宫殿,也是正在早朝的地方。   “你方才说什么!”   玖荷还没进去大门,便听见里头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正是卓长东。   话音刚落,他便大步走了出来。   卓长东头上的冠已经去掉了,发髻梳在头顶,只用一根玉簪别着,他冲玖荷点头示意,两步就走到了那士兵面前。   “将军!”那士兵叫了一声,忙低下头来,只是又想起他去了冠,猛然间又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问道:“将军——你真的罢官了?”   卓长东面色一沉,道:“是辞官!不是罢官!”他环视一圈,在场所有的士兵都低下头来,玖荷看得分明,其中好几人都是一脸的不忿,还有几人红了眼圈。   方才对她出言不逊那人已经跪了下来,“将军,您来羽林卫不过数年,我们从京中人人避而远之的纨绔子弟,成了别人口中的栋梁之材,这——”他忽然抬头狠狠瞪了一眼玖荷,“拿一个将军之位换一个郡主的位置,不值得!”   “我是怎么教你们的!”卓长东厉声问道。   他还有后手,可是却不能现在说出来,却要叫自己妹妹受委屈,卓长东看着玖荷,眼神越发的愧疚。   玖荷回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又朝后退了两步。   卓长东沉默了片刻,什么都不能说,他看了看高级将领,他们眼中有怀疑,却坚定的冲他点了点头。   卓长东略欣慰的松了口气,士兵看不清楚,可是这些人已经能品出来一点味道了。虽然弹劾他的理由是干涉虎贲内务,但是这个理由不过是个借口,就算那天他没有把齐家人逐出禁军的行列,他们一样要弹劾他。   “接替我的是廖将军,他骁勇善战,跟着他,想必你们是不会受委屈的。”   卓长东只说了这一句话,便拉着玖荷走了,但是两人还没上马车,便被王显叫住了。   他急得一头是汗,跑得气喘吁吁,却还记得压低声音道:“不好了!次辅还有兵部尚书带着朝臣把皇爷堵在了御书房!要逼着皇爷赶睿王爷出京!”   什么!怎么会这么快!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里满是震惊,跟着王显身后匆匆往御书房跑去。   御书房门口围了一群大臣,人数虽然不多,看上去不过二三十人,但是头上的冠还有腰带环佩,无一不显示这一群朝臣里头,官最低的都在三品!   为首的正是次辅华一然,他正声嘶力竭的大喊道:“国无二主!请陛下下旨,着令睿王爷出京就藩!”   他身后的朝臣跟着一起喊道:“国无二主!请陛下速速下决断!”   御书房的门咣当一下子被踢开了,皇帝怒气冲冲的出来,道:“好好好!你们一个个都想做朕的主,都想骑在朕的脖子上行事!好!朕不做这皇帝了!朕这便下旨,朕要传位于睿王爷!朕到时要看看你们怎么赶他出京!”   跪在地上的朝臣们一愣,完全没有想到皇帝还能有这个昏招,惊得一个个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卓长东见状,急忙拉着玖荷进去,王显跟在最后,当的一声,御书房的门又被关上了,不过这一声响惊醒了跪在外头的众人,华一然咚咚咚的磕头,“睿王爷何德何能,请陛下三思而后行啊!”   只是这回不管他们怎么说,皇帝再不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玖荷一进去便问,“他们怎么今天就发动了?”   皇帝冷笑一声,眯着眼睛道:“还能为什么,再拖下去他们一点胜算都没有了!还不如拼死一搏!”   卓长东解释道:“今天早朝,廖将军先上书,说边关经历大战,正是缺少官员的时候,请陛下开恩科,陛下自然是答应了,又让三辅做了主考官。”   “华一然立即便出来弹劾世子!”皇帝冷冷道,半月没见,皇帝脸上的表情越发的冷峻,提起华一然的时候,眼睛里不住的闪烁着寒光。   “首辅去主持西戎谈判了,名望升了一大截,首辅之位坐的稳稳的,三辅主持恩科,也是个涨名望涨资历的事情,他若是不给自己拉名望——朕还叫他们提议内阁人选,他这三辅马上就要被朕丢在一边了!”   皇帝看了卓长东一眼,“之后哥哥请辞,朕准了,又叫他们廷推羽林卫大将军。兵部的人便推举了钱易,朕竟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跟太后勾结在了一起!”   “兴许不是勾结。”玖荷想起两次早朝上发生的事情,“我倒是觉得是怕咱们跟太后联手,那样他们便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皇帝道:“朕不管那么多,太后家里也没有好人,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她留在朝中的毒瘤一一清理干净!”   “朕三岁过继,四岁当了皇帝,到现在十六岁,在太后手底下憋屈了十三年,正好他们把刀递在朕手上,朕一个机会都不放过!”   一说到太后,皇帝便是一脸的愤慨,又被引得偏离了正题,卓长东便道:“后来廖将军毛遂自荐——”他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廖将军的威望比那钱易高了不止一星半点,一个反对的声音都没有。”   皇帝也很是爽快道:“朕在宝座之上,看见华一然那个表情,心里别提多舒服了!”皇帝话锋一转,脸上又阴沉了下来,“下朝之后,朕刚回到御书房,一杯茶还没喝,华一然便带着人堵了门!朕绝对饶不了他!”   这时屋外又传来华一然的声音,“国无二主!”   玖荷忽然惊觉睿王爷怎么不在?“爹爹呢?”   皇帝道:“哭太庙去了,说自己被猜忌如此,要去皇祖父面前好好哭一哭。”皇帝顿了顿,道:“若不是他借着这个带走了不少朝臣,堵门的人怕是更多!”   “朕——”皇帝忽然狠狠地拍了桌子,“若不是科举见效太慢,下头的人没培养起来,也不知道根底,这件事情又牵连太大,朕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都打死了!”   玖荷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桌上的一张抄得密密麻麻的名单,华一然的名字明显列在首位。   不用说,这就是跟着华一然起事的朝臣了!玖荷扫了一眼,这名单里头的官员从六部到都察院,甚至还有两个封疆大吏,以及数个功勋贵族后人,还有——贤郡王!   贤王爷的后人!   “只能拖着!”皇帝发泄般将自己重重砸在椅子上,“真是不痛快!朕是个皇帝,却要用这近似无赖的法子来对付他们。”   御书房里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外头时不时的高喊声。   玖荷安慰道:“其实现在是陛下占了优势。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急匆匆的上书,就是因为再拖下去他们一点胜算都没有!”   玖荷眉毛也竖了起来,“华一然听见陛下要朝臣推选人手入内阁,自知地位不保,便迫不及待上书弹劾世子,这哪儿有一点是为了百姓为了社稷?全都是私心,是为了他的权势,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次辅!”   卓长东也是一样的说法,“他们本该在把我还有妹妹两个都弹劾下来之后,等到他们的名声升到顶点之时再上书赶王爷出京的,甚至也不该是这样的场合,要在早朝之时,当着群臣的面,才好显出他华一然来。”   “可是现在他明显是匆匆忙忙召集了手下,他已经自乱阵脚,那便离失败不远了!”   皇帝何尝不是这样想,他甚至还想过要培养副手,要绕过那张名单上的官员行事,只是这过程并不容易,中间还有忍受华一然这等人时不时的骚扰。   一想到这个,他便没法冷静了,只是被玖荷还有卓长东这么一说,皇帝再次有了信心,高声道:“王显!去叫饭来!”又对玖荷笑笑道:“宫里申时二刻下钥,朕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胆子在宫里过夜!那时候朕可就有法子对付他们!”   “要么脑袋,要么去净身房,他们总得留下一样东西才好!” 第86章   皇帝对上正七品的监察御史, 是敢显示自己的雷霆之怒的, 廷杖, 甚至打死几个也不在话下,因为都察院一共一百一十监察御史, 要么是才进入朝廷的新人, 要么是苦熬多年不得升迁之人, 这样的人就算是死了, 最多也就是给京城增加一两月的谈资。   况且这都是他们自己选的,一来弹劾是御史的升迁之道,二来被拉拢做了马前卒,究竟是个什么下场,难道他们不知道吗?   但是对上比方侍郎、尚书这样的官职,皇帝就要想一想了, 因为能做到这样的位置,身后无一不是一大群的门生、同窗, 这样的人一旦处理不好,动辄便是朝廷大乱……加上皇帝亲政不过数月, 打算趁着机会浑水摸鱼的人也不再少数。   比方太后当政那几年, 用的最多的便是平衡。内阁大学士被她巧妙的维持在了三个人这个水平,永远不能达成真正一致的意见。   至于其他朝臣,你反对哀家?好, 那哀家便支持你的政敌,扶持你门下最有前途的弟子。这么一来二去的,虽然太后对治国理政没有什么心得, 她甚至一辈子都没出过京城,进了皇宫之后几十年更是只出去过一次——给先帝送葬,但是掌握住了平衡这两个字,这十几年也没出过太大的乱子,除了钱家越发的有钱了。   再加上原来齐家人的评语:太后是个不讲道理的女人。   这十几年下来,朝臣们的中庸之道是越发的熟练了,只要表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下头百姓过得什么日子,能糊弄过去算完事儿。   但是皇帝不一样,他年轻有朝气,又有一群朝臣在他面前不叫他的眼睛被蒙上——且不说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就注定了皇帝不能跟太后一样,要平衡要中庸。   再说了,他可是名正言顺的皇帝,跟终究只能是过客的太后不一样,他要的是个至高无上的权力,要所有人都不能糊弄他!   所以这一下午,皇帝如同困兽一般在御书房不停的踱步,不停地说:“朕饶不了他们!朕一个都不能放过他们!”   玖荷还有卓长东不住的给皇帝打气,等到皇帝的班底建立起来,等到他的威望竖起来了,这些人便不战而败,任他揉捏了。   只是要在御书房里坐一个下午……玖荷索性叫王显拿了布匹针线来,给小皇帝还有卓长东一人做了个荷包。因为不用绣花,只是裁剪缝补,动作很是迅速。   玖荷虽然自诩针线活不错儿,但是绣花这等精细的东西她也的确拿不出手,索性像是做百家衣一样,将各色布匹都剪了一小块下来,拼了个五彩斑斓的荷包。   “姐姐手真巧!”皇帝在一边夸奖道,又拿了荷包往自己腰间挂上,“给他做的可不能像我这个一样好看!”   玖荷笑了起来,“你这真是——宫里上进的东西哪一样不是精细到了极点。”她指着皇帝的扇坠,“不过指甲盖大小的东西,还能编出五福的样子来。这手艺可比我好多啦!”   “那我也要带上!”   玖荷那个荷包本来就好几个颜色拼在一起的,被明黄色的龙袍一衬,越发的醒目了。   三人在御书房里头坐了一个下午,等到外头的日晷到了申时一刻,那些跪在御书房外头不住的喊“国无二主”的大臣面面相觑,这个时候不走也不行了,在皇宫里头过夜,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罪名。   众人就算是再不想走,也只得捶了捶因为跪了快两个时辰而变得僵硬的腿,互相扶持着出了皇宫。   皇帝看着他们的背影,“戎东边关百废待兴,江南一带又有水患,西南还有瑶民作乱,他们抛下正事一概不理,全盯着朕的家人,他们就是这么当朝廷命官的!”   “当初太后家人作乱,他们干什么去了?不过是看着朕年轻,以为朕软弱可欺罢了!”皇帝看着他们的眼神越发的阴冷。   玖荷这次没有劝,皇帝受了这许多气,总是要发泄出来的才好,只是她想起午门扔出来的那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不由得心下一颤,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也出去?”   皇帝叫王显送他们,又赏赐了些宝物。   给卓长东的是工部上进的新式铠甲,原本的整张铁皮用纵横交错的铁链子代替,比现在军中用的更轻薄,关节地方用牛皮代替了原来的铁皮,活动也更加灵敏了。   这东西象征意义多过实际意义,因为这铠甲现在还是个样品,他们做出来头一件是给皇帝看个新鲜,顺带讲解的,而且也不是按照卓长东的尺寸做的。   被迫辞官又怎么了?只要他还是这个皇帝,他就绝对不叫自己家里人吃亏,有种他们把皇帝也罢免了!   至于给玖荷的东西,就更加的醒目了。   各个地方的府衙都有镇守太监,各地的军中也有守备太监,军中的暂且不提,府衙的镇守太监就相当于皇帝在全国各处的采买,还是私人的采买,进出一概走的都是皇帝的内库,一点扯不上朝政。   太监采买的都是什么东西呢?   皇宫里头除了一个皇帝,剩下的可都是女人,而且小皇帝才刚亲政,还没功夫表现出来自己的喜好,所以各处太监上进的,多半还是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等等。   这样的东西皇帝短期之内还都用不上,便大笔一挥,又是好几口箱子从内库抬了出来,全部送到了睿王府。   跟鸽子蛋差不多大小的金色珍珠,还有珊瑚造景,玖荷看了一眼便觉得胆战心惊了,正想推辞,皇帝正色道:“这是为了做个姿态。”   “叫他们都看看,朕这样旗帜鲜明的表态,很快就会有人跳出来给朕做先锋了!”   玖荷恍然大悟,又道:“既然如此,不如给薛诣正也送一份去,再叫王公公同我们一起回去,驾上内监的马车,咱们从午门出去!”   皇帝连声称好,王显急忙差人准备东西,又领了出宫的牌子,这才跟着玖荷他们一起出了皇宫。   慈宁宫里头,听见他们这番大张旗鼓的动作,太后冷笑一声,“倒也不算太傻。”   桂月给续了茶,太后抿了两口,思忖道:“快要八月十五了,他虽然对哀家这个太后很是不尊,不过他毕竟是先帝唯一的子嗣,哀家帮他一把。”   话虽如此,可是太后脸上那笑容,还有说话的语调,分明就不是想帮人的,桂月小心问道:“请太后示下。”   “皇帝已经十六了。别的皇帝都是先大婚再亲政,咱们这个反了过来,哀家给他补上,咱们办个宴席,就说哀家喜欢热闹,请京中贵女进来赏月赏菊吃蟹,你再去放个消息,就说要挑皇后了。”   桂月迟疑片刻又问,“全请贵女?会不会太醒目了些?”   太后皱皱眉头,又道:“那再放一条消息出去,就说庄仪君主认回来许多日子,却还没怎么公开露过面,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叫大家认一认她。”太后想起上次睿王府及其不成功的宴席,嘴角翘了起来。   “再把哀家的侄儿侄女儿,廖将军,还有皇室宗亲里没成亲的男男女女都请来,哀家已经给她们制造了好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她们的了!”   桂月点头应是,不过这会儿都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太后也没催着她立即去办。   桂月扶着太后起来,太后忽然冷哼了一声,道:“哀家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姓卓的没一个有良心!”   这里头说的姓卓的可不止一个,桂月急忙把头低了下来。   “瞧瞧他早朝时候说的都是什么话。开恩科,还说今年怕是太紧迫,又怕学子来不及赶过来,所以恩科会试放在今年,恩科殿试放在明年,还说为了显示朝廷重视学子,明年新年后一开笔就先殿试——”太后一口气说了一大段,顾不上吸气,只觉得胸口发闷头还有点晕,急忙坐了下来。   “哪有会试殿中间隔上两三个月的!还是以为哀家看不出来?”太后愤怒的拍着桌子,手上的镯子,还有桌上的茶杯都发出叮叮咚咚的撞击声音。   “若是在今年殿试,他换不得年号,那这些新科进士们便是圣平年间中的进士,又怎么能算是他的恩科呢!他要等到明年换了年号才好叫这些人会试!这真是把哀家的脸往地上扔,扔完了还要再踩一踩!”   桂月急忙道:“方才报信的那太监不是说朝臣推举了钱少爷做羽林卫大将军?兴许陛下是气不过?您养了他这么些年,陛下又怎么会不孝顺。”   “你不用给他开脱。”太后瞪了她一眼,“皇帝是先说了科举,然后他们才推举了钱易!当然这些朝臣也没什么好心眼就是!横竖羽林卫大将军这个位置他们抢不到手里,推了钱易出来正好一举两得。”   “不管成不成功都能叫哀家跟皇帝生分——不过廖将军这个时候跳出来有点奇怪啊。”太后若有所思走到了小厅。   玖荷跟卓长东,带着一大堆东西,特意从午门出来,又吩咐车夫慢慢地走,回到王府已经是酉正,已经过了吃饭的时辰。   玖荷一回到王府便觉得饥肠辘辘,肚子还叫了两声,她有点不好意的跟卓长东笑了笑,撂下一句“我先回去洗漱”便逃一般的走了。   卓长东的声音带着笑意,道:“我去把东西入库,一会去你那儿吃饭,省得开两处火。”   回到屋里,罗妈妈迎了上来,犹豫很久才问道:“世子爷……真的辞官了?”   玖荷微微点头,罗妈妈立即便是一脸的愤慨,“这都是什么事儿!这些官员都好管别人家里的事情,当年王爷要迎娶王妃的时候,便有不少人反对,找了些奇奇怪怪连听都听不懂的理由——”   罗妈妈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玖荷脸上挂满了微笑,原本她还以为——她其实是有点忧心的,害怕罗妈妈伤心,又害怕罗妈妈责备她,像羽林卫的那些士兵一样,觉得是她害得世子丢了官,没想她是这个反应。   不对……她既然听说了世子爷辞官的消息,又怎么会没听见他们要赶王爷出京的消息?   玖荷疑惑道:“您就听说了这一条?”   罗妈妈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不用担心王爷,当年他娶王妃的时候连先帝都反对,现在孩子都有三个了。”她推着玖荷进了净房,又道:“先好好洗洗,我去叫饭。”   罗妈妈这个态度叫玖荷全然的放松下来,她重重点了点头,道:“今儿多要些,饿。”   玖荷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拿布巾包着头发就出来了,只是还没走到前头小厅,便听见外头传来争吵的声音。   一个中气十足的是罗妈妈,另一个虽然听不出来是谁,但是她却听见了吉雨告饶的声音——世子妃?   她怎么又来了!   玖荷加快脚步到了前院,就看见赵妈妈还有吉雨两个一左一右扶着世子妃,罗妈妈带着两个丫鬟挡着路,后头还有几个粗使的婆子,明显是不想叫她进来的样子。   天色已经有点昏暗了,但是穿着一身素净颜色的世子妃却分外的显眼。尤其是走近一看,玖荷不由得大吃一惊,她跟自己刚回府的时候,差得太多了。   玖荷记得当初她第一次进宫的时候,曾经听王显说过一句,说世子妃有了身孕,还不足两个月。   后来她回府,一番折腾下来,乔氏被哥哥训斥之后不再出门,到现在又是将近两个月过去。   她这肚子大约在四五个月之间?肚子已经隆起来了,虽然穿着浅色的衣裳,加上有身孕,是该胖一些,可是也不过是一月多没见,她看着至少胖了两圈,而且胖归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整个人从骨子里透出的不健康。   这有点太不正常了。不是说乔夫人天天看着她?从早上起身便在梨华院里待着,一天三顿饭都在一起吃,到了晚上酉正花园落锁才回去,怎么就看成这个样子了?   玖荷看着乔氏显眼,乔氏看着一身家常装扮,又披散着头发的玖荷一样的显眼。   “你可总算是出来了!”乔氏一句话说的很是咬牙切齿,“你这个搅家精,害得王府鸡犬不宁不说,还叫世子爷丢了官!我就不明白了,你哪里来的自信霸占这郡主之位不肯退让。世子爷又是不是你亲哥哥,他带你这样好,你怎么好就这样心安理得!”   玖荷眉头一皱,这样冲动的性子,又什么都跟娘家说……怪不得哥哥一直坚持什么都不能告诉她。   玖荷脸一扭,对茱萸道:“去找世子!”   茱萸急匆匆跑了出去,玖荷上前一步,先跟罗妈妈点点头,这才转向乔氏:“官职任免是朝廷中事,不是你我可以插手的。”只是说完又想着毕竟是一家人,便隐隐约约提醒了一句,“陛下不会亏待世子的。”   这句话乔氏一点都没听进去。   因为乔家大伯进京了,她们的消息更加的灵通,况且一早上打死了两个御史,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引到了早朝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叫皇帝生气成这个样子!   所以不过刚刚下朝,睿王府的世子被逼得辞官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也包括乔氏。   乔夫人纵然是想瞒着她,可是他们身处睿王府,除非乔氏聋了瞎了,那是肯定瞒不过去的。   当时乔氏便是失声痛哭,甚至后头那个更加叫人震惊的消息——群臣请睿王爷离京,她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之后又差人去找玖荷,可是听说她出府了,乔氏心里便是满腔的怒火,若是平常乔夫人就要狠狠地劝她了,但是现在她也是满心的震惊,尤其是下午老宅那边还来了消息,说叫诗筠赶紧回去。她就更加的手足无措了。   乔夫人不禁想到一个问题,如果睿王爷真的叫他们逼得离京就藩了……睿王爷的封地可是在西北的,少雨干旱,地上也没什么产出,又民风彪悍。叫她的女儿如何受得了?这一走怕是一辈子都看不见了!   乔夫人自己的心思就先乱了,安慰乔氏自然没有以前那样的暂定截铁,乔氏也看了出来,心里憋着火,等到玖荷回来一定要好好的骂她一顿!叫她上书请辞,都是为了她,世子才丢官的!   “不会亏待世子?”乔氏听了这话越发的悲切,“连王爷都要被你害得离京了,他还怎么不亏待世子?睿王府全家就藩,去那穷乡僻壤之处,都是为了你这个祸害!王爷还有世子爷二人总觉得是亏欠了你,拉不下脸来劝你,这个恶人我来做!”   乔氏说完,听着四个月的肚子很是艰难的冲玖荷福了福身子,“求求郡主上书辞去这郡主的位置,莫要叫一家人因你受累。都死了三个御史了,那可是读书人!这三条人命算在你头上,你半夜就不怕鬼敲门!”   玖荷气得往前冲了两步。   “算在我头上?他们怎么算在我头上!你嫁进王府,我当你是一家人,可是你什么时候当我是一家人了?我不过一个郡主,才当了两个月,一年只有一千两钱粮还没到手,我能牵连王爷?能牵连世子?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玖荷还有话要说,可是看见她那个肚子,还有激动到通红的脸,便深吸了一口气道:“等哥哥来亲自跟你说!”   她转头便对罗妈妈说,“提上饭去后头,把角门锁了,我看她怎么进来!”又对吉雨和赵妈妈道:“你们就这样看着她胡来?还不赶紧把人扶回去!”   赵妈妈听见乔氏这番胆大妄为的话,吓得腿都僵了,别说走,就是有人上前踢她一脚,她都躲不开。   吉雨不是第一次听见乔氏这话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生出一股浓浓的悲哀来。   世子妃想出门她们这些下人又怎么拦?她肚子一挺……她们也只能乖乖的扶着她出来。   吉雨低下头避过了玖荷的视线,她觉得就这么被赶出去也挺好,跟着世子妃……迟早没命!   卓长东来的很快,他本就约了玖荷吃饭,虽然还要将东西入库,但是什么都有王公公看着,他很是放心,再加上男子洗漱本就比女子快上一些,所以茱萸刚跑到二门,便跟卓长东撞了个正着。   “你又胡闹什么!”   只这一句话,乔氏的眼泪便掉了下来,“爷什么都不问,就知道是我胡闹了吗?”   卓长东忍着怒气,厉声道:“你不好好养胎,出来做什么!你跑到别人的地方,不是你胡闹,又能是谁!”   乔氏眼泪掉得越发厉害了,“她害你丢了官职,你不训斥她,反而来训斥我?连王爷都要因为她离京!”   卓长东气笑了,“这里可是睿王府,我们不想走,没有人能逼我们!”   “你不用替她开脱。”乔氏的声音越发的哀怨,“若不是因为她的郡主之位不合礼法,她又死死抓着不肯放手,又怎么会有后头这些事情?”她视线转向玖荷,“你看喜鹊儿,没有郡主之位不也好好的过了这么些年,你有陛下还有王爷世子的喜欢,要什么没有,何苦抓着这一个虚名不放?”   “跟你没有关系!”玖荷一字一顿道:“她过得什么日子,我过得什么日子,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听见乔氏把自己的妹妹跟继王妃生的女儿相比,卓长东越发的怒不可遏,“胡扯八道!把她架走!赶紧!”   原本卓长东就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更何况他现在是真的发怒,已经两年没在内院伺候过的赵妈妈见了这等场面,原本僵硬的腿竟然开始抖了起来,扑通一声软倒在了地上。   另一边扶着乔氏的吉雨见状,索性牙一咬,也跟着倒了下来。   “我从嫁进来第一天便知道你心尖上有个妹妹,什么都是紧着妹妹来,可是她原来是个死人,现在——”   卓长东上前一把抓着她的手腕,扯着她就往外头走,乔氏有孕在身,又没卓长东那样的身高,加上穿着厚重的裙子也迈不开腿,不过走了两步就要跌倒。   “哥哥!”玖荷急忙叫了一声,又指了两个粗使的婆子,“你们去扶着世子妃!再来两个人把地上这两个一起送回去!”   卓长东停下脚步,玖荷咬咬牙追了上去,道:“她有身孕了!”   “我知道!”这句话听着是说不出来的古怪,“若是她没有身孕,我现在就休了她!”   乔氏忽然惊叫一声,若不是两个婆子已经架住了她,怕是已经跌倒在地了。   “我先带她走了!”卓长东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前行,玖荷抿了抿嘴,罗妈妈上来轻声道:“她自己就没拿这孩子当回事儿,郡主再替她操心也没用。”   “我不操心她。”玖荷转身往里去了,“我担心我哥哥。”   云光院跟梨华院本就是相邻的两个院子,卓长东愤怒之下几乎半柱香的功夫就走了过去。   乔氏自打听见“休了她”这三个字腿便软了,几乎是全程被架着胳膊抬了回去。   剩下赵妈妈跟吉雨,一个是真晕,一个原本是假晕的,听见世子要休了世子妃,那也是一阵又一阵的血往头上涌,几乎也要变成了真晕。   那两个婆子把乔氏架回了卧室便离开了,卓长东又将屋里所有人都赶了出去,顷刻之间屋里便只剩他因为愤怒变得格外粗重的呼吸,还有乔氏小声的啜泣,小道几不可闻。 第87章   天已经完全黑了, 梨华院的院子里站了一排的丫鬟婆子。离了卓长东吓人的气势, 赵妈妈已经不太害怕了, 吉雨看见她直起身子,也装作恢复过来的样子, 担心道:“要不要进去送个茶水?”   危机之下脑筋转得特别快, 赵妈妈立即察觉到了不妥之处, 原先世子跟世子妃有个什么冲突, 吉雨是二话不说,提着茶壶就进去,因为这一打岔,怎么也能稍稍缓和一下气氛。   可是现在连她都不敢进去了。   赵妈妈对上吉雨的眼神,两人似乎都明白了对方的所思所想,赵妈妈把她一拉, 稍稍避开些人,道:“现在得想想怎么善后, 世子妃肚里还有个孩子……”   但是这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担心,别人不知道, 她们两个可是天天在世子妃身边伺候的, 照她现在这个样子,这孩子生不下来!就算勉强生下来,那也是一尸两命。   她这肚子现在全靠汤药吊着, 每天饭吃的不多,早中晚三大碗浓浓的汤药,世子妃那根本不是胖, 那是肿了!   人家有孕在身都要七八个月才肿,她这才四个月……连乔夫人都劝不动她,整日就在床上窝着,到时候哪儿还有生孩子的力气呢?   吉雨便道:“去请夫人来看看?”   赵妈妈眉头一皱,这个时候花园都锁门了,家里人到是能随意走动,但是要跟上头请示,特别是乔夫人作为一个客人,这个点要到内院来肯定是不合适的——尤其是世子跟世子妃夫妻两个“说话”的时候。   忽然咣当一声响,里头屋子不知道砸了什么东西,在安静的夜里格外的引人注意,两人全神贯注的想着事情,都被吓得跳了起来。   又是惊慌失措的一个对视,“去找郡主还是王妃?”吉雨咬了咬牙道:“还得……最好有个大夫在边上守着。”   赵妈妈扫了一眼西次间,能看见世子的倒影,但是世子妃……想必是坐在了角落里,她点了点头,道:“找郡主,王妃能做什么主?然后——”她忽然顿住了,谁去请乔夫人,谁去请大夫呢?   当然去找大夫是个好差事,这一来一回的,里头怎么也吵完了,但是去找夫人……回来的稍微快一点就能跟世子碰上,一个不小心,打骂发卖都是常有的事。   可是吉雨年轻力壮的,于情于理都是该她出去跑的,要么——   “我去请夫人!”吉雨道:“您毕竟有经验,跟大夫也好说话,我一个没出嫁的姑娘,许多事情都不知道,也开不了口。”   赵妈妈一脸的差异,可是屋里又是一声巨响,两人连忙携手急匆匆的奔出去了。   西次间里,紫檀木做的四扇小屏风已经被卓长东踢倒了,上头用玉石雕刻的图案碎了一地。   卓长东在屋里快速的踱步,乔氏缩在角落的椅子上,手扶着肚子。   卓长东视线在她肚子上扫过,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你根本就没把这个孩子当回事儿!从你有了身子,便仗着它胡搅蛮缠!现在又在我面前做出这等姿态,你倒是一点都不心虚!”   乔氏低声啜泣,“我没有,这是我的孩子,我嫁进来都要三年了,才有了这么一个孩子。我能感受到它在我肚里一天天长大,它还会时不时的踢我两下!”   “哼!”卓长东冷哼一声,问:“你嫁进来三年?三年了你还不忘给你娘家传递消息!”他说了这一句话,深感这样纠缠下去毫无意义,深吸了口气,语气已经平缓了下来,“你跟乔家说了王府同吏部侍郎薛全传交好,可有这等事情?”   乔氏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不为什么吏部侍郎,而是卓长东说话的语调,他跟丫鬟就是这样说话的,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难道他已经——   “说!”   卓长东一声怒吼,乔氏吓得打了个寒颤。   “没有!”她慌忙否认,“我不过一个后宅妇人,又有什么机会能见到吏部侍郎?世子是在哪里听了谣言不成?”   卓长东的视线越发的寒冷了,“虎骨。三年前的礼单,你要这礼单做什么!”   他紧紧盯着乔氏,没错过她眼底的慌乱,还有忽然僵直的身子,这么说就是她。   屋里安静了片刻,乔氏慌慌张张道:“那会儿我刚嫁进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大伯娘教我没事看看家里的礼单,便能知道跟什么人家交好了。我母亲不过是个乡绅之女,官宦人家的后院往来,家里只有大伯娘知道该怎么办。”   乔氏忽然明白过来,扑到卓长东脚下,“不是我!我是冤枉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她真的是教我。”乔氏满脸的泪痕,“我写信回去不过是提了一嘴,虎骨是个稀罕的东西,我就是提了一句!”   卓长东一声叹,这无意之中的泄露比蓄谋的泄密更加的可怕,因为根本就是防不胜防,不知道她会泄露什么出去,也更加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泄露出去的。   “千日防贼——”   乔氏哭道:“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不敢了!”   “还有我娘的嫁妆,”既然已经开口了,卓长东干脆一次问个痛快,“嫁妆单子你给乔夫人看过。”   乔氏啜泣道:“母亲教我要跟郡主好好相处,说她是世子爷的妹妹,又在外头受了许多苦,叫我好好待她,我便想着不如把原来婆母留下来的嫁妆给她,也好叫她留个念想。只是原先那单子已经久了,连墨色都看不清了,再说又是当时的老物件,我想着这个也要留下来做个纪念的,便重新抄了一份,正好母亲也在,她没看的!她只知道这是嫁妆单子,她没见的!”   卓长东如何敢信她?这嫁妆单子是在乔夫人的劝说下才拿出来的,又是在乔夫人眼皮子底下抄的,然后乔夫人一个字都没看?   只是想想她说的这两个解释,他眉头一皱,“前头是因为你大伯娘,后头是因为你母亲,你倒是把自己撇的干净。”   乔氏一愣,慌张中眼泪流的越发的厉害了,“世子莫非不相信我,我既然嫁到了王府,已经成了王府的人,若不是受了别人蛊惑,又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您再信我一次!我再不敢了,以后娘家我也不来往了,我安安分分在王府待着,世子爷!”   卓长东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厌恶,“是!你给我不停的找侍妾是因为别人都有,你给娘家泄密是因为你大伯娘蛊惑的,你把嫁妆单子给你母亲看了是因为她刚好在场——我就不明白了,这一件件事情都是你做下来的,你怎么就不能承认呢?你自己身上的原因明明最多,为什么就是看不见!”   乔氏不住的摇头,“不是的!我一心为了世子爷好,我半点私心都没有!”   “早知道——我真的应该听他们的劝,在功勋人家找个世子妃,也不会有这许多麻烦!日子也更舒服!”   哪知道这句话一说出来,乔氏忽然尖叫一声,整个脸上都红了,眼睛瞪得都凸了出来,“功勋人家?你想找谁!廖将军的妹妹?”她忽然笑了一声,“她不行!我才见过她,还是个姑娘,别说生儿子了,就是圆房都不可能!再说她连话都不敢说,还不如我呢!”   她声音又尖又利,卓长东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有点吃惊的退后了一步,乔氏眼睛一眯,又道:“还是你看上我堂妹了?”   “我就说为什么世子爷总给她送东西!可惜了,她已经定亲了,还定的是个翰林,你要是不怕被天下人读书人弹劾,你就去——我忘了,你已经被他们都弹劾了!”   “你疯了不成!这说的都是什么混帐话!”   乔氏忽然站了起来,退后两步坐到了椅子上,“我不死,谁也别想进门!”她手摸上自己肚子,“我生的才是嫡子!别管是善佳还是诗筠,你一个都别想!”   卓长东毕竟还年轻,况且今天又才上书辞官,心里憋着气也还没发出来呢,被这样的挑衅是旧火没灭,新火又着了,他冷笑一声,“你以为你不死我就没办法了?我可以送你去寺庙,你一个人都见不到,你以为你大伯会给你出头?我许他一个知府的位置,他什么都不管了,还有你父亲你祖父,哪个敢踩在我头上的?”   “别管是谁!不管是廖纪安的妹妹还是你的堂妹,都比你强!至少她们一个个都知道好好的待我妹妹!”   乔氏不可置信的看着卓长东,“说到底还是因为你妹妹!我对她好?我怎么对她好?她一进门便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她住在正院,我住在侧院,她从来不到我院子里来,而且要叫我这个嫂嫂去正院拜见她!她想出门便出门,我出个门还得问上好几个人!”   “颠倒黑白!她住正院是因为那是我母亲的院子,没出嫁的姑娘住在母亲的院子里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要出门你就出去,我从来没拦过你,继王妃也从来不敢管你,父亲——父亲更加管不着这个!”   “我每次去看见那对白兔子,我都恨不得把它们摔死了事!”   “好好好!”卓长东怒极反笑,“我原先见你的时候,以为你温柔贤淑,是个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现在可总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妒妇!你连我妹妹都要嫉妒!她在外头过了十几年苦日子,别说兔子,整个王府都给她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你!”乔氏原本被愤怒烧干的眼眶里又有了泪光,“你叫我怎么喜欢她?我才多少东西?我两百两的月钱,她五百两的月钱,我是王府未来的主母,还不如一个没出嫁的姑娘,你叫我怎么喜欢她!”   “王爷一气儿给她十万两,首饰衣裳更是不计其数,皇宫更是隔三差五的有赏赐出来,她回来到现在你也不听听府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是怎么说的?都要三个月了,就没穿过重样的衣裳,也没带过重样的首饰,就连鞋子都是一箱子一箱子的往里头抬!随便拿个帕子出来便是双面绣的!”   卓长东张了张嘴,想说两间耳室还有西厢房里头全是你的衣裳,你又有什么不满意的,不过最后还是只说了短短一句话。   “你就是嫉妒她。”   这语气里带了一些疲惫,还有点轻视,还有点别的什么乔氏没品出来,但是却叫她再次想起上回母亲说过的话来——七出。   乔氏越发的慌张,“我怎么对她不好了?我连婆母留下来的嫁妆都给了她了,我又不能管家,我哪里来的那么多好东西给她?我就是想吩咐厨房做顿宴席都不行!再说她得了宫里许多赏赐,又怎么会看上我这等东西?”   “就你这样的还想管家!这可是王府!我母亲当年都不敢说这样的话!”卓长东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还有嫁妆,你是怎么给她的?我母亲的嫁妆,还能留下来什么东西?我母亲当年出嫁的时候,我外祖父不过是个六品的小官,一家三口住在一个三进的院子里,她能有什么嫁妆?”   乔氏争辩道:“这毕竟是个念想,也不能全给了她,怎么也得给世子爷留两样!”   卓长东冷笑,“现在又是为了我了?二十年前布料,别说早就已经用完了,就是还剩下,也都朽成灰了。二十年前的首饰,我父亲留了两样,我留了两样,剩下的你倒是全给了她。”卓长东说的很是讽刺,“跟王爷成婚不用准备家具,再剩下来便是两个田庄,一个店铺。你给了她较小的田庄,店铺没有给她,我说的可有错?我就不明白了,这两样东西加起来一年的进项也就是你两三个月的月钱,你至于这么小家子气吗?”   “这怎么就是我小家子气了?”乔氏再次委屈起来,“大的田庄咱们两个曾经去玩过,还在那屋里行过夫妻之礼,怎么好给了你妹妹,至于店铺,哪有没出嫁的姑娘有店铺的?”   “说来说去还是你有道理。”卓长东冷笑道:“怎么都是你有道理。”他再次道:“我真该娶个勋贵人家的女儿,想必现在也能相敬如宾过得舒舒服服的!”   他狠狠瞪了一眼乔氏,“你们这等人,自诩清贵,读书都读傻了!你们一家人都有毛病!你大伯父现在找我来谋官,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你也是一样,不知道一家人和和睦睦的过日子,整日的找不自在!”   卓长东想起乔氏一开始的表现,“我什么都没说你就先认错,说再也不敢了,都是你的错。等到我一条条问你,你又说这个与我无关,那个又是被谁骗了,我要你这样的人有什么用?你是能当家做主还是能代表王府出去交际?就是娶了廖将军的妹妹,好歹还能有个得力的大舅哥,娶了你?关键时刻不出主意还来添乱,我真是——”   卓长东再次气得笑出声来,“不不不,反正都得摊上乔家这门亲戚,就是娶了你堂妹也比你强些,她最起码还贤惠知礼,我见她好几次,哪一次不是低着头就退到一边了?好歹还能逗我妹妹笑一笑!”   “世子!”乔氏忽然大叫一声,“他是故意的!我大伯一定是故意的,他两年前就知道这个消息,故意拖到现在才说,就是想叫你恶了我……他有叫诗筠住在咱们家里,就是想叫诗筠也嫁进王府!她是我们姐妹里头最有心机的一个,你千万不要被她骗了。”   “疯子!”卓长东嫌弃的看了她一眼,“现在想想,我这两个月睡在书房竟是成亲以后最舒心的日子——明儿我就叫人来搬东西,你自己好好的过!”   “世子!”乔氏又是一声吼,这一声吼不仅吓住了卓长东,也叫已经到了梨华院大门的乔夫人越发的焦急了,她不管不顾的拎起裙子,就这么冲了进去。   吉雨稍稍顿了顿,也跟在她后头跑了过去。   只是吉雨这心里扑通扑通的,她打生出来到现在,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早先她跟赵妈妈一起到了云光院去求郡主,虽然郡主已经睡下了,不过罗妈妈进去禀告,最后还是叫她们两个进来了。   吉雨立即便跪在了地上,“求郡主去劝一劝,里头已经砸了不少东西,世子妃又有身孕——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她打了个寒颤,“上回世子一拳下去,门都掉了下来。”吉雨一边磕头一边道:“求您去看一看。”   赵妈妈也是一样的反应,惊慌失措道:“世子妃肚里的孩子都四个多月了,这时候一点闪失都不能有啊!”   这是她们商量好的,没有哪个主子喜欢私下里先都商量好的丫鬟,再说郡主屋里那几个丫鬟,这几个月她们也都看出来了,话都不多,人又特别的老实,为了不惹郡主讨厌,只要做出六神无主的样子便成。   从来都听说过没出嫁的小姑子去哥哥嫂嫂屋里劝人的,而且天都已经黑了,郡主是肯定不去的,这时候退而求其次,她肯定会说叫乔夫人去看看,这样不用她们说什么,便能达到目的了。   后来果真如她们所料,郡主不仅同意她们叫去请乔夫人,还叫人先去请王府的良医正,又叫赵妈妈去请世子妃常用的大夫。   从云光院出来,吉雨往后头的晴雨堂去了,赵妈妈则往二门上去了。只是却有一点跟她们早先商量好的不一样。   吉雨没有慢慢往后头走,也没有提醒乔夫人等世子走了再进去,而是一路疾奔到了晴雨堂,红着眼睛一边哭一边上气不接下气道:“您快去看看吧!世子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世子眼睛都气红了,手上攥着拳头,我不过在门口看了一眼,连茶壶都不敢送进去了!”   乔夫人不疑有他,急忙换了衣裳,匆匆绾了个髻就出来了。   “究竟是为了什么!怎么又吵起来了!”   “世子妃听说世子辞官的消息,又去找郡主的麻烦,被世子抓个正着!”   乔夫人气得脚步都停了下来,“她怎么这么糊涂!你们两个怎么就放她出去了?”   “拦不住啊!”吉雨哭诉道:“世子妃肚子一挺,说我们要不扶着她,她便自己去了,我们哪儿敢。”   乔夫人脚步越发的快了,吉雨跟在她身后,一路胡思乱想的,直到踏进梨华院里头,这才理出头绪来。   她这是为了世子妃好!若是叫世子妃这么折腾下去,等她生孩子的时候肯定是一尸两命,况且那大夫也说了,是药三分毒,世子妃从两个月就一直喝药喝到四个月,后头想必这药也停不下来,前头还见过两次红……这孩子又怎么能健康?   与其这样,还不如别生下来!   况且……这么一来她就能出去了!   世子妃疑心病重,若是没了孩子肯定对身边这些丫鬟盯得更紧,到时候她便自请出去配人,还可以跟世子妃说等生了孩子再到她身边当嬷嬷,当奶娘——可是出去回不回来,那便不由世子妃了。   又或者世子从此恶了世子妃,那她们院子里也能清清静静的,再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再不济她去求乔夫人,哪怕回到乡下,也比这天天担惊受怕的强!   吉雨进了院子便悄悄放慢了脚步,只是乔夫人一心都在女儿身上,倒是没怎么主意。   等到两人到了后头卧室门口,正好跟出来的世子爷打了个照面,吉雨本就心虚,看见卓长东吓得立即跪了下去,却没想叫乔氏误会了。   她越发的觉得世子是真生气,又怕他动手,急忙道:“她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先给您陪个不是,都是我没教好,看在她肚里孩子的份上,您千万别动怒。”   卓长东冷哼一声,立即便想起来乔氏开头的赔礼道歉,跟乔夫人是如出一辙,“肚里的孩子?她是怀了龙子龙孙?还是怀了下一任天子,所有人都得让着她?”   吉雨跪在地上就没起来,乔夫人听了这话吓得腿都软了,卓长东冷笑,袖子一甩走了。   乔夫人顾不得许多,急忙到屋里,就看见乔氏缩在椅子上,红着眼睛默默的流泪……屋里横七竖八的倒了屏风还有些碎瓷片,她立即奔过去抱住乔氏,安慰道:“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   卓长东走到梨华院门口,跟带着罗妈妈匆匆赶来的玖荷撞了个正着。   “里头怎么样了?”玖荷问道,“大夫可来了?”   卓长东脸色不太好,道:“她能有什么不好的,从怀上这个孩子,家里便是纷争不断,她折腾成这样,孩子都还好好的在她肚里待着,想必咱们家里命最硬的就是她肚里的孩子了。”   玖荷从来没见过哥哥这样说话,知道他心里怨气极大,便道:“明天我陪哥哥骑马打猎去,出去玩上几天就什么都好了。”   卓长东脸色稍好些,“你不用来。她——”   玖荷道:“我是担心哥哥。”   卓长东表情越发的缓和了,道:“我好好的,以后再不会跟她吵架。”   罗妈妈心里跳了跳,急忙道:“郡主心里担心,我便跟着一起来了。郡主虽然不方便看,可是我名义上毕竟是王妃的嬷嬷,去看看怀孕的世子妃也没什么。”   卓长东深吸了口气,道:“大夫还没来,你去看一眼便出来。”   罗妈妈点头,玖荷故意又问:“乔夫人可来了?我方才见她的丫鬟急匆匆的来找我,心想不如叫乔夫人去看看,有她陪着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说得虽然有点啰嗦,不过这么一来二去的引着哥哥说话,他的情绪也能平复的快一些。   卓长东点头道:“刚跟她打了个照面。”说着他忽然笑了起来,道:“你又不会骑马,又不会打猎的,你怎么陪我?我还得给你牵着马,带着你慢慢的溜,”他上下打量玖荷两眼,“你怕是连半石的弓也拉不开,能把箭射出去别伤到自己就不错了。”   “哥哥嫌弃我不成?”玖荷反问道:“你教会我我不就能陪着你打猎了吗?若是你不愿意,我找廖将军去,听说你们交手许多次,除了他让你,你就没赢过。”   “这是谁说的!”   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卓长东缓过劲儿来,道:“方才待乔夫人有些失礼了。”   “那咱们也进去看看?”玖荷提议道:“顺便叫乔夫人晚上留下来歇息,天这么黑,穿过花园子也挺不方便的。”   卓长东点了点头,兄妹两个又往里头走。   乔氏正靠在乔夫人怀里哭诉,“他那个妹妹就是个成了精的祸害!您看看从认她回来,家里出了多少事情了,世子为了给她出头,好好的羽林卫叫人给撸了,连王爷都不能幸免——”   “快别哭了。”乔夫人拍着她的背,“你想想你肚里的孩子。”   “我就是为了我的孩子!”乔氏强调道:“孩子生下来看见她这样的人还怎么能学好!”她拽着乔夫人的衣襟,“自打她来了之后,世子心情好了许多,我想着就算是个假的我也认了,横竖能给世子逗乐,就是请个戏子回来天天的唱戏,一年不也得好几百两银子?再说不仅是世子,连王爷她都能笼络住。”   “我把王妃的嫁妆给她,就权当是给她的打赏了,横竖也没几个银子,可是——”   门哐当一声被踢开了,不仅仅是踢开,整个门都掉了下来,甚至连房梁都抖了抖。   “你说谁是戏子!”卓长东一张脸涨的通红,两步走到乔氏身边,举起拳头似乎就想打她。   乔氏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缩成一团了。   乔夫人吓得浑身都抖了起来,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立即抱住卓长东的胳膊,道:“世子爷,您别冲动,您饶她这一次!”又扭头对乔氏道:“赶紧给世子跪下!”忽然又想起玖荷来,“还有郡主!”   玖荷一脸的冰霜,她知道乔氏看她不顺眼,却没想到不顺眼到了这个地步,她缓缓走到卓长东身边,拽着他的胳膊拉了下来,道:“哥哥这胳膊是为了保护陛下的,为了她不值得。”   没想乔氏听见她这话,连惊恐都忘了,瞪着一双眼睛满是仇视的看着她。   “你这人不知道是什么长大的!”玖荷怒道:“枉我前些日子还帮着你出头!我真是——我告诉你,就是戏子也比你强!戏子还能养活自己,你除了惹是生非你还会干什么!”   乔氏想说话,可是卓长东就在她前面站着,她是怎么也忽略不了他那眼神,冷的好像要冻死人一样。   “咱们走!”卓长东拉着玖荷转身,一边走还一边说:“既然乔家的老宅已经收拾好了,乔夫人还是早点搬过去为妙,从来没有拖家带口做客,一做两三个月还不走的。”   转眼两人便走出了房门,乔氏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跳了下来,两步追了上去,冲着卓长东的背影喊道:“卓长东!这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我也不会去死的!我要耗着你一辈子,我叫你谁都娶不进门!”   可是卓长东连停顿一下都没有。   “世子妃!”吉雨忽然一声大喊,手颤颤巍巍的抬了起来,指着乔氏道:“血!血!”   乔氏低头一看,忽然晕了过去。 第88章   “叫大夫啊!”乔夫人奔了出来, 冲着卓长东大喊, “求世子请太医来, 她肚里可是您的子嗣啊!”   卓长东的眉头皱了起来,玖荷也看着地上的那一滩血。   别说她是个没出嫁的姑娘了, 就是卓长东这个男人也知道, 血流成这个样子, 就是圣医妙手来了, 这孩子也保不住。   梨华院里只能听见乔夫人的哭声,方才卓长东拖着她回来,已经把丫鬟婆子全部遣到了前院,吉雨在地上跪着,赵妈妈去外头请大夫还没回来,乔夫人抱着乔氏不住的哭。   “还不赶紧把人扶进去!”玖荷一声喝, 吉雨身上抖了抖,跟罗妈妈一起, 把乔氏抬到了厢房。她原本那个卧室,里头一地都是东西, 不仅不好下脚, 也不好让外人看见。   不过外头的大夫虽然还没来,但是王府是有良医局的,方才吉雨还有赵妈妈两个去找玖荷的时候, 她已经差了人去请府里的医婆了。   这会儿医婆正跟着丫鬟小心翼翼猫着腰进来。   乔夫人看见医婆,总算是稍稍放了心,她勉强冷静下来, 收了眼泪,抬头看了眼满脸怒容的世子还有郡主,她不知道乔氏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又是受了谁的撺掇,性子扭成了这个样子。   这一对兄妹连生气的神态都是一模一样的,又怎么可能不是亲的。她抖了抖,想起乔氏那个差点想把郡主接回来给世子做小的主意,慌忙将头低了下来。   “她从小被我宠大的,年轻气盛,求世子饶了她这一回。”乔夫人低声下气道,这门亲事……不管是合离还是乔氏死了,世子是不愁没人进王府的,外头大把的人想进来。她来京城的时候,族里还有不少人来她这儿探口风,连后院那两个有女儿的妾氏也动了心思……甚至连大房的人都在她这儿试探过。   可以说没了乔氏,对王府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没了王府这门亲事,又或者有风言风语传出去……那他们乔家可就惨了!   乔夫人想到这儿越发的焦虑了,半真半假的试探道:“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一边哭还一边捶胸顿足。   然而对面这一对兄妹似乎没什么反应。   乔夫人又对玖荷连连行李,道:“她是无心之言——”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心虚,可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她一个人待在府里,性子难免拧巴了些,又听见些不太好的消息,这才冒犯了郡主。”   要说玖荷原本还想着跟乔氏好好相处的,可是方才听了那样的一番话,她对乔氏是不报任何希望了!别说什么面和心不合,她连面和都没法跟乔氏维持下去!   戏子——这是什么好话不成!   就是上辈子孙氏穷成那个样子,也从来没有动过把她卖到戏班子的念头,她们那一条街的人,比张家穷的也有,还有把儿女买去暗娼馆的,就是没有卖儿女去当戏子的!   可是看着面前的乔夫人,已经上了年纪,两鬓已经有了第一缕白发,还要弯着腰,一边流泪一边苦苦的哀求她,有些话就说不出来了。   “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我听见了,这院子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听见了,乔夫人想必也听见了吧?”   乔夫人一愣,抬头看着玖荷,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却越发的慌张了,她又去看卓长东,满眼都是哀求。卓长东一点都没有避开,坦坦荡荡看着她,似乎一切都打算先听听郡主怎么说。   玖荷又道:“那就不能当作没听见,从今以后,有我在的地方,她不能出现。”   乔夫人浑身一震,“这……”乔氏是王府的世子妃,是未来王府的女主人,还有每年的祭祀,去皇宫觐见,各种大大小小的宴会。   而且她们两个还都是混的皇亲国戚这个圈子,可以说有九成的交际都是重叠的。郡主这是……这是剥夺了她作为世子妃,作为未来宗妇的全部权力!   乔夫人慌张的看向世子,可是卓长东一点反对的意见都没有。   也只能暂且先忍下来了,乔夫人安慰自己,这郡主总有一天要出嫁,又怎么好管娘家的事情?   罗妈妈从厢房出来,手上虽然洗干净了,不过乔夫人总觉得还能闻见淡淡的血腥气。   罗妈妈冲玖荷还有卓长东摇了摇头,又道:“已经流出来了。”   三年才盼来这一个孩子!乔夫人只觉得一阵眩晕,急忙扶着旁边的门框,又低着头,生怕别人看见她哭。“世子……虽是小产,然而产房污秽,您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玖荷生出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感慨来,卓长东道:“要借罗妈妈一用,让她在这儿看着。”   玖荷点头,卓长东对罗妈妈道:“若是有什么事情,你也不用去回我了,你拿主意。”又吩咐院子里的婆子丫鬟们,“给收拾了厢房让罗妈妈休息,有事儿再来找她。”   兄妹两个结伴而去。   出了梨华院,往前走了不过两三步,卓长东忽然停下脚步来,抬头看了看天空。   临近八月十五,月亮挂在天上勉强也能称得上是圆月了,可是……   “我得休了她!”卓长东咬牙切齿道。   玖荷微怔,可是一想起来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她就觉得哥哥生出这样的念头是理所应当。   “我的孩子不能长于此等妇人之手!王府危难,父亲忙到经常夜不归宿,她却生出许多事情来!全都是她的无端猜测,她——”   卓长东忽然不说了,咬着牙从唇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我一定要休了她!”   玖荷柔声道:“不能是现在。”   卓长东深吸了口气,道:“以后我就住在外书房了,明天再叫王公公派些人看住梨华院,等她稍稍好一些便挪去后头的院子,省得看了心烦!”   他们两个又说了几句话,这才各自回去休息。   可是等到府上的良医,还有外头请来的大夫诊治完毕,乔夫人坐在床边,看着一脸雪白,顿时就憔悴下去的乔氏,眼泪是止不住的流。   她又看着垂首立在她面前的吉雨还有赵妈妈两个,现在问是怎么回事儿还有什么用?最后那句话说出来,世子没扇她已经是好的了。   乔夫人挥了挥手,道:“你们出去吧。”   吉雨跟赵妈妈两个低声应是,倒着退了出去,从出来到回到自己屋里,两人的眼神全程没有交流。   “我苦命的孩子啊!”乔夫人哭道,乔氏岁紧紧闭着眼睛,可是眼角还是流了半滴泪下来。   屋里就剩下她们两个,乔夫人索性也吹了蜡烛上床,把乔氏搂在怀里,“方才大夫说的话,你听见了……”   乔氏一点反应都没有,乔夫人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这个时候……她只希望能当头棒喝,叫她清醒过来,若是不彻彻底底的改了,她以后哪儿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四个多月流下来的孩子……大夫说你今后再难有孕了、”   乔氏抖了抖,乔夫人紧紧抱着她,道:“不怕,好好调养几年,正好避过郡主的风头,再说你大伯娘到三十多岁了还能生孩子,乡下地方四十产子的也不在少数,你就算调养个三五年,也不过才二十出头而已。”   乔夫人又把方才郡主说过的话跟她讲了,“你暂且忍过这一段,她迟早要出嫁,况且哪里有妹妹管兄长的房中事的?”虽然……这话乔夫人自己说出来都不太信,可是如果不给她点希望,她又怎么能撑过去。   乔氏抖得越发厉害了,甚至嘴里还有吱吱的响声,明显是咬牙咬得狠了才发出来的!   “你不能这样!”乔夫人严厉道:“方才诊治的时候,郡主屋里的嬷嬷也在,明天他们就都知道了!你要是还这个样子,谁都救不了你!”   “我不要人救!”乔氏说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死了最好,我占着原配嫡妻的名分,谁都越不过我去!我死也要死在王府!”   乔夫人一巴掌就扇了上去,虽然两人离得极进,乔夫人更是一点力气都没用,可是乔氏还是一愣,随即呜呜的哭了起来。   乔夫人的声音变得冷硬,“你想死现在就死!不然等世子腾出手来,第一个就要休了你!”   乔氏贴在乔夫人胸口大哭,又道:“是大伯娘,他们居心叵测,是他们害我!”她又把世子说的什么求官,还有对诗筠的怀疑都说了。   “你怎么这么糊涂!”乔夫人道,诗筠暂且不提,大嫂这分明就是不想让自己女儿好好过日子!   “这事儿你不管了,我有法子,总要叫她也吃个教训才好!”乔夫人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你好好养着,你出了这等事情,世子一时半会也不会赶我走了,我这张老脸豁出去了,等你好了我再走!”   大夫开的药有安眠的成分,加上乔氏的确是气血两虚,不过一会就睡着了,可是乔夫人几乎是睁着眼睛想心事一路到了天亮。   如果乔氏真的不能生了……她该怎么办?她在王府又该怎么生活下去。乔夫人慌忙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只要养上两三年就能好!她年轻,底子又好,怎么会不能生孩子!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世子回心转意。   还有郡主……乔夫人想只要叫她不出门,郡主最多一年就要嫁出去,至于“有我无她”……忍上两三年,只要世子站在她这一边,都不是问题。   可是想着想着,乔夫人不知道怎么走了神,从帮着乔氏渡过难关,重新在王府站稳脚跟,变成了被休还不如就这么死在王府。   如果她真的不能生,那世子的孩子怎么办?真的从妾肚子里爬出来?然后记在她名下?乔夫人觉得不太可能,这门亲事本来就是高攀,她们家里用什么给乔氏撑腰?   乔夫人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了。天无绝人之路!况且王府现在遭难,是怎么都不会在这个时候休妻的!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玖荷就起来了,正好跟守了一夜的罗妈妈打了个照面。   “世子妃不能生了。”罗妈妈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玖荷一愣,急忙道:“可跟哥哥说了?”   罗妈妈点了点头,叹息道:“大夫许是怕担责,私下找我诉苦。说她药喝多了,原本开的安胎药,是一日吃两次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加到了三次,又说她郁结于心,肝气不通,要开了疏肝解郁的药,这孩子肯定保不住,要是不开,一样养不过七个月。”   玖荷无语,半晌才道:“都是自己选的路,她也怨不得别人。我刚来的时候看她还觉得不错,没想她——”玖荷冷笑道:“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若是有了孩子,将来王府怕是要鸡犬不宁了!”   罗妈妈的感慨更多些,世子成亲到现在马上三年,她是一天天都看在眼里的,“这两年世子待她极好……没想连个孩子都留不住,世子叫王公公看着了,叫我丢开手去不用管。”只是想起她那句关于戏子的话来,罗妈妈又是一脸的愤慨,“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世子!”又问玖荷吃了早饭没有。   玖荷笑着虚虚推了她一把,“都吃过了,还给你留了些粳米粥,赶紧吃了先休息去。”   罗妈妈笑着出去了。   快到午饭的时候,二门上的婆子进来,说太后身边的桂月来访。   玖荷叫人请她进来,桂月恭恭敬敬的递上一份请柬。打开一看,是以太后名义发出来的,说太后将于八月十六在宫中设宴,请她们都去。   桂月脸上挂着笑,道:“您也是知道的,陛下年过十六,差不多也该成亲了。寻常人家挑个媳妇也得选上好几年,更何况是陛下。所以太后便想了这么个法子,借着中秋赏月的时候请了京中适龄的贵女去宫里聚聚,赏赏句话,吃吃螃蟹,也是一件雅事,但是光请她们就太明显了些,太后索性又多请了些人。”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到没法拒绝,虽然玖荷知道除了这表面上的理由,太后肯定还有别的意思,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道:“烦劳姑姑回去禀告太后,我一准儿去。”   桂月笑着行礼,道:“多谢郡主。其实府上还请了世子、二小姐,还有世子妃的妹妹,太后的意思是都请年轻人来,一来人多热闹,二来也能说到一块去。”   玖荷点头,冲她微微一笑,比桂月更加的客气,“太后想得很是周到。”   桂月又道:“陛下素来听郡主的话,叫郡主也帮着看看,所以您这份请柬太后叫我亲自送来。”   “多谢太后信任我,我会好好帮着看的。”   又说了两句闲话,桂月这才出去。   玖荷揉了揉脸,觉得假笑比真笑还要辛苦,她笑得脸上都酸了,也不知道太后这宫女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   玖荷翻来覆去的把手上的请柬又看了好几遍,她第一次进宫的时候就把太后气了个半死,后头又因为跟齐家的案子,生生从太后手里敲出来玉玺,还有最近,跟王显一起让太后两个侄女儿的马车从皇极殿门口绕了一圈,御史上了不少折子参他们。   所以跟太后的梁子,那是用火烧都没法消除的,况且太后又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后头她跟齐家撑腰,非要说她是卖身的丫鬟,不就是为了出口气?   太后这一次指不定还要使什么坏,可是玖荷什么时候怕过?当初还是个丫鬟都不怕,现在就更不用怕了,况且又是皇宫大内的,哥哥也要去,廖将军——   总之她有了堤防,力气也比那些人都大,阴谋阳谋她都不怕!   再说这还是一个吸引注意力的好机会,玖荷想着想着居然有点兴奋,叫了丫鬟进来,挑进宫穿的衣裳还有首饰。   桂月回到了慈宁宫,太后看她一眼,慢悠悠道:“帖子都送出去了?”   桂月点头,咬着下唇一脸的欲言又止,“太后……世子妃小产了!”   “啊!”太后惊得立即站了起来,笑了两声之后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你快跟我说说!”   “倒是也没打听出来什么。”桂月道:“王府的人嘴都挺严,就说是昨天晚上的事儿,郡主跟世子两个都去看了。”   太后有点不太满意,不过这个消息本身就够叫人开心了,“成亲都三年了吧?当初他成亲的时候,哀家便说他们两个不般配,现在看看——活该!当初他为什么选这么个人?不就是看着乔氏的祖父当过国子监祭酒,乔氏的父亲又主持书院,想要靠着这个笼络士林,可是非但一个没笼络上,他们该上书的上书,该弹劾的弹劾,一点都不手软,三年了好不容易怀上个孩子,还给流产了。”   太后的笑容很是满意,道:“既然哀家知道了……一会儿差人送些药材去,告诉她好好休养,”太后强调道:“跟她说,虽然四个多月小产很是伤身,不过好好养着总是能养好的,叫她放宽心,缺什么只管跟哀家说。”   桂月急忙应了,这话……宫里人常用,就是为了给人心上戳刀子的,打着关心的旗号再把伤口撕开,世子妃本来就不太合群,这么说下来,怕是要郁结于心,身子哪儿还能好?   “东西可送去了?话递到了?”   桂月点头称是,“都送去了,衣裳首饰亲手交到七姑娘还有八姑娘手上,还叫了贴身的丫鬟婆子来吩咐了怎么穿怎么戴,连配合的妆容都叫她们画了一遍,你放心,她们两个肯定是当天最出众的!”   太后点头笑笑,桂月又道:“话也说了,没叫侯夫人递话,我亲自给两个姑娘一个个分开说的。”   太后脸上笑容淡了淡,“她们什么反应?”   桂月道:“七姑娘脸上红了,八姑娘脸上白了。”   太后一声嗯,看了桂月一眼,“你怎么还不去?”   桂月脸上又挂上方才那犹豫不决的表情,忽然间跪在了地上,道:“侯爷没把田地还回去!”   “什么!”太后一拍桌子,“他好大的胆子!他是不是还叫你帮忙遮掩来着?”   “太后明鉴,”桂月掏出一摞银票放在了桌上,道:“侯爷说他是太后的亲哥哥,未来还是小皇帝的岳丈,就是交出去,将来小皇帝还得补给他,那干嘛还要过这一手呢?再说交出来不就做实了他霸占田地的罪名了?”   “混账!”太后气得头上的金钗都抖了起来,“枉费哀家细心为他们谋划,他就是这么辜负哀家的好心的?你去告诉他,他不把自己撸到底,皇帝又怎么会给他女儿高位?真以为他那两个女儿是天仙下凡不成?”   桂月称是,转身便要出去,太后又把人叫住,道:“你跟他说,若是他再不上请罪的折子,哀家可要大义灭亲了!再跟他说一句,他是哀家的亲哥哥,只要哀家在,少不了他的前途!”   桂月走了两步,太后忽又把人叫住,道:“还有,把世子妃小产的消息传出去,正好趁着这次机会,给世子找个好生养的!”   桂月又等了等,见太后没话说了,这才离开。   这天下午,玖荷睡醒觉,也没带丫鬟,一个人在花园里闲逛,忽然听见前头有人哭,转过假山一看,居然是诗筠。   “你这是怎么了?”玖荷问道,诗筠在王府里头也住了小两个月,见她从来都是笑嘻嘻的,怎么今天躲在花园子里哭呢?   诗筠抬头一看是她,哭得越发厉害了。 第89章   “我们家里的人还敢给你脸色看不成?”玖荷故意道, 虽然明知道她这么哭肯定是因为乔家人, 可是她在王府哭得这么厉害, 总不能视而不见绕过去吧?再说两人相处的还算不错。   “谁惹你了,我打她板子。”   诗筠啜泣两声, 背过去掏出帕子来抹了抹眼泪, 毕竟这个是郡主, 也不好太过失仪了。   “我……”她犹豫了一下, 欲言又止看着玖荷,有些事儿是不好跟外人讲,可是不讲出来心里又憋得慌,但是……   诗筠纠结着,玖荷又道:“别哭了,你不是也接了进宫的帖子, 明天就要去了,小心眼睛肿了被人笑话, 听说要去好多人的。”   年轻女孩子就没有不在乎这个的,诗筠脸上的忧愁变成了着急, 擦眼泪也变成了拿帕子在眼角按。   “你明天要穿的衣裳挑好了没有?”玖荷一边问, 一边朝前走。   诗筠点点头,急忙跟上,道:“都备好了, 还用了府上送的东西。”   两人一起慢悠悠的沿着树荫底下散步,玖荷忽然觉得不太对,今天是八月十五……怎么乔家大房还没有把她接过去?   这话又不好问的太直接, 玖荷便换了个话题,“听说给你定了个翰林院供职的?”   诗筠脸上一下子就红了,头也低了下去,声音都细了起来,“怎么好说这个?”   玖荷笑了起来,“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听说你一直住在老家,这人你见过没有?”   诗筠过了一会才摇摇头,“没见过,不过——”声音又细小如蚊了,“拿来了他的衣裳尺寸。”   “你的手艺是真不错。”玖荷夸耀道:“回头你再给我绣个帕子荷包什么的?”   笑了两声诗筠也放开了,乔家两房住在一起,她是年纪最轻的嫡女,前头姐姐在她还没知道事儿的时候就嫁了出去,剩下年纪相仿的都是庶女,见面不过点点头,虽然整日也在一起做针线,甚至吃穿用度什么的都不会差得太多,可是这亲事……就差得远了,也没法开口。   诗筠心里虽然有惶恐,却没人说去,就这么一直到了京城,眼看着就要出嫁了。   “……是本地乡绅之子,还在我们家里的书院读过书,祖父说他人品端直,学问极好;母亲说他才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已经是官身了,又说他虽然是二甲,可是除了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剩下的都没什么区别;父亲说当官的三年一个任期,他还这么年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诗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惆怅。   玖荷明白她是怎么想的,乔家每个人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这门亲事的,只是没人站在她的角度帮她想想。   乔家老太爷曾做过国子监祭酒,最注重的是学问,这人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说他是青年才俊,所有人都会点头。   乔夫人……看得是诰命,这人现在虽然还是庶吉士,等到满三年之后选官,诗筠立即就成了孺人,也称得上是官太太了。   乔家大爷,不用说也知道他看的是前途。   玖荷笑道:“我带你去看看他长什么样子?人品好不好,说话好不好听如何?”   诗筠飞红着脸瞪了她一眼,不自觉就想来拉她。   “不行!叫人知道了——”她忽然想起来跟着郡主出去,没人会知道,“都已经是下午了,明天还要去宫里——”   玖荷打断她扭扭捏捏的话语,“那就从宫里回来再去。”   诗筠下意识点了点头,“我……当初说定的时候,我送了针线,他回了亲自抄写的女四书……我……”诗筠皱了皱眉头,我了半天也没说出来话。   玖荷一听见女四书也皱了眉头。   若说诗筠不识字儿——不识字也没有拿这个开蒙的,三百千不是比这个好太多了?况且她家里还有书院呢,又怎么会不识字?所以他送这通篇看下来只有敬顺曲从四个字的书来……就很值得商榷了。   “祖父夸了他两句,父亲还说他字儿写得好,是标准的台阁体,母亲……倒是没说什么。”   “咱们从宫里回来先去看看人再说。”玖荷道。   诗筠听了这话心情稍稍好了些,只是玖荷不免又想,若是这人不好……他们看得都是学问诰命前程等等,真正过日子可就没人在乎了。   这可是要过一辈子的,虽然也能合离,不过看乔家那个样子,肯定是不答应的……玖荷忽然想起她说这人是乡绅之子,便又笑着安慰了一句,“他在京城做官,你肯定是要留在京城的,上头没有婆婆,日子好过许多。”   诗筠脸上又是刷的一下红了,她被笑了好几次终于知道反击了。“你才大我不过几个月,怎么就什么都知道了?郡主将来想嫁个什么人家?”她上下打量玖荷两眼,“郡主这样的人品样貌,得配个大英雄,上头婆婆也得和蔼可亲,小头小姑子也要温柔可人才行。”   玖荷有点不太自在,听见大英雄三个字,她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人便是廖纪安。   呸呸呸!她连啐了自己三口,再不能想这个了!又为了掩饰自己心思,伸手去挠诗筠。   “快别!”诗筠动作自然是没她快的,潜意识里还有点这个是郡主的感觉,反击基本没有什么力道。   玖荷看她头发都有点乱了,这才松手,“叫你下次再笑话我。”   两人逛了一下午的花园,诗筠情绪好了许多,坐在凉亭休息的时候把什么都说了。   “早上去看世子妃,她问我荷包绣好了没有,又问我嫁衣绣好了没有,又说老宅人手要是不够,她这儿还有配房,都是乔家出来的下人,收拾起来也快,不然再这么耽误下去,我可要从王府出嫁了。”诗筠微微皱着眉头,“听着总觉得有点阴阳怪气的,像是要赶我走。”   玖荷脸上的表情没怎么变,还是从容不迫的微笑,这笑容鼓励了诗筠,她又道:“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二婶娘也问我有什么打算?又说……还想住几天。”   当然原话比这个难听多了,乔夫人说她毕竟是没出嫁的小姨,原先来做客没什么,可是她爹娘都已经到了京城,她却还在王府住着,这瓜田李下的……怕是有损清誉。   她当时听见这话便气红了眼睛,什么叫做没出嫁的小姨,还有瓜田李下,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玖荷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看她脸上那表情就知道说的很是难听,再说乔氏想什么她难道猜不出来?   她虽然在王府才住了不到三个月,但是原先小老百姓们说话做事可比她们这种藏着掖着,一句话转三四个弯,全凭别人猜的风格要爽快多了。   不就是有前途的姐夫,才小产又不能生的嫂子,还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小姨子呗。   乔氏看不见,她原先跟诗筠两个逛花园的时候也遇见哥哥好几次,别说诗筠每次都回避了,就是哥哥,也从来没有起过这样的心思。   更何况诗筠都定亲了,她还真是会把人往坏里想!   “你想住便住,”玖荷道:“再说这王府什么时候轮到她们两个当家做主了?”   诗筠顿时松了口气,忽又觉得不对,“我不是想赖在王府,我是——”她还没回过味来,玖荷却通通透透的什么都明白,就是想找个支持自己的人。   “回头我叫人送你去看看屋子收拾的怎么样了,心里也好有个底。”   诗筠越发的轻松,又郑重其事的道谢。   两人又沿着湖边的小桥走了半圈,快到申时了才各自回去。   今天是八月十五,不过王府的中秋宴着实有点名不副实。   睿王爷本着你们不叫我好过,我叫你们没法过的宗旨,拉着群臣去太庙过了中秋节,卓长东虽然在府里,但是他才上书请辞,加上乔氏才小产,脸上基本没什么笑容。   至于继王妃,她一向是最有眼色的,不过上来吃了两口菜,便推说这两日吹了风,有些伤风,怕给郡主还有世子过了病,不一会儿就拉着喜鹊儿走了。   玖荷还得看着卓长东,千万不敢叫他喝醉了,只是卓长东精神极好,这么一看,就看到了三更。   好在太后办的是晚宴,不然真要没精打采的去了。   第二天快到中午,玖荷才起床。一见她起来,罗妈妈便带着一排的丫鬟进来伺候她。   “赶紧着,别耽误了时辰。”   玖荷觉得有点好笑,故意道:“申时才开始呢,您这么着急做什么?”   罗妈妈半真半假的瞪了她一眼,“申时开始,可您总不能申时才去吧?这马上就午时了,短短两个时辰,您算算有多少事情?光梳妆打扮就得一个时辰,还得吃了早饭,路上还得一会功夫。”   见罗妈妈真的着急了,玖荷收了玩闹的心思,安安稳稳的叫丫鬟在她身上捣鼓了。   罗妈妈总算是松了口气。   虽然这些日子家里遭了事儿,可是罗妈妈毕竟在王府已经伺候了二十几年了,还一直都是心腹妈妈,虽然外头说的凶险,不过看睿王爷还有世子那个样子,罗妈妈觉得不会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而且也绝对出不了京。   但是除了这个,王府里还有个要务呢!郡主今年都十六了!   平常人家的女儿,就算这个年纪还没出嫁,至少也定了亲,可是他们家郡主现在还没着落呢。   当然不是说玖荷嫁不出去,这些日子也有不少人托了杂七杂八的关系来问,只是王爷跟世子都因为别的事情占了大半的心思,一时半会间怕是顾不上给她好好挑了。   罗妈妈也知道相比较之下王府的前途更加的重要一些,可是郡主也不能耽误不是?只是这种事情又怎么能信任继王妃?至于世子妃……等到世子腾出手来,她还是不是世子妃都不一定。   这么一看,偌大的王府里头竟然没个能给郡主挑夫婿的人了。   所以罗妈妈想来想去,最后也就只有一个主意,把郡主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出去,看上她的人自然就来求了,这样也就用不了王爷还有世子多少功夫。   今天太后办的宴席便是个好机会!   罗妈妈一边看着婆子给她梳头,一边道:“据说太后发了不少请柬出去。”   这场宴席皇帝是会出席的,而且请的都是没成亲的姑娘,所以就算没有桂月出去递话,是个人都能想明白这宴席是给皇帝选妃的。   不过正如太后所说,若是只有皇帝一个男子,这就有点不太好了,所以除了皇帝,还得有给皇帝打掩护的。   能被挑中干这个的,自然也都不是一般人,罗妈妈的主意就打在了这些人身上。   她喜滋滋的看着越发亭亭玉立的玖荷,似乎已经看见了她穿红嫁衣的样子。   “您怎么哭了?”玖荷诧异道:“虽然前头跟太后起了罅隙,可是大庭广众的,太后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罗妈妈立即破涕为笑,“快别胡说了,赶紧先吃点东西,省得一会去了宫里饿。”   趁着丫鬟伺候她吃饭的功夫,罗妈妈又嘱咐了两句,“再吃点。请柬上说了是赏月的晚宴,那多半是酉时二刻才开始的,前头一个时辰怕是就叫你们在御花园里头逛的。”又道:“您的礼仪学的极好,我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玖荷笑道:“宫里有皇帝,哥哥也跟着一起去了,再说我有手有脚又会说话的,难道能吃亏不成?”   等到了未时二刻,卓长东亲自来叫她,王府里头一行四人分别上了两辆马车,往皇宫去了。   继王妃把喜鹊儿送出二门口,看着马车走了,难掩脸上嫉妒之色,道:“早知道如此,当年我就不该自请降一档份例!叫她处处都压了我一头!”   这话可不好接,施妈妈全当没听见,扶着继王妃就往里头走。   王府按理是四匹马拉的马车,玖荷跟卓长东坐的就是这一种,至于喜鹊儿还有诗筠两个,坐的是三匹马拉的马车。   当然继王妃当年说了不敢与王妃比肩,降下来的不仅仅是马车。   从月利银子、每季的新衣裳、丫鬟数量、院子大小,还有每日三餐等等,她每一样都降了,换句话说,每一样都不如玖荷。   原先继王妃觉得没什么,横竖这后院里头再不会有比她份例高的了,可是哪知道十几年后横空出世一个玖荷,王爷为了弥补她牵头十几年在外头受过的苦,直接叫按照王妃的份例给她发了。   还不是现在这个王妃的,是先头那个王妃的!也就是说玖荷的份例差不多是继王妃的两倍。   再加上玖荷那张跟先王妃至少八成像的脸,继王妃见她一次就想把她的脸刮花一次。   “她怎么不死在外头呢!”继王妃愤愤道:“都是王爷的女儿,差别怎么这么大?叫外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继王妃一想起来玖荷的份例跟她的喜鹊儿差了有四五倍的样子,觉得心口都痛了起来。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还比不上外头的野丫头!   施妈妈虽然觉得一个是已经册封了的郡主,一个还什么名分都没有,自然是要有点差别的,可是她也知道这话说出来怕是要吃巴掌了,有点心虚急忙换了话题。   “咱们现在去看看世子妃?”   一想到府里还有个更加凄惨的,继王妃脸上便有了笑意,“去看看她!好好的安慰一番!”   两人到了梨华院,因为前天夜里那场大吵,还有世子妃流产等等,整个梨华院安安静静的几乎都没了声音,好像没人住一样,平添几分破败的景象。   继王妃不由得叹了口气,有点幸灾落祸道:“这可怜见的,看得我都心疼了。”   两人直接到了屋里,若是乔夫人在,怕是要拦一拦的,只是她连着守了好几天,这会儿实在是累得不行,便回去睡觉了。   剩下一个大丫鬟吉雨,还有一个赵妈妈,别说她们现在动了别的心思,就是她们想拦,那也是拦不住的。   继王妃就这么畅通无阻的到了内室,一看见乔氏,她立即顿住了脚步,这才几天没见……她又扭头看施妈妈。   “世子妃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施妈妈也是没料到,“我那天早上来药材的时候还见了她,没想才两三天的功夫,就瘦了两圈。”   吉雨端了茶来,又去给乔氏掖了掖被角。   被这么一打扰,乔氏醒了。 第90章   “你这样子, 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继王妃坐在床边,悲悲切切道,又去拉她的手。   乔氏想躲,却因为身子虚弱,动一动便是腹痛, 这一痛又要想起她那个没到五个月就小产的孩子, 躺上床上, 除了呼吸,竟是连头都不敢扭了。   “唉……”继王妃叹了口气,装模作样背过脸去抹了抹眼泪, 这才又转过头来挤出一脸惨淡的微笑来, 安慰道:“我前头叫施妈妈给你送的药材你可收到了?”   说着她也不等乔氏反应, 拍着她的手道:“你还年轻, 没事儿别想些有的没的,早点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经事情。”   要说继王妃其实是特别会装的一个人,不然当初睿王爷在后院那一干的侧妃妾氏里头,也不会独独选了她上位。   继王妃上来之后, 回想她在王府里这几年走的路线,越发的觉得要低调,要大度得体,又时时刻刻把先王妃挂在前头,事事都不敢越了她去,更是对世子好得不得了。   而且这种好还不是那种凡事都要凑到前头表现的好,而是知道世子不喜欢看见她, 有了世子的地方她就处处都要回避,世子不跟她行礼,她也从来都不点破,脸上还总是挂着笑,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如果不是玖荷忽然杀回来了,再叫她装上这么几年,世子跟王爷渐行渐远,王爷又没什么目标,一味的消磨斗志混吃等死。继王妃就又要打着睿王府的旗号在外头作威作福了。   不过现在玖荷回来了,继王妃又把喜鹊儿娇宠的太过,明里暗里跟玖荷起了几次冲突,那副嫉妒恨的表情也叫王爷跟世子看见了两次,心里便已经留了种子。   想必这辈子,她是再没有机会冒头了。   对上玖荷这个处处比她强的,继王妃掩饰不住的嫉妒,可是跟乔氏这个什么都不如她,还很是自以为是的世子妃,继王妃就没什么好嫉妒的了,早年在一干侍妾里头厮杀出来的演技,现在实打实的发挥出来,乔氏是一点都没觉得她虚伪。   “多谢王妃关心我。”乔氏说着说着,眼圈变红了。她小产这都三天了,今儿是第四天早上,世子一次没来过,郡主——不提也罢!王府里上上下下连个表示都没有,连御医都没给她请一个。乔氏伤心之余,不免觉得自己早年的一腔热血怕是托付错了人。   继王妃急忙给她擦眼泪,“快别哭了,虽是小月子,也得小心谨慎才是,月子里哭了,等到老你这眼睛就别想要了。”   乔氏嗯了一声,旁边伺候的吉雨看不下去了,她是想出去不假,可是叫继王妃这么撺掇下去……要是世子妃再干点什么出来,原本能体体面面的出去,到时候就是打一顿板子跟海棠一个下场。   “我给您续些茶。”她上来打断了继王妃。   方才好容易烘托好的气氛被冲散了大半,继王妃隐晦的瞪了吉雨一眼,又问:“咱们府里这个样子……我今儿趁着没人来看看你。前头只叫施妈妈送了药材过来,你别怪我。”   乔氏道:“您能记挂着我,我便知足了。”她想起自己母亲说过的继王妃另有所图来,可是……可是那时候她站得稳,继王妃想把她当枪使还情有可原,如今她都落魄成了这个样子,继王妃来找她干嘛呢?   这么一想,她便把乔夫人的告诫忘了三分。   继王妃见她还是这么……优柔寡断的,心里很是得意,只是一见屋里还有个忠心耿耿的丫鬟盯着她们,又想起她方才故意的打断,便道:“我有事儿问问你。”   这便是要屏退左右的意思了,乔氏道:“大夫开的阿胶,你去给我熬一碗来。”   要是以前,吉雨怕就是要出言顶撞了,只是现在……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乔氏,只说了一个字:“是。”   乔氏皱了皱眉头,却没想出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全然不管吉雨的反常,只问继王妃,“您有什么话要问我?”   继王妃压低了声音,道:“你流下来的那个孩子……可看了是男是女没有?”   乔氏愣住了。   当时她看见自己裙摆下头一滩的血迹,潜意识里已经觉得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不愿面对这个事实,当下便晕了过去,后来只觉得有人把她抬到床上,给她换衣清理,至于流下来的孩子……她没敢看,也没敢问。   乔氏脸色阴沉了下来,眼睛也闭上了,有点不管不顾不想理继王妃的架势。   继王妃嘴角微微一翘,跟施妈妈交换了个得意的眼神,看见没有,我就说她逃不过去!   她死死抓着乔氏的手,声音越发得急切了,“你是它娘,若是你不想着它,这府里上上下下还能有谁记得它不成!”   乔氏的眼圈红了。   “你也别怪我戳你伤口,四个多月的孩子,四肢都齐全了,下来都能动一动了……”继王妃故意叹了口气,听起来又是一番故事。   “它没有名字,不得供奉,连块墓地都没有,岂不成了孤魂野鬼?你是它娘,你不替它想想,难道你指望——”一个故意的停顿,叫乔氏把府上所有人都想了一遍。   “唉……”继王妃又叹气,“至少你得给它在佛前点个长明灯,稍稍做一做功德才行啊。”   乔氏还是一言不发的样子,只是眼睛紧紧闭着,睫毛轻颤,还有半滴泪下来。   继王妃觉得这事儿是成了。不趁着她最痛最苦的时候龊她伤疤,难道要等着她自己调养好了再来说吗?   这可是小产,动一动肚子便要痛上好久,不趁着这个时候挑起她对孩子的思念,等到她身子养好了,自然也就没了这刻骨铭心的痛楚了。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挑起她对孩子的怀念,才能保持住她对玖荷的恨意!虽然乔氏八成是废了,毕竟世子那个人……下定了决心就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你也别怪世子,他是男人,心自然没女人家细的,况且这又是他头一个孩子,没保住他也很是生气的,府上现在又这么忙,兴许等过了这一阵子,他就又回来了。”   她还记得上个月郡主彷佛有点伤风,他急忙请了御医过来,两旬前睿王爷不知道在哪儿吃坏了肚子,世子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私底下把府上管着厨房的一干人等全部叫过来骂了一顿。   从典膳正到下头负责洗菜淘米的婆子,无一幸免。   这事儿乔氏不可能没听说,现在继王妃要做的,就是帮着她把这些事情全都联系在一起,尤其是叫乔氏看出来她在世子心里什么都不是!   还不如那个来历不明的妹妹!   当然看着乔氏的表情,从悲切转到了怨恨,继王妃觉得这次没白来。   横竖动动嘴皮子又不废什么功夫,些许的药材就当喂狗了,说不定她能给自己一个惊喜呢。   继王妃又拍了拍她的手,道:“今儿他们全都去宫里,我得趁着这个机会把喜鹊儿的屋里好好收拾收拾,眼看着就要到冬天了,衣裳被褥什么都得换一换。”   她提到喜鹊儿是故意的,看见乔氏脸上压抑中又带着扭曲的表情,继王妃满意的站起身来,道:“回头我再来看你。”   只是刚站起身来,院里又有了喧哗声,吉雨陪着王公公进来,乔夫人也跟在一边,仔细一看,她脸上的笑容还有点尴尬。   王公公拱手叫了声继王妃,不管是言语表情还是动作,总有股敷衍的意味在里头。   继王妃心里暗暗骂了句,可是表面上还是跟平日里一样的浅笑,道:“趁着今儿喜鹊儿不在我也有了空,正好来看看她。”   王公公侧过身子,让出后头一个穿着官服提着药箱的人,“这是龚太医,来给世子妃诊脉的。”   继王妃一惊,下意识去看世子妃,只见她面上止不住的喜色,已经将方才那阴郁一扫而空了。   没想还是功亏一篑!继王妃很是有几分不甘,不过请个太医而已,还是都过去三天才请了太医,按照世子跟陛下的关系,请太医三个时辰来都算是误事,她居然就这么喜形于色了!   只是继王妃转念一想,也不至于全然失败,毕竟跟府上的郡主相比,世子待她的确不能算好。继王妃也不走了,打算看看太医怎么说。   不过这位龚太医号完脉,不过对着乔氏微微躬身而已,随即就跟着王公公出去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再进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乔氏焦急道:“怎么样了?”   王公公心里微微叹息,宫里的太医总是要比外头的大夫高明些的,按照他的说话,乔氏好好调养一阵子就没什么问题了。不过……世子都厌恶她了,就算她明日就好,也一样生不出孩子来。   王公公道:“已经差了小厮去抓药了,世子妃好好休养。”   说着又招呼了吉雨出去问话,继王妃也没什么理由再留下来,便对乔氏笑笑道:“你看,若不是世子原谅了你,又怎么会给你请太医来看?”   乔氏一脸的欣喜,完全没听出来她话里的言不由衷,只是原本能听出来的乔夫人,这会儿也跟聋了一样,只看着乔氏不敢移开视线。   这屋里乔氏记挂着世子,想着养好了身子好好跟世子陪个不是,乔夫人则是一心记挂着女儿,想着自己走了她可怎么办,就只有继王妃心里全想着算计人,自然是全看出来了。   她嘴角微微一翘,起身告辞了,“你好好养着,得空我再来看你。”   等到屋里没人,乔夫人拉着乔氏的手,道:“我这就要搬回老宅去了,你一个人……可要好好保重!”   乔氏才沉浸于世子还没彻底厌恶她的喜悦中,忽然听见这消息不由得也是一愣,呆呆的看着乔夫人没声音。   乔夫人背过头去抹了抹眼泪,方才王公公送上了程仪,又问她什么时候搬走,王府有马车相送,直接把乔夫人搞了个大红脸,这次不走是真不行了!   可是看着乔氏这个样子,她又怎么能放心呢?   “母亲,”乔氏郑重道:“我都没了一个孩子,难道还像以前一样不知事儿吗?你放心的去,等我——我再请你回来!”   乔夫人欣慰的点了点头,又吩咐她日常怎么主意,怎么挽回世子的心思,只是吉雨忽然进来……失魂落魄的一下子坐在椅子上,像是全然没察觉屋里是她的主人。   “这是怎么了!”乔夫人低声问道。   吉雨想起方才王公公的吩咐,喃喃道:“王公公叫我们收拾东西,说梨华院离二门太近,人来人往的太吵,不能好好休养,叫把世子妃搬到溪义堂去!”   乔夫人不明就里,乔氏却又软在了床上,一脸的灰败。   “溪义堂!那是什么地方!”乔夫人厉声问道。   “在西路的角落里……王爷的妾氏也住在那附近……”王府后院分了三路,正院也就是郡主住的屋子在中间,她们梨华院跟正院左右相邻,当然梨华院只有三进,比正院小了许多,却是除了正院以外最好的院子,比继王妃住的青玉堂都要好。   继王妃也是住在东路的,不过她的院子要考后许多,跟花园共用一道院墙。   至于西路……西路一般来说是给府里的长辈住的,可是睿王府还是王爷当家,哪儿有什么长辈?最后住到西路的不过是睿王爷几个年老色衰的小妾,几个人同住了一个院子,听说整日的烧香念佛。吉雨来了三年,就见过她们一次。   乔夫人虽然不知道这么多,可是看见吉雨还有乔氏的表情,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了!   然而到了现在,她除了一句“好好养身子,等你好了,就能搬回来。”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乔氏回过神来,整个人又变成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看着乔夫人问道:“我当日流下来的……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这两个消息并不是什么隐秘,继王妃听见之后不免心中窃喜。   一来王公公送程仪的时候没避讳着人,不少丫鬟婆子都听见了,兴许也是借着叫她赶紧走的意思,所以很快整个王府都传遍了,继王妃自然也是听见了。   二来王公公差了粗使的丫鬟婆子去收拾溪义堂,一样也没避讳着人。平白无故的收拾院子做什么?总是要有人搬过去的,搬过去的人总不会是郡主吧?   继王妃笑了起来,“我当着太医是真的来给她开药调养身子的,原来是看她能不能搬家的!从梨华院搬去那种僻静地方!除了是避郡主的锋芒还能是为了什么?咱们这位郡主可真是好手段,连世子妃都争不过她!”   只是这么一来……继王妃眉头又皱了起来,低语道:“还得再忍一忍……这时候不能触怒她,得找个一击必中的好时机。”   马车已经到了皇宫,又在东华门换了小轿子,一路到了御花园。   玖荷他们一行四人,来得不早不晚,一进去便被引到了太后身边。   她旁边已经坐了两个人,不用说,正是她的两个侄女儿,七娘跟八娘。这两人玖荷已经见过两次了,一个活泼一个冷清,今儿她们的打扮也正是符合了这一点。   七娘上身是嫩黄色的小袄,下头穿着浅葱绿色的马面裙,头上戴的是花鸟的簪子,整个人看着越发的可爱了。   至于八娘,她上身是浅鹅黄色,下身是天蓝,头上配的是一套梅兰竹菊的钗,越发得闲的人修长苗条了。   玖荷在打量她们,她们也在打量玖荷。尤其是太后,看见玖荷这一身的装扮,下意识就瞪了桂月一眼,这就是你说的打过招呼!   今儿的风头全要被她抢了去!   原本太后以为她叫两个侄女儿穿了黄色,虽然明黄是肯定不能用的,但是黄色……好歹也沾了个边,这暗示是够明显了吧?再说宫人送帖子的时候也一一的都暗示过了,想必那些贵女们就算想出彩,也不会太过了,况且她给两个侄女儿身上穿的,头上带的,都是贡品,还能有谁越过她们去?   没想还真有一个,太后忍不住想要骂人,还真有一个里里外外也都是贡品的!   玖荷上身是个浅藕荷色的小袄,用银线绣了缠枝牡丹纹,两者的区别并不明显,若是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纽扣也是小小巧巧的,一排都是金质的缀花形。   至于头上,簪子也没什么花色,很是低调的金镶玉,做了个菊花的样子,也算是应景了。   她这小袄还有簪子都没什么特别的,用中规中矩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配什么穿都行。   关键就是她那条裙子!   现在天气凉快了,原本有些好几层的裙子夏天穿太热,现在也好拿出来穿了,所以今天有人穿马面裙,也有人穿十二幅的月华裙。   玖荷这裙子便是在十二幅月华裙的基础上改良的,不过这个不是十二幅,而是十二层。   十二层的裙子得有多厚?那得看用的是什么材料了。   别人看不出来,太后可是看的一清二楚,这材料也是新上进的,是江南针织纺新研究出来的织法,使用一根蚕丝织出来的料子,织得虽然很密,但是上好的蚕丝本就是半透明的。   见了这裙子,才知道什么叫做“轻描淡绘、色彩淡雅、行动如月华”,更别说她那十二层的裙子,每层的颜色都有细微的差别,行走间竟然有了腾云驾雾的感觉,仿如仙境。   玖荷一步步走到太后面前,已经来了的人不说话了,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她的裙子,脸上的表情……控制好的面无表情,控制不好的……全是羡慕嫉妒。   “你这裙子……”太后言语里止不住的酸意,“皇帝可真舍得,一共就这么多,他全给你做裙子了。”   玖荷微笑着福了福身子,“也是为了太后的晚宴,不然我也舍不得穿呢。”   太后还想说什么,可是不管怎么张口,总觉得能叫别人听出来酸涩的意味,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太监道:“陛下来了。”   太后松了口气,“快请!”   花厅里一干女子害羞的转了身过去,不过更多的却是强忍住心中的羞意,两只眼睛全落在了皇帝身上。   皇帝本来长得就好看,更别说还有这个万人之上、天下之主的头衔了,再说过来的女子本来就都是有意进宫的,当下几乎所有人的脸上的烧红了起来,花厅似乎都有点热了。   皇帝身后跟着廖纪安,大步到了太后面前,问了声好,太后便道:“怎么头上有汗?可是走得急了?”   皇帝现在对上太后也能笑出来了,虽然是假笑,“方才跟廖将军习武,浑身都活动开了,很是舒畅,朕打算请廖将军教朕武艺,也好强身健体。”   太后脸上变了变,她前头摄政的时候完全没给皇帝请过习武的师傅,当然打的什么主意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了,现在皇帝自己请了……她那点疏忽可就瞒不住了。   廖纪安冲太后拱了拱手,道:“陛下年纪虽然大了一些,怕是练不出来大成了,不过强身健体少生病是没什么问题了。”   皇帝笑着拍了拍廖纪安的肩膀,“好好教朕,若是教得好了,朕赐你太傅一职!”   廖纪安谢恩,皇帝又道:“你手下若是有什么能人异士,也好请进宫来陪朕一起习武!”   太后脸色再次变了。   虽然她已经不再垂帘听政了,可是这茶还没凉到彻底,朝堂上还有她的人,虽然数量越来越少,宫里还有肯给她通风报信的太监,所以她是知道前头皇帝的几个政令,都是武将支持的居多,至于文官……   一部分被皇帝指派去负责跟西戎人谈判了,一部分指派去开恩科,剩下的以华一然为首,正跟皇帝打擂台。   武将里头,现在廖纪安靠着才得来的军功,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第一人的威严,皇帝又许他太傅,又叫他手下前途,这是什么?   这是要靠着武将打压文臣了!   大周重文轻武,陛下这样可是违反了高祖遗训啊!   不过……太后叹了口气,明显不能在这个场合说这事儿,况且她要怎么解释?一个老太后,不甘心权力被剥夺吗。   想到这儿,太后意兴阑珊挥了挥手,道:“你们去御花园逛逛吧,说说话,哀家看了也高兴。”   廖纪安一听这话,便朝着玖荷过去了,哪知道居然还有人比他更快。   “郡主,在下钱易,对菊花颇有研究,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给郡主讲解一番?”   说得可真够直白的,廖纪安狠狠瞪他一眼,明天就弹劾他! 第91章   玖荷似笑非笑看着钱易。   太后办的这场宴会, 虽然名义上打着是给皇帝选妃,但是实际上有几个意思……那就不好说了。   先看她请的男宾,一共就五个。   除了皇帝就是世子,下来是贤郡王,也就是当年为了争皇位杀了睿王妃, 害得睿王府骨肉分离的那个贤王爷之子, 贤王死了之后, 他儿子继承王位,降了一等变成贤郡王。他比卓长东小三岁,今年正好十八。   最后一位便是跟着皇帝一起进来的廖纪安。   这里头除了世子已经成亲, 剩下的都还没动静。   至于女孩子那便多了去了, 放眼望去, 一屋子莺莺燕燕的, 怎么也有二三十人了。   不过皇后是肯定不会从这里头选出来的。   首先这里头都是功勋人家的女孩子,从钱太后一家这些年的发迹就能看出来,当皇后的女子至少家室上不能显赫,虽然不至于到不学无术的地步, 但是第一不能是高官。第二就算是功勋人家,也得是个“破落户”,总之要完全杜绝后宫干政、外戚专权的可能性。   再次皇后是什么?母仪天下,德才兼备,妇德妇功都要出类拔萃才行,肯这个时候进宫的……心思肯定都不那么单纯,至少“德”这一条便落了下乘。   说起来这天下能有几个人不想当皇后?那些自诩能争一争皇后位子的人家, 自然是要越发的矜持,才能显得自家女儿珍贵。   太后请了这些人来……心思真是不单纯。   钱易看见玖荷只是看着他笑不说话,骨头都要酥了,要说屋里这些女子,玖荷跟其他人的气质完全不同,其他人或温柔婉约,又或者活泼可爱,但是玖荷连腰都比别人挺的直些……只要一想起来她那个勇往直前的冲劲儿,钱易就觉得撒不开手了。   还有一条是最重要的,皇帝喜欢她,这恩宠几乎都要把天戳破了。   御史们这些日子不住的上书弹劾,连卓长东都停不住压力请辞了,她还好好站在这儿,而且还是这么的容光焕发。   要说卓长东请辞,事先没跟皇帝商量,钱易是不相信的。所以事实就是皇帝宁可放弃一个保护皇宫安危的羽林卫大将军,都不肯把这个姐姐撒手。   钱易隐晦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庶妹,她们能不能得皇帝的喜欢不过是五五之数,再说进了后宫就能一路顺顺利利的往上爬了?要知道至少也要是个妃,才能有点用。   况且她们就算当了妃子,难道就生下儿子,就算生下儿子,难道就能当了太子?   从古至今又有几个太子能当得了皇帝的?   这中间种种的不确定,要钱易说,那基本就是不可能了!   所以与其指望那两个什么都差强人意的庶妹,还不如扒着郡主呢,好歹这份恩宠是实打实的,有了她可不就什么都有了?   再说这位郡主除了身价,样貌上佳,性子他也喜欢,若是真的娶了她进门……冲着皇帝对她那个爱护劲儿,说不定随便就能送个人进后宫呢。   等她们将来有了皇子,郡主再出手回护一二,那才是正途!   钱易看着玖荷越发的满意了。   还有她身上这条隐隐约约透出光来的裙子,真是宛若仙境。“御花园我常来,”钱易故作潇洒打开了他的象牙折扇,装模作样扇了两下,道:“前头有一处假山,有山有水,景色优美,我带郡主去看看?”   玖荷笑得越发开心了。   这下不仅是骨头酥了,连腿都软了。   “你小子!”廖纪安一巴掌拍在了他肩上,猝不及防下,钱易手里的折扇被他拍在了地上,这下没话说也有话了。   “手不稳啊。”廖纪安若无其事的弯下腰给他捡了扇子,不过稍稍用了些劲儿。   玖荷只听见吧嗒一声脆响,那象牙做的扇子就断成了两节。真是糟蹋好东西。   “扇子也不很结实啊。”廖纪安把扇子递给钱易,“回头我教你两手?”   又对玖荷点点头,“郡主。”   玖荷叫了声将军,还不由自主稍稍偏了偏头。   钱易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廖将军过来干嘛?总不会是为了他钱易吧……他把自己扇子捏断了,也肯定不会是要制造机会跟他钱易往来吧……   那廖将军的目的就显而易见了。钱易又去看玖荷,这么一看他总算是明白了,廖将军方才过来的那个方向……郡主那个叫人骨头都酥了的笑容,那是笑给廖将军看的!   钱易不由得有点心酸,要说在场这五个男子,三个都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皇帝是……他就算现在投胎也赶不上。睿王世子,就是他现在只有一个睿王世子的头衔,凭着皇帝一母同胞亲哥哥这个身份,将来的职位也肯定不低。   就是贤郡王这些年没什么建树,一直默默无闻的,也不是他这个太后侄儿能比的。毕竟一个是领着俸禄的郡王,一个……自己捐了官,自己奔前程。   唯一一个廖将军……手上还捏着他的把柄,钱易神色一黯,可是又想若是能跟娶了郡主——那这把柄就跟没有一样了。   想到这儿,钱易挤出个自以为潇洒的笑容,对廖纪安道:“多谢将军指点。”   廖纪安眼睛一瞪,他这是自己找死啊!   钱易觉得有点冷,立即便转头对玖荷道:“这儿正好是门口,怕是穿堂风不断,郡主小心莫要着了风。”   “咱们去花园逛逛?”廖纪安索性不去看钱易了,警告也警告过了,自己找死谁也拦不住,况且要是再针对他……显得他多么是个人物一样。   玖荷环绕一圈,皇帝身边围着大约七八个人,为首的就是太后两个侄女儿,卓长东还有贤郡王身边也有那么四五个人,剩下还有几人是单独站在一边的,比方才来京城的诗筠,还有也算是皇亲国戚喜鹊儿。   玖荷见诗筠倒是没什么局促的表情,便对廖纪安道:“走吧。”   不远处站着的喜鹊儿看见这一幕气得眼圈都红了。   廖将军怎么能!他——怎么能就奔着玖荷去了?她究竟是哪点好?走路一点都不温婉可人,说话也不像个大家闺秀,性子更是跟野的跟市井小民一样!长相……若是她有了那条裙子,她能比她更好看!   只是不管喜鹊儿再怎么怨恨,廖纪安就是站在玖荷身边不带动的,喜鹊儿咬着牙握着拳,两步冲了上去,怎么也不能叫廖将军被人骗了!   然而她刚抬脚,那边玖荷跟廖纪安已经走了。   玖荷的步子比一般养在深闺的女子都要大也要快,廖纪安不用说,整个大周比他还要魁梧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所以这两人一旦走了开来,就算廖纪安照顾玖荷的步子专门走慢了,能跟上他们的真还没有几个人,至少喜鹊儿肯定不在此列。   所以等她赶过去的时候,就只剩下还在犹豫要不要一直跟着的钱易了。   看见喜鹊儿过来,钱易冲她笑笑,叫了声“卓二姑娘”。   哪知道喜鹊儿狠狠瞪了他一眼,虽然没说话来,不过那个嘴型,明显是个滚,钱易生出来的时候,太后都已经是皇后了,他也从小是纨绔子弟长大的,又是男丁,还是钱家少有的有出息的男丁,要说脾气,比喜鹊儿要大的多,当下他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喜鹊儿?麻雀儿还差不多吧,飞上枝头也当不了凤凰!”   喜鹊儿气得胸口都闷了,她愤愤然转身,立即跟端着茶壶从她身边过的宫女碰上了,宫女吓得立即停住了,喜鹊儿一巴掌扇了上去,“没长眼睛!”   宫女立即跪了下来。   这一闹动静就有点大了,更何况出了花厅往御花园去的人也不过才三五个,所以剩下所有人都看见喜鹊儿扇宫女巴掌了。   这脾气也太大了些,还是当着太后的面,扇太后的宫女……   喜鹊儿看见一屋子人或是好奇,或是鄙视,又或是幸灾乐祸的眼神,尤其是卓长东还有皇帝那个了然中带着有点果然如此的眼神,脚一跺,嘴里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立即便冲了出去!   不多时屋里众人都往花园去了,当然皇帝这一波人是最多的,除了这些动机不明的大家闺秀们,还有太监,宫女,后头跟了一长串。   玖荷跟廖纪安两个已经绕了小路走了一段了,不过隔着花草树木,听见那边的声音,还有后头那一堆的人,玖荷笑了笑,“还真是热闹。”   廖纪安道:“咱们寻个僻静地方?”   玖荷呼吸一顿,睨了他一眼,“你想找个多僻静的地方?”   这眼神,廖纪安觉得自己心口都扑扑扑跳了起来,他装作思索的样子,道:“没别人的僻静地方。”   声音听着有点低沉,玖荷一下子后退了两步。   廖纪安只觉得一阵的懊恼,心想自己莫不是太实在了,便道:“我规规矩矩的什么都不做。”   哪知道没等到玖荷的回答,他反而又听见了钱易的声音,“郡主走得好快,叫我一路好找!”   廖纪安脸色阴沉下来,玖荷却笑了,道:“方才你说的菊花,带我去看看?”   钱易得意的看了廖纪安一样,心想他一个莽汉,又在边关打了许多年的仗,他哪里知道姑娘家喜欢什么?   “郡主这边请。”   钱易带着她又往大道上走,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菊花摆在了路两边,有的还摆了造型出来,当然选这条路的人不少。   除了皇帝是怎么高兴怎么来,剩下卓长东还有贤郡王两个都在此处。   贤郡王是还没成亲的,再说成亲还有一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爹都不在了,睿王爷眼睛长在天上,对他们一直都是爱答不理的,连带皇帝都忘记了他这个原本应该亲近的堂哥,所以这些年贤郡王府的日子……当然比起一般人那还是好的,若是跟睿王府比,那是样样都不如了。   所以太后的请柬一发过来,他便决定参加,若是他的婚事能叫太后料理了,那便是天大的荣耀,也能得些实惠,好叫他们看看,贤王一脉还没破落。   至于卓长东,他现在是一点没动心思。本来就是要花大力气,还要较为秘密的组建锦衣卫的时候,一点闲心都分不出来,再者他才没了一个孩子,世子妃又是这么的……满打满算还没三年的,就像是换了个人似得,要说他心里其实也是有点不太自在的,便越发的不会捡着这个时候挑人了。   可是今天来,就是打着稍稍转移那些御史注意力的念头,而且他没了孩子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正好叫他们以为自己动了再纳一两个的主意,因此卓长东……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虚与委蛇了,甚至还有点忍辱负重,玖荷能看出来,廖纪安自然也能看出来。   几人擦肩而过,玖荷便对哥哥笑笑,卓长东便问道:“累不累,渴不渴?”   玖荷摇了摇头,卓长东身边那一群莺莺燕燕中间便有一人道:“这便是庄仪郡主了?果然好样貌!”   卓长东脸色便沉了沉,只是玖荷却像是没什么反应似得。   这个时候夸人好样貌可真不是什么好心,女子四德:德言容功,指的分别是德行、辞令、仪态、还有手艺,可没有一条是样貌!   果然是外头养起来的,骂人都听不懂!那女子得意一笑。   哪知道她刚得意不过一两息,卓长东面色冷了下来,“天气寒冷,姑娘还是回屋里坐着的好。”   那女子一愣,脸上慢慢的变红了,不可置信的看着玖荷,又去看卓长东,终究还是冷哼一声,扭头便走了。   这时候跟刚开国那会儿不太一样,刚开国的时候经历了几年的战乱,人口少了很多,又因为战场惨烈,还多出许多寡妇来,所以那一段时间,朝廷是鼓励寡妇再嫁的,多多生育好充实人口。   可是几代之后,社会安定,这导向就不太一样了,比方那些没事干的翰林院大儒们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三从四德,更可恨的是,这里头推波助澜最厉害的,反倒是那些女子,恨不得一个个都贤良淑德连门都不出了,一天到晚读着女四书,挂在口边的都是女子四德。   玖荷看着她的背影,亏得是走了,若是被她再刺两句,她指不定还要说出来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看了一眼廖纪安,他又会怎么想呢?   谁知廖纪安拉了一边的小太监不知道在说什么,玖荷不由自主听了两耳朵,“回侯爷,是孟国侯刘家的小女儿。”   眉头一皱,玖荷又走了,钱易急忙跟上,廖纪安问完话也追了上去。   玖荷从这头进来,自然不会再走回头路,于是从另一边出去,这一来便跟贤郡王打了个照面。   贤郡王跟卓长东没什么可说的,一来卓长东看他总是不顺眼,二来……贤郡王觉得自己都是郡王了,卓长东头上还顶着个世子的头衔,他又有什么可看不起自己的呢?   所以玖荷进来的时候,两人是分庭而立,各占一边。   等到玖荷从他身边过的时候,贤郡王下意识便叫了一声堂妹。   虽然贤郡王能清醒地意识到睿王一系对他有敌意,但是潜意识里也知道睿王爷这一脉比他强了不少,再加上睿王爷还是宗人令……所以不管心里怎么腹诽,面子上还是很恭敬的。   “庄仪郡主。”玖荷只回了他这四个字,脚下停也没停便走了。   贤郡王无话可说,她实在是太嚣张了!可是他心里不由得又生出来一丝羡慕,这才是皇亲国戚该有的态度,哪儿用像他这样卑躬屈膝的讨生活?   看见两人是这么个相处,贤郡王身边的女子说话就没什么顾忌了,语气甚至还有点酸,“她身边可是跟了两个男子,除了跟她一个姓的,剩下全围着她去了,也不知道她——”   除了嫉妒,还是嫉妒。   不过能这个时候进宫博前程的,自然都不是心思单纯之辈,甚至那方才出言嘲讽她的女子这会儿也回过味来,这人要是能娶回家……莫大的恩宠啊!以后她们家里就可以横着走了!   加上前些日子陛下说过要封她做公主的话来……说不定真能行!驸马是个什么地位?连带家里所有人都有封赏的!   这么一来,这一片十几个女子看着玖荷的眼神就跟看见唐僧肉一般,恨不得追着过去替自家哥哥好好说一说了。   那边玖荷快步离开,虽然这一处是赏菊的主要地方,至少一半多的菊花都在这一处摆着,不过路两边也星星点点有几盆点缀,看着倒是比都聚在一处的雅致些。   玖荷放慢了脚步,也听钱易解说两句。   要说他的确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在玩乐上的造诣很高,对这菊花……要么是真心喜欢,要么是临行前下了功夫研究过,说的是头头是道。   “这边是十丈垂帘,一朵菊花上长了三种不同的花瓣,据说上好的十丈垂帘最外层的花瓣能垂在地上,可惜我也没见过。”钱易有点遗憾的摇了摇头。   廖纪安的脸色越发的不好了。   “这一株没养好,”钱易评价道:“我曾见过花茎十寸有余的,这一株怕是只有七八寸的样子。”   “这一株是瑶台玉凤,花瓣层层叠叠,相传是瑶池仙子下凡之时带下来的菊花。”说着便又去看了看玖荷的裙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有点猥琐。   玖荷眉头一皱,觉得这人装不过三炷香的功夫,骨子里还是太过轻浮,怪不得当时去边关都能赌上一路。   “你吃过炸菊花吗?”玖荷忽然问道。   钱易一副见了龟的样子,玖荷心满意足的笑了,又道:“炸菊花,裹了薄薄一层鸡蛋跟生粉,下锅炸了,手艺好的,菊花上桌还能保持盛放的样子,手艺不好的,要么炸的不够,吃在嘴里有生味儿,若是炸过了这菊花就趴了。不知道宫里的御厨手艺怎么样,炸出来菊花会不会散。”   “这是瑶台玉凤。”钱易下意识道。   “嗯,”玖荷点了点头,“我觉得那十丈垂帘更考验手艺,也不知道这名贵的菊花炸出来跟普通的菊花有没有什么区别。”   钱易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廖纪安大笑起来,“一朵怕是吃不饱啊。”   玖荷笑着瞪了他一眼,“你只叫我吃菊花不成?”   钱易只在一边喃喃自语,“这是十丈垂帘……”他竟然有点希望郡主看上的是那瑶台玉凤了。   不过廖纪安这笑声有点大,把皇帝给招来了。小皇帝看见他站在自家姐姐身边,这脸色就不太好了,不过一看旁边还有钱易,似乎这廖将军也就没那么不顺眼了。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玖荷便一指那十丈垂帘,“正说这名贵的菊花炸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皇帝也笑了两声,转身便对身边的小太监道:“赶紧着,送去御膳房。”   小太监捧着菊花走了,又有太后的宫女来请,“陛下,宴席准备好了。”   皇帝便冲着玖荷笑笑,道:“咱们一起过去?”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她都能跟皇帝是咱们了,在一干女子嫉妒的眼神里,玖荷走在皇帝身边,一起到了这次宴席的水榭华庭。 第92章   太后见玖荷伴着皇帝进来, 把她两个侄女儿反而挤在了后头, 而且她不过一举手一投足,竟然把她两个侄女儿衬得有些小家子气了——虽然这两个侄女儿本就是矮子里头拔尖儿挑出来的。   她眼神黯了黯, 她们说了什么她不知道,而且就算有宫女太监在外头伺候, 也是不敢上前听的, 但是看他们进来这眼神动作, 一大半的人视线都在玖荷身上粘着, 太后就知道外头的风头全叫玖荷抢了去!   “跟陛下都说了什么?”太后故意忽略了玖荷,又特意给她两个侄女儿长脸, 笑道:“若不是哀家差人去叫你们, 你们怕是都不回来呢。”   七娘上前福了福身子, 又顺手把太后搀了起来往吃饭的花厅里头去,道:“也没说什么, 陛下问我在家都做什么来着。”   八娘的反应要稍稍慢上一些,太后都起身了, 她才去搀了太后另一边胳膊,“还问了在宫里吃不吃的惯。”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花厅里头摆的是一人一桌的小席,因为不是什么正经的宴席,所以也不太讲究座次了,太后其实想过把两个侄女儿安排在皇帝身边坐,只是又怕他执拗劲儿上来,闹得大家没脸,便道:“你们两个坐我身边来, 我年纪大了,一会叫你们给我拆蟹吃。”   皇帝已经坐下,闻言道:“两位表妹方才陪着朕走了不少路,再说宫里一大帮的宫女太监,又是来宫里做客的,好好叫人伺候着便是。”   太后见状心中暗喜,道:“既然陛下发话了,你们坐到陛下旁边去。”   两人扭扭捏捏的过来,桂月带着小太监又重新摆了座次,宴席这才开始。   玖荷寻了一处靠窗的地方坐了,廖纪安不用说,肯定是坐在她旁边的,钱易方才虽然被打击得不轻,不过这货心还没死,也凑了过来,喜鹊儿奔着廖纪安过来,诗筠也坐在他们周围,又有对玖荷好奇的人过来……总之等玖荷坐下,这屋里一半的人才找到位置。   太后越发觉得请她来就是给自己添堵的!   宴席没什么好说的,太后亲自办的宴席,御膳房自然不肯怠慢,择了时令鲜蔬,又有海鲜野味等等,因为宴请的多是女子,这盘子也摆得特别精致。   还有配的菊花茶,又有果酒米酒黄酒等物,玖荷选了菊花茶,不过陪着皇帝身边那几位姑娘,再加上太后,喝的都是酒。   “将军怎么也喝茶了?”钱易笑道,“在边关听说廖将军千杯不醉的,今儿还要吃蟹,来些酒也好去去寒气。”   虽然是挑衅的话,不过廖纪安一点没放在心上,不经意间很是轻蔑的扫了一眼钱易的小身子板,似乎在说也就你这样的,吃螃蟹还得去寒气。   什么都没说,钱易便感受了廖纪安的蔑视,他觉得有点憋屈,心想还得找个什么机会。   玖荷扫了廖纪安一眼,却见廖纪安冲着她轻轻举了举杯,玖荷一笑,撇开他不管了。   走了一圈也饿了,正好尝尝宫里御厨精心准备的美食佳肴。   既然是宴席,便不能没有丝竹,今儿这些乐师布置得很是别致,没在厅里演奏,而是被安排在了廊下,隔着屋子便听不真切了,不过这丝竹之声伴着丝丝凉风一起进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钱易寻了个话头,又道:“不知郡主喜欢什么曲子?也好叫她们演来听一听。”   玖荷还没说话呢,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太后瞧见了,对与钱易这个表现,太后是打心眼里不满意,跑去给郡主献殷勤,他真想的出来!   可是看见玖荷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脸上那笑容更是叫人看了不舒服……太后又不高兴了,你又有什么资格给哀家的侄儿摆脸色?   “你们说什么呢?”太后扬声道:“也叫哀家也乐一乐。”   钱易站起身来,故作风雅拱了拱手道:“才问郡主想听什么。”   “哦?”太后脸上止不住的兴奋,拿起帕子慢条斯理按了按嘴角,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你爱听什么曲子?放心大胆的说了,她们都是宫廷乐师,各个身怀绝技,没有不会奏的。”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玖荷的身世不是秘密,在场几乎人人都知道,她两岁多丢了,十六岁回来……在王府住了不到三个月。   原先的经历,消息不灵通的,以为她一直都在别人家里做丫鬟,消息灵通的,知道她只当了三年的丫鬟,前头过得更苦。   这样的经历,能听过什么曲子?充其量不过听听街上卖艺的敲锣打鼓吹唢呐罢了,又怎么能登大雅之堂?   喜鹊儿兴奋起来,整个人都恨不得跳起来给太后大喝三声好!就该这样,把她外头那层皮扒了,叫别人都知道她不过是个没见识没规矩什么都没有的野丫头!又怎么配坐在这儿,跟她们这些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一起,叫人觉得这酒席都跌份儿了!   喜鹊儿一动不动的盯着玖荷,剩下的人也是一样,胆子大的看着她,胆子小的也竖起耳朵听着,就等着她怎么回答了。   “叫她们捡些拿手的来奏便是。”钱易觉得气氛不多,急忙解围,又冲玖荷笑笑表功,也不忘瞪一瞪廖纪安:看你这个没出息的,话都不敢说一句。   只是他却不知道这屋里三个男人,从皇帝到世子,再到廖纪安,一个都没口不是怕什么,而是对玖荷很有信心,从来不觉得太后能给她难堪。   太后眼睛一瞪,语气严厉了几分,“你凑什么热闹?”又道:“去叫乐首进来。”   外头进来一个年约三十的女子,冲着屋里一干人行礼,太后又问:“你想听什么?别害羞只管说出来,都是一家人——”太后余光看见陪着皇帝坐的两个侄女儿,这才没把“没人会笑话你”说出来。   玖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头微微的侧了,语气里还有点天真,“真的什么都会?”   那乐首一句谦虚的话还没说出来呢,太后就先替她答了,“她们都生于乐师之家,家传的手艺,你们启蒙用的是三百千,她们学的都是乐谱,再没有不会的!”   听见这一番对话,卓长东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这个言语表情,他真的是一点都不用担心了,甚至还有点好奇,不知道玖荷会点个什么她们奏不出来的曲子。   廖纪安却被她这个不以往的姿态迷住了,一双眼睛黏在玖荷身上,真恨不得她也跟自己这么说上两句。   只是这一幕叫一直关注着廖纪安的喜鹊儿看了,眼里的妒忌都快要着起来了。   玖荷轻叹一声,道:“那便奏个广陵止息吧。”   乐师愣住了,太后笑道:“你倒是也知道几个曲子。”只是见那乐师不动,便道:“还不快去?哀家不是听你们奏过这个?”   乐师有点犹豫,很是模糊道:“广陵止息啊……虽也叫广陵散,说是一首曲子,但是原曲已经失传了,只在史书里见过名字,后头的广陵散有三个不同的版本,不知道郡主想听哪一个?”   太后脸顿时掉了下来。   玖荷看了一眼太后,又问:“阳春白雪可会弹?”   太后这次长了个心眼没说话了。   乐师又犹豫道:“也有两个版本……”   非但是有两个版本,而且不同曲谱记录下来的作者名字都不一样,朝代也不一样,谁知道哪个是真的?   说是名曲,但是最开始那个曲谱早就失传了,现在这些都是后人做的,不过冠了个名字罢了,谁知道是真是假?   皇帝挥了挥手,道:“现在这个听着就挺好的,不用换。”   乐师诚惶诚恐下去了,太后紧紧抿着嘴,对一直爱吃的螃蟹都没什么兴趣了。   屋里安静了片刻,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放轻了动作,方才几不可闻的丝竹声音,现在听着特别的清晰,直到下一道菜品上来,才稍稍好了些。   不过这菜上来,又叫她们把视线往玖荷身上投过去了。   炸菊花也算得是中秋赏月宴的一道名菜了,既能应景儿,还能显示手艺,只是一般人家的厨子是不敢做这个的。御厨们仗着艺高人胆大,倒是也不怕什么。   就是皇帝叫送去厨房的这菊花委实难办了些。   一般做这道菜选的都是小朵的菊花,尤其是花瓣,都是往上长的,不但好炸,而且还好摆盘,可是这一朵的花瓣外头几层是往下垂的。倒不是不能做,不过是费些功夫罢了。   御膳房的大师傅们把这个当成了皇帝给他们的考验,使了十八般武艺出来,做好了又拿个玉碗倒扣着当作底托,这才把这道菜上来了。   皇帝一看见便乐了,道:“赏,重重有赏!快端去给郡主尝尝!”   王显急忙从皇帝身边闪了出来,一条条执行皇帝的吩咐去了。   一见端上来个与众不同的东西,还是不是给她的,太后又不开心了,今儿她就没开心过。玖荷气她,这皇帝也气她,什么东西端上来难道不该先让一让她这个太后吗?皇帝竟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然而余光一扫,又见皇帝跟七娘不知道说了什么,七娘正捂着嘴侧过头去笑,太后也只能咬咬牙忍了,且过去这一遭,咱们以后再说!   也有些闺秀们看见这一幕,越发的觉得玖荷受宠,不由得盘算起来自己家里的兄长们究竟有没有可能拔得头筹了。   一时间屋里人心思各异,没哥哥的人看着玖荷止不住的妒忌,有哥哥的人……看着她还是妒忌!   皇帝应付着太后两个侄女儿,却也不忘抽空朝玖荷笑了笑,他受了太后十几年的闲气,今儿总算又是扳回一局了。   后半场宴席上,玖荷想着自己今儿也差不多了,便安安静静的吃菜,又能透过窗子看一看月亮,再不出声。   不过方才那一场,已经够叫人瞩目的了,而且还叫不少人想起来她前头刚进京的丰功伟绩,因此打量她的人不少,却在没人敢出言挑衅。   太后都铩羽而归……不知道多少次,她们家里难道比太后还牛气?   既然说是夜宴,那吃完宴席,少不了的便是赏月赏夜景。太后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又挥挥手叫了钱易过来,有点伤感道:“过来扶着哀家,记得小时候……哀家给你说说你父亲小时候的事情。”   有了太后打头,剩下人都三三两两的散开了,皇帝这次再没叫别人,只有玖荷还有卓长东两个在他身边一起说话,又叫太监守在周围,这才道:“都进宫里十几年了,往年父亲说要避嫌,连中秋都是我跟太后过的,怪没意思的,这还是第一个跟自己人过的中秋呢。”   这话听得很是有几分心酸,而且这还不是正日子,不过没等人安慰他,皇帝又很是豪气道:“等朕正儿八经的掌了权,朕年年接你们一起进宫来过节!”   玖荷笑了起来,这时候再不用说什么安慰的话,只点头就行了。   皇帝又叹了口气,道:“我这两日看起居注,还有前头几个皇帝的折子,发觉明宗皇帝是过得最舒畅的一个。虽然死后朝臣拟定的谥号并不好,用了两个中谥里头的字儿,还说他过而不悔,不听劝,不过看他留下来的只字片语,他对上朝臣是从来不吃亏的。”   卓家几个人都是深受其害的,早就领略了文臣那一张嘴里头能说出来什么,当下卓长东皱了皱眉头,“这也算不得什么本事。”   不过大中秋的说这个很是煞风景,皇帝便换了个话题,“太后那两个侄女儿,年纪轻轻的,心思太沉了些。”   话音刚落,便听见外头一阵喧哗,王显小心跑了过来,焦急道:“皇爷,钱家七姑娘掉进小池塘了——”   “什么!”皇帝眼睛一瞪,“她这是想借机留在宫里过夜不成!”   王显吞了吞口水,这才说出来后半句话,“跟贤郡王一起掉进去的。” 第93章   御花园里两个池塘, 大的能泛舟, 小的说是池塘,水深刚刚过腰, 种了荷花在里头,又养了鱼, 铺了好几道纵横交错的木桥, 还有不少小亭子, 是夏日里纳凉赏景的好去处。   就是冬天, 只要挂了帘子上去,亭子里放上火盆, 坐在里头赏雪景一天都不觉得冷。   更何况每年秋天还安排太监下去挖藕, 虽然没外头上进的好吃, 不过总是个意思,这个时候又正是挖藕的时节, 太后那两个侄女儿隔三差五的进宫,又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一听见是掉进小池塘里了, 皇帝下意识第一个反应:她是故意的!   “等等再去?”皇帝迟疑片刻道:“这里头说不定还有太后的授意。”只是他也不太确定,看太后的意思,一直是想叫她这两个侄女儿进宫的,现在闹出这样的事情,七娘是肯定进不来了。   “您是皇帝。”   “眼见为实。”   卓长东跟玖荷一前一后道,皇帝一愣,随即笑道:“你们说的是!”他大步往小池塘去,“走!一起去看看!”   小池塘旁边灯火通明的, 不管是贤郡王还是七娘,两个都已经被太监捞了上来,裹着大毯子在一边瑟瑟发抖,八娘站在一边,眼圈有点红。   玖荷拉了王显,道:“派人守在路口,别叫人进来了。”   这话说完,立即得了七娘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是怎么搞的!”太后被桂月扶着,身后跟着钱易,急匆匆的过来。一来便环视一圈,厉声呵斥道。玖荷下意识扫了他们一眼,太后倒是没什么,钱易脸上有点不太自然。   这么说他们两个方才在说自己了?玖荷若有所思看了太后一眼,钱易这么显殷勤,事先没经过太后的同意。   “朕也是才来!”皇帝脸上也沉了下来,“不如听听她们怎么说?”   他原本还想着叫熬了姜汤过来,还有太医,再叫两人把衣裳换了,既然太后完全不担心,他又何苦说这个?   一个钱七娘,一个贤郡王,哪个是需要他关心的?   “贤郡王一身的酒气,在桥上踉踉跄跄的,我路过就伸手拉了他一下。”七娘道:“没想被他扯了下去。”   太后脸色更加的不好了,虽然她打的主意是叫八娘进宫,可是皇帝现在还没表现出来对这两人的偏好呢,七娘就这么自己把自己废了,这真是——   “太监呢!除了这样的纰漏,你们脑袋别想要了!”太后迁怒道,又呵斥贤郡王:“宫中宴请,你居然喝醉了,御前失仪,你自己说说该怎么办!”   又对七娘怒道:“你就该叫他在里头清醒清醒。”只是说完之后依旧觉得不解气,冲着八娘喝道:“你父亲母亲一直说你稳重,你就是这么稳重的?也不知道看着你姐姐!”   守在小池塘边上两个太监立即跪了下来,“求太后饶命!”这两人身上湿漉漉的,明显是一看见就跳下去救人了。   剩下三个被太后点中姓名的人,也都是一言不发的。   玖荷皱了皱眉头,皇帝还什么都没说呢,太后上来就把人劈头盖脸一顿骂,她这不管是当权当惯了一时没回转过来,还是故意的,都不是件好事。   “陛下,您看该怎么办?”玖荷出声询问道。   她声音清亮,一下子就叫人清醒了过来,现在可不是太后掌权的时候了。   皇帝故意顿了顿才慢条斯理道:“给他们把湿衣裳换了,叫太医来看看,再熬些姜汤喝了——”   太后的脸色又有点不好,她上来便想着这个侄女儿废了,又迁怒贤郡王,竟然一点没想到什么姜汤之类的事情,这两人一个是她侄女儿,一个算起来也要叫她婶娘的——只是太后依旧嘴硬,“这么暖和的天气,喝什么姜汤!真该叫他们在里头多多清醒清醒!”   立即有宫女太监上来把两人分别扶了起来,贤郡王苦笑一声,他……方才心绪不宁,又想着自打父亲死后,他们一脉是一蹶不振,又被这位郡主当着那么些人落了面子,难免多喝了些。   只是……罢了,现在也只能落实这个名声了,他便拱手对七娘道谢,“多谢姑娘相救!”   “你看,这不是一件好事?”皇帝笑了笑,心里不免有点遗憾,他原本想着能叫太后这两个侄女儿自相残杀来着,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不用为难了,他便和善的冲着八娘笑笑,“陪着你姐姐一起去吧,也好安慰安慰她。”   太后冷笑一声,扭头就走了,身后还传来皇帝的声音,“把这两太监也带下去,好好梳洗了问问怎么回事。”   小池塘边上顿时便没人了,皇帝笑了两声,“挺好的,你们说我是下旨把七娘给他当郡王妃还是做个侧妃呢?”皇帝一脸的笑意,明显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或者干脆等一等,等贤郡王自己上书求娶?”   这两人明显没什么大事,方才走的时候步子也稳稳当当的,连点惊恐的情绪都没有,玖荷便道:“等一等好,万一陛下想的跟他不一样,岂不是要招人埋怨了?”   卓长东脸上也有淡淡的笑意,“按说太后的侄女儿,给个不受宠的郡王当正妃也绰绰有余,不过又是庶女,当侧妃也没人能说什么,全看他怎么想了。”   三人索性沿着小池塘上的木桥走了起来,没两步便看见一处深色的水渍,“想必两人就是从这儿掉下去的。”   话音刚落,王显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先说:“那两个太监道只见钱七姑娘跟贤郡王擦肩而过,然后两人便一起掉了下去,钱八姑娘就在一边站在,愣了愣便叫救人。”   皇帝嗯了一声。   这一番说辞倒是平平常常的,看着没一点蹊跷,叫人挑不出来什么错儿。   王显又道:“皇祖太妃齐氏求见。”   玖荷有点没明白这个人是谁,只是——齐氏?当初齐家太君好像说过她们家有个人在宫里当娘娘的?难不成就是这个齐氏?   她忽然又是一阵唏嘘,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皇帝也皱了皱眉头,宫里有这么个人,虽然平日里没什么交集,但是这个头衔这个辈分摆在哪里,就叫人没法忽略。   “她来做什么?”   王显道:“说是给郡主道谢,另外……她说她方才就在小池塘边上。”   皇帝立即道:“叫她过来!”   跟太后出行身后跟着一群人,旁边还必定有个扶着她的桂月不一样,齐氏一身素,一个人就这么走了过来。   她冲着皇帝几人行礼,碍于她上头两辈的辈分,皇帝也冲她点了点头。   玖荷问道:“你有什么可谢我的?”   齐氏淡淡一笑,又冲着玖荷福了福身子,“齐家人在京城待不下去,卖了房子回老家了。临行之前还差人往宫里递消息,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齐字,叫我别忘了他们。”   她言语里有隐隐约约的快意,玖荷有点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我是给英宗皇帝冲喜进来的,当时他已经年过半百不能人事了。”   皇帝立即咳嗽了一声,虽然他没见过这位皇祖父,而且他骨子里还有睿王爷一脉相承的只把先帝当牌位,但是那是私下里,明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   这皇祖太妃言语里明晃晃的怨念都快要挡不住了。   齐氏便又给皇帝福了福身子,道:“我很是感激英宗陛下,不然我如今的日子也不会这么舒服,就是齐家这牛皮糖一样的黏劲儿,谁沾上了都是个死。”   这话听着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皇帝立即问道:“你方才在小池塘边上?”   齐氏点头道:“贤郡王青年才俊,样貌上佳,钱七娘心生爱慕,才出此下策,好去贤郡王府上伺候。”   皇帝目瞪口呆,正要反驳,玖荷却听出来点什么,扯了扯他的袖子,只听见齐氏又道:“钱八娘嫉妒姐姐受陛下喜欢,又道自己性格阴沉,怕是争不过姐姐,故意在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将人推了下去!好叫自己少一个对手!”   皇帝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只是他哪儿还能任由别人牵着鼻子走?当下便冷冷道:“夜深露重,送皇祖太妃回去!”   齐氏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也没有留下来的意思,当下又冲玖荷福了福身子,“多谢郡主,叫我再见不到那恶心的一家人。”说完便跟着小太监走了。   几人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半晌皇帝先开口了,有点犹豫,“若是照着她的说法,我一个都不用迎进宫里来,可是……”   他看了看陪在自己身边的兄长还有姐姐,忽然又坚定了的摇了摇头,“朕羽翼未丰,还要借着这个机会麻痹太后,而且不仅仅是太后,还要借这个机会撸了定江侯的爵位,若是听了她的话……”皇帝又摇头,“后头就要全乱了。”   “要我说她其实没看见什么。”玖荷指着岸边的树道:“就是有灯笼,那树枝也是看不见的,若她真的在小池塘边上,就她那一身白晃晃的衣裳,太监又怎么会看不见?这可是个人证啊。”   她说着便看了一眼卓长东,“她八成还是想说齐家离京的事情。”   卓长东慢条斯理的答道:“齐家前天离开的,变卖了奴仆家产,一队十几辆马车走了,原先定下来的亲事都退了,临走之前还吵了一架,要把二房分出去,不过听说大房跟三房也都动了心思,想着要分齐太君的东西。”   皇帝也接茬道:“都是锦衣卫打听出来的消息?”   两人就这么把话题岔开了,玖荷觉得有点好笑,难道她还怕这个?再说她又不是没听说,什么郡主把齐家逼走了之类的说法,早就已经传遍整个京城了。   要她说,齐家就是毒瘤,早点走早点清静,也不知道觉得他们可怜的都是什么人,肯定不是被齐家欺压过的。这么一想……同情他们的,怕是跟他们差不多的人家。   已经开始没落的功勋,又仗着权势欺压小老百姓的。   不多时又有太监来报,太医说钱七娘还有贤郡王都没什么大碍,喝姜汤就行。   听见这消息,皇帝笑了一声,“看来不用我操心了。”   只是已经到了戌时三刻,纵然是夜宴也该告辞了。众人又一一上了马车,从宫里离开了。   然而离开的时候难掩好奇之心,虽然钱七娘还有贤郡王坦坦荡荡的看不出来什么,可是他们身上的衣裳明显是换过了,这怎么能叫人不起疑心?   什么时候才会换衣裳?再说又都喝了酒,这里头的猫腻太多了。   玖荷跟卓长东两个上了马车,又卷起了帘子,马车哒哒哒的走着,又有凉风进来,很是舒畅。   不过后头那辆车上,喜鹊儿跟诗筠两个就是相看生厌了。   诗筠是第一次进宫,看着什么都新鲜,出来也很是唏嘘,还有点怀念,皇宫里头真是——没进去之前谁能知道是这个样子呢?   “没见识的!”喜鹊儿嘀咕一声,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想什么了。   诗筠脸色一沉,忽又笑眯眯问道:“二姑娘手疼吗?”这说的是她当着大厅广众之下扇了太后宫女的事情,那么些人都看见了,想必未来一阵子,这位二姑娘收到的问候不会少。   只是她问完又觉得自己有点冲动,不过喜鹊儿却没理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外头,诗筠顺势一看,原来是廖将军!   他正骑着马往前头去,不用说,肯定是奔着郡主去的。诗筠竖着耳朵听着,果然马蹄声慢了,前头又有笑声传来。   她不由得笑了笑,廖将军的心思现在谁还不知道?诗筠看着喜鹊儿失魂落魄的表情,甚至觉得有点欣喜,她这样的人可配不上廖将军,一点都配不上!   玖荷这回也从卷着的帘子里头看见了廖纪安,耳边随即响起他的声音,“夜深人静,我送你回去。”   卓长东立即咳嗽一声,廖纪安立即改了口:“世子方才喝了酒,叫人很是不放心啊。”说着又对玖荷道:“我送你们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机械键盘进水了……泪目   笔记本的键盘用起来已经不顺手了 第94章   他们两个一个坐在车厢里头, 一个骑着马在外头, 在这种情况下,卓长东觉得自己有几分多余。   廖纪安一点没掩饰, 两只眼珠子全在自己妹妹身上粘着,至于才认回来没两三个月的妹妹, 一脸的笑意, 虽然眼神没怎么往廖纪安身上落, 可是这顾盼神飞间, 竟然也有了不一样的神采。   卓长东咳嗽了一声。   玖荷立即看他,关切道:“哥哥可是着凉了?”   卓长东深感欣慰, 道:“夜深露重, 的确是有了几分阴冷。”说着看了看帘子, 似乎是在暗示把这东西放下来才好。   廖纪安道:“你这身子骨……还得再练一练啊。”   卓长东一时语塞,反应过来竟有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三个人,廖纪安好好的, 妹妹也好好的,他在马车里坐着,倒是先着凉了,这不是说自己体弱多病吗?   只是这妹妹虽才认回来,却也到了成亲的年纪,虽说留上几年也未为不可,父亲怕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最好还是先定了人家, 倒不是怕别人说闲话,主要是找个青年才俊也得费一费功夫。   想到这儿,卓长东看着廖纪安的眼神越发的审慎了,要说廖纪安其实是挺好的,可是这好是建立在友人的好上,若是叫他做了自己的妹夫……不妥不妥!   卓长东急忙摇头,这人虽然也称得上才俊,只是跟青年两个字完全不搭嘎,年纪比自己都大,府上还有个很能生事儿的老太太,自己妹妹嫁了人是要去享福的,怎么能天天处理糟心事儿呢?   不过妹妹的亲事还是要落在功勋人家的,卓长东想起自己那个从清贵人家娶回来的世子妃,神色不由得有点黯淡,要说她最大的不是,就是一直没转过这个弯来。   说到底,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功勋人家,过得日子跟官宦人家都是不一样的。他们争的东西不一样,生活方式也不一样,她快三年了……表面上看着是进来了,可是心底依旧没适应过来。   这么一看,他又觉得廖纪安有几分顺眼了。   别的不说,他是大长公主后人,现在又有了爵位,身份上是合适了,又对自己妹妹穷追不舍的,这心意也有了。   玖荷虽然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廖纪安说这话,可是她跟卓长东同坐一辆马车,再说睿王府的马车有四匹马拉着,又有多么的豪华,车厢里头就那么大一点点地方,卓长东这唉声叹气,眼神不住的在廖将军脸上扫来扫去的动作,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有点失礼了,玖荷不由得也咳嗽了一声。   只是这一声咳嗽,立即便有两人问道:“可是冷了?”   玖荷有点尴尬的摇了摇头,急忙接着廖纪安上一个话题问道:“你还没说呢,为什么读书人不喜女子抛头露面。”   卓长东也回过神来,全神贯注听着廖纪安怎么说、   廖纪安笑道:“郡主想想,读书人想要功名得多少年?”   “十年寒窗苦读?”玖荷有点犹豫,又摇了摇头,“怕是不止十年,四五岁启蒙,六岁正式进学,多数人读上十年才有了下场一试的可能,这还仅仅是开始。”   “从下场到中秀才,快一点的两三年,慢一些的一辈子都考不中,二十来岁的秀才便能得一声才俊的称呼,可是下来还要靠举人,靠状元,这……”   卓长东接了上去,“这几年的殿试我都看了,年轻一点的三十余岁,年纪大的连头发都是白的,倒也不是没有年轻的……”他皱了皱眉头,“最近这三场殿试,不超过三十岁的……怕是连十个都没有。”   三场便是九年,玖荷微微颌首,又看着廖纪安,听他怎么说。   “这便是了,他们一旦踏上科举的路子,便只能心无旁骛一路考下去,半点分不得心,若是女子能抛头露面,自然便有了见识,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了,等到他们腾出手来,哪儿还有女子剩下来?”   玖荷一愣,廖纪安又唏嘘一声,听起来很是为这些人着想似的,“他们自己没空寻个情投意合的女子,便只能叫女子不出门了,省得那些好女子都被人挑完了,轮到他们的时候,就只剩下些歪瓜裂枣了。”   “他们一边想着要等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之后,再娶个门第高的女子,一边又想着早早娶个贤妻进来好红袖添香,照顾自己起居饮食,这可真是累啊。”   玖荷笑了起来,“你这是歪理邪说,小心御史参你!”   廖纪安故意道:“还望郡主莫要把我卖出去。”说着,他又朝玖荷笑了笑,道:“坊间传说,那些一见才子误终生的话本,可都是读书人自己写出来满足自己的。”   玖荷愣住了,这话……很是有几分道理来,能写书的只能是认字的……除了那些读书人,还能有谁呢?   卓长东瞪了他一眼,这分明是给他妹妹上眼药来着,不遗余力的打击一切潜在的竞争对手来着。   果然,廖纪安下一句话便是,“京郊还有一处大长公主当年留下来的跑马场呢,回头我带你去看看。”   这又是夸自己门风好,他们家里从来不限制女子出门来着。卓长东顿时觉得这人居心叵测,他又瞪了廖纪安一眼,只是廖纪安骑着马在玖荷那一边走着,卓长东这凶狠的眼神被车厢上头的挡板遮了大半,廖纪安一点没看见。   前头这欢声笑语,后头一辆马车上的人虽然听不清楚,可是笑声却是能听明白的,喜鹊儿红着一双眼睛,手里的帕子几乎都要揉碎了。   尤其是到了睿王府的大门口,她们这辆马车先进去了,廖将军却止步勒马,同玖荷道别了。   喜鹊儿嫉妒的恨不得现在就跳下车来,也去跟廖将军说上两句话,可是……一想起车上还有世子,喜鹊儿又有点胆怯。   哼!罢了官好!看他以后还怎么嚣张!   马车进了王府,后头的廖将军再看不见了,喜鹊儿收回视线,却见诗筠也是扒着窗框,探着头往后头看。   “看什么看!”喜鹊儿怒道,“将军也是你能看的?”   诗筠收回视线,很是有几分鄙夷道:“那个可是大败西戎二十万大军的廖将军,我看看怎么了?”   喜鹊儿眼睛眯了起来,她可真是——若不是那便宜姐姐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她怎么对自己这样的不恭敬?不过是个小小的——她爹官职是什么来着?小到都没记住。   “我说,”喜鹊儿冷笑一声,“你家里是想把你送给世子做小吧?不然你在我家里住了这么些日子,怎么还不回去?”   “你!”诗筠脸上一下子涨红了,“我订了亲的!”   “谁知道是真是假?都是你自己一张嘴说的。”   “你血口喷人!你——”诗筠还想说什么,马车已经停在了垂花门上,帘子被掀开了,继王妃身边那个施妈妈探了头进来,道:“您回来了?王妃叫我候一候您。”   喜鹊儿开开心心的下了马车,诗筠跟在她后头下来。   施妈妈看见喜鹊儿得意洋洋的样子,还有诗筠一脸怒气的表情,就知道方才两人起了争执,她眼珠子一转,心里有了主意。   原先敬着这位来做客的小姐,是因为世子妃的关系,现在世子妃都叫移到那不见天日的僻静地方了,听说出去的时候连路都走不了,生生叫人给抬了出去。乔夫人也叫世子给送了回去,这位小姐也就跟来打秋风的穷亲戚没什么两样了。   “诶呀,这可遭了!”施妈妈一拍大腿,故作关切道:“世子妃叫世子移到后头礼佛去了,乔夫人也叫送了出去,这梨华院锁了门,晴雨堂也没了人,姑娘今儿晚上住哪儿啊?”   睿王府大门口,卓长东很是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又。   他以前认得的廖纪安英勇果敢,说话更是简练直中要害,现在这个一脸微笑,会讲笑话还会抖机灵的人是谁?他觉得简直没眼看了。   只是叫他走,那也是不能够的,谁放心如花似玉的妹妹跟这样一个人单独在一起?   不过这厮哪来这么多的话要说,难不成那二十万的西戎大军,都是被他说死的不成?   “夜深人静,将军赶紧回去吧。”卓长东板着脸道。   玖荷回过味儿来,不由得有点害羞,便道:“这会儿都二更了,怕是已经宵禁,将军路上小心。”   廖纪安又道:“无事,这一路的卫兵都在我管辖。”   “是啊,”卓长东幽幽道:“从我手上接过去的羽林卫。”   一听这话,两人都不说话了,玖荷小心翼翼看了卓长东一眼。卓长东见这一招有效果,便板起脸来,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玖荷再顾不上廖纪安了,郑重其事道:“将军一路走好。”又扬声叫来躲在一边的车夫,要回府了。   廖纪安虽然觉得卓长东八成是装的,只是今天晚上他觉得也差不多了,若是再揭穿他,怕是要讨未来大舅哥的厌了,当下拱手道别。不过他看着玖荷坐的马车消失在了大门里头,还看着王府的大门一点点关上了,这才调转马头,无不遗憾的说了一句:“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卓长东在端英堂下了马车,又嘱咐两句早点休息之类的话,这才让玖荷走了。   只是玖荷刚进二门,便看见诗筠红着眼圈看她,声音里还有了几声泣,“我没地儿去了。”   “这是怎么了?”玖荷问道,左右一看,招了个二门上伺候的婆子来问。   那婆子见是郡主,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五一十一句话没落下。   玖荷眉头一皱,这不像是哥哥做出来的事情啊,他知道诗筠今天要跟他们一起进宫……就算是早就打了把乔氏搬走,又把乔夫人请出去的主意,可是也不能在今天啊,至少乔夫人是肯定不能今天出去的,这明显就是只为难诗筠一个人。   想到这儿,玖荷拉着诗筠的手,“先去我那儿住一晚上。”   诗筠低着头应了声是,被拉着往云光院去了。   趁着诗筠梳洗的功夫,玖荷差了人出去问话,一人往后头晴雨堂去了,另一人去找卓长东问问。   不一会,卓长东那边的人就回来了。   “世子说乔氏是今天送出去的,省得看了心烦,乔夫人只提了叫她尽快搬走,没想这么快。”   玖荷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乔夫人这举动,怎么透出一股子怪异来,要说她是因为乔氏手足无措,那也不太像啊。再说一天收拾东西,那能收拾完吗?再说诗筠不在,就算乔夫人是长辈,那也不好动姑娘家的东西啊。   正想着,去晴雨堂的人也回来了,还带了晴雨堂的婆子,道:“乔姑娘的东西都没动,乔夫人说她先回去说一声,叫她爹娘差了马车来接她。”那婆子犹犹豫豫又道:“乔夫人说毕竟是姑娘家的脸面,传出去不好听,请郡主宽限几日。”   怕不是诗筠的脸面……多半是乔家的脸面吧,虽说诗筠无关紧要的,可是毕竟是乔家人,留在他们府上,也能冲淡些世子妃失宠,乔夫人被赶出去的风波。   而且……留了诗筠在他们府上,这便又是一个上门的机会了。   想到这儿,玖荷挥手叫那婆子下去,进去内室跟诗筠道:“你的东西都还留着呢,你慢慢的收拾,还能多陪我几天。”   诗筠皱在一起的眉头总算是稍稍松开了些。   时候已经很晚了,加上又累了一个下午,玖荷很快便睡着了。第二天一早起来,还没等来乔家人,却先等来个不速之客。   陶大人。   听见他上门求见,玖荷不由得也是一阵惊讶,她一边往外头,一边猜测起陶大人上门的意图来。   上回他上门提醒是借了老夫人的名义,而且还是赶在黄昏不引人主意的时候,这一次非但用了自己的名义,还是在一大清早,这表态说明什么?   他一点都不怕别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玖荷越走越慢,虽然她知道自打自己回到王府之后,身份有变,跟陶家人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相处了,可是这并不妨碍她感激陶大人。   陶大人给她申冤,老夫人悉心养育她教导她许多年,这是什么都不能改变的。   况且上一次他上门求见,提醒自己上书请辞郡主之位……这对睿王爷、还有皇帝都不是一件好事儿,因为只要她一旦请辞,那就证明皇帝错了,睿王爷也错了。   可是虽然对睿王爷不好,对她玖荷却是实打实的关切,毕竟这样一下子便能让她离开封口浪尖,跟这些御史再无瓜葛,也不用成为本朝第一个有御史死谏的郡主。   从陶大人上一次隐隐约约的提醒,玖荷能看出来陶大人本质上还是同意的文官的观点的,觉得她这个郡主来路不明,嗣子不认生父,还有要睿王爷离京就藩,他是赞同华一然提出的观点的。   所以他这一次来是干什么呢?   玖荷走到了小厅门口,却听见里头已经有了声音。   “事到如今,陶大人又想说什么?”是哥哥的声音。   屋里安静了片刻,又有衣服摩擦时候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陶大人起身作揖,“多谢世子厚爱,只是这宛平县令一职,下官愧不敢当。”   卓长东冷笑一声,“你这岂不是以退为进?难道你以为事到如今,我们还会叫你坐上这宛平县令一职?还是你想试探我们还有没有这个能力?”   陶大人的声音里有了几分苦涩,“下官今日来是跟郡主告辞的。下官已经补了戎东县令的缺儿,不日便要走马上任了。”   什么!那不还是他以前那个职位,玖荷听不下去了,两步到了小厅里头。 第95章   见她进来, 卓长东那句“祝陶大人一帆风顺”便咽了回去。   “陶大人要走?”   听见玖荷的声音, 陶敏转了过来,脸上似有尴尬之色, 他冲玖荷拱了拱手,道:“郡主, 下官听说戎东县无人敢去, 那地方刚经历了战乱, 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只是壮丁剩下不足一半, 种地的又都是些妇孺儿童,不到一月便是冬小麦播种时节, 若是无人主持, 怕是来年要闹饥荒。下官放心不下, 便去吏部选官,又应了这戎东县令一职。”   玖荷皱了皱眉头, “不是说已经升到了五品?”   陶敏一愣,立即明白是王爷或者世子同她说的, 便道:“是散阶升到了五品,本职还是可以继续做县令的。”   “这难道不是相当于降职?”她看着卓长东。   卓长东眼神有点冷,虽然很是佩服他能自请去戎东,但是事实上,陶敏便是典型的科道官……换句话说,在这次跟文臣的争斗中,他站到了己方的对立面。   虽然当初那张请柬,他这一张给不给御史也不会对结果造成什么影响, 但是他既然给了,那便是做出了选择。   “吏部已经下了文书,没法改了。”   陶敏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释怀道:“原先下官得了御史的联络,他们搬了礼法国本还有大周会典出来,郡主这身份在礼法上的确是站不住脚。王爷离京就藩也是祖宗立下来的规矩,只是……”他犹豫了片刻,“这次西戎人来谈判,下官忝陪末席,也是从头听到尾的。”   陶敏脸上露出意思痛苦之色,“他们不知道,可是下官在戎东县这些年,是深知西戎人的残暴还有百姓所受之苦,可是这些官员们言语里,那些死去的百姓似乎只是个数字,他们不知道一家去丁二口是个什么概念,下官知道!这就意味着卖儿卖女,老无所依!”   玖荷静静的听着。   他脸上又有了一丝迷茫,“朝中至少四成的官员卷入了请王爷离京之中,又有三成的官员在观望,剩下的更是小心翼翼不敢出错儿,可是百姓等不了……他们要吃要喝,没法等到这些人讨论出结果腾出手来再去安抚他们。”   他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无比的放松,淡淡一笑道:“这也是下官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陶大人一路保重。”玖荷思忖片刻,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再说她难道能劝陶大人不去吗?她福了福身子,又问:“陶大人准备何时上路?”   陶敏道:“下官后日便走,这次要带着陶行一起上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这个年纪,学问已经够了,剩下的便是见识了。”   玖荷点了点头,当初老夫人也是觉得孩子——尤其是男孩儿,要长在父亲身边言传身教的才好,“老夫人呢?”   “他们慢慢的收拾东西,过两日回老家生活去,那儿毕竟相熟,也有邻里照顾。”   玖荷点了点头,想着到时候要去松一松他们。   “你那女儿,”卓长东皱了皱眉头,“县令三年一任,你那女儿还在庵里,你可想过要怎么安置她?”   陶敏冲他深深的长揖,这才道:“我也不瞒世子,她心肠歹毒,害人之心不浅,我只当从来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可是这个回答卓长东不是很满意,他定睛凝视陶敏,问得很是不客气,“我是问你该如何安置她。”   陶敏是不习惯他们这种直截了当的说话习惯的,顿了顿才道:“若是可以……便叫她陪在菩萨身边,好好的修身养□□。”   这个回答虽然还够不上卓长东的标准,不过玖荷已经拿眼睛瞪他了,卓长东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陶敏嗯了一声,又冲玖荷拱手道:“下官告辞。”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卓长东看着他的背影,原先以为他动机不纯,当日他们家宴请的那些官员,其中至少有一半都已经被明升暗降出京了,他还以为陶敏是来走关系的,这才赶在玖荷前头见了他,没想……现在他还真的有点佩服他了。   玖荷有点惆怅的看着陶大人离开,卓长东见她这个样子,便道:“既然去戎东县的是陶敏,倒是能放心的拨钱粮去赈灾,还有屯田,修建防御公式等等了。”   这话说出来玖荷眉头不由得舒展了些,卓长东这才放心离开。   玖荷这一上午都怏怏的,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这才好了些,又急忙把早上一起来就去收拾东西的诗筠叫了过来,两人一起吃了中饭。   “郡主能不能派个人去我家里一趟?”诗筠有点忐忑道:“也好商量商量回去的日子。”   玖荷立即便叫了婆子去乔家老宅,不过这个时候,乔家妯娌两个也正在商量这事儿。   乔家老宅并不大,不过是个三进五间的院子,只因为当年乔家老太爷死的太早,皇帝还没来得及嘉奖东宫旧臣他便先去了,再加上乔氏的祖父又是个执拗性子,顶撞太后被撵了出去,老宅许多年都没人住。这院子不仅小,而且破,许多家具还得重新置办,就连窗框房梁上的漆也掉了不少,院子里还长着不少杂草,也得一一都清理了才是。   真要好好收拾,怎么也得一两个月,更何况先前是乔夫人时不时的去看一样,于是就更慢了。   所以前些日子乔氏的大伯娘说请玖荷在收留诗筠两日,虽然存了扒上玖荷的心思,却也不能算是说谎。   乔夫人故意睡到快中午才起来,虽然梳洗了也不抹粉,就蜡黄着一张脸,很是憔悴的到了大夫人屋里。   要说这也不全是装的,乔氏肚里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四肢俱全,流下来还动了几下,乔夫人现在想起来心里还痛。   “昨儿我实在是撑不住。”乔夫人一见大夫人便红了眼圈,“头痛的快要裂了,大嫂莫要怪我。”   大夫人急忙拉着她坐下,道:“你昨天说的一知半解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她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没了?还有诗筠呢,怎么叫她一个人留在王府了?”   乔夫人面上虽是悲痛欲绝,不过心里却是连连冷笑。   听见这话没有,“怎么叫她一个人留在王府。”分毫不提把她接回来,这是存了什么心?   亲生女儿尚且如此,背地里害她女儿自然也不在话下!   乔夫人眼泪哒哒哒的就落了下来,“还能怎么样?他们小夫妻吵嘴,她气不过从床上跳下来,也不知道怎么这孩子就没了。”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唉。”大夫人也陪着哭了几声。   乔夫人收了眼泪,道:“世子嫌我照顾的不好,连我也不叫多待了,直接叫王府的管事儿太监来问我什么时候走,大嫂是知道的,那太监一个个说话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分明就是叫我立即走的意思,我臊得慌,立即便出来了。至于留了诗筠……”   乔夫人脸上有点犹豫,见大夫人全神贯注的听她,又道:“我总想着有个人在王府,借着去接她的功夫还能再跟世子说说,况且郡主挺喜欢她的,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就能说到一块去了。”   她叹了口气,又道:“而且那天诗筠陪着郡主进宫去了,那太监正好趁着她不在的时候来轰我,她不在我身边,我又气得不行,也有点没想到她……”   大夫人一脸的若有所思,看见乔夫人瞧她,立即便道:“她们两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是该互相帮忙的。”她又拍了拍乔夫人的手,安慰道:“世子毕竟年轻,脾气烈些,等过去这两年,就又蜜里调油了,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你放宽心。”   乔夫人心里冷笑,表面上却是受教的样子,端起茶杯喝水去了。不过她余光一直盯在大夫人脸上,看她那个按捺不住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相信诗筠能跟郡主说到一起去,一个给人当过丫鬟的郡主,一个饱读诗书,从小在书院长大的大家闺秀,别说四书五经了,就是八股文也能做上两篇。   她们两个又怎么会有共同语言?   再加上世子专门趁着诗筠进宫的时候把她撵出来,这摆明了就是不想叫诗筠走。   世子不想叫诗筠走。   这么一来,第一条也好解释了,世子喜欢诗筠,这才叫妹妹整天跟她在一起。   她就不信大夫人不跳坑!   乔夫人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没睡,也想了个清楚明白,那时候大夫人叫她带着诗筠一起上路,本来就蹊跷的很,带一个没出嫁的小姨子去怀孕的姐姐家里,这哪儿能不叫人浮想联翩?   可惜那个时候她一心都扑在怀孕的女儿身上,竟然一点没猜透!   大夫人必定也是存了这个念头的,乔家这两个女孩子相比,她的女儿要比诗筠嫁的好太多了。   可是论身世,虽然两人都姓乔,却差得很远。   诗筠是官员之女,她的女儿只是个举人之女;大夫人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她却是个商户之女;更别说一个是长房,一个是二房了。   她女儿嫁了世子,虽然世子袭爵的时候要降一位变成郡王,但是当今圣上可是跟世子一个肚里爬出来的,照现在这个架势,将来八成还是个王爷,那她的女儿可就要成了王妃了!   而诗筠呢?嫁给翰林院庶吉士,辛辛苦苦奋斗许多年,还不一定能上去,这前途渺茫啊。   两人都默默的想着心事,直到外头丫鬟道:“王府来人了。”   大夫人一抖,急忙警醒过来,握住乔夫人的手道:“王府这门亲不能断,少不得叫诗筠受些委屈了。”又扬声对那丫鬟道:“带去西厢房!”   丫鬟以为自己听错了,西厢房不是还没收拾好?便又问了一句,得了太夫人肯定的回答。   等着婆子从乔家老宅回来,玖荷正跟诗筠下五子棋解闷。   那婆子道:“乔家大夫人跟乔夫人一起出来的,乔夫人一脸的病容,说自己伤风了,不住的咳嗽,又说怕乔姑娘染病,叫她安心再住两日。”   玖荷嗯了一声,诗筠有点心不在焉,手里棋子也扔在一边。   婆子想了想又道:“待客的小厅还没收拾好,地上倒是没什么灰了,不过我看那桌子什么都是旧的,椅子还缺了角。”   玖荷应了声知道了,等那婆子下去,她便对诗筠一笑,道:“你安安心心再住两日便是,等回去怕也没功夫出来了,过两日我闲了,咱们去翰林院逛逛。”   这说的便是诗筠未来的相公了,她不由得红了脸。 第96章   虽然功勋还有官员基本上是两个从政见还有生活都各不相同的圈子, 但是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 又或者太后办的这场宴会着实精彩,这里头发生事情很快便传了开来。   说起来其实就两件事情。   第一, 太后的侄女儿跟贤郡王一同落水。   第二,庄仪郡主, 也就是玖荷依旧不知悔改, 态度很是嚣张。   所以又有御史断断续续的上折子, 为了前一件事情参奏贤郡王有伤风化, 还隐隐约约捎带上了太后的侄女儿家教不好。   后一件事情就是老生长谈,又把迁坟开墓的事情拿出来说了说。   哪知道皇帝听了这都两三个月了, 从一开始的生气到无奈, 再到最后觉得有点好笑。   要说都三个月了, 他怎么也能想出点应对了吧?他们怎么还不放手?皇帝当场便赏赐了那御史一把铲子,又道:“爱卿说的是, 这等重任交给别人朕也不放心,爱卿亲自去办了吧。”   那御史惊得是目瞪口呆。皇家陵园有专门的士兵, 守陵人,还有监园的太监,别说去挖墓了,他手里没圣旨他也进不去啊。   “该!”玖荷笑道:“就许他们耍无赖不成?”   睿王爷面带微笑,道:“逼着人家刨祖坟,他们还真当自己是个人了!”   因为现在卓长东也没法上朝了,睿王爷隔三差五便捡些要紧的事情给他们说。   “要我说这御史的闻风言事也该改一改了。”玖荷道:“这两三个月里头,算算他们为了这点破事儿都上了多少折子了?洪涝灾害百姓生活等等一概不管, 就盯着皇帝家里这点事儿,要是他们真这么关心陛下,不如净了身进宫做太监去,也算满足他们了。”   睿王爷只觉得下头一凉,随即笑道:“这也是个好主意,回头我跟陛下说去。”又问卓长东:“你那事儿怎么样了?”   玖荷知道他问的是组建锦衣卫,便也专心听卓长东道:“很是顺利。还要多谢妹妹替我吸引火力,这些天我出去,他们还真以为我是走亲访友去了。”   要说组建锦衣卫,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但是皇帝现在跟大臣们相比稍显弱势,虽然这几个月的拉锯战过去,皇帝处理了不少阳奉阴违的大臣,跟着次辅的人也越来越少,却也还没到一言九鼎的地步。   因此这锦衣卫开门的第一炮一定得响,开头办的几个案子一定要能把人镇住才是。   睿王爷道:“皇帝说了,既然现在御史都专门揪着皇帝家里不肯放手,那这锦衣卫便好好查一查百官吧,若是有贪赃枉法,为祸乡里的事情,一件都不能放过!”   卓长东郑重其事的点头,“定不叫陛下失望!”   睿王爷长舒一口气,对玖荷说话的时候已经轻松了许多,“明日陛下请你进宫。”语气有点奇怪,“还请了太后的侄女儿,对外头说是想请你进宫叙旧,又怕你一个人没意思,便又把太后两个侄女儿叫了上来。”   玖荷一愣,不由得笑了起来,“太后那儿听说的,怕就是皇帝对她侄女儿一见倾心,思之成狂吧。”   睿王爷点头道:“正是如此,虽然说那位跟贤郡王一起落水的姑娘是该要去贤郡王府上的了,不过贤郡王府上也没个长辈,皇帝又说要接他们进来给郡主解闷,太后更是要装傻了。”睿王爷看了看外头的日头,道:“差不多这旨意也该到了定江候府了。”   睿王爷所料不差,皇帝贴身的太监王显,还有太后的宫女桂月两个相伴到了太后娘家。   王显带了皇帝赏赐的布料首饰,还有药材等等,说是给两位姑娘压惊用的,又说明天郡主要进宫,跟两位姑娘一见如故,想请她们也进去聊一聊。   王显说完这事儿便走了,当然也是故意的,故意留下桂月来他们说说体己话,顺带想很多。   “这……”钱志有些犹豫,小声问道:“娘娘是怎么想的?我两个女儿进宫也好几次了,怎么皇帝忽然就着急了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赏东西下来。”   桂月道:“太后是觉得皇帝怕是着急了,原先有点故意拿乔的意思,再者这两个姑娘都是给他预备下的,忽然有个八成要去别人家里了,他面子上也过不去。”   钱志一听这话不太高兴了,“这么说,皇帝还是没看上我女儿?”   桂月笑道:“谁说没看上?那天晚宴,侯爷两个女儿几乎都是在皇帝身边待着的。咱们这位皇帝,年纪虽轻,心里主意一大把,他虽招呼了两位姑娘在他身边,却又不肯跟她们多说话,只是时不时的看两眼,这两位想走他又不让。您想想,这不是闹别扭这是什么?”   钱志笑逐颜开嗯了一声。   桂月继续道:“等到七姑娘落水,这原本肯定是他后宫的姑娘,忽然又出去一个,本来是看上五六分,这么一激立即变成了七八分。”她压低声音道:“太后试探了两次,隐隐提了把七姑娘赏给贤郡王,皇帝一开始没答应,后来又说至少要郡王妃才可以,只是到今天早上又改口了,说要拖一拖,不然贤郡王肯定不知道珍惜。”   钱志眼睛一亮,“这么说皇帝喜欢的是七娘?”   桂月道:“今儿赏的东西都一样,怕是皇帝两个都想要,他可是皇帝,这天底下什么东西不是他的?”   钱志踌躇满志的走了两圈,似乎已经看见女儿做上皇后宝座,外孙子当了太子的,钱家世代富贵的场面了。   “好好好!”   桂月又道:“太后说了,陛下一开始犹豫,怕是顾虑着侯爷名声不太好,叫侯爷当机立断。这些日子参侯爷的折子也不少,还有侯爷做下的事情,别说是侯了,就是一等公的爵位也经不起这般糟践。再说自己请辞总比叫人查了的好!”   一说到这个,钱志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他沉声道:“等明日她们从宫里回来再说。”   “侯爷可要早下决断!”桂月也有点生气了,“省得抱着芝麻丢了西瓜!”   等到桂月走了,定江侯夫人罗氏悄无声息的进来,钱志抬头看她一眼,问:“七娘可好?”   罗氏点头:“她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也没见她被吓到或者伤风,倒是听婆子说八娘辗转反侧,一夜都没睡着,我早上看了,她眼底都乌青了。”   钱志沉吟片刻,“七娘这性子……她真能进宫?”   罗氏悄无声息的冷笑,男人可不都喜欢天真无邪没心机的?况且她又不是真的没心机,还真当别人看不出来怎地?   再说七娘掉进水里,捞上来楚楚可怜的在皇帝面前,又有哪个男人能逃掉?不过她来可不是说这个的,便敷衍了一句,“还是得看陛下的意思。”   钱志嗯了一声,“明天又要进宫,你好好安排。”   罗氏点头,迟疑片刻试探道:“不如叫易哥儿跟着一块去?也好看着妹妹。”见钱志皱眉头,她又补充道:“毕竟是要进宫的,还是要顾念些名声。”   “那便差人进宫再说一声,娘娘想必不会反对。”钱志背着手出去,罗氏赶忙回去跟儿子说。   要说钱家这些人……自打钱家出了个皇后,又成了太后,自然也是水长船高的,罗氏虽然是嫡妻,体面有了,但是子嗣上头却没拼过那些妖娆的妾氏通房们。   家里八个庶女,四个庶子,小妾通房不下二十个,钱志都过了五十了,还是色心不死,不知道修身养性,早晚死在这上头!   至于罗氏,这些年就只有钱易这么一个儿子,还是二十多才得的,简直是宠溺到了极点。在她看来,钱家的一切都是她儿子的,别人想都不要想,所以不管是庶子,还是这些将来可能会有出息的庶女,都是她儿子的阻碍。   所以他儿子其实是看上郡主,想娶郡主回家这事儿,就没必要跟钱志说的太透彻了,免得这府里有人跟她不是一条心,从中作梗。   况且若是七娘八娘真的进宫了,就算是去了贤郡王府上,那她们的生母不得抬一抬位份?至少也得上了家谱当个二房。   娶谁不是娶?语气这样还不如她先迎个大佛进来,看谁还能动摇她儿子的地位。   想到这儿,罗氏叫了婆子前来,给钱志收拾明天进宫的衣裳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玖荷想着明天不如叫了诗筠一起进宫,一来有个伴,二来出宫的时候顺道还能去一趟翰林院看看她未来的夫婿,不过早上还要去陶家送行。   玖荷正算着明天早上什么时候起来合适,罗妈妈进来了,道:“乔氏院子里来人了。”   原先罗妈妈是恭恭敬敬叫世子妃的,不过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叫她一声乔氏都是抬举了她。   “王公公不在?”玖荷问道。   乔氏搬到后头院子住的时候,王公公借机给她又安排了几个婆子,只说年轻的姑娘伺候人不如婆子们稳重,乔氏心思不在这个上头,自然是没注意到的,吉雨跟赵妈妈两个倒是明白,请辞的心思越发的重了,却也更加的谨慎了。   罗妈妈道:“跟着王爷出门办事儿了。”   “那便叫进来问一问。”玖荷道,她想这虽然是个麻烦事儿,不过来找她总比去找继王妃的好。 第97章   来的还是个熟人, 玖荷也认得,是世子妃的陪房之一, 赵妈妈。   赵妈妈进来先恭恭敬敬的拜了,又情真意切叫了一声“郡主”, 只是抬起头来一看便没了言语。   这位郡主回来也有三个月了,赵妈妈见过这郡主日常在家的打扮,也见过她盛装进宫的打扮, 只是这头发放下来的打扮还是第一次见。   虽然赵妈妈是个女人, 还是个已经成了亲见过不少世面, 还自诩对男女之事看的明明白白的婆子,却还是不由得赞了一声。   郡主是什么风格都好看。   小家碧玉大家闺秀,就是现在穿着宽大的家常衣裳,披散了头发连首饰都没一个,还是这般叫人移不开眼。   “赵妈妈深夜来访,可有什么要事?”玖荷问道。   赵妈妈急忙将思绪拉回来, 道:“我们院里吉雨病了, 她又是在世子妃面前伺候的, 怕给世子妃过了病气,想出去休养。”   玖荷看了她一眼,问:“可请了医婆?她怎么说?”   赵妈妈回道:“医婆说她受了风寒,又郁结于心,加上这些日子连日操劳,这一下子就起不来床了,怕是要好好调养一番。”   玖荷没说话。   赵妈妈有点着急, 她是知道玖荷事多,府上王爷世子都不限制她出门,车马房里专门一队小厮等着伺候她,因此才选了这等夕阳西下时候过来,而且这个时候一般人都吃过晚饭,就等着消消食儿睡了,本来就不太清醒,加上忙了一天,更加的要休息了。   所以这个时候来求人,一般都不怎么想就应下了。   可是郡主这意思……还老不说话,难道不想叫走?还是又想了什么法子折腾她们?   要说世子妃跟郡主不睦,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可是她们不过是下人,郡主不用找理由也能整治她们,说来没什么意思。   不过再一想,原来受了世子妃的气,现在等到世子妃倒台了,要是她赵妈妈,也是要从上到下敲打敲打,才好敲山震虎。   赵妈妈左思右想的先把自己吓到了。   说起来她跟吉雨两个都有了求去之意,可是怎么走就有讲究了。虽然说世子没说叫乔氏禁足,只是搬到那样僻静的地方,要是还天天出来晃荡,那便是自己找死了。   当然若说是不管不顾冲到世子或者郡主面前只说要走,那也是能走的掉的,但这个下场可就不太好了。   上头人家都是要面子的,她们这样求去便是有了背主的嫌疑。世子妃才没了孩子,一个月还没过去呢,两个从家里带来的下仆就要走,这非但是背主,这还是背主求荣,嫌贫爱富呢。   因此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得找个叫上头看不出破绽的法子。   只是两人又各有私心,因此都防了对方一手。比方吉雨,她在乔氏身边伺候的日子久,是一步步看见乔氏跟世子两个从新婚燕尔到了两看生厌,又到了现在这个几乎是结下仇的地步。   当然都是世子对世子妃单方面的生厌,世子妃心里……别的不说,单看她枕头下头还藏着世子早年送的玉佩,就知道她是什么心思了。   这样的世子妃还能起来吗?且不说起不起来,吉雨不过是个丫鬟,忠心是有的,也有陪着主人共患难吃糠野菜的决心,可是……这忠心并不代表她要把命赔上。   尤其是上回继王妃来,不知道说了什么,世子妃就跟魔障了一样,经常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吉雨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手里的茶点几乎都要端不住了。   好几年的相伴,加上看见了世子妃整个作死的过程,吉雨觉得就是当头棒喝没了孩子她也好不了,因此吉雨只求离开,别的什么都无所谓。   但是赵妈妈就不一样了,她来了不过小半年就被世子妃撵了出去,就是前头在的时候,还有后头乔夫人来了又把她请回来,也没在乔氏身边贴身伺候过,再说像她这等成了亲的婆子,都是另有住处,很少在梨华院里留宿。   因此赵妈妈对乔氏的疯狂没什么概念,她想的是体面的出去。比方一家人去个什么小庄子上当个庄头,或者管管世子妃的陪嫁商铺等等,所以赵妈妈要等个好机会。   比方先装一装腿疾腰疾,等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再趁着自己儿子进来请安的时候求一求,这就能出去容养了,而且赏银必定不少。   简单点说,就是这两个人一个觉得再不走就要没命,这争的是活命的机会,另一个觉得世子妃手里头能分的东西本来就不多,点醒了她要留下来争东西,于是两个人都没交底儿。   这样不坦诚的商量下来,最终的结果就是吉雨一瓢冷水泼在自己身上,又开着窗子吹了半宿,到了早上头上烫的都能熬粥了。   不过除了想要为难她们或者整治她们,还有另一种可能,她根本没听懂。   赵妈妈小心抬头看了看郡主,这么一个从小长在外头,才回到高门不过三个月的姑娘,难道真的不明白?   赵妈妈又是呼吸乱想一通,见郡主还是没开口,便咬咬牙又试探了一句,“吉雨这些年伺候世子妃尽心尽力,您看是不是叫她也歇两日?”   玖荷回过神来,点点头道:“赵妈妈说的有理,吉雨聪明伶俐的——”   赵妈妈听见聪明伶俐便是浑身一颤,她总觉得这四个字儿意有所指。   玖荷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说到底不过是趋吉避凶罢了。不过这也提醒她了,连乔氏身边的人都要走,这说明什么?不管乔氏表面上怎么样,她私底下是完全没有悔改或者说妥协的意思,不然她身边的丫鬟也不会出此下策了。   首先这病,既然叫了府上的医婆去看,那肯定是真病了,但是这真病也分是不小心染上的,还是故意自己作的。吉雨这个,玖荷觉得八成是自己作的。   再次生了病来找她,这个更是蹊跷了。府上的丫鬟生病不能伺候的,都是到后头小院子里休养的,等到病好了再接回来,毕竟这种贴身的丫鬟,都是好些年才培养出来的,轻易不得放手。   当然也是有送出去的,可那都是重病了,比方时疫,比方天花等等。   所以她们来求她,下头有个隐含的意思,不想在乔氏身边伺候了,想出府自谋生路。   “去账上支二十两银子,送去西山庄养病。”玖荷对赵妈妈道,她又沉吟片刻,“世子妃也不好少了人,回头我叫王公公选个伶俐的丫鬟补上。”   赵妈妈心里一喜,面上却一丝笑容都不敢露出来,只道:“多谢郡主体恤。”这才千恩万谢的出去了。   虽然在云光院她还是屏息静气的,不过等拐到小路上,脸上便是止不住的喜色了。   吉雨能出去,她也的确是开心的,这证明郡主无意对她们这些世子妃的下仆动手。吉雨一个贴身伺候的心腹丫鬟都能全身而退,更别说她这个曾经被世子妃不喜的婆子了。   而且这郡主手大得很,二十两银子就这么出去了。将来等她出去,想必得的东西要比吉雨多太多了。   赵妈妈喜滋滋的往回走,虽然说许了二十两银子,不过没有这么晚还去账房的,只等明日再说吧,她先回去跟吉雨说说,省得她心里着急,病又加重了。   不过走了两步,赵妈妈忽然又停住了,二十两银子……可是郡主没给对牌啊,这银子能拿回来?   只是转念一想,赵妈妈又是连连唏嘘不已了。   这才是正儿八经在府上当主子的范儿,什么时候见过王爷还有世子要东西需要对牌的?整个府都是他们的,不过说一句话罢了,又有谁敢冒名顶替不成?   赵妈妈深吸了一口气,又觉得世子妃真是……也不知道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她哪儿争得过郡主?不过是自不量力罢了。   赵妈妈回去跟吉雨说了好消息,吉雨挣扎着起来,看着赵妈妈一脸的喜色,忍不住劝道:“既然郡主明白咱们的意思,又一点没拖延,想来也不会为难妈妈,没两日便是重阳节了,不如妈妈便趁着这个日子请辞如何?”   “这……”赵妈妈有点犹豫,“重阳又不是四大节,这个日子求去怕是不太好吧。”   “春节、清明、端午、中秋,最快的春节也要三个来月了,您不趁着世子妃这会儿浑浑噩噩的走,难道等她想明白了?哪会儿你可是她身边唯一的老人了!”   赵妈妈一怔,随即点头道:“你说的是!我趁着送你出去的时候便叫我儿准备着!”   吉雨点头,又躺了下来,两人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自然是能劝便劝,不过她也怕等她出去,世子妃全部要依仗赵妈妈,到时候成这院里十几人的顶头上司,她心思又活泛了。   “你想郡主给了我二十两银子,又安排我去了王府最大的庄子,她也是希望咱们都出去的。而且她都没叫人来帮我收拾东西,您想想,这不就是默认了这些年我攒下来的东西可以全都带走吗?”   赵妈妈有点不以为然,她还是觉得郡主一个没在高门里头生活过的姑娘家,哪儿能想到这么深?   不过想不明白也好,到时候她走——她还是个婆子呢,赏钱想必比吉雨还多。想到这儿,赵妈妈又帮着吉雨掖了掖被子,“你好好歇着。去西山庄也是一路奔波呢。”   她又叹了口气,道:“要说咱们世子妃……唉,你一日没去,又请了医婆来,她竟然连句话都没说。”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没说话,不过心里同时冒出来一句:这样的主子,也怨不得她们自谋生路了。   玖荷想的跟吉雨猜的不差什么,虽然是临时起意,但是她觉得把乔氏身边这两个人送出去很是有利。   别的不说,至少府里能安安静静了。   这个时候,王府里可千万不能再自乱阵脚,没看连继王妃这两日都安安生生的,连喜鹊儿都不出门了。要知道她在宴席上丢了这么大一个脸,玖荷原本以为她就算不敢来找自己麻烦,也是要闹一闹的,可是现在这么安静……   玖荷不由得生出点感慨来,乔氏连继王妃都不如。   不过现在有了机会,把乔氏身边的人全换上新人,这些人跟乔氏家里带来的人不一样。   比方吉雨,虽然知道乔氏出来不好,但是她是肯定拗不过乔氏的,换上新人就不一样了,尤其是王公公亲自挑的,那是说不让出门肯定是出不来的。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说她排除异己打击报复她都认,总之现在不管是王爷还是世子,一点都不能因为别的事情分心! 第98章   第二天一早, 玖荷带着诗筠出门,第一站便是陶大人家里。   然而大门紧锁, 呼之不应,玖荷不由得皱了眉头, 又叫下人去隔壁问一问。   “走了,两天前就走了,说是去外地上任, 不忍心留下老母亲还有幼子独自在家, 便带着一起揍了。”   玖荷顿时愣住了。两天前?那便是来跟她告辞之后就离开了京城, 说什么他去边关,老夫人回老家,怕都是骗人的……   “郡主?”诗筠见她许久没有反应,不由得叫了一声。   玖荷深吸一口气,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而且……她也在心里安慰自己,华一然这样全身心都投入党争, 连朝廷政务都无暇顾及, 已经是让比方陶大人这样一心为民的官员都看不过去了, 那他们还能坚持多久呢?   不过是强弩之末而已。   “进宫!”玖荷扬声道,只是一路上难免走神,想着老夫人年纪大了,去边关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又想陶行的身子,上回看大夫的时候说他年纪轻底子好,好好调养三个月就没什么问题了, 现在虽然已经过了三个月,但是不知道路上能不能撑得住。   她就这么一路心事重重到了皇宫,不过看见那巍峨耸立的大门,她又顿时斗志满满了。   两人在东华门换了小轿子,领路的太监道:“都已经在慈宁宫了候着了,就等郡主一个,陛下专门差我来接您。”   玖荷点头笑笑,抓了几颗银豆子给他。   不多时到了慈宁宫,玖荷进去一看,这次依旧很热闹,以及……太后不怀好意啊。   七娘八娘两个一左一右坐在太后旁边,太后脚下小凳子上坐着喜鹊儿,看见玖荷进来,冲她微微一笑道:“怎么姐姐比我出门早,却比我来的晚呢?莫不是路上找吃的去了?”   说是俏皮话,不过笑起来的只有太后一个人,太后笑完又冲玖荷挥了挥手道:“快来坐,叫她来也是我才起的念头。早上宫女说你要带乔家的姑娘过来,我想着不如把她也叫上,人多热闹些,没想到了府上你已经出门了。”说着又顺着喜鹊儿的话问了一句,“路上做什么去了?怎么来的这样晚?”   说实在的,玖荷是比较佩服太后的,原先她还在陶家做丫鬟的时候,也不是没跟人吵过架,吵完之后怎么也得过个三五天才勉强能见面打个招呼,之后再打个三五次招呼才能勉强一切如常,可是太后这样子……竟然是全然没把上回玖荷落她面子当回事儿。   去掉这一点,还有两家政见不同,太后压制皇帝十来年,两家人背后互相算计互相揭短等等等等,她这是怎么做到表里不一,神色如常的?   玖荷自觉这一点她是无论怎么样都比不上太后的。她不喜欢一个人那是真的不喜欢,装都装不像。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在心里叹上一口气,道:“去路上看了看。内城的铺子大宅,各有各的特色——”   喜鹊儿嗤笑一声,“这有什么好看的?各有各的定制,又有哪个能比王府的大门好看?能比皇宫的大门好看?”   这就明显是抬杠。   玖荷算是看出来了,在府里喜鹊儿能悄无声息的,想必是继王妃把她看得死紧,然后这一出来,没人盯着她,她就全凭着自己性子来了。   至于太后,肯定是看出来这一点,这才叫了喜鹊儿来给她找不痛快,不然叫她干嘛?总不会是因为喜鹊儿天真可爱,特别招太后的喜欢吧。   玖荷索性当作没有听见,又看见太后不怀好意的笑,便问七娘,“想必你身子结实,前天才落水,今儿就大好了,不用再养两天吗?”   太后面色一沉,笑道:“咳,这么暖和的天气,水连腰都没过,再说又喝了酒,事后姜汤不断的,早就好了。”   闻言七娘起身冲她福了福身子,道:“多谢郡主关心。”   话音刚落,外头又有了说话声音,皇帝身后跟着廖将军还有钱易两个一起进来,玖荷正面对太后这一堆人站着,只见她们这四个人眼神顿时都亮了。   玖荷不由得有点心疼太后……她能憋着气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想来还是为了皇帝,或者说为了后位。   众人上前一一见礼,太后笑道:“他听说陛下跟着廖将军习武,非要去凑个热闹,没给将军添麻烦吧?”   廖纪安不跟玖荷说话的时候,自然是一点都不和蔼可亲的,再说又是对着疑似情敌。当下很是矜持的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他现在学,是一点都来不及了。”   屋里气氛僵了僵,不过太后纵横后宫几十年,最拿手的可不就是调节气氛了?当下又换了个话题,拉着七娘的手道:“你也跟他们出去转转,只是要小心些,宫里太监宫女一大堆,哪儿用得找你去救?”说完又对皇帝道:“两个人都落水了,你可不能厚此薄彼的,赏了七娘不少东西,也要给贤郡王些才是。”   皇帝冷笑了一声,“他在宫里举止无度,朕没治他的罪已经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还想要什么赏赐?若是给了他赏赐,下回人人都喝醉了怎么办?”   太后面上一喜,不由自主瞧了七娘一眼,七娘脸上浮现一片红晕。   皇帝悄无声息跟玖荷交换了一个眼神,玖荷心里越发的看不起太后了,至于这位七娘,肯定也不像她表面上那么天真活泼。   皇帝不喜贤郡王,多年来对他完全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是因为贤王爷为了皇位对兄弟痛下杀手,但是在太后眼里,以前的不说,至少这一次她八成是算在七娘头上了。   皇帝喜欢七娘,这才对贤郡王如此严厉,毕竟按照常理,两人一起落水,这七娘多半是要去贤郡王府上了。   太后很是满意的笑了笑,又道:“好啦,叶子绿不了几日,趁着御花园景色还好,赶紧出去转转吧。”   几人抬脚刚想走,太后忽然又叫住了皇帝,“看你这一头的汗,擦擦再走,这两日风又凉了些,你可不敢伤风。”   玖荷回头一看,七娘八娘两个可不是站在太后身边一动没动吗?皇帝又被留了下来,他们这些已经站起身的人……难道也跟着留下来不成?   这么一来,等到皇帝洗漱完毕,也就只有七娘八娘两个陪着一起了。   玖荷嘴角翘了翘,看也不看皇帝一眼,第一个出去,廖纪安紧随其后,接下来是钱易,然后是诗筠,喜鹊儿咬了咬牙,一手拿着方才太后给她的灯笼,也追了出去。   她刚走到院子里头,连慈宁宫的大门都没出去呢,便被一路小跑撵着出来的喜鹊儿赶上了,喜鹊儿微微喘了几口气,扬了扬手里的灯笼,道:“八月十五的灯笼,太后娘娘专门赏给我的。”   玖荷没答话,廖纪安跟钱易两个完全不理会她,诗筠虽是玖荷带进宫里来的,不过看着气氛有点尴尬,还是不冷不热说了一句,“太后能专门给你留了这个,想必很是喜欢你。”   喜鹊儿得意一笑,又提着灯笼在玖荷面前一扬,“姐姐觉得这灯笼做的怎么样?”   她这一天已经叫了两声姐姐了,玖荷索性应了她,道:“宫里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又是太后赏下来的,你这不是没话找话说吗?”   玖荷答的很是不客气,喜鹊儿脸上一僵,随即带着恶意笑了两声,道:“前头听说姐姐做丫鬟的时候,一天能做一百个灯笼,我就想问问姐姐,这样精巧的灯笼,你一天能做几个?”说完又觉得问的太过隐晦,便道:“这样的灯笼,想必那个时候的姐姐还不会做吧。”   人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喜鹊儿得意极了,她飞快的看了一眼廖将军,只见他紧紧锁着眉头,瞪着眼睛似要发怒的样子,至于钱易,更是一脸惊讶的看着玖荷像是不知如何是好。   对!喜鹊儿心里越发的得意,她披上龙袍也当不了太子,娶个这样的人回去,是要被人笑话的!   原来是为了这一出,玖荷冷笑一声,道:“拿来我看看。”说着便从喜鹊儿手里拿过这灯笼,扫了两眼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是个红色的灯笼,做成了金鱼的样子,红色的丝绸,上头粘着用铜片打成的鱼鳞,眼珠子是用珍珠切成两半,一边黏了一个,精巧是精巧,不过……   她翻开一个鳞片,指给喜鹊儿看,道:“你看见没有,这里头有灰。能落下灰来,至少也放了两三个月了,所以这灯笼必定不是赶着八月十五上进的。”   喜鹊儿脸色变了变,“你胡说!”可是铜片里头的灰是显而易见,所以她这三个字儿说的很是没有底气。   “还有这儿。”玖荷把灯笼又递在了她手上,索性一气儿说了个痛快,“里头这里生锈了,丝绸见光的地方跟铜片下头的颜色略有差异,这灯笼至少是端午的了。”她忽然一顿,又道:“不过如果是去年八月十五上进的……能保存成这个样子,倒也挺不容易。”   诗筠没忍住笑了起来。   喜鹊儿脸上涨得通红,想把这灯笼扔了又不敢,她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姐姐真不愧是做过灯笼养过家的,这都能看出来!”   玖荷微微摇了摇头,“这跟做没做过灯笼没关系,你只要稍稍用点心,都能看出来。”   一计不成,喜鹊儿索性就顺着这个感觉,委屈里头夹杂了一丝愤怒,道:“你惯会欺负我!你是我姐姐,你就不能让让我!”   说完她红着眼圈看着廖纪安,又去看钱易,将军是大英雄,怎么会看着她欺负弱小?这灯笼又是太后赏下来的,钱易是太后的侄儿,就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他也要反驳一二的!   钱易先开口了,“我原以为郡主的身世……说是做丫鬟,是屋里的大丫鬟,没想是这样……郡主受苦了。”   喜鹊儿心里扑扑跳了两下,恨不得踢他两脚,告诉他这可是你姑妈送出来的东西!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满是期盼的去看廖将军。   廖将军却是提都没提这灯笼或者什么受累受委屈之类的话,只道:“咱们寻个没人的地方清静清静如何?”   喜鹊儿只觉得她心都沉到湖底了,再也没法待下去,转身便跑了。   诗筠不由得松了口气,挥手招过来两个宫女,又对玖荷道:“上回那假山我还没看完,我先去了,吃饭的时候差人叫我一声便是。”说完又冲着廖纪安福了福身子,转身便走了。   廖将军明显是想跟郡主说点什么,她没胆子拉走钱易,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你不用跟着了。”往前走了两步,廖纪安很是不客气的说了一句,只是这钱易脸皮极厚,像是完全没察觉的样子,道:“我给郡主讲讲御花园的景儿。”   廖纪安眉头一皱,“那咱们去划船?”   玖荷听见他这语调就知道他心里不知道起了什么主意,既觉得钱易烦人,又想知道廖纪安想做什么,当下点点头道:“湖面清幽,又有凉风袭来,划船是最好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上去银行,遇见一场乌龙抢银行事件……吓死老子了。   一小伙儿把油门当刹车,倒车进了银行大厅,里外两层玻璃门全碎了,瞬间来了无数警察。说实话,看了辣么多美国大片,当时根本想不起来要卧倒……整个人都是懵逼状态。   于是中午去狠狠撸了一把辣鸡食品压惊。   生命如此不易,我要好好码字。 第99章   慈宁宫里头, 趁着皇帝去洗漱更衣的功夫,太后把七娘还有八娘两个叫到跟前, 可是看了两眼,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人算不如天算, 说的就是现在这局面。   原本以为八娘委曲求全的,还有个弟弟,一来能叫皇帝感同身受, 二来能叫皇帝心生怜悯, 哪知道皇帝根本不吃这套, 反而对活泼开朗的七娘比较喜欢。   太后叹了口气,还能说什么?她略没精打采的站起身来,手一伸桂月扶了上来,太后略顿了顿,意兴阑珊道:“你们自己掂量,别惹皇帝不开心。”   说完太后又看了看两个侄女儿, 衣着打扮没什么纰漏了, 她这才往后头走了。   外头就剩下七娘八娘两个等着皇帝, 八娘眯着眼睛看了七娘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七娘很是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伸手抹了抹鬓角,把冒出来的几根小绒毛都整理平整,这才道:“我原先以为……可没想成了这个样子。”她又淡淡一笑,道:“八妹妹不会想坏我的事儿吧?你可别忘了你弟弟。”   八娘脸上气急,可是皇帝刚好这个时候出来, 七娘顿时抬步上去,笑眯眯的福了福身子,叫了声陛下。八娘一愣,也只得跟上去行礼了。   皇帝不知道她们方才说了什么,不过看见一个得意洋洋,一个垂头丧气,脸上还能看出怒火来,心中也是一喜,他的目的就是要用后宫的位置吊着太后,好顺顺利利的把太后剩下的势力拔除了,现在这两姐妹起了争执,难道不能为他所用?   想到这儿皇帝笑了笑,道:“八娘这是怎么了?”又对七娘道:“她是你妹妹,你让着点她。”   七娘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不知怎么就想起母仪天下需得平和大度来,立即上前挽了八娘的胳膊,脸上挂着她招牌的笑容,“陛下想去哪儿逛?”   皇帝看着这姐妹两个脸上的表情是变来变去,心里觉得好笑,“朝中政务繁杂,好容易能歇一天,去划船可好?”   八娘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急忙接上,“都听陛下的。”   玖荷三人已经到了湖边。说是湖,其实是沿着原来的河道拓宽的,中间还有个湖心小岛,沿着岸边种了一圈杨柳,柳枝垂下几乎要挨着水面了,远远望去很是有意境。   见有人过来,船坞里的太监立即出来三个,仔细一看来的三个人都是大头,哪个都不敢得罪。   为首的郡主这些日子可是处在风口浪尖,若是一般人怕是早就偃旗息鼓了,可是皇爷还是连天的赏赐不带断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姐姐受宠一样。   郡主左边的廖将军——因为功勋卓著已经封了伯爷,又才接手了羽林卫,这些日子还天天伴在皇爷身边陪皇爷习武,上升势头很足。   最后这位虽然没什么出息,身上的官职都是拿银子买的,可是谁叫他有个好姑妈呢?有了个当太后的姑妈,他在宫里也是得罪不起的。   看清是这三个人,几个太监急忙上前行礼,又问:“郡主可是想要坐船了?船坞里头停了两条画舫,还有五条小船,您来看看?”   玖荷倒是没什么想法,不过她知道廖将军有,下意识扫了他一眼。   廖纪安收到她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背,道:“我们这才几个人?要那大画舫做什么?上头光划船的就得十几个人,太过兴师动众了,你去寻个小船来给我们就行,再来些茶点,也不用人伺候,我们自己划着,也好解解闷。”   为首的太监扫了他们一眼,虽已经有人去解船了,不过为首的那人还是提醒了一句,“虽是小船,不过一个人划着——”兴许有点费劲儿,只是转念一想,这位可是廖将军。   他连练武场那上百斤的石头墩子都能举起来,还有那自打造好就成了摆设的三石弓,廖将军非但能拉开,还能连射十箭,箭箭正中靶心,他一个人怕是能顶四五个人的力气。   想到这儿,太监也不说什么了,该解船的解船,该准备茶点的准备茶点,就留了一人陪着他们。   玖荷也差不多是一样的念头,他找了个小船自己划着,莫非是想激一激钱易?叫他累个半死无暇顾忌其他?玖荷扫了一眼钱易,他脸上变幻莫测明显已经想到了,哪儿还能那么好激?   不过玖荷也是不想再跟他一处的,路上暗示好几次,就差没说出来“你离我远点”了,可是这人就跟没听见一样,忒讨厌了。于是她干脆一言不发的,全让廖将军做主了。   不多时船准备好了,太监放了茶点在里头,又有划船的太监上来指着船头两样船桨道:“细长的那个是用来撑船的,遇见水浅或者有水草的地方用它。”   廖纪安点点头,给玖荷使了个眼色,“你先上去。”   玖荷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好奇中又有点好笑,一言不发上了船,看着廖纪安怎么行事。   钱易有点犹豫,他想的比玖荷想的可怕多了,除了自己并没有力气划船之外,他还怕船划到中间,廖纪安把他扔下去呢。   他看看这勉强能两人并排坐在一起的小船,又看看旁边得十几二十人才能划动的大画舫,小声道:“要么咱们还是去坐大船吧。”   廖纪安叹了口气,很是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伸手出来好像就想抓人,然后丢到船上去一样。   钱易吓得急忙往后一躲,哪知道廖纪安这是个虚招,他非但没来抓钱易,反而立即跳上了船。   这小船本来就不大,玖荷上去的时候都很是晃了两下,廖纪安如此突兀地跳了上来,左右翻腾的都要沉了。   纵然是玖荷会水也被他吓出一身冷汗来,“你要做什么!”   廖纪安大笑起来,一边道:“我站在中间给你压住,翻不了!”一手又很是迅速的拿起那竹篙来,飞速的往岸边这么一撑,小船如同鱼一般,破开水面就到了湖心。   虽然说有点夸张了,但是玖荷脑子里真的就浮现乘风破浪四个字。   岸上的人目瞪口呆,钱易反应过来气得跳脚,大叫道:“赶紧开了画舫!追上他们我重重有赏!”   玖荷扫了廖纪安一眼,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这一手可真是——”谁都没想到。   哪知道廖纪安非但没继续划船,反而在玖荷身边坐下,让这船自己漂了起来。   “你没听他说要来追咱们?”玖荷伸手推他,一推之下又有点犹豫,是不是太过亲密了?只是廖纪安看着她不放,若是第二下不推又有点故布迷障,这第二下便没有一开始那么大力道了,声音也轻柔了些,“赶紧划船去,别叫他们给追上了。”   廖纪安毫不在意,道:“如何追得上?咱们是小船,灵活得很,他就算划了大船,难道就敢让船工全力而行?一个不小心就要撞在岸边了。”   玖荷一想也觉得有理,只是看着廖纪安一脸的若有所思,难不成真的想叫他们撞船,忙道:“你可千万别!”   廖纪安看着她的眼神就有点受伤,玖荷又解释,“为他一个人搭上那一船的船工,还有那么好一艘画舫呢,我还没坐过呢,不值得。”   廖纪安这才松了口气,只是忽又伸手就着身子往玖荷头边不知道不知道干了个什么。   两人靠得有点近,玖荷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你又要做什么?好好坐着,小心船翻了。”   “有个虫子。”廖纪安道:“我帮你赶赶。”   只是钱易隐隐约约的声音又从岸上传来,“廖纪安!你在做什么!”   玖荷忽然明白方才那动作……从钱易的角度看见的指不定是什么呢,再说哪儿有什么虫子在她身边她看不见,要叫廖纪安来赶,八成又是故意气人家的。   “赶紧划船去!”玖荷这次是下了力气推他一把,“咱们到湖心岛逛逛去。”   廖纪安冲她一笑,站起身来划船去了,他力气极大,不过三五下这船便转了方向,直冲冲往湖心岛去了,玖荷觉得自己两辈子做过的船加起来,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快的。   只是……他该不会是误会了吧?玖荷脸上有点烧,该怎么解释自己是不想被人看着,而不是想跟他独处呢?   小船很快到了岸边,廖纪安跳下船来又把小船捆好,这才伸手给玖荷,想扶她下来。   不过玖荷却没理会他,她这些日子循规蹈矩的也有些憋得慌,当下自己跳了下来,很是得意的冲着廖纪安扬了扬下巴。   廖纪安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这笑容叫玖荷有点脸红,头一偏急忙换了个话题,“若是方才他没中计,反而上来了,你又该如何?”   “他如何争得过我?别一不小心落水了。”廖纪安说到这儿反而有点遗憾,觉得还不如把他挤到水里来的畅快,他笑了笑,“他若是头一个上来了,我便用力踢那船,然后咱俩另寻一处地方。”   你这人——玖荷笑了起来,都盘算好了。   两人沿着小路往前走了几步,立即有岛上伺候的人出来行礼,这次不用廖纪安说话了,玖荷挥了挥叫人下去,道:“我们自己逛着,有事再叫你们。”   这湖心小岛面积并不大,各种亭台楼阁修的也很是小巧,中间或是小石头子儿铺就的道路,又或者是草丛里踩出来的路,很是有几分迷宫的感觉。   廖纪安忽然道:“他也蹦跶不了几日了,陛下的意思是先把定江伯拿下,之后弹劾钱易。”   玖荷一想便明白了,钱易是证据确凿,去边关从军的时候从第一天赌到最后一天,虽然对外头宣称的是为了大计装作被劫,可是只要他赌钱的证据一拿出来,不用引导也知道是顾忌着太后的面子找个托词而已,他那个用银子捐的州同知立即就得给撸了。   可是定江伯就不一样了。大周朝是太后的兄弟还有皇后的父亲封伯,他就算作恶多端,只要太后还在,他不主动请辞,最多也就是赔点家产。只要他的爵位还在,做多不过三五月便又要故态复萌。   这就真成了千日防贼了。   若是先弹劾钱易,那定江侯肯定能想到皇帝看他们不顺眼,甚至已经不顺眼到了要动手的地步,到时候他牢牢抓着爵位又怎么会放手?   “就一个州同知。”玖荷故意调侃道:“为了他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将军真是受委屈了。”   “不委屈。”廖纪安笑了起来,“皇帝已经准了兵部尚书的折子,钱易马上就要当上虎贲卫大将军了。”   玖荷一愣,“这可真是……太后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我竟然有点心疼她。”   两人相视一笑,廖纪安又道:“陛下叫我先担着虎贲卫,到时候郡主就算是半夜出来骑马,也没人敢管了。”   谁要半夜骑马?疯了不成?玖荷瞥了廖纪安一眼,指了指前头的小亭子,“咱们去坐一坐。”   于此同时,皇帝带着七娘八娘两个,也到了船坞边上,皇帝虽然大面上很是平和,也跟两人说说笑笑的。可是心里总归是不痛快的,所以故意捉弄她们,走得一阵急一阵慢,七娘八娘两个住在嫡母院子里,每日充其量也就是从后院走到前院,一路这么走过来,两人脸上都红了。   一到河边,皇帝立即看见上蹿下跳不住催促的钱易,眉头一皱便道:“你们这个兄长,真是——”   真是什么没说出来,反正不是好话。   七娘立即笑着叫了一声,“你做什么呢?”   钱易这才发现皇帝站在他身后,立即上来行礼,又狠狠地埋怨了一通廖将军,什么目中无人,高傲自大等等说个没完。   皇帝脸色变了,八娘急忙咳嗽一声,钱易怏怏的住嘴,明显还有几句话没说完。   皇帝沉吟片刻,要说廖将军,他总体来说是挺满意的,可是这满意是基于臣子的满意,若是叫他娶了姐姐,那是一百个廖纪安也是不满意的。   他原本的打算,是等到自己正儿八经的掌权,然后给姐姐好好挑一挑,虽然现在这掌权算是按部就班的挺顺利……不过姐姐现在嫁人岂不是太委屈了?   廖纪安……别给骗了吧。   皇帝想到这儿,便道:“他们两个到了湖心岛?那地方朕也不常去,正好去看看。”   画舫在钱易的催促下准备好了,几人正要上船,不远处又过来一个人,正是从太后院子里跑出来的喜鹊儿。   她是一跑出来就后悔了,不紧紧跟着廖纪安,她跑开是要做什么?难不成受了玖荷几句挑唆就要退缩了不成?再说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喜鹊儿在御花园里走了走,立即冷静了下来。   玖荷今年都十六了,连亲事都没定下来,她难道不着急?廖将军……可不是她能找到最好的人了?于是喜鹊儿一路打探着也到了河边,正好赶着他们一起去湖心岛。   所以这一船五个人,除了七娘八娘两个是想着寻一处没人的地方好好跟皇帝说说话,剩下三个人的目的全是湖心岛。   有了皇帝发话,这船几乎是一刻不带停的,下了水便立即奔着湖心岛去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也靠在岸边了。   三拨人目的一样,只是各有各的想法,又生怕被别人拖累了,因此一下船便各自分散开来,沿着小路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这会儿玖荷正跟廖纪安坐在小亭子里。   两人对面坐着,石桌上原本摆了壶茶,现在已经被推到了一边,半个壶都已经悬在了空中,只要稍稍动一动就要落在地上了。   另一边则是个果盘,也是一样的待遇。   因为廖纪安这会正拉着玖荷的手,玖荷挣扎了两下,看见壶要到了地上,生怕引了人过来,反而不敢动了。   可是廖纪安握得生紧,他手上又热得很,玖荷手心已经开始出汗了。   “你快放开我!”玖荷压低了声音训斥道,只是这话前前后后都说了好几次了,那次廖纪安都没听她的。   “廖纪安!”玖荷又道,见他还是不放手,伸脚往他腿上踢了一下。   力道不轻不重的,廖纪安总算是有了反应,“我上回跟你说的事儿,你想的怎么样了?”   玖荷脸上一红,声音变得轻飘飘的,“你说哪件事儿?”   廖纪安心中得意,知道她明白,还跟自己有点默契,只是正要开口,便见玖荷抬起头来,声音又脆语速又快。   “我知道西戎的王女已经送来了,正住在会同馆,由礼部安排人教给她大周的礼仪,可是我们家里是断然不能叫她进门的——”   廖纪安愣住了,这一愣手上就没注意,玖荷顿时挣脱了一只手出来,只是第二只便没那么容易挣脱了,廖纪安手上又加劲儿了。   “疼!”玖荷瞪他一眼,“我爹爹不成!我哥哥也不成!你要是那么关心她——”玖荷顿了顿,“她也不能去你府上!”   廖纪安稍稍松了松手,只是原本抓着的是她的手,现在反而往上攀了攀,变成了手腕,这下更是不好挣脱了。   “说她干什么?”廖纪安不像玖荷那样着急,这岛上现在什么人都没有,他今儿要是问不出来的结果——问不出来个肯定的结果,他就不算走了。   “我是问你,在下小有家产,后院干净,自觉是良配,郡主可满意?若是满意不如咱们就定下来?”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往他腿上踢了一脚。   廖纪安顺着她的意思故意叫了一声,却没想玖荷又瞪了他一眼,“我没用劲儿!”   这话里头的意思可太多了,廖纪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也不说话,就这么拉着手,看着玖荷。   玖荷只觉得自己脸上越来越烧,又觉得廖纪安有点傻。   当然廖纪安第一次问她的时候,她也想了好几天,要说愿不愿意这种话……廖将军上辈子帮她申冤,这辈子……虽然有点傻,不过总体来说依旧是个大英雄。   况且这个大英雄又待她极好。   玖荷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起上辈子自己弥留之际,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楚,却把一只带着血的手印在了他脸上……以前想起来觉得很是悲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见廖将军只觉得好笑。   “我肯跟你出来……”玖荷左顾右盼的就是不肯看廖纪安,“刚才若是大声叫了,你还能拉着我的手不成?”   玖荷抬头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脸上那个表情有点吓人,只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再说她还想笑一笑廖纪安呢。   “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能绕过我爹爹去?还是能绕过我哥哥去?或者你连皇帝都想瞒着?”   廖纪安心中升起巨大的喜悦,这喜悦叫他有了跳进河里冲动,不过……还是拉着她的手,静静的坐在这里更加的喜悦。   “我明儿就派人——今天就去提亲!”   玖荷白他一眼,“上回都跟你说了,你不能暴露的这么早。”   廖纪安道:“怕什么,难道还有人觉得我不是保皇党?”   结党**被他说的这样大义凛然,玖荷又瞪他一眼,忽然又有了个主意,“你过来些。”我想摸摸你的脸,看看跟上辈子那个是不是一样的。   只是这话有点说不出口,就是想一想也觉得羞。   没想廖纪安眉头一皱,不知道哪儿来的执拗劲儿,非但没过去,反而拉着玖荷的手又用力了,“你还没说愿意呢。”   玖荷怒极反笑,这人究竟是怎么长的脑子!她狠狠瞪了廖纪安一眼,“你放开我!”   廖纪安还没答话,旁边响起个愤怒到了极点的声音,“你又在勾引廖将军!”   这话……就算不听声音,也知道只有喜鹊儿才说的出来。   两人同时站了起来,不过廖纪安没撒手,玖荷也一样没挣脱,只是那茶壶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喜鹊儿怒气冲冲走到两人跟前,眼中带泪看了廖纪安一眼,转向玖荷的时候,就全剩下怒火了。   “你真是一点礼义廉耻都不知道!大庭广众之下就敢勾引男人!你信不信我一声叫,这岛上所有的人都得过来,叫他们好好看看你是怎么不知羞做出这等事情的!”   玖荷还没怎么,廖纪安不干了,只是还没等他开口,玖荷便又瞪他一眼,虽然今天已经被各种不知名原因瞪了许多次,但是廖纪安明白这一次是叫他不许开口的意思。   玖荷笑了笑,看着喜鹊儿道:“你可想明白了?若是你喊了人来……我们两个又是这样的场景,你再添油加醋的说一说——”   玖荷故意顿了顿,等着喜鹊儿跟上她的思维。   “不错!叫别人看看你是怎么不要脸的!”   玖荷淡淡一笑,“为了息事宁人……那我就只能嫁给他了,还得立即就成亲……”玖荷说完,瞥了廖纪安一眼,又对喜鹊儿道:“我还得谢谢你。”   喜鹊儿怔怔的朝后退了两步,这番话好像把她整个世界都打碎了,是啊……那岂不是随了她的愿了!   喜鹊儿求助般看着廖将军,就差说你可要看清她的真面目!   只是廖纪安皱着眉头却没理她,反而在想如果是他叫人来……能不能达成一样的结果?真是叫人为难啊。这算不算贼喊捉贼呢……   “想都别想!”玖荷趁着这个机会毫不犹豫把手抽了出来,道:“赶紧叫人把地都收拾了!我都听见陛下的声音了。” 第100章   皇帝过来的时候, 看见这场景心中很是疑惑。   虽然茶壶啊碟子啊什么的都是瓷器,十分不经摔, 掉在地上肯定就是个碎,但是……他姐姐还有廖将军怎么看也不是会去摔碟子的人啊。   皇帝脸上一沉, 对着喜鹊儿便训斥道:“脾气比年纪长的还快!”   喜鹊儿眼睛一瞪,立即就想反驳,可是方才玖荷那句话还在她耳边不停的响, “要是你叫人来, 我可就只能嫁给她了。”   想到这儿, 喜鹊儿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咽下这口气来。既然皇帝觉得是自己摔的,那就是自己摔的,如果她出言澄清,皇帝八成还要问是怎么回事儿,不如就这样糊弄过去, 大家都好!   “是我方才不小心, 冒冒失失摔了茶壶。”喜鹊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只是余光看见玖荷还有廖纪安两个眼神交错,几乎都要哭了出来。   玖荷才跟廖纪安……话虽然说的不太明白,不过她心里却是已经认定了。她不由自主瞥了廖纪安一眼,眼睛里带着笑意,瞧瞧你做下来的事情,叫个小姑娘背黑锅。   可是廖纪安收到她的眼神,不退反进, 上前一步叫了声陛下。   玖荷给惊出一身冷汗来,越看越觉得他这是跃跃欲试想要说明白啊,她急忙抢先道:“不过是个茶壶。”   说着又给廖纪安递个眼神,“廖将军想说什么?”言语里淡淡的告诫之意。   皇帝方才不在,前因后果什么都不明白,听着虽然有点奇怪,却没多想。喜鹊儿算是从头看到尾,玖荷那一番在她看来很是不要脸的表白更是讨厌之至,还有她现在这说话的态度,根本就对廖将军一点尊敬都没有。   然而却只能忍了!   皇帝的视线落在廖纪安身上,廖纪安道:“快到午时了,不如在这岛上用餐?”   玖荷顿时松了口气,喜鹊儿嫉妒的整张脸都扭曲了。   当下有太监去御膳房吩咐,又有人去找诗筠,皇帝走在最前头,众人往湖心岛最高的那一处宫殿走去。   既到了午饭的时候,几人分开各有宫女伺候着洗漱,玖荷一边洗手,一边回味着方才自己的心情,如同荡秋千一样,跌宕起伏个不停,还有廖将军……她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   “郡主!”   忽然一声刻意压低了的呼唤在她耳边响起,玖荷惊得倒退一步,却见八娘已经在她面前伏下了身子。   “你这是做什么!”电光火石间玖荷已经做了决定,她先把八娘拉了起来,又给宫女使个眼色叫她们都出去。   不管是为了什么,皇帝要正儿八经的掌权,太后也是个过不去的坎儿,而且太后有这个身份护体,要想把她压下来,也得从她身边的人开始,逐个攻破。   她们两个正是突破口,所以八娘不来找她也就算了,既然来找她,她是怎么都要听她把话讲完的。   “七娘是故意跳到河里的——”   原来真的是这样。玖荷虽然早有预料,毕竟那小桥说是小,但是也是能叫三个人并排而过一点都不挤,如果贤郡王真的是喝醉了,跌跌撞撞的过来,七娘难道不会心生警惕?就这么毫无防备的被撞了下去?   虽然玖荷自己也想过这一点,不过对着八娘,她还是装出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怎么会……她就不怕下去再上不来了?怎么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八娘小心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的震惊,又见她说的这样严重,总算是稍稍放心了,继续道:“七娘并不想进宫,时常说皇帝又不是太后亲生的儿子,若是真的靠着太后进来了,以后怎么办?太后若是不在了,皇帝再不用看着她的面子行事,那她哪儿还能有恩宠,不就是要把一生都消耗在这深宫里头了?”   “你的意思……”玖荷顿了顿,依旧是才想明白的语调,“七娘想去贤郡王府上?”   八娘点了点头,又抿了抿嘴,故作犹豫,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把这话都说了出来。   八娘的确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她没有七娘讨巧也没有七娘会来事儿,进宫好几次,伴驾也好几次,皇帝跟七娘说上两三句话,她才能得一句。   尤其是这一次,七娘跟贤郡王一起掉进水里,她原本以为七娘这就是要去贤郡王府上了,可没想皇帝却说什么“好好一个姑娘,不能这么便宜他”之类的话。   不仅仅是七娘,他们家里哪个不兴高采烈的,原本想着如果顶着太后的侄女儿这个名分进宫,至少也得是个嫔,可是如果加上皇帝喜欢……现在怕是当不了皇后,可是如果能早点进宫,又有圣宠,如果头一个生下儿子来,又好好的教养了,等到皇后进宫,哪儿还有她的地方?   钱家人看着七娘,生生就觉得又是一个太后。   这么一来,八娘姐弟两个是越发显得没人搭理了。   八娘抱着自己弟弟,心中只有凄凉。如果七娘进宫,她该怎么办?两人一起进去便是又被她压下来,若是她进不了宫,那她弟弟又该怎么办?   所以思来想去,七娘不能进宫,必须只有她八娘一个人进宫,她留在钱家的弟弟才能有好日子过。   “七娘也是临时起意,她说与其在后宫蹉跎一生,不如自己找个出路。贤郡王好歹是个郡王,又不得皇帝喜欢,日子过得很是清闲,就算是太后将来没了权势,只要她还是太后,贤郡王这等不受宠又没正经差事的宗室还是要看她脸色的。”   玖荷叹了口气,这些事情其实说不说出来对大局都没什么影响,她们两个这样费尽心思的,将来都是白费功夫。不过现在,需得借着八娘把太后瞒住了。   “你跟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玖荷沉着脸问了一句,“七娘是你姐姐,你们两个都姓钱,你这是想坏了她的事情,自己一人进宫不成?后宫里这么多位置,若是皇帝真的喜欢,四妃九嫔难道就容不下你们姐妹两个?”   这等诛心的言论,就算八娘真的是这么盘算的,她也肯定不会承认的。   果然八娘再抬头的时候,眼中就有了泪水,“那天晚上,七娘看见贤郡王跌跌撞撞的过来,只说这是个机会,便迎头撞了上去,我看得分明,贤郡王走的挺稳,她一撞之下没得成功,便抱着贤郡王栽了下去,这才是两人一起落水了。”   “她虽然是我姐姐,可是……既然已经跟别的男人抱过了,又怎么能进宫伺候皇帝?捞上来的时候她还抓着贤郡王的手呢。”   那贤郡王为什么不说呢?玖荷回想起那天晚上贤郡王的表情来,明显是已经酒醒了,再说在宫里设宴,旁边都有宫女太监看着,就是他真想喝醉,那也是不可能的。   还是他想等着七娘进宫了再说?到时候可就是往皇帝脸上扇了。   可是这姐妹两个哪个都进不来啊,不过话却是不能这样说的,谁知道她是不是试探自己呢?后头又会不会给别人说呢?   “太后也说了,七娘是救他,那便只能是救他!”玖荷语气严厉了起来,“这事儿知道的只有你们三个,你想想若是有风声传出去,你打算怎么办?太后又该怎么看你?”   玖荷一副为了八娘好的样子,八娘松了口气,又小心道:“可是后来陛下给她压惊的赏赐很是丰厚,七娘这心思便又活了。”   玖荷道:“这事儿咱们得徐徐图之。”她留心看着八娘,果然“咱们”两字儿一出口,八娘嘴角不由得往上一翘,又道:“太后一开始还打算把她许给廖将军,只是廖将军进来好几次,太后特意给制造的见面机会,没想七娘往前凑了好几次,廖将军是一点都没看上她,她这才又动了其他的主意。”   这可是捅了马蜂窝了,玖荷眉毛一下子立了起来,怎么一个个的都往廖将军身上扑呢?   他比这些姑娘都大了不止十岁,人还那么糙,脑子也有点奇怪,还有点缺心眼,不会说话,总惹人生气,怎么看也没有京城里头土生土长的勋贵们精细,怎么就这么招人呢?   八娘见她脸上变幻莫测的,却不知道是哪句话说的不合适了,便又试探道:“别叫陛下等着。”   玖荷回过味来,却也没心思再跟她说什么了,便又叫了宫女进来伺候,洗漱完毕两人这才一起出去。   没想七娘正好在门口等着,见她们两个相伴而出,虽然已经是预料中的事情——毕竟八娘没出来,别的地方又没有,那就只能是跟郡主在一起。不过她脸色还是变了变。   七娘笑着跟郡主福了福身子,又对八娘道:“我还担心你去哪儿了,想叫你一起走,没想你来陪着郡主说话了。”   八娘跟玖荷说话的时候,神情还有些不自然,可是现在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倒了出来,她也没什么可慌张的,当下也冲着七娘笑了一声,“我早就收拾好了,去找姐姐也没看见你人呢,我一间间屋子找过来,只是陛下的屋子我却不敢进。”   “许是在哪儿岔开了?”七娘笑道:“你怎么也不在屋里等我呢?母亲还叫我照顾你呢。”   八娘拿帕子掩了嘴一笑,道:“七姐姐年纪虽比我大,不过却不像我有个一起长大的弟弟,拿我来照顾莫不是来练手吗?”   玖荷如果是真的想跟人找不痛快,那是三句话之内必定要分个胜负的,三句话不把人气走就算是她输了,所以听见她们这等明里暗里讽刺,似乎能说一辈子的感觉,又觉得有几分新鲜,不由得多听了两句。   这一听进去,脸上便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了。   七娘跟八娘两个原本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拌个没完没了,只是看见玖荷在一边很是微妙的看着她们两个笑,纵然是才跟玖荷表完忠心的八娘,也不由得懊恼的住了嘴。   遭了,这个可是皇帝极其敬重的亲姐姐,被她看见自己这样子,万一在皇帝面前说上两句……那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见这两人同时不说话,玖荷遗憾的叹了口气,言简意赅只说了两个字儿,“走吧。”   只是到了宴席上,这两人针锋相对又说了开来。   七娘心下不安,八娘去找郡主是为了什么?只能是进宫这档子事儿,再说她早上才威胁了自己,难保她不给郡主说点什么。   八娘呢,被七娘抓包之后再说不在乎,心里毕竟也还是有点芥蒂的,这人一紧张起来,话便多了。   七娘以茶代酒敬了皇帝一杯,笑道:“我这八妹妹在家里冷冷清清一个人,进宫这才多久,也会说笑话了,人**故也懂了许多,都是陛下的功劳呢。”   这话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说八娘原先是装的,见了陛下之后又特别的主动。   玖荷放下手里筷子,这话要她回,多半就是简单粗暴的一句话,关你何事?   不过八娘答的却不一样,她也举杯敬了皇帝一杯,很是腼腆的笑道:“我这其实都是跟姐姐学的,姐姐待谁都很好,否则也不会跳下池塘去救贤郡王了。”完了又补充一句,“幸亏那小池塘还不到腰。”   两人眼神交错,几乎都是怒目而视,皇帝惊讶之余不由得给玖荷递了个眼色:你方才跟她们说了什么,怎么一下子就□□味十足了?   玖荷也回了个眼神:这样不是挺好,她们两个自己聊了起来,再不用你费心招呼。   用完午饭已经是未时了,歇息片刻玖荷便说要走,她刚站起身来廖纪安也跟着站了起来,不过一句“告辞”还没说出来,皇帝便道:“廖将军等等,朕有话问你。”   这是走不成了,廖纪安很是遗憾的看着玖荷出去。等皇帝吩咐人把七娘八娘两个送去太后宫里,这才仔细打量廖纪安好几眼,很是打了一把官腔。   “边关战事初定,廖将军劳苦功高,到现在都还是孤身一人,朕想着要给将军好好的择一门亲事。” 第101章   皇帝方才就觉得不太对劲儿了。   虽然一开始下意识觉得是喜鹊儿摔了盘子茶壶, 可是后来一想,当着廖将军还有他姐姐的面, 且不说她敢不敢,就是她敢, 那小亭里不过小小一套石桌椅,仅容两人对面坐下,这两位是怎么也不会叫喜鹊儿过去的吧?   喜鹊儿站在外头, 隔着十万八千里, 这盘子茶壶又是怎么碎的?   这么一想皇帝越发的坐卧难安了, 尤其是等到吃饭的时候,廖纪安看他姐姐两眼,吃一口菜,再看他姐姐两眼,又喝一口酒,这是什么意思?   这分明就是不怀好意来着!   所以皇帝这话既是试探, 也是警告。   廖纪安听见这话反而松了口气, 心里对着玖荷默默说了一句:这不是我主动说的, 也不算不听你的话,他冲着皇帝做了个长揖,道:“多谢陛□□恤,臣求娶庄仪郡主。”   皇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庄仪这个称号虽然是他亲自拟定的,可是他对玖荷的称呼,从来都是姐姐。   “你说谁?”皇帝半是求证, 又含着点警告的意味,再次问了一遍。   “庄仪郡主。”廖纪安一点不带犹豫,立即又来了一遍。   “大胆!”皇帝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围了廖纪安走了两圈,“你还真敢说。”   廖纪安却没辩解,只问了一句,“陛下看看京城这些权贵们,又有哪个能配得上郡主的?”   这话一说出来皇帝立即泄了气,要说自家姐姐的亲事,他不是没想过,他连私库都逛了好几回了,挑了不少东西准备当作陪嫁。   想归想,这人是真的不好选。单说年纪一条,就能卡掉许多人,文武百官年纪合适的,官位都太低,姐姐嫁过去就是受委屈。若是家室合适呢,便就是勋贵家里的第二代或者第三代,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捐出来的前程,要说上进……还真的没几个比得上廖纪安的。   可是也不能如此轻易的答应他!   皇帝又坐了下来,端着茶不急不慢的喝了两口,又打起了官腔,“此事需得从长计议。廖将军先退下吧,朕还有要事要办。”   玖荷一点不知道廖纪安背着她连窗户纸都戳破了,她这会儿正跟诗筠一起坐在马车上,一边说说笑笑的,一边等着下人叫孙临岳出来。   “要说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了。”玖荷笑道:“你看看这翰林院里头来来往往的,三十来岁居多,还有几个头发花白的呢。”   诗筠方才是全凭着一股冲动过来,到了门口反而有点后悔,拉着玖荷的袖子道:“咱们回去吧,万一叫人看见了,羞也要羞死了。”   这有什么可羞的?玖荷脑袋里头刚有了这个念头,廖纪安那张脸不知道怎么就冒了出来,她不由得侧了侧头,这才平静下来。   “没事,又不知道是你,我叫车夫随便编了个名字,只把人叫出来你坐在马车里看一眼就成,又不跟他说话。你看我连马车都打扮过了,保管谁都认不出来。”   诗筠不说话了,头微微偏着,眉头轻蹙,脸上还带着点笑意,明显的口是心非。   玖荷便故意逗她,“我们家车夫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青衣小帽,你一会别认错了。”   “不是棕褐色的?”看见玖荷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诗筠立即便扑到了她身上,“叫你笑话我!”   只是两人不过挠了两下,车厢外头忽然响起轻轻的敲击声音,“郡主,那孙临岳已经被人叫了出去,据说正好跟咱们打了个对面。”   玖荷急忙坐了起来,诗筠也不动手了,就在一边听着。   “说是有个中年的婆子过来,跟他一间屋子的翰林不小心听了两耳朵,说是乔家派来商量婚事的,还说要去旁边哪个野茶馆子坐坐。”   玖荷看着诗筠笑,诗筠把头扭到一边去,轻轻推了推玖荷,“咱们还去不去了?”   若是不想去,肯定就说先回去,现在问她想不想不去,明显就是想去看看的意思。   玖荷故意板着个脸,沉吟道:“这……商量婚事你去听不太好吧。”   诗筠猛地转过头来瞪了她一眼,“是谁非叫我出来的?我还想着在宫里多看看那御花园呢。”   “去去去!”玖荷把帘子掀开道:“咱们也去那野茶馆子看看。”   这车夫既然能被睿王爷派给玖荷,自然是极有眼色,办事儿又很妥当的一个人,早就把野茶馆打听清楚了。他也不上车辕,只牵着缰绳,一边走一边说了两句。   “虽叫野茶馆,还号称这馆子里全都是各地收上来的叶茶,不过全大周的茶叶都能在这一处喝到,连西南地方的砖茶也有好几个品种,想也知道这馆主不是一般人。”   不多时到了茶馆外头,玖荷看了看他这门面,觉得开茶馆开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个人才了。   里头好几个小楼布置的是错落有致,院子里还有泉水,连马车都能直接拉进去。   这么一处地方,又做的很是清雅的茶水声音,连名字都别有一番滋味,可以说不管是才进翰林院的小翰林们,还是已经掌院学士马上就要高升的官员,没有一个不喜欢的。   那车夫下去打听孙临岳的行踪,玖荷则跟诗筠两个站在院子的一角看风景,这一处种了不少竹子,随着时节到了秋天,竹子上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黄斑,看着很是叫人生出点别样的情绪来。   “你听说没有?听说贤郡王跟太后家里的侄女儿要定亲了?”   这一声立即把玖荷拉了出来,她偏头一看,是几个坐在大堂里头的年轻人在议论。   “你这都是什么时候的消息了?这侄女儿要进宫了!”   这话一出,一桌子上的人都安静了,又有一人道:“不会吧,我家里有个亲戚在宫里当值,听说这两人互相见了几次面,看着相处挺好的。”   诗筠扯了扯玖荷的袖子,有点担心的看了她一眼,玖荷顺势往远处走了走,轻轻摇了摇头,这流言为了什么她不知道,可是那桌上有个人她曾在哥哥的亲卫里头见过,所以这流言明显就是现在还不能公之于众的锦衣卫的手笔了。   正好车夫回来,玖荷便将这心思放在一边,跟着他到了二层的小楼其中一间,车夫道:“就在隔壁。”   玖荷两人进去,小二端了茶点进来又出去,屋里安静下来。   两人一开始还是喝茶吃点心,或看看风景,或心照不宣的笑一笑,可是随着隔壁的声音越来越大,不仅是诗筠,连有点事不关己的玖荷都皱了皱眉头,这个动静怎么听怎么像是吵架,哪儿像是谈论婚事?   “什么!”忽然间隔壁那男声拔高了声音,“你们欺人太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那婆子也提高了声音,然而听起来却有点低声下气,还有几分无奈,“谁家不想要姑娘有个更好的前程?”   听了这两句对话,诗筠一下子站了起来,玖荷急忙去拉她的手,小声道:“这里头明显有误会,不知道是谁在搬弄是非,你先听两句,现在冲过去还不知道是谁撺掇的呢!”   “都已经定了亲了!”   听声音,孙临岳已经站了起来,而且因为动作太大,连椅子都带倒了,发出嘭的一声。   “原本定下来的婚期就是今年秋冬,我父母亲还有祖父都要来京城,现在这个时候你跟我说婚事有变?能有什么变化?她住在王府里见多了富贵人也变得势利起来?要不是看在她祖父曾做了国子监祭酒,她父亲还做过提学官,这姑娘肯定是品行良好,我们也不会定下这门亲事!”   “这真的是没办法的事情……”那婆子越发的低声下气了,“所以才叫姑爷去乔家问一问,早点把婚期定下来,免得生出变化来?”   “定什么婚期?这亲事还能结?”许是孙临岳顾忌这是外头,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是这两间屋子中间不过是拿木板子隔出来的,完全挡不住。   “你回去好好告诉她!别以为扒上世子就能一飞冲天了,就算是世子妃生不出来儿子,她也是嫡妻,她就算进了门也得低人家一头!好好的正妻不做,偏要去给人家做小!女人家就是没见识,她以为睿王府还能这么下去?没两天便要被赶出京城了!富贵?她什么都落不到手里。”   诗筠脸上气得通红,眼圈里还有眼泪,气到手都抖了起来,连过去骂人都想不起来了。   “您消消气儿,您说的也都在理,我听着很是这么回事儿。”   那婆子又道:“俗话说的好,莫欺少年穷。可是郡主天天带着她出门,连皇宫都去了两次,家里还有皇帝的赏赐呢,姑娘的品行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是稍稍走岔了路,她一个姑娘家知道什么?您去乔家说一说,这姑娘王府肯定就得给送回来了,保管不耽误今年成亲。”   这话明显就是火上加油,连玖荷都能听出来里头浓浓的挑拨离间的味道,况且这又关她什么事儿?   “我去乔家说?我说什么?我怎么问?您二老是不是该把姑娘接回来了?小姨子住在姐夫家里三个月,差不多也该避嫌了吧?呸!”孙临岳狠狠的砸了个杯子,“指不定好事儿都成了呢!不然世子妃好好的孩子,怎么就给气得流产了?你也别把我当傻子,这亲事我是退定了!你们乔家也是,放着好好的姑娘跟那个什么狗屁郡主整日厮混在一起,能学好就见鬼了!”   咣当一声巨响,门被玖荷一脚踢开。   屋里两人一惊之下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你胡说八道什么!”玖荷指着那婆子问道,“她说她是乔家的人你就信了?我还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呢!你怎么不给我磕头啊?”   孙临岳原本就不白的脸现在变成涨红了,“你又是哪里来的?一个姑娘冲进别人屋里,有失体统,还不赶紧出去!”   玖荷却没理他这茬,站定之后又道:“就你这样的还当官?若是三年之后叫你选官当了县令你怎么办?只听了一面之词就定罪了?两句话就能把你骗了!耳根子软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你怎么考中的进士!”   孙临岳瞠目结舌看着她,嘴张了又闭,最后道:“我读的是圣贤书,你这小女子知道什么?我不予你计较,赶紧速速离开。”说着又喃喃自语一句,“怪不得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玖荷冷笑一声,“圣人?圣人叫你背后非议他人了?这便是你读圣贤书读出来的道理?圣人还叫你只听一面之词了?别拿着圣人当挡箭牌了。我要是圣人,我能拿大耳光扇你!”   也不等孙临岳反应过来,玖荷又道:“我知道你要问我是谁,我便是你口中那个狗屁郡主,怎么?你把方才说过的话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你我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你非要没事找事儿来骂我,我也问问你这是哪本圣贤书上读出来的狗屁道理?”   孙临岳嘴皮子哆哆嗦嗦的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忽然神情一震,视线转到了一边的诗筠身上。   诗筠气得是脸上涨红了,眼圈也红了,眼眶了还含了半汪眼泪。   这个不用猜也知道是他的未婚妻了,孙临岳脸上的表情越发的微妙起来,懊恼、气愤,似乎还有点后悔。他忽然冲着诗筠做了个揖,道:“是我听信他人谗言,叫小娘子委屈了。”   玖荷眯起了眼睛,一把将诗筠拉在自己身后,“你莫不是看着她颜色好,又起了念头吧。”   孙临岳脸上的红色原本都褪去了,可没想心事被玖荷这么堂而皇之的戳破了,他脸上的颜色比方才还要红,还又泛起了一层油光,似乎再戳那么一下,就要破了。   “你不是要退亲吗?”玖荷冷笑道:“我到叫你看看退了亲之后你是找的好,还是她嫁的好!”   孙临岳恼羞成怒,口中不住的念叨见识短浅,又或者女子难养等等,一甩袖子正要走,玖荷又道:“慢着!”   孙临岳脚步一顿,带着点惊喜回头了,没想玖荷居高临下慢悠悠道:“见了郡主该行什么礼,你也算是读书人,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礼排在第一位,你该不会忘了吧?”   孙临岳这脸是彻底给戳破了,他愤愤然冲着玖荷行礼,临走之时又道:“你就算是郡主,你也管不了别人家的亲事!”   玖荷道:“你可以试试,看我管不管得了。”   孙临岳袖子一甩,这下是一点没犹豫,大步走了,玖荷在他后头又叫了一声,“记得把账结了,还有你砸的那个杯子,我是不会帮你付钱的。”   楼下传来当的一声,又有孙临岳大声咒骂的声音。   玖荷回头看诗筠,诗筠已经被逗得有点乐了,玖荷心下一松,道:“回头我——我叫皇帝给你找个好的。”   孙临岳一走,这屋里就只剩下那嚼舌根的婆子一个人了。   那婆子见玖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心里虽然后悔怎么就被抓住了,又知道这郡主不太好糊弄,一咬牙恶人先告状了,道:“郡主年轻,脾气大些也是应该的,只是俗话说的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这好好的亲事,若是就这么被搅黄了,该怎么办才好?”   她一边说一边上来冲着玖荷福了福身子,话语听着有点慌张,“郡主方才该跟他好好解释一番才是,都是误会,要么我老婆子再去劝一劝他?”   这么多话……除了心虚没有第二种可能,玖荷看了一眼诗筠,“我叫人把她送去官府。”   没想诗筠叹了口气,看着那婆子一字一顿道:“这是我二婶娘屋里管事的婆子,姓艾,还不赶紧跟郡主行礼?”   那婆子方才都行过礼了,可是诗筠这么说,她不得不又照着原样来了一遍。   “艾妈妈,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城?大房人手竟然短少到了这个地步,叫二房的管事婆子也出来办事儿了?”   那婆子眼珠子转的越发的快了。   玖荷道:“择日不如撞日,她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又被我们抓个正着,不如去问一问你那二婶娘,她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当下玖荷又叫人带着这婆子,两人又一起做上马车,往乔家去了。   诗筠一脸的心事重重,玖荷看了她两眼,道:“方才我没解释,是因为这事儿本就是无稽之谈,若是顺着他们的意思解释,反而落人口舌,况且他糊涂到了这个地步,又怎么能解释的通?”   诗筠想起方才那些无端的指责,还有想想就觉得恶心的脏水,点了点头道:“若是我能自己选,我肯定不会找这样的人。”   不多时马车到了乔家老宅,早有婆子进去禀告,大夫人跟乔夫人两个听见郡主带着诗筠来访的消息,都急匆匆的出来,可是乔夫人一看见郡主身边那艾婆子,脸上立即变了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居然设错时间了……简直可怕 第102章   看见自家女儿连郡主都拉到家里来, 大夫人喜出望外,不仅是亲自出来迎客, 还亲手奉上了茶点。   乔夫人脸色不过就变了那么一下,跟艾婆子交换一个眼神之后立即便恢复了正常。说实在的, 跟大房的姑爷怎么说,是她跟艾婆子两个一个字一个字推敲出来的,一句假话没有, 想要拿住她的错处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女儿流产是真的, 诗筠在王府住了两三个月是真的, 皇帝有赏赐是真的,郡主天天跟她一处吃也是真的,甚至还有两日她歇在了郡主屋里,她到现在还在睿王府里头住着,那更是真的。   还有什么睿王府家财万贯,世子前途无量, 这都是明面上的事实, 京城里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所有的一切她都敢在菩萨面前发誓, 若是有一星半点的谎言,她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不过大房那姑爷会怎么想,可就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就是运气不好,正巧叫这两个姑娘给抓住了。要说乔夫人一开始去睿王府的时候,听见吉雨说了几次,心中对郡主还是有几分感激的,也想过要劝世子妃跟她好好相处。   可是经历了那样一次小产, 就是乔氏后头能拗过来,这位郡主怕是再也不会有善意了,要知道她当丫鬟的时候可就曾经告过御状,告倒过国公府,连太后退居深宫,也有她一半的功劳。   她那女儿能干什么?连鸡都没杀过,她对上郡主无疑就是以卵击石。   现在她女儿这个情况,好一点的养个一年半载等到郡主出嫁,世子心中不快消除了才能出来,差一点的怕是就养在那不知道偏到什么地方的小院子孤独终老了,对上睿王府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是至少她能小小的报复一下大房。   若不是她撺掇自己女儿去找什么礼单,又把这个消息泄露给了世子,乔氏又怎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她肚里的孩子想必还好好的长在里头。   想到这儿,乔夫人反而笑了笑,劝道:“您尝尝这茶,是我们家里后山上产的,还是我们家老爷亲手炒的,天底下仅此一家呢。”   大夫人这会儿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和颜悦色的附和道:“正是!且不说味道怎么样,吃的就是个稀罕劲儿。”   玖荷神色还算好,上辈子见过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继王妃,这辈子又在定国公那样的人家小住了一个月,不管再遇见什么人,也翻不过去这两样了。   可是诗筠不一样,听见二婶娘还是神色如常亲亲热热的劝茶,她克制不住,一脸惊讶,眼睛在她身上就没移开过。   大夫人品出点不对劲儿来,郡主虽然是微笑,只是笑得十分冷淡,她女儿则是一脸的愤慨看着弟媳,大夫人眉头一皱,又看跟着两人一起进来的艾妈妈,从进来便是低着头不说话……这里头有是什么事儿?   “也该先说一句,”大夫人半真半假的埋怨着诗筠,“咱们家里这乱糟糟的,怎么好招待贵客。”   诗筠嘴长了又合,实在是羞于出口,除了一句,“你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大夫人疑惑的眼神在几人身上转个不停,可是终究还是觉得这怕是家里事儿,就是有什么,在郡主一个外人面前说也太不合适了。   她咳嗽一声正要说话,就听见诗筠道:“她差了艾妈妈去找……去找孙公子,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真是!”诗筠头一扭,“想一想我都觉得恶心!”   “若不是正好被我们遇见了,真是要叫她逃了!”   乔夫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大夫人先觉得不妥了,“你在郡主面前说这个干嘛?叫人看了笑话。”说完又对玖荷笑了笑,“叫您看笑话了。”   玖荷看着诗筠气红了眼又说不出来话的样子不由得暗暗叹气,转身对着乔夫人道:“原先我也不相管的,可是你说什么不好?把我牵扯进来,还要编排我哥哥的私德?”说着她又看了大夫人一眼,“诗筠在王府住着……难道不是因为府上还没收拾好?”   大夫人脸色沉了下来,牵扯到这些个人,还有世子爷的私德,这说的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她不仅是脸色沉了下来,心也沉了下来。   小厅里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外头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婆子,手里拿着一个红纸做的信封,里头看着稍有厚度,不知道装着什么。   “不好了,大夫人——”   那婆子一肚子的话,可是看见小厅里这好几口的人,顿时又止住了言语。   诗筠看不出来这是什么,玖荷也是一样不知道的,可是有过经验的乔家两位夫人都能看明白。   这是装着庚帖的信封,定亲用的。   大夫人只觉得一阵的眩晕,那婆子按捺不住已经附在大夫人耳边悄声道:“孙姑爷亲自把庚帖还了回来,说要退亲!”   情急之下,这婆子虽然想到了不能叫别人听见,可是效果并不怎么好,别说玖荷了,就连陪在下首的诗筠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早就有了准备,可是大夫人就不一样了,她一巴掌拍在了扶手上,咬着牙一字一字道:“这件事情岂容他玩笑!你叫人把他稳住,我这就去看看!”   可是外头已经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孙临岳等不及里头人出来,便叫道:“这么好的姑娘我们孙家受不起,你们看着哪家忍得了就往哪家送去!”   接着又传来几声劝解的声音,之后孙临岳又喊了一句什么,只是声音听着含含糊糊的,明显是已经走远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大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横竖孙临岳已经追不上了,再说这种事情哪有他们小辈做主的?她只盯着乔夫人一字一字的问道,“你叫人说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插手她的婚事!”   乔夫人一言不发,大夫人转脸又去瞪艾婆子,“你说!”   艾婆子自然是没有乔夫人这么理直气壮的,就算先前乔夫人跟她说了不少,她还是在大夫人的眼神下低下头来。   这时候还用问什么?不过平白叫人笑话而已!可是……大夫人余光扫过坐在一边的郡主,得说点什么挽回现在的局面,若是这门亲事不成……还得靠着郡主。电光火石之后,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大夫人冷笑一声,“怪不得,我来京城头一天就说要把诗筠接回来,那个时候你就劝我,还说要借着诗筠的名号上门去看看世子妃,现在想想,你怕是那个时候就起了坏心思吧!”   她派艾婆子跟孙姑爷能说什么?无非就是那诗筠还住在睿王府上说事儿,若是诗筠回来,那真的是没什么好说的了,怪不得……大夫人只恨自己精明了一辈子,没想在儿女婚事上叫人下了黑手。   “都是一门姓乔的,坏了诗筠的婚事对你有什么好处!难不成你还能有个女儿嫁过去?我看你女儿小产,也是你这上梁不正的原因!”   乔夫人原先还从从容容的,听见这话眼睛立即一瞪,道:“小产?我还没问你,你到时恶人先告状了!你叫我女儿去找王府的礼单来做什么?若不是世子嫌她多事,她又怎么会小产!”   “你拿我女儿作筏子,就该知道有一天要报应在你女儿身上!”   “你胡说八道什么!”大夫人站了起来,“我那是教她如何在王府立住跟脚!乔家还有谁能教她这个?我原是一片好心,没想你女儿太过蠢笨,非但领会不了,还办错了事儿,这能怨我?”   听见她这一连串的辩解,乔夫人也气势汹汹站了起来,“你这分明就是给自己牟利,拿着从我女儿身上套出来的消息,叫大伯去谋官,他不是常说自己书香门第,品德高尚吗?怎么却是这等的道貌岸然,想靠着裙带关系上位?”   两位夫人吵红了眼,不管不顾的互相揭短起来。   玖荷在一边看得是目瞪口呆,不过诗筠脸上的表情比她还要夸张。   她生下来到现在十五年,她母亲什么时候都是温温柔柔的,脸上永远带着和蔼的微笑,就是父亲喜欢的妾氏当面给她下不来台,她也是淡淡一笑就过去,可是现在……   至于乔夫人就更加的夸张了,在她十五年的印象里,乔夫人脸上除了笑,似乎就没有别的表情了。见了谁都是笑,待人接物叫人挑不出来一点毛病,就是祖父也曾说过她虽然出自于商户之家,却没有那斤斤计较的铜臭气。   但是现在,她前头十几年的印象是全都垮塌了。   玖荷看着这两人一边吵个不停,一边还要分出心神来看她,心下有些厌倦,她们这动作表情,是把自己当傻子吗?   想到这儿,她又不由得对诗筠多了几分同情,偏过身去拉了拉她的袖子,道:“咱们先回去吧。”   “啊?”诗筠愣了一下,明显没反应过来。   玖荷又道:“她们两个长辈吵架,你掺和什么?再说你的东西都还在王府呢,就是留下来也没地儿住,没衣裳换的,不如先跟我回去。”   诗筠又撇了一眼已经还在吵架的两人,的确是……有些话的确是不能在听下去了。   她匆匆站起身来,冲玖荷点了点头,道:“咱们赶紧走!”   只是等两人刚出了大门,屋里这两位妯娌像是约好了一样同时禁声了,只是察觉到对方不说话,她俩又同时冷笑了一声。   大夫人道:“我猜世子妃这厢得罪郡主更多一些,所以你才要把事情全往我身上推。”   乔夫人也不承让,“当初我一劝,你便留了诗筠在王府,未尝没有想扒着郡主找个更好的姑爷的意思。”   两人眯着眼睛冷哼一声,一甩袖子扭头而去。   玖荷一路上安慰诗筠,等回到了王府,诗筠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犹豫了片刻,“早先他送了女戒等书过来的时候,我心里便有隐隐约约的不快了,后来……他岂是良配?至于我母亲还有二婶娘……”她叹了口气,再不说话了。   玖荷道:“这也没什么?在茶馆里头我说过的话一样算数,随便找找就能找个比他还好的,还更有前途的,怕什么?”   两人遂分开洗漱,玖荷刚换了常服出来,便见罗妈妈焦急进来,道:“廖将军来了,原本王爷说要留饭的,只是听小书房那小厮说,两人吵起来,王爷要撵他出去。”   玖荷一愣,心里不由得有点发慌,他能做出来什么事儿叫王爷撵他出去?   总不会……他跟王爷捅破窗户纸什么都说了吧!   想到这儿她提起裙摆来,急匆匆的跑了出去,“我去看看!”   可是没想在往书房去的小路上碰见一个人,已经偃旗息鼓很久的继王妃。继王妃看见她这个样子,脸上闪过一丝有点为妙的微笑,道:“郡主这么着急?”   横竖已经到了门口了,玖荷索性放了裙摆下来,点了点头道:“嗯,我挺着急的,你要是没什么事儿不如让我先过去。”   继王妃脸上的笑容立即尴尬了起来,又拿帕子掩了嘴,只是不知道掩盖住的是笑意还是嫉妒,“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第103章   这等挑衅的话语听在玖荷耳朵里不过是个笑话,她冲着继王妃淡淡一笑, 意味深长道:“您好好留着您的喜鹊儿, 她中留~”   继王妃脸色一变,脚步停了下来,让玖荷走到了她身前。继王妃看着玖荷的背影, 不由得想她这是故意还是有心?又或者是知道了喜鹊儿心悦廖将军来的警告?   继王妃冲着她的背影暗暗啐了一声, 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看见个好男人就不管不顾的扒上去了!一点廉耻心都没有。   她这话是没当着玖荷的面说出来, 不然玖荷又要明里暗里的讽刺她了?且不说是廖将军先开口的,这又跟小门小户有什么关系?   喜鹊儿看上了将军是怎么做的?平白凑到人跟前说话,又去讨好廖家的老夫人。是,她是没挑破窗户纸,可是还真当别人看不出来怎么?   玖荷跟继王妃两个一前一后进了王爷的外书房,刚到院子里就能听见王爷扯着嗓子说了一句,“你这是痴心妄想!”   玖荷眉头一皱,脸上有点热还有点红, 不过走在她身后的继王妃反应要比她大多了, 她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摔在地上了。   一个父亲, 对着正当壮年的未婚男子,能说出痴心妄想这四个字来,除了求娶他的姑娘,还能有别的事情?   继王妃就是再自信,再觉得喜鹊儿比公主都不差什么, 这个时候也不敢认为廖将军这说的是她的喜鹊儿。   一来喜鹊儿还不到年纪,二来喜鹊儿也的确是跟将军没什么来往。   喜鹊儿一回来便说了她在皇宫里头看见玖荷跟廖将军的相处,两人挨的极近,又是一艘小船去的湖心岛,还有玖荷那番很是“不要脸”的话语,继王妃是一五一十的都问了出来。   要让继王妃说,廖将军是栽在这不着调的郡主手里了,可是谁叫喜鹊儿是她女儿呢?喜鹊儿喜欢廖将军,廖将军又新进封了伯爵,年纪虽大了一点,可是跟他的人品家世,还有那干干净净的后院一比,就不算什么了。   这就是良配!是她喜鹊儿的良配!不然她干嘛带着才十四岁的女儿天天的往佛堂里头跑,真当那香灰好闻是怎么?   可是眼看着廖老夫人对喜鹊儿是一天比一天喜欢,现在却被人插了一杠子……继王妃看着前头守门的两个小厮拦也不拦玖荷,只叫了声“郡主来了”,便放了她进去。继王妃这心头是又酸又涩,不过最终剩下来的只有嫉妒还有怒火,她不用装也焦急了,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玖荷进去的时候,王爷跟廖将军两个正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一人站了屋子一角,虽然廖将军站的地方不太好,王爷又站了主位,不过两人的气势是势均力敌,分毫不让。   不过在睿王爷的瞪视下,廖纪安还是稍稍的退让了一些,王爷又是一声冷哼,廖纪安想必想起这个是未来的老岳父大人,又往后退了一步。   玖荷心中一跳,急忙打岔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两人加起来都是古稀之年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睿王爷脸色一变,明显是有话要说,只是廖纪安毕竟年轻力壮反应也快,脸上早换了笑容,只是这笑容在王爷眼里怎么都显得有几分狗腿——还是为了他姑娘,睿王爷心里怎么都不是味儿。   廖纪安微微一笑,冲着玖荷柔声道:“郡主说的是,王爷是长辈。”一边说着,他又一边冲着睿王爷作揖,“我给王爷赔个不是。”   睿王爷眼睛一瞪,虽然那窗户纸早就薄得不像什么了,只是叫他亲口说出来,睿王爷也是不肯的。他咬着牙挥挥手,故做大肚挥了挥手,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下回可再别冒犯我了!”   廖纪安是为了什么来的?他的终身大事,那是不达目的绝对不会罢休的,当下眼睛一眯,不知道又在酝酿什么了。   玖荷见这两人又有要吵起来的架势,急忙上前站在两人中间,先对睿王爷道:“父亲忙了这许多天,该是累了,不如去花园子里转转,好好的解解乏。”   又对廖纪安道:“出来的时候看见世子,正找你有事儿,还不快去?”   玖荷一本正经的样子把廖纪安给骗过去了,他只当世子找他有什么要紧事儿,当下冲王爷点点头便出去。   睿王爷也没多想,只说声知道了。   玖荷这才松了口气,又觉得廖纪安这也太靠不住了,才说了等等,怎么今天又提起这事儿?还说的这么不客气,把她爹给结结实实的气着了。   “您想吃什么?我去厨房吩咐?”玖荷笑眯眯的安抚王爷,“这会儿正是吃鸭子吃螃蟹的时候,要是清蒸的吃腻了,我叫他们做个酱烧的可好?”   “哪儿用得着你去说?”看不见那个觊觎他宝贝郡主的廖纪安,睿王爷心情大好,笑道:“想吃什么叫人说一声便是。”   玖荷笑着便出去了,道:“那再加个老鸭笋干汤好了。”   只是等玖荷出去,王爷端起茶来喝了两口,坐在椅子上一想,不对!   他儿子哪儿在府里?这两日忙着组建锦衣卫,又要查太后的家里人,还有跟他们作对那些大臣的猫腻,天天都是天一亮就出门,快黑了才能回来,这分明就是托词!   他女儿这是找了个借口把廖纪安拉出去说话了!睿王爷猛地一下站起身来——   “王爷,王妃求见。”门口的小厮进来回报道。   睿王爷脚步一顿,皱着眉头又坐了下来,“请她进来。”   继王妃进来的时候脸色还有点不太好,原因有两个,头一个当然就是玖荷畅通无阻的进了王爷的书房,她还得在外头等着。   第二件,是方才廖纪安出去的时候两人打了个照面。廖纪安对她的态度可说不上恭敬,那声王妃叫得还有点敷衍。可是等到玖荷出来,那态度跟方才可是天壤之别。   继王妃一边给睿王爷行礼,一边又有点矛盾。   她挺想在王爷面前不动声色上个眼药的,比方点一点郡主跟廖将军非同一般的亲密等等,可是万一反而适得其反了呢?   如果说是郡主主动的,照着睿王爷这个宠着女儿的架势,说不定明天就找人提亲了,如果全推到廖将军身上……万一王爷觉得廖将军人品不好,将来她的喜鹊儿又该怎么办?   继王妃不由得蹙起眉头来,还得先试探一番。   睿王爷却有点不耐烦了,问道:“你是来发呆的?”   继王妃回过神来,脸上挤出个笑容,“方才跟郡主打个照面,郡主比妾身都要高了。”说着又小心问了一句,“若是妾身没记错,郡主今年怕也有十六了吧?”   说起玖荷来,睿王爷脸上表情舒缓许多,点头道:“不错。只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继王妃看见睿王爷怀疑的眼神,急忙道:“前两日遇见文昌侯夫人了,说她的小儿子今年正好十六,是上半年的生日,比咱们郡主大半岁,年纪也合适,人我看了一眼,长得很是精神,又是眉清目秀的,很是懂礼数,您看?”   “文昌侯的小儿子?”睿王爷眉头一皱,不知道想起什么来,连声道:“不妥不妥,那小子我见过,话少的跟哑巴似得,怎么能配得上我的郡主?”   继王妃眼皮子跳了跳,赔笑道:“那小儿子年纪轻轻的身上已经有了正五品的官职,京城里人人都夸的,若不是——”继王妃还想再劝两句,只是看见王爷脸色不好,急忙又改口道:“只是他性子的确沉闷了些,咱们郡主活泼,的确是不太相配的。”   睿王爷听了这话脸色稍稍好些,继王妃却在心里狠狠的啐了自己一口,又试探道:“只是王爷想给郡主找个什么样的?她年纪也差不多了,京城里像她这个年纪的多半都已经成亲了,就是生了孩子的也不在少数,郡主现在还没定亲,的确是有点晚了……”   后头半句话声音越来越小,原因无他,睿王爷脸色又沉了下来。   至于想的是不是廖纪安,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且不管继王妃是为了什么,她说的倒是没有半句虚言,京城里的女孩子若是没有个娃娃亲什么的,多半都是从十三四岁开始相看男孩子的,等到及笄之后便要出嫁,就是父母舍不得留一留,也就是能留到十六岁。   “着什么急?”睿王爷大手一挥,有点不太在乎的意思,“前头两个公主都是挑到十八岁才出嫁的,我的郡主自然也是要好好的挑一挑的。”   继王妃忍不住想翻个白眼,想问问王爷,你也知道那是公主,你家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只是想归想,继王妃表面上还是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王爷说的是,郡主一个人在外头生活许多年,受了不少苦,王爷是该好好补偿她,让她在家里好好养两年再出嫁才好。”   看见睿王爷表情缓和许多,继王妃又小心道:“只是妾身心里有个念头,想跟王爷说说?”   睿王爷点点头,继王妃又叹气又是惋惜道:“不知道那些大臣们都吃错了什么药,什么都要冲着郡主来,整日的上书弹劾她,不只是王爷,妾身听见了也是心疼的。”   睿王爷冷哼了一声,又眯起眼睛,继王妃看见有门,便道:“也不是叫郡主现在就嫁出去……妾身想若是郡主定了亲,是不是这些大臣们就能稍稍缓和些了?毕竟是有了婆家的女儿,他们行事也要忌讳些的。”   睿王爷眉头一皱,要说玖荷被大臣弹劾来弹劾去的,归根结底是因为她是睿王一脉的人,如果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行事再过嚣张也没什么人在乎。   看看前头的大长公主,还有现在的长公主,还有太后……   想起自己女儿回家来没过几天好日子就又被卷进漩涡里透,睿王爷是一阵又一阵的心疼,他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道:“的确是个办法……”   继王妃心中一喜,加把劲儿又道:“只是不知道郡主喜欢什么样的?王爷又看上了哪家的孩子?妾身也好趁着出门礼佛或者去别家宴席的时候打听打听。”   一个是不想女儿受委屈,一个是想着早点嫁出去早点清静,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玖荷是不知道屋里这番对话的,她出了门便看见廖纪安在院子外头等她,看见她出来张嘴便道:“郡主有事儿要跟我说?”   反应到还不是很慢,玖荷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问:“前头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怎么今儿就说了?这才过了多久?我爹爹好容易歇一天,你怎么就拿这些事情打搅他的清静?”   玖荷声音又脆,话说的又急,廖纪安听了有点发愣,半晌回过味来,慢悠悠问了一句,“这难道不是正事儿?”   “这当然不是正事儿!”玖荷眼睛一瞪,廖纪安气势顿时就矮了三分。   “我回去就打听了,三书六礼走下来少说也得半年,我先跟王爷通个气儿,叫他先预备着。”   听了这话玖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哪儿有你这么预备的?什么都没有呢,私下里找人来,怪不得我爹爹生气呢,要我也生气。”玖荷又瞥了廖纪安一眼,这就跟空口白话一点定金都没有的,生生跑到京城最大的酒楼,说要定上三日最上等的流水席一样。   只是一想廖纪安前头多在边关,家里又是那么个样子,玖荷声音不由得放软了,也没想太多,像是教导他一样,道:“你至少得先拿了庚帖来,得有诚意,不然除非是强抢民女,不然谁能愿意?”   玖荷说完,忽然发现廖纪安的神情不像方才那样懵懂,她忽然反应过来,脸上有点烧,转身便要走。   哪知道廖纪安手极快,扯着她就不放了。   玖荷抽了几下没抽出来,又听见廖纪安带着点笑意的问询,“这么说,你是愿意的?”   玖荷背着身子,半晌才轻轻的点了点头,声音几不可闻,“嗯。”   不过是个鼻音,可是说出来之后她觉得自己从耳尖到脖子是全红了,又觉得廖纪安拉着她的手跟烙铁一样的烫。   只是一想起来廖纪安三番五次的天天问她愿不愿意,一次比一次问的直白,她又觉得心里又甜又酸的。玖荷转过身来,眼神左顾右盼就是不往廖纪安身上落,“你这人……”   轻轻的一声叹息,玖荷的眼神落在了廖纪安身上,却发现他的耳尖也红了。   玖荷半低了头,嘴角却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留下来吃饭?”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基本是全好了,开始更新。 第104章 重阳节   说是留廖纪安吃饭,只是两人沿着小径往前走了几步, 吹了吹风冷静下来, 都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刺激王爷,所以不过跟着玖荷走了一小段路,廖纪安还是不得不遗憾的道别了。   “过两日我再来寻你。”   “赶紧走吧!”玖荷笑着推了他一下, “一会儿王爷该出来赶你了。”   送走了廖纪安, 玖荷想了想便去找诗筠了。   诗筠一人坐在窗边, 目光落在院子角落里那一丛已经染上斑驳秋光的竹子, 不过玖荷扫了一眼,就知道她这会儿是发呆,眼睛里什么都没看进去。   听见有人进来,诗筠一边站起身来,一边便知道能这么进来的,除了郡主,不做第二人。   “郡主。”   玖荷拉着她的手坐下来,虽然觉得现在问有点早, 不过还是得说, “你打算怎么办?”   诗筠低了头下来。   玖荷道:“那人也不是什么良配,要我说——”   诗筠打断了她的话, “我跟他算是什么?屁都不是!”诗筠说了个大家闺秀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词儿,不由得红了脸,可是却又觉得无比的爽快。   “我就是觉得……”诗筠犹豫片刻才道:“我的父母……”   这话说完诗筠又不做声了。   玖荷扫了她两眼,别说什么子不言父之过,她上辈子……玖荷拍了拍她的手背, 故作轻松道:“你想怎么你跟我说,你现在可是住在睿王府呢。”   诗筠欲言又止看了她一眼,“闹开了也好。”她低着头扭着手里的帕子,“我父母进京,这亲事……怕是迟早要退。”   玖荷略想想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孙家是什么身份,乔家又是什么身份?   定亲的时候一个是本地有名望的乡绅,一个是已经落寞的世家,而且基本是起复无望。   现在呢?   如果乔家大房两口子半点扒上睿王府的意思都没有,那就该在进京城的第一天把女儿接回去,可是他们没有。非但没有,反而还来求她哥哥谋官。   这一切都证明了乔家大房的上进心非同一般。   所以孙家这个乡绅之子,就算现在已经进了翰林院,那也是有点不够看了。家里底蕴不足,本人的前途……虽然说非翰林不入内阁,可是算算比例,每三年一届新科进士,大约有二十余人入翰林院,可是内阁呢?   内阁虽然有六个空缺,但是通常都是三四名学士,差不多都能干上二十年,就算加上换了皇帝做不长的,或者倒霉生病死了的,内阁每二十年能空出来六个位置已经不错了。   可是翰林呢?二十年差不多也有两百个坑了。   成才比例不足一成。   况且照着孙临岳这个年纪,他就算能入内阁,也至少是三年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候乔家二老还在不在都不一定了。   与其守着个未来成才可能很低的孙临岳,不如靠着现在就能给乔家带来利益的睿王府,横竖郡主喜欢他们女儿。   再说乔家也不是什么内心坚定,一门心思守着操守的人,不然当初干嘛要跟王府结亲呢。   想明白这一点,玖荷倒是没什么,她上辈子遇见的事情比这个可怕多了,可是诗筠就有点转不过来了。   玖荷有点担心,怕她钻牛角尖,把她面前的杯子又推了推,“喝些水,天气燥得很。”   诗筠领会到她的好意,笑了笑道:“横竖现在是他们烦恼了,我不想那么多。”   玖荷淡淡一笑,岔开了话题。   没两天便是重阳节,睿王爷提前一天便跟玖荷说了重阳节要去家庙祭拜——他们的家庙,也就是大臣口中的太庙。   玖荷一开始还有点担心,可是看着睿王爷那个跃跃欲试的样子,便知道他这是故意等着有人来找麻烦了。   甚至后续玖荷也能想到一二。   若是真有人出来指手画脚的,王爷八成也要撺掇着插手别人家里的祭祀了。   重阳节的早上,还没到出门的时辰,便先等来了世子妃屋里的赵妈妈。   赵妈妈身后跟着个二十余岁的小妇人,两人都收拾的干净利落,一进来便跟玖荷行了大礼。   她们为什么来,玖荷已经知道了,方才来回话的丫鬟说得一清二楚,“赵妈妈年纪大了,伺候世子妃心有余而力不足,再加上她儿子来求,说想好好侍奉母亲,念在她这些年也很是辛苦的份上,王公公准了她离府。”   “赵妈妈想着这一去怕是只能逢年过节来请安了,便带着自己儿媳妇,想着跟咱们府上的主子们都磕个头。”   玖荷看着跪在下头的两个人,嘴角略翘了翘,听听这话,世子妃身边两个人都走了,这里头从她到王爷,包括世子,虽然没有明面上说过,但是一一都点头了。   如果世子没发话要把她身边的人都换了,王公公肯定不会就这么答应了,如果王爷没有叫她清清静静过日子的意思,她从娘家带来的人也不会一个不剩。   可是这又能怪谁呢?都是自己作的。   “起来吧。”玖荷淡淡道。   赵妈妈站起身来,玖荷往她脸上一扫,只见她往日略带阴沉抑郁的表情一扫而空,甚至连紧缩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现在她脸上满是轻松喜悦的笑容,似乎对脱离这个泥潭很是满意。   “赵妈妈这便要走了?”玖荷问道,这种富贵人家平日里往来必要的废话,她现在也能说出来了。   赵妈妈笑着点点头,道:“一会儿就走,我那儿子管着府上一个小田庄,离京城大约百十里地。”   玖荷挑挑眉毛道:“百十里地?京城这一圈路就算好走,这也要一天的路程。今儿又是过节,我不留你多说话了。茱萸,”她招呼自己的大丫鬟,“给赵妈妈拿上二十两银子,替我送送她。”   赵妈妈又急忙道谢,又说等过年送年礼的时候再来给郡主请安,这才跟着茱萸去了。   送走赵妈妈不过片刻,王爷差人过来,叫了玖荷连带卓长东一共三人,很是张扬的架着王府那辆四匹马拉的马车,后头跟着许多的侍卫,一路往太庙去了。   睿王爷还道:“今儿除了去祭祀,还要引蛇出洞,看看还有哪个不服气的!”   玖荷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卓长东道:“锦衣卫的人手都安排好了。”   只是他们这番出行,不说在别人眼里,就是在继王妃眼里,也是完全两样的理解。   “他们倒是父女情深!”继王妃听见下人回报,一巴掌拍在了扶手上,连掌心都拍红了,可是这手上火辣辣的疼,分毫不能抵消她心里的怒火。   “带她去祭祀,不带我的喜鹊儿,难道我的喜鹊儿不是王爷的种?”   施妈妈想说别管有没有这位郡主,这十几年王爷什么时候带过喜鹊儿去太庙?再说哪家人祭祀是连女儿一起带去的?   不过头半句解释她不敢说,后半句解释……王爷今儿还真就带了郡主去太庙了。   施妈妈小心安慰道:“不去也好,难不成叫咱们姑娘给先头那位王妃上香磕头不成?”   别管明面上是什么原配继室,照理是该矮她一头,可事实上继王妃这许多年都是回避这个问题的,当然每次当着人都恨不得把自己贬到尘土里头去,不过说归说,每当动真格的时候,尤其是牵扯到喜鹊儿身上,继王妃那是能不让就不让的。   继王妃狠狠瞪了施妈妈一眼,脸色缓和了些,她下意识端起茶杯来抿了两口,茶早就已经凉了,若是往常继王妃是要摔杯子的,只是现在她心思全不在这个上头,竟然是一点都没察觉。   半晌,她像是打定什么主意,猛地站起身笑了两声,道:“去看看咱们那位世子妃!没个贴心人在身边,也不知道她习不习惯。”   施妈妈陪着继王妃一路到了王府里头最偏僻的地方,虽说是没什么主子来的偏僻地方,不过不管是院墙还是房檐,都跟前头的正院一样,年年都有翻新,上头的琉璃瓦也是擦的亮亮堂堂,恨不能映出人影来。   还有脚下头走的青石板路也是下人认认真真打扫过的,别说落叶了,连点灰尘都没有,只是没了人气儿,这地方生生的透出一股子荒凉来。   继王妃站在个丁字口,看着后头那个院子,上头飘着渺渺青烟,她还能闻见淡淡的檀香味儿,甚至耳中还能传来若有似无的诵念经文的声音——   若不是先王妃死了,她现在怕是也住在那隔绝人烟的院子里,整日诵经念佛,别说见一见王爷了,怕是连出府都不可能……这样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继王妃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到了世子妃院子里。   难得的大晴天,院子里支了竹竿等物,满满当当晒了一院子的被褥衣物,打头的嬷嬷看见继王妃来了,急忙扯了扯衣服,上来一边行礼一边将人往里头请。   继王妃隐晦的扫了一眼,世子妃落魄了不假,不过据说这里头还有王公公安排的人手,不管说什么都得小心谨慎。   想到这儿继王妃脸上露出她装了十几年的笑容,问了句:“这位妈妈贵姓?”   那嬷嬷慌忙在身上擦了擦手,一边点头哈腰的笑,一边紧张道:“张,不对!免贵姓张。”   这动作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继王妃头一侧,冷笑一声又转过来道:“平日里少见妈妈,不知道妈妈原先在哪儿当差?”   这位张嬷嬷虽不像方才那样紧张了,不过说话还是有点结巴,一句话也说的颠三倒四的,“在——回王妃的话,原先在花园里当差。”   花园?花园继王妃一天能去两次,可从来没见过这人,她审视的眼神又在这人身上扫了扫,张嬷嬷又不好意思一笑,像是想说什么又不太敢。   继王妃了然一笑,“原先是扫地的?”   那张嬷嬷一笑,继王妃一下子就没了试探她的兴头。王府里头的规矩几乎是跟皇宫一样的,哪个牌子上的人什么时候出来都是有定数的。   就像这位原先扫花园的张嬷嬷,王府扫地的规矩是一天两次,早上天亮上工,半个时候收工,中午还有一次,是主子们吃饭睡觉的时候。   不管在哪个府里头,扫地的都是最第一等的下人,那是什么才能都没有,学什么都不会才能被放到扫地这一栏里。   怪不得从来没见过她,继王妃直接道:“我看看世子妃,你不用陪着了。”   张嬷嬷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这才走了,只是她到了前院之后,不仅收了脸上那讨好般的笑容,连背都挺直了,她随手拉过一个小丫鬟,道:“继王妃来了,去跟王公公说一声。”   说完她又去了小厨房,喃喃自语道:“继王妃来了怎么能没有茶呢。”   继王妃这会儿已经一路到了世子妃卧房里,虽然外头太阳高高的照在天上,可是乔氏屋里所有的窗户都关着,阳光只能透过窗框间入发丝一般的细缝射进来,照在屋里跟没有一样。   继王妃打了个寒颤,到了这个季节已经很冷了,她身上穿的夹袄,里头还垫了一层狐狸皮,可是进来之后一点都没挡住这屋里的湿气。继王妃又打了个寒颤,停了停脚步,眼神往床上那一团……应该是乔氏看了过去。   听见动静,原本平躺着的乔氏缓缓的侧过头来看了一眼。   她正处在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可是连年的生活不如意,又没了孩子,加上不好好保养,又或者心里生了死志,让她整个人都枯萎了。   脸上起了细小的皮屑,干枯的嘴唇上还有几个裂口,甚至连眼神都跟病入膏肓没什么区别。   这……继王妃有点犹豫,这模样怕是怎么撺掇都起不来了,继王妃微微叹气,只是一瞬间看笑话的心理又占了上风。尤其是想起乔氏刚来王府,仗着世子宠爱几次落她面子。   你也有今天!   继王妃很是急切两步冲到乔氏床边,拿帕子捂了嘴,声音悲切道:“才几天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定是她们伺候的不好,我去找王公公!她们这样怠慢你,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教唆!”   不管是声音还是动作,继王妃看着都是实打实的在替乔氏着急,不过若是有人这时候扯下她嘴边捂着的帕子,就能看见她翘起的嘴角,还有她脸上讽刺般的笑容。   继王妃的声音不小,手上还有动作,只是乔氏的反应着实不大,她不过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您来了。”连声音都小到几乎听不见,“给王妃搬个椅子来坐。”   年纪不大,看着才梳头的小丫鬟搬来了椅子,继王妃心里叹了口气,虽然跟这乔氏从来都不是一撸的人,可是看见往日跟自己不相上下的乔氏落到这步田地,继王妃还是有点感触的。   才梳头的小丫鬟,搁在谁院子里都是粗使的,可是乔氏这院子里无人可用,已经能叫这等人近身了。   继王妃略略整了整衣裳,正要坐下,就看见绣花的椅子面上一层可疑的灰绿色——发霉了不成?她只觉得浑身都痒了起来。 第105章   “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按理说你现在病着, 是该好好养养的, 你原来那处院子在二门边上, 整日来来往往的都是人, 怪吵的,你看我就一直都住在后头的清静院子里。”继王妃帮着乔氏拉了拉被子, 又叹了口气。   “现在住在这儿也挺好的, 虽然这一处人是少了些, 不过却是王府里头最清静的地方了。虽说是常年没人住的地方, 不过王府里哪儿有什么旧东西呢,都是新收拾出来的。”   继王妃一边说,一边看着乔氏,按说她这挑拨离间已经很是明显了,可是乔氏不知道是没听出来,还是已经虚弱到没力气回应了, 躺在床上除了浅浅的呼吸,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继王妃决定再加把劲儿,“而且前头还挨着郡主住, 她是咱们府里最活泼的一个了,整日的出门。我想世子叫你搬来这里, 也是为了你好,省得被郡主扰了你的清静。”   怎么还是没有反应?   继王妃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外头传来一阵粗重的脚步声, 方才在门口遇见那位扫地出身的张嬷嬷进来了。   张嬷嬷手里端着茶具,继王妃扫了一眼,茶盘上还有点水痕,像是不小心洒了出来,又草草擦了擦,只是擦的也不仔细,才留下这样的痕迹。   继王妃眼神里满是轻蔑,连敷衍的意思都没有,“我不喝茶。”   谁料方才只是躺着喘气儿的乔氏不知道怎么来了精神,她突然伸手抓住归拢在一起的床幔来,咬着牙把自己身子拉了起来。   就这一个动作,她便气喘吁吁的没了力气。   乔氏半靠在床柱上,有气无力道:“您也不用在这儿刺儿我,我如今落魄了不假,可我也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从王府正门进来的,轮不到你在我头上耀武扬威!”   张嬷嬷愣住了,继王妃更甚!   “管教我有世子,有王爷,再不济还有王公公,那也是宫里出来的管事,你也就在我这儿挑拨离间了,你若是有胆子在郡主面前说她半个不是,我跪下来给你磕头请罪!”   继王妃瞪着乔氏,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张嬷嬷兴许是被吓住了,手上一抖,连茶盘带茶壶茶杯等物全都落在了地上。   茶盘是红漆的,落在地上不过打个滚儿,茶壶等物可是摔了个稀巴烂,地上很是脏了一团。   这一声响叫施妈妈回过味儿来了,她方才本就在一边立着,继王妃说了什么她听得一清二楚,乔氏这如同两人一般的反应她也看得分分明明。虽然还没到旁观者清的地步,但是她心里有了个隐隐约约的念头。   乔氏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施妈妈急忙上前扶着继王妃起来,朝后退了两步,这才道:“还不赶紧叫人来收拾?再点两个火盆来熏熏,这屋里本来就潮,世子妃又病着,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   这么一打岔,继王妃明白了。她冷笑一声,没想到她在王府里头十几年,今儿居然能叫这等人算计了。   只是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能做上睿王妃宝座的位置就证明她不是等闲之辈,继王妃缓缓吸了口气,手搭在施妈妈手背上,定睛凝视乔氏,越发得柔声细语了。   “你喊一喊也好,发发汗病好的快,一会儿叫丫鬟给你擦擦,省得生了风。过两日我再来看你,有人陪你说说话,想必你也能多些精神。”   继王妃说完,连看都不看一眼乔氏,扭头带着施妈妈就走了。   乔氏无力的又躺倒在床上,微微的喘气。   屋里这些老的老,小的小的丫鬟婆子们分毫不见紧张,该叫人的叫人,该收拾的收拾,整个屋里最明显的声音竟然是乔氏的喘气。   乔氏蜷缩在被子里,直到屋里人都走了个干净,这才终于露了头出来,安排这么些人来看住她……她以前真的是太过天真了啊。   府里这点风波没影响到外出去太庙祭拜的几个人,不过玖荷去太庙上香也不是一帆风顺的,马车刚到太庙门口,他们就被拦住了。   当然这个拦住有待商榷,太庙说到底还是祭拜祖先的地方,每户人家差不多都有这个地方,只是根据家境不同,祭祀祖先的地方也不太一样。   官员家里多半会建个家庙,至于寻常百姓家,可能就是一张供桌,几个牌位而已。   不管是谁家里,祭祀祖先都得沐浴更衣,更别说是太庙这等地方了,换句话说,就是皇帝来了这儿,他也是不能坐着马车进去的,轿子也不可以,任谁都得老老实实的走进去。   所以从玖荷的角度来看,就是他们刚下马车,就有人来拦路了。   但是从拦住他们的那个官员看来,是他奋不顾身逼停了王爷的马车,还迫使王爷等人无奈下车了。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壮举。   玖荷跟在王爷还有世子两个身后下车,看着前头拦住他们那人一脸的义愤填膺,心里微微叹气。   这人看着四十出头,身材瘦削,还有些驼背,两鬓斑白,身上的官服已经洗得有点褪色了,不过这人脸上却是一脸的坚毅,眼睛里能冒出光来,看着睿王这一系三人,就好像看着……前途。   “下官乃是翰林院史官修撰赵目,”那人先是自报家门,忽又上前一步,很是倨傲的一抬下巴,质问道:“有一句话要问王爷,王爷可敢回答!”   这等清晰的自报家门……又是一个来刷名声的。   睿王爷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冷哼一声抬脚就走。他大小也是个王爷,还是皇帝的亲生父亲,什么时候这等小官也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了?   若不是还想着家大业大的,除了他自己,还有儿子女儿们要管,睿王爷觉得自己何苦受这个气?   横竖都是人家眼里的纨绔子弟,仗势欺人,就叫他们长长见识!   世子第二个从他身边经过,不过跟睿王爷的不屑一顾不同,卓长东很是仔细的看了看这人的衣着打扮,样貌特征。   要说卓长东从小在王府长大,又是皇亲,算是京城里头最最见过世面的一拨人了,可是自打锦衣卫成立,他全权负责巡查缉捕以来,他见过的世面……可比以前多多了。   就比方面前这一位打扮得很是清贫又有骨气的翰林院官员。   卓长东很想问他一句,官服这等衣裳关乎国体颜面,尤其是京官,每季户部都有拨银子做新官服,这么一套官服他究竟是从哪里搞来的。   回去就查查他跟哪个管理官服的官员勾结上了!   王爷跟世子大步从这人身边走过,完全没有搭理他,只是两人往前几步之后,一个发现闺女没跟上来,一个发现妹妹不见了,当下两人齐齐停步,回头一看,不由得都皱了眉头,这是要干什么?   他们今儿是来祭祖的,除了坐的马车,后头还跟着两辆马车拉的祭品,其中就有些松柏的小树苗,打算种在陵园里头,这要种树苗还得挖洞,不能没有铲子,所以铲子也是必备的。   可是妹妹下了车反而转过去拿了个铲子冲着那官员去了……这就不太好了吧。   父子两个急忙又往回走。   当父亲的想女儿就是能干,这脾气像我年轻的时候,一看就是亲生的。   当兄长的想回头得多搜罗些他的罪名,不能叫妹妹损了名声。   不过下来的发展他们两个都没想到。   那官员看见玖荷拿了个铲子过来,吓得腿都软了。这一位郡主的经历在京中流传甚广,什么当过丫鬟,带着两个孩子上京城,还有后来一根棍子打了国公府好几十个婆子。   这哪一件都不是善茬啊,最重要是他打不过啊!   那官员急急往后退了两步,声音都开始抖了,“你……你……要做什么,殴打朝廷命官——”   “拿着!”玖荷一巴掌把那铲子拍在了他怀里,直接将这官员拍得踉跄两步。   一看不是要见血,加上自家女儿气势上完全把人压制住了,王爷还有世子两个也不着急,慢悠悠的走了过来,一副看热闹表情。   那官员下意识接过了铲子,不明就里看着玖荷,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就想说我不是我娘生的吗?”玖荷反问道,那官员脸上一喜,正要说话,就被玖荷飞速的打断了。   “我告诉你!我就是我娘生的,我就是郡主,我娘就是王妃!”你想怎么地吧,玖荷一副你拿我没办法的表情,瞪着那官员。   那官员果然上套,想笑却又要苦苦压制着,努力到下巴上的胡子都开始抖了。   苍天有眼,他们一次次来逼宫,没想到郡主唯一一次不耐烦,却成全了我!   “你这是承认——”   不过那官员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玖荷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要迁坟吗!铲子我给你了,你去啊。”   官员瞪大了眼睛,只是他年纪本来就大了,又不是什么关键的职位,常年只能跟翰林院那些老学究之乎者也的辩辩文章,哪儿比得过玖荷从菜场肉铺里头厮杀出来的口速呢?   别说口速了,就是口才也是比不过的。   “你去啊,总不能叫我一个弱女子去迁坟吧,再说谁家迁坟有叫女孩子去的?”   “你你你——”那官员只想到一句有辱斯文,只是没等开口,就又被打断了。   “铲子给你了,地方你也知道在哪儿,我就不陪着了。”   睿王爷已经笑了起来,世子虽不当着面落井下石,不过那居高临下的样子,哪怕只扫上一眼,也够叫人胆战心惊的了。   那官员手里举着铲子,两只手都哆嗦了起来。   这算是怎么回事!从来没听说郡主是这个反应的!   这人还在哆嗦,玖荷已经很是不耐烦了,西边干旱,南边虫灾,上折子提议调粮食救灾的官员还没天天堵在王府门口赶王爷出京的官员多。   好像她上书请辞老天爷就能给下雨,好像王爷出了京城这天下就能变成太平盛世一样!   横竖今儿都开了这个场子了,玖荷索性一次说个痛快,“大周律上说了,盗墓者杖五十,流三千里,盗皇陵者诛十族!”   那官员被吓得腿软,若不是手里还拄着铲子,怕是要跌倒在地了。   玖荷环视一圈,看见不远处几个探头探脑的探子,还有看守皇陵的守卫军,太监总管等等一大堆人,再一次加大了声音。   “今儿我把话放这儿了,铲子给他们预备好,哪个敢动手只管叫他们拿着铲子进去!”   那官员吓得已经闭上了眼睛,嘴唇死死咬在一起,几乎完全失去了血色。   玖荷往前走了两步,“你若是敢进去,我敬你是条汉子!”   这话说的痞气十足,睿王爷哈哈大笑起来,那官员脸色从铁青变成通红,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眼睛一闭晕过去了。   旁边的小太监上前来摸了两下,起来咧嘴一笑,“装的。”   睿王爷随手结下腰间一块玉佩扔了过去,“抬出去扔了——铲子留下,王爷家里也不富裕。”   那小太监结了玉佩,又把铲子夺了过来,一行人跟在睿王爷身后往皇陵里头去了。   “父亲,祭祀不能笑。”说话的是卓长东,只是他这劝解不怎么有力,特别是他嘴角还翘着,声音里还有笑意。   睿王爷瞪了他一眼,“怎么不能笑了?我来看我父皇母后,难不成还得哭着?”   睿王爷一边说一边又笑了两声,“我叫祖宗看看我生的好女儿!咱们家里当年可是真刀真枪打下来的江山,可不能叫那些软蛋们给败坏了!”   皇陵门口这事儿传得飞快。首先便是那在郡主手下连三招都没过去就“晕了”的官员,他给郡主手下败将的名单上又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过作为一个不太入流的官员,能跟太后,国公府等等皇亲国戚功勋贵族列在一张名单上,对他来说也算是成功吧……   其次便是郡主这完全胡搅蛮缠不按照常理的出招,次辅华一然召集手下一干谋事,居然没想出来特别好的对策。   尤其是第二天早朝,又有官员以郡主承认为由旧事重提,皇帝直接一句“你行你挖”就给怼了回去。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华一然狠狠拍着桌子,只是眼下他们手里还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一般来说,若是谁家的女儿做了点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一般都是父亲兄长管教的,可是搁睿王爷身上,别说同流合污了,他能亲手递刀子……呵呵,华一然除了拍桌子还能做什么?   她也不怕坏了名声嫁不出去!   华一然狠狠地咒骂,只是廖将军明显不太在乎这个,没听说重阳节当天,廖将军拉着两车东西上睿王府去了吗?   她还真的什么都不怕!   所谓祸不单行兴许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华一然正想着要怎么对付他们,怎么借势做到首辅的位置,下头人又给他报告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睿王爷同意离京了,但是……却没说日子,而且……而且……还说你们有胆子赶本王走,难道就没胆子来帮本王收拾东西?什么时候东西收拾好了,本王什么时候离京!”   华一然狠狠地一拍桌子,原本就拍肿的手是越发的疼了。“滚!滚!滚!”他大怒道。   可是原本一环套一环的计划怎么就不管用了呢? 第106章   事到如今, 华一然不得不承认事情的发展跟他当初的设想有了偏差, 而且这偏差还不小。   原本他想着趁着皇帝刚上位, 政务不稳, 信心不足之时, 一鼓作气将睿王爷父子两个赶出京城去,将小皇帝彻底抓在手里, 并以清君侧这个谁也没法忽略的功绩一举坐上首辅的位置。   至于太后, 他是完全没放在眼里的, 太后的身份、年纪, 加上她的见识,还有她身后两个只会拖后腿的亲戚,就注定她走不了多远。   再说皇帝亲政是大势所趋,太后能拖一年,还能拖两年?   按照他原本的设想,他很快就会名满天下, 桃李满园,牢牢把持大周朝政数十年。到了那个时候,他死后必上“文正”之号, 就是立忠烈祠也不在话下。   可是现在……华一然皱了皱眉头,这个计策想成功,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快。   打着大义的名号,先把睿王爷撵出去,只要睿王爷出京,他笼络的那些官员便成了无主幽魂, 皇帝更是孤身一人,就算心中再有不忿,又怎么能跟满朝文武百官抗衡?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小半年下来,他非但没占到上风,反而被压了一头。   睿王爷没有出京,小皇帝看着他的目光越来越不善,更重要的是,首辅跟三辅对他是满满的戒备,更何况才打了胜仗回来的廖将军也站在了睿王爷一边。   华一然眯起眼睛,这个时候……难不成要跟太后联手?   他正想着,方才慌慌张张进来,又被他骂出去的小厮又跑了进来,“老爷——”   看他的口型,就知道后头三个字是“不好了”,华一然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又怎么了。”   “齐管事的爹叫锦衣卫给抓了,说是在外头放贷。”   华一然倒抽一口冷气,那小厮继续道:“已经有两个人跳河了……”   “我是缺了他的吃,还是少了他的喝?他——”华一然的声音嘎然而止,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齐管事的爹身契在他华家,这是要拉他下水!   “京城里头谁不放贷!”   这句话说的已经有点外强中干了,那抬头看了一眼,小声道:“找到的几张单据,有七分的也有八分的……”   华一然说不出来话了,借债这东西说的都是月利,一百两银子八分利借一年就是两百两了!外头放贷只要不超过四分,官家是不管的,他这别说超过,整个翻倍了!   这……睿王爷这是在他身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啊!   华一然这边焦头烂额的,那边睿王爷一家过得是其乐融融。   自打去太庙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玖荷觉得这天也蓝了水也清了,虽然已经到了冬天,不过似乎也没有多冷的样子。   跟玖荷的好心情截然不同的,便是继王妃了。   虽然表面上不怎么看得出来,不过继王妃夜里是睡得越来越晚了,整日喝着清火的金银花菊花等物,就算眼下勉强还能扯到秋燥上头……可是往年怎么不见她燥呢?   施妈妈又给继王妃换了新鲜的金银花上来。这东西原本泡出来是浅浅的黄色,可是继王妃这两日是喝的越来越浓,在白瓷杯子里都快要跟茶一个颜色了。   施妈妈想了想,没敢说什么。   继王妃猛地灌了一口,觉得有点苦,她将茶杯放在一边,问道:“可曾吩咐要羊肉锅子了?”   施妈妈点了点头。   这也是继王妃想出来的托词,只说自己是馋羊肉了这才上火的,因此才要了清热的东西泡来喝。当然羊肉到了继王妃院子里,她是不动的,都叫几个心腹的丫鬟婆子分了去。   施妈妈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想劝却又不敢。   要她说,自家主子有点多此一举。再说又有什么可蛮的?   临近年底,家家户户都忙了起来,王府就更不用说了,那年不是提前两三个月就要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而且她前两日还听二门上的婆子说过一次,说今年是郡主回来的第一个年,要好好的过。   于是整个王府,外院的内院的,能调配的人手都被王公公调走了,这就越发的没人关注她们这院子了。   王爷要么忙公务,有了空闲肯定是带着郡主到处转,绝对不分心在她们这边。   世子就更不用说了,面对面走过去都能当作没看见。   唯一一个郡主倒是经常在家,可是郡主住正院,继王妃住后头小院,郡主绝对不会来请安,继王妃也绝对不会去正院找不自在,这就更没有交集了。   所以继王妃想的种种借口,做出来的种种姿态,看见都只有自己人。   但是这话施妈妈可不敢说,不然继王妃上火就要越发的厉害了。   继王妃又喝了一口金银花,下意识忽略了施妈妈那欲言又止的样子,道:“过完年喜鹊儿就十四了,再不能像现在这样跑出去玩了。”   施妈妈答应下来。只是又想,这放二姑娘出去的其实也是继王妃,说是怕喜鹊儿看出什么端倪来。   不过施妈妈思忖着,兴许也是想找找存在感,看看王爷会不会有什么不满。只是快一个月过去了,王爷竟然是只字片语提都不提。   施妈妈的目光不由得朝正院的方向看了看,虽然隔着这许多红瓦砖墙还有花草树木是看不见正院的。   这郡主……真不招人待见!   屋里越发的沉默了。   继王妃忽然站起身来,道:“走,咱们再去看看世子妃!”   施妈妈一愣,“上回——”几乎是被她赶出来的,不管是为了什么,这也太丢份儿了。   继王妃笑了笑,“咱们去帮帮她,她不就是想跟我划清界限吗?想通过这个告诉世子,前头是我撺掇的她。又或者是想借着这个讨世子爷的喜欢,叫世子赶紧把她放出来。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她一个人住着,也的确是乖冷清的。”   话说到一半,继王妃自己又笑了起来,“可是她没证据,空口白话的,别说她不敢说,就是真说出来了,也不过是叫人觉得她耳根子软,不能明辨是非罢了。”   施妈妈想想也是,又觉得看看落魄的世子妃,的确是叫人心情舒畅,便吩咐丫鬟取了暖手桶还有手炉等物,跟着继王妃出去了。   大周朝十日一休,这一日正好沐休,当然对睿王爷来说,什么时候想休息就休息了,也不用非得赶上正日子。   不过这一日常有人来访,所以从早上开始,睿王爷便在外书房待着了。   到了下午申时左右,外头长随又来禀告,“廖将军到访。”   睿王爷的表情顿时就不怎么好看了,不管廖纪安在别人眼里是如何的好,又顶着京城第一良配等等头衔,但是对一个父亲来说,对这种明目张胆借着各种名义来自己家里觊觎自己女儿的人,总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   当然,睿王爷觉得他这么殷勤也是应该的,谁让自己女儿出众呢?   不过睿王爷还是专门晾了晾,才叫人请了廖纪安进来。   只是等廖纪安走到跟前,睿王爷的注意力全部被他手上提着的那一对……大雁吸引住了。   廖纪安笑了笑,道:“今儿出去打猎,打了不少东西,正好给王爷也送些过来。”   睿王爷原本还算平静的脸顿时变成冷笑了,皮笑肉不笑问道:“你都打了什么?”   廖纪安道:“打了五对儿大雁。”   这下睿王爷冷笑出声了,一双眼睛瞪着廖纪安,一句话都不说。   这是哄谁呢?   大雁是什么?大雁是定亲用的!   六礼里头,除了纳征以外,剩下五个都得用到大雁,敢情他这是一个人包圆了?   再说了——睿王爷扫了一眼他手里提的大雁,这是打猎打来的?别哄他了。   谁家打猎能打来活的大雁?还用绳子捆了翅膀,收拾的整整齐齐的,都看不见多少灰尘。这怕不是打猎打来的,这是按照捉麻雀的方儿捉来的吧。   看见睿王爷似乎不太领情的样子,廖纪安不由得有点忐忑,难道送的不对?   他翻了不少书,又问了不少人,说是想送个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用心的礼物,难道……这东西不够好?   他皱了皱眉头,忽然觉得这辛苦抓来的大雁似乎的确上不了台面。   “就当送给郡主玩的。”廖纪安解释了一句,但是这一句话配上他不动如山,又分外淡定的表情,叫睿王爷完完全全的误会了。   睿王爷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气死了。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站着,连送茶水的小厮都不敢过来。   就这么沉默了片刻,王公公忽然进来了。   廖纪安怎么也算个人物,虽然这些日子他常常来王府,但是每次来,消息都是片刻之间就能传遍整个王府的。   总管各项事物的王公公不必多说,就是二门上的婆子,也是要把这消息传到后院的,不仅仅是玖荷吩咐过,连继王妃也吩咐过。   所以廖纪安带了五对儿大雁来访的消息叫整个王府都沸腾了。   玖荷是哭笑不得,他这动静也太大了,又是这么个叫人浮想联翩的东西。   虽然知道廖纪安在边关的日子比在京城还要多,也知道廖母那个脾气,怕是没怎么教过他,加上身边都是些糙汉子……   可是他这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有心的,又或者是太直白了?玖荷想起前两次他那个一点不带含糊的剖白,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叫上人便往外头王爷的书房去了。   王公公进了书房,看见两人已经有了对峙之势,急忙上前行礼,又抛下个惊雷来,“王爷,郡主把大雁要走了。”   两人终于又动了。   睿王爷眼睛顿时就瞪圆了,恨不得把胡子都吹到天上去,“她知不知道——”只是看见廖纪安就在面前站着,后头半句话还是咽了下去。   廖纪安开心了,这么说她还是挺喜欢这礼物的。情绪一好,廖纪安就有心情恭维了睿王爷几句,只是两厢对比之下,睿王爷的心情是越发的不好了。   没说两句话,他便想把廖纪安连人带大雁全扔出去!   有多远滚多远!   正当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一个恭维一个打哈哈的时候,玖荷身后跟着两个婆子进来了。   睿王爷一看见她就觉得心酸,又觉得要多留几年好好教教人情世故才好让她出门。睿王爷再瞥一眼笑容都快掩饰不住的廖纪安……唉,越发的心酸了。   不过玖荷就说了一句话,两人的心情立即便对调了。   “我已经叫人去请哥哥了——”玖荷一边说,一边回头示意,她身后两个粗使的婆子上前,接过廖纪安手里的大雁。   玖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又道:“——难得将军送了野鹅过来,我已经吩咐厨房做上了,有清炖的,还有红烧的、油炸的、还吩咐人做了汤,再叫人配上酒,等哥哥回来你们好好喝一盅。”   睿王爷愣了片刻,立即哈哈大笑起来,他上前狠狠了拍了拍廖纪安的肩膀,“说得对!天冷了便是要这么吃肉喝酒才是!”   大雁可不就是野鹅吗,不过说真的,睿王爷自觉虽然年近半百,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处理大雁的,尤其是有了点象征意义的大雁。   以前成亲,来来回回的几对儿大雁,要么放生了,要么好好的养着,从来都没有——吃了的!   睿王爷笑眯眯的品了品,他觉得今儿晚上这野鹅怕是他吃过最美味的了。   睿王爷率先走出书房,一边吩咐王公公去开库房,要用那汉白玉的餐具才配得上廖纪安这辛苦打来的大雁——   一边又很是得意的看了一眼自家女儿。   她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谁说她不懂人情世故来着?这去哪儿都吃不了亏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得解释一下,我们楼上电线烧了……三天才检修好,据说是断在墙里了。   这三天全面进入了照明基本靠火的原始社会……连吃饭都是抹黑吃的 第107章   没两日睿王爷进宫,添油加醋把这事儿跟小皇帝说了, 父子两个哈哈大笑起来。   小皇帝道:“没想廖将军表面上看着威风凛凛的, 居然有这般的性子。”   睿王爷笑归笑, 只是牵扯到儿女, 不免还是来了一句, “谁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蔫坏呢?”   只是不知道怎么, 两人同时想起廖将军那个有点不太着调的母亲,都到这个月份了, 府上诸事一概不理, 还是整天去求神拜佛,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这倒是不怕什么, ”皇帝道:“回头叫礼部协办便是。”   睿王爷眼睛一瞪,“协办什么?”   皇帝却没回答, 他像是走神一般愣了愣,道:“我忽然有了个主意——”他快速道:“钱家还是不肯主动请辞,不如我也学着姐姐, 送点什么过去?太后是个明白人,还是个爱多想的, 便不用我再叫人去暗示了。”   睿王爷思忖片刻,忽然笑了,只说了两个字, “野鹅。”   父子两个相视一笑, 等到睿王爷离开,皇帝又叫人准备了各色蜀锦, 又吩咐营缮司做了一匣子小玩意给太后送过去了。   太后当着人前倒是没说什么,只夸了比方皇帝孝顺,还知道念着她,又说了几句她什么都不缺之类的废话,这才赏了银子叫人走了。   不过等皇帝的人走了,太后使个眼色,桂月立即捧了东西,跟着太后往里屋去了。   “他能想起来给哀家送东西?”太后冷笑道:“他唯一想给哀家送的,怕就是送终了吧!”   “太后!”桂月立即跪了下来。   “你做什么?起来好好说话。”太后靠在软榻上,扫了一眼皇帝送的东西,“看看他给哀家送了什么。”   桂月急忙又起来。   先是蜀锦,五色蜀锦各两匹,整整齐齐叠在一处,用绸布包着,桂月打开摸了摸,又看了看绣工,道:“许是新上进的,倒真是好东西。”   桂月在她身边这些年,什么没见过?听见她这么一说,太后倒是来了兴致,翻身坐起拿了东西来看。   “倒还真是不错,这怕是比一般的绣线都要细一些,很是费功夫。”太后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来,“多半是应在八娘身上了,不然他怎么这么费心讨好哀家?”   桂月赔笑两声,“谁想反而是八娘入了皇帝的眼呢?”   只是太后却没答应,她眯着眼睛看着这蜀锦,道:“哀家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你看看这上头绣得什么?”   蜀锦的配色本就比苏绣要更加的浓烈一些,尤其是皇帝送来的这些,各种图案绣的是花团锦簇,不过那上头一排大概两寸大小的大雁……是怎么都不会认错的。   太后嘴角渐渐翘起,又伸手去看那小匣子。   匣子打开,里头是一排金子打的鸟兽,小小巧巧的很是精致,不过最中间的是一排六只大雁,比起两边都是一对一对的什么鹌鹑、凤鸡等物,要醒目太多了。   太后得意的哼了一声,“若不是贤郡王去定江侯家里做客,哀家觉得皇帝肯定不会这么着急!”   桂月看见这东西也轻松了许多,无论如何,钱家再出一个宫妃……若是再能生个儿子出来……桂月打了个寒颤,觉得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你拿着东西回去一趟!”太后思忖片刻,忽又皱了眉头,“慢着……你说这种事情……又有什么不好明说的,巴巴的送了这些东西过来,万一……”   桂月跟随太后多年,如何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只是没等她答话,太后自己先想明白了,“他这是对哀家有芥蒂,连殿试都要生生的拖到来年再靠,更别说封妃了……他这是不想在在圣平这个年号做任何事情啊!”   没等桂月出言安慰,太后就站起身来,“你赶紧回去,把东西给他看,好好的跟他说,这是为了钱家的将来,让他赶紧请辞,省得搞得皇帝没脸。若是他现在请辞,哀家就敢叫皇帝在诏书上写贞静持躬、雍肃持身!”   桂月一下子愣住了,这八个字——这八个字是当年先帝册封太后做皇后时候用的!   “赶紧去!”   桂月回过神来,拿着东西便出了慈宁宫。   皇帝听说桂月出宫的消息,同样的冷笑一声,钱家的人,再别想有能进宫的!   就连宫里这一个,他都恨不得要赶出去才好!   皇帝想的是不错,甚至太后也跳坑了,但是过去两三天,定江侯一直没上来请辞的折子,皇帝不由得着闹,“原本还想着凡事留一线!他这么不知好歹,干脆叫大理寺彻查之后夺爵抄家好了!”   只是这样一来,就真的跟太后不死不休了。   这一日正好玖荷进宫,听见皇帝的话,想了想道:“不如再叫她们进来,就说——就说你政务繁忙,我一个人待着没人陪,叫她们进来解解闷。”   皇帝嗯了一声,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自家姐姐跟太后娘家两个侄女儿那是一点交情都没有的,打着这个旗号,只能叫人觉得有问题,这一有问题,多心的人就该多想了。   玖荷又道:“我记得前头的孟太后就曾上书推了给娘家人的封赏,若是再使把劲儿,兴许太后就自己动手了。”   皇帝眼睛一亮,笑道:“这个好办。”说着便拿起杯子往墙上狠狠一砸,“只要我发顿脾气,再往那边传个话,就什么都解决了。”   玖荷被这呼入起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听见这话不由得失笑,“那也得等我走了你再砸,不然传出去就是我惹皇帝生气啦。”   皇帝不好意思笑了笑,先吩咐人去太后宫里传话,这才又派太监去翰林院叫两个编修进来。皇帝一边笑一边道:“太后这人素来多心,听见我是先叫人进来,再去寻官员,又是这些个没什么意思的小官,肯定上钩。”   玖荷笑了笑没说什么,等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听见七娘跟八娘进宫的消息,便往御花园去了。   皇帝道:“姐姐先去,我过上一盅茶的功夫便来。”   只是来的人却不止是七娘八娘两个,连太后的娘家侄儿也跟着一起进来了。   钱易,名义上是去混军功,实则赌了两个月钱的那个。   玖荷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不过还没等她有所表示,不远处传来一个很是熟悉的脚步声,她耳边随即响起那个同样很是熟悉的声音,“郡主进宫了?”   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廖将军。   他今儿穿了整套的将军铠甲,连身上的锁甲都擦得亮堂堂的,再说他本来就高,整个人就跟山一样立在了玖荷面前。   钱易跟他一比,就好像是个小孩子一样了。   上辈子在她濒死之际,虽然已经看不见了,但是她想象中的将军就该是这个样子的,玖荷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由自主放软了,“将军,你来了。”   廖纪安从来没听过她这样的声调,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又觉得这样的玖荷只该他一个人看见,便先冲着玖荷点了点头,又很是居高临下的瞪了钱易一眼,“你是怎么进来的?” 第108章   按说这话问得挺没道理得,钱易是什么人?太后的亲侄儿了, 进宫的次数怕是比以前的廖将军还要多。   可是谁叫廖纪安现如今当着羽林大将军, 又穿着全套铠甲, 还长着一张特别正直的脸——当然这脸上现在什么表情都没有, 严肃无比, 语气严肃的好像在审问潜伏于边关的探子。   在场几人, 除了玖荷,剩下的全部都吓得抖了一抖。   玖荷虽听出来他这是刻意的摆谱, 专门吓唬人来着, 不过也没有特别的举动,而是跟七娘八娘一样, 朝后退了半步。   这一下廖纪安反而有点纠结了,以为太过严厉吓到了玖荷。他仗着个子高没人能发现, 很是隐晦的低头看了看玖荷,只见她嘴角微微翘起,廖将军这才放心, 继续板着脸训话了。   “腰牌呢!”   被刻意针对的钱易又抖了抖,声音有点打颤, “没……没有。”   “没腰牌你进什么宫!”   玖荷都快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钱易“哦”了一声,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一般,声音有点尖利, “我要什么腰牌?我又不是小太监进出宫要腰牌, 我是太后娘娘请进来的!”   廖纪安有点遗憾他反应怎么这么快,微微叹了口气, 又皱着眉头语重心长道:“太后娘娘常与我说起你……”   钱易被他这一出又一出搞得一头雾水,只是提起太后娘娘,就是装他也得装出个谦逊的表象来。于是钱易半抬着头,很是诚恳的看着廖纪安。   “太后娘娘时常担心你,总说你长了这许多年纪,文不成武不就的——”   钱易脸上有点不好看了,表情还有点僵硬。   要说他文不成武不就其实还是客气的话,玖荷来了京城这些日子,说起来钱易,评价只有一个:纨绔子弟。   上辈子他更是仗着太后在位,不知悔改,最后跟着钱家一起被夺爵,发配回了原籍。   “——也常常让我教你练一练武艺,总得有个傍身之计才好。”   玖荷虽然不知道廖将军要干什么,不过话说到这儿句句在理,虽然太后当着人从来不说,可是私底下说的必定不少。至于想让钱易走武途,更是明摆着的事儿,不然就不会叫他跟着一起去混军功,还想叫他接受虎贲卫了。   连玖荷都觉得有道理,钱易自然是上钩了,他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廖纪安又道:“正好我今日有空,咱们去前头演武场,我试一试你的武艺。”   钱易脸上的表情又僵硬了,要说他十八般武艺……都不好说是十八般武艺。   这么说吧,跟十八般武艺相关的,他练的最好的,怕就是上马了,可这上马……别说是整个廖将军了,就是廖将军一条腿,他也是打不过的。   到了现在,玖荷算是明白廖将军想做什么了,他就是想冠冕堂皇的教训钱易一顿。   钱易冷笑一声,“你这就是——”   他原本想说你这就是想捡软柿子捏,可是看看周围几个人,自己的两个妹妹,还有郡主,跟这些人一比,他非但不是个软柿子,他反而是个硬茬。   所以这后半句就说不出口了,再加上点想在郡主面前表现一番的心思,钱易昂首挺胸说了一句:“廖将军武艺高强,在下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是敌不过的,只是男儿胸中当有志气,纵然是不敌,在下也不会逃脱的。”   玖荷挑了挑眉毛,他这话说得是冠冕堂皇,甚至比方才廖纪安那一番话还要中听些,再说全天下的人都打不过廖纪安,多他一个也没什么。   玖荷余光又放在廖纪安身上,且听他怎么说。   不过廖纪安从来都不是嘴上花花的人,他沉声道:“既然如此,你随我来。”   本着输人也不能输了气势这一条,钱易跟着他去了,钱家两个姑娘对视一眼,性子开朗的七娘笑道:“咱们也去看看?早就听说廖将军武艺高强,曾在敌军中杀个七进七出,今儿总算是有机会看一看了。”   八娘依旧是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这该如何是好?哥哥哪里是廖将军的对手。”   这话听得玖荷心里不太舒服,廖将军知道分寸,也说了是试一试钱易的功夫,怎么八娘的话听起来,就好像廖将军是故意的?   好吧……某种程度上也的确是故意的。   可是钱易若是早几年有人教训,又怎么会成今天这个样子?   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没被人套麻袋打一顿,还得归结于京城治安太好。   “那就去看看。”玖荷冲七娘笑了笑,横竖这个是皇帝计划里的人,虽然只有这一点点突如其来的好感,不过示好也是可以的,“我也想看看廖将军究竟有多厉害。”   三人也跟在后头往演武场去了。   不过廖将军却没下场。   “我这一身的铠甲,虽不及往日灵活,只是穿着这个跟你打,两下你就得拍下,若是脱了这个跟你打……”廖纪安微微摇了摇头,话虽没说出来,但是言下之意玖荷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你一样得跪!   廖纪安环视一圈,道:“侯井!你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玖荷看见演武场边上那一队侍卫里头出来个年纪不大的小个子士兵来。   整个人黑瘦黑瘦的,看着还没钱易结实。   除了能猜到廖纪安三分心思的玖荷没什么表情,剩下三人里头,七娘有点遗憾,对廖纪安笑了笑,“原想看看将军的武艺呢,没想将军不打算动手了。”   钱易才刚松了口气,想廖纪安还是知道分寸的,也怕太后面上不好看,才专门挑了这么个人出来,只是一听见七娘的话,脸上立即黑了。   他咳嗽两声,警告般看了七娘一眼。   八娘同样是松了口气,似乎是觉得这人兴许还有一拼之力?   两人站在演武场上,对面站定,那小个子的侯井问道:“可要用兵器?”   钱易扫了两边的兵器架上,大刀长剑匕首长鞭一应俱全,只是……他全都不会用,若是真拿在手里了,怕是要先伤了自己。   “不用,”钱易摇了摇头,“刀剑无眼,咱们点到即止如何?”   玖荷分明看见那侯井往廖纪安那边扫了一眼,看见廖纪安隐晦的点头才又收回视线,答应了钱易。   只是下来这比武……估计除了廖将军和场上动手的侯井,就连玖荷都没猜到结局。   先是钱易大叫一声,似乎是在给自己壮胆,侯井一点动作都没有。   然后钱易摆了个姿势,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证明他也的确是曾经学过,就是什么都没学成而已。   最后……侯井动了,他往上猛地一跳,蜷起双腿又狠狠蹬出,踢在钱易胸口。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钱易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七娘八娘两个吓得一声惊呼,只见侯井不慌不忙上前又往他胸口狠狠一锤,钱易大叫一声坐了起来。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侯井说完便退后一步,笑眯眯的拱手一拜,“承让承让。”   钱易满脸通红,剧烈的咳嗽声听着有点像是装的,多半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利。   玖荷看见他眼中的阴毒,又看看满不在乎的廖纪安,再看那站在一边似乎什么都没干的侯井,还有周围一圈笑嘻嘻的侍卫,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她上前一步,扬声道:“还不赶紧叫太医来。”一边说一边又招呼跟着一起来的小太监,“把他扶起来,地上冷,小心着凉了。”   钱易没想这么没脸的输法还能得来郡主的关心,心中一喜站了起来,“无妨无妨,许是方才没活动开这才闭了气。”   正说着话皇帝身后跟着一串太监侍卫来了,“听说你们比武了?结果如何?”   当着皇帝的面,那是什么推脱啊、掩饰啊之类的话都不能说,钱易笑了两声,道:“廖将军手下能人无数,无人能敌。”   钱易故意下了个套,什么“能人无数,无人能敌”这种话,听在独一无二的皇帝耳朵里,那也是很刺耳的。   哪知道皇帝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他年纪太轻,还一点城府都没有。   “咱们去御花园里逛逛?”皇帝冲着钱家两位姑娘道,只是眼神却在七娘身上多一点,“这儿光秃秃的不是石头墙就是铁器的,临近过年,不如在御花园里赏赏景可好?”   皇帝这么客气,没人敢扶他面子,尤其对有着大志向的两位钱家姑娘来说。   玖荷分明看见两人脸上都是一喜,一个已经跟贤郡王有了点瓜葛,另一个还走过她的路子说自己姐姐不单纯……总之这两人都吞下皇帝的饵,陪着一起往御花园去了。   那剩下的钱易就有点多余了,玖荷还是叫着小太监把他扶上椅子抬了起来,很是柔声细语道:“赶紧送去太医院叫好好看看,方才我见七娘八娘两个吓得脸都白了,也安安你两个妹妹的心。”   玖荷难得这么和颜悦色的说话,钱易一下子便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小太监抬着椅子已经走远了,他想自己跳下来又有点害怕,毕竟方才晕过去一次,心悸还没完全过去,只是叫他们停下来……小太监嬉皮笑脸的又不肯听他的。   “这可是郡主的吩咐,求爷怜惜奴才几个,不然后头要打板子了。”   等到这一群人走远了,廖纪安咳嗽一声,演武场上下周围一圈人散了个干净,只是这般有威严的廖纪安脸上却没什么喜色。   “那钱易……不是什么好人。”   话说的这样隐晦,玖荷轻轻一笑,故意道:“这可是为了你。”   不等廖纪安反问,她又道:“廖将军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什么都不怕,他也欺不到你头上,可是你看看你这一圈手下,前头你跟王爷世子商量的时候我也听见了,现如今这些侍卫多半都是战场上回来的士兵,横竖虎贲羽林两卫后头要散,你们是打算把他们都弄进来,将来也好镀镀金,出来的补偿银子也多,我说的可对?”   廖纪安如何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只是为了多听她说两句话,当下也只得装傻,光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别的一概没有。   “若是宫里的侍卫,在京城盘根错节的,我就不管了。可是这些一看就是战场上的士兵,家里多是小农,难保他不会出手,就是等着巴结太后的人,怕是还有一些的,总之趁他回过味来之前先糊弄过去再说。”   廖纪安点头,道:“你想的很是周全,我先替他们谢谢你。”   这一下就差点把玖荷闹了个大红脸,“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廖纪安这会儿觉得不太对了,似乎……郡主今天话有点多?性子也比往常活泼一点?尤其是看他这个眼神似乎也跟往常有点区别。   玖荷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今儿也就这样了,剩下的事儿都叫他自己办去,我该回去了。”   “我送送你。”廖纪安脱口而出。   若是平常玖荷怕是就要拒绝了,今天却反问了一句,“你不是还要当值?”   “虎贲羽林都要散了,还当什么值?”   玖荷笑了起来,“你这是拿着皇帝给的俸禄不干好事儿!”   廖纪安道:“也没别的事儿,下头有你哥哥的人管着,我就是时不时露露面来帮着镇场子。”   玖荷知道他主要还是负责军队那一块,因此也没反驳,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嗯。”   “你等我片刻。”廖纪安道:“我把这身铠甲换了。”   他正要转身,却被玖荷给拦住了,“听说将军在战场之时,这铠甲是一直不能脱的?”   廖纪安忽然生出点感慨来,“是啊,刀剑无眼,还有敌军时不时的冷箭,这铠甲就是保命,最多的一次,连着穿了三天都没离过身。”   玖荷的眼睛更亮了,“那将军穿着这个不累了?”   廖纪安点头,只是方才还思绪敏捷的他这会儿竟然有点猜不透郡主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咱们走吧。”玖荷道,看见廖纪安还是一脸的不明就里,她脸上有点红,声音也小了。   “送我回去……就穿着这个。”   当天下午,名满京城的廖纪安、新上任的羽林大将军、皇帝亲封的武阳伯,给骑着马的庄仪郡主牵马,一路把她从皇宫送回睿王府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对着铠甲比对着真人更有安全感……毕竟上辈子没看见人脸,就听见铠甲的声音了。 第109章   “他们两个可真是——”喜鹊儿狠狠摔了个杯子,又舍不得说廖纪安, “她可真是不要脸!”   话虽如此, 不过她眼里的羡慕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 若是廖将军肯给她牵马, 她恨不得绕着京城转一圈, 叫全天下人都知道。   继王妃皱了皱眉头, 屋里丫鬟鱼贯而出。施妈妈用帕子垫了手,一片片的把碎瓷器都捡了起来。   “好了, ”继王妃把喜鹊儿拉在自己怀里, “你生气摔杯子做什么?这都是咱们的东西,下回摔别人的去。”   喜鹊儿眼圈一下子红了, 她瞪了继王妃一眼,“您不帮着我, 你还——”说着就要哭的样子。   继王妃脸色一沉,道:“将军来了,王爷肯定是要留饭的——”她看了看喜鹊儿裙摆上的茶叶, 还有深色的水渍,“你是要跟我在这儿撒气, 还是赶紧去给王爷问安。”   喜鹊儿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叫着伺候她穿衣裳的丫鬟的名字,往自己屋里去了。   继王妃敲了敲太阳穴, “自打那个不省心的回来, 这一出又一出的事儿,我这头就没一天不疼。”   施妈妈小心走到她身后, 给继王妃按摩起来。   “我就不明白了!”继王妃又咬牙切齿起来,“府里原先不管是谁生事儿,管他是伺候过主子的老人,还是新进来的新人,王爷都是先各打三十大板,然后在追究过错,怎么搁她身上就算了呢?”   还能为什么?她跟先王妃一个样,王爷打心眼里喜欢她,怕是也不觉得她多事儿,恨不得天天有事儿才好。   施妈妈虽然这么想,但是却不敢这么说,除非她不要命了。   只是虽然不好说的这么直接,还是能隐晦的提醒提醒的,“兴许是她才回来,王爷看见新鲜,咱们府上这么死气沉沉的过了多少年了?也就这么一阵儿了。”   继王妃眼睛半睁半闭的,嗯了一声,又道:“我也是这么想,不然干嘛总避着她,可是——”   可是什么,继王妃没说,施妈妈等了片刻,又试探道:“总归她是要嫁出去的,您才是王府正儿八经的女主人。咱们现在不过暂避锋芒而已。”   这话施妈妈跟继王妃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不过效果是越来越差,到了现在,继王妃听见这话反而越发的生气了。   她狠狠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手上的镯子又带倒一个杯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嫁出去?”继王妃生气归生气,不过还是压低着声音说话,“照现在这架势,她能嫁到哪儿去!除了廖家还有谁!”   施妈妈忙上前扶住继王妃,她是知道继王妃一直想把喜鹊儿嫁去廖家的。   一般来说文官跟武官是不太接亲的,一个是互相看不起,二来虽然戏文里头总说什么文武双全珠帘合璧之类的,但是实际上若真是这么成亲,皇帝第一个不答应。   所以基本上都是文官在自己的小圈圈里玩,武官,尤其是品级高的武官,家里娶得多半都是功勋贵族之后。   若是没有郡主,继王妃这主意说不定真能成,皇帝也要拉拢廖纪安不是?与其让别人家的姑娘嫁过去,不如用自己家的姑娘。   可是现在忽然又冒出来一个郡主……廖将军还对她有意……施妈妈劝了这两句,也不敢再往下说了。   总之自打这郡主回来,继王妃想办的事情就没一样顺利的。   她头疼的闭了闭眼睛,“得想个折儿,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喜鹊儿已经到了前头饭厅。   再怎么说将军也是外男,不太好进去里头,他能去的地方,就是王爷的外书房,世子的外书房,再加上外头的饭厅了。   世子的外书房喜鹊儿不敢去,王爷的外书房就更不用说了……不如先去饭厅看看。   不过她这才进去院子,就叫她看见瞠目结舌的一幕。   玖荷跟廖将军两个面对面站着,两人都在笑。   “姐姐!”喜鹊儿大叫一声,跑了过去,又装模作样的躲在玖荷身后,故作天真探个头出来,小声叫道:“将军来了。”   玖荷止不住的冷笑,这一幕除了叫她回忆起“喜姨娘”来,还能有什么别的用途不成?   她一把抓着喜鹊儿的手腕,将人拖了出来,“若是想跟将军说话,就好好的站直了说!”   喜鹊儿只觉得血都涌上头了,她一点没克制,故意让这个劲儿全散发出来,红着眼圈又叫了一声“姐姐”。   玖荷忽然觉得很是无趣,她道:“你慢慢说。”说完头一扭就走了。   喜鹊儿心里止不住的喜悦,她总算是找到对付玖荷的法子了,这么下去……她这古怪的脾气,不爱护幼妹——廖将军两个妹妹,还有个跟她一般大,没及笄呢,喜鹊儿冷笑一声,又抬头去看廖将军。   “姐姐这是怎么了?”   可是廖将军一点没吃她这一套,脚步一抬就跟着玖荷去了。喜鹊儿这一句话说完,她眼里也就只剩下廖将军的背影了。   这回是真气到了,喜鹊儿狠狠地跺脚,“我跟你没完!”   “才说到古法蒸鲥鱼呢,你怎么就走了?”廖纪安不过三五步就赶上玖荷,言语神态里仿佛就没喜鹊儿这个人,一副拿玖荷没办法的样子。   玖荷瞥了他一眼,廖纪安又道:“我可是秋天才回来的,鲥鱼四五月份上供,现在这个季节,也就是宫里还有王府才有了。”   玖荷不由得笑了,“我不过说一说,你若是真想吃鱼,不如叫人去护城河里钓两条,也好吃新鲜的。那鲥鱼一路用冰护着,搁到现在都死了半年了,怎么突然想起吃这个?”   廖纪安看着她不说话,玖荷没憋住自己先笑了,“好了,是我先提起的。一会叫人给你做去。”   廖纪安送她回来,玖荷想着要留人吃饭,所以去给王爷问安之前先顺路去吩咐一声,方才看见喜鹊儿一气之下先出来,不过脚下步子却没乱,还是朝着睿王爷的外书房来了。   “快去给王爷问安。”玖荷在外头就停下脚步了。   廖纪安今天这一身戎装,尤其是行走间铠甲的声响……真的是直接戳到了她心里,这么一上一下的荡着,有点心惊胆战却又有点叫人上瘾。   “你不一起去?”廖纪安有点疑惑道。   玖荷虽然是想看看他的背影,不过话却不能这么说,她有点羞涩的头一偏,胡乱找了个借口,“咱俩不能一块进去,小心王爷生气。”   这一天玖荷反常的地方太多了,不过廖纪安很是喜欢,便故意摇头叹息又笑道:“你这不是掩耳盗铃?”   玖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狠狠瞪他一眼,二话不说就先进去了。   廖纪安盯着她的背影略有失神,过了片刻才抬起脚步跟上。   快到吃饭的点儿,睿王爷也没什么事,手上端着茶杯,站在窗户边上,有点伤春悲秋的看着外头的枯树枝子,叹息道:“又是一年啊……”   只是看着玖荷跟廖纪安一起进来,他心头那点忧愁立即就烟消云散了。   睿王爷上下打量着廖纪安,“廖将军今天可真是——穿了这么一身,真是隆重。”言语间很是拿腔作调。   原本在外头还看不出来,可是进到屋里,廖纪安这一身就太过突出了。   他原本就高大魁梧,铠甲上身之后整个人越发的厚重了,站在屋里似乎伸一伸手就能够到房檐,随便站一站就能把路都堵上。   廖纪安倒是没说什么,玖荷觉得脸上有点烧,这一身分明是她叫留着的。   “他今天在宫里轮值呢。”玖荷道:“只是穿这一身也不好吃饭,我去找哥哥去,叫他寻两件衣裳给你换。”   说完也不等两人开口,她又急匆匆的出去了。到外头冷风一吹,她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多烧。   不过她走了之后,屋里的气氛就不怎么好了。   一个睿王爷,一个廖将军,两人算得上是相顾无言了。   当然问安还是问了的,只是走完访客上门礼节性的这一套程序,两人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廖纪安穿着铠甲,坐在椅子上跟雕塑一样笔直,他本就长了一张正儿八经的脸,配上这一身,叫睿王爷看了有点不快。   上老丈人家里还这么拿腔作调的?这是要娶人姑娘的态度么?   睿王爷心里腹诽两句,不过面上还是和蔼可亲的劝茶,又说了两句在宫中当值辛苦了。   廖纪安客客气气的回了。   谁知道才说了两句话,睿王爷忽然愣住了。原因无他,方才他虽然一副看不上廖纪安的样子,但是言语里已经自诩为老丈人了!   这说明什么?睿王爷一瞬间萎靡了。他不由得仔细打量起廖纪安来。   要说以前还没老丈人女婿这档子事儿的时候,他看廖纪安还是很顺眼的,人品端正又忠心耿耿,世子跟他交好也叫人放心。   接着便是今年这场大战了,睿王爷在里头也出了不少力,什么粮草调配,压着朝堂上反对的声音,还有憋着坏的政敌,想强功劳的武将……说起来这场大胜也有睿王爷的功劳。   睿王爷想起当时他跟卓长东的感慨来,什么廖纪安多么辛苦,又一心为国,他家里那个糟心的亲娘,叫他拖到现在都没成亲,等他回来给他好好寻一门亲事等等。   还说要让皇帝下旨,风风光光的办一场……只是现在另一边变成自家闺女了……这就让人有点受不了了。   廖纪安被睿王爷的眼神搞得不太自在,站起身来双手抱拳,“王爷。”   哪知道他这郑重其事过去,睿王爷不过回了个叹息。   “唉……”睿王爷也站起身来,拍了拍廖纪安的肩膀,“等过完年来叫人来提亲吧。”说着便走出了书房。   廖纪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看着睿王爷。   他方才说了什么?   今天发生了什么?   这就成了?! 第110章   玖荷走出院门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只是这情绪也没持续太久, 再说看上就是看上了, 又有什么可羞涩的呢?   虽说是不羞涩了, 不过这行动偶尔不太受控制, 其实也怪不了她。   玖荷先磨磨蹭蹭绕了原路亲自去了厨房吩咐晚饭, 叫厨上一干婆子吓得全出来听她说话, 又拐去卓长东院子里说吃饭,等走出门才装作不经意提了一句。   “廖将军也来了, 只是穿着铠甲略沉重了些, 王爷寻思你们两个身量差不多,问你可有衣裳借给他穿一穿?”   下午廖将军给郡主牵马招摇整个京城的事儿暂时还没传到卓长东耳朵里, 听见这话,他是一点点旁的心思都没起来, 笑道:“王爷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玖荷心里跳了跳。   “廖将军身材高大魁梧,这京城就没跟他一个身量的。若是叫他穿了王爷的衣裳,又差得太多, 王爷的脸面上可就不太挂得住了。”   玖荷松了口气,轻快的笑了起来, “我瞧着你也没强到哪儿去,尽来编排爹爹了。”   卓长东笑了起来,打趣儿道:“廖将军是惯常到咱们家里来的, 原先我们两个也总是要比一比武艺的, 我这儿是常备他的衣裳——”   玖荷心里又是一跳,她竟然没想起来这个, 这一天都几个破绽了?   哪知道卓长东下一句话又转到了睿王爷身上,“——爹爹多半是看他不顺眼,随便找了个借口叫你出来的。”   至于为什么看廖纪安不顺眼反而要叫自己女儿出来,看看玖荷绯红的脸色还有卓长东含着笑意的眼角,就全明白了。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反正……反正也没算到她头上。   兄妹两个结伴去了睿王爷的院子里,玖荷一进去便觉得气氛跟方才不一样。   廖将军也不是第一次来,更加不是第一次跟王爷相处,可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气氛这么古怪的。   原先两人相处是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现在也没例外,不过优劣倒像是完全反过来了一样。   原本是王爷端着,廖将军无奈中带着点心酸陪在一边,不过现在坐在下首的廖将军倒是一脸灿烂的笑容,无奈中夹杂着心酸的人反倒成了王爷。   这又是怎么了?   玖荷有点不太敢问,卓长东倒是径直走了进去,把手里的外衫往廖将军怀里一扔,“赶紧把这一身换了吧,看着就沉。”   书房伺候的小厮躬了躬身子进来,带着廖将军去厢房换衣裳了。   玖荷的视线虽然一直不偏不倚的,不过余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没离开过。   他这一身铠甲……虽然王府里也有这等东西,但是终究不一样,哥哥也有,甚至他的铠甲比廖将军的看着要更加的精美,但是——   “多叫几个人去。”玖荷不由自主道:“小心沉,别磕碰了。”   睿王爷听见就想叹气,卓长东笑了笑,道:“这可是铠甲,能挡住敌军的大刀长剑,若是能被几个小厮摔坏了,那可就成笑话了。”   玖荷觉得耳朵尖上有点烧,故意把脸一板,“赶紧收拾收拾吃饭了,过会儿天就该黑了。”   “黑就黑。”没想睿王爷也板着脸站了起来,“这屋里就他一个外人——”难不成你怕他走夜路危险不成?   这明显是个半句话,只是玖荷等了许久也没听见睿王爷把下半句话吐出来。   被一双儿女看得有点心虚,然后他那后半句话还真的不好说出来,不然这意思可就太明显了。睿王爷挥了挥手,岔开了话题。“天气冷了,叫他们把酒烫了再拿来。”   廖纪安战场上待惯了的人,穿脱铠甲都是一等一的快,加上又有小厮在一边伺候,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他就出来了。   四人走在一处,睿王爷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不顺眼,便又把人叫了过来,走在自己身边,故作严肃道:“临近年下,宫里轮值可不能放松了,尤其要叫他们打起精神来,小心火烛等物。”   廖将军一本正经的都应了,只是玖荷依旧听出点别的来,俩人都太过正经了,倒像是装的一样。   只是他们装什么呢?就在她离开那短短一小段时间里头,王爷跟将军究竟有什么可说的?   她不由得斜过眼睛去看了看,睿王爷走在最前头,没跟她对上,廖将军倒是一心二用地瞅了她一眼。   玖荷不由得一笑,眼神示意他王爷还在前头走着呢,仔细他回头问你话,但是这动作才作了一半,她呼吸忽然一顿,脑海里忽然冒出个连自己都压制不住的念头来。   他们两个在书房里头……说的只能是她的婚事啊!   玖荷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想说廖将军胆子怎么这么大,但是王爷不一样的反应叫她明白这次他是终于松口了……总不能是过年要图个喜庆吧,还是廖将军每次来都明里暗里说个不停。   玖荷胡思乱想着,连路都顾不上看了。   “父亲。”   一声娇呼让心思各异的四人都停了下来。   玖荷抬头一看,正是方才被她跟廖将军合伙儿气过一场的喜鹊儿。   “将军、世子、郡主。”喜鹊儿一一行礼过来,单看她的言语动作,就能看出来这场气她是一点没往廖将军头上记。   “嗯。”睿王爷不知道想起什么来,停住了脚步,背着手沉吟起来,他瞧了瞧廖将军,视线又落在自己两个女儿身上。   “到了晚饭的时候了。”   按说这不过是毫无意义的一句话,可是玖荷分明看见喜鹊儿得意的冲她扬了扬下巴。   廖将军看起来是一点心思都没起,但是喜鹊儿是什么心思,玖荷用她两辈子的经历是明白的透透彻彻了。   还有她脸上的喜色……要么就是因为看见将军,要么……就是想着赶着饭口能叫王爷留饭。   只是可惜——   “嗯,”睿王爷眼神比方才坚定了些,像是打定了主意,“有世子陪着廖将军就行,”他看了一眼玖荷,“你且回去吧。”   这次廖将军倒是跟喜鹊儿一样了,他们两个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当然廖将军的表情很是隐晦,若是不熟悉他的人根本看不出来,而喜鹊儿的就可以用不加掩饰四个字来形容了。   睿王爷什么解释都没有,非但如此,他上前拍了拍卓长东的肩膀,“好好招待将军。”说完他竟然带着王公公走了。   看方向,似乎是去找继王妃的?   卓长东像是忽然想明白什么,冲着玖荷很是暧昧的笑了两声,拉着还有点懊恼的廖将军走了。   “恭喜将军,得偿所愿了。”空中隐隐约约飘来卓长东的话语,只是听起来还有几分调笑的意思,也不知道是真恭喜,还是调侃他从今天开始要避嫌了。   玖荷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粉红,嘴角也不由自主的翘了翘。“该!”她含着笑说了一声,转身也要走,只是才走出去两步,就被喜鹊儿撵上了。   “将军毕竟是外男,总是叫姐姐陪着也挺不好的。”喜鹊儿半真半假的试探道。   不管是王爷还是世子,跟她都算不得上是亲近,因此他们方才不同寻常的表现她自然也是半点都没看出来的。这样一来她自然是没留心去听卓长东最后的话,就更加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玖荷嘴角翘了翘,用鼻音发出冷冷一声哼。她知道喜鹊儿是假意安慰她,实际上还是讽刺。她想说什么全写在脸上了。   只是她这待人接物明显是没有继王妃熟练,说出来的话也是言不由衷,语气里的幸灾乐祸一点点都没掩饰住。   说真的,喜鹊儿这张脸这个表情还是说什么“怎么不叫姐姐陪着了?”,“父亲不是最喜欢姐姐?”,“姐姐怕不是做了什么惹父亲不高兴了吧?”等等的话更加顺眼一些。   对一个上辈子害了自己性命,而且这辈子明显有机会还会继续下手的人该是什么样的反应?   玖荷觉得自己是做不出来温和以对的,她瞥了喜鹊儿一眼,“你知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成亲的男女需要避嫌?”   喜鹊儿一下子愣住了。她没几个月就要及笄了,加上早早就开窍喜欢上廖将军,对这方面的事情自然不是一无所知。   在一个不讲究把女孩子养在深闺的的环境下,还有兄长父亲等男性亲属在一边看着……唯一要避嫌的只有定亲了。   玖荷冷笑一声,“我想你这辈子是嫁不到廖家去了。”说完,她转身离去,脚步轻快。   不过没走出去两步,玖荷再次感受到方才那一小段的爆发带来的热血上涌,在寒冷的冬日,让她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似乎有点太过大胆了,可是一想起来上辈子的将军,还有她两辈子加起来的经历,玖荷又不由自主的翘起来嘴角。   上辈子到她死,将军都还是孤身一人,因为后院有个喜姨娘,没有人敢把女儿嫁进来,将军每月在军营里住宿的日子比在将军府还要多。   还有廖家的老夫人……上辈子的将军虽然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是在家里……甚至可以用乌烟瘴气来形容。   不过这辈子不会了,玖荷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能照亮前路,这辈子的廖将军一定会好好的,她……也一样! 第111章   睿王爷已经一步缓三次的走到了继王妃的小院子里。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下人正上菜,看见睿王爷来了, 不少人都愣住了。   他一年到头跟继王妃也吃不了三两次饭, 还都是在逢年过节的大场合上, 加上今天又有客人, 继王妃是如何都想不到睿王爷能来她这小院子里, 当下手忙脚乱起来。   “王爷来了。”继王妃急急忙忙起来, 一脸笑意来迎王爷。   “王爷可曾用了饭?我这儿还没开始,不如一起用?”说完她便使了个眼色给施妈妈。   施妈妈急忙笑道:“我去吩咐他们再添一副碗筷。”   虽然从王爷进屋之后, 继王妃的反应极快, 但是就这么几句话之间,她已经寻思了不少东西。   当然王爷为什么来这等事情她是想不明白的, 不过这个点过来,王爷是肯定没吃饭的, 至于为什么没有陪着廖将军去用饭,又或者郡主世子还有她的喜鹊儿是怎么安排的,她这会儿全然顾不上了。   继王妃能在先王妃死后脱颖而出坐上王妃的宝座, 她一直都想的很是透彻,她能成王妃, 是因为面前这个人是王爷,这才是她立身的根本。   虽然这些年一直扮演着不争不抢云淡风轻的角色,但是机会摆在眼前, 她自然是不能放过的。   睿王爷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 嗯了一声直接在上首坐下。   继王妃松了口气,缓步走到王爷身边, 虽然心知王爷来她这儿肯定是有事儿,不过她半句话也不提王爷的来意,只说这菜是什么来历,这汤又是如何的养生等等话题。   总之就算是讲一晚上的废话,也不能提起一星半点不愉快的苗头。   施妈妈已经到了院子门口,说什么再去添碗筷之类的都是托词,谁家主子吃饭不是好几副碗筷备用的?若是真等筷子掉了,或者不小心摔了碗之后再去拿新的,那这下人也就当到头了。   她才站定,就见喜鹊儿急匆匆的过来,看见她便叫道:“我母亲呢,我有事儿跟她说!”   这才是继王妃把施妈妈撒出来的作用——堵门,让王爷安安生生的在她屋里吃完一顿饭。   “姑娘。”施妈妈急忙上前行礼,笑道:“怎的跑得这样急?可是遇见什么事儿了?”   喜鹊儿停住了脚步,施妈妈是继王妃的心腹,喜鹊儿虽然在继王妃的院子里目中无人,不过对施妈妈还是有几分尊敬的。   “方才……”喜鹊儿咬了咬嘴唇,又皱着眉头咬牙切齿道:“我听她说,她要嫁给廖将军了!”   施妈妈忽然额角一跳,王爷莫不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只是眼下最着急的倒不是这个,施妈妈把脸上焦急神色一收,笑道:“我先伺候您去换一身衣裳,王爷正在里头跟王妃说话,可不能叫他看见您这火急火燎的样子。”   喜鹊儿跟继王妃差不多,歪心思不少,人也不笨,自然也能想明白她父亲不同寻常的过来是为了什么,当下眼圈都有点红了。   “不行!我也是王爷的骨血,我母亲也是正儿八经的王妃,怎么什么都要紧着她来!”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是冲动,当下她便不管不顾的想冲到王爷面前问个清楚。   施妈妈算是这院子里最清醒的一个,当然有的时候她觉得王妃也是明白的,只是这份明白却不能说出口,不然面子里子就全丢了。   “喜鹊儿!”施妈妈急忙上前一把搂住了喜鹊儿,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你要相信王妃!你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她就你这么一点骨血,她会替你着想的!”   喜鹊儿被拉的死死的,方才那点冲动也消散了不少,施妈妈又道:“先跟我去换身衣服用了晚饭,那边有人看着,等事儿差不多了咱们再去给王爷行个礼,先听听王妃打听出来什么再做计较。”   施妈妈拉着喜鹊儿到了厢房,换了家常半新不旧的衣裳。喜鹊儿没精打采的吃过晚饭,施妈妈更是一边操心那边说了什么,一边又要操心喜鹊儿一时冲动冲过去,几乎是一口都没动。   好在丫鬟很快出来要热水漱口洗手,施妈妈拉着喜鹊儿到了正房。   喜鹊儿笑盈盈的上前行礼,“父亲,原本早就该来给您请安的,只是想着您好容易清清静静吃顿饭,便等到这个时候才进来。”   继王妃满意的冲施妈妈点了点头,喜鹊儿能说出来这等体贴话,还是施妈妈的功劳。   只是王爷看着却像是有几分不领情的模样,淡淡的点了点头,问了两句吃饱了没有,又问了问吃了什么,再扯了两句闲话就走了。   继王妃起来送王爷,施妈妈抽空扫了一眼桌上的剩菜,不管是王爷还是王妃……看起来胃口都不怎么好啊,一桌子十几盘菜,几乎没什么动过的痕迹。   屋里安静极了,除了丫鬟来来去去收拾桌上残羹冷炙的声音,剩下就没什么人敢出声了,喜鹊儿看着继王妃不同寻常的严肃,缩了缩脖子,打起勇气问道:“她是不是要……嫁给廖将军了?”   继王妃猛地一拍桌子,连茶水都震出来些,“你看看你!”她指着喜鹊儿,“你是正正经经生在王府里头的,我生你的时候已经是王妃了,你从小养在王府里头,怎么还比不上那个乡野村妇养大的讨王爷喜欢呢!”   喜鹊儿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嘴皮子哆哆嗦嗦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继王妃叹了口气,火气去了大半,“是我迁怒了。王爷说叫请廖家老夫人来府上坐坐,我故意装作没听懂,说这不年不节的,请她来做什么?廖老夫人又是常年茹素,出去做客规矩也多,请她来也太麻烦了些。”   继王妃深吸了一口气,“你们知道王爷怎么说的?随便找个什么借口,赏花看首饰或者描花样子,再不济还能请他们来看看王府的花园子,定亲不都是找的这种借口?”   喜鹊儿倒抽了一口冷气,继王妃叹息道:“可惜我把你晚生了几个月……”她眼睛一眯,看着喜鹊儿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廖家老夫人对她可没什么好印象!”   喜鹊儿嗯了一声,施妈妈也笑道:“前两次见面,我瞅着廖家老夫人对咱们喜鹊儿可是很慈眉善目的。廖将军年纪着实不小了,廖老夫人要选要得选个和她心意的儿媳妇不是?”   “嗯。”屋里两声答应都有点心不在焉的,喜鹊儿念叨着再去背一背佛经出去了,继王妃手一抬,往自己额头上敲了两下,施妈妈知道她这是又头疼了,便走到她身后,给她掐了掐脑袋。   “我这王妃的位置……原本以为是稳稳当当的,世子虽然不是我生的,可我想他也少不了我一口饭吃,我还有个喜鹊儿,怎么也是王爷的骨血,可是自打她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施妈妈没说话。   “跟她一比,喜鹊儿竟然像是后娘养的一样——乔氏好好的一个世子妃,你看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王爷认了她才多久?直接就封了郡主,任凭那些大臣们接二连三的上折子弹劾,外头风言风语的,王爷就跟没听见一样——”   继王妃重重叹了口气,“这样不行!我原本觉得喜鹊儿心仪廖将军,横竖这么多人看着也出不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便由着她去了,能成当然最好,就是不成——”   她眉头一皱,又重重拍了拍桌子,“现在可不行!我跟喜鹊儿得相互扶持着才能走下去,她靠着我这个王妃的身份才能找一个高门第的人家嫁进去,我也得靠着她未来的夫家才能在王府站得更稳。”   “这么一盘算,廖将军竟是个上佳的人选!他跟王府素有交情,跟世子交好,听说陛下也曾动过要他教授武艺的意思,有这一层关系在,怎么也该是我的喜鹊儿嫁进去享福才是。若是真让她进去了,这王府哪儿还有我们娘俩的活路?”   “得想个法子……”继王妃幽幽一声长叹,声音里多了几分狠毒,“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玖荷显然是不知道继王妃这一番盘算的,只是因为上辈子的经历,以及这辈子继王妃一直的小心奉承,她也没太放松,总是留着个心思提防着她。   喜鹊儿对她的态度是怎么来的?母女两个的态度对比这样鲜明,难道还不够叫人心生警惕的吗?   这天早上,玖荷正跟睿王爷一处吃早饭,听见外头丫鬟道:“王妃来了。”   睿王爷咳嗽一声放下碗来,玖荷便道:“还不将人请进来。”   继王妃进来看见玖荷便是一愣,行了礼笑道:“没想郡主也在。”   玖荷冷冷淡淡叫了声继王妃,要说不知道她在这儿,那是纯属瞎扯,外头的丫鬟婆子难道都是哑巴?继王妃来求见王爷之前难道不要打听一下王爷屋里有没有人?   所以这八成是故意堵她来着,继王妃接下来想说的话,是想叫她听见,但是又不能明目张胆的说给她听。   睿王爷漱了漱口,又伸手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这才问道:“有什么事儿?”   “妾身昨儿去花园子里逛,发现咱们花园子里的腊梅开了,暖房里养着的菊花也还没谢,这可算是奇景了,京城里头独一份,妾身想着不如请些熟识的人家来赏花,也好聚一聚。”   继王妃一边说,一边看了玖荷一眼,“若是郡主有相好的姐妹,也好请来家里逛一逛。”   相好的姐妹?   玖荷笑了笑,京城的贵女圈里她也认识不少人了,不过都是点头之交,两方都是相看生厌。   她们看着自己的眼神是又嫉妒又羡慕,羡慕她当了郡主,嫉妒她整日的往皇宫里头去,说不了两句话就要提起她曾经做过丫鬟来找一找平衡。   玖荷也觉得这些人整日无聊到了极点,什么都要拿来比一比,从手帕上的绣线到头上的簪子,记得上一次赴宴就有个姑娘被嘲笑。   因为什么?她连着两次戴了同一只簪子。   所以到现在,她能坐下来好好说话的,除了一个乔诗筠,就是廖将军的妹妹廖善佳,诗筠现如今还在王府里住着呢。   与其跟这些人凑到一起,她倒更喜欢去找性子爽快的文静大长公主聊天。   继王妃笑了笑,语气里带了几分故意,“女孩子也还是要有几个闺中密友的,年纪相仿,说话也方便些。”   玖荷只觉得她这“关心”太过多余了些,睿王爷却已经沉下脸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来就是说这个的?”   继王妃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脸上表情变了又变,睿王爷不耐烦起来,道:“请廖将军一家五日后赴宴,帖子上再加上廖将军幼妹。”   睿王爷说完,又去看玖荷,“请她可好?”   玖荷点了点头,想起廖将军也曾说过善佳在家里过得不太开心,也曾托她略微照顾一二,只是后来发现这不过是为了……接近她的托词,加上廖家老夫人着实不好相处,请了两次廖家老夫人不肯叫她出来,这事儿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算完了。   的确是她办得不好,玖荷道:“叫左长史出个帖子,显得郑重些。”   睿王爷笑道:“你这是要拿官威压人啊。”   玖荷知道这是开玩笑,也不以为意,道:“咱们可是请武阳伯一家来吃饭,万一请不来可就坠了爹爹的名声了。”   睿王爷笑了两声,“行,就这么办。”他又招呼王公公道:“你去送帖子。”   继王妃嫉妒的眼睛都要红了。   左长史正五品的官儿给她写帖子!至于王公公,太监的品级虽然低,可是他就是去首辅家里,去皇宫,都是被人客客气气的请进去的。   继王妃慌忙低下头来,口中称是,小心道:“不如再请几家来?”   睿王爷摇了摇头,“廖家老夫人茹素,再去宫里叫个御厨来做素斋显得郑重些,就不用请别人了。”   “王爷说的是。”继王妃行了礼便退下,出了院子门就看见施妈妈一脸焦急的迎上来。   “成了!”继王妃放心把自己的重量压在施妈妈身上,“我这心里现在还在跳——不过王爷开了金口,帖子是她叫写的,厨子是宫里请来的,出什么事儿也赖不到咱们头上!” 第112章   吃过早饭,乔家来人求见郡主。   虽然按理来说她是不该见个婆子的, 只是诗筠的事儿还不知道怎么解决, 这两日她虽然愁眉渐舒,可还是沉默了少许, 玖荷想了想还是叫人进来了。   不多时, 罗妈妈带着个年过五旬的婆子进来, 这婆子一进来便要给玖荷磕头,罗妈妈急忙把人拦住了。   “我们郡主年纪还轻,当不起这个。”   那婆子一脸歉意的笑了笑, 道:“我是大夫人屋里的宋婆子, 今儿是特地来接我们姑娘回家的。”   玖荷嗯了一声,不冷不淡的叫人去请诗筠,又叫人端了绣墩给她坐。   宋婆子道谢, 略略坐了半个身子。   丫鬟端了茶上来,罗妈妈陪着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京城的人文气候等等话题。   没来王府之前,她的生活环境很是简单, 说什么做什么似乎都不需要想太多, 当然到了王府之后,至少对着王爷还有世子说话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可是剩下的人就不一定了, 继王妃笑里藏刀,句句话都有深意, 喜鹊儿更是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还有京中的贵女们,先帝所出的安同长公主等等等等, 当然今天来的这位宋婆子,每一个举动也都是深思熟虑的。   比方她一进来就要磕头,第一个求见的也是自己。   当然这可以说是乔家人十分有眼色,只是却不符合一般上门的常理。   宋婆子又道:“我们夫人上京赶得太急,许多东西都是胡乱堆在一起,这不刚收拾好,就叫我出来了,除了接我们姑娘回去,还叫我给郡主送些土特产来。都是乔家后山上的山货,不过吃个新鲜,也不值什么银子。”   玖荷点了点头,看了罗妈妈一眼,“回去替我谢谢你们夫人。”   宋婆子笑着应了声是。   外头忽然有了动静,丫鬟掀了帘子,诗筠进来一看见宋婆子便叫了一声“妈妈”,很是明显,这宋婆子不仅在乔家大夫人屋里当得好差,在她们家姑娘这里也很有脸面。   “宋妈妈怎么也来了?”   宋婆子脸上的笑容里去了几分谄媚,又多了几丝慈祥。   “夫人打算在京城里过年,少了我可不行。”宋婆子给诗筠行礼,膝盖才弯下去就被拉住了。   “您这么多礼做什么,照理是该我给您行礼的。”   宋婆子笑了两声,道:“家里都收拾好了。临近年下,夫人原本是觉得咱们家里没有年纪相仿的姑娘,怕您闷得慌,想着叫姑娘在王府里住着,好好的跟郡主作伴。只是老奴觉得这是第一次在京城过年,事务繁忙,夫人一人怕是有些忙不过来,想请姑娘回去搭把手,您觉得呢?”   罗妈妈给玖荷递了个眼色,玖荷自然也是能听出来的,这宋婆子十分会说话。   体谅、孝心,等等都叫她一个人说全了。   诗筠急忙点头,重重道:“我这就收拾东西。”   宋婆子又冲着玖荷行礼,“这些日子叨扰郡主了,若是我们家姑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我先替她陪个不是,她年纪小,又是我们夫人最小的孩子,哥哥姐姐也都宠着她,脾气难免执拗些。”   这话听在心里稍稍有些不太舒服,玖荷笑了笑,对诗筠道:“那等过了年你再来玩。”   诗筠点头应了,跟着丫鬟去收拾东西了。   屋里又只剩下宋婆子,玖荷沉吟片刻,决定还是问了,“孙公子的事儿是怎么解决的?”   罗妈妈不住的咳嗽,又站起身来叫宋婆子“喝茶”,郡主这话是说出口了,虽不能装作没听见,不过却能掩饰过去,就看宋婆子怎么配合了。   然而方才还很会说话,面面俱到的宋婆子像是一点没看出来她的暗示,反而冲着玖荷行了个礼,收了脸上笑容,郑重其事道:“多谢郡主关心,已经退亲了。”   罗妈妈索性也不咳嗽了,直接上前把宋婆子一搀,拽着她就往外走,“我带你去看看你们家姑娘住的地方。”   罗妈妈年纪大了些,身子骨肯定是比不上宋婆子结实的,只是能在郡主屋子里伺候的都不是一般人,再加上只要伺候过主子的都是越老越吃香,宋婆子一点没抗拒就被她拉了出来。   不过兴许还要加上她该说的话都说了这一条。   罗妈妈也不多说话,只说乔姑娘住在哪儿、爱吃什么东西等等话题,分毫不提宋婆子方才说了不该说的话,就这么带着人往后头花园子不急不慢的走。   罗妈妈原本就是想拉着她出来,再说冬天天冷,她穿的不过家常小袄,去花园子走不了几步就得给风吹透了,但是两人慢悠悠的沿着廊下绕了两圈,还没见人过来。   罗妈妈觉得有点奇怪,按理来说收拾东西都是丫鬟的事儿,乔姑娘不过是回去吩咐一句,现在早该过来了。罗妈妈随手便拉了一个丫鬟,“去乔姑娘屋里看看。”   小丫鬟跑得飞快,不过半盅茶的功夫就回来了,“乔姑娘去跟世子妃道别了。”   不止是罗妈妈,连宋婆子脸上都有点不太好了。   “她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原先在家里的时候就亲近——”宋婆子胡乱解释道,只是怎么解释都觉得不是回事儿。   说她们两个亲近吧……这是给自家姑娘招不待见,但是说她们不亲近吧,那干嘛还要去专门道别呢?她留在王府又不是这位世子妃做主的。   宋婆子不禁有点埋怨起自家姑娘来了,也不瞧瞧那位世子妃做下来的好事儿,她们家夫人都嫌弃二房碍眼,宁可出银子给他们买了新宅院也不住在一起,姑娘倒好,自己送上去了。   宋婆子索性把脸一板,“毕竟是姐姐,按礼节是该去看看的。”   诗筠已经到了乔氏住的小院子,一进去便看见乔氏由个婆子搀扶着,身上穿着厚厚的衣裳,正绕着前院一圈圈的走。   乔氏比上回继王妃来的时候看着稍稍长了些肉,只是依旧憔悴。   “堂姐。”诗筠叫了一声。   乔氏头一抬,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起来,她原先是乔家人人都羡慕的,可是现在……乔氏闭了闭眼睛,“你来了。”她轻声道。   诗筠嗯了一声,走到乔氏身边扶住她一根胳膊,“我要回家去了,来跟堂姐道别。”   乔氏同样是一声嗯,“快过年了吧,是该回去了。”   诗筠手上微微用力,只觉得这一位堂姐胳膊上竟然没什么肉了,除了骨头就是衣裳。   “前头的事儿……”诗筠犹豫了片刻,“我替我母亲向你陪个不是——”   乔氏浑身一抖,立即把她的手甩开了,“我现在——”她就只说了这三个字,余光看见这一院子的丫鬟,剩下的话全都又咽了回去。   “你赶紧回去。”   诗筠站在那儿略顿了顿,又小声道:“堂姐在家里的时候是最温柔恬静的一个人了,你好好跟郡主相处,她是个热心肠,人也挺好的。”   乔氏狠狠掐了掐自己手心,忽又上前挽住了诗筠的胳膊,“你说的是。”她脸上挤出个笑容来,“你赶紧走吧,还得跟郡主告辞呢,都这个点了,路上抓紧点还能回家吃午饭。”   诗筠点点头,屈膝行了个礼这才离开。   乔氏依依不舍的送她到院子门口,眼睛盯着她的背影,很快便红了眼圈,她想起方才诗筠说过的话来。   “……我替我母亲赔个不是……”   “……郡主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那她是什么?笑话吗!   乔氏转头往屋里走,她的这个好妹妹……真是要说这两句话什么时候说不成?非得赶在这一天,那还是专门说给那一位郡主听的。   可惜她明白的太晚,乔氏拉了拉身上的披风,只是寒风刺骨,披风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罗妈妈跟宋婆子两个一直等在正院门口,看见诗筠过来,罗妈妈直接便道:“她还担心,非要出来看看。”   语气不太好,脸上也没什么笑容,更加没什么客气,“这下看见了你该放心了吧。”   宋婆子嗔怪道:“姑娘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不说一声就——”   诗筠欠了欠身子,“咱们去跟郡主道别吧,别耽误了功夫,这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雪呢。”   等到屋里没人了,罗妈妈憋了一肚子的话,只是什么诗筠去看乔氏这种话茬也不太好起头,只能装作无意提了一句。   玖荷对乔氏是没什么好印象的,当下也不过淡淡的说了一声知道了。   罗妈妈一脸的无奈,想了想又道:“郡主,退亲这种事儿不该你管。”   玖荷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笑道:“我就问问。”   “问也不该问。”罗妈妈板着脸道,“哪儿有没出嫁的姑娘管这个的?”   “我亲眼看见的,难道要装傻不成?”玖荷反驳了一句。   罗妈妈解释道:“倒不是这个意思,您跟乔姑娘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能跟她母亲的婆子说。”   玖荷有点故意叹了口气,道:“那下回你去问?”   罗妈妈一愣,随即笑道:“对,这是该我去问的。”说着她忽又皱了皱眉头,“要我说乔夫人今儿派来的这个婆子,也太世故了些,话说的太客气了。”   “乔姑娘是来跟您作伴的,却被她生生说低了一个辈分,又奉承的太过,她们是想——”   还能做什么?玖荷跟罗妈妈对视了一眼,“想让您帮着再找一个夫家。”   罗妈妈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事儿也不是您能管的,要我说这一门亲戚——”   玖荷听了只觉得好笑,“快别想这么多了,我自己还没嫁出去呢——”   罗妈妈“呸”了一声,玖荷继续道:“快过年了,您还是先告诉我往年是怎么过的吧。”   “这事儿您不用操心,”罗妈妈算了算日子,道:“咱们府上可是养了大大小小好几十个官儿呢,怎么过年有他们定章程,然后交上来给王爷选,想要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罗妈妈在王府里几十年,肚里积攒了不少东西,说起过年来也是一肚子的故事,挑着捡着也能说上几天。   这天吃过午饭,罗妈妈正说有一年的烟花差点把王府给烧了,王公公拿着帖子来了。   “这是给廖将军府上的帖子。”王公公笑眯眯的把请帖递了过来。   玖荷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王公公又递了一摞帖子来,“这是请郡主去赴宴的。”   玖荷扫了一眼,有点惊讶,“怎么会这么多?”   原先是没什么请她的,后来封了郡主之后帖子多了起来,再后来她被人弹劾,一下子又冷清了起来,只是皇帝寸步不让,而且看起来还逐渐占了上风,又有人去请她赴宴了。   只是玖荷原本就觉得跟这些人不是一路,赴宴是从来不去的,但是现在……   帖子拿在手里厚厚一叠,少说也有七八张了,这可就太奇怪了。   “怎么忽然想起请我了?”玖荷问道:“这是又出了什么事儿了?”   王公公笑了笑,道:“前些日子乔家姑娘回去,第二日陛下便赏了东西去乔家,外头便有人说咱们郡主能通天,她们都巴不得能跟郡主交好,也盼着陛下能赏一赏她们呢。”   王公公说完便给罗妈妈使了个眼色,两人都是在王府里当差许多年的,自然也是有三分默契,罗妈妈便道:“要我说不去也罢,她们这一冷一热的还当人看不出来怎么。”   不管是什么理由,玖荷原本也没有去赴宴的打算,便把帖子又交到王公公手里,“就说临近过年,家里事忙,都推了吧。”   王公公笑眯眯的行礼走了,罗妈妈寻了个理由也跟着一起出来。   王公公道:“最近可看紧郡主了。陛下到现在一共就赏了三个姑娘东西,两个是太后家里的侄女儿,还有一个就是这位乔姑娘了。”   罗妈妈脸色一变,王公公点了点头,“明年开春,陛下可就要成亲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现在可一个都没有呢。扒上咱们郡主,可不久能进宫了吗?” 第113章   睿王府请廖将军一家去赴宴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王公公去送请柬的时候本就没避着人,加上廖家老夫人还专门去庙里推迟了一次上香活动, 稍稍打听一下, 想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像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家人,在这等不年不节什么理由都没有的日子, 这样大张旗鼓又无比正式的见面能干什么?   除了男未婚女未嫁的事儿还能有什么?   一干围观群众是羡慕的有, 嫉妒的更不少。   一个才封了爵位, 正式晋升贵族,一个封了郡主,而且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 只要她自己不作死, 只要皇帝还在位上,未来几十年都是她的好日子。   “真是!怎么就便宜她/他了呢?”   这天早上天刚亮,罗妈妈就叫玖荷起来了, 她笑眯眯道:“今天廖老夫人来,郡主得好好打扮打扮。”   玖荷打了个哈欠,想起两人上次十分不愉快的见面……廖家老夫人气得够呛。   “王爷请他们来吃午饭, 这还有三个时辰呢。”玖荷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 稍稍挣扎了一下。   罗妈妈笑了笑,“这可是廖将军的母亲。”   提起廖将军来, 玖荷忽然生出点不一样的斗志来。   是啊,廖将军……上辈子搞到廖家乌烟瘴气, 逼得廖将军去住军营的, 可不就是这一位老夫人吗?   还有那个看起来怯生生的善佳,年过十四还看着跟十来岁小姑娘一样比同岁的喜鹊儿整整矮了一个头都不止……玖荷斗志昂扬的掀起被子起身, “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   “廖家老夫人信佛……”信的都走火入魔了,玖荷皱了皱眉头,想起前两日王爷说的那个专门从宫里请来的素斋御厨。   罗妈妈一边看着小丫鬟伺候玖荷穿衣梳妆,一边道:“前两日王公公回来,带了廖家的回帖,那廖老夫人虽然同意了,只是事儿也太多了些。”   她无奈的笑了起来,“什么伺候的丫鬟要提前三日茹素,当日天明之时要沐浴更衣,吃饭的屋子要用佛香熏过,锅子碗碟等等器皿要没沾染过荤食的,或者买新的也成。”   玖荷不可思议的隔着镜子看了一眼罗妈妈,得到罗妈妈一个点头肯定。   这要求……早先就就想过她信佛茹素,原本就是郑重其事的来的,她就算不说王府也是这个规格接待她,但是要她这么一来,生生就营造出几分盛气凌人的感觉来。   “这是故意的吧?”   罗妈妈叹了口气,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烦忧,“这位廖家老夫人不好相处啊。”她眼神落在玖荷身上,玖荷不知道怎么就有点害羞了。   她左顾右盼视线绕了屋里一圈,“我又不跟她相处。”玖荷小声道。   罗妈妈没绷住笑了出来,“不过后来廖将军也递话过来了。咳咳,”她咳嗽两声,郑重其事道:“据说原话是这么么说的,不用管她,她闻不出来也吃不出来。”   玖荷愣了愣,随即也大声笑了起来。   这句话说的太微妙,她总觉得廖将军似乎已经做出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了。   “后来用的瓜果香去熏的屋子,佛香略呛人。”罗妈妈笑道,“王公公说了,廖家老夫人若是问起来,就说这是宫中新制的佛香,专门请出来叫廖家老夫人品鉴的。”   玖荷不由得又笑出声来,这连皇帝都扯进来,为了对付她一个人,可真是劳师动众了。   “廖将军这两日来过?”玖荷忽然问了一句。   罗妈妈点点头,脸上笑容显得有些暧昧,道:“王爷专门问过了,是来找世子爷的。”   收拾停当,玖荷去看了看今天要设宴的地方,东西什么都已经准备好了。虽然只请了廖家一家,不过却分了前后两个席面。   王爷世子陪着廖将军坐在前头,后头则是一干女眷。玖荷才从花园子里绕出来,就看见继王妃还有喜鹊儿两个手挽着手过来。   两人脸上表情看起来都不是太愉快,而且说是挽着手,不如说是继王妃夹着喜鹊儿的手,不叫她挣脱。   三人打了个照面,继王妃笑着叫了一声“郡主”,原本夹着喜鹊儿的胳膊,变成了拉着她的手。   喜鹊儿依旧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行礼。   玖荷点头示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继王妃还想像上辈子一样要她的命是绝对不可能了,她想跟上辈子一样靠着王府作威作福的场面更加不可能实现,还有喜鹊儿——玖荷扫了她一眼,她也是绝对不会嫁去廖家的。   可是继王妃绝对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上辈子玖荷死的时候,继王妃已经在京城呼风唤雨,能控制住县丞,还有那一位在宫里当值的大人,一样听她的控制。   这中间有几年的功夫?   那个时候喜鹊儿在将军府里已经当了多久的姨娘了?   不过短短三四年,继王妃在京城里已经无人能敌了。   按照玖荷的观察,她觉得不管是王爷、世子,又或者在宫里的皇帝,他们都不是会被人蒙蔽的性子,这说明什么?这一位继王妃藏得很深,没有万全的把握绝对不会出手。   “郡主也不放心吗?”继王妃笑得很是亲热,言语里还有三分打趣儿的意思,“这可是郡主的大事儿,府里没人敢怠慢的。”   瞧一瞧,就是这个。   如果没有上辈子的经历,任凭谁都想不到继王妃心里能有多狠毒。可是正因为有了上辈子的经历,玖荷就更加的不敢放松警惕了。   “不过是出来逛逛。”玖荷淡淡一笑,随意伸手在路边的花草上一抚,虽然已经是寒冬腊月,可是王府温室一直没停了养花草,又因为今天要请客,搬出来的花盆几乎摆满了整个走道。   “该布置的早就布置好了,再说这还是王府请客,凡事有王公公照看着,我是放心的,你也莫要操心的好。”   继王妃陪着笑了两声,“郡主说的不错。咱们是王府,凡事不用亲力亲为的,有事儿吩咐下去就成。”   玖荷话说的不客气,继王妃更是刻意讨好,别人忍得住,但是喜鹊儿忍不住,只是真要她当面说出什么来,她也不太敢,当下她挣脱继王妃的手,狠狠地一跺脚,直接就跑了。   继王妃往前追了两步,忽又想起玖荷来,回头歉意的笑笑,“她还是个孩子。”   玖荷冷笑一声,还是个孩子?   继王妃说完这一句便又追着去了,只是她头一转过去,脸上的表情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她拉着施妈妈两人一路往前,一直走到没人的地方这才停下了脚步。   继王妃喘了两口气,“这才来王府多少日子,她可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记得她才来的时候不过是冷冷淡淡的不说话,这才几个月就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施妈妈喘得更厉害,连话也接不上来。   “咱们的人都安排好了?”继王妃问道。   施妈妈点头,“过了好几手,就算是抓住了也什么都查不出来。”   “原想多请几个人的,也好做个见证,只是……这事儿毕竟是王府丢脸,万一王爷不管不顾起来怕是要跟廖家闹翻,这可就断了喜鹊儿的路了。”   “王妃说的是,现在这样最好。”施妈妈赞同道:“只断了那一位的念想就成,反正咱们姑娘还小,及笄都还在明年呢,等过两年这事儿淡了,咱们姑娘还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   继王妃冷冷笑了几声,“她还是太嫩,在王府后院里过日子,可不是仅凭着王爷的宠爱就能事事如意的,不然先王妃怎么死了呢?”   玖荷又在花园里转了一圈这才回去,不过没坐多长时间,就听见外头人道廖家的马车已经到街口了,玖荷看看自己衣装,带着罗妈妈出去了。   才走到二门口,玖荷便看见喜鹊儿扶着廖老夫人进来,廖老夫人年纪还没到五十,只是常年茹素让她整个人都干瘪起来,似乎是好几年以前就已经被人冠上了老夫人的尊称。   喜鹊儿身上又换了一身衣裳,上身粉色的小袄,跟下身的马面裙上都绣了卍字的花纹。   廖老夫人另一边则是善佳,依旧是怯生生的样子,看见她来,抬头冲她笑了笑。   玖荷刚走近便听见廖老夫人的声音,正在夸喜鹊儿。   “你这衣裳好,我一看见就喜欢。”   喜鹊儿对着廖老夫人可算是柔顺到了极点,她略带羞涩的一笑,“当不起您夸。”   继王妃看见这一幕不由得笑了出来。   玖荷迎了上去,微微屈膝行礼。   要是真算起来她的品级比廖老夫人还要高上半级,不过廖老夫人年纪大了,细究起来早晚是她的长辈,因此玖荷便行了个屈膝礼。   廖老夫人冲着她点点头,叫了一声郡主,不咸不淡道:“郡主这是折煞老身了。”   这样冷淡的态度,继王妃又看了看搀着廖老夫人的喜鹊儿,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   玖荷只当没听见这一句,伸手拉住了冲她行礼的善佳,笑道:“你来了。”   善佳松了口气的样子,不由自主也握着她的手,悄声道:“哥哥叫我问你好。”   玖荷的嘴角翘了起来,廖将军这可真是什么人都不放过。“下回可别帮他说这个了——”   这半句话说的善佳心有点慌,她对男女之事也不是一无所知,尤其哥哥想要求娶郡主的心思,那基本是廖家人人都能看明白的,“不是,我也是——”   玖荷笑了起来,道:“下回叫他自己说。”   玖荷倒是不觉得什么,但是这样大胆的话是善佳从来没听过的,她脸上不由得一红,犹豫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嗯。”   听见后头两人一句一句不停的说,喜鹊儿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她居然跟廖将军那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妹妹攀谈上了。   可是牵着自己手的却是廖将军的母亲,喜鹊儿得意的笑了,妹妹可不能做主廖将军的婚事,她又转过头来,恭维起廖老夫人来。   “上回您说的佛经我看了,只是有两句不太明白,回头您给我讲讲?”   玖荷看见前头相谈甚欢的三个人,廖老夫人——看她不顺眼,看自己儿子也不顺眼,还有继王妃跟喜鹊儿这一对母女,想的都是如何讨好廖老夫人,怎么通过她进去廖将军的后院。   那廖将军的意思谁想过了?   上辈子就把他逼得去军营长住,这辈子还想走这条路。   如果这法子管用,那廖将军就不会一直对喜鹊儿敬而远之了。   想到这儿,她又有一点心疼廖将军了。   “去前头看看,”玖荷吩咐跑腿的小厮,“有什么事儿来回我。”   宴席设在湖边的大花厅里,虽然天气已经冷了,不过屋里提前几天就已经烧了地龙,屋子里哄的干燥而温暖,虽然面前的景色有点萧瑟的意味,不过两者对比到让人生出点不一样的感慨来。   宴席还不到时候,几人先坐下喝茶吃果子,听着廊下的艺人弹琴。只是方才说了两句话,就见王公公进来道,“王爷来了。”   廖老夫人忙起身,又叫丫鬟帮她看看衣装可有欠缺。   玖荷冲着一直跟在她身边不太说话的善佳笑笑,想必她这举动也是廖将军吩咐的。   “不用紧张,王爷就进来说说话。”   很快睿王爷便进来了,身后跟着世子还有廖将军。   廖老夫人年纪虽然已经大了,只是她丧偶的身份就决定了她事事都得避嫌,因此她把头低了下去,并不敢跟王爷有任何的接触。   但是屋里剩下的人就没这么规矩了。   有王爷在,继王妃是不用避嫌的,况且屋里两位男丁都是她的晚辈,她大大方方的看着睿王爷,笑道:“王爷放心,妾身一定好好招待廖老夫人。”   睿王爷点了点头,“今儿的厨子是专门从宫里请来的,老夫人好好尝一尝他的手艺,当年连空闻大师吃了他做的斋饭都赞不绝口呢。”   廖老夫人急忙道谢。   喜鹊儿虽然半遮半掩在继王妃身后站着,不过一双眼睛从廖将军进来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只是这看着看着,她就觉得有点不对了。   廖将军的眼神就没从玖荷身上移开过!   这么一看,喜鹊儿的眼神又落在了玖荷身上。   玖荷依旧是大大方方的,想看什么就看了,就是廖将军的眼神也没太回避,还回了他一个笑容。   眼神间似乎充满了无限的默契。   “哥哥。”善佳忽然叫了一声,玖荷一看那边睿王爷还在跟廖老夫人正正经经的说客气话,便拉着善佳挪了两步,廖将军眼神立即亮了,也跟着挪了两步。   “我前日叫人送来的琉璃酥你可喜欢?”   玖荷一愣,抿着嘴笑了起来,“我帮你问问王爷。”   廖将军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半晌他又道:“那……不用问,想必昨儿送的樟茶鸭也没吃到你嘴里了?” 第114章   那边廖老夫人已经开始夸卓长东了,“世子年少有为, 又一表人才, 王爷好福气。”   睿王爷客气的笑了笑,道:“不及将军稳重。”   互相夸了夸子女, 睿王爷欠了欠身子打算离开了。“只管把这里当自己家, 有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廖将军也是常来的,他在前头有世子陪着喝酒,您不用担心。”   廖老夫人回了半礼, 道:“王爷慢走。”   不过睿王爷抬脚走了两步又特意转了回来, 冲着玖荷笑笑,道:“好好招待客人。”   这一句话就叫继王妃脸上黯淡了下来。   廖老夫人就像是完全没听出这里头的意思,脸上挂着不冷不淡的笑意, 看着睿王爷出了房门。   略略说了两句话,便到了开席的时间,继王妃像是被睿王爷方才那一句叫玖荷招待客人给打击到了, 整个人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眉头紧缩,像是在黯然神伤。   玖荷看了她一眼, 她还是觉得继王妃像是装的一样,继王妃能藏多深, 骨子里又是多么残忍的一个人, 只有她知道,她会因为这样一句话伤神?   玖荷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还记得罗妈妈曾经说过,原本王妃的份例该是五百两,继王妃说过不敢与先王妃比肩,主动降到了两百两,还有她住进云光院的时候,继王妃也是笑盈盈的来道喜。   还有这王府的一干事物,外院有王府的众位官员,内院有王公公管理,一切皆有定例。   就是她的生母当年也不过管一管晚上吃什么饭,春天给丫鬟做什么颜色的衣裳而已。   所以继王妃会为了这等事情失神,她是一点不相信的。   是为了廖老夫人吗……廖老夫人并不喜欢她,继王妃是为了让这份不喜欢继续加深吗?   玖荷上前一步,虚扶着廖老夫人的胳膊,“您是客人,请上座。”   罗妈妈立即就走到外头叫了一声“开席”。   廖老夫人客气了两句,还是在玖荷的搀扶下坐到了主位。玖荷又道:“我见您跟喜鹊儿聊得很有兴致,不如让她作陪?”   廖老夫人头才点到一半,喜鹊儿就欢欣雀跃的走到了廖老夫人左手边。   “我也很喜欢您,我陪着您坐。”   玖荷松了口气,在老夫人右手边坐了下来。   这时候她倒是感谢喜鹊儿这般主动了,不然继王妃缩回去,叫她陪着廖老夫人说话……要么她把廖老夫人气死,要么廖老夫人把她给闷死。   好在外头有乐人弹奏丝竹,里头还有王公公专门安排的小太监讲解每道菜的来历,总之就是不说话也不会太冷场。   宫里的御厨手艺的确是不错,不过是青菜豆腐等物,将他手之后,非但一点土腥气都没有,反而激发出来了本身的清香。   廖老夫人吃的很是满意,夸奖声音不断。   玖荷松了口气,她倒不是怕什么。就是有点担心万一廖老夫人总板着脸,这一顿饭可就吃的不痛快了。   吃过饭后众人一一漱口,继王妃像是又恢复了过来,端着漱口的茶先跟廖老夫人说话了,“王爷请了京中时兴的庆祥班,还从宫里找了乐师来,专门为了您呢。”   廖老夫人笑了笑,“那可要好好看看了。”   继王妃擦了手,伸手招了招喜鹊儿,“快来扶着老夫人,咱们去戏台。”   玖荷觉得今天一天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儿,继王妃跟喜鹊儿两个都已经在屋里演练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因为喜鹊儿的反应速度可以说是十分惊人了,继王妃话音还没落下,她就已经站在了老夫人身边。   “不用扶我。”廖老夫人笑得很是满足,“可别累着你了,叫丫鬟来就成。”   “哪儿能累着呢?”继王妃笑眯眯的说,两走到了廖老夫人身边,跟喜鹊儿一左一右把老夫人夹在了中间,“戏台子搭在前头假山后头,正好挡着风,咱们沿这抄手游廊走过去,要不了一炷香的功夫。”   当下三人便一起朝外走着,似乎完全忘记了后头还有个玖荷以及善佳了。   玖荷似笑非笑看着她们几个人的背影,尤其是喜鹊儿出门的那个回眸,眼神满是炫耀跟得意。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难道继王妃以为用这样的手段就能叫她心里不舒服了?   还是喜鹊儿觉得她会因为廖老夫人的冷落伤心?   怎么可能?只要廖将军不冷落她,只要——玖荷脸上忽然红了红,总之她若是想要嫁给廖将军,这些人没有一个能阻拦她。   就是善佳……玖荷看着她局促不安的脸,她上辈子去将军府当厨娘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五六年之后了,按照年计算,善佳应该已经出嫁了两三年了。   只是她在将军府那一个月,中间还夹杂了一个节日,也完全没听人提起过将军的两个妹妹。   按理来说逢年过节,就是嫁去外地了,也得给娘家捎来信息,离得近的便是互相做些点心吃食等物送去。   但是将军府似乎完全没有这个习惯,而且下人也早就已经习以为常的样子……   现在看来,这问题绝对不是出在善佳身上的,所以这一位老夫人……她信的是什么佛!   玖荷专门等她们出去,这才对善佳道:“咱们也过去?你喜欢听戏吗?”   善佳摇了摇头又点头,“以前在家里没怎么听过。”   “咱们今天应该是坐在二楼,视线更好一些。”   睿王府的戏台一共两层,搭建的十分豪华。   除了后头供戏子梳妆准备的房间,三面都建有厢房可供看戏,正面的厢房更是建了两层。   第一层是个大开间,睿王爷坐在中间,世子跟廖将军左右陪着。看见廖老夫人过来,睿王爷起身点了点头,又道:“把戏本子送上去。”   廖将军视线在玖荷身上绕了一圈,这才注意到前头的三人,他眉头一皱,对玖荷道:“烦劳郡主照顾我妹妹了。”   玖荷冲他一笑,拉着善佳上楼了。不知道为什么,善佳的遭遇有的时候能叫她想起上辈子那个孤苦无依的自己来,每每想到这一点,她就想对善佳更好一些。   戏本子很快送了上来,几番客气之后送到了老夫人手里,她勾了两出戏又把戏本子给了喜鹊儿,喜鹊儿立即便离了座位,跟继王妃凑到一处看戏去了。   她们两个脑袋靠在一起,叽叽喳喳几句也点了两出戏。   这下戏本子才送过来,只是玖荷还没接在手里,喜鹊儿便不怀好意道:“一下午最多不过十出戏,父亲还有将军也得点呢,姐姐点上两出也就差不多了。”   玖荷就跟没听见一样,拿了戏单子看了两眼,便招手叫了戏班子专门伺候点戏的婆子上来,“你们可有拿手的戏?原先唱的最多的是哪个?新排的戏又是什么?”   婆子一一答了,玖荷这才按照她说的点了两出,等到人都下去,玖荷这才看了一眼喜鹊儿,“一下午就唱上十出戏?你这是连客人走的时辰都算好了。”   喜鹊儿脸上一下子涨红了,原先她是想说一说玖荷不懂事儿,可是没想她一点不在乎,反而又把话头瞥了回来,说她赶客了。   喜鹊儿深知吵架拌嘴是怎么回事儿,输赢不在于谁先起头,也不在于谁说的最多,而是在于最后一击是谁发出来的,对手又有没有还击的能力。   可是情急之下她除了涨红脸,竟然没想到太好的还击机会,尤其是当着廖老夫人的面,她更是不能留下不好的印象。   万般无奈之下,她也只能转头看着廖老夫人,喃喃道:“我……我没那个意思。”   廖老夫人眼神闪了闪,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倒是没想那么多。”   一句话说的喜鹊儿尾巴翘了起来,整个人都眉飞色舞了,叫玖荷不禁有点怀疑廖老夫人的品味来。   有她没她喜鹊儿早年都是个任性妄为的脾气,两辈子都没有什么好名声,就这么临阵磨枪几个月,读了两本佛经就入了廖家老夫人的眼,上辈子更是成为廖将军后院唯一的妾氏。   玖荷都觉得佛祖特别委屈。   忽然锣鼓声响起,继王妃道:“咱们听戏吧,快开始了。”又对喜鹊儿道:“坐下吧。”之后又对廖老夫人歉意的笑了笑,“她被我惯坏了,不懂事儿。”   廖老夫人回道:“就是活泼些,只是不懂事儿我却不同意,她方才还一路扶着我,很是体贴呢。”   喜鹊儿又得意的笑了两声。   玖荷倒是没觉得什么,她一直觉得这等扶来扶去的很是折磨人。   又不是正儿八经走不动路需要人搀扶的,扶着的人不敢用劲儿,被搀着的人还是得自己走,两人都是保持着姿势,倒是比自己走路要累得多了。   说到底就是个姿态,就是在装腔作势。   只是善佳看着越发的不安了,她倒是把廖老夫人方才的话听在了耳朵里,兴许还当真了。   玖荷冲她笑了笑,小声道:“说的是我。”   善佳一愣,似乎从来没有人这样安慰她,也没见过有人这样坦诚的,当下笑出声来。   台上大戏开场,下头说话得扯着嗓子喊了,很快众人都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的看戏了。   因为今天主要是请廖老夫人来,开场的几出戏都是按照她的口味来的,几个武生在上头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不过这种戏不太符合玖荷的口味,她不禁有点出神。   玖荷觉得有点奇怪,廖老夫人曾经毫不避讳的说过廖将军杀孽太重,言语里很是嫌弃这个儿子,更加觉得他上阵杀敌是去造杀孽了,却心安理得享用着靠着他的军功得来的一切,甚至连看戏都是喜欢武戏。   也不是心安理得,确切的说是撒银子出去,烧香拜佛做善事,之后就心安理得了。   这一位老夫人可以用表里不如一来形容了。   武戏都不长,才唱了两出也不过半个时辰,其余几人不管是真看进去了,还是装模作样的,都是盯着戏台不动。不过兴许是很少去别人家里做客,善佳有点局促,手里总是想干点什么。   才用过饭,吃是吃不下了,那便是端着茶杯时不时的抿一口,才过去多久,她面前的茶杯已经换过四次了。   第三出戏才唱了一半多,善佳便坐立不安了,她扭了几下便站起身来,对一边的丫鬟道:“要更衣。”   丫鬟带她下去,喜鹊儿听见动静看了一眼,仗着廖家老夫人眼神不好看不见,台上锣鼓声震天,对玖荷做了个口型:这么快就去更衣?莫不是中午吃多了,这也太失礼了。   玖荷眉头一皱,瞪了她一眼。   喜鹊儿轻笑一声,转过头去看戏了。   继王妃搭在扶手上的手轻轻抖了抖,用力抓了一下扶手,这才缓过劲儿来,似乎是看到妙处,脸上浮现出笑容来。   第三出戏很快唱完了,下头一场是文戏,二胡拉得动听,也没有锣鼓声,正是说话的好时候。   继王妃头一偏,问道:“廖将军翻过年去就二十八·九了吧?可相看过姑娘?”   今天的正题到了。   喜鹊儿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廖老夫人摇了摇头道:“二十九了,他常年在外,我便没着急这个,总怕耽误了人家姑娘。”   玖荷眉头一皱,这话大面上听起来没什么,只是这话听起来却不像是男方母亲说出来的。   寻常人家的男子十五六岁就定亲,十七八岁就成亲,廖纪安可都耽误十一二年了,而且这十一二年里头他在边关的时候不足三分之一。   这用耽误人家姑娘可没法解释。   继王妃笑了笑,“现在安定下来了,边关安定,将军又才封了爵位,不会离开您身边了。”   廖老夫人没搭话。   继王妃对喜鹊儿道:“坐了这许久,你也去走一走,你们年轻姑娘的可不能坐太久。”   喜鹊儿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身来,跟着施妈妈下楼去了,继王妃又看玖荷。   玖荷有点想装作没看懂她的暗示,就这么坐着,也给继王妃找点事儿,只是一想若是她的坐这儿不走了,继王妃怕是比她还开心,想到这儿她便笑了一生,也下楼去了。   许是这出戏是故意留出时间给主人家活动的,台柱子都没上去,唱得也不很精彩,不仅仅是上头女眷们出来活动,世子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第115章   玖荷一下去就看见廖将军起来活动,他是个实打实的武将, 看这些明显是装模作样耍花枪的手段一点都提不起兴致来。   下头这长曲子就更没兴趣了。   看见玖荷下来, 廖将军上前一步,道:“世子方才酒喝多了, 说要去歇歇——”   才说了这几个字, 玖荷就听见头上一阵的咳嗽。   玖荷抬头一看, 喜鹊儿正扶着廖家老夫人,两双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面色不善。   玖荷就像是什么都没看见, 视线又移到了廖将军身上, 不过是说两句话,怎的就做出一副她十恶不赦的表情来?   再说什么不能跟外男接触,可别忘了这不能接触前头还得加上私底下三个字, 现在她的父亲就在十几步外坐着,周围不是丫鬟便是太监,里里外外围着不下几十口人, 她们这真是要从鸡蛋里挑骨头了。   玖荷神色如常, 道:“哥哥许多日子不曾喝酒了,想来有将军陪着, 他也开心。”   廖将军脸上的表情稍稍柔和了些,“喝得不多, 他不爱听戏, 多半是寻个借口躲清静去了。”   又说了两句话,玖荷只觉得活动开了, 加上头顶上两道目光着实是太过引人瞩目,便又上去了。   “姐姐可真是好兴致。”喜鹊儿刺了一句。   廖老夫人虽然没说什么,可是嘴角都耷拉下来了,明摆着把不高兴写在脸上。   玖荷坐了下来,戏台上的花旦还在咿呀咿呀的唱着,可是……玖荷的心思不在花旦身上,也不在她们两个身上,反而注视着还坐在那儿的继王妃。   她是不是有点太沉默了,安静的有点奇怪。   继王妃平常表现出来的性格虽然很是平和,却不是个能安静下来的人,只要她在,哪怕是说奉承话说废话,她也要开口的。可是现在……   继王妃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似乎是全身心的投入这戏文上,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双目看着台上正甩着袖子唱曲儿的花旦,连动也不动一下。   她的手——玖荷视线下滑,她的手紧紧抠在椅子扶手上,看着似乎是在用力,这可是跟她怡然自得的形象不太相符啊。   这分明就是欲盖弥彰!   玖荷心里跳了跳,招了丫鬟来,“廖家姑娘呢?”要说去更衣……这可都去了将近一出戏的功夫了,怎么也有半刻钟了,未免太长了些。   “方才厢房里伺候的钱妈妈差人来说了,衣服上不小心沾上了水,正换衣裳呢,兴许马上就能回来了。”   玖荷点了点头,看见廖老夫人波澜不惊的样子,对她的印象不禁又坏了三分。   这可是亲生女儿,连问都不问一声?   带着姑娘出门原本就该是带上几个丫鬟,一步不离的跟着姑娘。尤其是伺候更衣这等事情,都是用家里的丫鬟顺手些,这位廖老夫人可好,一个都没带,这不明摆着告诉人,你们有什么想算计我们的,只管动手就是。   玖荷又看了一眼继王妃,她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一动不动看着戏台。   这就更奇怪了,要说听戏听到喜欢的地方,怎么可能是这样的表情,这分明就是做出来给人看的,所以她在谋划什么?   要说她嫁去廖家,最反对的肯定不是表面上对廖将军吹胡子瞪眼的王爷,而是一脸笑意满口奉承话的继王妃。   上辈子哪怕是当妾,继王妃也要把喜鹊儿塞进廖将军后院,这辈子难道她就要偃旗息鼓了?她要是不在这个节骨眼上做点什么出来,那她就不是继王妃了。   如果——如果善佳在王府出点事情……   玖荷猛地站了起来,飞快的走了两步,忽又觉得不能叫人看见,便对跟上来的丫鬟道:“不用跟着了,我有点困,就在前头吹吹风。”   说完她又打了个哈欠,故意道:“去给我泡碗浓茶来。”这才又到了楼下。   廖将军看了一她一眼,只是王爷忽然开口不知道说了什么,廖将军便又转了过去。   走出厢房转了个弯儿,玖荷加快了脚步,现在善佳跟哥哥都不在……虽说有点太巧了些,可是继王妃颠倒黑白的本事她又不是没见过。   上辈子她就夹杂在这点破事儿里头丢了性命,善佳……顾念着她的身份,继王妃肯定不会把事情闹大,可是她凭什么又牵连无辜的人的进来!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只希望是她想错了。   虽然是在花园子里,不过更衣的地方离这儿也不太远,玖荷快步走了一阵子便到了。   一排三间的屋子,周围插着一圈竹栏杆,布置的很是典雅。门口立着两个婆子,看见玖荷来急忙行礼。   “廖姑娘可在里头?”玖荷问道。   门口的婆子陪笑一声,道:“方才还在,只是衣裳沾了水,香巧便请廖姑娘去锦绣阁换衣裳了。”   玖荷稍稍松了口气,一般出门做客都是要带上几身衣裳的,为的就是这等突发事件。今天活动的范围基本都在后花园里,锦绣阁也是专门给外客女眷用的地方,至少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一切都正常。   想归这样想,不过玖荷脚底下却没慢,转了个身又往锦绣阁去了,没找到人她心里还是略有不安,再说善佳还没及笄,可是……她咬了咬下唇,又加快了脚步。   前头是个丁字路口,一边是锦绣阁,一边是日沉楼,玖荷犹豫了一下,转身往日沉楼去了。   现在善佳跟哥哥两个都不在,继王妃要做文章只可能从他们两个身上下手。   善佳对王府不熟悉有可能乱闯,但是哥哥知道锦绣阁是给女眷换衣裳洗漱歇息的地方,今天又有客人在,他是绝对不会进去的。   所以就算要动手脚,应该就是在日沉楼。   玖荷加快了脚步。   日沉楼是个三层的小楼,也不知道工匠们是怎么修的,最上头一层是个只有四根柱子还有屋顶,没有四面墙壁的平台,而且还要比下头两层都大一圈,又正对着湖,从修好便是看日落的好地方。   尤其是秋冬季节,大家都爱往这儿跑。   日沉楼门口没人,门也是关着的,可是这说明不了什么。玖荷轻轻把门一推,悄悄走了进去。   她站在明间听了一会,一楼左右两间屋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又往后头抱厦去,上二楼的楼梯就在那里。   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吱的一声,玖荷稍稍顿了顿,脚步越发的轻了。   二楼一上去依旧是明间,左右各有两间屋子,玖荷刚屏息静气下来,便听见右边传来小小的一声,“香巧?”   是善佳。   玖荷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故意大声笑了两下,这才走了进去。   “可真是巧了,我才说看看这边布置好了没有,好请你来看日落,怎么你就先进来了呢?”   冬天门上都挂着帘子,玖荷一进去便愣住了。   善佳罩衣已经脱了,露出里头的小袄来,兴许是玖荷的眼神一点没遮掩,善佳有点害羞,稍稍转过半个身子,一脸的疑惑,“香巧说去烤衣裳,怎么还没回来。”   玖荷笑了笑,“我去帮你喊一声,你站在屏风后头,仔细冷。”   只是她一出门脸色便冷了下来,什么叫做还没回来?她兴许都没看见门匾上头的日沉楼三个字,还以为这里是锦绣阁呢。   不过玖荷出来不是为了这个,她站在明间稍稍吸了口气,便朝着对面西次间去了。   手刚碰到门帘,她便听见里头轻轻一声咳嗽,这个声音也是她无比熟悉的,睿王府的世子,她的哥哥,卓长东。   玖荷的手立即缩了回来。   整个阴谋都很明白了。   香巧带着善佳到了日沉楼就是来堵世子的,尤其是现在这个场面,香巧哄着善佳先脱了外衣,又找了个还算正当的理由出去,两边不管是谁,但凡发出点声音,两人打个照面……   善佳这个性格,别说主动说谎了,就是教也是教不会的,至于哥哥,那是更不屑于说谎。   只要——   楼下忽然传来了脚步声,玖荷眼神一黯,立即走了下去。   “你怎么来的这样慢——”玖荷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香巧,一边想着她的来历。   王府里最好的丫鬟都是在主子屋里伺候的,不过香巧能分到伺候客人的活儿,想必平日里也能是勤快,而且嘴皮子也要利落。   “——也不先拿手炉给廖姑娘抱着。”   香巧抖了抖,略显慌张道:“郡主……我一时紧张,光想着去取衣裳,竟然忘了。”   玖荷很想直接问她怎么来了日沉楼,只是里头善佳八成是不知道这件事儿的,而且现在最好就是装傻先糊弄过去,绝对不能叫人知道世子就在西次间里待着,所以玖荷最后也不过是扫了她一眼。   “赶紧上来伺候。”   玖荷转身便上了二楼,动作很快,只是她也不忘东次间走,就站在明间靠西的地方,堵在西次间门口,像是等着她上来去伺候廖家姑娘。   香巧很快就跟着上来了,不过上了二楼之后她脚步反而变慢了,虽然头一直低着,但是玖荷看见她脖子似乎微微往这边扭了扭。   “还不快去?”玖荷催促一声,香巧忙应了声是进去了。   玖荷就站在西次间门口没动,脸上冷冷的,声音却带着笑意道:“正唱戏呢,马上就到他们的拿手戏了,我赶紧来叫你。”   里头善佳虽然不善言辞,不过还是提高声音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玖荷忽然笑了笑,道:“你是不知道,我才听说将军说世子喝醉了,不知道躲到哪里睡觉去了,这一场好戏他是一点看不见了。” 第116章   善佳很快换好了衣裳,稍稍整理便从屋里走了出来, 玖荷上下打量她两眼, 见她脸色没什么特别的,道:“咱们回去?”   “嗯。”善佳点头, 脸上还挂着略不好意思的笑容。   玖荷扫了香巧一眼, 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才头一个往楼下走。   虽然什么都没说破,但是她明显已经发现了香巧的失职,她不信香巧现在还敢做什么。   这时候香巧要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要么干脆就破釜沉舟不不管不顾点破世子就在隔壁……   只是选前者香巧这任务就失败了, 选后者……难道她站在这里还不能说明问题?   玖荷回头扫了一眼,看见香巧头偏着,视线总往旁边厢房离去, 怎么看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玖荷沉下脸轻轻一咳,微微提了声调缓缓道:“怎么还不拿着东西跟上?你方才做什么去了,叫姑娘一人待在屋里?”   善佳轻轻拉了拉玖荷袖子, 眼神里似乎有劝意。   香巧抖了抖, 低着头微微一偏,往东边屋子飞快的扫了一眼, 跟着一起下来了。   一路上玖荷一心二用,一边跟善佳说说笑笑的, 力求不叫她看出什么端倪来。   可是另一边她又不由自主的想, 香巧是什么人?世子的行踪……继王妃在厢房里就没出去过,她又是怎么知道世子的行踪的?   为了这一场阴谋诡计, 她究竟动用了多少人手?王府里又有多少人被她收买了?   想必绝对不是少数。   眼看着到了戏台,玖荷故意慢了两步让善佳走到了第一个,她正好跟在后头,看清楚每个人的反应。   廖家老太太不过是看了一眼,就是注意到她换了衣裳,也不过只留下一句“怎么去了这样久”,就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台上。   喜鹊儿倒是上来拿腔作调故作大方说了两句话,余光又不住的往廖老太太身上去,似乎是想引起她注意,至于坐在最里头的继王妃……她冷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赶紧坐下吧,现在唱的这出戏是王爷点的,咱们得好好听听。”继王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看不出来一点点失望。   玖荷拉着善佳坐了下来。   她觉得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像这位继王妃一样,似乎除了她们母女两个,剩下的在她眼里都算不得上人一般。   若是被她做成这一出戏……将军府跟王府还能好好相处不成?玖荷陡然间想起上辈子来,就是喜鹊儿进了将军府,将军也从来没有近过她的身。   虽然朝堂上将军一样的忠心耿耿,但是私底下将军跟王府再没了来往。   玖荷脸色冷了下来,扫了一眼继王妃。这样一个从来都不考虑后果,只想着自己利益的人,就是能阻止她一次,难道放任她这么下去?   须知只有前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玖荷思绪烦乱,一句都没听到心里去。   王府……两辈子才找回来的家人一个个在她眼前晃着,玖荷猛地站起身来,伸手一招香巧,“你随我来。”   香巧一晃,猛地抬起头来,脸色变得惨白,嘴皮子哆哆嗦嗦叫了一声“郡主”。   只是玖荷看着,香巧一个眼神都没往继王妃那儿去。   所以这中间还隔了好几手,玖荷一刻都不能等下去了。   至于什么陪着廖老夫人……横竖她也不喜欢自己,怎么都是能找出刺儿来的,反正将军也……想起将军她脸上又有点烫,带着香巧下楼了。   背后是谁指示她的……不用说肯定是继王妃,但是能不能问出来呢?   玖荷想起上辈子继王妃亲手制造的冤案,心里一阵阵的发紧,可却又坚定了信念,她的视线落在身后的香巧身上,一点点剥茧抽丝下去,肯定是能问出来的。   上辈子继王妃是大权在握,完全是仗着权势压下来造成的冤案,现在可不一样,她只能通过各种手段,一点点的或收买或利用,可是事情是人做的,只要有人,就能找到破绽,就能找到证据!   玖荷带着香巧刚转了个弯,就看见卓长东身后跟着王公公急匆匆的走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同时停了下来。   卓长东上前一步,沉声道:“王公公将人带走。”说完不等玖荷什么反应,伸手将她又扭了过来,“咱们听戏去。”   玖荷有点发愣,听见卓长东又道:“继王妃院子里的人手该换了。”   王公公应了声是,上下打量香巧一番,冷笑道:“王府里竟然还有敢在咱家手底下耍阴谋诡计的人,香巧姑娘,跟咱家走一趟吧?”   香巧脸色一片惨淡,一声“是”像是从不知名的地方飘来,低着头跟着王公公走了。   玖荷两步跟上卓长东,她原本想着从香巧嘴里挖出来线索,那么一点点总能找到继王妃身上,可是……她抬眼看了看卓长东。   许是被人算计到头上的愤怒,卓长东的脚步比往常快了三分,只是走出去几步想起现在身边跟着不是王公公了,而是失而复得的妹妹,顿时又慢了下来。   这一慢便看见玖荷有点探究的眼神。   卓长东的脚步更慢了。   “哥哥,”玖荷叫了一声,又轻声问道:“我以为……怎么就到继王妃身上了。”会不会打草惊蛇?这样还能找到多少证据?   眼看着前头就是戏台子,走过去是肯定说不完的,卓长东索性停了下来,一声叹息。   “王府里人不多,能做主的人就更不多了。”   玖荷抬头看他一眼,微微皱了眉头,这话……她有点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不是我不是你,更加不会是父亲,那还剩下谁呢?”卓长东冷笑起来,“她安分了这许多年,终于是忍不住了。”   玖荷从他这番话语里听出一丝“终于抓到她”的感觉,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卓长东,没想却被卓长东误会了。   “你莫要看继王妃平日里言语举动都很是恭敬,其实——”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玖荷阻止了,她镇定地说:“我明白的。”   玖荷脸上露出笑意来,言语间也坦率极了,“从我进王府的第一天起,对她就没有什么好印象。不……我对她从来就没有什么好印象。”   这次轮到卓长东惊讶了,可是随即,他脸上就露出跟玖荷如出一辙的笑容来,玖荷迎着他的笑意,道:“我方才惊讶,是因为没想到哥哥动手这样直击要害,我却想着从那丫鬟身上着手。”   卓长东道:“丫鬟自然也是要审的,从继王妃到丫鬟,谁牵扯进去,一个都不能饶。”   玖荷点了点头,卓长东又道:“这事儿交给王公公去办便成,查的出来便是有牵连的人全部发卖,若是查不出来——”卓长东冷冷一笑,“那便是全部有嫌疑的人——”   “他们兄妹两个总是说不完的话——”   卓长东一句话还没说变,就叫继王妃给打断了。   玖荷抬眼一看,继王妃正跟喜鹊儿两个一左一右陪在廖老夫人身边,善佳在她们几个身后半步跟着。   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唱完了,王爷跟廖将军站在一处,班主正在他们两个面前满脸笑容的奉承着。   “世子——”喜鹊儿说了两个字,忽然又顿住了,改口道:“郡主平日里跟我话却是不多的。”   说完她又看了看廖老夫人,这般暗示她孤僻又趋炎附势老夫人该是听得懂的。   继王妃像是早先在屋里就跟喜鹊儿商量好了似的,急忙笑着接口道:“一母同胞的兄妹,又十几年没见了,总是要多亲近亲近的。”   说完忽又皱了眉头,做了个懊恼的表情,“诶呀,我不是——”她硬生生把话题转了个方向,“方才您说这茶喝着好,我叫人给您包上半斤。”   看着这母女两人一顿做戏,玖荷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却又觉得有几分好笑,她们这样费尽力气……总归都是白忙活。   不过还有一句来而不往非礼也,玖荷半低着头让自己看起来有点害羞,笑道:“如今还不太方便,等到——回头请您到我们府上的观月阁来看看夜景。”玖荷指了指王府后花园最高的那一处阁楼。   “一年四季都有不一样的景色。”   这话虽是对着廖老夫人说的,不过却是给继王妃的回礼,廖老夫人现在是不能在王府过夜的,甚至也不能待到天黑,不过等到两家成了亲家,就没这么多讲究了。   很显然,从继王妃还有喜鹊儿的脸色看,她们都听懂了。   下人很快套好了马车,睿王府一家子陪着廖家三口人走到二门上,在睿王爷的示意下,玖荷上前搀扶着廖老夫人上了马车,又扶着善佳也上去。   廖将军虽然有心,只是若叫玖荷扶着他上马,他这辈子怕是也别想再来王府了,当下略有遗憾牵着马跟在自己马车后头,又对玖荷道:“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玖荷冲他点了点头,又觉得身后睿王爷还有世子两个的视线着实灼人,小声说了句“你赶紧走吧”就又把头偏了过来。   卓长东说还有事儿,骑着马陪廖将军出了王府大门,睿王爷一时间有些唏嘘,长叹了一口气,这亲事差不多就算是定下来了,原先左右都矛盾的心情,现在只剩下舍不得了。   他连头都有点耷拉下来,道:“送酒菜去观月阁,本王今晚也要好好赏一赏月亮了。”   “今儿才初三。”玖荷下意识接了一句,这是赏什么啊?   睿王瞪了她一眼,“月有阴晴圆缺啊……”说完这句话,又觉得缺这个字在亲事里头不太激励,便又咳嗽一声道:“这时候的月亮叫峨眉月。”   玖荷还等着睿王爷给她仔细说峨眉月的典故呢,没想王爷背着手就走了,玖荷一时间有些错愕,立即明白王爷这是又有话不想说了,当下露出个笑容来,叫过一边的丫鬟道:“只许上两壶酒。”   按照往常,王爷一走,继王妃母女两个便是很客气的告辞,玖荷跟这两位本就不同路,更别说双方都是互相厌倦了,只是今天却有点不一样。   继王妃带着笑上来,却没说任何告辞的话,“恭喜郡主。”   这笑容叫玖荷有点恶心,尤其是想到她做的事情,恶心立即变成了厌恶,玖荷冷冷瞥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说,气氛有点冷。   继王妃像是完全没察觉到玖荷的不配合,脸上的笑容一点都没变,道:“许是过完年就要操办郡主的大事儿了,咱们府上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咱们?玖荷把头微微一偏,淡淡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想必王府属官会把事儿办的妥妥当当的。”   “郡主。”继王妃脸色终于变了,她郑重其事叫了一声,叹道:“我好歹也是长辈。”   喜鹊儿更是一脸的愤慨,“今天这事儿还没说定呢!老夫人一听见郡主两个字儿就要岔开话题,她连一个字儿的亲事都没提!”   继王妃脸上略显焦急之色,扯了扯喜鹊儿的袖子,欲盖弥彰道:“可不敢这么说,这本就是咱们请廖老夫人来的,她没摇头便是有了转机,再慢慢的说说就能成了。”   事到如今这两人还在做戏,玖荷摇了摇头道:“我虽前些年不在王府,可是我也不傻。你说廖老夫人一个字的亲事都没说?”   喜鹊儿外强中干的点了点头,“不错。”   玖荷冷冷一笑,“你今天一整天都陪在廖老夫人身边,又有谁会当着一个快要及笄的姑娘面前说亲事?你这一天都寸步不离的,难道打的不是堵住她嘴这个主意?”   “不是!”喜鹊儿大声反驳道,“廖老夫人喜欢我,她叫我陪着的。”说话间她眼圈已经红了,只是在玖荷看来,这并不是委屈,而是被戳穿心事后的恼羞成怒。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玖荷本就不想与这两人争辩,她知道无论说中什么她们都不会承认的,她只是不想被她们看得这样无知好骗。   “廖老夫人不会不知道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她能来就是同意。”玖荷的语气渐渐严肃了起来,带着不容人打断的威严,“你们方才暗示廖老夫人,我只跟世子亲近,又说我在外头养了十几年,真的以为我听不懂?”   玖荷的视线在继王妃还有喜鹊儿脸上划过,喜鹊儿的头已经低了下去,不过继王妃依旧如常,甚至脸上还带了痛心疾首的表情,似乎很是为这“误会”惋惜。   玖荷又道:“你做了什么,你打算做什么,天知地知我也知。我奉劝你一句,这亲事已经定了,就算廖老夫人不同意,我也能嫁去将军府,别忘了上头还有皇帝。”   看见喜鹊儿气得一脸通红,还有继王妃已经有点扭曲装不下去的表情,玖荷觉得快意极了。   “那我就不奉陪了,”玖荷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了下来,“对了,倒不是没有办法——”   她故意一顿,看见继王妃母女两个眼神里隐隐约约的期待,道:“若是你能请的动太后,叫她不顾一切出手搅合了廖将军的亲事,说不定能叫你达成心愿呢?”   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事情,继王妃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喜鹊儿更是急得哭了出来,“你不要脸!”   玖荷坚定的转身离开,她今天才发现,看见继王妃母女两个气急败坏的样子竟是这样的畅快! 第117章   喜鹊儿哭着在前头跑着, 继王妃在后头一脚高一脚底的追着,嘴里不住的说:“好我的喜鹊儿,你慢点, 仔细摔着了!谁家姐妹没个口角, 你哭什么!”   “您别管我,我原以为能有个姐姐,可没想——”喜鹊儿依旧是哭个不停,声音大到恨不得让整个王府都听见, 母女两个就这么一路从花园跑回自己住的小院, 连个扶的人都没有。   不过等到一进院门,喜鹊儿的脚步就停了下来,她转头扑到了继王妃的怀里, 咬牙切齿的说:“她怎么能这么讨厌!她为什么不早早死了!她什么都要抢我的!”   继王妃摸着喜鹊儿的头, 轻声道:“别慌, 谁先慌了, 谁就先输了。”   喜鹊儿嗯了一声, 又道:“母亲看我演得可好?”她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 “方才我是真生气,心里也难过极了, 借着这个劲儿一路跑回来, 母亲没担心我吧?”   继王妃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面露得意之色,“我如何不知道你了?所以我才在后头跟着,却总是追不上你。咱们母女二人受了委屈, 总要叫人知道才是。”   喜鹊儿重重的点头。   不过进到内室,继王妃才好一点的心情立即就又到了谷底。   掀门帘的小丫鬟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连“王妃回来了”几个字儿都说得磕磕绊绊的,屋里四个丫鬟站在施妈妈面前,施妈妈正在训话,似乎是一点没察觉到主子们已经回来了。   继王妃咳嗽了两声,施妈妈猛地转过头来,她稍稍一顿,赶紧过来搀扶住继王妃,又道:“赶紧去准备热水,伺候王妃洗漱更衣!”   屋里丫鬟顿时走了个干净,施妈妈又叫了喜鹊儿的奶娘来服侍她,等到屋里就剩下她跟继王妃两个人了,她原本崩得紧紧的脸才松了下来,小声道:“大事不好!方才王公公来把咱们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带走了七个,还都是……还都是王妃平日里得用的。”   “什么!”继王妃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七个人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王府里的规矩,王妃院里二十四个下人,继王妃当年上位的时候用“不敢跟王爷原配比肩”为由,把这二十四个人裁剪了一半,后来有了喜鹊儿之后,才又添了八个人。   这一下子被王公公带走七个,三分之一没了。   她堂堂的王妃,不管是人手还是月例银子,又或者是住的院子,都比不上那个失踪十几年,还给人当过丫鬟的野丫头!   这叫人怎么忍,继王妃又是一巴掌拍在桌上,手腕上因为有客人来专门戴上的羊脂玉镯子也断成了两截,直接掉在了地上。   施妈妈吓得赶紧蹲下身子去捡,继王妃不耐烦道:“别管这些了,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他用什么理由带走我的人?谁给他的胆子!”   施妈妈手里捧着断成两截的玉镯子,小心回答道:“方才过来的,说是下午园子里丢了东西,问了咱们院子里谁出去过,然后就把她们都带走了。”   继王妃又是一拍桌子,“你就让他这么把人带走了?这脏水泼到头上还怎么洗干净!”   施妈妈立即跪了下来,“王妃!她们一个个磕的头都破了,我还说封了她们屋子,叫她们脱了衣裳一个个查,但是王公公一阵怪笑,只把人带走,连箱笼都没问一句。我觉得……我觉得怕不是下午香巧她说漏嘴了?”   “她怎么说漏嘴?她根本不知道是跟着谁办事儿的!”继王妃只觉得自己眼皮子一阵跳,道:“咱们联系她都是过了四五手的,她不知道她在给府上王妃办事儿!”   “您说的是。”施妈妈小声道。   “赶紧起来!”继王妃嫌弃的看了一眼施妈妈,“这两日给我小心点,只要你不说漏嘴,没人能查到我头上!”   施妈妈嗯了一声,脸上忽现迟疑之色,继王妃皱了皱眉头,“有什么不明白的赶紧问,过了今天,这件事儿你给我烂在肚子里,再不许提起一丝一毫来!”   施妈妈一边点头一边道:“可是……我就是想着,咱们府上就这么几个人……王爷、世子爷,还有那一位,怎么看都不像——”   继王妃一巴掌扇了上去,“你少给我想这些有的没的!今天下午的事情,是世子爷喝多了酒,是香巧没看清地方,跟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一下午继王妃受的气可不少,一巴掌扇得施妈妈脸上都肿了。   “赶紧去敷一敷。”继王妃又道:“我下手是重了点,你这两天好好歇着,脸好了再出来。”   说着继王妃站起身来,“芊茜呢,随我去找王公公!”   只是回她话的不是芊茜,而是施妈妈,“芊茜也被带走了……”   “混账!”继王妃气得抬脚就走,施妈妈忙点了两个平日里还算稳重的丫鬟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不过王公公这会儿没在自己屋里,也没在平日里处罚犯错丫鬟太监的小院,他正站在玖荷面前回话呢。   “没问出来?”卓长东似笑非笑看着王公公,“没想王公公也有问不出来的事儿。”   卓长东自打做了锦衣卫的指挥使之后,官威是一天比一天重了,玖荷忙到了杯茶递给他,叫了声“哥哥”,卓长东这才坐了下来,抿了两口茶,身上那股子气势才消散了些。   当然要说真害怕,王公公也是不怎么怕的,他上前行个礼,井井有条道:“问了香巧,说是从去年开始的,有人用绸子绑了银子,里头还有纸条扔在她屋里,她试了几次,按照上头写的做了,后头还有银子扔进来。”   “这样蠢笨的人,是谁招进来的?”卓长东面色阴沉下来,今天是他被算计进去了,这些人为了点银子背叛主人,甚至连他这个世子都不放在眼里,这让他根本没法保持冷静。   甚至有点越想越生气的架势。   “先叫王公公说。”玖荷柔声细气的劝了一句,“只要是人做的,就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来,没有查不清楚的事情。”   卓长东这才不说话了,玖荷又给他续了茶水。   王公公不慌不忙先给玖荷道谢,这才又道:“已经差人去她屋里取了银子、字条,还有绸布,正让下头人去查来路。”   卓长东点了点头,“就该这么办。”   王公公又道:“另外便是下午跟她说过话的人,没有差事也去了花园子里的人,一共——”   话还没说完,外头就有了声音,继王妃大叫道:“我是长辈,我见她也要通传了?”   玖荷抬头看了一眼,“我回来王府半年的时间,这一位继王妃从来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处处要摆着娴熟端庄的仪态,带下人更是和蔼可亲,从来不训斥下人。今儿我才算是涨了见识,知道她也能这样中气十足的说话。”   王公公陪着笑了两声,卓长东脸色也缓和了些,“当年她不管做个什么都要把母亲挂在嘴边,什么不敢跟先王妃比肩,不如先王妃”他又冷笑一声,“——总之我看见她就烦。”   话刚说完,罗妈妈就在门口请示了,“继王妃来了,说是要找王公公问话,顺带也要问一问郡主。”   “叫进来。”发话的是卓长东,罗妈妈应了声是,那边就传来了脚步声。   也是一声比一声急,卓长东就看了一眼玖荷,“这十几年,我也是第一次见她走的这样快。”   几乎是不等丫鬟掀起门帘,继王妃就这么擦着门帘进来了。   只是进来才站定,气还没喘匀,她脸上又不好了。   玖荷跟卓长东兄妹两个都已经成年了,再说是做哥哥的,也不好去妹妹闺房说话,所以他们是在正院的第一进听王公公回禀。   第一进是一排七间的大屋子,一进去的明间儿正中间摆着的是镶金戴玉的紫檀木宝座,专门给王爷预备的,下头虽然也有两排椅子,不过显得太隆重了,所以他们兄妹是在东次间里平日坐卧的小厅里。   这里就没什么讲究了。   一张屏风把屋子隔成了两半,后头是个软塌,前头是个小桌子,兄妹两个围着桌子坐着,桌子上头还有果盘热茶等物,看着很是惬意。   只不过这惬意是对玖荷还有卓长东来说的,对继王妃一点都不惬意。   首先是他们两个没有一个站起来的,甚至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一个手里端着茶,一个手拿着点心,对继王妃不过就是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再者……   屋里就两把椅子,玖荷跟卓长东一人坐了一张,除此之外就是几张矮凳子了,罗妈妈站着,王公公也站着。   小丫鬟上来给继王妃倒茶,又有丫鬟端了椅子上来,可是要喝茶就得坐下,要坐下就得跟玖荷坐在一处。   继王妃顿时觉得自己头突突的跳了起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硬是给挤出个笑容来,这才开口说话。   “我方才回去,听说王公公下午从我院子里带走不少人,这大过年的事情不少,我想差人来问问都找不到合适的人手,只好亲自来了。”继王妃转向王公公,一字一顿的问道:“不知道公公事情问的怎么样了?”   “若是真的丢了什么,也不可能是七个人一起去偷的,王公公还是要谨慎小心,莫要冤枉了好人才是。”   王公公笑眯眯了应了声是,却没接着继王妃的话头往下,“临近过年是忙,我已经备好了伶俐的丫鬟婆子,您若是再等上一盅茶的功夫,兴许就不用跑着一趟了。”   继王妃脸色变了变,玖荷若有所思看了王公公一眼。   这么看来是王公公站了上风。   以前她跟人争执,都是直来直去的,现在看来王公公这么迂回着来,不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也能叫人吃亏。   还把继王妃气得没话说。   不过她还是喜欢直来直去的风格。   这么想着,玖荷脸上就露出点笑意来,叫继王妃看了气得七窍冒烟,连往日里最引以为傲的仪态都摆得有点僵硬了。   “王公公。”继王妃脸上的笑容有点用力过猛而导致的扭曲,“你带走的是王妃院子里的人!”   王公公再次弯了弯膝盖行礼,“您说的是,因此才立即准备了沉稳可靠的丫鬟婆子给您送了过去,只盼着别耽误您的大事儿。”   继王妃再次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的兄妹两个,就算她是继室,但也是册封过的王妃,谁家都没有这个道理,长辈站着晚辈坐着。   可是要她开口点出这一点,继王妃觉得——得不偿失。   她进府几十年,当上王妃也有十来年了,对着世子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不管是什么场合,都没有摆过架子。   王爷诸事不管,王府是世子当家,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的生活,她都得指望着世子。   既然都忍了这么许多年了,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破功。   至于这一位庄仪郡主,且不说现在找她麻烦要被世子看见,继王妃恨不得她一辈子就这么嚣张跋扈,须知捧杀,重点可是后头的杀。   结局也是后头的杀。   想到这儿,继王妃露出个一点都不云淡风轻的浅笑来,“王公公做事连王爷都称赞的,我自然也是放心的,我这便回去看看王公公精心给我挑出来的丫鬟婆子。”   继王妃就这么走了,不过卓长东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他沉吟片刻,对王公公道:“继续查,敢在王府里查探我的行踪,这一条就足够她们死了。我给你时间,不过若是查不出来,我就要让锦衣卫帮你了。”   王公公脸上表现出非常夸张的屈辱神色来,“世子放心,锦衣卫不少东西都跟我们慎刑司的太监学的,老奴当年可是叫过慎刑司齐公公干爹的,这要是问不出来,老奴可没脸去见齐公公。”   卓长东笑出声来,他看了玖荷一眼,道:“王公公又开始耍滑头了,齐公公死了怕是有十年了吧,若是这事儿查不出来——”卓长东强调道:“王公公就没脸去见他了。”   玖荷一愣,笑道:“怪叫人为难的,不过王公公是王府最最能干的总管,若是能长命百岁,晚些时候查出真相也是可以的。”   王公公笑眯眯的给玖荷行个礼,“多谢郡主吉言。”   “赶紧着。”卓长东催促道,王公公给两人行礼之后便下去了。   卓长东又喝了口茶,道:“这些年咱们府上都是乱糟糟的,王爷整日的躲出去,眼不见心不烦,我当年——我长大了之后也不爱在王府待着。”   玖荷轻轻嗯了一声,拍了拍卓长东的手臂。   卓长东叹了口气,眉头渐渐皱在了一起,“这一位继王妃,十几年来在我面前都是毕恭毕敬的,对待府上下人也是体贴有加,性格好的不得了。”   “不过,”卓长东冷笑了一声,“她的女儿是怎么养成那个脾气的?”   玖荷的呼吸一下子抽紧了。   “而且还有乔氏。”卓长东语气里有点遗憾,“乔氏成这个样子是她自己的问题,可是如果没有诱因——”卓长东冷哼,“这些日子我接手锦衣卫,原本想着是练手,还真叫我查出来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卓长东站了起来,看着玖荷的目光温柔极了,“我总要叫你干干净净的出嫁,要让王府里一点腌臜都没有才行。”   玖荷嗯了一声,心想:我也要让王府里一点腌臜都没有,也不要叫你们跟上辈子一样,因为无关的人背上仗势欺人的恶名。 第118章   继王妃回到青玉堂, 看着王公公“精挑细选”出来,“沉稳可靠”的丫鬟婆子,又摔了两个茶杯。   精挑细选是真的, 不认真选不出来这样的人。   沉稳可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真的, 婆子沉稳到有点耳聋,丫鬟可靠到说话有点结巴。   这样的人让她干什么事情都不成!   “你不仁我不义!这都是你们自己找的!”   没几天过去,玖荷照例进宫,她也是经常进宫的人了, 只是轿子才走了一半, 还没穿过大殿门口的空地呢,就被人拦了下来。   玖荷眉毛一挑,有点诧异的掀了帘子, 就看见一身戎装满脸笑意看着她的廖将军。   玖荷顿时觉得脸上一烧。   “郡主进宫了?”   这说的不是废话吗?   “将军也在?”   她也说了句废话。   玖荷叹了口气, 索性从轿子上跳了下来, 不等她开口, 廖将军就对抬轿子的太监们, 还有专门带她去将皇帝的太监道:“你们先去吧, 我送郡主过去。”   太监看着玖荷,玖荷犹豫了片刻, 还是强忍着脸上的烧红, 点了点头。   廖将军连脊背都挺直了。   两人沿着台阶一路往上, 周围每隔两三丈便是个穿着铠甲拿着佩刀的侍卫,玖荷知道这些侍卫都该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只是每经过一个……就觉得他们的眼神有点奇怪。   尤其是廖将军还得意洋洋的训斥他们, “乱看什么!若是在战场上,你们这样是要挨军棍的!”   “将军说的是!”那些被训斥的侍卫齐声喊道,立即挺直了腰板,虽然不管是廖将军还是这些侍卫都没有当真的意思,但是陪在一边的玖荷已经有点想掩面转身快步离开的意思了。   她没克制住自己,很是不顾姿态礼仪在廖将军背上拍了一下。   玖荷的力气相对于廖将军来说一点都不大,甚至于廖将军转过头来看她的时候,脸上一点责怪或者生气的表情都没有,满满的都是——   手不疼吧?   好的,这次玖荷脸上更烧了,她头一扭就换了个方向,“将军好好的教训侍卫吧。”   玖荷往前走了两步,这次廖将军没来追她,不过后头传来一声询问,“出宫的时候我送你回去?”   玖荷低低应了声好,头也不回地地走了。   玖荷进了小书房,小皇帝一脸喜色看着桌面上两份圣旨。   看见他这个样子,玖荷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桌上的圣旨,是真的圣旨,用明黄色的绸缎当底衬,里头是上等的澄心堂纸,两边用玉石做轴,圣旨的最后要用刻着“天子之宝”的印章拓上红印儿。   这样的圣旨非但要跪地接旨,还要设香案焚香,郑重其事的开中门迎接。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呢?   “庄仪郡主来了。”小皇帝少见的拿腔作调,很是矜持的冲着她点了点头,“来看看朕要发下去的圣旨。”   虽然表面上摆足了皇帝的架势,可是言语里的喜悦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玖荷坐到了他身边早就预备好的椅子上,伸手去拿离自己最近的圣旨。   不过手还没伸出去,就被小皇帝阻止了,“先看这一个。”他一边说,一边把另一边的圣旨递到了她手上。   虽然有点疑惑,不过小皇帝脸上都是笑意,玖荷接过圣旨,把上头绑着的缎带拉了开来。   去掉前头还有后头描写歌舞升平国泰民安的套话,总结出来就一句。   把钱太后娘家的侄女儿八娘赐给贤郡王当侧妃。   跟贤郡王一起落水的是七娘,表面上皇帝更喜欢的也是七娘。   不对,重点不在这里。   玖荷再次扫了一遍圣旨,在一大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还有贤良淑德的语句里找到了重点——   “腊月十五完婚?”   玖荷眉毛微微一皱,这是不是有点太赶了?要知道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份了,别说是官宦人家了,就是一般的小地主成亲也没有这样着急的。   她忽然想起前两日将军府送了庚帖过来,罗妈妈一脸欣慰的看着她,笑眯眯的说:“中间翻了个年,这样三书六礼走下来就是两年了,时间拉得越长,才越显得郡主金贵。”   “横竖不是正妻,也不算得什么。”小皇帝脸上闪过一丝狠毒,“贤郡王年过二十还未曾娶妻,后院连一个管事的人都没有,朕得帮一帮他。”   小皇帝说完,就叫了贴身的太监过来,把圣旨随手一扔,那太监急忙扑了过去,才没叫圣旨落在地上。   “慢着。”玖荷忽然阻止了他,“拿来再叫我看看。”   她明白小皇帝的心思,太后跟贤郡王都是要被清算的对象。   贤郡王——当年先帝病重,膝下无子,想要在自己两个兄弟的儿子里头选一个过继,贤王爷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指使手下扮做山贼夜袭庄园,最后她的母亲死于山贼之后,她在外流落十几年。   可以说她上辈子的悲剧,最初的起因甚至不是继王妃,而是贤王爷。   这案子经由先帝之手定性为山贼谋财害命,贤王爷一家子没有一个人因此获罪,甚至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好像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听说贤郡王小的时候甚至在小皇帝面前喊过一句话。   “原本应该是我当皇帝的!”   玖荷又扫了一遍圣旨,道:“不如把太后也添上去?临近过年,太后想起贤郡王身边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要给贤郡王找个人好热热闹闹的过年?只是她娘家侄女儿毕竟是庶出,不好做郡王正妻,侧室也就罢了。”   小皇帝一边听一边点头,忽然眉头一皱,道:“我记得……早上定江侯请辞的奏折送到了礼部?”   小太监应是,去桌上找了折子来恭恭敬敬地呈上,“是这一本。”   小皇帝早上就已经看过这折子了,不过当时很是嫌弃的扔在了一边,现在也是一样,他连翻开的心思都没有,直接把折子扔在了桌上。   “那就好办了。”   “这样——”小皇帝站了起来,面色严肃道:“你带上礼部的人,先去定江侯府说朕准了他的请辞——”   玖荷最近接受的教育可不少,按理说请辞这种事情是该要装模作样的推辞差不多三次的,只是定江侯这人着实恶心,选了这么个日子请辞,保不准他这侯爷还能撑过今年去。   而且……万一请了两次他不来第三次呢?   玖荷觉得直接就这么干干脆脆的把他一撸到底才是正理。   “然后——”小皇帝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再把这圣旨给他看。”小皇帝把封八娘做贤郡王侧妃的旨意扔在了小太监怀里。   “最后,你偷偷的告诉他,若是他的女儿当了正妃,朕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说不定能封他一个男爵。”   小太监领命前去。   玖荷不由得又皱了皱眉头,她觉得这样不太痛快。   本朝除宗室外的爵位分了五等,公侯伯子男,除了大功臣,外戚也是能凭着恩泽封爵的。   比方太后的兄弟,能有一人封侯爵。   皇后的父亲或者兄长可以封伯爵。   再下来是太子妃的父亲或者兄长,封子爵。   最后就是其他皇子或者皇兄的正妃,可以封男爵。   皇帝这么做,是用爵位做诱饵,想让太后娘家人逼着贤郡王给八娘请封正妃?   这可对贤郡王太不友好了,玖荷不由得笑了起来,郡王的正妃位置还是能拉拢不少人的,可是太后已经是日暮西山了,对一直在活动的贤郡王来说,基本没什么用途。   小皇帝看见姐姐笑,也跟着笑了起来,道:“这还不算完。”他又把另一份圣旨递了过来,“你再看看这个。”   这一份圣旨更叫人惊讶了,这份圣旨同样是给贤郡王赐婚,不过对象换成了七娘,依旧是侧妃。   小皇帝站了起来,“贤郡王一家子害死我母亲,害得我们分离这么久——朕是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他停顿片刻,又道:“太后的这两个侄女儿一个心机比一个深,等到两人都进了贤郡王后院,到时候是谁当正妃,那就有的争了,也不知道太后更喜欢哪一个?”   玖荷慢条斯理把圣旨又卷了起来,“也许两个都不喜欢了呢?”   小皇帝笑了起来,“等下回七娘进宫,再跟她吵一架,我就可以发这道圣旨了。”   “皇帝对她一往情深,她却对贤郡王情有独钟,这样的故事,想必太后也会很喜欢的吧。”   玖荷看了小皇帝一眼,小皇帝笑了起来,“中午留在宫里吃饭?”   等吃过午饭,玖荷就告辞了,小皇帝虽然想留她,只是他才当上皇帝,许多事情要学,又是跟太后还有朝臣斗法的关键时候,所以就算是有点不舍,还是吩咐人送她出宫了。   “过两日你再来,小年夜到正月十五都是封笔的日子,到时候我带你好好的在宫里转一转。”   玖荷应是,原想着要走了,只是皇帝忽然面露犹豫之色,玖荷正要问,听见皇帝道:“路上小心。”就放下了轿子的帘子。   然后就传来小皇帝刻意放小,却又能叫她听见的声音。   “从后头走,朕差人去请廖将军,别遇上了。”   玖荷愣了愣,不由得笑了起来,这种被珍视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第119章   眼看着就到了腊月, 玖荷再去宫里,就看不见太后娘家的两个侄女儿了。   要备嫁的八娘——虽然是侧妃,不过是嫁给皇亲国戚, 有了封号就脱离了妾室的范畴, 也算是备嫁吧,她是彻底没法出来了。   还有个七娘,听说是太后不叫她出来的。   自打皇帝掌权,太后宫里也安插了不少人, 据说太后是觉得当妹妹的先出嫁, 姐姐还没个动静着实丢脸,便叫她好好待在家里,要吊一吊皇帝的胃口。   “她以为朕还是小孩子不成?”   玖荷看着不住冷笑的皇帝, 不由得点了点头, 皇帝不由得愣住了。   他头一偏, 脸上微微泛红, 又道:“还是以为她娘家侄女儿是什么天香国色仙女下凡?叫朕欲罢不能放不开手?”   玖荷道:“那你还不如了她的意?”   小皇帝在玖荷身边坐了下来, “朕打算赏她几匹布料, 再来个狐狸皮什么的?姐姐觉得怎么样?”   玖荷点头,“你就是送本书都行, 她们肯定会每个字都钻研一番, 力求解读出皇帝这是要暗示什么?”   小皇帝一听便兴奋了起来, “那还是送书好,给她们找点事儿做省得一天到晚添乱子。”   “那送什么书好呢?”小皇帝不由得沉思起来。   玖荷笑了笑,“不如诗歌三百首?里头写什么的都有, 怎么解释都行。”   “这个主意好!”   下午回家,玖荷一边喝茶,一边听罗妈妈禀事。   王府前院的事情有王府长史司管着,后院基本都是王公公在管着,但是不管大事儿小事儿罗妈妈都会跟她说一声。   按照罗妈妈的意思,就是等她嫁出去之后,不管嫁到谁家,都不可能有官员还有公公来帮着管事儿了,所以到时候就得是她亲自管事,现在听一听也好知道后头该怎么办。   “王府从腊八一直施粥到小年夜,东西已经备齐了,就等正日子了。另外珍宝斋的婆子送了今年新首饰的样子图,郡主看看有什么喜欢叫她们送来。”   说了没两句,玖荷就看见外头影影绰绰的,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看,罗妈妈虽然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但是察言观色的本事越发的炉火纯青,她扭过头去一看,便大步走了过去。   玖荷原以为罗妈妈要训斥那人了,只是没想等了好久罗妈妈才回来,面上还有点气愤,仔细看还有点不安?   玖荷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罗妈妈强压着怒气,缓声道:“说是二小姐生病几天没出来了,据说是前些日子受了委屈心里过不去。”   生病?玖荷是不相信她生病的,上辈子她栽赃嫁祸害了自己性命,这辈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要家丁用棍子来打她,那个时候她才几岁?   这样的人会因为受了委屈生病?   玖荷眉毛一挑,“前几日受了委屈?她是说请廖家老太太来做客的那一天?”   罗妈妈迟疑片刻点了点头,“郡主莫要放在心上,都是不相干的人。”   “她生病可瞧太医了没有?”   罗妈妈一愣,摇头道:“没有,那边传出来的消息,继王妃说她是食欲不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叫府上的良医正给她瞧瞧。”   罗妈妈点头就要出去,只是走出去才两步,就让玖荷叫住了。   “等等,我觉得只让良医正去不太妥当。这样,再叫人拿了王爷的名帖,去宫里请个太医来,还有京城里有名的大夫,也请一个来,三个人一起去给她看看,也好叫继王妃安心。”   “郡主说的是!”罗妈妈脸上立即就有了笑容,“我亲自带他们过去!”   玖荷点头,装病?想生事儿?大过年的可不能叫她们扫兴。   王府手下办事儿有多麻利呢?不过一刻钟之后,三位大夫就齐了,罗妈妈客客气气的带着他们往青玉堂去,刚进去就看见拿着东西正往外走的施妈妈。   罗妈妈脸上平平静静的,身子一侧,让出身后三位大夫来,“这是郡主吩咐给二姑娘请的大夫。”   施妈妈愣了愣,脸上笑容略显僵硬,最左边是府上的良医正,这个很是眼熟了,中间的这一位身上穿着官服,不用说是宫里的御医,最右边的也不面生,京城赫赫有名,号称妙手回春的萧神医。   “郡主这也太客气了些。”   罗妈妈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来,“生病就要看大夫,是万万牵扯不到客气两个字上头的。”   说完也不等施妈妈反应,一声“几位请”,就带着人继续往里走了。   施妈妈急忙拉过一个丫鬟,把手上东西递给她,跟着一起往正房去了。   按理来说请大夫这种事情,是要提前通传的,只是罗妈妈心中不忿,完全给继王妃打了个措手不及。   虽然她带着大夫进门的时候就有眼疾手快的丫鬟来通报了,但是她看见继王妃的时候,继王妃脸上依旧难掩惊讶还有愤怒的神色。   “上茶。”继王妃冲着几人略点了点头,很快调整好了自己,道:“她这两日吃不下饭,晚上也总是惊醒,没两天脸就白了一圈,看得我这个当母亲的很是心疼。”   几位大夫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都恭恭敬敬的听着,不过罗妈妈却从窗户里看见继王妃身边的丫鬟急匆匆到了东厢房。   喜鹊儿就住在东厢房。   那丫鬟焦急的都绊了一跤,继王妃还在不急不慢的诉说喜鹊儿的病情,一边误导着三位大夫,一边拖延着时间。   罗妈妈看见这个反而更加的气定神闲了,这说明什么?装的呗。   不过再怎么说也就是半盅茶的功夫,继王妃很快站起身来,道:“病在儿身,疼在娘心,我同你们一起去看看。”   说着她还看了罗妈妈一眼,“您也一同去?好给郡主回话。”   这话就能听出来几分怨气了,继王妃说完脸上就闪过一丝懊恼,罗妈妈不动声色点了点头,道:“我自然是要去看的。”   继王妃脸上的懊恼很快变成了气愤,“施妈妈,扶着罗妈妈。”   罗妈妈倒也不觉得这是继王妃暗示她年纪大了还多管闲事,很是镇定的等着施妈妈来扶她。   几人一同到了东厢房。   明间里站着几个丫鬟,看见继王妃进来齐齐行礼,道:“姑娘午饭只用了两口饭,夹了两筷子笋丝。才伺候她睡下。方才兰香过来说请了大夫来瞧,里头正伺候姑娘起来。”   几人又等了片刻,这才看见兰香——就是方才那个差点摔跤的丫鬟出来,“里头收拾好了。”   罗妈妈进去就闻见屋子里淡淡的香气,然后就看见喜鹊儿惨白的一张脸,她嘴角不由得抽了抽,王府特制的粉就是这个味。   三个大夫一一上前号脉开药方,继王妃还不住的问,“要不要紧?要怎么调养才好。”   “当然是不打紧的。”罗妈妈这会儿正拿着三张抄写好留底的方子给玖荷看。   “张御医说了,这药熬好了想喝便是,偶尔忘了一次两次的,或者睡过去了不想喝也成。”   “咱们府上的良医正说,药别喝太多,女孩子胃口本来就小,喝了药怕是吃不下饭了。”   “倒是外头请来的萧神医认认真真开了方子,嘱咐早晚按时吃药。”   玖荷一边听着罗妈妈眉飞色舞的说着,一边打量着她手里的方子。   两辈子加起来,久病成医这四个字儿她当之不愧的受了,这方子她也能看个大概。   “这两位吃官家饭的御医们可都是妙人。”玖荷嘴角翘了翘,道:“继王妃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开方子,不过这方子一看就是糊弄人的,哪边都不得罪。”   “酸枣仁配伍茯神,是个治疗宁心安神失眠的方子,横竖吃不死人,不吃也没什么大事儿。”   “再下来这个方子是山楂麦芽陈皮,这就是健胃消食散的几味主药。”   “倒是这位萧神医——”   “怎么?”罗妈妈问道。   “他这是开的妇科圣药逍遥散。”玖荷笑了起来。   罗妈妈不懂药理,但是逍遥散是个什么方子她是知道的,寻常妇人有事没事儿一年也要吃上两三个月,她道:“这么说就是真装病了?”   玖荷点点头,道:“叫都熬了给她送去,看她下次还装不装病了。”   玖荷说完就把这事儿放在了一边,临近过年王府里是非常忙的。   王爷管着宗人府,到年底就是一改往日的逍遥,每天都得去衙门,要给宗亲们核算这一年的年礼,还得跟礼部商量祭祀事宜,总之是虽然每天都能见面,但是说不了两句话就又走了。   世子也是一样,年底了小偷小摸多了些,虽然他管着的是锦衣卫,不过这个时候要让京城秩序井然,自然也是带着人天天在外头跑了。   当然玖荷要忙的事情跟这些都没什么关系,她能做的就是吩咐厨房做些好消化而且是他们两个爱吃的东西,不让府里的事情打搅到他们。   除此之外便是绣嫁衣了。   日子虽然还没定下来,但是再晚也超不过明年,这嫁衣自然也要准备起来。   虽然有自己亲手绣嫁衣的传统,但是真正自己动手的部分不多。   玖荷的针线活儿自认还是挺不错的,但是仅限于缝补衣物上,绣花这种慢工出细活的东西她的确是不太擅长,充其量也就是绣个手帕荷包而已。   而且出嫁这种事情,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了,谁不想自己漂漂亮亮的,所以基本有条件的人请的都是绣娘。   一套嫁衣下来,真正让玖荷自己动手的,就是红盖头,最多在加上一套鸳鸯戏水的枕套。   绣上红盖头,玖荷很快便把继王妃母女两个的幺蛾子放在了一边,不过继王妃那边现在正火冒三丈,看着王府良医所派人送来的三碗汤药,恨不得都给它砸了。   只是这碗是要还回去的,若是真砸了就落实装病的名声了,想到这儿,继王妃更加的生气了。 第120章   继王妃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只是终究不敢再往过挪一挪,把那三个小碗摔在地上。   她眼睛一闭,脸上写的只有厌烦两个字。   “拿去小心收拾了, 别叫人看见, 再去嘱咐喜鹊儿一声,别叫她穿帮了。”继王妃气得眼睛都闭上了,“一共开了几服药?”   施妈妈应道:“都是五副。”   “等喝到第三天,就叫喜鹊儿说好了。”   施妈妈又说了声是, 这才离开。   等到屋里没了动静, 继王妃这才睁开眼睛,屋里一个丫鬟都没有,显得有点冷清, 继王妃咬牙切齿越想越生气, 不禁又在桌上重重一拍。   自打那个野丫头回来, 她就没顺利过!   王爷看见那张脸就什么都答应了。   原来冷冷清清的世子, 竟然能为了她连发妻都关到后院去不叫出来。   皇帝更是三天两头从私库里挑东西赏她。   还有个廖将军。眼看着连庚帖都换了, 这亲事——除非她死了, 否则还真就这么定了。   原本还对她还有点敬而远之的勋贵圈子,现在又是一天天的往府里送请柬。   为什么呢?   皇帝敢站在前头为了她跟几乎所有大臣对上, 而且丝毫不见退缩。   而且不得不说, 打死了几个又免职了几个, 空出来的肥缺儿,叫下头的人看的眼馋,恨不得再有几个主动跳出来找死的。   难道这就完事儿了?   继王妃冷哼一声, 这当然不能算完事儿!她露出个有点阴郁的笑容来,能在王妃死后被王爷挑出来上位,她当然不止这么一点手段。   没看他们查到现在,也没从香巧嘴里掏出名字来吗?   且往后看吧,当初王爷那么喜欢先王妃,先王妃嫁进来也就活了那么几年,当王妃的年头还没她长久。   一想到这儿,继王妃呵呵笑了起来,只是面色越发阴沉了。   云光院里,卓长东跟玖荷刚吃完饭,一人手里端着一杯茶。   “已经腊八了。”卓长东叹息道:“父亲差不多腊月十五就能闲下来。”说着他看了玖荷一眼,“今年我们也能好好过个年了。”   前些年没有妹妹,他跟王爷两个相看生厌,尤其是中秋端午重阳过年这等节日,都是草草吃过饭各回各屋,唯一真情实感,两人都不找借口推脱的……怕是只有清明节了。   “哥哥这两日也莫要太累了才是。”玖荷看着他明显已经瘦了一圈的脸颊,劝道:“虽然帮着皇上稳定局势是该尽心尽力才是,只是劳逸结合才是上策,日子还长着呢。”   卓长东笑了笑,道:“所以我明儿先歇一天,后头也不这么累了。”   玖荷点了点头,“我从前看着别人家里放烟火,总是很羡慕,今年倒是能自己好好放了。”   卓长东正要说话,玖荷笑道:“我吩咐王公公把京城所有能买到的烟花各样都来了一份,哥哥不会怪我不勤俭吧?”   “自然不会。”卓长东失笑,道:“我记得前年工部下头一个匠人做了个好看的烟花进上,皇帝很是喜欢,却被被太后训斥他不务正业,沉溺于奇淫巧技,明天我去找找,叫他再做几个。”   玖荷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开心,王公公在外头轻轻一声咳嗽,卓长东立即收敛了神色,沉声道:“有话进来说。”   “世子、郡主。”王公公进来照例先是行礼,态度十分恭敬。他转向卓长东,“有件事情老奴拿不定主意,特意来讨世子爷的示下。”   卓长东眉头一皱,府里的事情安排的都是妥妥当当的,王公公也不是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人,而且专门这个时候找来,看玖荷的表情是全然不知情的……   “有什么事情是郡——”卓长东冷哼一声,还真有事情是玖荷解决不了的,或者说王公公不敢拿来烦玖荷的,比方……世子妃乔氏。   玖荷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站起身来道:“我去加件衣裳,有点冷了。”   屋里烧着银霜炭,后头的墙还是中空的火墙,回到家里第一件事情就是换上单薄的衣裳,这屋里是绝对不会冷的。   卓长东道:“也没什么好避讳的,若是我不在,她闹起来找到你头上怎么办?难道你就不管了?”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王公公说的,“你说吧。”   这么说就不好走了,玖荷又坐了下来。   王公公神色一凛,道:“世子妃——”听见世子爷一声咳嗽,他立即换了称呼,“乔氏说想去庙里上香。”   卓长东面色冷了下来,他不动声色看着王公公。   “这几个月乔氏的确是安分守己。”王公公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道:“只是……她说要给腹中没出世的孩子上柱香烧些纸,免得做了孤魂野鬼被欺负。”   卓长东连嘴角都掉了下来,“免得做了孤魂野鬼被欺负?”卓长东声音里压抑不住的愤怒,一字一字道:“他是怎么变成孤魂野鬼的?他已经当了几个月的孤魂野鬼了?她这个时候想起来要上香了?”   “哥哥。”玖荷叫了一声。   卓长东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比方才还要冷,“我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想借这个从那院子里出来?还是想借着上香礼佛重新回到交际圈子里,好让我看在面子上也让她好好的当这个世子妃?”他一边摇头一边道:“不可能。”   “你去问她,问她是不是真心的。”卓长东看着王公公,郑重其事的说:“如果她说是,那就让她乔装打扮,穿粗布衣裳坐驴车,最多安排两个粗实的婆子,不能叫人看出来她是王府的人,一点都不能。”   王公公点头称是。   玖荷把卓长东面前的酒换成了茶,又说了两声吃菜,卓长东面前稍稍平和一些,看了王公公一眼,有点不耐烦道:“你还不走?”   王公公面露迟疑之色,道:“还有一件事情。”   “公公今日怎么吞吞吐吐的了?”说话的是玖荷,她瞧见卓长东神色已经很是不好了,又想着王公公是府上最得力的太监,便出言提醒道。   “外头有了传言。”王公公很是严肃地说:“说……”他略略停顿了一下,语气里也有点疑惑,“说王府的二姑娘,不是王爷的种。”   玖荷眉头一皱,下意识看着卓长东。   “什么?”卓长东惊讶的看着王公公,“不是王爷的种?这不可能。”   卓长东眯起了眼睛,这一位继王妃当年可还是个侍妾,没当上继王妃之前可是连王府的大门都没出去过的。   王府里里三层外三层的丫鬟婆子,后院还是王公公这个从宫里出来的太监看着,要是真能被人摸进来成了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王公公头上已经有点冒冷汗了,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而且空穴来风什么的,究竟是从哪儿吹起来的呢?   “老奴已经差人去查了,只是这等消息,还是王爷身上的消息,一直都是市井百姓的谈资,就是没人推波助澜,不出一旬就能传遍半个京城。”王公公越说越心惊,“况且又是临近过年这个时节,多数人手上已经没了活计,那便传得更快了。”   卓长东敲了敲桌面,“我知道了,明日我让锦衣卫去查,你留意着府上便是。”他有点赌气把手里酒杯往桌上一摔,“好好一顿饭,叫你搅成这个样子。”   王公公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玖荷记得上辈子可没这一出,不过上辈子的经验是做不得数的,比方这个时候皇帝还没亲政,比方继王妃已经开始当家了,又比方上辈子每到过年的时候,就是她最凄惨的时候。   卓长东叹了口气,“我其实有点犹豫……”他再次叹气,“方才我甚至觉得叫这个消息传出来也挺好的。”   玖荷没说话,她每每想起来上辈子的遭遇,还有这辈子进了王府之后的所见所闻,她一样不希望喜鹊儿跟她是一个父亲。   “不过……也不能让别人看父亲的笑话是吗?”玖荷缓缓道。   这一句话就叫卓长东明白她想的几乎跟自己一模一样,卓长东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   玖荷的头发细软,在光线暗淡的时候看着很是乌黑,不过在灯火通明的地方就有点发褐了。   虽然已经在王府好吃好喝养了半年,脸上虽然已经很是红润了,身子骨也好了许多,不过太医也说了,头发乃是血余炭,只有头发黑了,这身子骨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养好了。   玖荷仰着头看他,卓长东道:“我一想到曾经跟你见面,她曾经差点用棒子把你打出去,一想到你又因为这个受了许多年的苦,我就恨不得拎着她的脖子,把她直接扔出王府。”   玖荷觉得眼眶里有点湿润。   “哥哥还是现在就去吧。”玖荷偏过头去不叫卓长东看见她眼睛里的泪光。   她指了指外头看了看外头,轻声道:“已经是夜幕低垂了,这个时候正是小酒馆最热闹的时候,现在叫他们去查,兴许还能查出点什么,若是明天再去,消息再扩散一波,查探起来就更困难了。”   卓长东应了一声,站起身来,道:“你早点休息。”这才转身离开。   玖荷默默叹了口气,思绪不免转到了散布谣言的人身上,究竟是谁呢?   京城里想看睿王府笑话的人……   太后、贤郡王、还有已经被打压的不像话的大学士华一然。   这仅仅还是明面上的人。   青玉堂里,继王妃已经张狂的笑了起来,“他们猜不到,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散步消息的人是我!是喜鹊儿的亲生母亲!我倒是要看看那个野种这一次要怎么洗脱嫌疑!”   施妈妈只觉得自己心里怦怦直跳,脸上一阵又一阵的发烧,她甚至有点不敢去看王妃的脸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继王妃怒道:“害怕什么!难道怕——”   她忽然顿住了,半晌,她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柔和了许多,“这样很好,你为了喜鹊儿忧心,的确是该这个表情的。就这样出去。” 第121章   转眼便是腊月十四。   玖荷看着外头飘落而下的雪花, 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坐在花厅里,对面就是花园里那个大大的湖,屋里烧着碳, 下头还有地龙取暖,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在干什么呢?   别说烧碳取暖了,就连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的。这样的天气有多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两日的粥稠些。”   罗妈妈应了声是,又笑道:“这京城里, 除了将军府, 再没谁比咱们家里的粥稠了。”   玖荷下意识便问,“是廖将军?”   罗妈妈笑容越发的灿烂了,“郡主说的没错。”   原先倒也不觉得什么, 可是连庚帖都换了, 玖荷反而有点害羞了, 小声道:“那一位廖老太太有的时候还是挺好的。”   罗妈妈笑了两声, 吩咐丫鬟给外头的管事说一声, 又把礼单递了过来。   “明日是贤郡王娶侧妃的日子, 这是王公公准备好的礼单,郡主瞧瞧?”   玖荷接了过来, 问道:“人不用去吧。”   罗妈妈点头道:“这十几年, 睿王府没有一个人去过贤郡王府。”   玖荷打开礼单瞧了一眼。   青花缠枝白玉瓶一对。   紫檀木镶玉桌屏一件。   ……   银镀金盒两件, 内盛如意银锞子二十两。   礼单密密麻麻写了两页多,对于侧妃来说,似乎有点太多了?   她不由得看了罗妈妈一眼, 罗妈妈又递给她一叠礼单,“这是往年的来往礼单。”   这下玖荷看明白了,十几年的礼单都是一样的东西。   也就是说,这青花缠枝白玉瓶是当年继王妃从侧室变成王妃的时候,贤王爷的送的贺礼,之后等到过年,睿王府又把这一套东西送了回去。   贤王府接到礼单原样送了回来。   十几年之间,相同的东西来来回回不下四十次。   怕是箱子都没拆开过,就等着再被送回去呢。   玖荷推了推礼单,道:“那就这样送吧。”   罗妈妈才应了声是,玖荷就听见外头咚的一声,像是大门被什么人踢开了,因为下一刻就有冷风灌了进来。   罗妈妈脸色一沉,立即就朝外头走去。不过走了没两步,就跟冲进来的喜鹊儿撞在了一起。   罗妈妈年纪大了不经撞,扶着桌子才没摔倒,喜鹊儿已经冲到了玖荷面前。   “是你吧!除了你再没有别人了!”喜鹊儿红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玖荷。   罗妈妈立即呵斥道:“这是郡主,你的教养呢!”   “我没教养!”喜鹊儿回头怒喝一句。   罗妈妈活了这几十年,还从来没有人敢跟她这样说话,她气得有点胸闷,“人呢!赶紧把她拉走,怕不是犯了癔症,去请良医正来!”   门口守着的丫鬟早就跟着喜鹊儿进来,只是毕竟身份不同,又不敢下死手,倒是被喜鹊儿连抓带咬的,胳膊上被咬了好几口,脸上也有指甲印儿。   罗妈妈站直了身子,打了两个眼神,立即就有丫鬟出去找人了,玖荷余光扫见她们出去,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喜鹊儿这个样子,叫她想起上辈子继王妃的那几个婆子来。   把她从房间里拽出来,打得她一身是伤,最后甚至打算屈打成招,或者直接就要了她的性命。   不要误会,她不是对喜鹊儿感同身受,而是想起来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面对上辈子害死自己的人……不提前准备,难道要等到她们再次害死自己才动手还击?   那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玖荷的脸色越发的阴沉了,看着喜鹊儿不说话。   这毫不掩饰而且充满了强烈恨意的眼神让喜鹊儿缩了缩脖子,只是随即她又大胆起来,“是你!我知道你恨我,你也不喜欢我母亲,但是你这样是把整个王府都牵连进去了!”   玖荷不由得挑了挑眉头。   看见她这毫不在意的神情,喜鹊儿生气极了,“我究竟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叫别人散布谣言,说完我不是王爷亲生的,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次玖荷觉得惊讶了,“你觉得是我做的?”   “不是你是谁?自打你进了王府,王府就是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而且就没有一件好事情!王爷被人弹劾,世子被罢官,连皇上都被大臣们责难,全都是因为你!”   怕是只有她一个人这么想吧。   玖荷记得前些日子卓长东还曾开导她。   “王爷虽然被人弹劾了,可是无关痛痒,王爷年年都被弹劾。况且成功了才能叫弹劾,失败了……失败了谁还记得他是谁?无非就是找个偏远的地方下放而已。”   还有说他自己被罢官的,“锦衣卫的权责可大多了,这就好比从吏部天官到了首辅,虽然说吏部天官不用通过皇帝和内阁,就能管理一切三品官以下的升迁,但是要人选,一百个人里头一百个都会选首辅的。”   总之在这一场争斗中,睿王府站了上风,皇帝也站在上风,就不必要去关心失败者究竟是个什么心情了。   但是这话,玖荷是不屑对喜鹊儿说的,她不过冷冷看她一眼,道:“你是这样想的?”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从容淡定,一个面红耳赤,不管从哪个方面,喜鹊儿都不占优,她有点不明白了,她跑来的时候明明觉得自己是站在上风的,自己是能驳倒她,叫她哑口无言的。   “你承认了!”喜鹊儿索性全然按照自己当初的想法来了,反正除了她,还会有谁有这样的想法?   “不,我没有承认,这一点得先说明白了。”玖荷看见丫鬟已经带着嬷嬷们进来,便加快了语速,“就像你说的,我已经是郡主了,我就快要嫁去将军府了,你究竟是不是王爷亲生的,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喜鹊儿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玖荷没有说出来的几个字,她已经深刻的领会到了:手下败将。   热血一下子冲了上来,喜鹊儿冲着玖荷就扑了过去。   可惜玖荷并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千金小姐,要知道廖将军见她的第一面,她就打跑了个流氓,后来更是用一根棍子打遍了国公府里的嬷嬷。   喜鹊儿一个这样一个从来都只会说的小姐,对上丫鬟能占上风还是因为丫鬟不敢还手。   但是玖荷,她非但力气大架势好,她还敢还手。   所以喜鹊儿不知道怎么的,就已经摔在了地上。   “叫良医正给她好好开两服药,快过年了,家里要平平安安的才是。”   玖荷转身便走出了花厅,也不去管那些嬷嬷究竟是怎么把喜鹊儿带回青玉堂的,等走回云光院,她道:“请王公公来。”   她也算是想明白了,这件事情,首先不是她做的,父亲和哥哥……若是真想干点什么实打实的就正面上了,她原先以为是外头的人做的,可是今儿她想明白了,也不会是外头人做的。   要传也应该传她或者世子不是王爷亲生的才更有杀伤力。   况且一个王府……若是连王妃都能跟外头人有染,那这王府守卫还有后院总管就该自杀谢罪了。   去掉这些,是谁出手不是就显而易见了吗?而且今天喜鹊儿来找她也很可疑,她这么一路哭着喊着跑着过来,又撒泼似的说了这么一大通话,最后还是被嬷嬷架走的,那么重点在哪里呢?   重点就是把罪名栽在她头上,再借着围观人之口传出去。   这是贼喊捉贼啊。   至于这样做有什么好处?自污博取同情少不了,若是能把屎盆子扣在她头上,那更是意外之喜了。   玖荷这么想继王妃是完全不知道的,她更加不知道她自作聪明瞒着喜鹊儿,放任她这么闹了一场,反而洗脱了外头人的嫌疑。   “郡主。”王公公很快就到了她面前。   玖荷嗯了一声道:“去查。王府这几日,尤其是流言起来的前两日,有谁出去过,出去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尤其是继王妃院子里的。”   王公公面露惊讶之色,应了声是,若是说他没想到这一点,那就是看不起他王公公了,只是他没想到郡主也能明白这一点。   当然在阴谋诡计这一点上,玖荷是肯定不如他的,只是说起来继王妃还有喜鹊儿能下作到什么地步,这王府里怕是没人比她知道的更清楚了。   毕竟她连命都丢了出去。   玖荷舒了口气,安慰自己已经过去了,又问:“上次那件事情,查得如何?”   王公公恭敬道:“已经有些眉目了。”   玖荷觉得自己有点烦躁,她想揪着继王妃的领子去问话,她还想催一催王公公,究竟查到什么地步了?只是她也知道这事儿不好查,半夜从外头扔进来的东西,怎么查?   能有眉目已经很不容易了。   王公公能管着王府后院这么多年,靠得不仅仅是能干事,最重要的还是察言观色,他看见郡主面色不虞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便又解释道。   “这事儿要说难查也不难查,那丫鬟说东西是夜里扔进去的,夜里还能在王府走动的人可不太多,还有绑着东西的布料、纸张、银子等等,都是明晃晃的线索。”   “郡主放心,并是不查不到,而是要等查到了之后将所有牵扯进来的人都发卖出去,而且也不能太过大张旗鼓,免得叫人看了王府的笑话。”   王公公说得很是清楚明白,而且言语不急不慢的一点犹豫都没有,听起来就知道这件事儿按部就班的在往下查,而且王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查起来想必并不容易。   玖荷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笑道:“方才是我太过急躁了,公公就这么来很好。”   王公公行了个礼,这才离开。   玖荷心中的烦躁一扫而空,她站起身来,道:“我们去厨房看看晚上吃什么?天气寒冷,哥哥整日在外头跑,叫她们做个羊肉锅子给哥哥吃。” 第122章   腊月十五一过,睿王爷便闲了下来, 该给宗室发的年货都已经发了下去, 再剩下就是等过年的时候祭祖了。   不过不管是谁家祭祖都没有让族长张罗的, 更别说皇家祭祖, 那是有礼部来办的。   所以一大早, 睿王爷便去找女儿吃饭了, 而且还胃口大开的多吃了两碗。   吃完饭,玖荷便提议去花园子里走走了, 毕竟王爷吃的有点多不是?   好在天气不错, 两人从云光院后头的圆拱门出去,不过几步路, 就是王府的花园了。   一开始有点沉默,王府里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睿王爷不是不知道,然而不管是跟女儿还是跟儿子,聊自己后来娶的王妃都有点尴尬, 所以这件事情他也只能跟王公公说一说。   “查!狠狠地查!最后全都撵出去!”   睿王爷咳嗽了一声,把思绪拉了回来, 道:“快要过年了,若是还想要什么,只管叫他们去办。”   没想到王爷憋了这么久, 出来是这样一句话, 里头还带着隐隐约约的讨好,玖荷不由得也放缓了声音, “不缺什么。衣裳天天换,一年都不带重样的,首饰也有一大屋子,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品……父亲看着瘦了些,这两日好好歇歇。”   话题忽然转到了睿王爷身上,他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我是该好好歇歇了,等过完年天气好了,咱们一家人出去逛逛——”   睿王爷说着说着就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语:“春天天气好,得出去玩,夏天……夏天天气太热了,秋天适合远游……冬天肯定不能成亲,那就能拖到明年了?”   玖荷笑了出来,这明显就是演给她看的,她点头道:“您说的是,我也不想嫁的。”   哪知道这一句话就让睿王爷变了脸色,虽然是微微一变。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亲事……也不是不能退的。”   玖荷从这里头听出点别的意思来,这是担心她又不喜欢廖将军了?   这可叫人不好分辨了。   “说起来……”睿王爷脸上顿时风云变幻起来,“当初是廖纪安天天来……”他忽然顿住了,“他跟长东要好,又是将军,后来封了爵位,来府上的确是不会有人拦着他。”   眼见睿王爷不知道怎么钻了牛角尖显然已经出不来了,玖荷不由得笑出声来,道:“您就别瞎猜了,庚帖都换了呢。”   虽然大大方方的,不过脸上那一抹浅浅的红还是显露了她的心事。   睿王爷楞了一下,也笑了起来,略心酸地道:“还真以为能把你多留两年的。”   “就是我嫁人了,也还是能回来的。”玖荷眼神飘到一边的花草树木上,小声道:“这么近,再说有谁敢拦我不成。”   睿王爷大笑起来,正要附和,忽然从斜里冲出来一个人,一下子扑到了睿王爷脚下。   睿王爷下意识把玖荷拉在了身后,下意识还想去踢那人,不过看清楚头饰,还有那声听着略凄惨的“王爷”,睿王爷咳嗽两声,抬起的脚又放了下来。   是继王妃。   玖荷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道:“非得在这儿说不成?”   睿王爷早年可是个皇子,皇宫里各种娘娘的手段见识了不少,总之继王妃现在这个做派,总结起来就三个字:故意的。   大庭广众之下哭着喊着一点都不避讳人,那就是想借着围观人群的嘴,把这事儿宣扬出去。   所以还没听见她要说什么,睿王爷已经觉得她心思不纯了。   睿王爷声音放轻了,道:“你有什么事儿。”   继王妃倒是不知道她的想法被王爷识破了,而且这几年睿王爷在府里待的时间不长,甚至一半的时间都不在府里过夜,自然跟继王妃相处的时间也没多少,所以继王妃是基本没听出来睿王爷声音里的不耐烦。   一点都没听出来。   她只听出来睿王爷的声音放轻了,这个信号带给她完全错误的暗示。   “王爷,府里有了流言。”继王妃一点都不顾天寒地冻,就这么跪在冷冰冰的青石板上。   玖荷从王爷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来,视线落在了继王妃腿上。   她有点遗憾,若是继王妃做了完全的准备,比方穿了护膝或者暖腿桶什么的,她是一点都不会客气,一定会明明白白的点出来的。   可惜继王妃在这种事情上还是不会犯错的,别说护膝了,她为了引王爷怜惜,身上穿的也有点单薄。   寒冬腊月里,就是寻常的小袄棉裙,保暖用的皮袄、披风等等一个没穿。   “流言?”睿王爷反问了一句,跟他睿王爷有关的流言现在就一个。   继王妃生的这个女儿不是他的种,而且还是从外头流传进来的。   这流言起了没两日,但是因为事关皇帝的生父,而且还是被戴绿帽子这等百姓喜闻乐见的话题,流传的速度特别快。   没几日就几乎传遍了整个京城。   要说睿王爷生气也生气,但是要气成什么样子,那是没有的。   相信这事儿的都是百姓,但凡是个官宦人家或者皇亲国戚都不会相信的。   王府的后院,除了老太医能进来,那就只有婆子丫鬟跟太监了,这要是还能折腾出来点别的,那真的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可以记上史册了。   所以现在的形势就是,基本跟睿王爷没有交集的平民百姓们传得热火朝天,睿王爷的幕僚们分析可能是对手散播出来的□□,后头怕是还有别的招数。   至于睿王爷的这一帮子对手们,暗地里也在相互怀疑,这谁出的昏招?   没什么杀伤力不说,唯一的作用就是打草惊蛇了。   睿王爷一瞬间想了很多,这短短一小段时间里,继王妃也做了不少。   比方哭泣,比方更深的跪了下去,是真的跪,不是那种还会抬起头叫人看见自己委屈的做戏。   “王爷。”继王妃心里是真悲伤,尤其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她就更难过了。   这个王妃当的……王府里但凡是个人都能压在她头上,卑躬屈膝十几年,面对王爷还有世子,她连体面的嬷嬷都不如。   对,说的就是罗妈妈。   还有喜鹊儿,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王爷连句话都没有,外头养了十几年还给人当过丫鬟的野丫头,一回来就封了郡主,还为了她跟满朝的文武百官对上。   继王妃一想到这个,装也不用装,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若是真看我不顺眼,冲着我来便是,为什么要往喜鹊儿身上泼脏水?她才多大点年纪?平日里活泼伶俐天天爱笑,现在整日以泪洗面,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王爷。”继王妃跪在地上哭得越发的悲切了,“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玖荷从来都是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继王妃的,尤其是听见那一句“看我不顺眼,冲着我来”,她就更加的怀疑了。   这分明就是在引导,所以说真的是自污?   就像当年她们设局圈住了廖将军,最后让喜鹊儿当了将军侧室一样。   “大冷的天,你这是做什么?”睿王爷跺了跺脚,“已经叫人去查了,你放心,我相信你是清白的。等查出来是谁做的,我定饶不了他们!”   搞了这么大的架势出来就为了这样一句话?   那显然是不行的,果然,继王妃又道:“可是喜鹊儿……王爷能不能去看看她,稍稍安慰两句,她就能好了。”   这个要求其实是有点过分了。   晨昏定省从来都是晚辈给长辈请安,况且也没有父亲往女儿闺房去的道理,不过睿王爷踌躇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继王妃面上一喜,扶着膝盖就想起来,只是跪得久了难免动作不畅,摇摇欲坠的看起来要跌倒。   中途有人报信,早就等在一边的罗妈妈也不管继王妃是真的不舒服还是假的想要踉跄一下,直接上手便将人扶住了。   “您这身子骨……得好好保养了。”   罗妈妈意味深长的话说得继王妃变了脸色,不等她反应,玖荷便道:“我也跟着去看看如何?”   睿王爷脸上立即就有了笑意,“同去,同去。”   一行人沿着小石板路,往青玉堂去了。   青玉堂在王府东边,紧挨着花园,是个三进五间的院落,院子很是精致,摆放的也都是好物件,不过跟正院相比,还差了好大一截。   这还是玖荷第一次来青玉堂,进来之后她就明白继王妃每次去正院那个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几人刚进院子门,施妈妈就迎了上来。   继王妃拿帕子压了压眼角,道:“快去叫喜鹊儿,王爷来看她了。”   施妈妈面上一惊一喜,上来匆匆忙忙行礼就往后头去了。   继王妃引着王爷到了正房,几人分别坐好,丫鬟上来茶点,继王妃让了让王爷。   只是她余光看见站在玖荷身后的罗妈妈,心头立即就抽了抽。   原因无他,玖荷跟先王妃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加上罗妈妈,这分明就是先王妃在世,让继王妃平白无故的就没了气势。   “喜鹊儿这两日都没怎么吃东西。”继王妃道,面上忧愁极了,“夜里总是哭醒,我这个当母亲的恨不得以身替之。”   睿王爷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他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真要是受了委屈,那是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的。   纵然人跟人不一样,有些人还是有心思分辨的,可是像继王妃这么条理清楚,目的明确的……的确是不多。   睿王爷咳嗽了一声,道:“想吃什么只管叫做,快过年了,好玩的东西也不少,看上什么好好的玩一玩。这些日子也别拘着她叫读书写字了,郊外的山庄也可以去看一看的。”   说了这许多,都没说到继王妃心坎上,她不由得有点着急,可若是真的自己点出来又有点太刻意了。所以,究竟要怎么办才好呢?   玖荷一直没说话,看起来是在品茶吃点心,不过余光一直注视着继王妃没离开。   继王妃想要的东西就那么几样,好猜的很,不如来试一试她?   玖荷把茶杯放到了桌上,她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又说女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除了想要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剩下的就是想让王爷怜惜她们两个,想要补偿。   继王妃有什么想要的?   她院子里被拉走的婆子丫鬟?   她费了这么大力气,连名声都不要了,就图这个?   玖荷摇了摇头,忽然听见外头有了脚步声,施妈妈搀着喜鹊儿来了。   她知道了!   上辈子喜鹊儿当的是侧室,这证明什么?喜鹊儿不是郡主,上辈子就算没有她,王爷也没有给喜鹊儿请封郡主!   而且……上辈子喜鹊儿是喜姨娘?这证明什么?王爷连个大名都没给她起!   玖荷笑了笑,打断了继王妃的诉苦,“我倒是有个法子。”   继王妃一脸的敢怒不敢言,睿王爷倒是有了兴致,问道:“怎么?”   玖荷听见喜鹊儿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屏风后头,便笑道:“若是给喜鹊儿请封郡主,这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继王妃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没想到她从喜鹊儿出生就开始一直盼着的郡主,就叫玖荷如此轻易的说了出来。   继王妃甚至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她的确是震惊,可是要不要把这震惊表现出来,她又该不该推辞呢?   没等她选出来一个合适的反应,喜鹊儿已经推开施妈妈的手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的确有点憔悴,可是眼睛却是亮的,精神看起来非常好,脸上还有因为激动扬起的红晕。   喜鹊儿上前一步,给睿王爷行礼,道:“女儿不孝,让父亲担心了。”   然而话语里却有止不住的笑意,明显是听见了玖荷方才的提议。   坏了!继王妃一脸的焦急,她顾不得许多,急忙下去拉住了喜鹊儿的手,“怎么这样凉。”   她背对着王爷,用身子挡住两人,狠狠地掐了喜鹊儿一下,喜鹊儿吃痛,“诶呀”叫了一声,缩了缩身子。   睿王爷坐在上头,虽然继王妃用自己身子挡着,没叫王爷看见她掐喜鹊儿,但是喜鹊儿的动作王爷是看见了,他不由得挑了挑眉毛,脸上的神色冷了下来。   玖荷气定神闲又端起茶杯来抿了两口,冲睿王爷笑了笑,“这不就好了?” 第123章   继王妃母女二人齐齐变了脸色,可是谁都没说出话来。   一瞬间继王妃想了许多, 可是要怎么反驳玖荷, 一个字儿都没想出来。   这野丫头是说喜鹊儿装病?一听见要请封郡主就不装了?   继王妃的眉头不知不觉中皱了起来, 她很是迅速的就拉着喜鹊儿到了睿王爷身前, 道:“请封郡主这件事情得慎重, 喜鹊儿年纪还轻, 当不起这个。”   玖荷笑了笑。   这是推辞,却不是彻底的推辞, 而是用年纪当了借口, 不痛不痒的往后推一推而已。   继王妃脸上情真意切的,可是喜鹊儿脸上立即就显露出不快来。   虽然继王妃一直觉得她的喜鹊儿心直口快是个优点, 不管跟着都说她性子直,只是这个时候……她有点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睿王爷嗯了一声,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继王妃脸上更加的忐忑了。   她狠狠掐了自己手心,想开口却很是犹豫。   如果推辞那就是断了自己后路, 若是被拿住了话柄又该怎么办?难道喜鹊儿不值得一个郡主之位?   要知道喜鹊儿不仅仅是睿王爷的女儿,她还是睿王妃生的, 她就该是郡主!   可若要是不推辞……岂不坐实了演戏装病谋求郡主之位的罪名了?   玖荷没说话,端着茶杯看着继王妃左右为难的脸色,内心不免泛起波澜。   原先她以为权势是害人精。   可是在继王妃身上……不管是上辈子她大权在握, 仗着睿王府为非作歹, 还是这辈子只能在王府挑拨离间,有没有权势, 甚至权势的多少,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她就是不想别人好好的,除了她自己,剩下的一切,不管是人命、清白、名声,都是可以拿来牺牲的。   有些人有了权势做的是好事,可是继王妃……她越掌权,能害的人就更多,这样的人,还是一棍子打死,让她不要出门的好。   这时候继王妃也想明白了,总之是先过去这一关再说。什么郡主不郡主的,将来喜鹊儿及笄、出嫁,都是请封的好由头。   “唉,”继王妃叹了口气,死死抓着喜鹊儿不叫她开口,道:“王爷能来瞧她,她病已经是好了大半了。”   继王妃笑得更加的温婉,提也不提请封二字,拉着喜鹊儿的手走了两步,就把她按在玖荷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我替她告个罪,她还没太养好呢,这就先坐下啦。”   这么几句已经把喜鹊儿搞糊涂了。难道不该是向父亲诉苦?然后责问这个表里不一的郡主为什么要陷害她?   母亲的表现,就像是以前她们装着……喜鹊儿脸上因为兴奋而涌起的红晕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眼见着喜鹊儿脸上表情不太对,玖荷没打算放过这个机会。   “你生了什么病?”玖荷问道。   当着睿王爷的面,喜鹊儿安分守己到连头都是半低着的,柔柔弱弱道:“这两日睡得不好,饭也吃不下——”   明显是半句话没说话,不过玖荷已经插了进去,“可叫良医正看了?”   不等喜鹊儿回答,玖荷便对睿王爷道:“我记得前一阵子她就生病了,那会请了良医正,宫里的御医,还有外头的萧太医给她瞧病,三个大夫开的方子都不一样。”   玖荷叹了口气,语速却是很快的,叫人一句都插不进来。   “那会虽然很快就好了,不过没两日就又生病了,还是一样的病症,不过还是叫人来看看的好?免得延误了病情。”   什么睡不好觉吃不下饭,睿王爷一听见这个脸色就不好了,宫里娘娘们装病都是这个,然后太医开一堆糊弄人的方子,吃不吃就是那么回事儿了。   继王妃见形势不太好,急忙道:“已经叫良医正来看过了,说是照着上次御医给开的方子吃便是。”   “御医开的方子?”玖荷问道。   罗妈妈咳嗽一声,道:“我记得当时请的是张御医,开的方子上有酸枣仁、茯神,还有甘草麦冬等物。”   虽然罗妈妈药理不通,可是她记性好,使绊子还有防备被人下套都是一把好手,当时就把玖荷着重说的几位药材点了出来。   睿王爷一脸的诧异,他咳嗽了两声,看着喜鹊儿道:“既然是这个方子,那就不是什么大病了,你且放宽心,也别老窝在屋里,没事出去走走,比吃药强。”   说着他站起身来,玖荷也跟着站了起来,看着继王妃道:“我记得厨房的刘妈妈会熬酸枣仁粥,齐妈妈会做茯苓饼。”   玖荷又笑了笑:“吃这个就行,是药三分毒,药补不如食补,也别总叫人喝那苦药汤子,怪不得吃不下饭呢。”   睿王爷嗯了一声,点点头,道:“言之有理,再加点红枣一起熬粥也行。”   眼看着睿王爷就要走出房间,继王妃一脸的不可置信,这就算完事儿了?   继王妃急忙追了上去,道:“可是那流言……”   睿王爷猛地回头,脸色不是很好,“流言止于智者。”   继王妃一个字儿都不敢说了,睿王爷便又放缓声音解释了一句,“我是不会当真的,你也莫要太记挂在心上才是。”   “王爷说的是。”继王妃微微曲膝,送睿王爷离开了青玉堂。   出了院子,睿王爷忽然舒了口气,道:“我记得当年在宫里,那会儿我好像还没到七岁,先帝的新宠虞贵人的儿子还不到一岁,天天生病——”   睿王爷顿住了,玖荷下意识问了一句,“后来呢?”   “孩子病死了,虞贵人打入冷宫,后来上吊了。”   啊?这是什么意思?   虞贵人照顾不周,还是根本就是故意让孩子生病的?要知道如果孩子没养活就要打入冷宫……那皇宫里人最多的地方,就是冷宫了。   联想到方才继王妃的话,喜鹊儿的病,结论一点都不难得出。   可是为什么不当着继王妃的面说呢?   大概是对她完全不上心吧。   玖荷忽然想起那会她还借住在将军家里,睿王爷跟世子带着那个铜暖壶来看她,话里话外的意思,继王妃有点像是一个摆设。   虽然这摆设上辈子作威作福来着,不过这辈子她大概没这么好的命了。   睿王爷笑了笑,道:“大过年的不说这个,今天南边的贡品到了,有许多新奇的水果,单子上也说不清,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睿王爷明显是一脸的若有所思,像是有什么问题要好好想一想,玖荷点了点头,道:“父亲有什么喜欢的,我叫她们先洗了送来。”   “我爱吃的她们制定都留下了。”睿王爷笑了起来,“你先去尝尝看再说。”   父女两个在二门前头分手,一个往外书房去了,一个带着罗妈妈往大厨房去。   不过刚出来,玖荷就看见世子妃乔氏,身边跟着两个婆子,一个请安之后就老老实实的站在路边等着,另外一个多半是个粗实的婆子,看见她跟罗妈妈,急忙低下头来,激动的连说话都哆嗦了。   乔氏一身棉布衣裳,颜色厚重,上头也没什么花纹,头上更是只有细细两根簪子,一根木头的,一根银累丝的,朴素至极。   就像是上辈子住在玖荷隔壁的小妇人一样。   乔氏一看见她明显停了停,然后才又抬起脚步往前走。   两人很快打了个照面。   被乔氏那样的骂过,玖荷见了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连嫂嫂也不叫了,不过是点点头叫了声“世子妃”。   至于乔氏,也只有一声“郡主”。   两人很快擦肩而过,玖荷心里默默叹了一声。虽然王府的抄手游廊很是宽敞,但是两人交错的那一瞬间,她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乔氏老了十岁都不止,脸上惨白,嘴角也耷拉下来,眼里一点神采都没有了。   这都是自己作的,怪不了别人。   “郡主。”   玖荷才走出去没两步,乔氏忽然叫住了她。玖荷眉头一皱,不过还是转过身来。   乔氏眼睛里有了泪光,手上还拿着两个红色的纸包。   “这是……这是我在庙里求来的平安符,”乔氏表情有点落寞,“原来都是他们直接送上门的,现在……我捐了十本抄好的经书才得了这么两个,样子也没以前的好,不知道是不是——”   玖荷是没心思听她在这里回忆过去的,她咳嗽了一声,乔氏立即打住了。   “我想请郡主把这个交给世子,还有一个是郡主的,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玖荷摇了摇头,盯着乔氏的眼睛,一直到她低下头去,“这件事情我是不会答应的。你若是有什么想跟世子说的,自己去说,没有必要让我转达。”   乔氏摇摇欲坠的想要倒,不过摇了两下还是站稳了,她低低嗯了一声,小声道:“多谢郡主。”   说完便推在一边,姿态摆得很低,似乎要等着玖荷先过去。   玖荷也不理会许多,直接就走了。   转过一个弯之后罗妈妈开口道:“一会我叫她院子里的人来回话。”说着她眉头皱了起来,“要不要告诉世子?”   玖荷应道:“不用。不过打个照面,为这种事情去找哥哥太过小题大做了,况且还有王公公在中间看着呢。她若是真的好了,那也该是日久见人心,主要还是看哥哥怎么想,毕竟她的名号是世子妃。”   “若是她又是想做些什么……那我就更不能去找哥哥了。”   罗妈妈点头笑了笑,道:“郡主想得透彻。”   在她们身后,乔氏等到一直看不见她们背影了这才直起身子,手里捏着那个原先她怎么也看不上眼的平安符,半天没有动静。   乔氏眼神里闪过一丝后悔,不过最多的还是阴冷,最后又终结在狠毒上。   “走吧。”她轻轻地说,抬脚往那个冷清的院子里去,“还要抄佛经呢。” 第124章   眼瞅着一天天的临近过年,王府里也越来越热闹。   典仪正带了工部新出的灯笼样子来给玖荷挑选, 王公公也带了工部的匠人来给她做烟火。   王府屋顶上的琉璃瓦被擦的晶莹透亮, 红砖墙也被粉刷一新, 花园子里的草木也换了一拨, 总之这个年应该会很热闹。   这天下午, 玖荷照例在吃饭前走一走, 刚出来云光院,就见大门上的小厮来报信, “廖将军来了。”   玖荷还没走两步呢, 又见平日里在睿王爷书房伺候的那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过来,一脸的为难, 道:“王爷说天气寒冷,叫郡主不必出来见客人了。”   玖荷不由得愣住了, 那个小太监为难的眼圈都红了,见玖荷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又跑回去回话。   “这是怎么话说的?”玖荷不由得自主说了一句。   罗妈妈笑了起来, 道:“定了亲就不能见面了,王爷这也是为了郡主好。”   “爹爹什么时候守过规矩?”玖荷也笑了起来, 道:“走,咱们也去看看。这个时候来多半是来送年礼的,别叫爹爹克扣了好东西。”   罗妈妈自然也是不太把王爷的话放在心上的, 若是真的不想叫见面了, 那干脆别叫那小太监来说啊。   现在这样,平白多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感觉。   走到睿王爷外书房门口, 玖荷不由得笑了。   她原本以为进去还得费点周折,可没想王爷干脆就把廖将军堵在了门口,连院子都没叫人进去。   两人就在院子门口杵着,睿王爷面色不善道:“廖将军不在自己府上料理过年示意,到王府有何贵干啊?”   廖将军神色倒是正常,“王爷。”他拱了拱双手,客客气气道:“咱们两家马上就结成秦晋之好,我现在就是叫王爷一声父亲,怕是也没人能挑出错来。”   睿王爷的眼睛立即瞪圆了,“你说什么?”   玖荷有点想掩面而去了,这明显已经僵持了很久,而且来往好了好几回,不然廖将军不会这样锋芒毕露狠狠往王爷心口上戳才是。   “父亲。”   玖荷脸上立即变成了红色,她原本想咳嗽一声现在也发不出声来了。   睿王爷气急反笑,“父亲?我跟谁都生不出像你年纪这么大的儿子!”   廖将军极其隐晦的皱了皱眉头,又软了下来,“王爷,禁军里有些事要跟世子商量,另外太后家里的爵位已经被撸倒底了,那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把钱易也拖下水,一棒子打死他们。”   “还有,明年三月会有一大批官员三年期满,要回京述职,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把华一然换下来?”   一听见这个,睿王爷立即严肃起来,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   玖荷叹了口气,转身就要走。   罗妈妈急忙跟了上来,问道:“不进去了?”   玖荷道:“你听听廖将军找的这些个理由,他一定是空手来的。”   罗妈妈一愣,立即笑了起来,“将军是个实诚人。”   玖荷又叹气,道:“去前头说一声,世子一会就叫请去王爷外书房……唉,我也只能这样了。”   罗妈妈应了声是,自己去了。   不过这天晚上,廖将军还是如愿以偿见到了他还没过门的媳妇儿,时间还不短。   天刚黑没多久,宫里的太监就拍响了睿王府的大门。   “太后娘娘重病,要郡主去侍疾。”   一听见这个消息,睿王爷眼睛立即又瞪了起来,“她生病,干嘛叫我的女儿去侍疾!”   太监解释道:“陛下后宫无人,按例是该郡主去的,不仅仅是郡主,还有安同公主和贤郡王的两个侧妃。”   睿王爷反问:“宫里的宫女嬷嬷们是做什么吃的?再说去了这些人,还叫郡主去做什么?”   太监苦笑一声,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不说话了,他也是左右为难啊。   玖荷听见消息,很快换了衣裳出来,睿王爷引着她到僻静地方,避开那太监,道:“大晚上的,天气又冷,要么别去了,在家里歇着不好吗?”   玖荷思忖道:“毕竟是长辈,第一次还是要去的,先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再说。”   睿王爷叹了口气,两人慢慢又走了出来,“我陪你一起。”   太监吓得急忙道:“万万不可,宫里已经下钥了,王爷千万使不得。”   睿王爷又叹气,跟着玖荷走到马车旁边,又道:“不如我送你去。”   玖荷笑道:“外头冷,您好好歇着,再说宫里还有皇帝,能有什么事儿?”   太监骑着马在前头,玖荷的马车周围还围了一圈侍卫,一众人刚出来睿王府没多久,就被人截住了。   “我陪你进宫。”   虽没看见脸,不过这个声音一听就是廖将军的,玖荷掀了帘子,笑盈盈地看着他,道:“夜色已深,我记得……将军半刻钟之前就从王府告辞了?”   廖将军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正色道:“我总管宫廷禁卫,太后宣人进宫侍疾,今夜值守的侍卫统领差人禀告于我——”他忽然一顿,“我送郡主进宫。”   玖荷笑了笑,又把帘子放了下来,道:“岁暮天寒,将军莫要着凉了。”   廖将军骑着马一路送玖荷进宫,因为有他在,原本该在侍卫处验明正身,还要看腰牌的手续就全免了。   廖将军陪着她一直到太后宫门口,这才略有遗憾道:“若是有什么只管叫我。”   玖荷又是一笑,问道:“将军难道也要夜里巡逻不成?”   两人既然已经定亲,廖将军心中大定,说话也比往常随意许多,他道:“我不巡逻,我看他们巡逻的合不合郡主心意。”   玖荷笑着离开了,觉得脸上似乎有点烫。   太后宫里灯火通明,一进去的偏殿里还守着三个太医。   看见玖荷进来,宫女忙迎了上来,带着她往里头走,还若有似无的提点了一句,“安同公主在小厨房里看着熬药,屋里现在是贤郡王的两位侧妃伺候。”   这么说她是最后一个来的?玖荷冲着宫女点点头,领了她的好意。   宫女原本有点紧张的神色轻松下来,上前一步给她掀开门帘,“郡主请。”   屋里的光亮就比外头暗了许多,虽然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不住的奔走,不过一点声音都没有,这就让里屋太后的声音显得分外的明显了。   “……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这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要知道——”   屋里守夜的宫女道:“庄仪郡主到。”   里头顿时安静了下来。   不过就这短短几句话已经足够玖荷得出结论了:第一,太后没生病,第二,屋里的人是贤郡王的两个侧妃,也就是太后的娘家侄女儿。   至于她们为什么没用——玖荷转过屏风到了里屋,看见红着眼圈低着头的七娘和八娘,自然是因为皇帝一个都没看上。   非但如此,两人还一起进了贤郡王的后院,等于一下子废了两个联姻的好帮手。   “太后娘娘。”玖荷行了个曲膝礼,站起来的速度几乎跟太后开口说“免礼”的速度一样快。   要是再快上那么一点点,她就要抢在太后前面了。   太后自然是不高兴的,她觉得自己遇见玖荷就没有顺利过。   先是大权,原本皇帝十八岁大婚之后她才用还政,现在直接早了两年。   还有她家里的爵位,堂堂的太后,家里的哥哥现如今是个平民百姓。说出去她都觉得丢人!   再下来就是面前这两个不争气的侄女儿了!   居然还是宗亲家里的侧妃!还是嫁给贤郡王那个没什么前程的宗亲!   事到如今她也想明白了,皇帝就是故意吊着她两个侄女儿,然后叫她们主动上钩请辞了爵位。   所以太后理所应当的病了,大势已去,她除了装病折腾人,一时半会儿间也想不到什么能撒气的主意了。   于是一看见玖荷进来,太后立即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斗志,她眉毛一挑,放过了玖荷起身太早这个茬儿,道:“睿王府离皇宫最近,你来的却这样晚,莫不是不想侍疾?”   一上来就是个不孝顺的大帽子扣上来,虽然玖荷挺想点头的,只是不能落人口舌,她平平静静地说:“不是我来的晚,想必是太后知道睿王府离得近,因此派去我府上传旨的公公是最后一个走的。”   太后生生听出来几分挑衅的意思,一拍床板就坐了起来,“你——”   你是来侍疾的还是来气我的?   只是这句话才说了开头一个字,剩下的就叫太后咽了回去,她觉得按照玖荷的脾气,她只要敢说,玖荷是绝对掉头就走的。   而且太后折腾人的招数也不在这里。   想到这儿,太后又躺了下去,道:“罢了罢了,人年纪大了总有生病的一天,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不舒服,一会我喝了药就先睡了,你们外头待着就行,铺盖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不过肯定要比家里差一些的。”   七娘和八娘先低了头,“多谢太后娘娘。”   玖荷也跟着行了礼,该说的话也没落下,总之这个时候她是不会落人话柄的。   很快安同公主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宫女,手里捧着药。   安同公主得意的看了玖荷一眼,坐在了太后床边,服侍着太后喝了汤药,又端了温水给她漱口。   两人其乐融融说了两句“病一定会早点好”之类的话,太后就说乏了,叫她们退下。   玖荷不由得挑了挑眉毛,这就算完事儿了?太后明明没有生病,明摆着就是想折腾人,可是就这样……也算不得是折腾啊?   要知道玖荷连冬天没有火盆,三天不许吃饭的日子都过了不知道多少,太后这样的手段着实有点太低了。   一边想着,玖荷跟着宫女到了东次间平日里太后坐卧的地方,嬷嬷道:“几位今晚就歇在这里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便是。”   当下又有宫女抱来了被褥等物。   太后平日里坐卧的美人榻是没人敢用的,当下玖荷跟安同公主歇在了碧纱橱里头,七娘跟八娘两个则睡在了靠窗户的软榻上。   烛火很快就灭了,只剩下外头明间一根蜡烛。   玖荷越发的不明就里了,这在太后宫里睡上一晚上,旁边还有这么多人……太后能干什么?   不过她刚迷迷糊糊的要睡着,就听见外头有人叫她。   “郡主,郡主,太后醒了,要喝茶。”   玖荷叹了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她这下明白太后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第125章   玖荷披上小袄,头发胡乱梳在一起, 跟着嬷嬷到了太后屋里。   看见她这有点不修边幅的样子, 太后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 故意诶呦了一声, 道:“也不知怎地, 夜里总想喝水。”   旁边有伺候的宫女到了温水给太后, 说是侍疾,但其实是不用她们这些人动手的, 无非就是一路看过来表表孝心而已。   毕竟都是从小被人伺候大的, 哪儿会伺候人呢?   不过玖荷是会的,她前头是当过丫鬟的, 洗衣服做饭缝被子砍柴她什么都会。   只是……玖荷站在太后床边,默默地看着太后慢悠悠的喝完一茶盅温水, 心想不知道太后是没想起来,还是不敢让她真的上手伺候。   太后第一次作妖速度很是迅速,喝完温水就算了事了, 她看了一眼玖荷,道:“回去歇着吧。”   就这么完事了。   不过玖荷刚躺下去没多久, 那边嬷嬷又来了,“郡主,郡主, 太后要喝水。”   玖荷默默叹了口气……她竟然不知道太后是为了折腾她还是为了折腾这屋里的人, 比方安同公主,又或者是她娘家两个侄女儿。   毕竟她们都在一个屋里睡着, 嬷嬷这一嗓子叫起来的可不止她一个。   而且她起床穿衣,回来还得上床脱衣,剩下三个人干躺在床上不能睡,还不如她这不住起身的呢。   而且……太后这折腾的也是她自己啊……她叫人半个时辰起来一趟,她不是也得陪着。   真是搞不明白太后究竟是怎么想的。   玖荷打着哈欠又到了太后屋里。   太后见她困倦,越发的得意了,一边抿着温水,一边道:“人年纪大了,身子总是不舒服,你也别嫌我烦,你也有这么一天的。”   不不不,绝对不会有的。   玖荷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的看着太后,道:“我觉得要么还是宣太医来看看吧。太后夜里总想喝水,这可不是小毛病。”   玖荷咳嗽一声,又道:“我记得消渴症跟瘿脖就是夜里总想喝水。”她上上下下打量太后,“太后莫要讳疾忌医才是。”   太后这下是真气着了,这两病症她也知道,都不好治!这是咒她怎么着?   可是我没病也不能喊,毕竟还得让她侍疾。   “太后您手脚肿不肿?”玖荷上前一步就拉住了太后的手,能进太后寝宫伺候的不是养尊处优的老嬷嬷,就是娇滴滴的小宫女,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竟然都没拦住。   玖荷在太后手侧面用劲儿一按,直接按出一个白色的痕迹来,缓缓地才弹起来,玖荷道:“您看,这就是肿了,怕是消渴症了。”   玖荷说的实在,而且她手上那个印儿也的确是过了片刻才恢复,太后立即被她唬住了。   不过这还不算完,玖荷又把太后两根胳膊拉了起来,并排放在一起,“对,甚至,手背跟眼睛同高。”   玖荷一边说,一边回头看老嬷嬷,道:“您看太后的手是不是有点抖?”   老嬷嬷眼神不太好,再加上屋里点着烛火本就有点忽闪忽闪的,她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太后!”玖荷郑重其事的叫了一声,“不只是消渴症,怕是还有瘿脖!您得好好保养了!”   这样振聋发聩的一段话直接把人唬住了,而且两次诊断都说得是有理有据,再说人年纪大了可不总是这儿疼那儿痒的,当下太后就愣在了那里,回忆起自己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玖荷索性又推了那老嬷嬷一把,“还不快去叫太医!”   趁着屋里一顿乱,玖荷又回到了隔壁屋里,虽然有点吵,不过下半夜太后想必是没办法再来折腾人了。   说起来太后虽然年纪大了,不过保养的是真的不错,手上也比一般人有弹性,她也费了不少力气才按下去那个坑。   至于手抖……人年纪大了都这样。   这样的环境对玖荷已经够好的了,她把被子往上一拉盖住头,舒舒服服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几个宫女上来伺候她们洗漱,刚出去寝宫,玖荷就看见急匆匆过来的皇帝。   “昨天我不知道,否则一定不叫你在太后宫里过夜。”   小皇帝好像就没看见其他人一样,直接就拉着玖荷到了一边,让旁边三个行礼的人有点不知所措。   好在跟着皇帝的小太监很是机灵,上前请示道:“早饭可要在太后宫里用?”   皇帝点了点头,问玖荷:“姐姐饿了没有?你尝尝宫里的手艺。”   玖荷笑道:“你往日里吃到什么喜欢的,不总也往王府里送?”   “新鲜的跟送回去的可不一样。”   这一番对话也没怎么避这人,叫跟在后头的安同公主气得不轻,她才是皇帝明牌上的姐姐,怎么现在就跟个外人一样?   不过皇帝现在差不多已经大权在握了,赌气的事情也很少做,他回头道:“太后生病,你们几个昨夜辛苦了,吃了早饭再走吧。”   只是就这一句,多了也没有,他就又拉着玖荷说话去了。   宫里的早饭不仅仅是色香味俱全,还是根据太医开的养生方子做的,皇帝一边给玖荷介绍,一边不免又叹息了一句,“你要是能多留几日就好了,能把御膳房的早饭吃个遍。”   玖荷心想昨天她那一出也就是一时之计,等太后回过味来,怕是还有的折腾。   所以玖荷笑了笑,道:“怎么还能再待个几天吧?”   皇帝又问她,“侍疾累不累?”   玖荷摇摇头,“都有宫女嬷嬷,我就是在一边看着。”   小皇帝这才放心,忽然又恍然大悟道:“太后呢?还没给太后请安呢。”明显是一看见玖荷就把太后忘在脑后了。   小太监上来回话道:“太后娘娘还没起。”   小皇帝不由自主就叹了口气,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道:“可见是真生病了,我往日来给她请安,她总是要拉着我什么孝道之类的说个不停,非得叫我哑口无言才好。”   “也许是累的呢?”玖荷也低声在小皇帝耳边说了昨天晚上的经历,又道:“我昨天睡下的时候都三更了,太后比我睡得还晚。”   小皇帝有点惊讶的看着玖荷,忽然笑道:“这么说……太后现在是没病……不过要是再让她这么折腾下去,什么时候有病就不一定了。”   玖荷气定神闲的点了点头,“人年纪大了还是要好好睡觉才好。”   跟她们坐在一处的其他三个人,安同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女儿,虽然跟皇帝不亲,但是无论如何她的身份都是尊贵的,倒也还罢了。   但是太后的两个娘家侄女儿,现在已经成了贤郡王侧妃的七娘八娘两个就有点愁苦了。   先前她们进宫的时候,也是跟皇帝相处过一段时间的,现在看来,那相处真的可以用虚与委蛇四个字儿来形容。   特别是看见皇帝是怎么跟庄仪郡主说话的……八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脸看向七娘,皇帝看上她?一点真心都没有。   没看见当着庄仪郡主,皇帝连朕都不说了。   吃完早饭,小皇帝送玖荷一路出了慈宁门,问道:“要不要坐轿子?”   玖荷摇摇头,“才吃完早饭,走走的好。”   小皇帝笑了笑,道:“那咱们从前头小花园走,然后过了桥从西华门出宫?”   玖荷点了点头,她在家里吃过早饭也是要走一走的,现在正好。   既然皇帝都不坐轿子了,剩下几人也都不要想了,当下除了住在宫里的安同公主先行告辞,剩下三人前后分了两拨,   玖荷跟皇帝走在前头,穿过慈宁宫前头的小花园,一边聊天一边就这么到了西华门。   两拨人又走到了一起,一看见皇帝来了,西华门除的侍卫、太监等等行完礼就都垂手而立,显得分外恭敬。   这么一来,就把等在西华门处的贤郡王显出来了。   他脸色明显不太好,尤其是看见皇帝身后跟着他才进府的两个侧妃,脸色就更不好了。   他这两个侧妃,太后一开始是给皇帝准备的,这件事情宫里无人不晓,最后怎么到了他屋里不提也罢,可是……   再一想侍疾……他心情就更不好了。   不过皇帝是没功夫理他的,皇帝恨不得他更不好才舒服。   “贤郡王也来了。”皇帝一看见他就有点拿腔作调了,“这个时候来?贤郡王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给太后请安的,不过……若是他这么说了,岂不是要跟皇帝一起过去了?   要知道侍疾这种事情……昨天晚上不知道皇帝在不在。   贤郡王下意识不想跟皇帝相处,当下便道:“是来接她们回府的。”   小皇帝完全没预料到贤郡王会这样说,不由得挑了挑眉毛,意味深长道:“看来朕还是做了一件好事的。”   贤郡王更心塞了。   小皇帝看着玖荷上了马车,还有点不太舍得,追过去又说了一句话,“晚上早点来。”   玖荷点了点头。   小皇帝又道:“晚上咱们在宫里吃。”   玖荷又点头,调笑道:“陛下还是赶紧去处理政务吧,别叫人一会儿追了来,以为陛下又要出宫了。”   皇帝不好意思笑了笑,等到玖荷马车离开,便也往回走了。   玖荷回到王府,睿王爷跟世子一起来问,听见太后是装病不由得骂了几句,又见玖荷说得有趣,太后一直在吃闷亏这才放心。   等中午吃过饭稍稍过了一会儿,怕是还没到申时,宫里便又来人了。   这次不是太后的人,是皇帝的人,太监笑得很是谄媚,行了个礼道:“那边打听好了,太后今晚上怕是还得装病,陛下叫我先来接您进宫。”   没有给太后侍疾这个理由,就是皇帝想,玖荷也是不能在皇宫过夜的,就是能跟着皇帝一起吃晚饭,也得匆匆忙忙得离开,所以……太后其实是做了一件好事儿?   好吧,第二天晚上的侍疾生涯,正式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消渴症是糖尿病   瘿脖是甲亢 第126章   因为玖荷要来,小皇帝很是兴奋的提前把政务都处理完了, 又吩咐御膳房准备了不少拿手菜, 一直等着玖荷来。   这边两人一边吃一边聊天, 很是开心, 那边太后宫里的小太监再次出门去睿王府通传了。   不过这一次, 他还没出宫门就被皇帝的人截下了。   拦住他的人是皇帝贴身的太监王宣, 自打皇帝亲政以来,这一位太监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庄仪郡主已经进宫了。”   小太监有点没反应过来, 不明就里看了王宣一眼。   王宣的手就搭在了小太监肩膀上, “省得你白跑一趟,在这儿吃点东西, 一会儿咱家带你去找庄仪郡主。”   小太监忽然开窍了,庄仪郡主是皇帝的亲姐姐, 也就是说,他们借着太后的名义,先把庄仪郡主召进宫来陪着皇帝, 然后——   王宣拍了拍他的肩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太监急忙低下头, 小声道:“还有侍卫……”   “放心。”王宣直起身来,“都安排好了,只要你不说漏嘴, 太后不可能知道。”   这个时候, 小太监也只能怀着一颗有点忐忑的心,坐下来吃着王宣给他置办的小菜了。   不多时天便黑了, 玖荷又到了西华门,跟着小太监一起往太后宫里去了。   偏殿依旧是三位太医守着,不过里头的太后精神可没昨天好了。   她一看见玖荷就摆了摆手,“哀家觉得精神不太好,你们先去隔壁说说话吧。”   依旧是那四个人,可惜没什么好说的。   安同公主看不上玖荷这个庄仪郡主,但是又嫉妒皇帝待她比自己好。   而且她是先帝唯一的血脉,太后那两个娘家侄女儿就更不在她眼里了,况且这两位还是去当了侧妃。   至于玖荷,她虽然没有什么看得上看不上之类的心理,可是安同公主明显不想说话,七娘八娘一脸的愁苦,她自然也不会去凑热闹的。   最后剩下太后的两位娘家侄女儿,早上回去的路上,贤郡王问了很是奇怪的话,什么皇帝昨天有没有去侍疾,又问她们跟皇帝说了什么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怕她们暗度陈仓吗?可是皇帝当初就没看上她们!但是这话除了她们自己,说出去怕是没人相信,尤其是贤郡王。   她们两个现在抢的都是一个位置,就是贤郡王的正妃,谁上去了,谁的姨娘就能上族谱,还能抬成二房,正儿八经上官府备案,将来也能有供奉的那种。   可是这事儿哪儿有那么容易?   七娘八娘对视一眼,同时都是一声苦笑,却又立即把眼神移开了。   所以这第二天晚上,比第一天还要沉默。   外头很快打了二更的梆子,宫女进来伺候她们洗漱,不过没一会儿,太后那边就又有幺蛾子了。   先是七娘跟八娘被叫了去,不知道在太后屋里干什么,过了一会儿安同公主也被叫了去。   等快到三更,玖荷也被叫了过去。   屋里烛火昏暗,太后斜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了,七娘八娘两个跪在床上给太后揉腿,安同公主不在。   太后没有说话,看见她来不过是抬了抬眼皮子。   嬷嬷道:“郡主,御膳房里有太后夜里要吃的燕窝羹,烦劳郡主取了来。”   玖荷挑了挑眉毛,这谁家养生是半夜吃东西的?   不不不,还是有的,比方马无夜草不肥。   而且还有一点,太后宫里也是有小厨房的,虽然做不了什么大宴席,但是燕窝羹这种只用蒸锅就能做的东西,还用得着御膳房?   嬷嬷又道:“公主去熬药了,小炉子上的药不能停,所以只能委屈郡主跑一趟了。”   床上跪着的七娘八娘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庆幸还有点幸灾乐祸。   不过太后今天晚上的确是长进了,寒冬腊月半夜三更把她指示出去取燕窝羹。   玖荷这边还没什么表示呢,那边嬷嬷又拿出来个慈宁宫的腰牌,道:“郡主收好这腰牌,晚上侍卫是认牌子不认人的,千万别冲撞了去。”   玖荷点了点头,太后若是以为她会害怕,那就大错特错了,无非就是夜游皇宫而已,想必跟白天的景色是不一样的。   充其量就是有点冷而已,不过……要是这燕窝羹取回来太后不喝,她一定给她灌下去!   玖荷转身便走,嬷嬷安排了两个宫女和太监跟着她。   不过刚出了慈宁宫,宫门口就又遇见一个熟人。   廖将军。   一看见玖荷,他立即就迎了上来,一边笑一边道:“怎么这么晚出来?”   玖荷给他看了手上的牌子,道:“给太后取燕窝羹去。”   廖将军眉头皱在了一起,他沉吟道:“慈宁宫离御膳房倒是不远,不过走起来有点麻烦,得从隆宗门进去,然后走内右门。”   隆宗门是夜里侍卫换班的地方,旁边就是内务府跟值夜大臣的班房。   至于内右门,听见前头那个内字,就知道这门不太普通了。   内右门进去,右边是皇帝的寝宫、皇后的寝宫还有祭祀的地方,左边是皇帝的书房,平日里玖荷去见皇帝,就是在这一处。   所以内右门也是一大堆侍卫守着。   “我陪你去。”廖将军一边道一边就想点几个侍卫出来,不过没等他开口,玖荷就先问了,“将军不一起去?”   这个暗示廖将军是完完全全听懂了的,他略顿了顿,从容不怕道:“我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玖荷就扫了一眼太后派给她的宫女太监们。   年纪都不小了,看着很是干练,就算面对廖将军,也没露出什么奇怪的神色来,一看就知道是太后身边得用的人。   再想想她出门时候嬷嬷那句“认牌子不认人,别叫人冲撞了去了”,原以为只是想叫她半夜出来挨冻,原来还有想要侍卫吓一吓她吗?   不过太后怕是忘了她前头的“丰功伟绩”了吧?她可是连御状都告过的人。   想到这儿,玖荷试探道:“若是有将军陪着,应该就没有认牌子不认人这一说了吧?”   左边的那个宫女神色变了变,这么说太后还是真有这个意思了?   虽然她已经算是廖将军没过门的媳妇了,不过夜里在宫里行走,总不能遇见个侍卫就说我是廖将军的未婚妻、我还是你们前顶头上司卓长东的妹妹吧?   再加上这些侍卫也不是都见过她的。   太后这主意——打了跟没打一样,就是今天没看见廖将军,也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   廖将军的眼神在这四个宫女太监脸上一一划过,道:“认牌子不认人,也要看看是谁。比方陛下夜里想散散步,绝对不会有人认错的,若是太后要出来,也没有谁会拦着。”   说完廖将军又看着玖荷,柔声道:“你也一样。”   玖荷觉得脸上有点烫,急忙问道:“将军也要守夜?”   廖纪安当然不会说什么“我是为了你来的,自打太后宣你侍疾,我就守着慈宁宫门口了”,他是这么说的,“临近过年,我怕他们值夜的时候不上心,因此特地来考察一番。”   一边说他一边环视一圈,“若是有谁被我看见偷懒,那就只能去西山挖煤了!”   周围一圈侍卫齐齐说不敢,廖将军让出路来,道:“咱们早点去早点回来,外头冷极了,别把你冻着。”   玖荷却看了他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小声道:“咱们换一条路走,若是从内右门进去,万一吵醒陛下就不好了。”   她觉得内右门的太监若是看见她了,那是指定要去禀告陛下的。   廖将军想的倒不是这个,他想着若是把陛下吵醒了,那岂不是又多了一个人?万一皇帝叫玖荷去里头待着,那他可就是真·守夜了。   “也对,陛下日理万机,还是叫他好好休息才是。”   廖将军沉吟片刻,选了第二条路,“咱们还是走隆宗门出去,从保和殿后头绕过去,走内左门,那边是太子住所,没什么打进的,然后……走过东六宫,一直往后绕过御花园,再绕回来——”   廖将军忽然打住了,他觉得自己选的路程有点疯狂,这是明晃晃的绕了整个后宫啊,顺便带着玖荷在差不多一半的下属面前绕一圈,可真是够——有点期待的。   廖将军看着玖荷,玖荷笑道:“挺好,走起来就不冷了。”   说完她又看着太后派来的四个宫女太监,这四位脸上已经有了为难之色了,不过不等他们说点什么来,玖荷便道:“太后跟陛下母子情深,想必太后也不愿意为了一碗燕窝羹把陛下叫起来吧?”   为首的宫女默默苦笑一声,道:“郡主说的是,太后一向是最疼爱陛下的。”   那还等什么,走吧。   廖将军点了四个人前面开路,又点了四个人后头跟着,顺便隔开那四个太后宫里还很是碍眼的人,这才走在玖荷右边,夜游皇宫正式开始了。   要说夜里的皇宫跟白天最大的区别,就是幽静了。   白天皇宫里总是能看见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若是等到皇帝充实后宫,这人怕是更多,现在就不一样了。   玖荷还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还有廖将军身上轻甲的摩擦声。   天空是发黑的深蓝色,明亮的星辰点缀其中,月亮只剩下个小月牙了,发出柔和的奶白色光芒。   “累不累?”廖将军忽然问道。   玖荷偏头看着他一笑,虽然鼻头已经冻红了,不过呼出的白雾越发的浓了,她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当然不累了,”玖荷笑道:“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玖荷忽然有点惆怅,她跟将军第一次见面,是上辈子她给将军煮了碗面吃啊。   玖荷忽然转过头一笑,“我是能提着菜篮子走整个镇子的,这点路也没什么,就是不知道——”她回头看看跟在后头的宫女太监们,“就是不知道太后派来的这几个人经不经走了。”   廖将军看着她这神情有点着迷,下意识便道:“那咱们走快点?”   玖荷点了点头,却忽然被廖将军拉住了手。   “我帮你暖暖,别真的冻着了。”   玖荷一愣,忽然抬起左手在廖将军面前晃了晃,“那这只手怎么办?”   廖将军明显是想了想,这才道:“一会我再走你左边。”   玖荷笑了起来,“那就辛苦将军了。” 第127章   这一圈绕了半个多时辰, 等真到了御膳房, 手上提着太后拿来当借口的燕窝羹, 为首的宫女快要哭出来了。   原想着这是个好差事,替太后教育这一位庄仪郡主,路上不怎么辛苦, 回去就是太后的嘉奖了, 可是现在——   她们拿着慈宁宫的腰牌出门办事,虽然不说是为所欲为, 但是抄个近路还是可以的。   再说慈宁宫距离御膳房本来就不太远,走慢一点都不会超不过一刻钟,但是这位主儿倒是好, 生生绕了最远的路, 她们可没力气在跟着走一趟了。   “郡主。”宫女行了个礼, 道:“天气寒冷, 太后等着要用着燕窝羹,回去的路怕是不好走太远, 免得东西凉了。”   玖荷点了点头,她虽然还有绕一圈的体力,不过仔细想想, 万一东西凉了太后可就有借口不吃了, 所以回去的路上得快快的才是。   而且她这一趟出来都一个时辰了, 想必太后等她也等得着急了吧,于是玖荷笑了笑,道:“你说的是。”   唯一遗憾的就是廖将军了, 不过谁家也没有拉着还没过门的媳妇儿夜游皇宫的道理,所以遗憾归遗憾,廖将军也觉得差不多该叫人回去休息了。   不过虽然回去走的是近路,但是那几个宫女太监依旧不怎么高兴。   因为玖荷怕东西凉了,走得非常的快,让后头几个比她还要高一点的宫女太监们几乎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而且玖荷还有余力回头看他们,“你们小心些,别把太后的燕窝羹洒了。”   再加上廖将军跟在一边,连腰牌都没拿出来过,而且什么吵醒陛下,都是骗人的,这位郡主不过说了句让陛下好好休息,守门的太监就什么都答应了。   所以回去的路上顺利到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回到太后宫里,玖荷直接就把燕窝羹接了过来,道:“你们一路辛苦了,下去歇着吧,这羹我送去给太后。”   宫女太监们道谢,无比的真诚,总算是能休息了。   玖荷提着食盒进去太后寝宫,嬷嬷一看见她就问:“郡主怎么去了这样久?”言语里还带着点兴奋。   玖荷淡淡道:“路上……唉,总算是取回来了,太后等急了吧,先叫太后吃了再说?”   话音刚落,里头就传来太后的声音,“是玖荷回来了?赶紧叫她进来,路上冻坏了吧。”   太后的声音里关切中夹杂着一点笑意,把她的心思全都泄露了出来。   玖荷进了内室,就看见太后从床上坐起来看她,玖荷这会儿心情很好,走了长长一段路觉得非常舒服。   毕竟自打回了王府之后,再没什么机会让她这样放开了走了。   所以这么一想……其实嫁去将军府也挺好的,至少将军能陪着她一起走。   “太后。”玖荷这次很是配合的行礼,然后把手上食盒递给了嬷嬷。   太后坐直了身子,宫女上去给她穿上小袄,又拿了小桌给她放在一边,太后问玖荷:“路上冷不冷?”   玖荷点点头,“冷的,我看有些地方房檐下头都有冰棱了。”   太后更满意了,只是看着那碗用来当借口的燕窝羹,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   人年纪大了胃口本来就不太好,更别说她这阵子一肚子的气,接连两天又都为了折腾玖荷昼夜颠倒了,这就更吃不下东西了。   “先放着吧,一会儿吃。”   “那可不行。”玖荷上前一步,眼神发出光来,跃跃欲试道:“好不容易才端回来的,太后不尝尝吗?”   太后下意识冷哼了一声,尝尝?说得好像谁没吃过燕窝羹似的。   “要么我来喂您吃吧?”玖荷又上前了一步。   太后下意识缩了缩身子,想起昨天三个人都没拦住她来,道:“那便尝一尝吧。”   燕窝羹不过小小一碗,太后尝了两勺便示意不吃了,宫女放下勺子,可是玖荷依旧不满意。   “不再吃一点了?”玖荷又往前走了一步。   要说燕窝的确是个好东西,能天天吃它的人的确不多,再者劝长辈进食什么的,也是比较正常的事情,所以虽然嬷嬷觉得哪里不太对的样子,还是忍住了没来劝阻。   于是在玖荷的不住劝说下,太后两勺三勺的就这么吃完了,玖荷这才满意,点点头退下了。   回到屋里,其他三人是不像玖荷这样很能随遇而安的,都争着眼睛望天呢。看见她进来,安同公主往里让了让,小声一句,“可总算是回来了。”   等到玖荷上床,安同公主又问她,“能睡了?”   玖荷点点头,“睡吧。”   又是一觉到了天亮,不过今天跟昨天还有点不太一样。   今天太后也醒着,而且还宣了太医来,可能是因为晚上吃了东西又或者没睡好之类的原因,太后有了点腹泻的症状。   玖荷出来就听见西次间里头嘈杂的声音,她默默的叹了口气,要是真生病了,想必太后能消停一点了吧。   玖荷出来就跟小皇帝打了个照面,虽然昨天晚上没叫醒皇帝,不过早上醒来之后,自然有太监一五一十的跟他禀告,该说的不该说的皇帝现在全都知道了。   比方太后故意半夜指使他姐姐出来挨冻,又比方夜游皇宫什么的。   所以皇帝早上来请安的时候,心情不是很好。   “太后可真是太闲了。”小皇帝心疼的看着玖荷,“要么今天晚上告个病别来了。”   玖荷摇了摇头道:“放心,我想今天晚上太后怕是没工夫瞎折腾了。”   两人说了没两句,里头太医院的院使大人出来了,他先是冲着皇帝行礼,若有似无的看了玖荷一眼,这才道:“太后凤体微恙,病虽没什么要紧,只是太过担忧怕是要平添症状了。”   皇帝哦了一声,也算是个反应,院使大人再次看了玖荷一眼,苦笑道:“太后追问自己可是得了消渴症,又怕是瘿脖之兆,太后虽有些小毛病,但是这些病症着实是没有的。”   皇帝昨天就听玖荷说了一遍了,再听御医这么一说,心里升起几分快意来,只是再这么说下去,话题难免扯到玖荷身上,皇帝便将脸色一沉,问道:“既然没有你说这些作甚?”   院使大人默默地叹了口气,道:“太后娘娘新添了腹泻的症状,太医已经开了药正准备去煎。”   皇帝点了点头,关切问道:“太后病情可严重?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再宣太医来会诊?”   这倒不是皇帝有多么关心太后,只是就该这么一问,就像上朝的第一声是太监叫的一样。   院使大人回答的倒是有几分真情实意,“不打紧。太后是没有休息好,夜里又用了燕窝羹导致饮食积滞了。”   皇帝装模作样点了点头,道:“听起来似乎是少吃点就能好?”   院使略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皇帝嗯了一声就要走,没想院使又开口了,作为一个皇帝,礼贤下士是一定要有的姿态,所以皇帝虽然有点不耐烦听太后的病情,但是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两耳朵。   不过这话不像是给皇帝说的,倒像是给玖荷说的。   “太后娘娘怕自己得了消渴症,是因为她有轻微的肢体水肿,还有水湿停滞之证,她会水湿停滞,是因为夜里水喝多了。还有瘿脖,是因为太后双臂前举的时候手会抖。”   年纪很大的院使说完之后喘了两句,又道:“听太后宫里嬷嬷说,太后这一天举了不下好几十次,她这虽然手抖,怕是累得居多。”   皇帝背过身去咳嗽了几声。   玖荷觉得这事儿跟她没什么太大关系。   比方夜里要喝水,那是太后自己要喝的,手抖……举了一天可不是得手抖,而且在太医说她没病之后还不太相信……这能怪谁呢?   “太后夜里水喝得是有点多。”玖荷想了想,还是表示了赞同,“我觉得不管是谁,大半夜的不睡觉起来喝水都会水湿停滞的。”   院使没话说了,皇帝拍了怕他肩膀,道:“你辛苦了,该用什么药只管用,若是太后有什么责难,朕是不会当真的。”   玖荷皱了皱眉头,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道:“这么说……太后娘娘的病症全都起源于夜里不睡觉。”   等到这一句话被院使完完全全听在耳朵里,玖荷又道:“虽然不对症,不过我觉得若是能给她开些安神助眠的药?兴许什么病都没有了。”   院使大人深色复杂的点了点头,说了声“郡主说的是”就告辞了,这么说今天晚上怕是能消停了?   等到陪着小皇帝吃了早饭,玖荷告辞出宫,她原以为今天夜里太后不会叫人侍疾了,可是天刚黑,她正打算洗漱了,宫里太监又来了。   “太后娘娘宣庄仪郡主侍疾。”   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玖荷再次收拾收拾进宫,不过等到了太后宫里,除了前两天的安同公主还有七娘八娘之后,这次连小皇帝也在了。   小皇帝冲她使了个眼色,玖荷还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太后说话了。   “哀家身体不适,几位辛苦些。”   这时候都是标准回答,玖荷跟着大流说了句“不辛苦”,那边嬷嬷又端了药来给太后服下,接着就放下来了床幔,太后躺下去打算休息了。   嬷嬷吹了蜡烛,只留下细细一根照明,之后便带着她们几个到了隔壁。   因为皇帝也在,所以晚上休息就不能像原先那么来了。   玖荷倒是没在意太多,她小声问皇帝,“怎么你也来侍疾了?不是还有朝政要处理?”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她真病了还不消停,我帮着加把火。”   嬷嬷很快安排好了今晚的住处。   皇帝歇在前两天玖荷她们休息的东次间,玖荷等人被安排在了前头的偏殿里,虽然离太后远了点,不过好消息就是每人一张床了。   当然离太后远也不算是什么坏消息就是了。   这样一看,太后应该是真病了,玖荷觉得今天晚上虽然说是侍疾,不过太后想必是没闲工夫再来折腾她们了。   宫里很快安静了下来,但是小皇帝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他叫人在地上扑了狼皮垫子,周围烧了火盆,不远处还竖了帷帐挡风,然后拉着玖荷坐在太后宫殿前头的阶梯上看星星了。   “要我说太后是在咒自己。”小皇帝用太后做了开场白,“我去查了起居注,前头但凡侍疾,太后都在半年之内死了。”   玖荷一愣,道:“人家那是真侍疾,太后这是在折腾人吧,都不是生病。”   小皇帝略带遗憾的叹息一声,“是啊。”   沉默了一小会儿,玖荷道:“你明天没事儿了?”   小皇帝笑了一声,道:“还有点事儿,没两天就要封笔了,我还留了一点点小尾巴没处理完,专门留给太后的。” 第128章   姐弟两个聊到半夜才回去睡觉。   玖荷再次一觉睡到了天亮, 说起来太后还是真生病的好, 又或者是院使大人给她开了安神的药吃, 总之这一晚上她都消停的很,完全没出来喊人。   等到早上起来,梳洗完毕之后, 几人等在了太后寝宫的明间, 今儿太后醒得早,就不能不声不响的先行离开了。   虽然皇帝说了都坐, 但是敢坐下来的除了皇帝,也就只有玖荷跟安同公主了,七娘八娘两个对视一眼, 都站在了一边等着, 好在她们有两个人, 倒也不算太过窘迫。   里头嬷嬷很快出来了, 道:“太后娘娘身体不适,请陛下进去说话。”   这是真的连床都起不来了?还是故作姿态?   按照太后以往的惯例, 怕还是故作姿态多一点。   玖荷跟在小皇帝身后,一行人到了内室。   太后正靠在床边,脸色倒是看不出来什么, 不过玖荷跟她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 看见太后眼神里依旧是厌恶和憎恨, 她就知道太后这又是装的。   几人一一上前行礼,小皇帝问了两句病情,太后爱答不理的, 只让一边伺候的嬷嬷回话。   小皇帝原先受气是逼不得已,现在除了翻两个白眼,就只有一句话了,“政务繁忙,朕先告辞了。庄仪郡主,朕有事同你商量,你随朕来。”   还把玖荷叫了出来。   太后装病就是想折腾他们两个的,眼见正主要走,太后索性挥了挥手,叫剩下三人也离开了。   小皇帝笑盈盈的给玖荷掀了帘子,玖荷刚出来就跟贤郡王打了个照面,她脸上笑意顿时冷了下来。   她不过是冲着贤郡王点了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不过贤郡王顺着打开的帘子看了进去,脸色变得比玖荷还要不好。   皇帝掀着帘子,背后是七娘八娘两个,眼神都在皇帝背后粘着。   贤郡王咳嗽一声,飞快的给皇帝行礼,若有似无的试探道:“年底繁忙,陛下就算侍疾,也要小心身体才是。”   皇帝很是冷淡的点了点头,道:“朕的身子骨好得很。”   说完用力一甩帘子,跟玖荷两个人走了。   贤郡王是来给太后请安的,不过太后方才那个样子是不好见他的,因此宫女先把他引到了次间。   昨儿皇帝就歇在这里,比玖荷她们四个当日要劳师动众的多,因此宫女嬷嬷们还在收尾。   贤郡王见了不由得挑了挑眉毛,就听见有个宫女道:“这是陛下的玉佩,压在枕头低下了。”   嬷嬷立即就道:“还不赶紧给送去。”   贤郡王的脸色立即变得铁青,连手也握在了一起,侍疾?皇帝也住在这里?   他们这是合伙起来欺辱我不成?   贤郡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正好嬷嬷进来道:“太后有请。”   贤郡王急忙低下头,收敛了脸上表情,这才跟着进去请安了。   玖荷跟着皇帝一路到了内书房,两人用过早饭,皇帝又赏了一大堆东西叫她带回家里去,什么织造今年新研究出来的锦缎,内造昨儿上进的簪子等等,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然后皇帝冲着她眨了眨眼睛,道:“你回去告诉王爷还有世子,我这是装病。”   怎么没来由来了这么一句?玖荷挑了挑眉毛,皇帝已经叫太监送她了,还说:“明儿你就知道了。”   没等到明天,下午就知道了。   下午皇帝也病了,联想到早上那一句话,不用想肯定是装病,玖荷叫来王公公一商量,王公公立即去宫里问候了一声,没过多久就带回来皇帝的口谕。   “朕只是偶感风寒,稍有不适,安同公主和庄仪郡主这两日为太后侍疾太过辛苦,就不用再来了。”   皇帝这话其实是有点语病的,安同公主原本就在皇宫里头住着,什么叫做不用再来了?不过是给玖荷打个掩护而已,不过这种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就不必特意点出来显得很没眼色了。   王公公笑眯眯的,又道:“陛下在寝宫说了一遍,又叫王宣出来说了一遍,当着大臣们。”   玖荷眼睛亮了亮,这么说她今天晚上是不用进宫了?   虽然她年纪还轻,晚上睡晚一点也不觉得什么,再说要是真的这么熬下去,指定是太后先倒下,可是天天睡在宫里,还是太后的地盘,她心里还是不太舒服的。   玖荷觉得自己也是认床的。   况且没两天就要过年,她还打算夜里去放烟火呢,可不能把精力全耗在太后身上。   玖荷嗯了一声,吩咐道:“去跟王爷还有世子说一声,别叫他们担心了。”   到了下午,宫里果然没有太监来宣她进宫了,玖荷不由得有点疑惑,皇帝说的留了个小尾巴给太后竟然这样管用?   在家里歇了一天,第三天一早,玖荷一睡醒就往宫里去了。   先是给太后请安,太后依旧是病恹恹的躺在床上,虽然没有叫她来侍疾了,安同公主也不见人影,不过七娘跟八娘还是在的,就是看着憔悴了许多。   玖荷不咸不淡的问了两句,就起身告辞了,出门的时候看见前定江侯夫人,现在什么品级都没有的太后娘家大嫂求见。   钱夫人看着有点着急,虽然行礼行的很是敷衍,不过玖荷觉得她着实没必要纠缠这个。   等到了皇帝殿里,皇帝一看见玖荷来看他,脸上闪过一丝欣喜,急忙问道:“姐姐吃饭了没有?”   玖荷笑道:“不曾吃饭,专门留着肚子跟你一起吃的。”   小皇帝果然更加开心,吩咐御膳房做了精致的点心前来,一边吃着一边给玖荷说了他的计划。   “要说政务是处理完了,我也不会拿正事儿跟太后怄气。”小皇帝很是骄傲,一脸赶紧夸我的表情。   玖荷给他夹了个小点心。   很是不和规矩,不过旁边伺候的宫女太监没一个敢上来说话的。   “我前天晚上就去给太后侍疾了,”小皇帝道,看见玖荷点头,他又说:“昨天早上我说要补觉,下午又说头重脚轻鼻塞流涕,宣了太医来诊治。”   小皇帝一脸的兴高采烈,明显是很满意自己的计策,以及带来的成果。   “太医医术高明,喝了药晚上就好了,因此我晚上就又去给太后侍疾了。”小皇帝笑了两声,“然后今天照例是补觉,下午还得宣太医。”   玖荷点头,却又忍不住问道:“你究竟留了什么后手?这才两天,我方才还看见钱夫人来见太后呢。”   小皇帝又笑了两声,道:“年底府里给辅臣、嬷嬷丫鬟太监的年礼可准备了?”   玖荷点头,道:“照旧例,丫鬟一个月的月钱,还有——”玖荷忽然顿住了,“你把要给大臣发的东西截住了?”   小皇帝得意的点了点头,道:“自打我亲政开始,我就想着这一年过年,一定要跟太后不一样,要叫他们都大吃一惊,不过后来我还是有点忐忑的,从上个月开始就——”   小皇帝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我其实问了几个朝臣,他们过年想要点什么。”   小皇帝忽然起身,在旁边多宝阁上取了个木匣子过来,打开往玖荷前面一放。   里头十几个扇面。   玖荷拿起一个一看,檀香木的扇骨发出淡淡的香气,上头的扇面是喜庆的红色,扇面上写了字:肱股之臣。下头还盖着皇帝的印章:广运之宝。   得益于前头的争执,玖荷现在对皇帝的二十四枚印章也很是了解了,这是个专门用于奖励臣工的印章。   玖荷又拿起一个看,上头写的国之栋梁。   “我还准备了镇纸和桌上用的小屏风,而且亲近的几个大臣都已经知道了。”   “这样的东西也只有皇帝才敢发,所以他们都很是焦急,不过现在太后病了,皇帝侍疾也病了,后天就要封笔,这样的礼物若是再不抓紧一点,可就送不下去了。”   小皇帝一脸的坏笑,兴高采烈的表情叫玖荷看了也开心,她道:“所以大臣们就帮着你催太后了?”   “那是当然,不然你以为钱夫人身上什么诰命都没有了,她平白无故的进宫是为了什么?”小皇帝得意道:“不止如此,我还叫太医实话实说呢。”   太医是皇宫辅臣,跟需要层层科考上来的官员们不一样,他们某种程度上就有点像王府里的丫鬟小厮,任免全归皇帝管,只要忠于皇帝就行了。   “所以你猜他们再说什么?”   玖荷笑了笑,“肯定跟你想的一样。”   太后宫里,太后屏退了左右,钱夫人坐在太后床边的杌子上,苦口婆心的劝说道:“您这病差不多也该好了吧。”   太后眉毛一瞪。   当然钱夫人言语里是分毫不会提什么别跟庄仪郡主置气,也别跟皇帝扭着来等等话题,更不会说昨天有人来她府上拜访,言语里虽然客气,不过说的只有一个意思,别给大家找麻烦。   钱夫人双眼微红,里里外外说的全是七娘跟八娘,若是被不知情的人见了,怕是会以为七娘跟八娘是她亲生的女儿。   “娘娘也为您两个侄女儿想一想,她们虽然是侧妃,不过也是成亲,这才多久?八娘嫁进去不足一旬,七娘更是才三天,就全进宫给您侍疾了。”   钱夫人想着自家现如今这个境况,眼圈更红了,言语更是真挚,“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您叫她们两个进宫来侍疾,可不是坏了他们夫妻相处的最好时候?”   听见这话,太后其实已经有点后悔了,不过叫她这么快松口也是不可能的,她低下头故作思索状,屋里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才从太医院出来的许太医,就被人截住了。他在太后宫里足不出户住了五天,到了今天才被放出来,能回家去好好洗一洗换一身衣裳。   拦住他的人是兵部一个侍郎,两人素有交情,虽不深厚,不过也曾一起去吃过酒,很是能说几句体己话。   “太后究竟是个什么病?”这位侍郎追问道:“太后平日里身体健康,从来不曾听说有什么顽疾,况且这次还叫了女眷进去侍疾,连皇帝也去了。”   要说能去侍疾的肯定都是重病,可是看起来也不太像啊。   许太医抬头看他一眼,叹了口气。   这人心里一抽,小声反问道:“重病?”   要说大过年的,被太后圈在宫里,一点怨气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尤其太后还是装病。   许太医把人往僻静的地方一拉,小声道:“一开始的病,就跟前年你家里老母亲的病一样。”   这位侍郎眼睛一瞪,回忆道:“前年?前年我母亲生病是因为我二弟不听她的话,她那是装——”   “装的?”   许太医点点头又摇头。   “后来夜里水喝多了,人肿了起来,第二天就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消渴症,硬是说太医院都是一帮酒囊饭袋。”   “第三天胳膊累了举起来有点抖,又说自己得了瘿脖要院使大人给她开药。”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位许太医索性一气儿说完了,“后来连着熬了三个晚上不睡觉,夜里又用了羹汤,现在的腹泻倒是真的,不过已经好了。”   侍郎有点目瞪口呆的看着许太医,半晌不知道怎么来了一句,“当年太后还垂帘听政的时候……连重伤风都不曾落下朝政啊。”   两人对视一眼,又齐齐住了口,前头说说也就罢了,后头再说可就是其心可诛了。   玖荷在宫里吃了午饭才回去,跟着她一起回去的还有太后的赏赐,上好的玉如意,还有绸缎首饰等物。   说是这两日她侍疾辛苦。   这礼物同时也是一个信号,代表太后的病正式的好了。   皇帝再一次占了上风,第二天便把早早准备好的东西都发了下去,君臣皆欢。   下头就只剩下过年了,玖荷一边看着礼单,一边听罗妈妈给她讲过年的安排。   丫鬟们换了新衣裳,房檐下头挂上了红灯笼,府里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   虽然前头那两件事情的主使还没揪出来,不过牵扯进去的丫鬟婆子已经被发买了,王府少了差不多五分之一的人手。   这让王爷还有世子略有怒气,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王府竟然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于是更加下定决心要把这事儿查得清清楚楚。   不过王府虽然人手少了些,剩下的人倒是没有什么太过忙乱的情况出现,一切都还井井有条。   “明天早上要先去太庙祭祀,再给先王妃上香。”罗妈妈道。   玖荷点头应了声是,随即又想起个问题来。   继王妃还有乔氏去不去呢? 第129章   这个问题没困扰玖荷多久。   先是乔氏屋里有人来告假, 说是世子妃身子虚弱, 不能陪着一起去太庙祭祖了。   听见这话的时候, 卓长东连头也没抬,只不过嗯了一声就算过去。   玖荷觉得就算乔氏不说,她怕是也去不了的。只是她也不敢多说, 生怕触动哥哥的心事。   她还记得那时候哥哥说“你嫂嫂已经有了身孕”, 眼睛里的光彩是多么的喜悦。   接下来便是准备祭祀用的东西。   玖荷抄了一卷佛经,还给那个替她死了的女婴绣了一个肚兜, 绣花不很精巧,不过用的却是上料的棉布,线头全都巧妙的藏在了里头, 一点会蹭到皮肤的地方都没有。   除了自己准备的, 公中也有准备祭祀用品, 玖荷把东西交到库房让她们一起带去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 没看见继王妃的。   她很是坦然的问了罗妈妈。   罗妈妈道:“继王妃是不去的。她刚当上王妃的时候就说过自己是妾扶正的,不敢与王妃比肩, 再说哪家也有没有妾室去祭祖的道理。”   玖荷不由得有点佩服继王妃了,虽然这辈子她注定成功不了,可是就是用着这些招数, 上辈子她把王爷还有世子全都蒙在了鼓里, 仗着王府权势作威作福, 败坏王府的名声。   玖荷双手握拳,心中充满了斗志。   玖荷在库房待了不过一小会儿,就觉得有点惊讶。   明天就祭祖了, 怎么库房还是人来人往,不停有年礼入库呢?   大年三十是祭祖的正日子,他们虽然算是皇室宗亲,但是正日子也要给皇帝留下,所以睿王府的祭祖时间是正月二十九。   换句话说,正月二十八还有人在送年礼?   “这年礼送得略晚?”玖荷疑惑的问道:“明天后天就是祭祖的日子了,还有人这个功夫送年礼?况且这个时候送来,要怎么回?”   若是年前回不去,便是睿王府失礼了,怎么看都有点存心找事儿的意思。   玖荷一边说,一边拿了礼单来看。   孟国侯、沣裴伯、礼部侍郎、兵部尚书等等。   她不过随手看了几张,就发现不少人家的年礼比往年的要丰厚许多。   再对照礼单上的名字一看,玖荷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是前几个月闹得最凶的时候上了折子要皇帝剥夺她郡主的封号,后来又让皇帝赶睿王爷出宫的那些人。   全都被皇帝记在了心里。   现在他们看着形势不对,皇帝虽然年纪小,亲政又很仓促,但是主意却是不容动摇的,这几个月下来竟然是分毫不让,所以这些官员们都慌了神,想趁着过年的时候送礼挽回一下局面。   确切的说是他们的前途。   不过已经晚了。   他们当初下手的时候别说面子了,连里子都没给留。   玖荷有点嫌弃的把礼单又放了回去,问道:“给他们怎么回礼的?”   亲自守在这里看东西入库出库的王公公上来回话道:“年画门神套装,还有福芳楼的点心一盒。”   玖荷一愣,立即笑了起来,“可是王爷吩咐的?”   王公公点头道:“王爷说了,送这点东西就能叫他把什么都忘了?做梦。他可是皇帝的生父,想要什么没有?”   这样带着点嚣张,却又透露出几分真性情的话的确是王爷能说出来的,听见这样的话,玖荷就知道大势没走出睿王爷的预料。   她笑了笑,让王公公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睿王府两辆马车一起出门,往太庙去了。   街上被扫得干干净净,行人匆匆,看着很是热闹。   这点跟她原来待过的镇子不一样,镇子过年的时候,除了买烟花爆竹春联等物的铺子还在做生意,剩下的都关门了。   但是京城完全是两个气象,几乎没有关门的铺子,都等着过年这几天好好赚一笔。   玖荷放下帘子,转过头就看见睿王爷的笑脸。   “这两日很是热闹,等——”睿王爷数了数日子,今儿要去祭祖,明天三十是要在家里过的,初一皇宫大宴,那便是初二了。   “初二咱们也上街逛逛。”睿王爷不由得唏嘘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特别热闹……我也有十几年没去过了。”   玖荷笑眯眯的凑近了些,看了卓长东一眼,道:“那这次我跟哥哥一起陪着爹爹上街。”   马车很快到了太庙。   迎接他们下车的是一水儿的太监,脸上表情无比的恭敬。   这次平平安安的一路也没有人拦着,玖荷不由得唏嘘一声,心底竟然有点不满意。   过年的祭祖比往常要隆重些,睿王爷准备好的祭品由太监抬了进去。   平常人家祭祖一般都是家里男丁各有司职,不过搁在皇家,这些事情就都由太监或者礼部官员代劳了。   睿王爷要做的也就是上香而已。   虽然玖荷跟着一起来了,不过一般祭祀是不会让女孩子进去正殿的,皇帝家里也不例外。玖荷刚在外头上了香,就看见睿王爷身后跟着世子,两人一起出来了。   “走。”睿王爷招招手,三人又一起往太庙后头的皇家陵园去。   玖荷的生母,还有那个代替她死了的女童就葬在这里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事儿就来哭一哭太庙?”睿王爷忽然问了一句。   卓长东眉头皱了起来,玖荷顺着他的意思问道:“为什么?”   睿王爷笑了笑,“第一是叫他们知道我的父亲是葬在太庙里头的,他们每年都得来祭祀。”   “第二就是告诉他们,别不把我当回事儿,也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了。”   卓长东轻轻咳了一声,“只是三天两头的来,效果怕是不好了吧。”   睿王爷浅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叫他们麻痹大意呢。”   卓长东一时语塞,玖荷倒是笑了起来,“反正要么是警告,要么是叫人麻痹大意,总之爹爹占着理。”   睿王爷点头,道:“还是女儿贴心。”   几人沿着山路,很快到了山脚处的陵墓。   一路祭拜过去,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睿王妃的陵园。   玖荷第二次来了,心情又不太一样了。   她上前一步,烧了给母亲绣的手帕,还有给那个女童绣的肚兜,这才后退一步,看着渺渺青烟,陪着王爷世子一起哀思。   她的确是不太记得母亲了,可是站在这里就觉得眼眶发红。每每想到她用自己的生命做饵,义无反顾的赴死,却叫手下把自己带出去。   玖荷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   我现在很好……玖荷心里默默地道:就是上辈子,我纵然是受了天大的冤屈,虽然死了,也没叫仇人好过。   母亲也要好好的。   过了一会儿,三人收了哀思,睿王爷看了看天色,语气略有沉重,“走吧,一会儿天改黑了。”   从太庙出来,还没上马车,玖荷就看见前头一队侍卫,正前方站着个高大威武的身影,正是廖将军,不知道在说什么。   廖将军在战场上训练出来的五感极其敏锐,一听见不远处有动静,立即就转过头来,看见是睿王府一家,他交代两声,长腿一迈,不过几步就走了过来。   “睿王爷、世子——郡主。”   叫郡主之前犹豫了片刻,想来他原先是打算叫玖荷的。   睿王爷不过嗯了一声就算回过了,卓长东倒是抱拳打了个招呼,玖荷冲他笑了笑,叫廖将军一张脸快要严肃不下来了。   在大庭广众之下,廖将军倒是不卑不亢的,只是睿王爷从来都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倒也不以为意。   不等睿王爷问,廖将军便道:“明日陛下祭祀,我先来安排侍卫。”   睿王爷嗯了一声,转脸就看着卓长东,道:“原先这事儿是我府上世子负责的,现如今——”睿王爷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就不说话了,只是怎么听怎么觉得好像有点挑拨的意思?   玖荷才从陵园回来,又看见上辈子替她说话,帮她洗脱冤情的廖将军,下意识就不想叫他吃亏,急忙接了一句。   “这样也好,能叫哥哥清清静静的在家里过个好年,也好修养修养。”说着又对廖将军行了个半礼,“辛苦将军了。”   这个礼更多的是谢将军上辈子洗刷冤情之恩,玖荷觉得就算谢上一辈子也不为过,只是除了她,却没人知道这里头究竟是什么意思。   王爷觉得玖荷是向着她说话,廖将军觉得玖荷太过客气了,伸手下意识就想扶她,只是还没碰到就被王爷截胡了。   虽然廖将军已经反应过来有点孟浪了,但是拉上了王爷的手,依旧叫他不自觉的抽了抽嘴角。   当然,那句“郡主客气了”也又被咽了下去。   睿王爷嘴角一翘,抓着廖将军的手非常用力,“将军着实辛苦,怕是整个年都过不好了吧。”   廖将军有心想解释什么,不过转念一想便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要说廖将军的样貌是很正直的,这话一说出口,不远处的官员还有侍卫们,眼神都有点灼热。   睿王爷胡乱应酬两句,便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搅将军了,告辞。”   马车很快便到了路口,睿王爷先行上了马车,廖将军就在一边陪着。   因为是在太庙,再加上关系改善之后,卓长东也很少在外头拂睿王爷的面子,所以他也只是点点头,也跟着上了马车。   再来就是玖荷了,马车下头有摆好的凳子供她踩,倒也不用人伺候,只是才上去两个台阶,玖荷忽然顿住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廖将军,道:“初二晚上我们去逛夜市,若是将军不忙——不如带着善佳一起来?”   廖将军原本沉着冷静的脸上立即就笑了出来,只是马车里头的睿王爷就不怎么开心了。   他下意识跟卓长东对视一眼,微微皱着眉头,眼神里有点疑惑,好像在说:莫非是我对他太不好了?所以你妹妹要向着他?   难道说我应该对他再好一点? 第130章   玖荷觉得除夕这一天有点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忙碌。   明明房子不用她收拾, 而且王公公早就带着人从屋檐到墙角都收拾了一遍, 不仅仅是补了新颜色, 甚至连门槛都换了新的。   饭也不用她做,王府厨房上加起来快一百人活儿干的干净利落。除夕的饭摆在花园,据说有几道大菜是从昨天就做在炉子上开始炖了。   衣服也不用她洗, 被褥也有丫鬟婆子收拾, 甚至梳头这种事情她也很久没有亲手梳了。   可是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忙忙碌碌到现在,玖荷觉得自己再次坐下来的时候, 天边的日头已经开始往西边去了。   “郡主,”罗妈妈笑眯眯的进来,“该起身了。”   玖荷忽的一下站起来, 不知道怎么心中忽然生出点胆怯来, 不过仔细品品, 里头还有激动。   她看了看窗外的太阳, 道:“今天晚上是怎么安排的?除夕照例是要守岁的。”   王府的除夕是典仪正管的,非常正式, 晚宴有什么菜,餐具是什么样式,吃完饭又有什么节目, 单子来来回回改了好几次。最后只安排了事项, 没有规定时间, 这才叫睿王爷点头。   换句话说,玖荷这句话问得非常多余,因为这单子她也看过好几遍了。   上头睿王爷原本安排了一个时辰给放烟花, 最后被她缩减到了一刻钟。   一个时辰?全京城的烟花都叫她一人放了都不够,况且大冬天在外头待上一个时辰也太冷了些。   罗妈妈不以为意笑了笑,从丫鬟手里接过狐狸皮做的比甲给她穿在身上,道:“先去前头上香,然后跟着王爷世子一起去花园。”   玖荷又想问花园冷不冷,只是没等张口就打住了。   哪儿会冷呢?下头烧着地龙,墙壁也是中空的,冬暖夏凉,特别舒服。   她不好意思笑了笑,带着罗妈妈往前院去了。   刚走到奉先堂门口,玖荷就见厢房里出来两个人。   继王妃拉着喜鹊儿先出来,两人面色看着都有点憔悴。喜鹊儿被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迎上来行礼。继王妃很是客气道:“王爷跟世子还没来,怕是要再等一等了。”   话音刚落,厢房又出来两个人。   乔氏被人扶着出来,跟她一比,继王妃跟喜鹊儿也能用水灵来形容了。   扶着乔氏的嬷嬷玖荷见过,正是上回那个看起来有点紧张的婆子。   乔氏一上来便点了点头,加了声郡主,又道:“我走不利落,这才叫她扶着我来。”她又扫了一眼继王妃,“大过年的,别叫喜鹊儿被我过了病气。”   喜鹊儿看她一眼,面露疑惑之色,道:“世子妃又不舒服了吗?你进来的时候走得比我还快,还以为你落在后头是要整理衣装呢。”   这句话说的就有点意思了。   奉先堂是王府专门开辟出来摆放祖先灵位的地方,虽然算不得祠堂,但也不是人人都能进来的,尤其是奴婢,算起来王府能进来的伺候打扫的太监丫鬟婆子加起来不超过十个。   扶着乔氏的那个婆子绝对不在里头。   那婆子自己也知道这一点,除了行礼便是低着头,眼神一点不敢乱瞄。   正如乔氏所言,就算她现在体弱多病走不得路,也该是婆子扶她进来,就算继王妃算是婆婆,喜鹊儿是可以扶她的。   所以……乔氏这是打算要告状?还是要划清界限?   不过不用喜鹊儿说,玖荷也知道乔氏也没到走不得路的地步,玖荷记得上次她去庙里,回来的时候两人正好碰见了,两个婆子可都是在她身后跟着的。   乔氏瘦弱归瘦弱,走路是不用人扶的。而且小半月不见,她精神头比上一次又好了许多。   玖荷目光在她们脸上扫了一圈,这种事情想明白就行,横竖都是不相干的人,一个想叫她死,一个从里到外都瞧不起她,说她是戏子,是逗趣儿的,她是完全不打算掺和进去管这种烂泥摊子的。   玖荷唯一做的,就是转头跟罗妈妈道:“王爷还没来,咱们也等一等。”   罗妈妈笑了笑,道:“外头冷,要么郡主进屋去?”   玖荷点了点头,好像一点没看出这两拨人马暗地里的交锋,直接便进了厢房。   奉先堂是摆放祖先牌位的地方,建的庄严肃穆,舒适性上就差了些,椅子上的垫子是麻绳编的。   地下没有火龙,房门大敞着,屋里也就摆了两个火盆,与其说是取暖,不如说是让里头不要太过阴冷。   玖荷寻了地方坐下,继王妃等人也跟了进来,一一落座。   继王妃咳嗽一声,看着乔氏道:“你身子看着好像好些了?这地方不好用手炉,要么再让她们上些热茶,也好叫你暖暖手?”   “不必了。”乔氏拒绝的很是彻底,连句解释也没有,就这么干巴巴的三个字儿算了事。   继王妃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似乎是完全没想到乔氏会这样直接,她一时语塞,喜鹊儿接了上来。   “嫂嫂若是再喝下去,怕是一会儿就要更衣了。”喜鹊儿的视线在乔氏的衣裳上扫了扫,不说话了。   玖荷这几月也曾去过几次所谓姑娘家的宴会,对这种说一半暗示一半的讲话方式已经很是熟悉了。   这是说乔氏现在说不喝茶是装的,而且她前头已经喝了不少了。   不过熟悉归熟悉,明白归明白,并不代表玖荷会参与这种事情,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坐在那里看着门口,听着外头的动静,就好像没听见她们方才的对话。   过了约莫半盅茶的功夫,卓长东跟在王爷身后,两人一起到了奉先堂。   玖荷起身迎了出去,这会儿乔氏起身也不慢了,虽然还落在最后一个,不过不像方才,那边都行过礼打过招呼她才出来。   继王妃脸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喜鹊儿撇了撇眼睛,嘴里不知道说了什么,乔氏听见之后变了脸色。   “王爷。”继王妃拉着喜鹊儿上前行礼,又跟卓长东打了招呼。   王爷淡淡嗯了一声,乔氏也是一样,不过她走到世子面前拜下去的时候晃了晃身子,腿一软就想栽倒。   卓长东眉头一皱,跟在他身边的王公公很是眼疾手快的扶了上去,道:“世子妃身子又不舒服了?”一边说一边回头道:“付氏呢?”   扶着乔氏的那个婆子打了个哆嗦,道:“付妈妈伤风了,回去家里修养了。”   王公公点了点头,又道:“那你还不赶紧来扶着?”   婆子上前扶住乔氏的胳膊,卓长东抿着嘴唇,表情看起来冷冷的,“若是你身子不好,上了香就回去。”   喜鹊儿脸上闪过几分幸灾乐祸,乔氏咳嗽一声又站直了身子,道:“方才是头晕,现在好了。”   小小的插曲过去,几人都跟在王爷身后,一起进了正堂摆放灵位的地方。   要说这个顺序也是很讲究的。   王爷走在最前头,卓长东落后王爷半步,再下来玖荷,依旧落后半步。   然后才是继王妃跟喜鹊儿,乔氏被挤在了最后。   罗妈妈跟王公公两个就在廊下看着,见此情景罗妈妈不由得叹了口气。   继王妃原本也是能跟在前头进去的,不过依旧是她那句话“不敢与先王妃比肩”,然后就落在后头,十几年来一直如此。   至于乔氏,去年还是跟在世子身边,在继王妃前头进去的,现在——又能怪谁呢?   罗妈妈收敛了眼神,里头已经开始上香了。   太监摆了专门用来祭祀的大菜和牲畜,又点了香烛等物,众人从太监手里接过香,一一上前祭拜。   等轮到先王妃的时候,玖荷看见继王妃眼圈红了。再等到三鞠躬之后,三炷香插进香炉里,继王妃抬起头的时候眼泪就掉了下来。   不仅如此,她还啜泣两声,拿帕子压了压眼角。   一看见她这个样子,玖荷就怒火中烧,上辈子她是怎么死的?   是继王妃跟喜鹊儿的陷害!   不可否认一开始是因为喜姨娘“流产”要找个替罪羊,可是后来的呢?从孙氏两个说出来她不是亲生的,从那块玉佩到了继王妃手里——   只要见过先王妃的,都说她跟先王妃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加上那块玉佩,继王妃难道一点都没有怀疑?   然后她做了什么?   更加的心狠手辣,下了死手要把她至于死地。   这就是不敢与先王妃比肩?这就是跟先王妃姐妹情深?   是她误会了姐妹还是她不理解情深?   玖荷冷笑了一声,道:“不如你再待上一会儿好好哭一哭?”   继王妃错愕,下意识去看睿王爷,似乎在说:这可是在讽刺先王妃,这还是她的生母,王爷就这么看着?   可是王爷……皱了皱眉头,似乎还就这么看着。至少他看着玖荷的眼神一点责怪也没有,而世子瞥她的那一眼……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继王妃忽然发现她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或者说前几年王爷跟世子的表现误导了她,又或者……这十几年的祭拜已经让她丧失了警惕心。   前几年她在先王妃的排位前伤心流泪,王爷跟世子都没表现出什么异样来,不是因为她哭得伤心,而是因为他们父子两个人不和,他们互相怨恨,这才无暇顾及自己。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先王妃的女儿回来,还是个跟先王妃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   更重要的是……先王妃毕竟已经死了十几年了,这父子心中的悲伤已经消散了许多,再被玖荷这么一冲散,她现在还如此的悲切,就显得太过突出了。   但是……事已至此,继王妃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她虽然不再发出声音,不过又掉了两滴眼泪,也不敢多说什么,头一低就算回应了。   继王妃狠狠掐着自己掌心,这次是真的大意了。   往年除夕大家吃过饭就散了,大家都是各过各的,就是除夕宴也吃得很是敷衍。   可是今年不一样,王爷明显是打算好好过的,王府里焕然一新,各色烟花爆竹准备了不少,她究竟是怎么被猪油蒙了心窍,才一点都没看出来。   她等当上继王妃,可不就是因为她懂事听话吗?绝对不能这么下去了!   乔氏轻轻一声咳嗽,虽然她立即捂了嘴,不过这动静还是打破了屋里的沉默。   卓长东扫她一眼,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衣装,又看了看玖荷里头的小袄,还有外头的皮毛比甲,喜鹊儿更是穿得整个人都显得臃肿了起来。   他皱着眉头道:“你——”故意两个字被他咽了下去,“去添衣裳。”   乔氏脸色一变,眼圈红了红,“是。”婆子立即扶着她走了。   继王妃脸上闪过一丝冷笑,想这乔氏还是太过年轻了,事情做的痕迹太重,谁都能看出来不对。   当然这事儿要是男人爱她的时候,那便是心生怜惜了,只是现在……只显得她心思重了。   继王妃跟乔氏两个交锋这么几次,玖荷都看在眼里,心中略有不耐烦,她上前一步道:“咱们去花园吧?天气冷,我都饿了。”   睿王爷冲她笑了笑,道:“已经申时二刻,方才跟你哥哥说——是稍微晚了些,咱们这就过去。”   说了什么?还要避着她不叫知道?   玖荷一挑眉,正想问就又听见卓长东岔开话题道:“就是饿了也别吃的太急,厨房还做了不少小点心,小心守岁的时候吃不下了。”   玖荷笑道:“那我可要好好尝一尝。” 第131章   几人一路往后花园走, 玖荷故意走得比往常快了一点。   王爷跟世子往日里跟女眷一起走路的时候都是放慢了脚步的, 玖荷这么一加速, 他们倒是没觉得什么,甚至走得更加舒服,可是对继王妃还有喜鹊儿就不那么美好了。   不过从奉先堂走到二门这短短一段路, 她们两个就不太跟的上了。   等迈过二门那不高不矮的几截台阶, 继王妃就彻底赶不上了。   前头三人到了花园里的饭厅,又分别坐下说了会儿话, 再到继王妃进来,睿王爷这才发现似乎方才她们两个没有跟上?   睿王爷看着神色如常的玖荷,又瞧了瞧一进来就克制不住喘气咳嗽的继王妃和喜鹊儿, 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众人分别坐定, 既然是除夕的家宴, 索性一张圆桌都坐在了一起, 睿王爷坐在最上首,玖荷跟世子一左一右。   世子下首是乔氏的位置, 玖荷旁边是喜鹊儿,再过去一个是继王妃。   虽然是个圆桌,不过王府的圆桌非常的大, 两个挨着坐的人中间至少也空了差不多两个身位, 因此除了对面的人, 旁边的人几乎是只能用余光看见。   冬天天黑得早,酉时的棒子才响,天色就暗了下来, 乔氏很快过来,坐在了卓长东旁边。   太监上来倒酒,女眷们喝的是清淡的果酒。   睿王爷举起杯子来,他看着玖荷,眼圈有点红,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道:“今年一定能过个好年。”   众人举杯示意,同时干了这第一杯酒。   吃了两口菜,下来便是给王爷敬酒了,顺序跟先前进奉先堂的时候一样,乔氏依旧被继王妃挤在了最后一个。   等敬完酒,气氛有点僵硬。   说起来王府以前过年都是件比较糟心的事情,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继王妃有心表现,可是一来不知道说什么,二来方才那个错误让她有点束手束脚了。   再说……王爷跟他的一对儿女说得热火朝天,不住的劝她吃这个吃那个,又说这是先王妃最喜欢的菜,又说这是她当日最喜欢的菜。   叫继王妃看了气儿不打一处来。   郡主丢的时候才两岁,这个年纪能吃什么?   只是玖荷的回应叫继王妃更加气氛了。   “我记得以前的好像比这个淡一些?”玖荷尝了两口不知道用什么做的糊糊,下意识说到。   王爷一脸的惊喜,道:“小孩子吃不得太咸太甜的东西,这是叫他们才做的。”   继王妃气急,恨不得也怼她两句,什么:她就随便一说,王爷还当真不成?   又或者:两岁的事情郡主都记得住?要是真记住了怎么不找回来?   只是终究不敢,只能看着。   玖荷吃了两口就把糊糊推在了一边,道:“他们做了这么许多菜,爹爹就叫我吃这个不成?”   睿王爷讪笑了两声,半真半假叹了口气,“你不见的时候才两岁,晚饭——那一顿晚饭还是我喂的呢。”他的目光落在小碗上,“就吃的这个。”   卓长东放下筷子,表情严肃叹了口气,拆了王爷的台,道:“父亲喂的你不吃,后来咱们两个一人一半,我吃了你才吃的。”   玖荷笑了起来,不管是继王妃还是喜鹊儿,都觉得自己眼圈红了。   只是继王妃余光扫到身边的乔氏,心情忽然好了许多。   说起来她怕是——不,肯定是比自己难过的,毕竟去年世子还对她关怀备至,呵护有加,可是今年……   全围着他的妹妹去了。   继王妃忽然不觉得糟心了,她的视线再次停留在乔氏身上,时间久到乔氏察觉不对,微微偏了头看她。   继王妃微微一笑,带着点幸灾乐祸。反正也不是自己一个人难过,就这么招吧。   酒过三巡,乔氏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叫了声“郡主”,道:“我敬郡主一杯,原该陪着郡主的,只是我该回去喝药,就先告辞了,郡主请。”   乔氏很是干净利落的喝了酒,桌上也没人拦她,旁边伺候的太监安排了嬷嬷举着灯送她回去。   临走的时候乔氏看了继王妃一眼,嘴角翘了翘,好像在说:我有胆子走,你有吗?   要是一点离开的心思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一来没什么借口,二来想跟敢是两回事儿,继王妃就这么如坐针毡,看着玖荷开开心心吃了除夕宴。   还吃的不少,只是继王妃不管怎么在心里腹诽玖荷食量惊人,不像大家闺秀,她也是没胆子说出来的。   晚饭吃完天已经彻底黑了。   继王妃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笑道:“天色已晚,平日里这个时候喜鹊儿已经睡了,我就先带她回去了,王爷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只管派人来叫我便是。”   这招以退为进继王妃已经很是纯属了,不过睿王爷只是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道:“除夕夜是一定要守岁的,你记得子时叫她起来,也就算守岁了。”   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而且无论怎么理解都没有跟她一起守岁的意思。   继王妃脸上表情不由得僵了僵,可是除了行礼离开,似乎也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等到继王妃离开,玖荷跟着睿王爷,一行三人到了花园里最高的那处亭子,玖荷下去亲手放了几个烟花,就又被王爷叫了上来。   “外头冷,又是烟火气息,小心火星子蹦在脸上,到楼上叫他们放给你看。”   原先玖荷心心念念的就是放烟花,只是看着那一箱箱的烟火,知道自己从今往后无论是春夏秋冬,再也不会缺了烟花放,似乎心里也没有那么迫切了。   她坐在窗户前头,看着外头五光十色色彩绚烂的烟花,不由得叹息一句,“真是好看。”   睿王爷笑了笑,卓长东道:“专门从工部找来的匠人,烟花都做了两份,一份送到咱们府上,还有一份送去了皇宫,想必陛下现在也在放烟花。”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王公公的声音,“陛下的赏赐到了。”   除夕夜的赏赐,多半就是菜,各种预示着来年好兆头的菜。   除了传统的饺子、四喜丸子、年年有鱼等等,皇帝还赏了几个看起来不太一样的菜。   “这是发菜炖猪手。”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王宣被派来给睿王爷送菜,他一边笑着一边道:“这是南边的菜,预示着来年发菜。”   “这一道是鲍鱼,是说来年包有,什么都有。”   “这个是金玉满堂。”   “这是红红火火。”   “这是节节高升。”   总之不管是恰不恰当,只要有个好兆头,皇帝全叫人做好了送来。   王宣又道:“陛下晚上也是这些菜。”   睿王爷笑了起来,“好好赏他!”   王公公拉着王宣离开,玖荷看着桌上的菜品。她原先出去参加聚会的时候也曾听说过,什么过年又或者过节的时候宫里赏赐的菜品,到了家里都凉了。   尤其是大菜,到了家里菜汤上飘着一层白花花的油,特别倒胃口。   不过现在看来,其实不是菜会凉,而是看送菜出来的太监上不上心了。   原先皇帝也隔三差五的给她送些小点心吃,特别是早饭的时候,她是从来没吃过冷的。   今天也是一样,菜放在桌上还飘着热气。   玖荷不由自主想起上回夜游皇宫来,御膳房在皇帝内书房前头,在太后慈宁宫的右边,可以说除了皇帝跟太后离得近,剩下的人——尤其是住在东边宫殿的嫔妃们,若是太监不上心,吃的可都是冷饭了。   要知道东六宫的嫔妃们虽然近,可是在宫里是没有马车可以做的,全靠送饭的太监两条腿走路,所以……其实能不能吃上宫里赏赐的热菜,也就是受不受宠的标准?   不过原先这事儿都是太后管的,也不知道今年皇帝亲政之后会不会有所改变。   玖荷想起小皇帝上回说的给朝臣们送个年礼,觉得这事儿他是能想到的。   那便不用太操心了,玖荷看着桌上的菜,道:“总得想个什么法子叫皇帝知道才是。”   睿王爷道:“王宣回去皇帝就知道了。”   玖荷摇摇头,道:“那不一样。”   王公公送了王宣离开,又回来伺候,听见玖荷说话,笑眯眯道:“不如让老奴跑一趟?”   玖荷又摇头,道:“这大过年的,王公公在王府歇着便是,进宫虽然有赏钱,但是——”   玖荷忽然看了卓长东一眼,问道:“哥哥说这烟花陛下也有?”   卓长东点点头,玖荷笑道:“那便把最大的那个拿来先放了再说——嗯,等一下,等王宣差不多回到宫里再说。”   睿王府离皇宫不远,而且除夕晚上虽然不少人会出来游玩,不过睿王府在内城区,地广人稀也不会有什么人进来,玖荷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亲自下去拿了烟花箱子上来。   放到外头的平台上点燃引线。   咻的一声,烟花冲上了天空,发出一声爆破声,绽放出绚烂的色彩来。   不过四五息之后,皇宫那边也有了回应,一样的烟花被放上了天空。   不仅仅是玖荷笑了起来,睿王爷跟卓长东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卓长东也去挑了个烟花,道:“看看这个是什么样子?”   睿王爷也道:“一会儿我也去放一个。”   三人放完了烟火,双手冻得通红,又回来吃了些东西。   时间很快便到了子时,外头的棒子还没响就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音压的没了声响。   等到鞭炮声音小了些,王公公第一个便跪在了王爷面前,笑道:“老奴给王爷拜年了。”   睿王爷一愣,立即笑了起来,道:“今年倒是让你赶了个巧宗儿。”   王公公又给世子跟郡主磕头。   睿王爷听着外头的鞭炮声,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声。   去年过年他喝醉了,前年也差不多……睡醒之后,卓长东冷着一张脸来给他拜年,府里的官员、太监婆子等等也都差不多,拜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是硬挤出来,还能看见胆战心惊。   睿王爷长舒了一口,正要说什么,罗妈妈也跪了下来,“给王爷拜年。”   等着两位老资历拜完年,屋里剩下的丫鬟太监们也都跪了下来拜年,一屋子的喜气洋洋。   睿王爷大笑起来,道:“赏!赏!赏!全都有赏!”   玖荷一拉卓长东,也站在了睿王爷身前,只是刚说出来“给爹爹拜年”,就被睿王爷拉住了。   “你们两个能一起站在我面前,就是给我拜年了。”   眼见气氛有点伤感,玖荷故意笑道:“虽然这头没磕下去,但是压岁钱还是要给的。”   睿王爷再次笑了起来,“都有!这十几年的压岁钱,爹爹全都补给你!”   玖荷跟卓长东又陪着睿王爷吃了些好克化的清淡菜品,睿王爷道:“明日还要进宫——”他看了一眼大钟,道:“马上就到寅时,都回去休息吧。”   他又看了一眼王公公和罗妈妈,“你们两个在府里也伺候了几十年了,别叫累着。”   玖荷站起身来,卓长东去扶了一把睿王爷,三人一起站了起来。睿王爷略有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他印象中卓长东上一次扶他——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   玖荷回到屋里,丫鬟端了热水上来伺候,玖荷喝的虽然是清淡的果酒,不过这个时候似乎也有点醉了。   她听着外头已经变成零星几声响的鞭炮,慢慢躺在了床上。   “真好。”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罗妈妈听见动静急忙进来,丫鬟掀了帘子伺候她起床,罗妈妈一边笑一边道:“刚过巳时,郡主莫要着急,还有一个时辰呢。”   又道:“世子起来了,王爷还在睡,王公公说了不着急,就是稍微迟一点也没人敢说什么。”   话虽如此,可若是新年第一天进宫就迟了,怕是皇帝也要担心的。玖荷急忙梳洗,匆匆用了早饭就出来。   刚到二门就看见乔氏一身粗衣,带着昨天那个嬷嬷要出去。   乔氏颔首,道:“我去庙里上香。初一的香——可不好求。” 第132章   玖荷觉得有点奇怪。   乔氏是肯定知道他们今天要进宫的, 但是她打了招呼之后就上了那个一点都看不出来出自于王府的骡车, 一点犹豫都没有, 就这么走了。   她原以为乔氏怎么也要跟她多说两句话,不管找什么借口都要留到世子出来,打了招呼再说几句话才肯走的。   毕竟昨天上香的时候, 乔氏是想靠在世子身上的。   念头一闪而过, 不等细想乔氏已经坐着马车走了,玖荷站了没一会儿, 身上从屋子里带出来的热气还没有消散,卓长东跟睿王爷两个就一前一后的来了。   卓长东年纪还轻,晚睡在他脸上没留下多少痕迹, 最多也就是稍稍泛红的眼睛, 睿王爷就不一样了, 他打着哈欠走过来, 笑道:“赶紧着,今年是你弟弟亲政第一年的宫宴, 我是绝对不会迟到的。”   这话听起来……玖荷看了一眼卓长东,听见他道:“没错,前头几次不仅迟到, 有的时候干脆就不去了。”   玖荷哑然失笑, 搭了把手, 虚虚扶着睿王爷上了马车,一家三口往皇宫去了。   马车很快到了皇宫。   跟平日的庄严肃静略有不同,皇宫里冰冷冷的白玉狮子上也围上了红丝绸, 平添几分喜庆。   男宾是在前头大殿处由皇帝陪着,玖荷属于女眷,宴会的场所在太后的慈宁宫里头的西暖殿。   虽然睿王爷说绝对不迟到,不过要他早来也是不可能的,玖荷进去的时候,西暖殿里人差不多已经坐了多一半。   门口的宫女喊了一声“庄仪郡主到”,里头原本嘈杂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凝滞,只是短小到不注意根本察觉不出来。   “郡主来了。”   随着玖荷步入大殿,不少人都站起来问好,又有人客气的笑道:“郡主的位置在上头,宫女呢?还不快请郡主入座。”   别人对她客气,玖荷自然也是面露微笑回了个礼,在一片赞叹声中走到了前头的位置。   距离太后不过一步之遥,就是太后现在还没出来。   玖荷坐下,心里不免有点感叹,这就是贵族圈子。她刚进来的时候有人嘲笑她,背地里说她不懂规矩。   后来看皇帝王爷对她宠爱有加,嘲笑就变成了巴结。   接着便是朝臣上书弹劾她,那段时间人人对她都是避如蛇蝎,连请柬都不往王府送。   可是随着皇帝站稳脚跟,睿王府没有一个人离开京城,这些人就又回来了。   不过都是泛泛相交而已,玖荷心里默默一叹,脸上就露出了笑容,道:“太后娘娘怎么还没来?”   话音落下,后头的帘子就有了动静,“谁在说我?”   太后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只是出来之后发觉方才那个是玖荷,太后一张脸立即就耷拉了下来,把脸一偏就坐了下来,道:“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对这种阴阳怪气又不敢指名道姓的话,玖荷一直是当做没听见的,不然上去搭腔才是中计。   不过太后也就只说了这一句,就看着下头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笑道:“又是一年过去了。”   安同公主方才扶着太后进来,趁着下头人争先恐后的想搭上太后的话这会儿功夫,她坐了下来。   座位是按照跟皇帝的亲疏远近排的,安同公主的位置紧挨着玖荷,一坐下来她就冲着玖荷笑了笑,道:“许久不见了。”   没想到安同公主先抛出来了善意,她原先崔自己可是爱答不理的。   玖荷微微一愣,立即回道:“可不是。”她转念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八成还是太后上次装病要她们侍疾。   安同公主从小金枝玉叶,又是先帝唯一的子嗣,别说干活了,就是迈个台阶都有太监宫女恨不得代劳,给太后侍疾也是委屈,再说太后又不是真病,就是想折腾人。   想明白这个,玖荷就又多说了一句,道:“已经过去一旬了,我看你也歇过来了,面色白嫩了许多。”   安同公主微微点头,那边太后已经叫宫女倒酒了,两人也就不在多说什么,等着太后举杯。   “又是一年过去……”太后一声叹息,道:“哀家又老了一岁。”   话没说完,下头就是一水的“太后越活越年轻”、还有“老当益壮”、“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等等言语。   太后满意极了,只是她刚偏头想看看这边的赞叹,就瞧见了玖荷。   太后脸上一平,声音不大不小,“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   气氛有些尴尬。   没指名道姓的话,玖荷是一向不搭理的,那边有个头发花白的国公夫人就出来解围了。   “娘娘您还年轻,身强力壮的,我这把老骨头可端不住杯子要失态了。”   有人出头就有人帮腔,这茬就算是过去了。   御厨的手艺自然是顶好的,用的材料更是上乘,虽然在座的都是顶级超品的贵妇们,从小到大什么都吃过,不过能在皇宫里吃东西,更多的是个意思。   有人沉溺于美食不可自拔,还有人享受着这份荣耀,总之气氛渐渐热烈了起来,加上那边国公夫人跟一群贵妇们恭维着太后,一直到吃完饭,太后都没想起玖荷来。   皇宫的宴席午时开始,两个时辰吃完就到了申时,不少人已经很累了,太后也是一样。   她前头装病后来也有了点真病,养了十天好虽好了,就是容易累。人一累了就更没闲工夫找事儿了,她直接去了后殿休息,竟是理也不理玖荷了。   玖荷站在慈宁宫的大门,她方才拉了个太监叫他去看看前头宴席结束了没有,她是等着睿王爷一起回去,还是自己先走。   若是平常,她多半就直接去皇帝的内书房歇一歇了,不过这会儿皇帝正在前头设宴款待大臣还有皇亲国戚们,一个人去内书房也的确是有点无聊。   玖荷正等着,旁边忽然有人叫她。   “庄仪郡主。”   玖荷回头一看,正是方才起头不住恭维太后的国公夫人,一头的银发,正微笑看着她。   玖荷笑着行礼,道:“您身子骨看着很是硬朗。”   国公夫人笑了笑,道:“人年纪大了就总爱钻牛角尖,就是你不理她,过一阵子也就自己好了。”   这话里暗暗说的就是太后,玖荷虽然什么都不怕,但是大过年的也不想多生事端,因此很是感激的笑了笑,道:“方才多谢您解围了。”   国公夫人正要说话,就见皇帝贴身的小太监王宣急匆匆的过来,道:“王爷在燕熙堂歇着,叫我来接您。”   国公夫人眼中精光一现,对玖荷的受宠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燕熙堂是什么地方?是皇帝寝宫的西暖阁,再想想她院子里的西暖阁什么人才能住,就明白皇帝是绝对不会后退的。   国公夫人是个人精,听见这话就觉得自己不能讨人厌,当下笑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玖荷跟着王宣出了慈宁宫,王宣道:“前头的宴席还得一会儿,有几个宗亲喝醉了,正撒酒疯。王爷去劝,被人泼了一身的酒,正在燕熙堂洗漱。”   “可伤着没有?”   王宣答道:“就是衣服湿了,陛下叫那几个人去外头吹冷风凉一凉脑子去了。”   玖荷这才松了口气,只是刚走出慈宁宫来,她就瞧见前头迎面过来一个人,眼熟的很。   “玖荷。”叫得很是亲热。   “将军。”玖荷笑着应了一句,就闻见廖将军身上淡淡的酒香。   跟她们喝的果酒不一样,这味道里虽然没有甜滋滋的味道,却多了几分浓烈而且醇厚的味道,配上廖将军熏得人头有点晕。   “才吃了饭又喝了酒,我陪你走走可好?”廖将军轻声问道。   玖荷下意识点点头,小声道:“王爷在燕熙堂,咱们——”   话没说完,就被廖将军打断了,“前头小花园没人,咱们去——”似乎他也觉得什么“没人”这种词不太妥帖,便换了个说话,“太后宫里的花园想必这会儿很是清净,咱们去消消食,也好醒醒酒。”   眼看着玖荷就这么答应了,廖将军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却叫跟在后头的王宣翻了个白眼。   谁家大冬天的去逛花园?还有方才那句,廖将军分明就是想挑个没人的地方。   只是皇帝也说了郡主想干什么都不许拦着,因此王宣也只能拉过一个太监来吩咐两句,自己不远不近的跟着。   要说廖将军有什么想说的,那是多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所以他也只是静静陪着玖荷走路,半晌也就只有一句话。   “明天夜游京城,你可去?”   玖荷看他一眼,“自然要去的,难道将军眼里我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廖将军又笑了起来,喝到微醺的他卸下了往日所有的伪装,看起来有点危险。   “我信你。”短短三个字听起来有了几分胆战心惊,玖荷的呼吸放轻了,她又听见廖将军的声音。   “那你说咱们今年成亲——”   玖荷脸上哄得一下红了,后头廖将军想说什么她也没听清。   “王爷喝醉了,我得去照顾他。”玖荷就找了这么个一听就是借口的理由,二话不说离开了花园。   廖纪安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声叹,不知道是惋惜还是期盼。   “今年就能成亲了啊。”   玖荷逃一般的离开了花园,刚从道义门进去,就见两个大腹便便的宗亲跪在地上,一脸的懊恼,道:“我俩是黄泥汤子蒙了心,真不是故意的。”   宗亲的族长睿王爷已经换了衣裳,指着两人正骂,“皇帝才亲政,你们两个就敢找事儿?”   皇帝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听着也很是生气,“好好的查,看看是谁出的主意?怎么去年不喝醉,不闹事!”   看见玖荷进来,睿王爷也不多说,吩咐太监把他们带下去问话,道:“累不累,要不要稍稍洗漱一下再回去?”   玖荷摇了摇头,小皇帝换了常服出来,语气缓和了许多,“一餐饭吃了两个时辰,也不知道是吃饭还是来折磨人的。今儿我就不留你们了,等歇过这阵儿再说。”   三人又坐了马车回睿王府。   玖荷回屋刚洗漱,就见罗妈妈进来,手上拿着个平安符,道:“这是世子妃送的。”   玖荷下意识一看,罗妈妈手上只有一个,便道:“这次不托我送给哥哥了?”   罗妈妈点头道:“是她屋里的婆子送来的,说是抄了十卷经书送去庙里,大师给了这个,府上人人都有。”   玖荷嗯了一声,“既然人人都有,那就好好收着。”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第133章   虽然对于女儿还叫了廖将军这件事分外的不满意, 不过睿王爷还是在申时末收拾好了自己, 换了一身寻常的衣服, 打扮得像个稍稍有钱的小地主,就等着就夜游京城了。   玖荷也是一样,上身穿着浅桃红色的短袄, 下身是个深绿色的百褶裙, 腰间挂着一个红色的绸布荷包,外头还套了一个樱草绿的比甲。   头上是梳得干净利落的双丫髻, 除了用来绑头发的红色丝绳就再没别的装饰了。   看着就跟个小丫鬟一样。   王爷看见她的打扮就眼前一亮,玖荷笑着晃了晃脑袋,行了个礼道:“今儿就盼着爹爹给我买两件首饰呢。”   “买买买!”王爷很是豪气的说, “给你头上都插满。”   玖荷笑了起来, “那就越发的出不了门了。”   两人出来, 在二门上跟卓长东碰头, 他头戴方巾,身上穿着道袍式样的长衫, 街上人人都是这个打扮,不过卓长东身姿挺拔,样貌上佳, 平淡无奇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很是出彩。   三人出了王府, 还有几个做寻常打扮的侍卫跟着, 才走了没两步,刚出了街口,就看见廖将军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他一身打扮跟玖荷这辈子第一次见他一样, 一身短打,像是个靠出卖力气为生的人。   玖荷见状不由得笑了起来,叫了一声“将军”。   “换个称呼?”廖将军扶着善佳从马车上下来,又对玖荷道:“这么叫下去怕是要露馅。”   睿王爷不冷不淡道:“你长着这个个头,京城一大半人都认得你。”   玖荷想了想,便又清脆的叫了一声,“廖家哥哥。”   廖将军脸上浮现一抹笑容,利落的应了声是,又叫她“玖荷”。   睿王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只是昨天他给先王妃上香的时候,也曾回忆起当年他是怎么跟先王妃相处的,比廖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他理解归理解,叫他给廖将军好脸色看,那是没门。   “走吧。”睿王爷咳嗽一声,视线落在了善佳身上,横竖他还带着妹妹,“玖荷你拉着她,别叫走散了。”   往前走过三条街,就到了京城最繁华的集市,街两边各种店铺,卖什么的都有,叫卖声此起彼伏,非常的热闹。   就是人有点多,稍不留意就淹没在了人群里。   这就突出了廖将军的好处。   他个子高到能用鹤立鸡群来形容,又紧紧跟着玖荷,加上也没谁挤得过他,所以睿王爷还有卓长东两个只要盯着廖将军,就绝对不怕走散。   这么一来睿王爷也不难过了,他还笑眯眯的买了点心,分给廖将军一块。   睿王爷高兴了,廖将军就有点不高兴了。   他是想着要甩开众人跟玖荷单独相处的,只是眼看着已经逛了小半个时辰,睿王爷还紧紧跟在后头,这就叫人不太痛快了。   廖将军左右一看,忽然猫着腰,把玖荷一拉,从旁边的小牌坊进去,又左左右右的一绕,彻底到了另外一条路上,这才直起腰来。   玖荷手里还拉着善佳,廖将军心里虽有点遗憾,不过三个人总比五个人好,便也就这么去了。   虽然旁边人声鼎沸,不过这三个人却都是一句话没说。   善佳被拉着跑了一阵子,气息还有点不稳,剩下两人的理由就完全不一样了。   方才被拉着跑,玖荷的手还在廖将军手里握着。   刚才不觉得,现在安静下来,两人的注意力就全在那一双交叠的手上了。   玖荷是实打实做过活儿的,她的手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一样柔弱无骨,但是握在掌心——   廖纪安不由得稍稍用力捏了捏,又抬起指肚在她手背上蹭了蹭。   痒!   玖荷瞪了他一眼,脸上有点红,却没把手收回来。   廖纪安像是得了什么心爱的宝物一般,抓的越发的紧了。   “上次问你的事儿,你想的怎么样了?”   玖荷有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问我什么了?”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明显的外强中干。   “咱俩成亲的事儿。”廖将军声音里明显带着笑意。   玖荷又瞪他一眼,“这种事情你问我做什么,你去问王爷去。”   “我又不跟王爷成亲。”他声音里明显带着点悠闲,“我要娶的是你。”   玖荷脸上又烧了烧,“那也得钦天监合日子。”   “钦天监啊……”廖将军有点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道:“钦天监这个地方,你若是想早点,他们能合出来一个正月十五之前的日子。”   两人说着说着已经停了下来,面对面站着,玖荷看见廖将军背后,睿王爷怒气冲冲的走来。   她不由得一笑,故意道:“若是我想晚点呢?”   廖将军一愣,正要说话,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我能叫他们十年之内都合不出一个好日子。”   趁着这个机会,玖荷从廖将军身前绕了出来,道:“爹爹,该去给我买首饰了。”   睿王爷冷哼一声,说了句话才走。   “我带了二十个侍卫上街,你以为真能躲过去!”   廖将军半真半假的苦笑一声,追上去道:“正好给我妹妹也挑几样。”   初二过去便是各种聚会,尤其是皇亲国戚们,没什么正经差事,冬天冷的又不好出游,就只能各种宴请了。   玖荷去了两次外祖母家里,又捡了几个关系比较近的人家去了。主人家对她是亲亲热热的,有些客人就算是不太搭理她,但是正面对上了也都客客气气的。   这么几场宴会下来,时间很快就到了二月初。   二月有件大事儿,科举。   二月初九会试开始,参加考试的都是举人,举人虽然也能当官儿,不过都是些□□品或者不入流的地方小官,而且升迁无望,但是如果过了会试就不一样了。   会试考中之后就是殿试,殿试不裁人,换句话说,只要会试过了,最低等的同进士授官虽然也是从八品开始,但是在京城当官跟地方是不一样的,而且升迁有望。   就算不能像状元那样入翰林,最后升到内阁大学士,但是外放当个巡抚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且这还是皇帝亲政以来第一次科考,考中的人能真真正正的在身上刻上天子门生四个大字,还是天子的第一批门生,前程不可限量。   这事儿跟玖荷关系不太大,不过跟卓长东有点关系,他带着锦衣卫人马在京城里查探,生怕有什么买卖考题、作弊、私通考官等等事情发生。   忙到夜里也在考场周围随便搭个棚子睡。   考试考得很是顺利,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不过九天考试结束之后,众人出来一对考题,就起了点波澜。   理论上会试的考题还是官员出,不过这一次考题大家都觉得是出自于皇帝的受益。   简单点说,皇帝出了这么一道考题:过继是继统还是继嗣。   要知道皇帝就是过继的,前头还因为皇帝跟睿王走的太近起了大冲突。   虽然看起来这冲突是因为庄仪郡主的册封问题起来的,不过但凡有点敏感度的都知道,这是一部分大臣害怕年幼的皇帝脱离他们的控制,所以要把皇帝变成一个真真正正的寡人。   那么皇帝出这么一个题目,他的目的性就很明显了。   凡是说过继之后就不能认自己爹的,这次科考就相当于主动放弃了。   还几乎没有什么功名的学子们没有大臣们那样的硬气,而且严格来说,挑起这事儿的大臣们也都不是为了什么学术之争或者为了理想奋斗,而是为了前程为了权势。   所以结果很明显了,至少九成的学子们答案都是一样的,继统,生父才是亲爹。   小皇帝看着考生们的答卷,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他道:“这就是一个投名状,提前站好队,将来进入朝廷就泾渭分明,怎么也不可能被拉拢了去。”   这事儿玖荷听人王爷还有世子给她仔细分析过,总之是利大于弊,至少在这头一次的科举上,好处太多了。   而且还有件事情睿王爷跟世子都没怎么提,倒是私下里罗妈妈跟她说过一嘴。   罗妈妈是先王妃的人,玖荷跟小皇帝这一对双胞胎姐弟当年也是她看着的,虽然小皇帝进宫之后就没什么机会相处了,但是三岁看老,罗妈妈对小皇帝的某些打算还是能猜到的。   “下头多半是要追封先王妃当太后了。”罗妈妈红着眼圈感叹道。   玖荷忽然回想起有次她进宫,那会儿还是为了庄仪郡主的封号吵闹不休,小皇帝半是赌气半事发誓的说过一句话,“将来我还要封你当公主!”   罗妈妈不知道这一出,脸上露出笑容来,“封世子爷跟郡主都是容易的,就是王爷,怕是一时半会当不了太上皇了。”   玖荷跟着笑了起来,道:“若是哥哥也成了王爷,爹爹怕是要生气了。”   两人正说笑,门口的丫鬟道:“施妈妈求见郡主。”   玖荷眉头一皱,下意识看了罗妈妈一眼,施妈妈不是继王妃身边最得力的妈妈,来这儿做什么?   这么一想起继王妃来,玖荷又发现一件有点奇怪的事情,原先过年事忙,加上科举这事儿闹得挺大,她很久没有关注继王妃跟喜鹊儿了。   但是施妈妈今天这一来,她忽然发现从过年开始到现在二月中旬了,继王妃安静的好像没这么个人一样,就是喜鹊儿她也好久没见着了。   罗妈妈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扬声道:“叫她进来。”一边说,就一边走到了玖荷身后。   施妈妈进门先行礼,直起身来玖荷才看见她通红的双眼,“郡主。”施妈妈叫得悲悲切切,“烦劳郡主给请个大夫吧,二姑娘浑身都痒,病得下不来床了。” 第134章   “可叫府上良医正看过了?”玖荷问道。   施妈妈点头, 眼中已经是半含着泪了, “良医正说可能是桃花疫, 只是开了方子吃了几天也不见好,二姑娘手背上都抓烂了,若不是丫鬟日夜看着, 怕是脸上也……”   桃花疫其实就是时疫, 只因犯在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便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桃花疫。   玖荷又问:“她往年可曾得过时疫?”   施妈妈啜泣两声, 道:“三年能得两次,去年一副药还没吃完就好了,不知道今年怎么会这样严重。”   虽然对继王妃母女两个充满了警惕跟怀疑, 也曾想过继王妃手里虽然没有王爷的名帖, 但是不管去找王公公还是长史, 给孩子看病这种理由都不会被拒绝的。   她为什么要来找自己呢。   只是想归想, 在请大夫这件事情上,玖荷也没打算卡着人家, 当下叫罗妈妈去拿了王爷的名帖,让王公公安排人去请大夫了。   施妈妈千恩万谢的给玖荷作揖,一边往外走一边又担心道:“这眼看着就要及笄了, 又得了桃花疫, 若是到了正日子脸上没好怎么办?”   等屋里没人了, 罗妈妈嫌弃的看着方才施妈妈站过的那处地方,道:“不管是真是假,既然是时疫, 郡主可别凑过去看,我叫她们点上药材制的熏香,府里也得好好打扫一番才是。”   玖荷点头,“看看府上下人可有生病的?不行就先挪去郊外庄子上养着,我进宫一趟。”   这边玖荷收拾好了进宫,刚好跟请进府的太医打了个照面,玖荷说了句:“烦劳太医了。”也就没别的话了。   这一位太医依旧是上回给喜鹊儿瞧病的,他这熟门熟路的进来,发觉还是王府的二姑娘,眼皮子就不由得跳了跳。   纵然前两次是装的,这不管谁家的姑娘半年就请了三次太医,传出去也要说她身子骨弱,将来寻婆家总是要有点障碍的。   再说除了瞧病的太医,还有谁知道她是装的?   这么一想,太医不免心中有所怠慢,一来觉得她这次也是装的,二来又觉得这位王府二姑娘着实会生事儿,只是手指搭上手腕,这么三五息过去,太医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身上痒?”   施妈妈道:“没日没夜的痒,尤其是酉时末戌时初那会儿,痒的睡不着觉。”   太医又道:“手背叫我看一看。”   喜鹊儿手翻过来,手背肿的高高的,骨头青筋一概看不见,上头有红色抓痕,靠近大拇指的地方还抓破了好几处。   太医沉吟片刻道:“看着像是癣,这两日除了粳米粥,先别用的别的东西,脸上身上用的香胰子花粉胭脂等等也都停了,看看会不会好。”   施妈妈急忙应是。   太医又道:“我开两个方子,不是吃的,煎了药汤拿来洗,能止痒。”   施妈妈又说是。   这边送了太医出去,施妈妈悄无声息的又到了继王妃屋里。   继王妃面容憔悴,看起来很是担心,“太医走了?”继王妃问道。   施妈妈点头。   继王妃又问,“太医怎么说的。”   施妈妈又把太医的诊治说了一遍,继王妃冷笑一声,“不愧是太医,翘了个**不离十。”   施妈妈打了个寒颤,问道:“那……桃花粉可要停了?”   继王妃瞪了她一眼,道:“一日一用。”   施妈妈急忙把头低了下去,恭恭敬敬道:“是。”   只是继王妃却没打算就这么过去,“你心疼了?”   施妈妈左右为难,不管说“是”还是说“不是”都是错,“二姑娘马上就要及笄了,姑娘家这一辈子就这一次……”   “你以为我不心疼?”继王妃忽然红了眼圈,“她可是我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她就是我的心我的肉,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王公公盯上了我们,世子盯上了我们,罗妈妈整日的就像揪出我们的错儿来,都是住在正院那位郡主指示的!”   继王妃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又道。   “王爷又是个心狠的,除了先王妃留下来的子女,我的喜鹊儿竟像是后娘养的一样,这段时间我不能再出错儿了,可是怎么能偃旗息鼓下来……就只能委屈我的喜鹊儿了。”   施妈妈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觉得继王妃怕不是快要疯了。   “喜鹊儿生病,我得好好照顾她,若是连及笄都错过了,王爷看见心疼,说不定就能给她请封郡主了!我这也是为了她好!”   继王妃说完,目光如刀忽然看向施妈妈,“你觉得我说的可对?”   施妈妈半垂着头,心跳的好像战鼓,轻声道:“您都是为了将来,二姑娘是一定能体谅您的苦心的。”   继王妃这才嗯了一声,道:“给我瞒得死死的!这件事情只有你知道,若是走漏了风声……你知道的。”   施妈妈急忙跪了下来,“东西都是我亲手加的,绝对没有第二个人看见!”   继王妃这才嗯了一声,挥挥手道:“你下去吧,昨天我看护喜鹊儿天亮才睡,这会儿困了先歇一歇,一会儿喜鹊儿醒了你来叫我。”   施妈妈嗯了一声,走出正屋,却又不由自主的看向东厢房。   其实良医正也没说错,的确是桃花疫。   王府的花粉是蒲黄混着桃花粉做的,只是喜鹊儿一用上桃花粉脸上就起癣,后来方子里的桃花粉就换成了蔷薇花粉。   继王妃也三令五申的不许她身边的丫鬟用桃花。   但是……施妈妈看了看自己腰间的荷包,里头放着专门买来的用桃花粉制成的香粉……又怎么能防得住?   施妈妈打了个寒颤,觉得虽然已经到了二月中,可是这天气竟是比寒冬腊月还要冷。   玖荷这会儿已经到了皇宫。   进了皇帝头一件事情是先给太后请安。   不过太后一向不耐烦见她,除了专门想折腾她的那几次侍寝,其余时候都叫她在宫门口行礼了事。   玖荷原以为这次也是一样,但是刚到宫门口,她正打算冲着宫门行礼,就被太后身边的嬷嬷请了进去,“郡主来了?快请进,喝了茶吃些点心再走。”   这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了?玖荷跟着嬷嬷进了正殿,发现不仅仅是太后,下首陪着的还有七娘八娘跟贤郡王。   这两家都可以用仇人来形容了。   太后看见她进来,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厌恶,随即脸上又挤出来个得意的笑容来,道:“许久不见你了,快来坐。”   说着又对七娘道:“你有了身孕是喜事儿,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再说你们两个——”   身孕?   这么说七娘有孩子了,玖荷下意识就朝着八娘看去,她记得八娘比七娘早进府大概十天,不过生孩子这种事情也不是谁早进去谁就能先怀上的。   玖荷这么一看,就看见八娘脸上落寞中夹杂着羡慕和怨恨的表情,虽然细微,但是却不容忽视。   “——也不必专门进宫来回我,月份还浅,叫下人说一声就是了。”   玖荷有点搞不明白太后想干嘛了?   没成亲不代表什么都不懂,可是叫她一个没成亲的姑娘家听什么怀孕两个月要注意什么,怀孕三个月要注意什么,要是搁在平常百姓家里倒也不算什么,只是贵族们不是最注重礼仪?   什么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又是皇宫大内的,太后往常恨不得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永不松懈,今儿这是失心疯了?   玖荷跟太后的眼神对上了,她瞧见太后眼睛里隐隐约约的得意,又听见太后道:“这才两个月就有了身孕,我家七娘果真是有福气的!”   七娘害羞的低着头,贤郡王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八娘眼神中难掩落寞和嫉妒——   这就是太后说的有福气?还是她一点没看见?   玖荷有点诧异的眼神明显被太后误会了,太后笑了两声,又问贤郡王:“你打定主意了?要给七娘请封郡王妃?”   贤郡王点了点头,“七娘有了孩子,理应是她当郡王妃。”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看向了玖荷,道:“你今年也要成亲了吧?等七娘生产,我叫她留一件孩子穿过的小衣裳给你,也算是个盼头。”   这话说的,玖荷有点明白太后是什么意思了。   玖荷翻了个白眼,道:“多谢太后娘娘,只是小衣服就不必了,再说你怎么觉得我生不出孩子来?我觉得我能生出来。”   这样直白的话,叫太后一下子接受不了了,她睁目结舌的看着玖荷,道:“你怎么能——你怎么好意思。”   玖荷站起身来,觉得在太后面前还是直白着来好。再说太后都好意思说了,难道她不好意思接着吗?   玖荷拿起点心吃了,茶也喝了半杯,冲着太后行了个半礼,道:“多谢太后娘娘的款待,我该去给皇帝请安了。”   太后涨红着脸,屋里剩下三个人也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她,竟然没有人出声,玖荷也不在意,就这么直接了当的走了。   到了小皇帝内书房,说的也是一样的话题。   小皇帝给她看了贤郡王的请封折子,道:“贤郡王家里以后就要热闹了。”   “一开始想嫁进去的是姐姐,可是先进门的是妹妹,先有孕的是姐姐,姐姐前头偏又得了皇帝的喜欢,还有贤郡王的王妃之位,他原本是想拉拢一个大臣的,现在全被太后搅和了。”   玖荷想起贤郡王那副严肃正经,一点看不出来喜悦的表情,道:“贤郡王看起来不太乐意,不过太后还是挺有手段的,他就这么答应了。”   小皇帝嗯了一声,道:“我得叫钦天监给他好好合个家宅不宁的日子,让他们两家好好的打擂台吧,知道他们过得不好我才开心。”   玖荷陪着小皇帝说了会儿话,又吃了点心这才离开。   刚回到府里就看见了从庙里回来的乔氏。   乔氏看见她微微一愣,道:“以后我便是逢五逢十去庙里上香了。”   科举刚考完,今儿正好是二月二十,玖荷点了点头,注意力被她身上的衣裳吸引了去。   百衲衣。   是用碎布缝成的衣服,以前玖荷也见过两件,但那要么是家境不好,或者是孩子体弱多病,父母挨家挨户的讨碎布给做了衣裳祈福。   这两样乔氏都不沾——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她这是打算带发修行,做个在家的居士?   迎着玖荷的目光,乔氏念了声佛号,道:“有件事儿想麻烦郡主——”   不等玖荷有什么表示,乔氏就坦坦然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许了大宏愿,要茹素一年,还请郡主跟厨房说一声,我身边的人去说……怕是她们不太当真。” 第135章   没两日宫里就传来了消息, 七娘封正妃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初六, 距离现在还不到十天。   日子有点赶, 不过当初七娘嫁进去的日子更赶,再说她也不是正经嫁进来的王妃,而是侧妃扶正的, 因此仪式上总是要矮一头, 否则那些明媒正娶的正妃们就要不乐意了。   最后还有个理由,就是她已经有了差不多三个月的身孕, 听贤郡王的意思,是想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前就定下正正经经的名分来。   这么一算,三月初六就不太赶了, 毕竟封正妃, 七娘也是要出现的, 若是再拖下去, 叫人看见她肚子大了起来总是有点奇怪。   只是这件事儿把王公公难为住了。   王府跟贤郡王府是里子已经撕破了,表面上也差不多了, 尤其是送礼。   最后一次送礼,是过年的时候王府给贤郡王府回礼,那一份轮换了十几年的礼物现如今正在贤郡王府里待着, 那这一次该送什么呢?   厚礼指定是不可能的, 去贺喜也不要想,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怠慢到什么程度,王爷才不会生气。   玖荷跟王爷还有世子三口吃饭的时候, 正好就看见王公公苦哈哈一张脸,来请示王爷。   王爷眼睛一瞪,道:“不是告诉你这等事情不要来回我吗?你随便置办点什么,那什么——我上次遇见一个来京城置办新婚物品的庄稼汉,我想想——”   “他买了洗澡的大木桶,还有锅碗瓢盆,还有摆在门口的粗瓷花瓶等等,还扯了几匹布,二十两银子差不多行了。”   王公公才要走,睿王爷就把人叫住了,他咳嗽两声,余光扫了玖荷一眼,看着有点忐忑?还是别的什么。   玖荷正觉得奇怪,听见王爷道:“那什么,庄子准备的怎么样了?还有我吩咐你去打的首饰,布匹,还有店铺。”   这是什么?联合在一起,玖荷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词儿:嫁妆。   她顿时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头不由自主的微微低了下去。   “害羞什么。”睿王爷笑了起来,却被卓长东隐晦的瞥了一眼。   “你的嫁妆自然是要好好挑的,回头叫王公公带你都去看一遍,不然心里没数,将来若是有些欺上瞒下的下人,你要怎么办?”   卓长东打断王爷的话,道:“嫁妆,我还以为王爷不想叫妹妹嫁人呢。”   睿王爷瞪他一眼,“我倒是想。”   这么一打岔,玖荷心里倒是一点别的情绪都没有了,她笑眯眯看着睿王爷还有世子,道:“不如爹爹陪着我一起去看看?郊外的庄子在哪儿?里头可有什么产出?若是有小山温泉什么的,正好趁着春暖花开的时候去游玩一番?”   睿王爷若是有所思道:“三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就那天去吧。”   王爷定下日子,剩下的就都是下头人操劳了。   玖荷惯常隔一日进一次宫,日子过得很是舒服,尤其是继王妃还有喜鹊儿最近不出来了,乔氏也安生了许多,整个王府都平和了起来。   眼看着二月份就要过完了,玖荷带着府上厨子用桃花还有樱花做的点心进宫,打算给陛下尝一尝。   只是这东西不好带去太后宫里,怕太后要截胡,若她是真吃了也就罢了,可惜太后每次都是直接扔掉,连宫女都不让碰。   两次过后,玖荷是除了人,再什么都不会带到太后宫里去了。   这次来请安,太后宫里气氛有点不太一样。   除了侍疾那几天,往常太后见玖荷一般都是在正屋明间,而且太后一定要坐在她的宝座上,高高在上的看着玖荷,好像这样能叫她分外的满足。   不过这会儿正是早上巳时二刻,早饭是肯定吃完了的,午饭还没开始,宫女却把玖荷领到了太后寝宫,这就有点不同寻常了。   玖荷一进去就闻见淡淡的药香,然后就看见太后斜靠在美人榻上,身上盖着薄被子,旁边一个太医正号脉,再过去还有两个太医小声的商量什么。   “太后娘娘。”玖荷上前行礼,不该问的一句都没问。   太后没精打采的抬了抬眼皮子,看见她来似乎也没提起多大精神。   “你来了,坐,给郡主上茶。”   除此之外跟她就没别的话了,难道这是真病了?   玖荷坐在一边,听见太后略有心焦的追问太医,“哀家这是怎么了?夜里也没少睡,怎么白天也总觉得困呢?而且老是没精神,头也有点沉闷。”   太医的回答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俗话说春困秋乏,春天是该要多睡睡的。”   太后眉头一皱,正要问话,太医又道:“只是太后年纪大了,这影响就比普通人多了些。”   那边两个太医已经商量好了药方子,其中一个看官服明显要高一等的太医笑道:“娘娘不用担心,平日里没事儿多出去走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很快就能好。”   太后明显想说什么,只是半晌之后只有一声叹气,道:“行了,你们开了药方子就走吧。药交给小童煎就成。”   太医很快收拾了东西,鱼贯而出,玖荷站起来也要告辞。   往日里太后总要阴阳怪气的刺她两句,不过今天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听来有点像是感慨的一句话。   “哀家年纪是真的大了……唉,你也走吧。”   连句什么“哀家知道你不耐烦听这个”都没有。   玖荷没那么容易被感动,但是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冷嘲热讽,她跟往日一样的神态语调动作,微微屈膝行礼,道:“我先告辞了。”   一路走到皇帝内书房,刚好看见方才给太后瞧病的太医正跟小皇帝回话。   小皇帝挥挥手表示看见她了,又对太医道:“你继续。”   “……太后没什么大事儿,许是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总之好好保养……只是人年纪大了切不可没精打采的,得找点太后喜欢的东西叫她有精神才是。”   太医说完很快就走了。   “我觉得她就是故意的!”小皇帝狠狠砸了一下桌子。   “我记得小时候宫里就我跟太后两个,我那会儿才几岁?母亲死了,王爷……也不来看我,太后就总是吓我,若是她也死了,就没人要我了。”   “哥哥倒是经常来看我,可是他每次走的时候,太后就吓唬我说他再也不来了。”   “她还装病,总说自己要死了,都说了十几年了!”   小皇帝越发的咬牙切齿起来,“她倒是死一次给朕看看!”   玖荷忙安慰道:“管她真病假病呢?方才太医也说没什么大毛病,总之有病就请太医,若是心里不痛快,那就没法子了。”   听见“心里不痛快”几个字,小皇帝忽然看了玖荷一眼,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我知道了。七娘现在有孕在身,若是太后病了,侍疾可就只有你们几个人了。”   “她就是想叫所有人都不痛快。”小皇帝冷笑一声,“我才叫钦天监择个好日子给姐姐——”   一个可疑的停顿,小皇帝飞快道:“她就是想叫我们喜事儿也担心,她若是真死了,今年的好日子可就一个都用不上了!”   这事儿还真像是太后能干出来的,玖荷若有所思道:“太后的娘家哥哥,不是等着封爵?不如也拿这个吊一吊他?”   小皇帝笑了一声,觉得没方才那么气了,他道:“这倒是提醒了我,总归太后这一家子捏在我手上的东西更多。朕可是皇帝,她怎么能斗得过朕。”   只是接下来的两天,玖荷觉得家里的气氛不太对。   继王妃还有乔氏两个倒是还跟以前一样,一个整日的在院子里守着喜鹊儿,她的病时好时坏,太医三天来一次,开了药也不太管用。   乔氏依旧是逢五逢十去庙里,剩下时间就全在屋里抄经书念经。   不太一样的是王爷跟世子,两人又忙了起来,却不太出门,整日待在书房里不知道商量什么,连原本说的要去郊游也暂缓了。   而且廖将军两天来了三次,每次都要待上好几个时辰,王爷竟然还留饭了。   这就更加的叫人疑惑了。   又出什么事儿?眼见已经是夕阳西下,玖荷微微皱着眉头,到了睿王爷的书房门口,没想却被门口的小厮拦了下来。   拦住她的小厮看起来比她还要紧张,头上冷汗津津,话都说不利索了。   “郡主,王爷、王爷跟贵客商量要事,要么……”   您先等等几个字儿怎么也说不出来。   玖荷是从来不为难下人的,她眉头微微一皱,道:“我没什么事儿,一会儿王爷——”   话还没说完,里头三个人就走了出来,未首的睿王爷面色微红,眼神里带了一丝狠辣,看见玖荷之后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却又有点被抓包之后的胆怯。   “晚上吃什么?”   玖荷挑了挑眉毛,还没想好要怎么问,睿王爷一挥手,那看门的小厮急忙下去了。   “我觉得不应该瞒着妹妹。”先说话的是卓长东。   廖将军虽站在最后,却是最高的一个,谁都挡不住他。他仗着前头王爷跟世子都是背对着他没人看见,冲着点点头,又笑得有点不太符合礼仪。   “郡主性格坚强,我也觉得该告诉她一声。”   睿王爷愣住了,转头看着身后两个把事情全推在他身上的——一个儿子,一个马上就要成了半子,却也没太冲动。   他沉吟片刻,道:“你进来,我告诉你。”   玖荷到了王爷书房,几人分别坐定,睿王爷看了卓长东一眼,道:“前两日锦衣卫传来一个消息,太后联合贤郡王,华一然,还有那个投靠她的侍卫统领,打算把你弟弟赶下皇位,然后扶持贤郡王上位。” 第136章   乍一听见这个, 玖荷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可是立即就又舒缓了, 她疑惑的看着三人,道:“既然都查得这么清楚了,那还等什么?”   她脸上一点惊恐的神色都没有, 叫三个注视着她的人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半晌睿王爷先笑了起来, 他一一念了出来,“太后、贤郡王、华一然, 如果现在捉了他们……尤其是太后,多半是罪不至死——”   听见罪不至死四个字儿,就算睿王爷再没往后说, 玖荷就明白了。   现在抓起来他们顶多算是个意图谋反, 若是等到他们动手再一网打尽, 那就是证据确凿, 这几个人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尤其是贤郡王一脉……当年贤王爷为了皇位要他们一家的性命,现在贤郡王依旧没死了这个心思, 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留着?   “那……”玖荷又看了他们一眼,“计划都商量好了?”   卓长东点头,“贤郡王定了三月初六, 也就是他封正妃那一天动手, 借着宴席的机会, 囚禁百官。太后于宫中响应,靠着侍卫统领去谋害皇帝。”   消息都打听的这样详细了,玖荷越发的放心了。   睿王爷忽然面色一凝, 显出几分狠毒来,道:“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试一试他们,看看他们对皇帝究竟有多忠心!”   玖荷这辈子到现在只有十六岁,可是她上辈子活了二十余岁,虽然年纪不是很大,可是对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几个字的理解,怕是比睿王爷还要深。   她道:“不能试,试出来结果又能如何?况且大臣们事后想必也能看出来陛下对贤郡王伙同太后谋反这件事情是早有准备的,那他们又会怎么想?”   玖荷面色凝重,睿王爷不由得愣住了,其实若是再过两天,他未必想不到这一点,就是世子还有廖将军,也是因为这一天商量的事情太多,所以才没反应过来这一点。   “你说的是。”睿王爷长叹一声,道:“那大臣们一定要保护好,一根头发都不能掉下来!”   卓长东点了点头,道:“那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若是廖将军还在宫里,怕是没人敢动手。”   睿王爷接上话茬,道:“我们原想着让他装病,或者假托母病,但是——”睿王爷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两个借口明显能用,就是……总觉得一眼就能叫人看出来。   玖荷脸上不由得浮现一抹绯红,声音也低了下来,却又显得很是活泼,道:“这有什么难的?”   她飞快的扫了一眼廖将军,眉眼弯弯已然是笑了起来,“将军管着宫内侍卫,原本就是暂时接替,再说他都这把年纪了,若是……”   玖荷头低了下来,语速却更加的快了,“若是婚期定了下来,将军辞官回去准备婚礼,倒也不觉得突兀了。”   廖纪安眼睛立即亮了起来,下意识附和道:“的确是个好主意。”   话没说完就被睿王爷打断了,“不行!”   廖将军也是天天进宫的主儿,钦天监有什么动静——尤其是关于他的动静,特别是在要了他的生辰八字之后,他就恨不得天天去催一催了。   所以合出来的几个日子他都已经知道了。   今年最好日子在五月初九,下来便是十一月,还有几个日子是在夏天。   去掉太冷的,去掉太热的,五月份难道不该是他成亲的日子。   “若是在五月初九,现在辞官倒也合适。”廖将军若是有所思道。   睿王爷站了起来,道:“委屈我闺女,想都不要想!”   廖将军针锋相对道:“怎么是委屈?该有的一概不少!”   若说想嫁给廖将军……玖荷自然是愿意的,现在又能帮着皇帝帮着王爷扫清障碍,让政事回归清明,她心里是一百个愿意。   不过没等她开口,卓长东也站了起来,道:“我忽然又有了一个主意。”他看了一眼玖荷,道:“若是这个时候陛下要封郡主做公主,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睿王爷眼睛眯了起来。   大臣们一开始多半是要反对的,太后跟贤郡王他们肯定是浑水摸鱼,好叫他们腾不出手来管别的。加上现在皇帝威严渐重,太后他们多半还是帮着大臣说话。   局势多半就要僵持住了。   不过等到太后谋反……那时候大臣们可就没理由,也没胆子反对了。   睿王爷眼睛亮了起来,喃喃道:“若是封了公主……倒也不委屈了。”   他一拍桌子,“好!就这么定了!”他余光又扫了一眼廖将军。   若是真的封了公主……怎么也得建个公主府,将来廖将军那个不太靠谱的娘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第二天一早,宫里就来了旨意,五月初九两人完婚。当天下午廖将军就上书辞去差事了。   因为事先已经商量好了,皇帝略微挽留几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而且一点都没惹人怀疑,毕竟廖将军要娶的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姐姐,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又过了两天,时间已经到了三月份,皇帝又叫了礼部大臣商量给庄仪郡主晋封公主的事情,朝廷上再次掀起轩然大波,反对声不绝于耳,连太后也明确表示了不同意,一时间双方竟然僵持住了,分不出高下来。   只是这些都在他们事先的计划中,事情进行的这样顺利,叫人不能不高兴。   眼看着距离婚期就只剩下了两个月了。   原先没定下来的时候,玖荷虽然知道她今年肯定是要出嫁的,但是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过。   婚礼怎么筹办,嫁妆彩礼等等虽然都有王府辅官跟王公公罗妈妈等人看着,但是玖荷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坐立难安。   这天也是一样,原本是想修身养性绣个帕子的,但是针一连往手上扎了两下,帕子上染了血,明显已经绣不成了。   罗妈妈也不上来安慰她,反而在一边笑,“要么我陪着郡主去库房看看?王爷专门叫收拾了一个库房出来,放着的都是给郡主的嫁妆。”   王府的库房玖荷也曾去看过一次,若是真的腾出来一个库房……那可太惊世骇俗了,别说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了,就是再翻倍也抬不完。   玖荷有点着急,她站了起来,道:“爹爹又在胡闹了。”   罗妈妈笑着陪她出来,一路走一路道:“王爷是太心疼郡主了,要我说这些明面上的东西无非就是些布料瓷器摆设首饰等等,衣服每年都得换新的,就是再好的布料,放上三五年颜色也就旧了,首饰也是一样。”   “瓷器倒是能放久一些。”   罗妈妈这话听起来看热闹的成分多一些,玖荷默默叹了口气,亏的是定在五月份了,若是真叫他们把日子定在下半年,到时候王爷非得给搞出来个十里红妆,头一抬嫁妆进门,最后一抬嫁妆还没出门的事儿来。   两人很快到了库房,里头有人进出,看起来是正往里头抬东西。   守门的人看见是郡主来了,自然也是不会拦着的,叫了伶俐的小厮,手里提着四面都被琉璃罩起来的宫灯,带着玖荷往里头去了。   方才搬进来的东西是布料,正放在中间还没入库。   深浅不一的红色系布料,上头绣着各种花样子,玖荷知道她成亲的头一年,怕是要离不开各种红色了。   罗妈妈上前两步,一块块指着给玖荷看,“这是百子嬉戏图,这是云霞凤纹、这是鸾凤云纹。还有这个——”   “这个布料稍粗,是用来做床幔的,绣的是云凤牡丹纹,虽然百子嬉戏兆头更好,只是拿来做床幔太花了些,怕是将军不喜欢,不如这个好。”   想到这床幔是罩再什么东西上的,进而又想到这东西是谁跟谁一起睡的,玖荷脸上已经有点烧了。   她掩饰一般上前两步,伸手摸了摸那绣着云凤牡丹纹的布料,道:“倒也不粗,这么好的料子,做床幔不是可惜了些?”   罗妈妈明显已经听出来这是在岔开话题,再次笑了起来,道:“咱们去里头看看?”   库房里逛了一圈出来已经快有一个时辰了,玖荷只觉得腰酸背疼,她还从来没这样累过。   到了晚上,她忽然发现月事来了。   她月事一直很准,差不多每个月都是初十,这明显提前了将近十天的样子,有点奇怪。   不过她也没太放在心上,能影响月事的东西太多了,只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她就又觉得不对了,床上沾了血,她还从来没这样过。   玖荷坐了起来,眉头微微一皱,这是怎么了?   罗妈妈明显比她更加的担心,郡主马上没两个月就要成亲了,这时候月事出了岔子可不是小问题,当下她就立即请了王爷的名帖,叫人去宫里请妇人科的御医来了。   御医垂下眼帘,左手右手都号了一遍,这才慢悠悠道:“郡主脉象平和,并无大碍,也不用吃药。”   罗妈妈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御医下一句话叫两人的心同时都又提了起来。   “怕是在什么地方不小心接触了红花,剂量不大,过两天就好了。”   红花?   玖荷眉头皱了起来,仔细想着自己这两天用了什么吃了什么,又去过什么地方。   等到罗妈妈送了御医回来,玖荷道:“去请良医正来,咱们去库房查一查。” 第137章 完结章   玖荷仔细想过, 她吃的用的, 除了在皇宫, 就是王府了。   皇宫基本不可能,小皇帝跟她说过,皇宫里每一个灶头配一个御厨和三个小工, 每一块点心, 都能追溯到拉面粉进宫的马是哪一批,这种情况下动手脚的可能性特别小。   而且宫里的主子们在这一点上都很克制, 毕竟一旦开了这个头,后头有没有人冲着自己下手就很难说了。   至于王府……王府若是真的天衣无缝,那世子的行踪是什么人打探的?善佳又是怎么被引到世子休息的小楼里的?   而且……流言又是怎么传出去的?   最关键的是, 继王妃上辈子她的确是一手遮天了。   不过王府的下人已经被换了三分之一, 府里应该是很严密了, 玖荷觉得最有可能出问题的, 就是这些天来来往往不住有物品进出的库房。   比方布料这种东西是放不了多久的,她成亲用的东西, 都是要新置办的,在这里头动手,可比收买府上丫鬟容易多了。   再者……整个京城有能力有机会又有理由动手的, 除了继王妃她还真想不出来第二个。   罗妈妈很快带了良医正, 一行三人往库房里去。   玖荷带路, 把她昨天看过碰过的东西一样样指了出来,良医正上前轻嗅,又捻了捻布料, 皱着眉头指着昨天罗妈妈说过的云凤牡丹纹、专门用来做床幔的料子,道:“这料子不太对。”   “搬出来。”罗妈妈脸色不好,又对玖荷道:“郡主先回屋里吧,有我看着便是,不然又接触了药性,怕是对身子不好。”   玖荷点点头,回到屋里不过一盅茶的功夫,就见罗妈妈皱着眉头,一脸怒气的进来。   她先是深深吸了口气,稍稍平复了心情才道:“上头的绣花用的是黄色的绣线,是在红花里头泡过的。不仅如此,绣花拆开,里头还藏着红花的花瓣。”   罗妈妈心里一阵的后怕,这要是没查出来,又拿这料子做了床幔,将来但凡有孕……孩子无论如何都是生不出来的。   非但如此,红花是能致妇人小产的,万一伤了身子——   罗妈妈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了,她冷着脸道:“必须得查!这料子是谁家买的,单子是谁下的?王府里容不下这等吃里扒外的东西!”   “先不急着说出来。”玖荷微微蹙了眉头,马上就是三月初六了,就算王爷他们准备的再齐全,也断然没有这个时候分心的道理。   “好好地从头到尾查一遍。”玖荷道:“我觉得应该不止这一样,尤其是平日里要用的东西,天天都要用的那些。”   罗妈妈一震,忙又出去,玖荷吩咐道:“小心的查,尽量……别让人看出来。”   罗妈妈若有所思道:“郡主放心,这个我在行。”   许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王府这两日安静的可怕。   喜鹊儿的病又重了,脸上也被抓了两个口子,继王妃哭得整个王府都知道了。   乔氏身子不太舒服,初一就没有去上香,眼看着到了初五,她似乎也是不打算出门的样子,只是派人把自己抄写的经书送了过去。   到了晚上,罗妈妈回来了,五天时间她带着打扮成小厮的良医正,把王府给郡主准备的嫁妆全都清点了一遍,原本的怒气已经变成了后怕,因为出问题的东西还有两样,还是不用心查基本看不出来的那种。   “一个是棉花,棉花本就是浅黄色,泡了红花也看不出来。这要是天天睡在上头……”   罗妈妈打了个寒颤,又道:“还有是平日里用的漆器,漆里也加了东西。”   “嗯。”玖荷应了一声,道:“等明天——过去。咱们再来好好查一查这件事情。”   三月初六就跟往常没有什么两样。大太阳照着,天气已经开始有点热了,玖荷向昨天一样的晨昏定省,一日三餐。   转眼就到了午后。   京城里接到贤郡王请帖的人不少,虽然贤郡王跟睿王府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不过当年先帝瞒得极好,除了当事人,基本没人知道这里头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所以去他们府上参加宴席的人不少。   玖荷跟卓长东陪着王爷吃饭,吃完饭又去花园里转了一圈,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天渐渐黑了下去,等到酉时二刻的梆子响了,王公公照例带人去锁了前门后头,上夜的婆子换了一拨——   睿王爷跟世子却换了劲装,站在了玖荷面前。   “这一次就能把仇人一网打尽了。”   睿王爷眯着眼睛,眼神里闪烁着光芒,卓长东把腰间长剑抽出来又看了看。   锋利的长剑上闪着寒光,卓长东从头看到尾,微微点头,利剑还鞘,他看了一眼睿王爷,道:“爹爹莫要太过激动忘了正事。”   睿王爷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道:“走吧。”说完又对玖荷道:“等我们回来。”   玖荷点点头,一言不发送了两人出去。   她手里拿了一卷书,打算一边看一边等着,不过这书是完全看不进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玖荷就开始发呆了。   梆子很快又响了,一慢一快,连着打了三次,一更天了。   罗妈妈已经去睡了,玖荷一个人坐在屋里,外头等着伺候的小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趴在了桌上,明显已经睡着了。   一更天……这个时候酒席正酣,按照锦衣卫打探来的消息,他们打算亥时动手,贤郡王假借醉酒之名脱身,太后在宫门下钥之前囚禁皇帝,贤郡王动手,之后便是挟持大臣,选出新君。   至于已经有了身孕的七娘,她将成为贤郡王的皇后,她腹中的孩子,若是男孩,一生下来就立为太子。   玖荷想着想着,心就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这个时候哥哥应该已经带着人围住了贤郡王府,只等贤郡王露面了,而王爷则是去了皇宫,同廖将军一起,等候太后大驾光临。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她性格再沉稳,这么干坐着也是等不下去了。   她看着时钟转过了戌时三刻,距离亥时不到一刻钟了,玖荷猛地站了起来,悄无声息的绕过外头丫鬟,出了正院往后头花园去了。   这么坐下去非得把人逼疯不可,玖荷打算去后头花园子走一走。   夜风不冷不热,天上繁星点点,玖荷走了小半个花园正好微微出汗,心中也舒服了许多。   这时候她正好走到了花园的西边,忽然听见前头传来一声略沉闷的咔嚓声,像是什么小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玖荷一闪身藏在了假山后头,她这会儿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带着,不想跟上夜的婆子打照面。   只是刚藏进去她又觉得不太对了。   这人怕不是上夜的婆子……手里没有提着灯笼或者油灯等物,脚步虚浮,能听出来是可以放低了却又不太走夜路的感觉。   而且……微微喘气,略有焦急感,上夜的婆子怎么也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况且罗妈妈跟她说过,王府很多规矩都跟皇宫一脉相承,比方夜里的婆子,必定是两人一组,前头那个脚步声明显只有一个人。   玖荷放缓了呼吸声,很快就跟夜色融为一团了。   只是等到那人进入她视线,玖荷的眉毛立即就皱了起来,是乔氏!她这么晚出来干什么?   乔氏的院子在王府西边正中间,前头一个院子住着王爷的侍妾,后头是两个空院子,再往后就是花园了。   她这么晚来……手里没有灯,还慌慌张张的不住往后看,明显是在看有没有人发现她。   等乔氏再走进些,玖荷看见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裹,这就更奇怪了。   待乔氏走出去一段,玖荷便从假山后头转了出来,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乔氏一路往后,到了花园的西北角。   这一处是个两层的小楼,再出去就是两道围墙,中间种着树,再过去就是大街上了。   乔氏进去小楼,又从二楼垂下一条绳索,搭在了围墙外头,乔氏抓着绳子慢慢滑了下来,只是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绳子没抓住直接就栽了下去。   玖荷立即就听见一声捂住嘴之后发出来的呼痛声。她要离开王府?她选了今天这个日子是谁给她通风报信的?   王府两千侍卫,世子带走一千,王爷带走八百,剩下的两百人明显是不够守卫的。   乔氏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缓过劲儿来这才又站起身子,又往前头去了,玖荷稍稍等了等,走进那二层小楼,躲在窗户后头看着。   乔氏半点也没有犹豫,熟门熟路的找到一个搭在围墙上的梯子翻了出去。   只是翻过围墙之后就没什么梯子了,她扒着围墙上头,又是摔了下去。   玖荷冷笑一声,这事儿是谁干的?   谁能帮乔氏?   不是王爷,也不可能是世子,那就又只剩下继王妃一个了。   合着这两位最近这几个月谁都不理谁还互相告状全都是装的!   玖荷拿了楼里的门栓,翻出院子,追着乔氏去了。   乔氏就在她前头大约不到十丈的地方,虽然离得这样近,可是乔氏连着摔了两次,现在连走路也直不起身子了,又累的气喘吁吁,更加没工夫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个人。   夜已经深了,这半条街住的都是达官贵人,本就没多少人,加上不少人去了贤郡王的酒席,这里又是后门,玖荷跟着她走了半条街是一个人都没遇见。   眼看这就要出了街口,玖荷忽然听见马车声,她闪身藏在不知道谁家的后门阴影里,就看见马车停了下来,乔氏的脚步明显加快了。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跳了下来。   这人身形高大瘦削,头上带着个缠棕大帽,帽檐很宽,把脸也遮了多一半。   乔氏不闪不躲让这人扶住了胳膊,“没叫人发现吧?”乔氏轻声问道。   这人摇摇头,道:“我装了半年孙子,怎么会叫人发现,倒是你——”他冷笑一声,声音稍稍提高了些,“跟在后头那位姑娘,你可以出来了。”   玖荷心里一惊,忽然发现她靠着的这一扇门,旁边的墙壁做得很是雅致,上头还有镂空的花纹,月光斜照下来,正好把她的影子印在街上。   玖荷站了出来,那人又是一声冷笑,掀开了帽子,很是惊喜道:“没想到又钓到一条大鱼。”   月光照在那人脸上,玖荷惊觉这个人她认得。   廖将军的俘虏,午门献囚的王子,现在在大佛寺出家的和尚。   “是你。”玖荷不慌不忙的说,她狠狠瞪了一眼乔氏,“你可行清楚了,他是敌国王子,你要是——”   “哼!”不等玖荷说完,乔氏就是一声冷哼,面上泛起潮红,“干我何事?”   那便一句废话都不用多说了,玖荷的视线转向这个假和尚,“你孤身一人前来,并无人接应,可见就是真逃回去,你父王也会把你再送来的,我劝你不必费这个功夫了。”   假和尚面上一僵,道:“抓了你回去是大功一件!我要叫你们全都颜面扫地!”   “那你就来试一试吧!”   玖荷手里的棍子一横,摆在了胸前。   假和尚笑得越发有自信了,他先对乔氏说“一边等我”,又缓缓向玖荷逼近,“我是正儿八经战场上杀过人的,郡主的花拳绣腿……还是省省吧!”   他在玖荷身前站定,双腿微微分开一前一后站的很是稳妥。   玖荷一棍子自下往上挑了过去,狠狠打在了他腿间,这假和尚一声惊呼,双腿一夹就倒了下来。   玖荷分毫没有客气,又是两棍子上去,这人就只剩下一头的冷汗,蜷在一起只能瑟瑟发抖了。   “也不怎么样。”玖荷看了乔氏一眼,乔氏面色突变,往后退了两步也不知道怎么就左脚拌右脚倒了下来。   玖荷上前抓住她的手腕,直接就把人拉了起来,扯下马车上的布帘子把她困住,又塞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我可不是你想象中的千金小姐。”   玖荷又捆住这假和尚,抹了抹头上细汗,“更别说你这吃了半年的素,身子骨看着还没我府上的太监结实。你若是以为我跟她一样柔弱,那你死——”   “玖荷!”   街口忽然传来一声惊呼,玖荷抬头一看,只见卓长东还有廖纪安两个跑了过来。   “丫鬟说你不见了,王公公——”   “大佛堂的人说——”   看见地上已经被捆成螃蟹的两个人,两人齐齐没了声响。   玖荷直起身子,跟廖将军的眼神对上了,廖纪安眼里止不住的担忧全都变成了笑意。   “这可真是——”   玖荷拉着廖纪安就往外走,把里头的地方全都让给了卓长东。   “你就是这么看人的?好好的人质就让他逃了出来?大佛堂的和尚也该死,竟然一点都没发现。”   玖荷一直把廖纪安拉到了街口,不等廖纪安开口,又问:“事情解决了?你们这就出来了?”   廖纪安道:“太后被囚禁了,我以为她拉拢了多少人,原来——”   他忽然停住了,像是想起什么,换了个话题,“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看见你……”   廖纪安拉住了玖荷的手,想起她露出的那一小段脚腕,还有那个被她打了一顿的地痞。   “不是第一次……”   玖荷感受到廖纪安掌心的温度,还有他因为着急而出的薄薄一层汗,小声的重复,“不是第一次……”   “什么?”廖纪安明显没有听清楚,追问道。   玖荷没回答,也在回忆她跟廖将军的第一次见面。   一开始她以为是刑堂之上,临死之前,重生之后才知道……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厨房,她给将军做了一碗面。   那个时候她不知道将军就是将军。   玖荷眼睛忽然有点湿润,她想起临死之前将军在她耳边安慰她。   “……你好好养着,都会好的……”   然后她就把手放在了将军脸上,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可惜那个时候自己已经看不见了。   “怎么?”   玖荷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踮起脚尖,右手贴在廖将军脸上,手腕被他握着。   将军脸上是热的,她的手也是热的。   迎上廖将军有点疑惑却又有欣喜的眼神,玖荷笑了起来,“我们要成亲了。”   “我很开心,我想嫁给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结在这里,所以后头还是有番外的。 第138章 番外   玖荷大胆的言语让廖纪安的心猛地跳了起来,正当他想着要如何回应的时候, 那边传来了卓长东的咳嗽声。   两人像是被惊醒一样, 同时往后跳了一步。   “先送你回去。这一晚上的事情还没完。”   头一句话是对玖荷说的, 后一句话是给廖将军说的。   玖荷走了过去, 发现卓长东已经敲开了王府的后门, 乔氏跟那个质子已经不见了。   罗妈妈头发都有点乱, 看见她一脸的惊慌失措,“郡主!这大晚上的——”   方才跟着出来不觉得什么, 看见罗妈妈, 玖荷心里一阵又一阵的歉意,她在花园子里看见乔氏就应该出声叫人的。   玖荷上前拍了拍罗妈妈的胳膊, 又对卓长东道:“你们也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就行, 被贤郡王囚禁的大臣怎么样了?王爷跟陛下还在宫里,你们赶紧去。”   卓长东跟廖纪安结伴而去,罗妈妈死死抓着玖荷的手不放, 一直把她拉到屋里,看着她换了衣服洗了脸, 又亲手给她盖上被子,道:“郡主睡了我才出去。”   她屋里几个丫鬟也是一样的动静,尤其是晚上值夜的小丫鬟, 声音听着都快哭出来了, “我站着,我这次一定不睡着了。”   玖荷拉了拉罗妈妈的胳膊, “别说她。”   “赶紧睡觉。”罗妈妈故意板着脸。   玖荷心里又感动又好笑,她顺着罗妈妈的意思闭上眼睛,可是又想起来乔氏,她身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还有王公公安排的婆子看着,能帮她的人只有继王妃。   玖荷翻了个身,今天晚上的行动想必很是顺利,他们两个居然中间还有空回来一趟。   可是想起两人的言语,玖荷又有点不好意思。   世子是听王府的人去通风报信说郡主不见了,至于将军,是听见手下人回报质子逃跑了。   还有太后……   玖荷原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的,不过才想到太后以后怕是没法作威作福了,她就已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了,王爷跟世子都还没有回来,不过这一次她不担心了,该干嘛干嘛,一直等到了第二天早上。   圣旨一道接着一道发出。   太后是不可能被废的,但是她从慈宁宫搬了出来,住在了皇宫东北角的宫殿里。宫门被封,留下来的缝隙只够送饭进去,而且伺候的都是年迈的太监宫女,甚至还有几个人耳朵已经聋了。   贤郡王家产全部抄没,一文钱都不留,全家流放琼州,只要他和他的直系血脉敢踏上海峡这一边的土地,那就是杀无赦。   至于去喝喜酒又被囚禁的大臣们,皇帝采纳了玖荷的意见,非但好好安慰了他们,又给每人都发了赏赐,甚至允许他们这两日不用上朝。   只是才经大变,想休息的一个都没有。   领头的人是这么个处理方式,下头的小头目们命就没有这么好了,诛三族,一个不剩。   经过这一次,皇帝是以雷霆之势在所有官场之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原本还总把主幼国疑几个字挂在嘴边的大臣们,现在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朝堂上渐渐安静了下来,王府里的事情还没处理完。   首先便是那个假意出家的质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回去之后就大病一场,高烧三天,再次醒来别说认人了,连话也不太会说了。   这样自然就没法生活在庙里了,他住进了专门修建的质子府里,再也不曾出来过。   至于乔氏……   她被关了起来,三天之后世子亲自去看了她。   “怎么,是来要我的命?”乔氏躺在床上,蓬头垢面,外强中干的厉声问道。   卓长东点了点头,“你倒是有本事,王公公虽然只派来了一个人,却叫你瞒了过去。”   “我只要天天捧着小孩子的肚兜哭,她就完全不会怀疑我,况且她也不识字,我就是在她眼皮子地下暗度陈仓,她也完全不知道。”   乔氏笑了起来,“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   卓长东道:“你不会现在死的,两个月之后王府要办喜事——不对,是世子妃不会现在死的。”   乔氏显然听明白卓长东的意思,这是要杀了她,然后找人假扮世子妃,过去这一段才叫她病逝。   乔氏嘴皮子动了又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心里想着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显然没有想过如果真的被你做成这件事情,乔家会怎么办?你的父母,老家的祖父祖母,家里上上下下怕是一个活口都留不下来。”   卓长东面色沉静,语气也听不出来什么起伏,好像乔氏跟着屋里的一桌一椅没有什么差别。   “不过你没有想到,我却是要考虑的。顺便再告诉你一句,将来世子妃死了,下葬的也是个空棺,你不配躺在陵园里接受供奉,只能当个孤魂野鬼了。”   乔氏死死盯着卓长东,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卓长东轻轻叹了口气,“皇帝要封我做亲王,下一次娶妻……我不会再找什么书香门第清贵之家了。大概找个贵族之女,我们相敬如宾的过着,才是最好的选择。”   卓长东推门出去,看着等在门口的王公公,“动手吧。”   转眼又是十天过去,玖荷心中有点忐忑,就算前头两件事情是继王妃多年谋划,小心谨慎的一点痕迹都没留。   可是后头这帮着乔氏逃出王府,又在她的嫁妆里加了红花泡过的布匹,难道就一点都查不出来?   不然王府怎么会安静的好像一点风都没有。   她不想在自己的婚礼上看见这个人,她不想出嫁的时候拜别高堂的时候冲着继王妃行礼。   只是她才这么想,就看见罗妈妈跑了进来。   罗妈妈是王府的老人了,什么时候都是稳重得体,从来不慌不乱,能让她跑进来的事情……   “礼部来人了,还有宫里的公公!您的外祖母——”罗妈妈道,喘了两口气,她又道:“把王爷给告了!”   玖荷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只是看罗妈妈面上神情明显不是担忧,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她就知道这告不是她想的那样。   “继王妃是妾扶正的,”罗妈妈叹息道:“妾扶正的继室,是要有原配娘家人的同意书的。”   “老太太状告睿王爷以妾当妻,还有继王妃——呸呸呸,还告她逾矩,她这王妃之位来的根本就不正!”   罗妈妈脸上有了笑意,“我说——这主意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立得极正,一点反驳的地方都没有。”   “这么说她的确是没有同意书?”   罗妈妈点了点头,“没有!”   可是王府——   王府受不受制约全看王爷愿不愿意,而这一次的事情明显是出自王爷授意的,当着礼部官员,睿王爷很是坦荡荡的承认了他手上什么同意书也没有。   继王妃面色灰败,软软的倒在地上连她的喜鹊儿都没想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是容易了。   礼部官员当场收回了继王妃的龟纽金印,又对睿王爷笑道:“还有逾矩的东西,烦劳王爷自己解决了。”   “王爷、王爷!”继王妃扑住了睿王爷的腿,哭道:“我的喜鹊儿,她可要怎么办,她是您亲生的女儿啊!”   睿王爷轻轻一挣,就把继王妃踢在了一边,他冷哼一声,“你生下来的女儿——让她隐姓埋名,远嫁异乡我还是能做得到的。”   说完,他看也不看继王妃一眼,转身就离开了。   继王妃愣愣的坐在地上,“不会的,我当年就是从侍妾做了王妃,我还有机会,我要忍耐,我要——施妈妈!”   继王妃高喊,只是施妈妈再也没有出现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五月初八,这天早上,王府送嫁妆的车队正式出发了。   睿王爷就站在门口,看着绑着红绸子的马车一辆辆出去,不由得叹气道:“还是没等到公主府下来,要我说你们自己住挺好的,干嘛要凑在一起。”   玖荷就在门口的阴影里站着,看着马车出去,她总算是松了口气,原本因为出嫁带来的羞涩,在王爷一天又一天的幺蛾子里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非要说起来,公主府这种事情还不算太出格的。   而且要她说,公主府也不是为了叫她躲开廖将军那个有点不太着调的生母,而是想叫她别出嫁。   玖荷叹了口气,道:“我看上的那块地方上头已经建了东西了,还得两年才能修好呢。”这是个托词,找到一处已经有主人,而且她的王爷爹明显不好去要的地,真心不容易。   睿王爷也叹了口气,又道:“人家嫁妆都是人抬的,就你的嫁妆是马车拉,总觉得不太好。”   玖荷心里又默默叹了口气,语气已经有点僵硬了,她指了指前头已经出去的马车,还有后头停在院子没出去的马车,觉得额角又开始抽痛了。   “叫人抬?这些个嫁妆,别说王府的下人了,就是再拉上王府的两千侍卫怕是也得抬一天吧?若是——”   睿王爷打断了她的话,“陛下说也可以匀点太监出来。”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道:“嫁妆要是抬不完……您这是想叫我误了吉时不成?”   “怎么可能!”睿王爷急忙反驳,着急的有点跳脚,不过又小声说了一句,“钦天监说最好的日子其实是在明年。”   谁家姑娘出嫁还得自己操心这个……玖荷叹了口气,转身走了,横竖马车已经出去了,今天这嫁妆是一定能送完的!   她的老父亲也叹了口气,转身追上了玖荷。   “回门的时候多住两天?”   “住住住,我成亲了之后天天都回来!”   玖荷忙到夜里才睡下,着急的罗妈妈不住的埋怨。   “明儿眼睛该肿了,新娘子不能累,不然就不好看了。”   一觉睡到……天还没亮就得起来。   之后便是梳妆打扮,迷迷糊糊吃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当做早点,玖荷就被人扶着坐到了床上,等着迎亲了。   她的婚礼由礼部协办,总之够格来参加婚礼的人全都收到了请柬,而且没有人不来的。   从天刚亮,屋里就进来一个个她或者眼熟,或者从来没见过的,或老或小的妇人们。   嘴里说着各种不带重样的吉祥话,到了最后,玖荷觉得自己都快不知道百年好合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头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夹杂着喜婆已经有点嘶哑的声音。   “姑爷来迎亲了!”   姑爷?原来他来王府,都是叫他将军的。玖荷不知道心里怎么一缩,脸上立即就红了。   外头又有了声音,是王爷请来为难姑爷的人,在嘈杂的声音里,玖荷听见廖纪安喝了十二杯酒,又被灌下去两杯子醋,还有银锞子掉在地上的声音,等等等等。   终于喜婆又开口了。   “吉时已到。”她上前一步,道:“世子爷,该背着郡主出嫁了。”   红盖头罩了上来,玖荷看见睿王爷眼中似乎有泪,死死抓着廖将军的手,“你好好对我女儿!不然我要你好看!”   玖荷坐到了轿子里头,怀里抱着一个绑着红绸子的玉瓶子,一路晃到了将军府。   轿子一路进去将军府,玖荷心里有点紧张,可是对将军府颇为熟悉的她甚至还能一路数着。   进了大门……这是宁本堂前头的夹道……下一个是端和门,台阶是五个,进了正堂了!   轿子忽然停了下来,玖荷被人搀扶着出来。脚底下踩着厚厚的红色地毯,旁边的喜婆小声的提醒她。   “该拜天地了。”   这一套程序玖荷听了无数次了,甚至怎么盖着盖头,怀里抱着瓶子拜下去她也练了好几次,只是就算是第一次也没有这样紧张过。   好在一切顺利,什么岔子都没出,她又被人扶到了新房里。   洞房是没有人敢闹的,给新郎灌酒……除了睿王爷也没有人敢,所以等到天黑,玖荷等来的是个清清爽爽、身上一点酒味都没有的廖纪安。   盖头被他掀了起来,慢得让玖荷的心一阵快一阵慢的跳着。   等到视线再次恢复了明亮,她不由得抬头看着廖纪安,嘴角含着笑。   廖纪安虽然没怎么喝酒,不过脸上也红了,他轻轻咳嗽一声,转身去倒了两杯酒,递给玖荷一杯道:“交杯酒。”   话这样少,他八成是紧张了。   从来没想到廖将军还会紧张,玖荷不由得又翘了翘嘴角,很是顽皮的笑了笑,“万一喝醉了怎么办?”   廖纪安不由得愣住了,他微微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酒杯,似乎很是为难的样子。   玖荷笑了起来,都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原先在王府的时候,将军莫不是没同我一到吃过饭?”   廖纪安这才惊觉,玖荷她能喝酒啊,酒量还很不错呢。   被她这样一笑,廖纪安顿时有点恼羞成怒了,他看看手里杯子,索性两杯酒一起喝了下去,然后把玖荷推倒了。   等交杯酒喝完,玖荷脸上已经跟她身上的喜服一个颜色了。   玖荷推了一把廖纪安,却没推动,她干脆转过身,拉着被子盖住脸,只是这么一来脸上更烧了。   廖纪安似乎察觉到自己占了上风,一边起身一边笑了起来,道:“你不是喜欢看我穿铠甲,我穿给你看啊?”   才喝了酒,又是这样的环境,玖荷觉得自己胆子简直要大过天了,她猛地把被子一掀,看着廖纪安就开始笑了。   “将军要穿铠甲?今儿可是洞房花烛夜,将军穿着铠甲也能洞房不成。”   再一次被才过门的媳妇嘲笑了,廖将军镇定了下来。   他慢条斯理的解开腰带,缓缓俯下身子,道:“我叫你看看我是怎么洞房的。”   因为洞房花烛夜的红蜡烛是不能熄灭的,所以玖荷真·看了个清楚明白。   第二天一早,玖荷还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外头的声音吵醒了。   是将军还有个——这声音她没听过,应该是将军的下人。   “老夫人已经醒了,正在花厅等着新娘子去见礼呢。”   玖荷打了个哈欠,又听见廖将军的声音,跟昨天晚上那个将军不一样,现在的将军声音听起来冷冷静静的。   “母亲怎么起的这样早?”   “许是看见将军成亲,心里高兴吧。”   玖荷彻底清醒了过来,高兴是这么表现的?那这位廖老夫人要折腾人的时候干什么?   她慢悠悠坐了起来,觉得腰也酸背也疼,而且昨天晚上究竟做了什么?怎么连手臂也酸了?   玖荷轻轻叫了一声,半夏进来伺候她洗漱,廖纪安就在一边看着,“困不困,等吃了早饭咱们再回来睡一觉?”   玖荷明显听见那个咱们了,她看了廖将军一眼,嘴角微微翘了翘,也强调一句:“那等咱们先吃了早饭再说。”   两人梳洗完毕,玖荷换了一身绣着各种瓜果的衣裳,跟廖将军一起去拜见廖老夫人。   老夫人坐在花厅主位,身后站着善佳,一看见玖荷就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来。   看见他们进来,老夫人先是笑了笑,很是和蔼道:“你们来了。”   丫鬟摆了蒲团,两人上前磕头,老夫人给了他们一个人一个红包,廖纪安这才拉着玖荷起来。   老夫人这才道:“你们才新婚,我原不该说这事儿的,只是前儿王府送的嫁妆着实太丰厚了一些,若是回门的时候照着这个规格送回门礼,怕是要惹小人嫉妒,多半是会生事儿的。”   玖荷抬眼看了看她。   “而且将军府一向节俭,多余的银子都拿来救济灾民了,”老夫人又道:“所以我想问问你,回礼回什么好呢?”   “自然是按照规格送回去了,既然是回门礼,还是按照规矩来的好。”玖荷应道。   “唉,你才进门,也的确是该向着娘家一点。”   玖荷冲着老夫人笑了笑,成亲第二天就开始给她下马威了,可想从今往后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热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我主后宫》已开,是个女主稳步前进,大杀四方的故事。   年过四十的父亲忽然找到了真爱要合离,端庄贤淑的嫡母穿着红嫁衣把自己吊死在了正房里。   许元姝原本波澜不惊的生活戛然而止,并滑向了不可预知的未来。   男主醉心情爱。   女主醉心权势。   男主: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