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继兄总想掐死我(重生) 作者:萝卜蛋   文案:   赵汐朝十岁的时候,她爹被迫过继了一个儿子。   她打心底里不喜欢这位继兄,于是百般刁难,天天往他碗里撒盐巴。做坏事,泼脏水,各种为难人。   后来,赵家被人诬陷窝藏逆党,满门被抄。那个她从来都瞧不上眼的继兄,摇身一变成了监斩官!   天呐!重活一世的赵汐朝学聪明了,抱紧这个继兄的大腿死不松手!   她在心底疯狂呐喊:我真的不想被砍头啊!求放过!   ◆◆◆赵汐朝的内心独白:求生欲使我冰雪聪明!◆◆◆   【点烟的手微微颤抖】来自一个炮灰女主的疯狂呐喊!   敲黑板:   ①1?1   ②双洁   ③小甜饼   内容标签:市井生活   主角:赵汐朝 ┃ 配角:写了没人看 ┃ 其它:重生,继兄,大猪蹄子,黑化   ☆、1.前世   玄正二十五年。   时维初春,凉意阵阵。护城河里冻了一个严冬的河水,终于渐渐泛起柔波。道路两旁杨花纷飞,落在护城河里随水自流。   远远的就见一阵官差浩浩荡荡的行了过来,各个身强体壮,手里头提着条鞭子,对着左右两旁的百姓喝道:   “都让开!有什么好看的!朝廷罪犯,人人得而诛之!耽误了砍头的时辰,要你们好看!”   百姓连忙退至两旁,给官差们让出一条道来,对着关在牢笼里的女母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有人说:“哎,要我说赵家这回可真是倒了大霉了。朝廷钦犯旁人避都来不急呢,偏生赵家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非得眼巴巴的把人往家里领。这下好了吧,出大事了,连累了一家老小!”   立马有人应声道:“可不是嘛!听说那钦犯胆敢行刺皇上,多少个侍卫上去没逮住的。哪知道就被赵府的小姐给救了!以为这是演话匣子呢,根本就是阎罗王上门!满门抄斩啊,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旁边有人听着稀奇,凑过来笑嘻嘻的插了两句,“那什么,你们听说了没?这次圣上特意从朝廷里调了个大官,过来当监斩官哩!听说还跟赵府颇有渊源!”   那人嗤笑一声,从兜里掏出把瓜子,边嗑边道:“什么颇有渊源啊!不就是吃了赵府两碗饭的事嘛!你说得那个大官,谁不认识啊,不就是中书令傅大人的侄儿,叫什么傅言嘛。”   先前那个插话的百姓一听,立马摇头道:“不对吧?我怎么听说这个傅言,从前是赵家的继子?”   “啊,你说的这事儿啊!”那人将瓜子壳往地上一吐,“赵家的祖宅在咸州,当年傅言还小,同他爹娘坐船来京,正巧遇见劫匪啦,一家老小,死干净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傅言就成了赵家的继子,还整了个什么名字来着?”   周围人提醒他,“赵苑!”   “对对对,就叫赵苑!这个傅言啊,以前当赵府继子的时候,百般受辱。赵府的那个大小姐,天天把人家好好的孩子当牛使。这不,后来人家脑袋突然这么一灵光,想起来啦!这才认祖归宗!”   有人疑惑道:“那既然如此,这个傅言岂不是非常痛恨赵家?”   “岂止是痛恨,这要是搁了谁身上,能受得了?不找赵府那位小姐报仇,就算不错了!这下可好了,圣上派傅言监斩,赵府这下可跑不了咯!”   周围的人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一直到队伍走远了,还在议论纷纷,“听说她还是个大美人呢,当真可惜了!”   有人嗤笑,毫不客气的骂道:“大美人怎么了,蛇蝎心肠啊,天天苛待继兄,打骂府里下人,谁敢娶啊?”   “啊,你们这都是亲眼瞧见的?这位小姐真有这么坏?”   周围一阵沉默,有人小声的提出异议,“不是吧?我怎么觉得赵小姐为人挺善良的。上回我家的牛丢了,全家都要被饿死了,还是这位赵小姐帮忙寻来的。”   奈何,众口铄金,一人之言很快就被潮汐般的骂声淹没。突然,有人问道:“说了半天,那位赵小姐叫什么名来着?”   闻言,在一旁听戏嗑瓜子的店小二,蹲在椅子上,挠了挠头道:“好像叫赵汐朝?还是叫赵什么,嗨,大家都管她叫赵不住,谁记得了那么多!”   有人立马提出异议,“不对吧!明明是赵府老爷叫赵不住,听说祖上还是杀猪的,人送外号赵一刀!”   “差不多,差不多,管他叫赵不住,还是赵杀猪,反正都被乱棍打死咯!”   “哎呀,惨呀,啧啧啧。”   …………   偌大的刑台上,数十位身穿囚衣的女子被压了上来,其中最为瞩目的是一位少女。观她年龄大约十四、五岁。一身囚衣,上头混满了血污,发丝散乱黏着许多枯草。   她身子娇弱,手腕上铐着很笨重的一副镣铐,走起路来异常缓慢。身后的差役嫌她磨叽,一脚将她踹到地上,作势还要抽她几鞭子。   少女摔在地上,头磕在地板上,摔得头昏眼花。她余光瞥见差役手里的鞭子,吓得连忙双手抱头。身上突然一重,一位妇人伏在她背上,将她护在身下。   少女一愣,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她眼泪汪汪的唤了一声,“娘。”   那差役见状,二话不说甩起鞭子就要打。可提起的手腕蓦然一阵剧痛,他连声尖叫,鞭子就落到了地上。   却听身后有道低沉的男音传来,“对犯人私自动刑,你有几个脑袋?”   差役回身见来人身穿簇新的朝服,眸色阴冷,膝盖一软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声求饶,“傅大人饶命!傅大人饶命啊!属下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   这位被称为“傅大人”的少年,正是中书令傅温之侄,现任五品官员的傅言。   傅言并不多言,仅抬了抬手,左右立马会意,一左一右将那差役拖了下去。   先前那妇人将少女紧紧护在身后,此刻一见傅言的面,立马跟见了救命稻草。她跪在傅言脚底下,使劲磕头求道:“傅大人,求你看在赵家养你两年的份上,求你救救汐朝,她才十五岁,求你救她一命!日后纵是为奴为婢,也求您网开一面,救她这一回吧!”   傅言抿唇,俊朗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他目光划过妇人,钉在少女身上。片刻之后,缓缓道:“对不住,救不了。”   此话一出,那妇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突然,她站起身来,指着傅言破口大骂,“呸!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年就不该收留你,还认你当继子,就该把你轰出去饿死!”   闻言,傅言冷笑,目光瞥向那位至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少女身上,道:“赵夫人和赵小姐对本官的恩情,自是不敢忘记。”   他说着,伸出左手,入眼处只有三根手指。无名指和小指只有短短的一小截。   “断指之恩,终生难忘。本官会替二位收敛尸首,黄泉路上,可别被无常勾了舌头!”   ☆、2.重生(抓虫)   玄正二十年。   今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早些,咸州素来雨水充足,眼下更是连绵几场秋雨。满城的桂花在一夜间被风雨打落,混着脏污的泥水碾在行人的脚下,沤烂成泥。   赵府芳华院,人影憧憧,几个刚梳头的小丫鬟站在长廊底下,时不时的往屋里偷看几眼,窃窃私语。   有人道:“哎,你们听说了没有?咱们大小姐这回被少爷气病了,都躺了一整天了。夫人和老爷寸步不离的在前头看着,大夫都换了好几波了!”   另一个丫鬟惊道:“不是吧?少爷他……他怎么敢气大小姐?明明只是个不受人待见的继子,他不要命了吗?那现在人呢?”   “人呢?人在院子里跪着呢!夫人吩咐了,大小姐什么时候醒过来,少爷什么时候才可以起来!”   有丫鬟听了面露不忍,出声道:“啊?不是吧?外头下这么大的雨,秋雨又急,寒气又重,会不会受风寒?”   立马有人嗤笑道:“嘁,现在府上谁不知道,咱们这位‘少爷’根本不受宠啊。咱们可都是大小姐的人,大小姐不喜欢少爷,咱们做下人的,哪里能跟小姐对着干?你这到好,跟咱们大小姐作对,你是不是活腻了?”   这小丫鬟原先不过插了一句话,哪里会想被人理解成这个意思。她急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争辩道:“我没有!我没有想跟大小姐作对!”   有好心眼的丫鬟用胳膊肘轻轻捣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了。   场上的其他人依然聊得热火朝天: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少爷可真够可怜的,才过继几天啊,夫人百般拿捏他就算了,就连小姐都不喜欢他。看来日后咱们还得躲着他点,要不然被大小姐瞧见了,还指不定怎么责罚我们呢!”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却听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穿着嫩黄色裙子,鹅蛋脸,柳叶眉的小丫鬟打里头出来。一见外头围着这么多人,柳眉一竖,骂道:“你们一个个的围这聊什么呢?小姐醒了,还不赶紧进去伺候?都皮痒了是不是?想讨打啊!”   几个小丫鬟立马缩成一团,互相推搡,谁都不肯应声,谁也不想去。突然,有一只手悄悄的伸了出去,不偏不倚的将身前的丫鬟推了出来。恰好是方才替大少爷说话的那位丫鬟。   她抿紧唇,一声都不敢吭,眼眶都红了。她苦着脸,小声央求,“萝裙姐姐,能不能不去啊?小姐她脾气大,现在肯定还在气头上……我……我就是一个三等粗使丫鬟,我真的不敢啊……”   闻言,被唤作萝裙的鹅蛋脸丫鬟,气得猛一跺脚,“让你去就去!哪里这么多废话!当心被夫人听见了,扒了你们的狗皮!”   她话是这么说,将怀里的木盆往这小丫鬟怀里一塞,扭头就走。   有人同情的拍了拍这小丫鬟的肩膀,道:“看,大小姐的脾气,满府上下谁人不知?还是夫人跟前的姐姐们聪明,光会指使我们这些三等丫鬟。你小心着点,可别触了大小姐和夫人的霉头!”   那小丫鬟都快哭了,她见周围人都跑了,又不敢不听话。只好哭哭啼啼的打了热水来,端着个木盆往屋里走。   却见珠帘后头,一位小姐正卧在榻上,她面容清丽,看着年纪尚小,眉眼透着几分灵气。而她身前是一位妇人。穿着一身绫罗绸缎,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头顶,团成牡丹发髻,上头插了几根翡翠簪子,外加一支流金璀璨的金步摇。这夫人生的美貌且严厉,此刻正握着那小姐的手,温声细语道:“汐朝,我的儿。你头还痛不痛了?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赶紧告诉娘亲!”   赵汐朝呆愣着,许久都没回过神来。有没有人可以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家不是满门被抄斩了吗?为什么她一个尸首异处的人,居然还活着?   她简直就是不敢置信,连忙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的眼泪花唰唰唰的往下流。她这回算是彻底清醒了,一头扎进妇人的怀里,大声哭嚎,“娘!汐朝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娘了!”   赵夫人膝下无子,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平日要多娇宠,就有多娇宠。此刻见汐朝哭的像个泪人儿,自个儿眼眶也开始泛酸。她轻轻拍了拍汐朝的背,温声道:“怎么了?汐朝?是不是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你放心,娘一定替你报仇!”   汐朝眼泪唰唰的往下流,边哭边道:“娘,我是不敢相信,你和我都还活着啊!”   赵夫人吓了一大跳,她连忙去摸汐朝的脸,急得神色都变了,“汐朝,汐朝,我的乖女儿。你到底是怎么了,可别吓唬娘啊?来人啊,快,请大夫过来!”   她回眼见那丫鬟还在傻站着,遂怒道:“还不快去找大夫过来!傻愣着做什么?耽误了小姐看病,看我怎么治你!”   那丫鬟吓得屁滚尿流,连忙跑出去叫大夫。   片刻之后,大夫过来了。先是隔着纱布探了探汐朝的脉象,又问了几句情况。这才大笔一挥,龙飞凤舞的写了一张药方。   赵夫人接手看了一遍,也弄不清楚这药方上密密麻麻的药材名,都有什么用。那大夫见状,从旁道:“夫人请放心。小姐她只是受到了惊吓,急火攻心,这才昏了过去。眼下醒来,再吃两贴药,就无碍了。”   “可是……”赵夫人转头去看汐朝,见她就跟失了魂似的,抱着被直往床里头缩。她一时又忍不住低声询问道:“大夫,你看这情况。是不是撞邪了?有没有什么灵符朱砂之类的?”   大夫一听,脸色立马就不好看了。他低头将医药箱一收,绷着脸道:“既然夫人不信老夫的医术,只管再去请别的大夫过来好了!老夫行医数十年,还从没见过这种病人!”   赵夫人脸色也不好看了,她刚要同大夫争辩一二,袖口处猛的被人扯住。就见汐朝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小声道:“娘,我真的没事。就听大夫的吧。”   大夫冷哼一声,“还是这位小姐明事理!”   赵夫人猛一提气,可又不愿驳了汐朝的话,遂对着左右道:“来人,送大夫出去。再去上房支二十两银子,给大夫当诊金。”   立马有丫鬟应是,带着大夫下去了。   ☆、3.赵府继子   先前那个端热水的小丫鬟,大约是头一回见汐朝如此温柔小意,竟忍不住抬眼偷觑。正巧被赵夫人看了个正着。   赵夫人目光像钉子一样,扫过在场的丫鬟们,突然道:“都给我跪下!”   一屋子的小丫鬟纷纷跪了一地,就听赵夫人道:“好啊,让你们过来好生伺候小姐,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小姐都病成这样了,你们都不知道去前院通禀一声?要你们还有什么用,来人啊,去找人牙子过来!”   此话一出,就连汐朝都吃了一惊。她前世被赵夫人百般娇宠,养成了一副嚣张跋扈的性子。也曾经打骂过,发落过不少丫鬟。可是后来,赵府被满门抄斩,府里头的丫鬟们没一个幸免于难,通通充为最下等的奴婢。   归根究底,还是她赵汐朝害了这么多的人!   她见几个老妈子上来拿人了,一人拽着一个丫鬟往外头拖。那个端热水盆的丫鬟吓得尤其厉害,水盆“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一个老妈子顺手给了她一耳光,怒斥道:“毛手毛脚!手断了吗?端个盆都端不住!”   丫鬟愣是不敢吭一声,红着眼眶眼泪汪汪的去看汐朝。   汐朝突然出声道:“住手!”   众人皆是一愣,几个老妈子拖也不是,不拖也不是,纷纷去请示赵夫人。   赵夫人看都不看她们一眼,握着汐朝的手,轻轻拍了拍,“汐朝,这些丫鬟们伺候不好你,要着也没用。赶明个母亲再给你买更好的过来。”   汐朝道:“娘,这不关她们的事,就放了她们吧?你看我也才刚醒,什么事都没有。您就当替女儿积福,放过她们吧?”   赵夫人为人冷硬,是管制后院的一把好手。平日里将府上的几个小妾,管得服服帖帖。没有哪个敢跟她蹬鼻子上脸。满府上下就没有不怕她的。可她偏偏又对汐朝言听计从。   如此,赵夫人这才松口,“既然小姐替你们求情,那就先饶了你们一次。打今天起,芳华院里的丫鬟们各扣三个月的例银,好让你们知道知道,怎么伺候小姐!”   几个丫鬟哪敢不听话,连忙对着汐朝边磕头,边道:“谢谢小姐,谢谢小姐,奴婢们以后都不敢了!”   赵夫人见汐朝脸色苍白,大为心疼的让人送来安神汤。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她喝。   汐朝边喝边哭,眼泪吧嗒吧嗒的砸在汤匙上。前世,她到底有多傻啊。她爹虽然是不靠谱了些,可到底也让她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不曾吃过半分苦。而她娘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宠。   可她到底做了什么?明明知道窝藏朝廷罪犯是死罪,还偏偏将人带回了家里。那时她傻啊,她听那人说自己是冤枉的,就什么都信了。   后来,赵府被朝中的几位官员联合揭发,她爹这么贪生怕死的一个人,为了保护家人,跪求圣上放过家属。可惜,到底被人拖到午门外乱棍打死了!   汐朝睫毛轻颤,一大滴眼泪砸了下来。太疼了,她忘不了斧头砍断脖子的那种剧痛。忘不了她娘血淋淋的,还未合上的眼睛。忘不了傅言站在高台上,冷眼旁观她们是如何被处死的。   她至死前的所有画面,全是一张张血淋淋的脸。   突然,汐朝忍不住放声大哭,她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拽着赵夫人的袖子,死都不肯松开,“娘!我真的好坏!我是个特别坏的人!娘!我好害怕!”   赵夫人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将汐朝紧紧揽在怀里,温声安抚道:“汐朝,我的女儿,不哭了不哭了,娘在这呢,谁也不能害了你。”   汐朝哭了许久,通红着眼眶从赵夫人怀里爬了出来。她忽又想起什么,问道:“娘?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昏倒了?”   此话一出,赵夫人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她咬牙恶狠狠的骂道:“还不是那个丧门星!一天到晚的给我惹事!还爱欺负你!汐朝,你放心,这次娘这次绝对饶不了他!”   汐朝一听,心陡然沉到了谷底。如此说来,她现在约莫是十岁了?他,也才来赵家?   她只要一想起前世傅言那张冷酷无情的脸,只觉得心窝子都是冷的。傅言在赵家的时候,还不叫傅言,叫赵苑。是她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汐朝的亲二叔赵光打外头捡回来的。后来,不知怎么的,硬塞给赵家长房,当什么继子。   果不其然,赵夫人一提到赵苑就火大,她骂道:“什么玩意儿都往咱们家送!真当这里是难民营了?非亲非故的,送来当什么继子?我长房纵是生不出儿子来,还有汐朝在!我的女儿难道会比别人的儿子差?他们二房欺人太甚!”   汐朝叹了口气,心想从前赵苑这么痛恨养他两年的赵家,其实是非常情有可原的。她的那位二叔,跟夫人吵架了,一气之下跑临县购买锦缎去了,回程的路上一不小心把人给撞了。   撞了也就撞了,还直接把人给撞失忆了。这下好了,她二叔又不能放着孩子不管,只得领回家去。她二婶又是个疑心病很重的女人,非说二叔在外头藏了野女人,生了个野种,寻死觅活、一哭二闹,非要二叔给她个交代。   可关键二婶还不肯信啊,二叔没了法子,这才想了个瞎主意,直接将烫手山芋推到了赵家长房。还美名其曰,过继一个儿子,日后可以帮忙管理家族产业。   这可把赵夫人气坏了,她一生中最大的污点,就是没能生出个儿子来。她生不出,也不许下面的小妾生。一来二去,这么多年过去了,赵汐朝连个弟弟妹妹都没有。   那孩子来了以后,随便给他起了个名字叫赵苑,可怜到连族谱都不给上。之后二叔拍拍屁股走人了,也没说给点银钱什么的。赵夫人本就窝了一肚子气,每每瞧见赵苑,自然没有半点好脸色。   ☆、4.虎落平阳   而那时,府里下人爱在汐朝跟前乱嚼舌根,遂也十分厌恶赵苑。她本就气性高,最见不得有人招惹她娘不痛快。于是经常干点坏事,各种往赵苑身上泼脏水。一来二去,满府的下人们有样学样,变本加厉的虐待赵苑。   眼下,又提到赵苑,还是在这种情况下,汐朝就有些想法了。赵苑可不是普通人,当年圣上调任,傅家长房举家迁往京城。偏偏走的是水路,哪知路上遇见了贼匪。除了这位长房独子外,没一个人幸免。   哪知后来,这个长房独子,就这么巧的,被赵家二老爷的马车撞倒了,还直接将人撞失忆了。   前世汐朝不仅一次的想,这得撞的多厉害,才能将人撞失忆啊?   后来,赵苑恢复记忆,认祖归宗了,重新做回傅言。他的亲叔父,乃是当朝中书令傅温,深受圣上重用,权势滔天。傅言聪慧过人,又肯吃苦,官途自然是顺风顺水。汐朝死前,傅言就已经混到了五品文官之职,掌管翰林院藏书楼,前途不可限量,一时风头无两。   如此,重生之后的汐朝决定好好做人,万万不能走前世的老路。她握紧赵夫人的手,深情并茂的同她讲道理,“娘,我真的没事。今日是我不好,我跑去梅院找赵苑玩蹴鞠,他不肯理我。我这才同他吵了起来,许是昨晚没睡好,这才昏了过去。”   赵夫人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可她素来不喜赵苑,自然不肯轻易饶了他。只道:“就让他在雨地里跪着,什么时候跪晕倒了,再让他起来!真当自己是大少爷了?居然还敢摆谱!汐朝,你可是为娘的心头肉,你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让娘怎么活?”   汐朝来来回回又劝了几回,这次赵夫人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了。只将汐朝往床上一按,嘱咐道:“我的女儿,你别操心了。好好躺下来休息,娘先去前院打理打理,你就在这乖乖躺好,回头娘再来看你。”   汐朝眨了眨眼睛,乖乖巧巧的缩被子里躺好。她闭着眼睛装睡,一直到赵夫人走远了,这才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得去看看赵苑才行。   像这种跪在雨地里受罚,最是艰难困苦。俗话说的好,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这个炭啊,她今日一定得送!她赵汐朝要是不趁着机会,跑去救人,那赵苑定要在心底记恨她了!   她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好好的白面馒头,蜕变成冷酷无情的黑芝麻汤圆。   汐朝偷偷摸摸的下了床,一脚才跨过门槛。正巧同人撞了个正着。那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一个咕噜爬起来跪地上,颤着嗓子求道:“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求小姐开恩,不要将奴婢卖了!”   小丫鬟年岁不大,还梳着丫髻,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此时哭得眼眶通红,小脸都花了。汐朝一阵感慨,觉得自己以前真的不太善良。非但是不善良,甚至有点小恶毒。她自我反思了片刻,越瞧这丫鬟,越觉得面熟。   汐朝询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丫鬟抽了抽鼻子,畏畏缩缩道:“回小姐的话,奴婢贱名二狗子,大名二狗,大家都这么喊。”   “…………”汐朝道:“怎么能是这个名?谁给取的?太难听了。”   小丫鬟苦着脸道:“是奴婢的娘给奴婢取的,说是名字越贱,越好养活。”   汐朝头一回听到这种理由,忍不住笑道:“竟然还有这种说法,我怎么不知道。”   她模样本就生的很好,可平日总爱跟赵夫人一样,板着张冷脸,对下面的人非打即骂。此刻脸上露笑,连五官都柔和了许多。小丫鬟看的痴了,却听汐朝道:“我若记得没错,你是我屋里的三等丫鬟吧?其他人呢,怎的都没见过来伺候,单单使唤了你来?”   小丫鬟哪里敢说真话,那些丫鬟们平日里受了不少的责打,轻易是不敢凑前头来的。如此,这等众人眼里的“苦差事”,自然要留给下等丫鬟了。   “小姐,翠凰姐姐病了,同屋的姐妹们都照顾着,所以……所以才让奴婢过来伺候。”   闻言,汐朝忍不住笑了一下,心道,这个小丫鬟怎的连句谎话都不会编?府里小姐病了,没人过来伺候。一个小小的丫鬟病了,居然有这么多人伺候。这话要是传到赵夫人耳朵里,指不定将人通通发卖了去。   她还记得,前世赵府满门被抄的时候,真真是树倒猢狲散。丫鬟下人们能跑的都跑光了,只有眼前这个小丫鬟,还死死抱着官差的腿,哭求着放过汐朝,被官差一脚踹到胸口,吐了大碗的血。只因为汐朝曾经赏过她一个金裸子,无意中救了一大家子的命。   汐朝暗暗叹了口气,见这小丫鬟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简直就跟前世英勇护主的架势判若两人。   如此,汐朝温声温气道:“快起来吧,随我去梅院一趟。”   小丫鬟不敢有异意,爬起来使劲擦干净手,这才小心翼翼的搀扶这汐朝往梅院去。   梅院顾名思义种满了梅树。如今正值秋季,还不到梅花吐蕊的时候。反而因几场秋雨吹打,显得整个院子越发衰败。   这院子原先没人住,后来二房非把赵苑过继到了大房。赵夫人这才不得不给赵苑安排个住处。那会儿汐朝就从旁出主意了,“梅院,霉院,看赵苑一副倒霉相,就让他住在梅院好了!”   秋雨淅淅沥沥,冷意悄悄卷上全身。汐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才踏了院门,就瞧见院子正中央,一个人影跪在那里。   而房檐下面,有两个丫鬟站那躲雨,时不时的往院子里瞅上两眼,捂着嘴巴窃窃私语。   汐朝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前世简直就是在作孽。虎落平阳被她欺,龙游浅水遭她戏,这换了谁,谁也不肯轻易原谅她啊。更何况,她娘从前还命人砍断了赵苑的两根手指,只因为赵苑打了她一个耳光。   ☆、5.主动出击(抓虫)   小丫鬟瞧了汐朝两眼,又瞧了跪在院子里的赵苑两眼,忍不住面露不忍。可又万万不敢多嘴半个字。   汐朝从小丫鬟手里接过紫竹伞,这才裹着披风往赵苑跟前走。再离他只有半步之遥时,驻足,将伞往他头顶上撑了撑。   很显然赵苑跪了很久,一身衣裳湿了个透,紧紧裹在身上,更显得身形单薄。他面容清俊,大约十二、三岁,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少年模样。同前世那个威风凛凛,丰神俊朗,同时也冷酷无情的傅言判若两人。   可汐朝知道,这人前途可观,家室够硬,大腿会粗。如此,她面露歉意道:“赵苑哥哥,我是来同你道歉的。先前是我不好,你原谅我吧?”   赵苑冷冷的瞟她一眼,道:“你不用假惺惺的,这里没人看你演戏。”   汐朝想说,她真的不是在演戏啊,是真的想同赵苑套套近乎。可赵苑被她欺负惯了的,哪里肯轻易相信。   如此,汐朝暗暗叹了口气,将身上的披风解开,二话不说就披在赵苑身上。赵苑眉头一皱,立马就要脱下。汐朝警告他,“你别动!你要是敢动,你信不信我立马跌在地上!我趴地上不起来,就说是你推我的,看我娘饶不饶你!”   赵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赵汐朝,你真恶毒!”   汐朝见他不再乱动了,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嗯,是,你说得对,我的确恶毒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你来府上有些时日了,还不知道我吗?”   她顿了顿,余光见先前站在廊下闲聊天的两个丫鬟凑了过来,遂道:“这么大的雨,让少爷跪在雨地里,你们却在屋檐下窃窃私语,好大的胆子!”   那两个丫鬟吓得扑通一声跪在雨地里,求饶道:“小姐恕罪,小姐恕罪!是夫人让奴婢们过来监视的,不关奴婢们的事啊,小姐!”   汐朝微微一顿,心想也是。这种手段的的确确是她娘惯用的伎俩。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她日后得讨好赵苑才行!怎么可以放任府上的下人随意欺辱他!   这般想来,汐朝温和的同赵苑道:“赵苑,你可以起来了。嗯,这是我娘说的。”   赵苑这才缓缓的起了身,他面色憔悴,看起来有些脱力。汐朝极其有眼色的上手扶他,被他一下推了过去。   汐朝也不生气,亦步亦趋的跟在赵苑后头给他打伞。她见那两个丫鬟要站起来,遂道:“谁准你们起来的?都给我跪好!少爷就是少爷,奴婢就是奴婢。谁准许你们在背后说少爷闲话的?居然敢奴大欺主?都在这跪着反省,想想日后该怎么伺候人!”   那两个丫鬟惊得张大了嘴,似乎很不敢置信的望向汐朝。就连赵苑都面带疑惑的看了她两眼。   汐朝对着赵苑笑道:“我替你整治了屋里丫鬟,日后还有谁不好好做事,乱嚼舌根,我饶不了她!”   赵苑冷冷瞥了她一眼,语气微嘲道:“只要大小姐别来为难我,就算是最大的恩赐了。”   “…………”汐朝装没听见,伸手对着身后招了招手,唤道:“那个……二狗,你赶紧去找个大夫来,就说是我请的,快去。”   闻言,那小丫鬟还未说什么,就见赵苑眉尖一蹙,绷着脸道:“大小姐还是请回罢,梅院庙小,容不下大小姐这尊大佛。请大夫就不必了。请大小姐以后别再随意给丫鬟们改名字。名字都是爹娘取的,难道下人就不是人了么?”   汐朝:“???”   她苦笑,心想自己在赵苑心里的形象可真够恶毒的。如此她也不愿意过多解释,回眼对小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去请大夫。   小丫鬟点头,打着伞转身就走,可才走了几步,又迅速折身回来。对着赵苑福身,认真道:“奴婢虽然身份低贱,可还是斗胆替小姐辩白一句。奴婢的小名就叫二狗子,是奴婢的娘亲给取的,希望大少爷不要误会小姐!”   她说完也不管赵苑是什么反应,缩着脑袋转身就跑,溅起了一阵水花。   赵苑很显然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也会有误会赵汐朝的时候。可也许是被汐朝欺负惯了的,他抿紧唇,一声都不吭的往屋里头走。   汐朝也不生气,她亦步亦趋的跟着赵苑往房里走。四下才瞧了几眼,就忍不住锁紧眉头。   按理说,赵家虽不是什么簪缨世族,皇亲国戚,可好歹也是个高门望户。在咸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府里上上下下,光是丫鬟就有百十个。每天花销用度,比得过寻常人家四五年。   可赵苑这个屋子也着实太破旧了些。先不说采光不采光,光是窗户纸就破了一大半,其余部分旧的发黄。屋里没有什么陈设,单单有一张床,一个柜子,博古架上摆着两个土窑的粗瓷瓶,里头插着两朵鲜嫩的蔷薇花。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汐朝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这哪里是给少爷住的地方,连府上二等丫鬟的房间都不如。   却见赵苑脸上毫无情绪波动,自顾自的径直走到衣柜旁,取出一套衣裳出来。   汐朝瞥了一眼,就再也没有勇气瞥第二眼了。这是一身月牙白长袍,也许是穿了许久的缘故,袖口和领口都微微磨损。料子也很是寻常,可因赵苑生来喜洁,衣裳总是浆洗的一尘不染。   她正想的出神,耳边突然传来赵苑的声音,“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汐朝:“…………”   赵苑皱眉,迟疑道:“你……你该不会是想……”   闻言,汐朝立马回过神来,她猛一抬手,打断赵苑的话,“哎!你别想多!我可没有那种想法!”   她说着双手捂住眼睛,往隔间走。哪知才走了几步,额头猛的撞到柱子,“咚”的一声巨响,险些没让她二度重生。   赵苑瞥她一眼,冷哼一声,将头转了过去。   ☆、6.惩治丫鬟(抓虫)   汐朝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此刻一听赵苑居然落井下石,恨得险些扑他身上咬。她忍了又忍,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再走前世的老路。   如此,她飞快的起身,冷冷一甩衣袖,大步朝隔间走。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小丫鬟领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大夫过来了。汐朝略一思忖,觉得纵是自己待在这儿极力讨好,人家也未必看得上眼。兴许还当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如此,汐朝同那老大夫交代几句,这才同小丫鬟往外头走。   小丫鬟道:“小姐,咱们是要回芳华院吗?”   汐朝点了点头,她抬眼见雨已经不下了,可地上仍是湿漉漉的。方才冒雨一路走来,鞋袜早就湿透了,黏在脚底很是难过。   主仆二人打院子走过时,跪地上的两个丫鬟脑袋一缩,大气都不敢喘,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汐朝见状,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她偏头瞥了一眼灵柩窗,见上头倒印着赵苑的身影。   许久她转过头来,笑眯眯道:“从今天起呢,你们谁都不许再乱嚼舌根,更不许为难少爷。以后吃穿用度不许克扣,每月例银按时交到少爷手上。若是被我知道你们敢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绝不轻饶!”   那两个丫鬟吓得脸色一白,慌忙磕头求饶。如此,汐朝这才松了口,“都起来吧,进去好生伺候。请大夫的银子,直接去上房支,就说是我要用。”   “是,小姐。”   汐朝这才大步往回走,一路上暗暗思索该怎么样才能一改往日作风,在赵苑心里留下一个温柔似水、善解人意的继妹形象。   她这样想着,很快就走至了芳华院的门口。隐隐就听见里头有责骂的声音传来。汐朝微微一愣,推门就见院子里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丫鬟。   赵夫人坐在廊下,背靠着吉祥如意的金丝圆枕,正怒气冲冲的指着下面的人骂,“小姐去哪儿了都不知道!要你们这些丫鬟有什么用?养在府上白吃白喝,来人啊!给我拉下去!全发卖了!”   汐朝着实也吓了一跳,她抿了抿唇,余光见身旁的小丫鬟已经开始瑟瑟发抖,连眼眶都红了。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她三步并两步走至赵夫人跟前,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娘,怎么了啊,女儿就是觉得屋里闷,想出去透透气。娘,你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顿了顿,汐朝佯装委屈,可怜兮兮道:“娘,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赵夫人最是疼惜汐朝,哪里肯说她半个字的不好。闻言,一把握紧汐朝的手,心肝宝贝的先唤了一遍。   “汐朝,我的好女儿。娘怎么会生你的气?娘宠你还来不及。”   她眸色突然一沉,眉梢就扬了起来,对着汐朝身后的丫鬟道:“小姐身体虚弱,为什么不好好伺候?出去也不加件披风,是想冻坏小姐?”   那小丫鬟胆子小得很,两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她上半身几乎贴在地面,急得眼泪花乱蹦,可偏生又不敢如实招来。   汐朝见状,暗暗对这小丫鬟多生了两分喜欢。她见左右两个老妈子要将人拖下去,遂连忙摇了摇赵夫人的手臂,娇声唤道:“娘,是女儿自己要出去的,跟她没有关系。再说了,女儿身边就这一个贴心的丫头,你要是让人把她打坏了,我就跟你急了!”   赵夫人一听,心头像是有小虫子咬过,她拍了拍汐朝的手,又冷眼瞥了那丫鬟两眼,语气颇为嫌弃,“怎么还是个三等粗使丫鬟?”   一直不曾说话的管事王嬤嬤从旁斥道:“夫人问话!大小姐房里的大丫鬟是谁?还不赶紧出来!”   一众丫鬟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出声的。王嬤嬤一连喊了三声都不见有人回应,她原是府里的老人。又是夫人身边的管事,何曾受过这等子气。   夫人也是满肚子火,她一拍贵妃靠椅,怒道:“人呢?都死哪去了?还不站出来回话!”   如此,这才有一个圆脸盘,绿罗裙的小丫鬟回话,她牙齿轻轻打颤,小声道:“回夫人的话,翠凰姐姐这几日病了,一直在房里养病。方才管事嬤嬤叫奴婢们出来,翠凰姐姐她……她自己不肯的。”   这个翠凰正是汐朝院子里的一等大丫鬟,平日跟着汐朝身边耀武扬威,风光咨意的很。可惜后来,她仗着自己有两分好颜色,爬上赵府老爷的床上去了。   事后被赵夫人逮了个正着,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就让几个老妈子从床上拖下来,满府的下人都瞧见了。   后来,翠凰就成了赵府的第五房小妾,除却赵夫人这位当家主母,上头还有四位小妾日日打压,过得那叫一个凄惨。   前世,汐朝也很是厌恶翠凰,眼下就更不可能出面维护了。   赵夫人闻言,气得当场变了脸色,她冷声道:“来人!把翠凰拖出来!我到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奴才,居然敢欺负到主子头上!”   她这般说,还将汐朝拉至身边,温声道:“汐朝乖,娘这就替你整治了房里的丫鬟!绝对不让她们欺负你一丝一毫!”   不出片刻,两个老妈子就将一个女子拖了出来。这女子身形玲珑有致,脸上还擦了脂粉,   更衬出她的好颜色。   翠凰被两个老妈子硬拖了出来,根本来不及破口大骂,抬眼就见夫人和小姐都坐在上头。她吓得脸色突变,连忙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奴婢……奴婢见过夫人、小姐。”   赵夫人冷眼看去,生觉翠凰生的一副风骚狐狸精样,打扮的花枝招展。脸上的脂粉擦的厚厚一层,哪里有半分生病的模样。   “大胆奴婢!居然偷懒耍滑,府里买你们是要好生照顾小姐,谁准你在外头卖弄风骚?来人啊,将这丫鬟拖下去杖责二十,扣两个月例银,打发到后院!”   翠凰面如死灰,她原本就盼着在大小姐跟前,能多长长脸,凭借着自己的样貌,寻个好人家。可万万没想到赵夫人居然如此厉害,说发落就发落,半点都不肯留情面。这原本好端端的一等丫鬟,若是被发落到后院,比三等丫鬟还不如。天天就只能洗衣服做饭。   如此,翠凰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跪行几步,求道:“大小姐,您救救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大小姐,求您救救奴婢啊!”   汐朝置若罔闻,瞧都不瞧一眼,翠凰没了法子,被两个老妈子硬拖了下去。用两条荆木板子往人身上打。直打的翠凰鬼哭狼嚎,痛哭流涕。   前世汐朝最是痛恨她爹频繁纳妾,害她娘终日郁郁寡欢。她曾经同赵夫人一起,不知赶跑了多少急着攀高枝的狐媚子。   赵府祖上原是杀猪的,后来到了赵老爷这一辈做了皇商,发家致富一举成为了咸州最富贵的人家。   可人只要一有钱就喜欢忘本,赵老爷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名叫赵弈,从前杀猪时,人送外号赵杀猪,乃是杀猪界的一刀。赵汐朝外公家姓陈,是个小户人家,唯有汐朝母亲一个女儿。她母亲闺名锦绣,出阁前也是个正正经经的小姐。   后来嫁给赵杀猪之后,过了几年的苦日子,后来赵杀猪跟他弟弟金盆洗手了,下海经商。这才有了赵家日后的辉煌。   再后来,赵家二爷,汐朝的二叔见赵家长房无子,这才歪打正着,外加威逼利诱,强行塞了一个继子过来。   强扭的瓜不甜,这也间接导致了赵苑日后的辛酸血泪史。   ☆、7.人送外号赵杀猪(抓虫)   汐朝见翠凰已经被人抬下去了,这才深深吐了口气。哪知事情还没完,赵夫人这次是铁了心的要好好整治整治她房里的丫鬟。   遂一个挨着一个盘问,直到最后才把目光转向汐朝身后一直躲着的小丫鬟身上。   赵夫人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前怎么没见过?可是府里的家生子?”   家生子顾名思义,就是府上奴婢生的孩子,之后再给府里当差。赵家祖上虽是杀猪的,但实际上挺有钱。   小丫鬟摇了摇头,怯生生的回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名叫二狗子,名字是娘给取的。奴婢家里穷,这才被卖到了赵府当个粗使丫头。平日一直在后院打杂,所以夫人才瞧着面生。”   闻言,赵夫人点了点头,她回眼见汐朝满脸都写着喜欢,这才笑道:“既然大小姐喜欢,那就提为二等丫鬟,留在小姐房里伺候。另外,以前的名字就不要用了,再取一个。”   汐朝从旁笑眯眯道:“那敢情好啊,既然是我的丫头,那名字就该我取才是。”   赵夫人轻拍了拍汐朝的手,笑道:“好,你喜欢什么字,就随意取了来,也是这丫头的福气。”   汐朝略一思忖,这才道:“嗯,就叫凤尾好了。”   赵夫人不禁笑道:“才走了个翠凰,又来了个凤尾,你到是不怕她们奴大欺主。”   她又转过脸来,敲打了凤尾几句,这才作罢。汐朝见状,趁机将她娘挽进了里屋。她笑眯眯的说道:“娘,我有件事想同娘商量,不知娘应不应允?”   赵夫人把汐朝疼的跟心肝宝贝似的,平日里鲜少有不应允的时候。她遂道:“说吧,又想要什么衣裳?还是头面,绒花?”   汐朝摇了摇头,道:“娘,我是想说,这次是我先招惹赵苑的,你能不能饶过他一次?”   一提到赵苑,赵夫人的脸色立马就不好看了,她伸手指狠狠一戳汐朝的脑门,道:“我的傻女儿,你这是怎么了?转了性了?还是赵苑那个死小子给你下迷魂汤了?你没事替他说什么好话!他就是二房送来成心气死我的,你怎的糊涂了?”   汐朝伸手揉了揉脑袋,拽着赵夫人的手臂摇啊摇,娇嗔道:“娘,他也没做错什么事啊。而且,那是二叔家的马车先将人给撞了的。幸好赵苑命大,要不然二叔就得偿命了啊!”   赵夫人一听,就更加生气了,“你二叔就是个没心肝的东西!当初分家,明明说好了药材铺子归咱们长房。他说反悔就反悔!这些年你爹走南闯北的,没少挣银子。你二叔整日里游手好闲,哪回不是腆着脸上门讨钱?”   顿了顿,她又接着拿赵苑说事,“真当咱们长房是开金库的?随意什么人都往这带?那个赵苑,我看着也不是什么好孩子。整日绷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欠他的!”   汐朝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赵家长房的确是不欠赵苑的,未来可就说不准了。   如此,她又使了浑身解数,百般痴缠。赵夫人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汐朝一下脑门,无奈道:“你啊,可把为娘气死了。”   到了晚间,赵老爷打外面回来了,他一听汐朝醒了,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急冲冲的往前院去。生怕去晚了,赵夫人同他置气。   门外,两个穿粉色对襟长褂的丫鬟正小声说着话,一见赵老爷过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萝裙赶在最前面,施施然的行了一礼,俏生生道:“奴婢见过老爷。”   赵老爷道:“小姐呢?”   萝裙巧笑道:“小姐和夫人正在屋里头坐着呢,老爷快请进去吧。外头夜深露重,当心染了寒气。”   她是赵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日在府上很有几分脸面。又因为有几分娇艳姿色,遂赵老爷对她颇有两分印象。   赵老爷目光直勾勾的落在萝裙身上,见她皮肤白皙,穿着一身粉衣,更衬得露出来的半截皓腕尤其白腻。被萝裙两声“老爷”叫的,心头就跟被猫抓过似的,酥酥麻麻。半晌儿才一撩门帘走了进去。   屋里点了火盆,一副山水屏风将屋子左右隔开,再往里走,墙边两架博古架,整整齐齐的摆满了珍贵的古玩。东门两扇半月牙形的月洞窗,里头镶了彩色玻璃,上头还垂了碧绿色的缎带。旁边还摆放着一张梨花木的矮桌,上头笔墨纸砚一字排开,极上等的澄心纸,被一台象牙镇纸压住。   再往里间走,入眼一张牙床,上头悬挂着大红色的帷帐,顶上绣着一整幅蝶戏牡丹图。床角还垂着碧色的穗子。   而汐朝此刻正半卧在床上,同赵夫人靠在一起。赵夫人手里头捏着几根彩线,旁边搁着一个木匣子,里头全是各式各样的小珠子、玉佩和玉坠子。看样子赵夫人是在教汐朝打络子。   左右的丫鬟一见赵老爷过来了,连忙一福身退至一旁。   汐朝见状抬眼,俏生生的唤了一声,“爹。”   赵老爷应了一声,走上前来。他见赵夫人没动弹,连句话都没说。不由自主的心突突两下,他搓了搓手,腆笑道:“夫人,我回来了。”   赵夫人这才淡淡“嗯”了一声,从木匣子里头挑了颗银珠子出来,打了一个百花结,这才同左右的丫鬟道:“老爷回来了,你们还不赶紧去小厨房通知一声?让人将饭菜送来房里。”   赵老爷连忙道:“不必了。”他对着左右使了使眼色,丫鬟们立马会意,低着头下去了,顺势将房门也带上了。   汐朝看了看她娘,又看了看她爹,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爹娘是少时夫妻,又是过过苦日子的,按理说夫妻之间伉俪情深才对。可她爹有钱之后,就开始不安分了。以赵夫人生不出儿子为由,先后纳了四房小妾,两个通房丫鬟。   可结果就是,几年过去了,这些小妾、通房丫鬟们,没一个怀上的。就前年有个丫鬟怀上了,最后还被赵夫人查出来,是跟府上的下人怀的。   这些年,赵夫人将府里的小妾管得是服服帖帖,因对赵老爷接二连三纳妾的事寒了心。每月除了初一、十五,就很少让赵老爷来自己房里。   今日非常不巧的是,赵老爷临时有事,得出门一趟谈生意。遂连汐朝昏倒了,也没在意,换了套衣裳就出门去了。   这可把赵夫人气坏了,许是赵老爷这两年恶迹斑斑,赵夫人哪里肯信什么“出门谈生意”,自然而然就认为赵老爷这是又出门尝鲜去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好脸色。   汐朝觉得总这么吊着也不行,遂伸手拽了拽赵夫人的衣袖,小声央求道:“娘,爹都过来了,你到是说句话啊?”   赵夫人道:“说什么话?你爹他只顾着自己寻欢作乐。若是旁的时候倒也罢了,你今日昏迷了一天,他不闻不问,脚底抹油在外头待了一天。”   闻言,赵老爷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但也是瞬间之后就换了颜色,从胸前掏出样东西。献宝似的捧给汐朝看。   ☆、8.告状   就见这是一支玛瑙簪子,若只是寻常的玛瑙,到也不稀奇。可关键是这玛瑙是纯黑色的,被匠师精心雕刻成一朵徐徐绽放的牡丹花。每一瓣花瓣都栩栩如生。尾梢还缀着几颗大小完全一致的玛瑙珠子,中间凿了洞,里头镶了玫瑰红的碎钻。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汐朝眼睛一亮,心知这是个好东西。前世她爹有钱就爱出去鬼混,每每惹她娘生气时,总爱挑着名贵的珍宝来讨好。又因赵夫人最是疼爱自家的独生女儿,遂赵老爷极爱当着夫人的面,给汐朝送这送那。变相的讨好夫人罢了。   如此,她忍不住偏头去请示娘。   赵夫人冷眼瞥过来,“这是什么东西?”   赵老爷从旁连忙道:“簪子,簪子。我出门谈生意,路遇一家珠宝店。就想着汐朝喜欢,就挑了一支最贵的来。夫人,你觉得如何?”   赵夫人冷哼一声,一手推开道:“什么簪子就敢往女儿这里送?汐朝今日险些被那个小畜生气死,可你到好,才一转身的功夫就没了影子!横竖外头的姑娘娇艳,你出去混,别来招惹我们娘俩不痛快!”   汐朝抿唇,忍不住劝道:“娘,你别说了。都是我自己不好,跟别人没关系的。”   她又伸手接过赵老爷手里的簪子,笑道:“谢谢爹,女儿很喜欢。”   如此,赵老爷脸色才好看了些许,他瞥了一眼赵夫人,念起先前门外头的娇滴滴的小丫鬟。一时又起了旁的心思。他遂召来下人搬了个凳子来,凑在赵夫人的身旁小声哄了几句。   赵夫人脾气虽硬,可到底耳根子软些。一来二去什么气都消了。她将手里头打好的络子收到盒子里,偏过头去对着身旁的丫鬟吩咐道:“绮月,赶紧去小厨房,让人把鸡汤端来。”   绮月同萝裙同是赵夫人身边得脸的大丫鬟,她虽模样生的不如萝裙,可贵在为人忠厚老实,很受赵夫人重用。   她立马去了趟小厨房,将炖了一个下午的鸡汤装到食盒里,正要折身回去。人才踏出门槛,就被萝裙拦在外头。   萝裙把手一伸,昂着下巴道:“拿来吧。”   绮月嘴笨,她嗫嚅了好久,将食盒抱在了怀里,小声道:“萝裙姐姐,夫人吩咐的,让你在外头候着,屋里的事让我做就行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萝裙就来气。她生得美貌,可偏生是个奴婢,处处低人一等,做些伺候人的活。遂早就揣了别的心思,眼下夫人不让她过去,岂不是明摆着让她离老爷远些?   萝裙劈手将食盒夺了过来,恶狠狠的瞥了绮月一眼,道:“就你爱多嘴!夫人什么时候吩咐过了?小贱胚子,就你这点姿色,还想在老爷跟前侍候,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我要是长你这样,我半夜都不敢出门,怕吓着人了!”   绮月一听,眼圈都气红了。她说又说不过萝裙,平常又被人百般压制着。哪里敢反抗,边抹着眼泪边往回走了。   屋内,汐朝乖乖巧巧的坐在桌旁,她原本没什么事。可赵夫人爱女心切,非要汐朝好生将养一阵。   刚好凤尾从外头转了过来,她抬眼见屋里头这么多人,吓得立马要往外头躲。正巧在门槛处,同走回来的萝裙碰了个正着。   萝裙赶忙将食盒抱在怀里,生怕打翻了遭赵夫人责怪。她抬眼见撞人的是个新升上来的二等丫鬟,低声啐了一口,“下贱胚子,走路都不带长眼的!”   凤尾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赶忙退到一旁,低着头让萝裙先进去。   如此,萝裙冷哼一声,这才提着食盒走了进去。她一进门立马换了脸色,翘着唇角一扭一扭的进了屋。先是逐一向主子们问好,这才将食盒打开,打里头将盛满鸡汤的小盅取了出来。   赵老爷原先就看上了萝裙,此刻一见是她过来伺候,心里别提有多窃喜了。他由着丫鬟给他净手,这才接过赵夫人递过来的汤匙。   这鸡汤是白日里赵夫人特意吩咐小厨房炖的,足足炖了五六个时辰,别提了味道有多鲜了。赵夫人亲自盛了一碗给赵老爷递过去,见他手里捏着汤匙,可目光却落在旁边的丫鬟身上,连眼珠都不会转圈了。   汐朝看在眼里,暗道一声糟糕。她今日没来得及瞧见萝裙,到把这丫鬟的事儿给忘记了。前世,这个萝裙就很不安分,待在夫人身边,却时时想着怎么爬到主子的床上去。   后来,不知怎么的,误打误撞爬到了赵苑的床上。最为巧合的是,刚好被汐朝给撞见了。   那时赵苑自然而然的认为又是汐朝在故意害他,怎么都不肯承认。赵夫人气得当场将萝裙发卖,又将赵苑狠狠的打罚了一顿。   如今想想,就凭着赵苑坐怀不乱,六根清净的心性,别说是美貌丫鬟爬床了,就是她这位大小姐亲自上阵,都不见得能成事。   如此说来,当时只怕是这个萝裙有问题了。   汐朝如此想来,捏着手帕捂住唇角,轻轻咳了一声。赵夫人瞬间转过头去,两手握紧汐朝的手,询问道:“汐朝,你怎么了?可是受了风寒?”   这边的动静立马将赵老爷的目光吸引过来,他道:“可是下面的丫鬟伺候的不周全?我见着这几日汐朝都清减不少。”   闻言,汐朝微微笑了笑,道:“没什么事,只是近来胃口不好。若是能每日见见爹爹,女儿什么病都好了。”   赵老爷心里十分受用,关怀道:“怎么回事?是不是小厨房送来的饭菜不合口味?爹明日就去请新厨子来,无论如何也不能亏待了爹的宝贝女儿。”   汐朝摇头,“不怪他们。连着几日下雨,天气转寒。几位姨娘都染了风寒。小厨房日日都在熬药,送我这来的饭菜里,都有一股子苦味。是我自己吃不惯。”   此话一出,赵夫人的脸色立马不好看了。她虽是当家主母,掌管府上大小事宜。可难免疏漏一二。而那几位姨娘又不同府里的同房丫鬟,也算得上是半个主子。   若她这位主母管得太严,外头必得传她小肚鸡肠,不能容人。可若是不管,一个个都该翻天了,变着花样的兴风作浪。这几日天气虽说转凉了,可到底没入冬。那几位妾室怎会这么赶巧的同一时间患了风寒。日日都煮十几罐子苦药。   莫说是小厨房了,就是待厨房外头也受不了那个苦味。   ☆、9.敲打   眼下汐朝提起,可不就是想在赵老爷跟前告她们上一状。赵夫人不动声色的看了汐朝一眼,这才叹口气,对赵老爷道:“咱们汐朝从小到大都吃不得半点苦,小时候喝八宝薏米粥,哪回不得多放三勺糖才肯吃两口。也难为了她们几个姐妹情深,说病就一起病了。前个,我还让下人找了大夫过来,要给她们好好瞧一瞧。哪知她们几个非说身子没什么大碍,修养一阵便好了。我是想啊,风寒不比旁的,若是耽搁久了,对身子反倒不好。”   闻言,赵老爷心里开始不是滋味了。他昨个还去了四姨娘的房里,没闻见什么药味。那四姨娘生龙活虎的,哪有半点病态。可经过汐朝和夫人这么一提醒,赵老爷又觉得这些年已经纳了四房小妾了。自家夫人识大体,有肚量,都不曾说过什么。他哪里能放任那些妾室欺负到主母头上?   如此,赵老爷将碗往桌面上重重一放,怒道:“岂有此理!一个个给脸了,才几天不见,就开始作妖!”   他转过脸来,同赵夫人道:“夫人莫气,回头我就跟管家说,以后不许她们在汐朝的小厨房里熬药了。”   赵夫人淡淡道:“我有什么好气的,只要老爷开心就成。我就汐朝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半点苦都不肯让她吃。”   赵老爷连连称是,他斜瞥了萝裙一眼。暗暗将纳她为妾的念头打消。   过了片刻,汐朝有些乏了,她同爹娘打了声招呼,遂要下去休息。她伸手招了招萝裙,道:“来,扶我回去吧。”   萝裙只是不肯,她咬紧下唇,偷偷往赵老爷身上瞧。可见他半点留她的意思都没有,这才狠狠咬紧牙关,扶着汐朝下去了。   夜色已深,凤尾早早的提了盏灯在门口等,此刻一见汐朝出来,刚要迎上去。可一瞧见汐朝身边的萝裙,立马怯了。   凤尾缩着头瞧了萝裙一眼,这才小声道:“小姐,现在是要回芳华院吗?”   汐朝将凤尾的反应尽收眼底。她暗暗揣测,深觉萝裙平素在夫人身边得脸,私下里应当最能装腔摆谱。尤其爱欺负性子软和的丫鬟,比如,凤尾。   如此,汐朝也不多说什么,她由着萝裙扶她回来芳华院。凤尾提着盏灯在前头照明,既不敢走太快,也不敢走太慢,生怕做的不好遭责骂。   好容易到了芳华院,萝裙将汐朝送进了门,这才要回前院去。哪知汐朝轻轻出声,将她唤住了。   萝裙不明所以,她道:“大小姐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汐朝坐在贵妃椅上,背后靠着金丝滚边的圆枕,腿上盖着一床薄毯。此刻正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许久,汐朝才放下茶杯,她语气稀疏平常,还带着笑意的问道:“你是叫萝裙是吧?模样生的不错,人也很是机灵。这些年在夫人跟前伺候,也着实辛苦了。你今年多大了?可有十五了?”   萝裙一听,脸上立马泛起笑意,道:“回小姐的话,奴婢今年刚好十五。承蒙小姐和夫人厚爱,奴婢命贱,多亏夫人不嫌弃奴婢粗鄙,这才在府上当丫鬟,伺候夫人和小姐。真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闻言,汐朝微微一笑,心想这个萝裙还挺会说话的。嘴甜的确不要钱,可要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才是真正的可怕。长着这么一副好容貌,爬起主子的床,到也方便。   如此,汐朝有意敲打萝裙,遂也不开口,手指轻轻在桌面上点了点。时间越过越久,起初萝裙在下头站着,还时不时的抬眼偷觑几眼。哪知到了后来,腿酸胳膊疼的,哪里还能站得稳当。   萝裙心知定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惹得大小姐不痛快了。可她又不能摆在明面上问,只好拿捏着词,小心翼翼道:“大小姐可还有什么吩咐?若是没有,奴婢就先行回去了。夫人那里还须得奴婢贴身照顾才是。”   许久,汐朝才微微颌首,萝裙以为她这是同意了。刚行礼欲走。哪知又被汐朝拦了下来,她笑眯眯的同萝裙道:“夫人那里丫鬟多,绮月不也是大丫鬟?她素来比你沉稳,有她在夫人跟前伺候,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顿了顿,汐朝又接着道:“我瞧你生的漂亮,看着就很喜欢。你且在我这里再待一会儿,同我说两句闲话。夫人若是问起,那我便将你要了来罢,你可高兴?”   此话一出,萝裙脸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她在夫人跟前伺候多年,眼瞧着赵老爷身边多了几位妾室。遂也动了那歪心思,一心一意想盼着夫人也把她送到老爷房里。   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为了笼络丈夫的心,整治下面的姨娘们,多半会选择身边模样生的不错的丫鬟。遂萝裙这么想也是没错。可她万万不应该使些下三滥的小手段,主动去勾引主子。   汐朝眸色冷了两分,她斜瞥了萝裙一眼。就见萝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边磕头边求饶道:“小姐大恩,求小姐别要了奴婢!奴婢只想跟在夫人的跟前伺候,别的再无他想。还求小姐开恩,遂了奴婢的心愿吧!”   萝裙哭得声泪俱下,一副忠心不二、知恩图报的忠婢模样。若不是汐朝重活一次,她还就真信了。   汐朝神色不改,她装作听不懂似的,道:“哎?你哭什么?我不过是见你亲切,想把你从夫人那里要过来罢了。又不是要把你赶出去。你既然如此衷心,那姑且先在夫人身边伺候着吧,等什么时候我又想起你了,再将你要来罢。”   萝裙激动不已,连忙磕头谢恩。正巧门帘被人打外头掀开,一个穿着粉裙的小丫鬟进来了。她生的娇小,下巴尖尖的,模样清秀带着两分不太讨喜的精明。正是那天检举翠凰的小丫鬟。她名唤珠儿,同翠凰先前同属芳华院的一等大丫鬟。   珠儿端着盆热水进来,要伺候着汐朝洗漱。此刻一听萝裙居然如此不知好歹,遂出声讥讽道:“哎呀,夫人身边的姐姐们,就是跟咱们不一样。明明都是丫鬟,还分什么高低贵贱?咱们小姐看上了你,不知是多大的福分呢,偏你还在这挑三拣四!”   她又走至木架旁将水盆放好,这才凑到汐朝身边伺候,道:“小姐,您有奴婢几个不就够了?萝裙姐姐跟奴婢们不一样,她可是夫人身边有头有脸的大丫鬟,平日里吃穿用度可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富贵呢!”   这珠儿说话明褒实贬,将萝裙劈头盖脸嘲讽了一遍。萝裙气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可又碍于在大小姐跟前。半个字都不敢多嘴。   汐朝瞥了珠儿一眼,也没打算阻止。横竖都要敲打萝裙,由同是奴婢的珠儿过来敲打最好不过。   又过了一会儿,汐朝见天色真的不早了,这才松口让萝裙先行回去。萝裙眼眶肿得跟个核桃似的,对着汐朝福了福身,这才抽抽搭搭的往外头走。   ☆、10.欺负   萝裙才走了没几步,身后立马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就听有人在后面唤她,“萝裙姐姐,萝裙姐姐!”   她闻声回头,就见凤尾不知何时追了上来。凤尾好容易才喘匀了气。将手里头攥着的一包青枣往前递了递:   “萝裙姐姐,这是小姐给的。小姐说了,珠儿姐姐说话不好听,你别见怪。这里有包青枣,姐姐拿去泡茶喝也好,干吃也好。以后还是要好生在夫人跟前伺候着,小姐说了,只要伺候的好,少不了你的好处。”   萝裙一听,哪有不回应的道理。她一面暗暗感激赵汐朝。觉得她虽性子嚣张了些,可到底知道怜惜丫鬟。一面又将珠儿暗骂了十七、八遭。   她伸手将青枣接了过来,随意瞧了两眼,见都是颗颗浑圆的大枣,心里越发开心。   凤尾道:“小姐那边还等着我去伺候,我就先回去了。”   萝裙笑眯眯的点了头,见凤尾手上提着灯笼,遂劈手将灯笼夺了过来,笑道:“你离得近,我离得远。灯笼我先拿走,明日再送来还你罢。”   凤尾素来胆小,也不敢多说什么。遂摸着黑,折身回了芳华院。   汐朝正由着珠儿伺候着宽衣解带,见凤尾灰头土脸的回来了,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我猜你定是丢了灯笼吧?瞧把自己弄的。”   珠儿从旁嘲笑道:“野丫头就是野丫头,升了二等丫鬟还这么毛手毛脚的,以后要怎么伺候好小姐?”   凤尾委屈的垂着脑袋不吭声,一时也不知是走还是留。   见状,汐朝斜眼瞥了珠儿一眼,略带责怪之意,淡淡道:“我记得你从前没升一等丫鬟的时候,跟凤尾同住一间房吧?也是在后院打杂?”   珠儿脸色瞬间变了,她揣摩着汐朝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开口,“小姐记性可真好,奴婢自己都快不记得了。”   汐朝不可置否,她轻轻推开珠儿的手,这才吩咐道:“珠儿,你先退下吧。今晚凤尾留在这守夜。”   赵府有个规矩,在主子床边守夜的必得是身边得脸的大丫鬟。寻常粗使丫鬟都是在屋外候着。况且,自从翠凰走了以后,整个芳华院只有珠儿一个大丫鬟,眼下赵汐朝指名道姓要凤尾来守夜,岂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打珠儿的脸?   珠儿自然不肯,她咬牙一跺脚,道:“小姐!你看凤尾这么脏!再弄脏了地板怎么办?”   汐朝随口道:“洗一洗不就不脏了?”   她下巴轻轻一抬,上上下下将凤尾瞧了一遍。深觉她真的应该洗洗了。遂吩咐珠儿,“你下去让人烧盆热水,给凤尾洗一洗。明日,再去上房找管家要两套衣裳来。”   珠儿更加不乐意了,她狠狠瞪了凤尾一眼,道:“小姐,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夫人不吩咐,哪里能从上房取衣裳?再说了,凤尾她今个才升了二等丫鬟,何必这么急的替她准备衣裳?”   凤尾头垂的更低了,她细若蚊蝇道:“小姐……奴婢……奴婢有衣裳穿的……”   闻言,汐朝颇感头痛。她从前并不在意这个,眼下只好先委屈两日凤尾了。   汐朝换上绸缎衣裙,对着铜镜将发间的簪子取下,随意道:“都下去吧。”   如此,珠儿和凤尾这才双双下去了。   偏房内,珠儿提着一个木桶,匆匆几步走了进来。她冷眼瞥了缩在墙角的凤尾一眼,轻飘飘道:“干什么呢?躲这么远!还不赶紧爬过来!小姐让你洗澡!”   凤尾吓得脖子一缩,一步一蹭的往前走了几步。哪知人还没到浴桶旁,珠儿提着木桶“唰啦”一声,将凤尾从头淋到了脚。   珠儿将木桶随手往旁边一丢,拍了拍手,得意道:“呐,小姐让你好好洗洗,你赶紧洗啊,仔细耽误了小姐睡觉,看小姐剥了你的皮!”   凤尾冻的牙齿咯咯打颤,双臂环抱着小声道:“小姐她人很好,不会为难我的。”   珠儿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她扶着浴桶,笑得都快直不起腰来。笑罢,她伸出一根手指头,使劲往凤尾脑门上一戳,嘲笑道:“说你傻吧,你还不肯承认。来府上这都有几个年头了吧?小姐的脾气满府上下都一清二楚。唯独你不清楚。得了,你现在就去伺候小姐吧,下贱胚子,一辈子都是伺候人的命!”   她说着伸了个懒腰往里间走,见并排两张床,原本该翠凰睡的床,此刻已经空了。上头还放了个小包袱。   珠儿眉梢一翘,几步走过去,又折身回来,将小包袱往凤尾脚下一掷,骂道:“小贱胚子!这里是一等丫鬟的屋子,岂是你能过来住的?自己也不掂量掂量几斤几两,还不快拿着包袱滚!”   她骂的吐沫横飞,直把凤尾气红了眼圈。   凤尾弯腰从地上捡起了小包袱,伸手擦了擦眼泪,嗫嚅道:“是管事嬤嬤说二等丫鬟原是满了的,我是凭白升上来的,说是先睡在翠凰姐姐的床上。”   珠儿一听,立马啐了一口,边推搡着凤尾,边骂道:“管事嬤嬤算个屁!真有本事你找小姐替你说话!以后再敢进我屋,打断你的狗腿,滚!”   凤尾被连推带打,险些脚下一个趔趄,从台阶上滚下来。她抽了抽鼻子,抱紧怀里的小包裹,随意找了间杂房。先将东西安置下来,这才迅速清洗一番,换了身衣服。   待凤尾回到房内,就见汐朝正卧在床上,头顶悬着一盏油灯。正对着灯火摆弄着什么物件。   离得近了,才瞧见是个平安结。   汐朝缠弄了几次都没成功,先前她娘教她的方法,算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如此,她抬脸问凤尾:“你会打络子吗?”   凤尾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肩膀,她垂着脑袋点了点头,又飞速的摇了摇头。   汐朝便不解了,她道:“你既点头又摇头。那你到底是会呢,还是不会呢?”   好半晌儿,凤尾才憋出几个字来,“会是会,可奴婢手笨,怕……怕……”   汐朝一听,立马打断她的话,道:“你会就成,来,你过来教教我,我编了几次都编错了,你过来帮我看看。”   凤尾踌躇着不敢去,汐朝伸手招她,温和道:“过来啊,怕什么,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11.怜悯(蹭玄学)   凤尾这才靠近身去,她仔细看了汐朝打的络子几眼,一下子找到了问题根源。她伸着一根手指,怯怯的将错误的地方指了出来,又帮衬着编了花样。   汐朝手提着刚打好的络子,对着灯火照了照。见这络子上头的平安结织得有模有样。这才对着凤尾笑道:“多亏有你在,要不然我这弄一晚上,也不见得能织出个样子来。”   凤尾瞬间红了面皮,细若蚊蝇道:“是……是小姐聪明……奴婢……奴婢只是碰巧会一点点皮毛。”   汐朝从木匣子里取了几颗珠子出来,预备着再串几颗珠子上去。可怎么选就是选不好了。凤尾见状,咬着手指头,小声提议道:“小姐,用那颗墨蓝色的葫芦玉坠子行吗?那个很好看。”   闻言,汐朝指尖一顿,她将葫芦形的玉坠子翻了出来,拿着平安结比划了一下,果然同这坠子十分相配。   汐朝赞许道:“你眼光很好,手法也好,是你娘教的吗?”   大约是头一回被人这么夸奖,凤尾脸色更红了,她绞着十指小声道:“娘说女儿家要多做些针线活,以后到夫家才不会被嫌弃。”   汐朝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前世死得早,还未曾出嫁过。也从来没听过还有这么一种说话。   怎么办,针线活她不行啊,以后会不会被夫家嫌弃?   汐朝攥着平安结仰头叹了口气,余光一瞥,忽然瞥见凤尾头发湿漉漉的,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裙子。领口和袖子都磨出了线头,应该穿了有几年了。   她不禁摇了摇头,就从来没见过府上有哪个丫鬟穿得比凤尾更加寒酸的了。这丫头难道连体己钱都没有?   汐朝略一思忖,心想凤尾既然被家人卖到府里来,想必定是家中穷得揭不开锅了,否则谁会让自己女儿出来为奴为婢。如此,凤尾从前怕是吃惯了苦的。   想到此处,汐朝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这个人哪儿哪儿都不好,可有一样最是难能可贵。那就是恩怨分明。   既然前世凤尾舍身护过主,那今世无论如何汐朝也要对凤尾好一些才是。   汐朝乏了,她吩咐凤尾将木匣子收好,这才平躺下来,将被子拉过胸口。她困得连打了几个哈欠,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可还是强忍着困意道:“我见你也没抱被子来,那边柜子最上层还有几床被子。你去抱一床过来盖,要不然夜里睡觉冷,当心染了风寒。”   凤尾紧张的搓着两只手,头垂的低低的,咬紧了下唇。细若蚊蝇道:“小姐……奴婢……奴婢身上脏,不敢污了小姐盖过的被子……”   闻言,汐朝挣扎着露出一丝缝眼,她道:“让你去就去,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凤尾吓得头一缩,连忙跑至柜前抱被子里。她纠结了好一阵儿,才打最底下抽出一床最旧的被子出来。可仍是绸缎被面,光是上头的刺绣做工,就不是寻常小门小户用得起的。   汐朝忍不住倦意,见凤尾老实听话的依偎在床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睡下了。   一直到天明,外头鸡叫三遍,汐朝才缓缓睁开眼来。她迷茫了一阵,许久才彻底清醒。回眼就见凤尾打外头端了盆热水进来。   一见她醒了,凤尾立马将盆放在支架上。转身就来伺候汐朝穿戴。   凤尾平时瞧着不太爱说话,但她手很巧,说是蕙质兰心也不为过。她从衣箱里挑了两套衣裳出来,询问了汐朝的意见后。这才拿来一套嫩黄色的衣裙过来。   汐朝皮肤白皙,年纪虽小,可却早有几分玲珑身段。凤尾从旁边的梳妆台取了香囊和玉佩。仔仔细细的给汐朝系好,这才大松口气。   回身就见珠儿不知何时进来了。凤尾脸色一白,连忙退下去了。珠儿冷哼一声,笑嘻嘻的凑到汐朝身侧,笑道:“小姐今日起的好早,奴婢替小姐梳发吧?”   汐朝轻轻颌首,不动声色的将珠儿同凤尾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坐在梳妆镜前,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凤尾不但出身可怜,纵是来了赵府也是百般受人排挤、欺凌。只是不知,就是这样一位生性怯弱的小丫鬟,前世到底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敢在官差面前强行护主。   又过了一会儿,前院绮月过来请,说是夫人请小姐过去一同用早膳。汐朝原本就有话同她娘说。眼下更合心意。   汐朝随意擦了擦水粉,刚一起身,珠儿立马凑过来搀扶,她是芳华院中最机灵的丫鬟。从前赵夫人将她买了送至芳华院照顾汐朝,也是因为珠儿机灵。   “小姐,让奴婢随您前去吧。”   汐朝没吭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余光见凤尾缩着头,站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她略一思忖,道:“凤尾,你且留下来看院子。眼瞧着今日天气好,你去帮我把衣箱里的旧衣裳翻出来晒一晒,去去霉气。”   凤尾道:“是,小姐,奴婢知道了,立马就去办。”   如此,汐朝这才去了前院吃饭去。她才走没多久,正巧遇见了赵苑身边的丫鬟,似乎叫什么早香。   只见早香偷偷摸摸的顺着小道往假山那边走,一直走到围墙下才驻足停下。她左右巡视一遭,见没人后,这才从袖子里掏出样东西出来。   墙下面有个不大不小的洞,早香将手伸了进去,待抽回手时。原本拿在手上的东西却没了。   汐朝眉头一皱,道:“她这是在做什么?”   珠儿嘴快,立马接话道:“还能做什么?肯定是偷了什么东西出去卖。这丫鬟我认得,不就是少爷跟前伺候的早香嘛。她还有个姐姐叫早春,她姐妹二人一同在梅院伺候。也不知道今日又出什么幺蛾子!”   闻言,汐朝颇感头疼,若真同珠儿所言。梅院的丫鬟手脚不干净,犯了大错。赵苑是做主子的,少不得也被大家伙编排。他又不受赵夫人待见,只怕要惹得不少非议。   却听绮月啐了一口,道:“小姐别听珠儿胡说,这早香才不是偷东西呢!”   汐朝道:“怎么说?”   绮月道:“大小姐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当丫鬟的,在外头还有爹娘家人在。因为家里太穷才卖过来当丫鬟伺候人。这早香有一个败家哥哥,想必她是用自己做的帕子、打的络子什么的,送出去卖钱,好给自己哥哥抵债。”   汐朝听着稀奇,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那府上许多丫鬟都这么做了?”   绮月摇头,道:“回小姐的话。像奴婢这样,从小被人伢子买来卖去,连自己是哪个地方的人都不知道,自然就不必如此了。”   汐朝心想也是,她蓦然想起了凤尾,忍不住微微抿唇。若她记得不错,赵府每年都会给府上丫鬟、下人,每季添两套衣裳。而凤尾从前好说歹说也是三等丫鬟,月银也得有个五两银子。   按理说,不该穿得如此寒酸才对。   汐朝问道:“绮月,那你可知凤尾家住何处?家里还有几口人?”   珠儿一听,立马不乐意了。她道:“小姐问这个作甚?还能因为凤尾过得可怜,小姐就多疼她?这不公平,小姐!奴婢对小姐尽心尽力,小姐怎的偏偏疼爱凤尾?”   汐朝自然不能如实相告,她只道:“随口问问,怎的,如今你也来管我的事了?”   珠儿吓得立马闭紧了嘴,如此绮月才道:“奴婢听说凤尾家住在东门口耗子胡同,据说家里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她娘好像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还有一个游手好闲的爹,全家就靠她姐姐操持。”   汐朝从前并不知凤尾居然身世如此可怜,此刻一听,又多生了几分怜悯。   ☆、12.洪水猛兽(抓个大虫)   待至了上房,赵夫人一见汐朝过来了,连忙挽着她的手,宝贝疙瘩先唤上一遍。又连声唤丫鬟送菜过来。   不消片刻,便摆上了一桌。三道素菜,两道荤菜,一盅莲叶粥,外加一盘芝麻酥饼和一盘枣泥糕。赵夫人亲自给汐朝盛了一碗莲叶粥,满脸心疼道:“为娘见你这几日清减不少,若是有什么心事,都跟为娘说一说。昨个你爹也说了,下面那几个姨娘,以后若是再不知分寸,有意为难于你。你也别怕,有娘在。娘绝对饶不了她们。还有那个赵苑,你以后只管离他远些。省得他一天到晚惹你不高兴。”   汐朝娇嗔道:“娘,你想哪里去了?有娘在,我才不怕几个姨娘呢。况且,女儿也不是吃素的,她们若是主动过来招惹,女儿也有办法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赵夫人轻轻刮了汐朝的鼻尖,笑道:“你啊,从小就随我的性子,半点亏都不肯吃,这才像是我的乖女儿啊。”   汐朝也跟着笑,她捏着小汤匙,小口小口的喝着粥。这莲叶粥熬得十分清甜爽口。里头加了榛子、莲子以及荷花,连同糯米一起煮。   煮出来的莲叶粥又甜又糯,十分清甜。汐朝喝完一碗,又用了半块枣泥糕,便饱了。她偷偷去瞧赵夫人,见她今日心情爽利,这才琢磨着开口道:   “娘,女儿有件事想求娘,不知道娘亲应不应允?”   赵夫人道:“何事?居然让你用了求字,你且说来听听。”   汐朝笑道:“原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早我来上房,路遇梅院,瞧见外头又是残墙,又是矮丛的,周围全荒了,瞧着好生吓人。那院子外头种的一排湘妃竹都多久没人打理了。每次路过那里,女儿总觉得寒气森森的。”   赵夫人道:“你忘了?从前还是你替赵苑那小子选的住处呢。你若瞧了梅院不舒心,以后就绕开些,省得堵心。”   汐朝摇头,“娘,我是想说,能不能找几个下人,把梅院外头的竹林修整一番?还有那面残墙,都破了好几年了,摆在那里也碍眼。不如直接拆掉,命人移一座假山来。到时候假山流水,我瞧着心情也好。”   闻言,赵夫人略一思忖,若是按照汐朝的心意来做,到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汐朝突然想要修整梅院外墙,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汐朝,你从前厌弃赵苑都来不及呢。怎的,才两天不见,你就处处替他着想了?连院子都要替他重新整修?”   汐朝自然不能告诉赵夫人真实原因,她想了想,道:“娘,既然赵苑都来了咱们家,外头的人也都知道他是咱们府上的继子。娘虽然没有刻意刁难他,可旁人却是不知道的。女儿也只是不想旁人误会娘。”   赵夫人心想也是,她这个做嫡母的,自然得有嫡母的气度。要不然指不定被人背后说三道四的。   她到是不甚在意,只是怕旁人折辱了汐朝,那才是真正的出大事了。   既然如此,赵夫人也没什么不同意的。横竖赵府每年都会派人去院子里修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汐朝见她娘答应了,心里美滋滋的。她深知赵夫人的脾气,自是不能一下子让她接受赵苑。可也许时间久了,兴许什么心结也都解开了。   从夫人那里离开后,汐朝略一思忖,还是决定先去瞧一瞧赵苑。   汐朝人才走到梅院,就听见里头传来小丫鬟们的嬉闹声,她听得眉头一蹙,顿生不喜。   珠儿最是会察言观色,她见汐朝如此,当下一把推开院门。几大步上前,一手提着一个小丫鬟的耳朵,使劲一扭,骂道:“大小姐过来了,你们居然还有心情说笑!”   被揪了耳朵的小丫鬟疼的眼泪汪汪,连声求饶。她见汐朝也过来了,吓得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周围的小丫鬟们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半个字都不敢多嘴,生怕惹得汐朝不快。   汐朝也不甚在意,她四下逡巡一遭,没瞧见赵苑的影子。便问道:“大少爷呢?他在哪儿?”   一个丫鬟颤声道:“回小姐的话,大少爷这几日染了风寒,一直都没见好。正在房里休养着。”   此话一出,汐朝眉头一皱,顿时不悦道:“大少爷病了,为什么不去前院通传?你们就是这么怠慢他的?可有大夫过来瞧过?”   小丫鬟们面面相觑,有人道:“看是看过了,可总也不见好。”   汐朝心知问了也是白问。她略一思忖,顿时头疼不已。若不是前两日她陷害赵苑,害得人家在雨地里跪了那么久。哪会平白染了风寒。   这下到好了,没有病的日日都在装病,真生了病的,反倒没有人关心。   可没人关心,那才能突出自己的好呀!   汐朝心头一阵欢呼雀跃,她连忙换上一副焦灼的神色,急冲冲的往屋里走。脑中不断浮现出的,全是赵苑病歪歪的倒在床上的凄惨模样。   哪知屋内的情形却截然不同。赵苑远没有汐朝想象中的可怜无助,反倒穿戴整齐的坐在书桌后面,正捧着本书凝神细看。   他看起来气色还算不错,只是比较消瘦,脸色泛起不自然的苍白。   赵苑闻声抬头一看,见汐朝正站在门口,探着脑袋往屋里头观望。他立马皱了眉,疑心汐朝又在耍什么花样,将书往上抬高些许,彻底将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汐朝猛提了口气,她暗暗想:难道我是什么洪水猛兽?见到我就躲,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很想当一位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好继妹!可惜,从来没人给我表现的机会啊!   ☆、13.天地良心   汐朝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她尽量告诫自己,一定一定不能一错再错,她今世重来,已经虐待过赵苑不短时间了。若是今世再让赵苑黑化一次,那她还要不要活了!   如此,想要短时间内,彻底消除赵苑对自己的偏见,顺便再树立一个光辉伟大的继妹形象,基本上是绝无可能。   汐朝也不气馁,她立马笑容满面的凑了过去,探着头道:“赵苑,我来了,你怎么也不理我啊?”   赵苑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道:“大小姐肯移玉趾下榻,真是蓬荜生辉啊。”   汐朝摆了摆手,道:“行了,你读书多,我读书少行了吧?我是真心想跟你重新开始,你却处处把我当狼防。真真是枉费了我对你的一番心思。”   她边说边拍了拍手,屋外立马涌进来十几个小厮,每个小厮手里头都搬着东西。   汐朝道:“去,将东西都摆放好,明日再派人将院墙外头修缮修缮,势必要让景致看起来隽雅些。方才我进来时,瞧见门外头的牡丹花都枯萎了,待会儿找人送几盆兰草过来。”   下人们应是,纷纷将抬来的陈设摆件,一一摆放整齐后,这才下去了。   汐朝指着这些摆设,笑眯眯道:“我娘说了,你虽不是赵家亲生的孩子。可既然过继了来,就是赵府的继子,我的继兄。府上下人们正经的主子。日后若是哪里不舒心,或是缺了什么,短了什么,你只管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赵苑望着焕然一新的屋子,并没有过多情绪。须臾,他总结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汐朝深吸口气,强忍着想上去给赵苑一板砖的冲动。勉强笑道:“你看你,读书读的好好啊,什么成语都会乱用了。我可是你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继妹啊,你怎么可以如此对待我?”   赵苑大约没见过比汐朝脸皮更厚的人了,他呆愣片刻,不由自主的将书往下移了移,道:“你怕是对善解人意这个成语,有什么误解?”   此话一出,汐朝气得越发狠了。她心道:原来年少时的赵苑,居然就如此毒舌了。真不知道前世这位毒舌继兄,到底是怎么活下去的。怎么还没被她打死?   须臾,汐朝目光从赵苑手上捧着的书上移过,她胳膊肘抵在桌面上。两手托腮,定定的盯着赵苑读书写字。   初时,赵苑也没搭理她,可渐渐的,赵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汐朝根本就无法安静下来。   她一会儿这摸摸,一会儿那摸摸。一会儿喝口茶,一会儿又跑去吃两块点心。实在待的腻了,她满屋子乱转,这瞧瞧,那也瞧瞧。时不时点评一二,似乎哪里都不合她心意。总之就没有一刻是消停的。   后来,汐朝将茶水成功的洒到赵苑衣裳上后,赵苑终于忍不住了,道:“大小姐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是想让人陪你玩游戏,那你算是找错人了。我并没有闲情逸致陪你一起玩。”   汐朝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你怎么说话的?我前面才说了,你是我继兄,我是你继妹呀!继妹也是妹妹,你可以直接喊我名字,总是喊‘大小姐’,多显生疏啊?是吧,赵苑哥哥?”   这句“赵苑哥哥”,汐朝喊得无比顺口,无比自然。可落到赵苑耳朵里却是截然不同。   他十分警惕的身子往后微倾,惊悚道:“大小姐!你到底想怎么样?”   早先便说了,赵苑这孩子警惕性非常高。大约是被汐朝欺负过的原因,他对汐朝总是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敌意。这种敌意每每被赵夫人发觉,无一例外都成了赵苑挨骂受罚的由头。   有时候,汐朝也会感慨,自己生得这般花容月貌,怎么就不讨赵苑的喜欢?她记得自己前世也试着同赵苑和平相处过,怎的后来就闹成了那样?   见死不救啊,这个黑芝麻汤圆,他居然见死不救!   汐朝恨得牙根痒痒,她绕到赵苑身后,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突然从袖中掏出样东西,在赵苑眼跟前来回晃荡。   “呐,这个好不好看?我送给你吧?”   赵苑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拒绝道:“多谢大小姐好意……”   汐朝抬手直接将赵苑的话打断,她道:“停!你不要再说话了,你说的话我都不爱听。”   她这般说来,自顾自的又绕到赵苑身前。她轻轻倚靠在书桌边上,右手食指勾着平安结转得飞起。   “你居然敢不要?这可是我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亲手做出来的。你小心点,这要是被我娘知道了,绝对把你赶出去沿街讨饭!”   汐朝这话本就是娇嗔的意味居多,可赵苑根本不吃这一套,他将书合上,起身放回书架上。这才扭头往外头走。   汐朝见他要走,微微有些急了,伸手就攥住了赵苑的手腕。   只见赵苑如同被雷击过一般,手腕迅速抽回,脸色也变得难看下来。他将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弧线,略带嫌弃的瞥了一眼汐朝。   汐朝心里一个咯噔,手抬在半空中,缩回来不是,不缩回来也不是。气氛登时变得十分微妙。   许久,汐朝才清了清嗓子,同赵苑讲道理:“那什么,你我既然是兄妹关系,就是亲人了。我攥你一下手腕,也很正常。你若是不高兴,你再攥回来?”   赵苑眉头压了下来,正色道:“名义上的兄妹,中间还隔着一个‘继’字。何况,男女七岁不同席。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汐朝被说的一愣一愣的,她抬腿往前走了一步,道:“我不懂啊,你要不要教我?”   赵苑:“…………”   他瞬间背过身去,低声道:“胡闹。”   汐朝便又得意起来,她手指勾了后腰间的穂子,心里有了主意。几步走上前去,当着赵苑的面,将平安结挂在了正对书桌的屏风上。   她笑嘻嘻道:“我猜你肯定不愿意挂在腰上,那就挂在这里好了。你每日读书写字,只需稍微抬头,就能瞧见了。你这回能记得我对你的好了吧?”   赵苑微微一愣,眸色里闪着几分莫名的意味,他不太自然的偏过脸去。   汐朝见状,立马补了一句,“不许摘啊,下次我过来要是没瞧见,我就直接躺地上不起来。我哭,我告诉你,我趴在地上哭,看我娘怎么骂你。”   人在屋檐下,肯定得低头。赵苑自然也不例外。他抿唇,一声都不吭。末了,他偏头对着汐朝,缓声道:“我早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现在待在贵府,实属无计可施。如今,我虽名义上是赵府的继子,可我心知赵家上来无人将我当少爷来看。你若实在看不惯我,大可以将我赶出赵府,实在不必背后耍些小手段。”   汐朝听得微微一愣,随即苦笑。她想说:我没有啊,我真的没有!纵是我前世百般看不惯你,可我今世真的很想讨好你啊!若你再度黑化了,那我岂不是死得很难看?   如此想来,汐朝一掐大腿,眼泪汪汪道:“赵苑哥哥,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以前都是我年纪小,不懂事。老爱捉弄你,可以后我不会了。你怎么就不能信我一回?”   赵苑显然对汐朝这番话产生了质疑。他冷眼旁观斜瞥了汐朝一眼,什么都没说。   汐朝却迅速无比的从赵苑的眼神中,读到了两个大写的“不信”。她有些挫败,懊恼的叹了口气,“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觉得我是装的。天地良心,我在你面前有什么好装的。”   ☆、14.恍然大悟   如果可以,赵苑也十分、非常的想问一问汐朝,到底有什么好装的。   他前脚才踏进赵府的大门,汐朝后脚就带着丫鬟们过来闹事。让他住最荒凉的院子,穿最差的衣裳,领最少的例银。就连院里的丫鬟,也挑府上最爱嚼舌根的过来。   非但如此,汐朝闲来无事,还总喜欢来梅院里闹腾,颐指气使,各种张牙舞爪使唤人。今天让赵苑爬树给她摘风筝,明天让他去后院钻狗洞。   除了这些,就连每日吃的饭菜,也被人加了料。不是盐巴就是胡椒粉,有一回更甚,直接抓了把辣椒粉撒进去。总之就是各种看他不顺眼,一日不捉弄他,就跟手痒痒似的。   正因如此,赵苑才不肯信汐朝真的会变好。他在府里百般受气,遭人刁难,突然有一天,喜欢捉弄他的人,上门来送殷勤了。这无论换了谁,谁也不肯信啊。   更何况,赵汐朝比较能装。在赵老爷面前是乖乖巧巧的小白兔,背后谁能想到居然会苛待继兄。   如此,赵苑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一段安全距离,他瞥了一眼汐朝,冷冷道:“上回你说想要荷花,央我下水给你摘。事后告诉旁人,是我想不开,要跳河。”   “…………”   汐朝简直震惊了,居然有这档子事?她怎么就不记得了?她嘴角微微抽搐,忍不住伸手拍了拍额头。   她暗暗想:原来我前世这么会玩?赵苑能活到重回傅家,当真是上苍保佑,菩萨庇护了。   须臾,汐朝抬起头来,绞着十指,愁容满面道:“我说我不记得了,你肯定不信。可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前几日在梅院同你争了几句,回去就昏倒了。醒来好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顿了顿,汐朝接着道:“呐,就算我以前对你不好,我以后洗心革面还不成吗?圣人有句话怎么说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不是读书人么,居然也不愿意原谅自己年幼的继妹?”   赵苑被汐朝这句“年幼的继妹”惊到了,他十指攥在宽袖里,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了汐朝几遭,抿唇不语。   汐朝步步紧逼,她往前蹭了几步,指着外头的大好秋色,缓缓道:“你偏头瞧瞧外面,秋天都到了,大雁都知道要往南飞,你怎么不知道往我这里飞?赵苑啊,你现在就是失孤的大雁,而我,就是你的南方啊!”   赵苑道:“胡言乱语,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汐朝恼了,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愤愤道:“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你再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说话。”   赵苑摇了摇头,斩钉截铁、一字一顿道:“我不知道。”   闻言,汐朝倒吸口凉气,非常想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冷静冷静。她暗暗安抚自己,不跟大猪蹄子一般见识。要在赵苑面前树立一个光辉伟大的继妹形象。   可惜,赵苑并不这样想,十分客气有礼,同时又不容汐朝置喙的请她回去。   汐朝来得时候高高兴兴的,走的时候垂头丧气。恨不得刨个坑把赵苑活埋掉。   珠儿最是嘴快,她眼真真的瞧见汐朝不高兴了,遂从旁出小主意,道:“大小姐别生气。既然少爷这么不识趣,咱们不妨暗地里给他点颜色瞧瞧。好让他知道以后在府上要看谁的脸色。”   汐朝偏头看了珠儿一眼,淡淡道:“哦?那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珠儿脸上一喜,以为汐朝是听进去了,遂预备着大显身手,兴致勃勃的将主意一一道来:   “小姐,您瞧啊,少爷是二房老爷硬塞进咱们府的,说得好听点是过继,说得不好听,那就是强逼!夫人膝下就小姐您一个孩子,下面的姨娘们这么多年一无所成。二房老爷这时候过继个儿子过来,可不就是打了夫人的脸面?连带着小姐也吃了大亏?”   汐朝捏了捏腰间的荷包,微笑着道:“吃亏?我吃了什么亏。你说来听听?”   珠儿越发得意,她接着道:“府上谁人不知老爷对小姐宠爱,日后赵家的家业可全都要交到小姐和未来姑爷的手里。如今突然过继一位少爷过来,那日后的家业岂不是要分出去一半?”   顿了顿,珠儿凑近身来,压低声音,小声道:“小姐,奴婢觉得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人将他绑了去,随便卖到哪个勾栏院里,或者大户人家当奴才。日后就再也没人惹大小姐生气了!”   汐朝眉尖一蹙,疑惑道:“勾栏院?那是什么地方?”   珠儿道:“就是那种下九流的地方,女人进去了,那叫娼妓。男子进去了,就是小倌儿,一辈子都出不来的!”   汐朝眸色骤然冷了下来,她深吸口气,面上略带笑容,温声询问道:“原来如此,这么好的主意,是珠儿自己想得么?”   珠儿笑得越发开怀,她摇了摇头,道:“小姐,是先前奴婢跟翠凰姐姐一块儿想的,正打算找时机说给小姐听听。小姐能早日将人赶出府,真是再好不过了!”   汐朝也笑,她勾了勾手指头,笑容满面道:“来,你凑过来一点,我有话要告诉你。”   珠儿应声凑过身去,一记耳光迎面甩了过来。她捂住脸,不敢置信的望着汐朝,小声道:“小姐,奴婢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汐朝甩了甩打疼的手,一字一顿道:“错了,哪里都错了。不论赵苑以前是谁,如今既然入了赵府,就是府上的大少爷。谁准许你们暗地里害他的?居然还怂恿我将他卖到勾栏院里,我从前竟然不知身边的丫鬟如此歹毒!”   珠儿没想到汐朝居然如此生气,当下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拼命求饶,“大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奴婢只是想替小姐分忧,并没有其他歹意啊,小姐!”   汐朝抿唇,忍不住道:“我从不记得吩咐你们私下里作贱赵苑。说,你还对他做过什么?不说就把你卖到勾栏院里!”   珠儿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勾栏院里是什么地方,她再清楚不过。姑娘家一旦进了去,这辈子都出不来了。她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小姐,奴婢真的不敢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大小姐不要将奴婢卖到那种地方!”   汐朝道:“说,我要听真话。”   如此,珠儿这才哭哭啼啼的,将她们这些丫鬟如何作贱赵苑的小伎俩全盘托出。   汐朝越听心越沉,越听越是后怕。听到最后腿一软,险些跌在地上。   她竟然不知前世的赵苑居然过得是这种日子!人人都能怠慢他,欺负他,折辱他。就连粗使丫鬟都不给他好脸色,想方设法的欺辱赵苑,用来讨好她这位大小姐!   可扪心自问,汐朝前世真的没有吩咐任何人这么做!她前世的确厌恶赵苑不假,可每一次都是自己上阵。欺负也是她自己欺负,捉弄也是她自己捉弄。从来没想过府上的下人们,居然都是见风使舵、火上浇油的小人!   汐朝哆嗦着唇,终于明白前世为何赵苑会见死不救了。   换而言之,赵苑前世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幸好,今世什么都来得及。   她赵汐朝要是不把赵苑从黑化的边缘拉回来,枉费上苍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15.陷害   可是问题又来了,既然赵苑曾经经受过如此磋磨,想必心里早将汐朝用墨笔圈起来了。   换而言之,汐朝在赵苑心目中的形象,大约还不只是嚣张跋扈、不讲道理。   汐朝不免头痛,可又无计可施。这曾经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覆水难收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如此想来,汐朝头更疼了,非常想刨个坑把自己也给埋了。   珠儿跪在地上哭哭啼啼,捏着方小帕子不住的擦拭着眼泪。一边哭一边小声替自己辩解,“小姐,奴婢真的不是有心的。从前小姐那样厌烦赵……不,是大少爷。还吩咐奴婢们不许给少爷好脸色,这都是小姐准许的啊!奴婢也只是想替小姐分忧,半点杂念都没有。还望小姐看在奴婢尽心服侍多年的份上,就饶过奴婢这一回吧。”   闻言,汐朝眉梢略略蹙起,她垂眸盯着珠儿道:“你说你对我尽心尽力?我看不见得吧。翠凰犯了错,被夫人罚到后院打杂,你到是时时刻刻都记着她的好。可若真是如此,那日你又为何将她的供出去?你和翠凰原先都是我身边的大丫鬟,我虽器重她更多些,可也未曾薄待你吧?你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不去当个细作,真真可惜了才华。”   珠儿一愣,随即哭得更大声了,她道:“小姐,奴婢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奴婢以后一定尽心尽力,再也不敢动半分歪心思了,小姐饶命啊,求小姐不要将奴婢卖到勾栏院里。”   汐朝暗暗叹了口气,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天,自我反思。她前世怎么就这么傻呢,身边器重的大丫鬟们,不是想爬她爹的床,就是想爬赵苑的床。这个珠儿到好,两面三刀,平日在芳华院没少欺负人。   可单就这些就算了,还到处嚼舌根,挑拨离间,今天撺掇这个,明天撺掇那个。简单来说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只可以珠儿到底打错了如意算盘,汐朝可是重生而来,这点小伎俩再看不懂,她还不如一头撞柱子上撞死。   再者,前世赵府满门被抄家时,珠儿提溜着小包袱跑得比谁都快。一把将汐朝推搡出去的仇,她还记着呢!   如此,汐朝便道:“我身边不留爱嚼舌根的丫鬟,你既然同翠凰情如姐妹,不如一道儿随了她去。在后院洗衣服扫地,也算是有个伴儿。”   珠儿不曾想汐朝如今做事这般雷厉风行,说将她赶走,就半点不肯留情面。   可她纵是有诸多怨恨和不甘,也只能藏在肚子里头。   待汐朝回了芳华院时,正巧见凤尾在外头收拾衣裳。今个汐朝去上房时,见天气好,遂随口吩咐了一句。哪知这个凤尾真真是实心眼的,整整清整了一日,也没将衣裳收拾出来。   凤尾一见汐朝回来了,连忙跑过来见礼,怯怯道:“小姐,您回来了。方才上房传话,说是晚一些,请小姐过去用晚膳。”   汐朝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略一思忖,又招来两个丫鬟去帮衬凤尾一二。   如今正值秋天,咸州雨水最是充沛,鲜少有艳阳高照的时候。汐朝在外头立了片刻,额头上立马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汐朝遂回了房里坐着,才喝了杯茶的功夫,帘子就被人撩开了。一个穿着绿罗裙,圆脸蛋的小丫鬟打外头进来。一见汐朝的面,立马道:“大小姐,奴婢是四姨娘身边的丫鬟茯苓,来请大小姐安。”   汐朝微微有些诧异,她素来厌恶这几位姨娘,平日也没少帮她娘料理。今个哪儿刮来的斜风,将四姨娘身边的丫鬟吹来了。   她淡淡笑道:“哦,茯苓是吧?我对你有些映象。在四姨娘身边当差,生得到是十分伶俐,看着就讨人喜欢。”   茯苓道:“多谢大小姐抬爱,奴婢此次过来,是受了四姨娘的吩咐。姨娘说有事想请大小姐过去一趟。”   “哦?姨娘居然也会有事找我?”汐朝放下茶杯,暗暗思索片刻。这几位姨娘虽说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可伦样貌来说,这位四姨娘最是受赵老爷的宠爱。   正因为这点宠爱,前世四姨娘没少在赵夫人跟前晃荡,各种上眼药,明里暗里挑事端。总之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眼下突然要请汐朝过去有事相商,必不是什么好事。事出反常必有妖,何况四姨娘就是幺蛾子本尊啊。   汐朝一向都奉行“敌不犯我,我也要犯人”,遂答应下来。她蓦然想起自己身边两个大丫鬟都被罚去后院了,思来想去便唤来凤尾跟着。   茯苓在前头引路,三人很快就来到了四姨娘的院子。   这是处不大的院落,离上房甚远,再往里头走,屋内陈设虽多,摆件也算是华贵。可万万不如汐朝屋内的陈设贵重。   四姨娘最爱笑脸迎人,一见汐朝过来了,连忙挽着她的手,引进屋里坐下。又连忙吩咐丫鬟拿茶过来。   汐朝笑了笑,也不率先开口,坐等四姨娘耍花样。   果然,四姨娘忍不住了,她对旁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茯苓立马会意,拉了凤尾就要出去。   早先便说凤尾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她见汐朝还未曾发话,任凭茯苓怎么拉她,就是不肯走。   汐朝瞥过去一眼,道:“有什么话,姨娘但说无妨。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藏着掖着做什么?”   四姨娘狠狠剜了茯苓一眼,这才对着汐朝赔笑道:“是这样的,我啊,前一阵儿染上了风寒,一直没见好。前几日大小姐突然昏倒,本想过去探望,又怕过了病气。今日请大小姐来呢,有两件事想说给大小姐听听。”   汐朝道:“姨娘请说,我听着呢。”   如此,四姨娘这才一一道来:   “大小姐啊,就在昨个我去上房给夫人请安。路遇梅院的时候,听见里头有人在小声说话。我便往里头看了几眼,就见二房过继来的那位少爷,正往身边丫鬟手里递东西。我细细听了两句,就听他说要早香将东西拿当铺里卖了,换些银钱往二房送呢!”   汐朝皱眉,道:“哦?居然会有这种事情?”   四姨娘道:“是啊,小姐。我可是亲眼瞧见的。那个赵苑留不得啊,他虽过继到了长房,可心还留在二房呢。变着法子的往二房送钱,就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16.添油加醋   闻言,汐朝微微有些诧异,不由自主的就多瞧了四姨娘几眼。   按理说,赵苑在府上一直都很安分守己,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汐朝还像大家闺秀。怎么就无端招惹了这么多是非?   就见四姨娘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莫须有的眼泪,叹道:“我的大小姐啊,你就是太心善了。夫人这些年也是不容易的,膝下就你这一个孩子。真真是捧在手心里的明珠,老爷跟夫人疼的连句重话都不肯说。怎么就能无端被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随便编排。”   汐朝立马就听出了四姨娘话里的关键,她道:“这又同赵苑有什么关系?他怎么编排我的?”   四姨娘伸手攥着汐朝的手,满脸愤色道:“那个赵苑长得也不错,看着人也老实。可就是个黑心包子。青天白日的,梅院的大门都是打里头上了锁的。小姐,你想一想啊。早香和早春两姐妹可都是在赵苑身边伺候的。又是如花似玉的姑娘家,这日夜处在一块,可不得发生点事儿?”   顿了顿,四姨娘注意着汐朝的脸色,继续添油加醋,“平日对我们这些做姨娘的,不恭敬就算了。他居然还不去给夫人请安,简直就不把夫人和小姐放在眼里!我还听说,赵苑到处造谣,说大小姐欺辱继兄,苛待府上下人,是个十足十的悍妇,日后决计无人敢娶!”   汐朝佯装大怒,一拍茶几,怒气冲冲道:“四姨娘,赵苑真的这么说?你可听真切了?”   四姨娘立马回道:“千真万确,不仅是我听见了。就连府上的下人们也都知道!”   闻言,一直在旁边站着的茯苓,立马接口道:“是啊,大小姐。四姨娘说的每一句话都属实。奴婢也是亲耳听见的,不敢有半点隐瞒。”   如此,汐朝这才站起身来,她装出一副怒火冲天的样子,伸手一推旁边的博古架,登时碎了一地的瓷片。   四姨娘尖叫一声,连忙跑过去蹲地上,满脸痛心的瞧着满地的碎片,举着双手,哭道:“我的送子观音啊,青花瓷瓶啊,我的彩釉琉璃罐啊,没了没了,都没有了啊!”   汐朝连忙清咳一声,用来掩饰笑意,她怒道:“四姨娘!你放心,我这次说什么也不会再放过赵苑了!我回头就跟我娘说,定让赵苑吃不了兜着走!”   四姨娘一听,气也不是,恨也不是。她在赵府不过是一房小妾,万万不能同大小姐起了什么龃龉。   茯苓连忙上去将四姨娘的扶了起来,四姨娘就跟失了魂儿似的,半晌儿才回过神来。   她强忍着心痛,勉强露出点笑意,感激道:“多谢大小姐相助,还是大小姐通情达理,日后谁娶了大小姐,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最后几个字,四姨娘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汐朝装作听不懂,她笑意盈盈道:“四姨娘不说有两件事要告诉我?这才是一件,另外一件事呢?”   经汐朝这么一提醒,四姨娘总算是想起来,自己请赵汐朝过来的真正原因。   她复坐好,拉着汐朝的手,轻轻拍了拍,满脸亲切道:“既然大小姐都问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我自打入了赵府,时时刻刻都把夫人当亲姐姐看待。对小姐您,更是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啊。这个赵苑眼瞧着靠不住,夫人身体也大不如前。若是府上再添个亲生的少爷,日后谁还敢轻视了长房?”   汐朝闻言,暗自鄙夷一番,心知四姨娘这又要跟她套近乎,打上一出感情牌。   四姨娘本家姓王,是个小户人家。前几年因为家中哥哥赌博欠了许多银钱,这才不得已将妹妹许配给赵老爷做侧房。   说是许配,其实也就是卖到赵府,顺便还得了不少钱,除了还账还余下许多,足够一家老小几年开销了。   可这位被卖入府中当妾室的四姨娘,非但不怨恨娘家,反而时时刻刻想着攒点体己钱,好用来贴补娘家。四姨娘入了府后,赵老爷着实疼宠了好些时日,后来新鲜感一过,便不甚过来了。   又因四姨娘入府多年未孕,平素爱搬弄是非,赵老爷便越发不喜欢她了。一个月能有一、两次来她房里,都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方才汐朝那么轻轻一推,大约将四姨娘房里值钱的东西摔了个干净。   眼下见四姨娘又来这么一出,几乎不用深想,便知是为了什么。如此,汐朝道:“大人们的事,我这个小姑娘怎么好说?我爹常年在外头做生意,奔波劳碌最是辛苦。姨娘不帮衬着打理府上事务,怎么还想着如何夺宠?”   四姨娘不甘心道:“难道大小姐就不想有个弟弟?若日后大小姐出嫁,在夫家受了什么气,可不得有个弟弟替大小姐撑腰?”   汐朝道:“四姨娘把老爷和夫人放哪儿了?再说,二叔家生了四个哥哥,两个弟弟,都是本家,还分什么你我?”   四姨娘被汐朝说的哑口无言,索性挤了几滴眼泪,哭哭啼啼道:“我这不是担心大小姐以后受人欺负,这若是有个亲兄弟在,何必要从二房过继个儿子?老爷若是肯多在我这留宿几晚,我怎么说也能生出个大胖小子来!”   汐朝见四姨娘说话越说越不像话,索性扶着凤尾的手,就要往外头走。   四姨娘见状,连忙唤茯苓去拦。凤尾一下挡在汐朝身前,道:“你……你们做什么?不许对小姐无礼!”   汐朝冷眼瞥了一眼,淡淡道:“四姨娘有什么话,不如直接去跟夫人说。我一个小姑娘家,怎么懂这些?”   她又偏头对着凤尾道:“走吧,天色不早了,该是时候去上房用晚膳了。”   如此,纵是四姨娘再有不甘,也只好放任汐朝离去。   一路上凤尾都胆战心惊的,她素来胆子小,方才见茯苓上来拦人。着实吓了一跳,生怕汐朝受到什么伤害。   汐朝往前走了一阵,随意道:“方才你很勇敢啊,平时瞧你总低着头,一副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属耗子的。”   凤尾头垂的更低了,嗫嚅道:“小姐,奴婢……奴婢是小姐的人,所以……所以必须得保护好小姐才行。”   闻言,汐朝忍不住叹了口气。前世她怎么就没瞧出来凤尾是个忠仆呢?   前世自己的眼光着实不行。   一路穿花过堂,很快就来到了前院。   门口丫鬟一见汐朝过来了,连忙掀开门帘将人请了进去。绮月站在门边上,俏生生的笑道:“大小姐,您总算是过来了。夫人这边都催了好几回了。”   汐朝笑了笑,她偏头对着凤尾道:“你不必跟我进去伺候,随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来,就说是我吩咐的。”   凤尾唯唯诺诺的应了“是”,这才下去了。   ☆、17.贼喊捉贼   汐朝由着小丫鬟引路,挑起湘妃竹帘,人还没踏进去,先闻饭菜香味。   方才汐朝从四姨娘那里出来,还没觉得饿。此刻来到上房,才发觉肚中饥火难耐。她从小到大半点苦都没吃过,人人都将她捧在手心里宠,何时也没尝过半分艰苦滋味。   可却哪曾想到前世居然死得那般凄惨,还牵连了家人一起受苦受难。   着实很不应该啊!   汐朝鼻尖微微一酸,抬眼就见赵夫人正端坐在里间。一张梨花木圆桌,上头琳琅满目,摆上了十几道菜肴。   赵夫人一见汐朝过来了,连忙对她招了招手,笑道:“汐朝,还不快过来?饿了吧,今个小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鸽子汤,快来尝一尝。”   汐朝应声走了过去,立马有小丫鬟端来银盆给她净手。她便趁着空档,左右巡视一遭,问道:“娘,爹爹呢?怎么不见爹爹过来用晚膳?”   赵夫人正在给汐朝盛汤,闻言没好气道:“管他做什么?三天两头往外头跑,非说是去谈生意。早出晚归到上瘾了。”   汐朝暗暗叹了口气,挽住赵夫人的手,   忍不住道:“娘。”   赵夫人被汐朝这一声“娘”唤的心都软了,将汤匙递到汐朝手里,催促着喝汤,这才长叹口气,缓缓道:“方才你二婶来了一趟。”   汐朝小口的喝着汤,这汤又香又鲜,奶白色的汤水喝到胃里,通身都暖了起来。   此刻听见赵夫人如此说,汐朝趁着喝汤的间隙,抬头疑惑道:“二婶来做什么?要银子吗?”   赵夫人道:“你二婶啊,这回算是吃了大苦头了。你二叔名下的药材铺子里进了一批新药材,听说还是从冀州那里水运过来的。不知怎么的,就受了潮气。前几日知府大人的夫人难产,好容易才生下孩子,可是大伤了元气。府上下人就去药材铺子里买上好的人参。谁知道买回府,知府的夫人一连用了几回了,身子不但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体虚了。知府大人找来大夫一看,才知这人参是次品,且受了潮气。”   汐朝惊道:“既然受了潮气,服用也无效果。那知府知道后,岂不是要找药材铺子的麻烦?”   赵夫人叹道:“谁说不是呢,这药材铺子也被查封了,里头的掌柜子和店小二也进了大牢。也幸亏你二叔买通了官差,这才躲过一劫。你二婶今日就为了这事过来,说是要赔给知府大人五百两黄金。”   汐朝震惊了,她道:“五百两黄金?知府大人是要吃人吗?这么多银子,二叔家怎么拿得出来!”   赵夫人道:“话是这么说,你二婶今个就过来哭求,死活让咱们长房掏这个银子。你说说,长房和二房在你祖母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分家了。他二房成日挥霍,节前年后,也没个回礼。一到关键时候,还指着咱们长房,这是什么道理?”   闻言,汐朝暗暗琢磨起来,若说这药材铺子卖假药,的的确确是个大事。一旦被查出来,搞不好就是杀头的大罪。可事实上,这人参也只是运输过来时受了潮气,顶多也就是以次充好。   如今,这药材铺子也封了,人也抓进去了。怎的还要狮子大开口,要五百两黄金?   知府大人莫不是以为赵府的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顺着河水淌来的?   汐朝越想越觉得这知府定是要讹老百姓的血汗钱,遂道:“娘,这事爹爹知道了没有?”   她这话不问还好,赵夫人一听,越发恼火了,她道:“打今天天不亮,你爹就出门去了。我都派了好几个小厮去找,满咸州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你爹的影子。谁知道他又去哪儿了?”   如此,汐朝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心知她爹这约莫又是跑那个秦楼楚馆风流快活了。可她又不好说出来,以免伤她娘的心。遂安抚道:“娘,你别太担心了。事情总会有转圜的余地,等爹回来,你好好同他说一说。二叔到底也是自家人,能帮还是得帮一回,否则就二婶那张嘴,还不知道在外头怎么乱说呢!”   赵夫人恼恨的牙根痒痒,低声骂道:“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个还奇怪了,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敢情是要过来拿银子!”   她顿了顿,见桌上的饭菜快凉了,遂偏过头来,对汐朝道:“你快吃饭吧,吃完了让丫鬟早些带你去休息。眼瞧着快入冬了,明个找绣娘过来,给你多裁两身衣裳。”   汐朝点了点头。又过了一阵,外头突然传来嘈杂声,赵夫人觉得聒噪,遂对着左右道:“去外头看看,怎么这么吵。”   小丫鬟应是,快步下去了,很快又折回身来,道:“回夫人的话,是四姨娘身边的茯苓。她说她抓到贼了,还请夫人出面做主。”   此话一出,赵夫人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她将筷子重重往桌面上一拍,怒道:“将人带进来!我到要瞧一瞧,是那个贱婢这么大的胆子!”   不出片刻,茯苓便拽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   汐朝原本就觉得事情有异,此刻见茯苓拽着的丫鬟不是旁人,正是在赵苑身边伺候的早香。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赵夫人也认出了早香,目光像钉子一样从她身上划过。她深深吸了口气,转过头问茯苓,“你说她偷东西,她偷什么了?”   茯苓闻言,立马从袖子里掏出个玉簪子,她道:“夫人您看这个,方才奴婢路经梅院,正巧遇见早香。奴婢见她鬼鬼祟祟,遂跟在了后头,就见她跟少爷窃窃私语,还拿了这个玉簪子出来!这个奴婢认得,这是大小姐的东西!”   汐朝一听,抬眼细看两眼,见这簪子是极好的白玉,上头精雕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尾端还嵌了颗米粒大小的碎钻。   正是她平日不常戴的玉簪子。   汐朝深觉头疼,伸手捏了捏眉心,就听赵夫人问她,“汐朝,这可是你的玉簪子?”   汐朝道:“是到是,可是……”   赵夫人抬手打断汐朝的话,立马带上人风风火火的直奔梅院去。还不忘了让人将早香提了一同前往。   汐朝又急又气,急得是怕赵夫人受了小人的挑唆,平白无故冤枉了赵苑。气得是四姨娘手段卑劣,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   待一众人气势汹汹的到了梅院,却见梅院今日一反常态,居然是灯火通明。   赵夫人眉头拧成一团,人才走至院内,就见外头聚了不少的下人。赵苑单手背在身后,正立在门槛上。月光洒下来,将他整个人渡上了淡淡一层华光。   而人群中央,一个小厮正被人反绑着,由着两个下人按跪在地。   众人见赵夫人来了,纷纷散出一条道来。赵苑神色自若,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对着赵夫人行了一礼,道:“母亲,儿子正有事想向母亲通禀。”   ☆、18.抓贼拿赃   汐朝原先还暗自替赵苑担忧不已,如今瞧他镇定自若的模样,反倒是稍微松了口气。她见丫鬟搬来了贵妃椅,遂搀扶着赵夫人坐下,柔声劝道:“娘,我觉得这事情有蹊跷,咱们也不要随便冤枉了人,先听一听赵苑是怎么说的吧?”   赵夫人满心都是二房的烦心事儿,方才听茯苓那样说,自然怒气上涌。此刻到了梅院,又听汐朝在旁劝说,反而是按捺住了火气。她拍了拍汐朝的手,严厉的目光四下逡巡一遭,径直落在了赵苑身上。   “你说有事要说,到底发生了何事?大晚上的,梅院又在闹什么?”   赵苑站在台阶下面,对着赵夫人拱了拱手,轻声道:“母亲,这几日梅院一直失窃,小到衣服,大到花瓶陈设。我遂暗地里派了人盯着,今夜果然将贼人抓了起来。正预备着派人去前院通知母亲。”   他说罢,回头对着左右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两个下人将一个男子拉了上前。   见状,赵夫人眉头一皱,略偏过脸去看了一眼汐朝。旁边的绮月会意,连忙找人抬来一架屏风,将人挡在了后面。   赵夫人道:“将他头抬起来看看。”   这男子被捆得结实,一听说要抬头认人,立马在地上扑腾开了,死活不肯抬脸看人。   汐朝躲在屏风后面,偷偷往场上看。此刻见这男子不肯就范,索性让人将他按趴在地。   赵苑接过火把,往这男子的身旁一凑。众人这才瞧清这男子的脸。这人看年纪约莫二十多岁,长得肥头大耳,是一张陌生的脸,决计不是赵府的下人。   这男子吓得也狠,心知自己跑不掉了。连忙扑跪在地,嚎啕大哭起来,“夫人饶命啊,夫人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偷盗了啊!”   赵夫人厌恶的皱了眉头,轻摆了摆手,小厮会意,径直走上前去搜身。果不其然,除却银两之外,还搜出了珠宝首饰。   汐朝仔细的看了两眼,见自己的珊瑚手钏也在里头,遂抿唇想了片刻。她对着凤尾招了招手,耳语了几句。   回到场上,茯苓见此情形,着实吃了一惊。她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小声道:“夫人,奴婢亲眼瞧见的,的确是少爷身边的丫鬟早香偷拿了小姐的玉簪子啊。夫人可得为小姐做主!”   一直没出声辩解的早香,此刻到像是壮了胆子,立马反驳道:“夫人,奴婢没有偷过大小姐的东西!是茯苓故意冤枉奴婢,夫人一定要为奴婢做主啊!”   茯苓立马啐道:“不要脸的下贱胚子!你居然敢说我冤枉你?谁冤枉你了?我家跟你家住在一个胡同里,我昨个就听我爹说,你爹前一阵子发了重病,连床都下不来了。家里的钱都花光了,就等着死了。哪知道你突然就让人带钱回去!你说,你一个小小的丫鬟,你若是不偷主子的东西卖,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早香一下子就哭了,她边擦眼泪边大声反驳:“那是我自个绣了荷包、帕子,拿出去卖的!”   她又转过脸来,对着赵夫人哭道:“夫人,奴婢真的没有偷东西,也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奴婢是冤枉的啊,夫人!”   赵夫人听得头疼,就见茯苓跟炸毛的猫似的,猛的扑在早香身上,劈头盖脸的打了一耳光,骂道:“你再胡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汐朝听不下去了,她皱眉道:“来人啊,赶紧将人分开,这打起来像什么样子?”   她又对着茯苓道:“你若是有理,夫人跟我都会帮你。你若是无理,纵是四姨娘来了,也帮不了你!”   茯苓被一个嬤嬤扯了过来,立马道:“小姐!您现在是向着梅院说话?”   汐朝偏过脸去,瞅了两眼赵苑,见他始终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遂转过头来,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再者赵苑怎么说也是赵家的继子,得唤夫人一声‘母亲’,什么时候轮到奴婢胡乱编排了?”   她又凑近赵夫人跟前,笑眯眯道:“是吧,娘?”   赵夫人伸手拧了一把汐朝的脸蛋,无奈道:“你啊,让我怎么说你!”   正巧凤尾将四姨娘请过来了,汐朝这才直起身。就见四姨娘扶着丫鬟的手,婀娜多姿的走上前来。先是对着赵夫人行了一礼,这才娇笑道:“哎呦,这闹得是哪一出呀?比戏楼里的话匣子还热闹!”   赵夫人最是不喜府中这几位妾室,遂也不拐弯抹角,道:“你来的正好,你身边的丫鬟指控早香偷窃,这事你可知晓?”   四姨娘道:“我说夫人呐,这事不光是妾身知道,大小姐也是知道的。是吧,大小姐?”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汐朝,赵苑抿唇,抬眼望了汐朝一眼。   汐朝头疼不已,她是知道这事儿,可问题是,她没想到四姨娘居然如此心急。这才一顿饭时间,就着急着抖落出来了。   如此,她只好道:“先前四姨娘说时,我便觉得事情有异。眼下大家都在,正好可以争辩一二,分个是非曲直,别冤枉了好人才是。”   四姨娘没料到汐朝下午还气势汹汹,扬言要将赵苑大卸八块,现在就突然转了口风,要辩出个是非曲直了。   她脸色登时难看的紧,回眼瞧见被捆住的男子后,脸色越发难看下来。   ☆、19.女主的白月光   晚风一吹,四姨娘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她往人后面躲了躲,捏着嗓子笑道:“这都什么事儿啊,我这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哪里会知道这些。来来,茯苓,你知道什么,就赶紧跟大家伙说一说,夫人在此呢,你还怕有理说不清吗?”   茯苓这回算是有了靠山了,赶忙将能诬赖赵苑的话,说了个底朝天。她这边眉飞色舞的说着,还时不时拿手指去戳早香的额头,跟占了多大的理儿似的。   末了,茯苓喘了口气,道:“夫人,奴婢能说的就这么多。您若是不信,即刻派人去早香家,说不定还能拿到赃呢!”   顿了顿,她又手指了指先前那个男子,道:“至于这个男人,我看搞不好就是早香的姘头,夫人一定要严惩早香,不能放任这种下贱的奴婢不管!”   四姨娘心里一个咯噔,暗暗将茯苓骂了一通。茯苓是她入府后,才收到房里的丫鬟,遂不认得四姨娘的娘家人。眼下这个被捆的跟烧猪似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她的远方表哥王富贵啊!   这王富贵被人按在地上趴着,先前听见动静,知道是自家表妹来了,这才将心藏在了肚子里头。   赵苑突然道:“我看未必。今日我派人将这贼子抓住时,这人立马从墙边的狗洞里钻了过去,一路还知道往人少的道儿窜,分明就是熟悉府上的路。既然这人不是府上的下人,那自然是跟府上有些关系了。”   汐朝一听,深觉有理,立马附和道:“是啊,我方才也奇怪的很。芳华院和梅院离的甚远,怎么贼子偷了东西以后,不赶紧跑,还知道要往梅院里窜?府上就属梅院最偏僻,最藏得住人了。”   四姨娘尖声道:“那不正摆明了,是咱们大少爷指使了人。要不然,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去大小姐的院子里偷东西?”   汐朝一听,立马不乐意了,她道:“空口无凭,四姨娘怎么就知道是赵苑指使的人?我看茯苓的话也不能尽信,如若不然,将这男子拖下去杖打,就不怕他不说实话!”   她用手指头勾了勾腰间的穗子,笑眯眯道:“我记得但凡犯了偷窃罪,是要剁手的呀!”   此话一出,四姨娘还未来的及说话,就见王富贵跟僵蛇回暖似的,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窜了起来。几个小厮险些都没拉住人。   王富贵是个没有骨气的人,一听说要打他,立马鼻涕眼泪流的哪里都是,他哭道:“别别别,千万不要剁手,我说我说!表妹,你快救救我啊!快帮我说句话啊!”   此话一出,赵夫人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她一拍贵妃椅,怒道:“四姨娘!这怎么回事?这人怎的唤你表妹!莫不是你娘家的人?”   四姨娘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她赶忙撇清关系,道:“夫人明鉴啊!妾身怎会认得这种泼皮?”   赵苑在一旁冷嗖嗖道:“那可未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凭着这贼子对府上的熟悉程度,想必私下里来过不止一回。既然如此,除非他有三头六臂,否则府上定有人能将他认出来。再者,到底是不是四姨娘的远房表亲,出门打听一番,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汐朝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前世没少冤枉赵苑,也没见他哪次反击过。这么看来,赵苑非但不蠢,反而很是聪慧啊。   若是今晚赵苑没能早一步将人抓住,此时此刻,被人按在地上痛责的,定是他自己无疑了。   如此想来,汐朝忍不住抿紧了唇,这个赵苑,就是个黑芝麻汤圆。竟然比她还能装,很气!   王富贵见事情败露,索性冲上前去,哭求:“表妹,表妹!你救救我啊,一定要救我啊!咱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啊!这些东西可是你怂恿我来偷的啊,说好了卖来的钱,五五分账,你怎么翻脸不认人了!”   赵夫人越听越是震怒,索性让人将四姨娘一同抓了起来。四姨娘说什么都不肯,疯了一般一路窜到了屋里,整个人撞到了屏风上。   突然,四姨娘碰到了什么东西,眼睛瞬间一亮,一把将平安结扯了下来,高举着大叫道:“大家快看!这个玉葫芦!梅院哪里会有这种东西,肯定是赵苑偷的!大家快看,这要不是偷的,我今天一头就撞死在柱子上!”   赵苑目光从人群中瞟过,望着屏风后头的身影出神。他抿唇,一声未吭。   却听汐朝缓缓道:“四姨娘所言可当真?”   四姨娘立马道:“自然当真!这绝对是赵苑偷的,根本不关我事!都是他们联合起来污蔑我!我要告诉老爷!”   如此,汐朝这才点了点头,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道:“这样啊,那四姨娘赶紧撞柱子去吧!”   “…………”四姨娘怒道:“大小姐这话是何意?怎的尽会偏袒外人?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   赵夫人一听,脸色立马就不好看了,她握紧汐朝的手,道:“一个妾室,还敢自称长辈?来人啊,将她给我抓起来!府上没有她这种败坏家风的女人,将她连同什么表哥,一同丢出府去!”   “是!”   立马就有几个嬤嬤上前,一左一右将四姨娘按住。四姨娘不肯服气,大哭大闹,硬是要求见赵老爷。   汐朝凑近身去,打四姨娘手里将平安结夺了回来。她食指勾着平安结的一端,笑眯眯道:“说起来,这可是我送给继兄的,怎么,你是不是也想污蔑我偷盗啊?”   四姨娘登时跟吃了黄连似的,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佯装要去撞柱子,哪知赵夫人道:“不许拦她,让她去撞!”   如此,四姨娘到底也没撞成柱子,灰溜溜的被人赶出了赵府。赵夫人见不得爱嚼舌根的丫鬟,索性让人明天一早,去找人伢子来,将茯苓发卖了。   一场闹剧一直闹到了后半夜,赵夫人也乏了,遂领着人要回前院去。临走时若有若无的瞥了赵苑一眼,什么也没说。   赵苑垂眸,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真真让人半分错也挑不出来。待汐朝打他身边走过时,将平安结又递了过去,她道:“平安结保平安,我没说错吧?呐,赶紧收好吧,我这玉葫芦可是请观里大师开过光的。大师可说了,谁戴了这玉葫芦,以后准能当五品大官呢!”   赵苑略勾了勾唇角,淡然道:“多谢。”   ☆、20.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夜凉如水,满天的星子都藏在乌云后头,就连月光也隐匿起来。汐朝回到芳华院时,早已经灯火阑珊。   丫鬟小翠离得老远就瞧见凤尾打着灯笼过来了,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飞速的整了整衣裳,迎上前去,“大小姐,您回来了!”   汐朝今晚也算是累着了,她揉了揉眉心,由着凤尾将她扶进屋。不一会儿,就有丫鬟抬了桶热水进来。   如今正值深秋,入夜冷风直往袖子里灌。汐朝在外头站得久了,脚都站僵了。眼下脱了衣服,将胸口以下全泡在热水里,这才觉得通身暖了起来。   凤尾轻手轻脚的替汐朝散发,从旁边的妆奁里,取出一盒玫瑰香脂,仔细的涂在发上。   赵府是豪商巨贾之家,虽不至于富可敌国,可却是富贵一方。府上吃穿用度,一律都是用最好的。旁的不说,单这盒玫瑰香脂就价值五十两银子,又是从姑苏千里迢迢水运过来的,更是翻了一倍的价钱。   在咸州但凡家境优渥些的小姐们,都爱用这些香脂,护理出来的头发又浓又密,像是极好的缎面一般顺滑。   汐朝眯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水面上洒满了玫瑰花瓣,热气直往上腾。四肢都浸在水里,不消片刻,一股子浓浓的倦意缓缓袭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吵闹声渐响,汐朝困意顿时一扫而光,她偏头询问道:“外面为何这般吵?发生什么事了?”   凤尾转头往外看了一眼,这才小声回道:“小姐,好像是老爷回来了。”   汐朝坐起身来,道:“我爹回来了?怎的,前院吵起来了么?不行,我得去瞧一瞧。”   她说着就要站起身来,凤尾连忙扯来衣裳将汐朝裹了起来,唯唯诺诺的劝道:“小姐,这么晚了,还是不要去了吧?老爷和夫人说不定已经睡下了。”   汐朝略一思忖,觉得自己此番前去,并不适宜。横竖家里没有别的事,四姨娘向来不得宠,如今既然纵因娘家人偷窃,赶出去也便赶出去了。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至于赵苑,原先也就是清白无辜的,且十分漂亮的替自己洗脱了罪名。纵是赵夫人有心为难于他,暂时也找不到由头。   如此,能让赵老爷和赵夫人大半夜吵架的,大约便是二房的事儿了。   这以次充好卖药材的事儿,二叔其实也没少干。可哪次也没出过差池,偏生这次被那知府大人逮到了小辫子,可不得好好整治一番。   如今朝廷虽然修改了诸多律例,可至古以来,读书为最上等,从商为末等的观念,仍旧根深蒂固。   赵府虽说富庶,可到底是商贾之家,在外头看似风光无限,可到底也被世人看轻。   正因为如此,前世赵老爷为了点名声,这才花了大把的雪花银子,捐了个官职。说是“捐官”,可说到底就是花钱买官。   汐朝若是记得不错,赵老爷正是通过一位知府大人,这才顺利买了官职。后来圣上调任,赵家这才举家迁往了京城。   如此说来,这次若要顺利处理二房的事儿,岂不是就要走了前世的老路,赵老爷还得去买官?   汐朝暗叫不好,她爹是个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商人,素日就懂如何下海经商,如何一本万利。可官场上的行话,却是一窍不通。前世明里暗里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就连最后赵家出事,满朝文武百官无一人出面替赵家说话,非但如此,还个个落井下石。   那时赵苑已经回了傅家,自己也混到了五品文官之职,隶属于翰林院,专管编纂文献,整理史书诸事。大约是因其叔父中书令傅温的缘故。赵苑尤其受到圣上的器重。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日后加官进爵、光耀门楣也未可知。   想到此处,汐朝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有了主意。这赵苑家境不凡,祖上也是有封荫的,其叔父又是朝廷重臣,自然不是赵家这种商贾可以比拟。   若有一日赵苑重回傅家,只需稍微在中书令的耳边,提两句赵家的好话。日后赵家得了傅家的庇佑,谁还敢轻易过来招惹?   须臾,汐朝自我反思,暗暗道:这个继兄得讨好,非但要讨好,还得当个活菩萨供起来,赵家未来的荣耀,可拴赵苑身上了!   翌日,汐朝早早的起了身,她今日赶着要去给赵夫人请安,遂穿的格外得体。一身浅绯色的长裙,外套一层碧色的轻纱衣,裙裾上点缀着浅色紫罗兰花瓣。腰间还配了一条月牙白的锦带,左右两边各缀着一条鲜红色的穗子。走动间随着身形,轻轻摇曳,分外好看。   凤尾手巧,右手持着木梳,左手涂了些玫瑰香脂,不消片刻便挽了发。因她不确切知道赵汐朝的素来喜好,遂捧来妆奁低声询问汐朝的意思。   汐朝随意瞥了两眼,见里头流光璀璨,皆是一些金银首饰。她觉得俗气,遂从最里头挑了支极素净的翡翠簪子出来,轻声道:“就这支吧,其余的都收起来,我都不喜欢。”   如此,凤尾这才轻手轻脚的给汐朝插在发间,又取了一对精巧的白玉兰发饰戴了上去,这才肯作罢。   待汐朝同丫鬟去了上房时,恰巧见到早香立在门口。她不由觉得诧异,忍不住多瞟了早香几眼。   早香穿着一身翠绿色的裙子,身材玲珑有致,她肤色又白,打扮的也素净,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滋味。却见她行了一礼,道:“奴婢见过小姐,少爷正在里面给夫人请安呢!”   闻言,汐朝更加诧异了,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昨儿赵苑唤赵夫人“母亲”,已经出乎了汐朝预料。如今,竟然也知道过来请安了?以前也没见他晨昏定省啊?   入了里间,汐朝果见赵苑正坐在下面,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月牙白长袍,内绣成片的墨兰图。腰间一条织金白锦腰带。此刻正唇角含笑的低头抿茶。   汐朝微微愣了会儿神,余光见赵夫人伸手招她过去,遂迈着碎花步子,走向前盈盈施了一礼,道:“汐朝见过娘。”   赵夫人点了点头,笑道:“你今日起的到早,不是身体不舒服么,怎么不多睡会儿?”   汐朝笑眯了眼睛,心道:我若是知道赵苑在这儿,早就过来了。面上只道:“娘,女儿来向您请安呀!”   她又转过身来,看着赵苑俏生生的笑道:“呀,你也在这儿?真是好巧!”   赵苑应声抬头,轻颌首算是见礼。如此,汐朝这才坐至赵夫人的身边坐好。   ☆、21.养个祖宗   赵夫人道:“今个到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来了也有一阵子了,也从未见你来请过一次安,问过一声好。今个到是懂规矩了?”   汐朝一听,忍不住抬眼往赵苑身上看。只见赵苑跟听不懂赵夫人话中的挑剔一般,脸上微微含笑,他长得又俊,真真是让人如沐春风。他道:“母亲教训的是,从前的确是儿子的不是。儿子从前虽是二房的人,可如今既然过继到了长房,便是长房的人。日后晨昏定省,再不敢有丝毫耽搁了。”   赵夫人目光淡淡的从赵苑身上划过,正巧绮月添了新茶过来,便道:“绮月,去给大少爷添茶。”   绮月应了声“是”,素手轻轻拢了一边的袖子,替赵苑添了新茶。这茶叶是从江南才运过来的,名唤竹露茶。里头除了茶叶,便是添了清晨竹叶上的露水。煮沸过滤三、四回,汤色越发清澈,初尝略有些苦涩,回过味儿时,才渐渐甘甜。秋天易干燥上火,喝这种竹露茶最好不过。   可即便茶叶珍贵,也比不得赵苑同赵家关系的缓和。汐朝心里一阵窃喜,她偏头见赵夫人神色如常,也未再难为赵苑,索性开口央道:“娘,你看啊,如今芳华院一连赶出去两个丫鬟了。是不是也该给我再添两个啊?”   赵夫人拍了拍汐朝的手,笑道:“好,你说要几个就要几个。明个为娘就让人带了人伢子过来,你尽管挑几个机灵、会伺候人的。”   汐朝眯着眼睛笑道:“人伢子就不必找了,我方才过来呀,正好瞧见梅院的早香。她看着挺机灵的,模样生得也好,女儿瞧着也喜欢。娘干脆让早香和早春两姐妹,一道儿来芳华院伺候吧?”   闻言,赵夫人微微一顿,她虽舍不得不应汐朝的要求,可到底赵苑也在。总不能强行抢了人去,遂道:“好了,梅院统共就那几个人,都被你要去了,那可怎么行?”   汐朝道:“那有何难?再从府上挑几个机灵点的小厮过去,不就行了?”   赵夫人略一思忖,心想赵苑如今十二有余,也不算小了。若是总让貌美的女子过去伺候,怕是早晚要出什么事儿。到时再影响到汐朝的名声就不好了。   如此,赵夫人刚要开口,赵苑便道:“既然汐朝喜欢,带走便是,不必为了几个丫鬟为难。”   赵夫人脸色稍霁,暗暗将找小厮的事儿记下,又随意聊了几句,便让赵苑下去了。   汐朝有意要同赵苑说几句话,遂起身相送。赵苑走在前头,伸手替汐朝挑起了湘妃竹帘,淡笑道:“小心,别再撞到头了。”   他说的是“别再”,这就大有深意了。要知道汐朝重生之后,同赵苑的第一次见面,就扎扎实实的撞柱子上了。   如今赵苑如此说,岂不是有意取笑于她?   汐朝深深吸了口气,道:“多谢啊,赵苑哥哥。”   她趁着几个丫鬟出去之际,几步凑过身去,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怎么样,我把你身边的丫鬟都要了来,你会不会觉得很困扰?”   只听赵苑轻轻一笑,他眼睛亮极了,正应了书上所说顾盼神飞,丰神俊朗。   “如此甚好。”   汐朝也笑,她生得明艳动人,虽不如江南女子那般婉约清丽,可却独有几分灵气。说话声音轻快悦耳,像是清泉淌入人心,一片沁凉。   赵苑微微蹙眉,不甚自在的偏过脸去。就听汐朝笑道:“我方才还担心你会不高兴,现在真是太好了。我见二叔家的哥哥们,身边都是小厮伺候着,总觉得你也应该如此才是。”   顿了顿,汐朝歪着头,笑眯眯道:“对了,我见你总在看书。你是喜欢读书的吧?以前读过书么?”   赵苑摇了摇头,没说话。   汐朝道:“啊?没读过书么?”   赵苑道:“我不记得了。”   如此,汐朝略一思忖,道:“那没关系,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有爹,你有娘,你还有我这个妹妹。以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喜欢读书,我便去告诉娘,请教书先生来府上教你,好不好?”   赵苑轻轻一笑,淡淡道:“但愿吧。”   闻言,汐朝暗暗叹了口气,心知赵苑这还是不肯轻易相信她。不过她也不恼,未来的日子还长着。   俗话说的好,老马知识途,日久见人心。谁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真要是对他好,赵苑能不记在心上?   汐朝暗暗的想:前世她对赵苑不好,非打即骂惯了的。如今重活一世,只当是供个活菩萨,养个小祖宗。日后需要赵苑出力的事儿,多了去了。要想马儿跑得快,还得给马儿吃饱才行!   待汐朝再折身回房时,离得老远就听赵夫人叹了口气。汐朝抿唇,快走几步上前,柔声询问道:“娘,你还在为二叔家的事儿担心吗?爹爹他是怎么说的?”   赵夫人握着汐朝的手,将她引在身侧坐好,这才道:“你爹昨晚回来的晚,一回来就往书房去。我就派人请了他来,足足请了三、四回,他才肯过来。”   汐朝小声唤,“娘,你也别生气,想必爹爹也正在为这事儿发愁呢!”   赵夫人叹气道:“若是真的如此,那到好了。我听你爹的口风,似乎那位知府大人对他很是赏识。有意要提拔他入朝为官呢!”   闻言,汐朝手心顿时出了一层凉汗,她这是怕什么来什么。当今圣上登基不久,便连连颁布了召令,严令禁止商贾买官。前世赵老爷也是当官心切,这才暗地里花了大钱,才买了一个区区七品小官。   真要说起来,京城这么大,守卫又如此深严,一个深受重伤的朝廷钦犯,怎么就这么赶巧的被汐朝给救了?背后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原因?   如今赵老爷居然又有了这种心思,岂不是步了前世的老路?飞蛾扑火也不是这种扑法啊!   如此,汐朝握紧赵夫人的手,满脸认真道:“娘,这个官不能买,千万不能买!”   赵夫人长叹口气,“我也是这般同你爹说的。可你爹这回,说什么都不肯听我的。你二叔欠的银子,你爹也还上了。可怎么就起了做官的心啊!”   她顿了顿,伸手轻轻抚摸着汐朝的脸,道:“汐朝,娘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世上的人都重读书,轻商贾,你生在商贾之家,也委屈你了。”   汐朝抿唇,摇了摇头,“娘,我不委屈。能当娘的女儿,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气了。只是……”   她抬头,满脸认真道:“娘,我有一个办法,只是还需要娘的配合。”   ☆、22.公子如兰   待赵汐朝从赵夫人那儿出来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今年秋天雨水又多,庄稼地里粮食、蔬果产得也好。赵府家大业大,在咸州郊区外头,还有百十亩良田。每年差不多到了这个时候,下面的庄子便拉来满车的蔬果,带着从山上打来的猎物,以作孝敬。   前两日下面庄子便送了两车蜜橘,这橘子树都是种在山上的。每年都有特定的果农照料,结出的果子往往都会挑最大最好的送到赵府。今年也不例外。   按照惯例,除却送去给二房的,每个院子都会送上一篮子蜜橘。其余的全储藏在冷库,随时吃随时拿。今年有所不同,赵苑如今怎么说也是赵府正正经经的继子,待遇虽不如嫡出子女,但也比府上的几房妾室,高出不知多少。   赵夫人心烦赵老爷买官之事,索性将这种小事吩咐下面的人办。可不知是无意疏忽,还是有意为之。竟没一个人想起来要往梅院送。   这可不单单是篮小橘子的事儿,橘子可以不要,可脸面一定要有。若不然,以后哪个人都敢往赵苑头上爬了。赵汐朝心里很气,她见天色尚早,遂吩咐了下人提着两篮蜜橘,这才扶着凤尾的手,一路浩浩荡荡的往梅院去。   路经几位姨娘的院子,里头的丫鬟、小厮纷纷探头出来观望,议论纷纷:   “哎,你们说,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大小姐如今对少爷可真是好啊?”   “那可不?今日一大早,我就瞧见少爷去夫人那里请安了!”   “真的吗?那以后咱们可得对少爷恭敬些,保不齐以后赵府是谁做主呢!”   赵汐朝充耳不闻,一路穿花过堂来到梅院。她转过头,稍作吩咐,这才提着裙子踏入房内。   入眼仍是一架山水屏风,伸手挑起珠帘就见屏风后头坐着一个人。   赵苑穿着一身月牙白的衣裳,雪白的袖口处绣了密密一层莲花边,内纹浅蓝色的海水云图。此时此刻,正安安静静的坐在书案后面。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头摆着厚厚的一沓白纸,左手边压着一块普普通通的雕花镇纸,右手执着小号狼毫毛笔。   他是生得很俊的,眉清目也秀,真真应了书上那句公子气如兰,陌上人如玉。   赵汐朝原先不知什么是气韵,如今瞧见赵苑,才堪堪知晓,出生书香门第的子弟,该是个什么样子。她生在豪商巨贾之家,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金银。二叔家儿子多,个个穿得花团锦簇,一身的绫罗绸缎。身后跟着五六个小厮,成日里吆五喝六,在府上打鸡骂狗,一辈子也就靠那点家底了。   可光有钱又有什么用,旁人明面上畏惧商豪,暗地里还不是啐骂金银铜臭?可话又说回来,若是赵府没钱,旁人只会更加瞧不起。连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铜臭书香?   赵苑一早儿就发觉赵汐朝过来了,他也没动,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过一下。他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书页,发出轻微的声响。   桌面上还摆着两张才临摹好的宣纸,上头的墨迹还未干。   赵汐朝屏息凝神,随意望了一圈,这才蹑手蹑脚的凑至赵苑身侧。她眉眼弯弯的,正想吓赵苑一下,两只手才举起来,呈猫爪状,一声“赵苑”还未出口,就哑在了嗓子里。   赵苑抬首,两眼定定的盯着汐朝瞧,一动不动,极其专注,面上连一丝表情变化都没有。除却冷漠,赵汐朝真的想不到第二个词。   汐朝嘴角略抽搐,总觉得自己方才暗暗赞美赵苑的词语,其实用的不是很恰当。   公子如兰……啊,其实是目光如炬。   温润如玉也不全然。   这人,看谁呢?   汐朝尴尬的收回了手,顺势理了理额间的碎发,干巴巴的打了声招呼,“啊,好巧,这不是哥哥吗?”   赵苑收回目光,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复低下头,毛笔尖从砚台边上舔过,淡淡道:“不是很巧,这里是梅院。还有,叫哥哥就不必了。大小姐同我关系并不是如何亲厚。”   赵汐朝眨了眨眼睛,心想:方才在我娘那里,你也没说咱两关系不亲厚啊?敢情你是不是知道我要讨好你?很好,你猜对了。   她眉眼弯弯,笑眯眯道:“好呀,我听兄长的。”   赵汐朝边说,边坐至赵苑身旁,她将书案上的物品往边上推了推,两手捧着下巴呈开花状,道:“你说的对,说的很好。以前咱两关系的确不亲厚,甚至还有点小摩擦。可是我都改了呀!以后,咱俩兄友妹恭,友好相处,井水不犯河水,你说好不好?”   闻言,赵苑抬头,好看的眉头蹙起,冷眼瞥了汐朝一眼,淡淡道:“你说的话可是真心实意的?”   汐朝拍了拍胸脯,满脸认真道:“绝对真心实意,比珍珠还要真,你若不信,我举三根手指发个毒誓给你听听?”   赵苑轻轻摆了摆手,汐朝立马喜笑颜开。哪知他转过脸来,压着一边的眉毛,重复一句:“兄友妹恭?”   汐朝毫不犹豫,慷慨激昂的大声道:“是!”   赵苑步步紧逼,身形往前略倾,“友好相处?”   汐朝吞了吞口水,大力的点了点头,“对!”   赵苑抛下最后一句,“井水不犯河水?”   汐朝心脏狂跳,总觉得最后一句一定要谨慎回答才行,她轻轻咬了一下食指关节处,巴巴道:“对……对啊!”   突然,赵苑轻轻一笑,他伸出一指,轻轻点了点书案,似笑非笑道:“你现在就已经侵犯了我的领地啊。”   汐朝一惊连忙低头看,就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挤过去这么多了。这一张书案才多大,她整个占了一大半,非但如此,方才没留神,一不小心就将书案上的宣纸推在了地上。   她这一张老脸,算是丢了个干干净净。   还好,赵苑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他十分得体有礼,善解人意的指了指地上的宣纸,客气了一句,“谢谢。”   ☆、23.温润如玉(抓虫)   如此,汐朝只得硬着头皮起身去捡。俗话说的好,知错就改,改了再犯。她将宣纸一页一页的整理整齐之后,这才往赵苑跟前一拍,笑眯眯道:“应该的。”   她余光往下一瞟,忽见赵苑这是在练字。如此,汐朝有了点想法,她复坐好,两手捧腮呈开花状,直叹气,“我这以前吧,特别不爱读书。我爹原本想让我跟着二叔家的几位哥哥,一同进私塾读两年书,可我死活不愿意。后来我娘就说,女儿家要学好女红,熟读《女德》和《女训》,我也没听。现在可好了,这书上的字认得我,可我不认得它,以后说出去,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笑掉大牙。”   赵苑眉头一皱,不十分相信,偏过头来望她,“你真的不认得字么?我记得我初来赵府时,你还煞有其事的替我取名字。”   汐朝诧异道:“我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赵苑斜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那时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若是给我取字,便用这个‘渊’字,让我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是二房捡回来的养子。”   “…………”汐朝挠了挠头,茫然道:“啊?什么啊?我说过这样的话么?没有吧?算了,别注意这么多细节,你现在不是叫‘赵苑’嘛,可见当时给你起名字的不是我啊,肯定是你记错了。”   赵苑缓缓道:“那是因为赵老爷说,赵家是以下海经商发家,受惠于水。‘渊’字含水,说我不配。”   汐朝更加惊愕了,她倒吸口凉气,忍不住牙齿咯咯打颤。她家祖上杀猪,手上沾了不少血腥,赵老爷为保府上富贵荣华,积福下代,这才对这种事情深信不疑。   简单点来说,就是迷信。   这就不是她讨不讨好继兄的问题了。关键这个继兄啊,他爱记仇啊!   如此,汐朝只得赶紧出言安抚道:“没有的事,怎么可能呢?肯定又是府上哪个爱嚼舌根的丫鬟说的吧?你可千万别信!什么配不配的,根本没有的事!爹娘是觉得女儿家要温柔似水,这才在我名字里添了水字。”   她生怕赵苑不信,连忙举了铁证,道:“你看看二叔家那几个,我大堂哥叫赵平,二堂哥叫赵安,三堂哥叫赵富,四堂哥叫赵贵。也都跟水不沾边啊。”   须臾,赵苑略有些哑然失笑,他道:“平安富贵,原来如此。”   汐朝点头,伸手抹了把辛酸泪,道:“是啊,二叔没读过几年书,都是找对门的秀才给取的。当初还要给我取,我爹没同意。”   赵苑忍不住抬眼望了一眼汐朝,就这一望,心神微微一晃。早先便说,赵汐朝颜色好,天生就是一张笑脸,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话还未说,先露几颗贝齿。她又极爱耸着鼻子说话,像极了娇蛮的邻家小妹妹。   从前,赵汐朝不知道用这副娇俏的面孔,恶意欺负他多少次。如今细细看来,她生得其实并不讨人厌,反而……   思绪戛然而止,赵苑右手握拳,轻轻挡住嘴角清咳一声,淡淡道:“你若是想读书习字,那又有何难?如今朝廷大力整顿科举制度,设立了不少学院,女子亦可入学读书。”   汐朝眨了眨眼睛,崇拜道:“你不是撞坏脑子了吗?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苑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伸手从笔架上换了一支略粗的毛笔,铺平宣纸落下了几笔。   汐朝也不觉得闷,她两手捧腮,边拿眼去瞟赵苑写字,边喋喋不休道:“啊,这写的是什么字啊?感觉好难认啊。这个是‘卵’吗?”   初时,赵苑没搭理她,后来听汐朝越念越是不像话,这才顿笔纠正道:“错了,这是卿!山有木兮卿有意的卿!”   汐朝笑眯眯道:“哦,是这样啊,那卿卿是什么意思啊?”   赵苑抿唇,不十分想回答汐朝的问题,如此,他道:“没什么意思。”   汐朝“哦”了一声,伸手又指了个字,虚心求教道:“那这个呢?”   赵苑道:“青青子衿的‘衿’字。”   汐朝点头,探出爪子继续往下移动,“那这个呢?”   赵苑道:“山高水远的远。”   汐朝立马来劲儿了,一连又指了好几个字。赵苑看起来脾气甚好,一一替她解答。后来,他见汐朝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宣纸上的字,这才冷下脸来。   他伸手将宣纸揉成了一团,随手丢到地上,冷冷道:“不教你,你说没人教你。教你,你又不肯好好学。”   汐朝撇了撇嘴,做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委屈巴巴道:“你不教就不教,你凶我做什么?”   “…………”赵苑拧眉,道:“我没有。”   汐朝立马攥着拳头抹眼泪,嚎道:“你就是凶我了,你凶我了,你凶我了你凶我了!”   如此,赵苑深深吸了口气,起身就走。   汐朝见他要走,当即微微有些急了,也顾不上装柔弱,赶忙伸手一拉赵苑的衣袖,喊道:“哎?你干什么去?不许走!”   赵苑连头都不回,轻轻扯回衣袖,道:“大小姐,正午了,你也该去上房用午膳了。”   “……”汐朝纠结道:“你,也不留我下来吃顿饭吗?”   赵苑脚步顿了顿,须臾,缓声道:“慢走,不送。”   赵汐朝气得牙根痒痒,险些没把赵苑屋子给拆掉了。她走后,赵苑这才回到书案前坐好,他将桌上临摹过的字帖清整一番,刚要起身,又复坐下。将先前揉成团的白纸捡了回来。   轻轻将白纸重新展开,上头的墨迹清晰可见。   赵苑略一思忖,提笔在纸上写下,“唯有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之后,他想了又想,到底把纸撑平,叠成四折塞到了书的最下层。   赵苑长长的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颇感头疼。赵汐朝自从上回昏倒后,醒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虽说跟温柔似水沾不上边,可却同往日的行事作风,截然不同。   偶尔,赵苑会猜想,赵汐朝也许也是撞坏了脑袋,还鬼使神差的将性子撞好了。说到底,也是上苍开眼。这是好事。   而且,有点可爱。   ☆、24.情分   赵苑将将起身,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厮打外头进来,手里提着两篮子东西。这小厮正是赵夫人从外头买来,送到赵苑身边当随从的。一共送了五个人来,这个叫山竹,另一个叫山药,负责赵苑的生活起居。另外三个里头,一个老妈子,还有两个是粗使丫鬟。   山竹打着躬道:“少爷,这是大小姐方才带过来的蜜橘,听说是庄子里送过来的,可甜了。您要不要尝尝看?”   赵苑蹙眉,他略一沉吟,道:“是大小姐带来的?”   山竹笑道:“是呀少爷,大小姐对少爷可真好。别的院子送橘子,都是各院的丫鬟去厨房里领的,就少爷这里,是大小姐亲自给送来的!”   闻言,赵苑神情一顿,手指蜷在宽袖中摩挲着。许久,他才摆了摆手让人退下。   山竹应了声是,将两篮子蜜橘都摆在了桌上。赵苑来来回回在房里转了几圈,悄然无声的叹了口气。   兄友妹恭?友好相处?井水不犯河水?   这些都是赵汐朝自己亲口说的,若她真能做到,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了。   兄妹么?中间还隔着一个“继”字。若有一日他忆起前尘往事,褪去这个继子身份,历时大约连这点情分,也要断得干干净净。   赵苑伸手抓了一个蜜橘出来,拿到眼前转了转。须臾,他剥开橘子皮,捏了一瓣放在嘴里。   汁水十分充足,新鲜是新鲜,就是太甜了。   他不喜太甜的,吃了两瓣就放下了。转身去了书案后面,挑挑选选,找出了一册最薄的字帖。出声唤了山竹过来。   山竹道:“少爷,可是要用午膳?山药已经去厨房取了,少爷请稍等片刻。”   赵苑将字帖递了过去,淡淡道:“你去一趟芳华院,将这个送到大小姐手里。”   山竹接过字贴,问道:“少爷,是现在就去送吗?”   赵苑道:“对,就是现在。”   …………   将近傍晚,汐朝才打上房回来,她捏了捏眉心,略有些疲惫。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爹不是要做官吗?那好,全府上下举双手支持。做官好啊,说出去名声多好听。光耀门楣,风光无限,可是祖上修来的大福气。   赵家富得流油,最不缺的就是钱。可世人瞧不起商人,赵老爷并非那等无良商人,每年临县干旱,庄稼地里颗粒无收,不知饿死了多少农户,他从中不知拿出了多少雪花银子。又是设粥棚,又是分发大米,好事儿也没少干。   朝廷治灾向来治标不治本,官员官官相护,贪污腐吏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说到底官员若是不作为,苦得还是老百姓。   其实,赵汐朝明白赵老爷为何想做官。她家钱也有了,声望也有了,就差一个权字。功名利禄多吸引人啊,是个人都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换句话说,不想变凤凰的草鸡不是好草鸡。   只是,这个官谁都可以做,唯独赵老爷不能做。前世赵家到底是怎么一步步的沦落到满门抄斩,赵汐朝至今为止都想不明白。   她前世是个傻的,可今世不傻,如果连家人都护不住,重生又有什么意义,她还不如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正巧凤尾从外头进来,她垂着头,凑近汐朝跟前,将手里的字贴递上前,低声细语道:“小姐,这是大少爷让人送来的。”   汐朝微微诧异,一边眉毛向上扬,她伸手接过,见是个字帖。她打开瞧了两眼,这才合上,往手心上敲了敲,偏头笑道:“看看,我前头才说想习字,你们少爷立马将字贴送了来。”   凤尾也跟着笑道:“少爷瞧着比先前性子开朗了许多,也知道关心小姐了。”   汐朝心里美滋滋的,她暗暗的想,觉得自己可以借机往赵苑跟前蹭。她原先还愁没有好的由头,如今正正好。   这有的时候,缘分不是靠老天给的,而是靠自己挣的。   赵汐朝将字贴收到书柜上,回眼瞥见书案上摆着的铜鎏金珐琅镇纸。她走过去拿在手里头细瞧,见上刻着“雅正自持”四个大字,边上还刻着墨兰花纹,十分古朴精致。   她拿手里掂了掂,觉得有点沉。想起这是上回她爹为了哄她去私塾读书,这才天南地北寻来的宝贝。   不过这种东西,赵汐朝根本就用不着。而某个人刚好需要。好马配好鞍,好镇纸当然要配赵苑!   赵老爷下了马车之后,背着手往府里溜。他今日一大早的,特意去知府大人那里送礼。知府大人姓林,祖籍也在咸州,同赵老爷是同乡。这走的近了,一来二去,收了这么多礼,遂格外关照赵府。   这不,今日赵老爷再提着礼品过去时,那知府大人拍着赵老爷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赵弈啊,本官见你为人忠厚,又是同乡,平日里多关照了一二。眼下正有个好差事,你可有意愿?”   赵老爷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知府大人这句话呢!他赶忙上去表衷心,信誓旦旦道:“大人请放心,赵某绝对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大人的提携之恩,赵某定不敢忘!”   如此,知府大人也不多说旁的,横竖都是买官,直接让赵老爷回去准备银子。简单又粗暴,半句废话都没有。   赵老爷一面暗暗激动不已,觉得赵家这回总算是扬眉吐气了,祖上十八辈都有荣光。这赵家家产得亏落他手里,若是搁二房手里,光耀门楣不指望,别败光家产,就算是祖宗显灵了。   可话又说回来,自打赵老爷因为买官之事,同赵夫人闹了分歧之后,已经许久未曾说过话了。   赵老爷是个男人,总觉得赵夫人是妇人之仁。一来二去,就不肯同赵夫人同房了。可府上妾房多啊,赵老爷不去夫人房间,几房小妾高兴的像过年。使尽了浑身解数,勾引赵老爷来自个房里。   他是觉得,横竖赵夫人肯定还在冷脸,索性再去几个妾房的屋里躲上两日。兴许过个几天,夫人就想通了,想明白了,气也就消了。   而他头顶的乌纱帽也稳住了。   ☆、25.摸骨看相   如此,赵老爷背着手,乐呵呵的拐个弯,预备着往三姨娘的院子里去。哪知才走到凉亭处,就被夫人房里的丫鬟拦了下来。   翠凰俏生生的从旁边跳出来,行了一礼,道:“老爷,夫人正等着您一同用晚膳呢!”   赵老爷顿足,他眉头一皱,歪着头询问道:“怎么,你们夫人气消了?”   翠凰笑道:“老爷说笑了,夫人什么时候生过老爷的气?老爷还是快请吧,当心夫人等急了。”   如此,赵老爷正才调转方向往回走。翠凰在前面引路,穿着粉色缎花长裙,外头还披着一层翠烟色的轻纱。她正值妙龄,腰肢纤细,胸脯浑圆,走起路来摇曳婀娜,说不出来的风情。   赵老爷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翠凰,越瞧心里越喜欢。他见路上没旁人,遂握着翠凰的手,轻轻拍了拍,笑道:“这手可真嫩,脸蛋生得也好。”   翠凰当即羞红了脸,连忙查探四周,见左右无人后。这才跺了跺脚,娇嗔道:“老爷!这还是大白天,当心被人瞧见了!”   赵老爷被这声喊的,骨头都酥了一半,手上越发的不老实,往翠凰腰上使劲拧了一把,“小美儿人,你等着啊。回头我就跟夫人要了你来!”   翠凰羞得赶忙将头垂了下来,细若蚊蝇道:“奴婢单凭老爷做主。”   如此,赵老爷这才笑着,抬腿往上房去。他伸手刚挑开珠帘,赵夫人立马从里屋迎了出来。   “老爷总算是回来了,来人啊,将厨房里炖了一下午的红枣鸡汤端上来!”   赵夫人边吩咐丫鬟,边上前亲自替赵老爷宽衣解带,她道:“老爷今日怎的回来的这样晚?汐朝今日还同我说,想给爹爹请安,可总也见不着你人。老爷竟也不想女儿的?”   赵老爷原本以为赵夫人纵是气消了,也该是板着张冷脸才是。哪知竟然会是这般温柔小意。他心里舒坦,握着赵夫人的手,温声道:“夫人,你可是想通了?赞同为夫买官了?”   赵夫人笑道:“自然,老爷才是一家之主,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哪懂官场上的事情。来,老爷快吃饭吧。”   赵老爷心里别提多受用了,连连夸赞赵夫人识大体,还从怀里掏出个镯子出来,道:“来,夫人。这是我早上去铺子里,特意给你挑的翡翠镯子,你戴试试,看看喜不喜欢?”   赵夫人微微笑了笑,心知这翡翠镯子,只怕是赵老爷买来送到三姨娘那去的,可她也不戳破。亲手给赵老爷盛了碗鸡汤,柔声道:“来,老爷,快尝一尝这汤。这鸡是山鸡,前两日从庄子里送来的,肉质最是鲜美,再是滋补不过了。”   赵老爷尝了两口汤,连连赞了赵夫人贤惠,他余光瞥见旁边站着的翠凰,食指微微一缩,随意道:“夫人,我记得这丫鬟是汐朝房里的,怎的来上房做事了?”   赵夫人随意瞥了翠凰一眼,淡淡道:“先前是这丫鬟不老实,我便将她打发到了后院做些杂事儿。前两日,我头疼胸口也闷得厉害。正巧翠凰过来送衣裳,便替我揉了揉。我见她机灵,这才将人留下了。”   闻言,赵老爷笑道:“人不但机灵,这模样也生得周正。看眉眼同四姨娘年轻那会儿,有那么几分相似。”   赵夫人心知赵老爷又起了色心,顿生不悦。可她想起汐朝的嘱咐,硬是将心里的不悦按捺下来。   “老爷说的是,我瞧着也有些像。只是四姨娘原先看着挺老实,哪知竟然是手脚不干净的。可见这看人,还不能光看表像,要日久见人心才好。”   赵老爷谄笑道:“夫人说的是。”他又忍不住连连瞟了翠凰好几眼,心里暗暗大呼可惜。   却听翠凰俏生生道:“奴婢多谢夫人抬爱,能在夫人跟前伺候,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赵夫人微微笑道:“那日你替我揉头,我听你嘴里念叨着什么。难不成你还会医术?”   翠凰道:“回夫人的话,奴婢那不是医术。奴婢家住城西,往南再走二十里路,有一处道观。里面有位观虚大师。大师不仅看相灵验,更是一手好医术。奴婢小时候跟爹在山脚住过一阵子,遂学了一点皮毛。那日奴婢正是念着经文,保佑夫人身体康健!”   此话一出,赵老爷顿时被勾起了心思,他道:“哦?这位大师真有这么灵验?还会摸骨看相?”   翠凰点头,“自然是灵验的,那一片的百姓都爱去观里求福呢!”   赵夫人也道:“老爷,人家是大师,又是出家人。说出的话自然是灵验的。”   如此,赵老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点头道:“是,夫人说的是,不能对大师不敬。我看不如这样,明日不如派人将大师请过来,在府上行些法事,赶走晦气,积些福泽。”   赵夫人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遂笑容满面的应承下来。第二日老早就派人去观里请了。   大约正午时分,大师这才姗姗来迟。穿着一身雪白色的道袍,长得风仙道骨,一手捏法印,臂弯上还挂着一记雪白的拂尘。   一见赵老爷的面,微微颌首算是见礼。赵老爷平生最是相信鬼神之说,遂待大师十分客气有礼,连忙将人请到大厅里上座。   赵汐朝听闻消息后,脸上顿时一喜。心知自己这是下对了棋。这观虚大师年过半百,靠着一副风仙道骨的皮囊,和一些摸骨算命的小本事,在咸州一带坑蒙拐骗,也是十分有名声的。   前世赵苑做了官后,头一件事儿就是来咸州整顿,将这观虚大师判了罪。   眼下,赵老爷做官的心思已定,任凭赵夫人说破嘴皮子,也是无济于事。既然赵老爷信神明,那就让神明告诉他,这个官不能做。   只见大师拿着一张符纸在屋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嘴里念念有词。待转到赵老爷跟前时,眉头一皱,上上下下打量了赵老爷好几遭。   赵老爷心里凉飕飕的,生怕自己身上染了什么污秽之物,遂连声道:“大师,可是我身上有什么污秽之物,还望大师明示啊!”   大师面容沉重,闭着眼睛念了一大段经文,这才叹了口气,道:“赵老爷,不是老道不帮你。只是……唉!”   他说话这么一犹豫,又摇头叹气。真就将赵老爷吓得不轻。   赵老爷捂住胸口,好容易喘匀了气,缓声道:“还望大师告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师摇了摇头,长叹口气,“唉,我见赵老爷与道法有缘,这才指点一二。贵府原先怕是犯血腥的吧?”   赵家祖上就是杀猪的,手里自然沾了血腥。这事儿满咸州的人都知道,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可偏生赵老爷信了。   赵老爷连连点头,上前握住大师的胳膊,直叹气道:“大师啊您可真是神机妙算。不瞒大师说,我这祖上是杀猪的,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腥啊!”   大师道:“是了,屠杀生灵本就有损阴德,贵府后来经商,又是险中求富贵的生意,更是犯了大忌啊!轻则财运不顺,重则祸及家人啊!”   赵老爷一听,险些一个趔趄摔地上,他扶住赵夫人的手,眼泪汪汪道:“冤孽呀,冤孽,我就说不能下海经商,应该去南方卖药材,老二非不听!这下害苦我也!”   他气得捶胸顿足,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才甘心。   赵夫人询问道:“大师,这可有化解之法?”   大师摸着雪白的长胡须,摇头晃脑道:“若要破解,其实也不难。”   此话一出,赵老爷精神为之一振,他道:“什么方法?只要是我能做到的,花再多的钱都不要紧!”   却见大师掐指一算,道:“若要化解,还需要赵老爷谨记,勿滥杀生灵,多积福行事,布粥施布,造福百姓。”   赵老爷一一点头,却听大师接着道:“最重要的是,赵老爷业障过重,不得走仕途,否则祸及家人!”   赵老爷一听,这还得了,他这回气也喘不匀了,一副风中残烛状。半晌儿,才有气无力道:“大师,就没有旁的法子了吗?”   大师摇头,肃然道:“没有。”   如此,赵老爷纵是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他虚浮无力的坐在太师椅上,端了几次都没将茶端起来。   一直在门外偷听的赵汐朝见此情形,猜想赵老爷该是听进去了,这才大松口气。她暗暗窃喜,倒退几步往回走,突然“嘭”的一下,撞到了一堵人墙。   这男人的胸膛啊,跟女人是很不一样的,它很硬。   赵汐朝揉了揉撞得发红的额头,眼泪汪汪的看着眼前的赵苑,幽怨道:“怎么是你啊,你不在梅院读书,怎么跑这儿来了?”   赵苑定定的望了赵汐朝两眼,将手里头的字贴举过头顶,淡淡道:“这是你写的?”   赵汐朝点头,“是啊,就是我写的。”   赵苑眉头一皱,冷声道:“字真丑。”   “…………”赵汐朝:“喂!”   ☆、26.明珠蒙尘   赵汐朝这声“喂”声音大了些,立马将厅里的人惊动了。赵夫人一见汐朝,立马出声唤道:“汐朝,快过来。你躲在那儿做什么?快来娘这!”   汐朝抿了抿唇,没动。却见大师凝眉片刻,就跟撞着鬼似的,一连往后退了几步,嘴里念念有词,“罪过,罪过,老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赵老爷心下狐疑,出声询问道:“大师,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孩子有问题?”   赵夫人生怕大师意指汐朝,连忙将汐朝拉回自己身边。却听大师道:“赵老爷啊,这位公子天庭饱满,眉宇间透着一股子贵气,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啊!天命之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汐朝:“???”   赵苑一听,眉头微微蹙起,面露不解的望向汐朝。他是下意识望过去的,却见汐朝瞪圆了眼睛,同样是一副惊诧的神色。二人飞快的对视一眼,又双双不自然的错开目光。   这回连汐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瞪着眼睛,心想:乖乖,这个大师很上道啊,交代他的事儿做的漂漂亮亮。还顺便卖个顺水人情?   赵老爷自然是信了大师的话,拍了拍赵苑的肩膀,直称“好孩子。”就连目光也亲切柔和了许多。   赵苑的眉头压得更深了。   待众人散了后,汐朝这才趁着四下无人,将那大师拦住。她从袖里掏出一个钱袋,递上前道:“这是余下的银子,多谢大师的帮助。”   大师没伸手接,他摸了摸胡须,叹道:“文曲星下凡,此子日后作为必定不凡。”   汐朝:“…………大师,差不多就行了。这里也没旁人,银子你拿走,今日的事还请大师保密。”   大师摇了摇头,没要这剩下的银子,他长叹口气,幽幽道:“小姐也是聪慧的,日后必能明白老道所言非虚。方才老道掐指一算,那位公子命格不凡,沦落此处,怕是明珠蒙尘。若有一日回归本位,必是否极泰来啊!”   赵汐朝不可置否,暗暗想着,不管这大师是不是在糊弄人,总归是被他猜着了。赵苑日后仕途顺风顺水,在赵家耽误的这三年,真真是虎落平阳了。   却见大师面露愁容的摇了摇头,伸出两指顺了顺胡须,缓缓道:“只是,这位公子命里有劫,必得遇见贵人方可化解。”   汐朝原是不相信这大师的话,如今关系到赵苑,她又多了几分心思,遂道:“哦?那大师可否再明示些许?”   大师道:“通俗来说就是八字过硬。”   汐朝:“…………”   她见四下无人,这才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怎么个硬法?克父母,克兄弟手足,还是克妻?”   大师肃然道:“无量寿佛,天机不可泄露。”   如此,赵汐朝也不便再说什么,吩咐下人将大师送走之后,刚要折身回芳华院。眼前突然就闪过来一道儿白影。   汐朝一愣,缓缓的抬起头来,举着右手,干笑道:“哎,好巧啊,在这儿遇见你了。”   赵苑没说话,他目光如炬,看起来是一副沉思探究的神色。须臾,他轻轻一笑,道:“果然是你在从中捣鬼。”   汐朝觉得此话决计不像是夸奖的话,可她也不恼,只道:“随你怎么想吧,横竖我在你心里,早就恶名昭彰了,也不怕再加这一条。”   她手势呈狂风扫落叶状,“起开,你挡我道了!”   赵苑身形未动,他垂眸盯了汐朝片刻,缓声道:“恶名昭彰这个成语用得不对。”   汐朝挑起一边的眉,昂着脸道:“怎么,兄长是想教我?”   赵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淡淡道:“你很聪明。”   汐朝笑道:“彼此彼此。”   诚如赵苑所说,赵汐朝的字的确非常的丑。字迹潦草,每个字就跟吃了什么似的,歪七扭八。什么转锋藏锋,风骨气韵,通通没有。非但是没有,丑到一眼扫过去,就再也忘不掉了。   赵苑捏了捏眉心,从书柜上取了一张叠的四方四正的纸下来,他想了想,伸出两指轻轻点了点桌面,道:“我问你,你这是照着字帖临摹的吗?”   赵汐朝诚实的摇了摇头,“太难了,笔攥不住,墨水老是往我脸上飞。”   赵苑惊诧的望了汐朝一眼,提高了一个音,道:“你以前会写字吗?”   汐朝十分干脆、面不改色的摇头,大声道:“不会!”   闻言,赵苑垂眸,将手里的纸展平,往汐朝跟前一拍。汐朝遂低头看了几眼,眉头顿时一压,照着纸上的字念:“赵苑,你这个乌龟王八蛋。我赵汐朝在此立个字据,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汐朝猛一抬头,否认道:“这绝对不是我写的!我干不出来这种事!肯定是有人冤枉我!”   赵苑神色自若,将这纸重新叠好收好后,这才抽空瞥了汐朝一眼,面无表情道:“这个是你从前当着我的面写的。你的意思是说,我在冤枉你?”   “…………”赵汐朝道:“嗨,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你怎么还记在心里。来来,你看我!”   她两手将字贴举过头顶,笑眯眯道:“你看看我这字,还有的救吗?”   赵苑道:“你以前的字,很是清雅秀气。”   汐朝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就退,这很正常。”   赵苑狐疑道:“正常么?”   汐朝大力的点头,“正常!”   如此,赵苑也不再说什么,他握住镇纸将宣纸压平,又从笔架上取了一支小号的狼毫毛笔,递上前来,道:“来,你写个字给我看看。”   汐朝伸手接过,毛笔的笔尖从砚台边舔过,她左手挽住宽袖,略一思忖写下一个字。赵苑连瞧几眼,也没瞧出来是个什么字。   如此,在赵汐朝终于将砚台打到纸上之后,赵苑忍不住了。他伸出两指,揪着汐朝的衣裳,将她扯过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墨水将桌上的宣纸浸的透透的,连镇纸上也溅得哪里都是,大约是不能用了。墨水顺着桌沿缓缓流下。气氛登时变得诡异而又尴尬。   赵苑偏过脸,瞥了汐朝一眼,什么也没说。   汐朝道:“哎,你别这么看我!我赔,我赔给你还不成吗?”   ☆、27.来而不往非礼也   说着,赵汐朝拍了拍手,外头立马涌进来两个小厮,手里还抬着一张紫檀木雕花书案。不仅如此,还送来了厚厚一沓澄心纸,就连镇纸都一并送来了。   汐朝摆了摆手让人退下,这才拍了拍桌面,笑眯眯道:“怎么样?这个书案好看吗?我特意从库里给你挑的!”   她又伸手一指砚台和厚厚的一沓澄心纸,道:“这些,这些,都是我赔给你的。怎么样,消气了吗?原谅我了吗?”   赵苑压下一边眉头,明知赵汐朝是故意的,可他又不好说些什么。他余光瞥见桌上的镇纸,暗暗拧了眉,道:“这是铜鎏金珐琅镇纸?”   汐朝拍手赞道:“是啊,兄长真是好眼力!”   赵苑将左手背在身后,淡淡道:“这个你拿走,我不要。”   汐朝自是不肯,这可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用来讨好继兄的,怎么能说拿回去,就拿回去。   她对谁也没言听计从过。   如此,汐朝眨了眨眼睛,道:“我从小我娘就教我,弄坏别人的东西,一定要赔的。”   赵苑摇头,“我不生气,也原谅你了。东西你拿走吧。”   赵汐朝长叹口气,昂着头对上赵苑的视线:   “这东西我不要了,送你也不成吗?那这样,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从你这里拿样东西走,算是交换。”   语罢,汐朝迅速环顾四周,见没什么看得上眼的。她又把目光转向书架,见上头密密麻麻全是书籍,顿觉头疼不已。这哪一本书看起来都很厚,她这是哪一本都不想要。   突然,她眼睛一亮,上前从书柜的最上层角落处抽出一本书,往上扬了扬,笑道:“这个!我就要这个!”   赵苑一见赵汐朝手里拿的书后,神色突变,伸出一只手,沉声道:“这本不行!拿来!”   汐朝理所应当的认为,赵苑是想换本厚书给她。遂立马将书抱在怀里,皱着鼻子嚷道:“我不!我就要这本!我就喜欢这一本,回头我肯定会看的!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送我个东西怎么这么难?”   赵苑深深的吐了口气,温声道:“大小姐……”   汐朝:“嗯?”   赵苑立马道:“妹妹!”   汐朝笑眯眯道:“哥哥有事请说,只要是汐朝能做到的,不一定全部依你!”   顿了顿,她又将书拿到眼前瞧了两眼,嘟囔道:“这书是什么宝贝吗?看把你急的。”   赵苑叫了一声,“别翻!”   可惜赵汐朝手更快,她随意翻开一页,一张画像撞入眼帘。这画上是个女子,侧着半边身子,上身微微伏在书案边,两手捧腮呈开花状。这画上只有侧影,可这女子眉眼弯弯,眉如远山,一颦一笑皆是天真烂漫。   汐朝足足愣了半刻钟,突然大叫一声,将书往半空中一抛,双手捂眼,道:“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赵苑单手将书接住,将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我……我……我只是……”   汐朝两手放下,皱着鼻子坏心眼道:“这人,谁呀?”   赵苑:“…………”   他背过身子,生硬的回了一句,“不知道。”   汐朝不肯信,她道:“这是你画的,你会不知道?画成这个样子,吓我一跳!”   赵苑随意抽出一层抽屉,将书丢了进去,神色淡淡道:“不让你翻,你非要翻。”   汐朝恼了,她将手放了下来,控诉道:“好啊,赵苑!你年纪轻轻的,你不学好!这些可都是圣贤书,你居然在上面描丹青?还画个姑娘,我……我……我……”   赵苑接口道:“你要告诉你娘,然后把我赶出赵府。”   汐朝道:“你想得美!”   她冷眼瞥了赵苑片刻,心里暗暗思索,觉得赵苑应该不是那种人。前世,赵汐朝死前,赵苑都已经十七、八岁了,按理说同龄的公子,通房丫鬟都有好几个了。可从来没听过赵苑近女色。坊间还曾经传闻,新上任的翰林院编修,六根清净,不染红尘。   这般想来,汐朝小小的纠结片刻,主动替赵苑解释道:“啊,这……这书应该不是你的吧?”   赵苑肃然道:“你什么意思?”   汐朝惊诧道:“这是你的?”   赵苑更加肃然道:“不是。”   闻言,汐朝大松口气,她拍了拍胸口,喘口气道:“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会在书上画姑娘,来来,赶紧烧了,要是被我娘知道了,你就惨了。”   赵苑手指微微蜷缩,没应声。那日,他闲来无事,遂在书上画了几笔。谁料想画成了赵汐朝的样子。如此,这本书一直被压在柜子最角落。没想到今日却被赵汐朝翻到了。   他问心有愧,无从说起,只当是无心冒犯。不过,也没什么好对赵汐朝解释的。   如此,赵苑道:“随便你如何想的。”   “…………”   这闹了一出,汐朝脸色也不甚好看,一时气氛尴尬不已。过了许久,汐朝耳垂染上的红晕渐渐退去。这才凑近身来,下意识的双手捧腮呈开花状,小声道:“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说你思慕姑娘。”   赵苑将书卷往上抬了半寸,刚好将视线挡住,他隔着书,道:“你还有事?”   “…………”汐朝将书卷往下一按,严肃道:“我是相信你的。”   赵苑没理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抬起来一下。汐朝这回算是泄气了,她起身随意整了整衣裳,就闷头往外头走。   一直走到门槛了,都没人唤她回来。汐朝恼了,心里将赵苑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通。她又突然想起,如今赵苑姓“赵”,是自家人。   如此,汐朝就更气了,抬腿往门上踹了一下,怒道:“我走了啊,我生气了啊,我真的不高兴了!”   许久,屋里都没有动静,汐朝气得抬腿就走,右手腕被人从后面一下子攥住。   她惊诧极了,回头就见赵苑不知道打哪里变出个白玉簪子。他面色如常,甚至还有些冷漠。   “这个送给你。还有,谢谢。”   赵汐朝更加诧异了,她举着白玉簪子哭笑不得。暗暗想道:“赵苑谢我什么?谢我这几日对他很好?还是谢我故意让大师在爹娘面前,替他美言?”   可关键是,那些话不是她交代的,而是那位大师自己说的。摸骨看相,可是人家大师的看家本领。   如此,赵汐朝接过簪子,对着赵苑点了点头,眉眼弯弯道:“不客气。”   赵苑右手攥拳,抵住唇轻轻咳了一声,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汐朝自然没有二话,这才领着人回了芳华院。她回了里屋,将白玉簪子拿出来细细瞧着。   这白玉簪子十分简约,质地也普通,但贵在上头雕了一朵栩栩如生的凌霄花,十分的漂亮。   汐朝笑眯眯的想:算了,原谅你了。   她又突然咬牙,凶巴巴的想:赵苑到底画的是谁家的姑娘?   ☆、28.送花   翌日,暖房中,几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一人抱着一盆花,垂着头一字排开。而正对面是一张圆桌,赵汐朝坐在桌前,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她昨晚睡的不好,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遂半夜起了身,裹着被呆坐在窗前看了半宿的月亮。   凤尾递了杯茶过去,赵汐朝接过,随意喝了一口,舌尖直发苦,她不由皱了皱鼻子,不满道:“怎么是冬麦茶?我寻常喝的普洱茶呢?我现在的地位这么低么?怎么连喝个茶也糊弄我?”   凤尾为难道:“大小姐,您忘记了吗?是昨个您自己吩咐的,说是以后要跟大少爷喝一样的茶。大少爷近几日喝的就是冬麦茶啊!”   汐朝纠着眉头,自言自语道:“他居然喜欢喝这么苦的茶吗?”她疑惑不解,低头又抿了一口,立马将茶杯放下了。   凤尾从旁道:“大小姐,这些花都是一早夫人吩咐送来的。您瞧瞧可都喜欢?”   闻言,汐朝这才抬眼望了一圈,见除却两盆菊花外,还送来了一盆芙蓉,两盆君子兰,以及数十种旁的花卉。如今正值深秋,花房里却温暖如春,又因赵夫人喜欢花卉,遂府上的花匠们精心培育了好些。   她见这君子兰长势极好,想起赵苑应该会喜欢。遂伸手指了指,道:“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找人送到梅院,其余的都放在里间。”   丫鬟们应“是”,这才垂着头下去了。   正巧梅院的山竹打外头过来,一进屋立马行了一礼,道:“奴才见过大小姐,这是少爷让奴才送来的,还请大小姐过目。”   凤尾上前接过,这才转交到汐朝手里。这原不过是一本字贴,到是赵苑有心了,还想着让下人送过来。   大约是监督赵汐朝学业不能懈怠罢了。   赵汐朝将字贴放在书上,这才有空打量了山竹几眼。她见山竹年岁不大,但生的俊秀,人也机灵,是个伶俐的。遂道:“你是夫人送去伺候大少爷的吧?”   山竹应“是”,恭恭敬敬道:“回大小姐的话,奴才原在前院做些跑腿的活儿,夫人大恩,这才将奴才送去梅院伺候少爷。少爷为人亲和,待人十分友善,从来不为难下人。”   汐朝心想:赵苑待旁人都十分亲和,可唯独待我跟防狼一样,实在很过分。   她遂点头,道:“大少爷脾气的确很好。但你们还须得记住,自己是哪个院子里的人。日后只管一心一意的伺候少爷,若是敢生二心,决计饶不了你们!”   山竹惶恐连忙应是,赵汐朝这才满意,回眼对凤尾使了个眼色。凤尾立马会意,从袖口掏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   汐朝道:“拿着吧,日后大少爷那里缺什么,短什么,只管来芳华院告诉我一声。若出了什么事,你知道该如何办罢。”   山竹哪里还不明白赵汐朝的意思,横竖赵夫人疼宠小姐,效忠小姐就是效忠夫人,如此在府上日子才能好过。   待人走后,汐朝这才拿着字帖回了里屋,才走了几步,一阵花香扑面而来。她深吸了两口气,走至书案前,将字帖打开,摆在桌上。   赵苑是个十分严谨细致的人,对待读书有着非常人一般的认真和虔诚。这字帖上不仅有红墨批注,连一些错字,写的难看的字,都一一用红墨圈了出来。   不仅如此,旁边还工工整整的写着“重写”两个大字。   赵汐朝顿时头疼不已,她捏了捏眉心,打旁边取了一张澄心纸,用镇纸压住一端,又取了最小号的狼毫毛笔。   毛笔的笔尖从砚台边舔过,汐朝用左手提住袖口,露出半截雪白的皓腕。她落下一笔,故意将字写的歪七扭八。   凤尾泡了普洱茶进来,见汐朝字写的十分难看,便道:“小姐,您原先写字也不是这样的啊?为何要写这么难看的字,给大少爷看?您就不怕大少爷看了生气吗?”   汐朝没抬头,手里没停又落下一笔,笑道:“你看啊,如果我的字很漂亮,谁还会教我写字啊?就是要写的难看才好。”   凤尾歪着脑袋,对比着赵汐朝的字迹看了看,疑惑道:“可是小姐,您这个字比上回写的要好啊。”   汐朝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要是一直写这么丑的字,大少爷自然会觉得,我已经笨到无可救药了。定然不会再浪费时间教我。我只有越写越好,每一次都有进步,你们大少爷才会有耐心教我。”   闻言,凤尾这才喜悦道:“原来是这样,大小姐可真是聪明!奴婢见大少爷这几日对夫人也很是孝顺,晨昏定省去的比小姐还勤。奴婢还听前院的姐姐们说,老爷和夫人商议,想要将大少爷送到远山书院读书呢!”   赵汐朝写字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头道:“哦?我爹居然主动要送赵苑去读书?这可是件好事,回头我得去告诉赵苑,让他也高兴高兴。”   凤尾道:“奴婢是这样听说的,上房的丫鬟们都传开了。听说老爷近日还要开祠堂,将少爷的名字刻在宗谱上呢!”   此话一出,汐朝心里一个咯噔。她将毛笔放下,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几遭。先不说这消息到底是不是空穴来风,她爹最是信神鬼之说,想必真会将大师的话当真。   如此,但凡长点脑子的,都知道要把“文曲星”捧在手心上。   可纵是赵老爷要让赵苑的名字进宗谱,赵夫人也不见得会同意。赵夫人膝下无子,唯有赵汐朝这一个女儿。未来赵家的家业都要交到汐朝和未来姑爷的手里。   若是赵苑入了宗谱,自然就是正正经经的赵家人。日后赵家的家业少说得分他一半。赵汐朝深信赵苑这人应该还看不上这些,可问题是赵夫人不会相信啊。不仅如此,反而还会加重对赵苑的戒备心。   这样一来,赵汐朝好不容易同赵苑建立起来的关系,搞不好就被这事给毁掉了。   汐朝略感头疼,想了片刻还是决定去上房走一趟。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觉得不对劲偏头道:“怎么又换普洱茶了?”   凤尾委屈道:“小姐,不是您说冬麦茶很苦,要换回普洱茶吗?”   汐朝长叹口气,道:“算了,就这样吧。去将我屋里的珊瑚翡翠礁带上,随我去一趟上房罢。”   ☆、29.宽慰   绮月伸手将帘子挑开,错开身子请赵汐朝进去。凤尾捧着珊瑚礁翡翠,亦步亦趋的跟在赵汐朝后头。   赵汐朝瞥了绮月一眼,笑道:“今个是你当值么?到有好些日子没瞧见萝裙了,她去哪儿了?”   绮月低眉顺眼道:“回大小姐的话,萝裙姐姐的爹生了病,夫人体恤,从上房拨了银子,准许萝裙回家探望。”   如此,汐朝这才了然,她略一思忖,到觉得萝裙不在府上,也十分的好。毕竟萝裙同翠凰一般无二,都恨不得插上翅膀,往赵老爷床上飞。   汐朝用食指挑了挑腰间的穗子,抬腿进了里间。赵夫人爱花,隔间摆了个花架子,上头一排排摆满了花卉。什么牡丹啊,紫罗兰啊,芙蓉啊,千娇百媚,芬芳馥郁。   赵夫人此刻正半倚在贵妃椅上,单手支着头,怀里还抱着个金丝楠木圆枕。绛紫色的裙摆半寸曳在地上,两个小丫鬟一个捏肩,一个揉腿。   此刻见到汐朝过来了,连忙要上前见礼。汐朝伸出一根手指贴在唇上,示意她们禁声。   两个小丫鬟会意,这才悄悄的退至一旁。汐朝笑眯眯的,半蹲在赵夫人跟前,给她揉了揉腿。   她昂着头细细瞧了赵夫人几眼,见她虽保养得宜,可这些年来保持内院,到底费神费心。又没个儿子傍身,少不得多忧愁,鬓角都多了几缕白发。   汐朝一时间竟然想起来前世,赵夫人是极其爱面子的,前世为了保护她,不知道给多少人下过跪,磕过头。可到了最后,所有的努力都做了,到底也没能护住赵汐朝。   她不由酸了鼻子,连忙眨了眨眼睛将泪憋回去。   赵夫人早先便察觉汐朝过来了,此刻见汐朝不说话,便以为是有人欺负了她。遂睁开眼睛道:“汐朝?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娘替你做主,谁也不能欺负了我们家汐朝!”   汐朝勉强露出点笑容,她摇了摇头,将赵夫人扶起来,这才靠在她娘怀里,柔声道:“娘,谁敢欺负我啊,都是我在欺负别人。”   赵夫人拍了拍汐朝的手背,和蔼道:“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到大都没让你吃过半分苦。谁敢让你受了委屈,娘决计饶不了他!”   汐朝生怕赵夫人误会,连忙岔开话题,道:“娘,女儿是来给娘送东西的。”   她说着,对着凤尾使了个眼色,凤尾立马会意,将手里一直抱着的珊瑚翡翠礁,呈上前来。   赵夫人看了两眼,道:“这珊瑚做的到是栩栩如生,翡翠的成色也好。怕是你爹特意寻来送你的吧?”   汐朝笑道:“娘亲聪明,这珊瑚翡翠礁是昨个送来的,听说是爹从江南寻来的。我瞧着做工精细,看着也雅致,就想着娘喜欢这些,便特意让凤尾拿来送给娘。”   赵夫人笑的越发开怀,她伸手轻轻一刮汐朝的鼻子,笑道:“只怕你是有事求娘,这才送东西来罢?说吧,咱们大小姐又看上什么了?”   闻言,汐朝眼珠转了两转,旁敲侧击道:“娘,我听说爹爹这两日去了远山书院,是要送我去读书吗?”   赵夫人道:“你消息到是灵通,我跟你爹就想啊,如今天子实行了变法,咱们咸州虽说偏远了些,可民风开放,兴办了不少学院。远山书院内设女子学院,你年纪也不算小了,去书院读两年书也好。娘也不指望你光耀门楣,就想你平安喜乐的渡过一生罢了。”   汐朝点头,道:“我都听爹娘的,既然爹都说要我去读书,那我便去读书。只是……”   她皱着眉头,略有些为难道:“娘,我从小到大也没什么朋友。咸州的大家小姐们看着我就躲,也没有跟我交心的。我自己一个人去读书,挺害怕的。二叔家的哥哥弟弟们虽多,可都是不成才的,远山书院也不见得会收他们啊。”   赵夫人原先便想到了这一层,她视赵汐朝如掌上明珠,以前也着实照料的紧张了些。如今竟然让女儿连个闺中密友都没有。   但凡去远山书院读书的,无一不是咸州高门望户的大家闺秀和世家公子。也有一些寒门小户,想法设法的将子女送进去,为的就是觅一门好姻缘。   汐朝仔细观察赵夫人脸色,从旁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娘,我听说赵苑读书读的很好。不如让爹想点法子,将赵苑一并送去罢?这样也方便照应我啊。”   此话一出,赵夫人脸色瞬间难看下来,她道:“你爹也是这般说的,还说什么赵苑是文曲星下凡,日后必是贵子,非要往远山书院送。还说要开祠堂,将赵苑的名字刻在宗谱上。我看你爹就是糊涂了,赵苑是什么人,哪里能上宗谱?日后是不是还要把整个赵家送给他啊!”   “娘。”汐朝唤了一声,宽慰道:“你先别这么着急。开祠堂是大事儿,且不说二叔家,还有赵家别的几房远亲戚。那些叔叔伯伯都得到齐。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呢!再说了,赵苑现在是失了记忆,以后想起来了,找回了家人,自然不会再留在咱们家。赵家哪里就落他手里了呢?”   赵夫人长叹口气,“话虽这么说,我这心啊,还是忧心的很。你说说看,你爹信了那大师的话,真就不再想着买官的事儿了。哪知道又闹出了文曲星下凡。这回说是要送你去书院读书,我看啊,就是你爹想送赵苑去,这才拉了你出来做幌子。”   汐朝哪里会不明白赵老爷的心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是个女儿家,日后嫁了人,赵家不得随了别人的姓?   赵老爷是个商人,自然明白个中盈亏。横竖赵苑已经过继来了,索性下些赌注在他身上。若是赢了,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输了,也不会特别失望。   汐朝挽住赵夫人的胳膊,央道:“娘,你看这样可好。你就同爹说……”   赵夫人越听眼睛越亮,听到后来喜笑颜开,伸手一刮汐朝的鼻子,笑道:“还是咱们汐朝聪明,就让那赵苑跟你一起去读书罢。横竖赵家还不缺那点银子。”   汐朝暗暗松了口气,总算将赵夫人宽慰住。她眨了眨眼睛,心想:若是赵苑知道他可以去远山书院读书了,想必会十分欢喜。   很好,她也十分欢喜。   ☆、30.左右逢源   赵老爷为了让赵汐朝和赵苑入学远山书院,可是苦下了好一番功夫。他前前后后跑了十来趟,银子就跟打水漂似的往里面投。   后来,那位成日里守着远山书院偏阁的老先生终于看不下去,发了话:“你可别再往里面砸钱了,没有用的。想入学还不简单。呐,看见墙上贴的告示了吗?若想入学,首先得家室清白,家中不得出男盗女娼,或者宠妾灭妻,残害手足之事。”   赵老爷肚子里没什么墨水,这才知道自己这是有劲儿使错地儿了,平白无故糟蹋了这么多银子。他连忙道:“还有什么要求?还请先生一一相告。”   这个老先生冷眼瞥了赵老爷一眼,没出声。赵老爷立马会意,赶忙塞了个红包过去。   这钱也到手了,事儿也就好办了。老先生掂了掂钱袋,这才摸着胡须笑道:“这第二条嘛。书院有规定,但凡想要入学的学生,必须通过书院的考试。有才学者,能力超群者,或是品德兼优的学生才可入学。”   闻言,赵老爷暗暗叹了口气,他们家汐朝从小到大都被人捧在掌心里娇宠。她性子又倔,是个有主意的。从小说什么赵夫人都依着,书也没读过多少。   眼下远山书院竟然有这等规定,着实让赵老爷头疼不已。他是十分了解赵夫人的,若是只送赵苑去,不送汐朝去,那满府上下还能有宁日吗?不得闹得鸡飞狗跳?   再说了,这四姨娘前一阵被赶出了赵府,府里统共没几房妾室。赵老爷这双眼睛呐,早就盯着新目标了。   若是不把夫人哄服帖了,他上哪儿有胆子纳妾?   如此这般想来,赵老爷遂从铺子里挑了一副鎏金水波纹镯子,大摇大摆的回了赵府。   至晚间上房传膳,丫鬟没在芳华院见着人。这才兜了好大一圈寻到梅院了。   汐朝乖乖巧巧的坐在书案后头,她右手攥着毛笔胡乱往白纸上戳。再往边上看,还有高高一摞废纸。   这丹青若是想画的好,天赋很重要。   赵苑冷冷的目光瞥了过去,汐朝一紧张又毁了一张纸。她泄气,垂着头将纸笔往边上一推,嚷嚷道:“算了算了,我不画了,反正你会画就成了。”   她说着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往赵苑跟前凑,见赵苑在看书,遂用手指戳了戳书页,笑道:“赵苑啊,以后咱俩要一起入学了,我可是你妹妹,你一定得照顾好我啊!”   掰了掰手指,她一一算给赵苑听,“首先呢,上学的时候咱俩要一起去,放学你要等我。平日里留了什么课业,我不会的你得教我。还有啊,别人要是欺负我,你一定一定得帮我!”   顿了顿,赵汐朝笑容满面的搓搓手,“最要紧的是,你要好好读书,考个状元什么的,千万别让咱们爹娘失望啊!”   她说的是“咱们爹娘”,无形中把赵苑也说成了自家人。   赵苑闻声抬眼,淡淡瞥了赵汐朝一眼,道:“我记得远山书院不是一般人想进就进的,须得一些考核、审制。”   汐朝诧异:“哦?是吗?你打哪儿听说的?”   赵苑摇了摇头,淡然道:“我不记得了。”   如此,赵汐朝捏着下巴略一沉思。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上基本没有拿钱办不到的事儿。除非,钱没拿够。   她拍手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再不济不是还有你在吗?”   赵苑拧眉,疑惑道:“我?”   赵汐朝大力的点了点头,笑嘻嘻道:“对,就是你。我就不信了,这远山书院怎么说也是名声在外。听说当今圣上还给书院亲笔提过字呢!可见人家就是要广招有才学之人。”   轻轻拍了拍赵苑的肩膀,她满脸认真:“小兄弟,我相信你。”   赵苑哑然失笑,他清咳一声,语气温和:“你到是很会左右逢源。”   左右逢源?谁?说她吗?没有啊,冤枉!   汐朝习惯性的两手捧腮,惆怅道:“天地良心,咸州三百里土地上的黎明百姓,哪个不知道我赵汐朝纯朴善良。任何赞美之词,四舍五入都能用在我头上。我就奇怪了,你也不瞎啊。”   她伸爪子在赵苑眼前晃了晃,“来,告诉我这是几?”   赵苑不甚自然的将赵汐朝手挡开,把脸偏向一旁,“无聊。”   “…………”汐朝警告道:“喂,赵苑,你不可以这么对待我!”   赵苑回过脸来,道:“好。”   “……”   赵汐朝深提一口气,顿时没了任何脾气。   正巧有丫鬟过来传膳,她略一思忖,拉着赵苑就走,“走吧,吃饭了。”   赵苑没动,遂赵汐朝死活也拖不动。   她索性抱着人家的胳膊,昂着脸道:“走啊,你怎么不走?你……”   话音戛然而止,汐朝深觉赵苑此举必是对赵家众人还抱有排斥心理。遂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跟你说,我爹今日回来了。他为了送你去远山书院读书,不知下了多少苦功夫呢!你不是熟读圣贤书么?竟也不知仁义礼孝?”   闻言,赵苑抿了抿唇,坦然笑道:“说的也是,受教了。”   他突然意识到赵汐朝正抱着自己的胳膊,耳垂不由热了起来,挣脱开来。   汐朝茫然的挠了挠头:“怎么了?你推我做什么?”   赵苑肃然道:“男女授受不亲。”   “???”   汐朝左右环顾了一圈,没找到砖头。她遂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不是什么女人啊,我是妹妹!”   待二人至了上房,果见赵老爷打外面回来了。   赵夫人见赵苑也跟着过来,神色微微一顿,随即变换了笑脸,道:“都来了啊。先前我还派了人去梅院请,还怕你不来。正好都坐下吃饭吧。”   赵苑十分有礼的入了座,却见赵老爷从下人手里接过一个红缎镶蓝宝石的锦盒过来。   “来,汐朝快看看,喜不喜欢。”   汐朝接过锦盒,打开一看,见里头是一副鎏金水波纹镯子。这镯子做工十分精巧,中间还缀着两颗一般大小的银铃铛。   可是,这光给赵汐朝买礼物,没给赵苑买,面子上不太好看啊。   汐朝颇为尴尬的瞥了赵苑一眼,却见赵老爷又从下人手里接过一套笔墨纸砚,笑眯眯道:“来,赵苑,这个是给你的。”   汐朝惊诧不已,佩服不已。她爹不愧是个商人,面面俱到,左右逢源,老奸巨猾。   赵苑道:“谢谢爹。”   汐朝偏过头看他,结结巴巴道:“额,谢谢爹。”   ☆、31.乔装改扮   饭后,赵夫人有事要同汐朝说,遂让赵苑先回去。赵苑自然没有二话,拱了拱手就退了出去。   汐朝接过绮月递过来的牛乳茶,微呷了一口,甜香四溢。余光瞥见赵夫人从隔间走出来,这才将茶杯放下,甜甜的唤了一声,“娘。”   赵夫人被这声“娘”唤的,甜到了心坎里,遂坐至汐朝身侧,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叹道:“汐朝啊,都是娘的不是。以前娘就觉得,咱们家虽然没个儿子,可有你一个就够了。你什么都可以吃,唯独不能吃苦。现在看来……唉……”   汐朝被赵夫人这几声叹气,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遂询问道:“怎么了娘?难道大师没有跟爹爹说,今年不宜开宗谱吗?”   她先前为了宽慰赵夫人,遂故技重施,让赵夫人假意准了让赵苑的名字进宗谱。实际上暗暗撺掇赵老爷去找大师,挑一个黄道吉日。   大师自然被赵汐朝提前收买了,届时只需随口编个理由。哪怕说是掐指一算,必有祸患,也定能让赵老爷深信不疑、回心转意。   如此,赵老爷纵是心有不悦,也怨不得旁人。非但不能怨,反而会觉得赵夫人识大体。多亏赵夫人才免了一场祸事。一石二鸟,借力打力。   赵夫人摇头:“你爹今晚说了,远山书院不是想进就能进的,须得进行考核。你啊,从小娘就惯着你,半分苦都不肯让你吃。那些考核,你哪里能应付的来?只怕届时你爹高高兴兴的将赵苑送了进去,赵苑若再读出个名堂来,咱们娘俩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闻言,汐朝心里一个咯噔,暗道:这事还真让赵苑说对了。远山书院的考核吗?能有多难?   汐朝柔声道:“娘,你就放心吧,女儿这么聪明,难道会被这小小的考核难倒?”   顿了顿,她抿唇压低声音道:“娘,咱们先别提赵苑的事儿,你先看好爹爹。说句不该女儿说的话,爹爹这几日经常去后院瞧翠凰,我看是想……纳了翠凰为妾室。”   此话一出,赵夫人登时脸色一变,她厉声道:“怎可能?我明明已经将翠凰赶到最偏的院子里了。老爷怎么还去见她?”   汐朝捏了捏眉心,无限惆怅。   这男人啊,跟女人是很不一样的。女人若是喜欢什么东西,或者是喜欢什么人,一旦得到了,那是百般珍惜,千般珍重。   可男人不一样,男人都是花心大萝卜,得不到的永远都是好的。谁家猫儿不偷腥?   简单点来说,家花再香,也有看腻的时候。野花再俗,看着也新鲜。   再者,有一就有二,赵老爷连四房妾室都纳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纳个第五房,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   赵夫人原是对赵老爷心怀愧疚,深觉自己没能生下个儿子,替赵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遂对赵老爷纳妾的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间接的造成了现在这种局面。男人啊,不能惯着,容易得寸进尺。   因此,赵汐朝所言并非是没有道理的。只要这朵野花还在赵老爷眼皮子底下,别管离多远,就算是一天十二个时辰,火力全开的监视着。赵老爷还是能浑水摸鱼,来个暗度陈仓。   赵汐朝提议道:“娘,如今爹爹定是瞧上翠凰无疑了,你也别跟爹爹明面上争着。娘留意着府上有没有稳重的,年龄也合适的,将翠凰许配出去。娘再赏她些银子,打发到庄子里,足够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也算是替女儿尽了一点主仆情分。”   赵夫人叹道:“你爹啊,当年来你外婆家求娶娘的时候,千般保证,说是绝不纳妾房。后来,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爹大概早就忘了自己说的话了。幸好娘有你这么个闺女,若不然这以后的日子怎么熬啊!”   “娘……”   赵夫人拍了拍汐朝的手,道:“行了,娘也不是个蠢的,知道要如何做。娘与你爹的情分也就这样了,只要不委屈了我的汐朝就成。”   顿了顿,她从袖口里掏出一样东西来,放在汐朝手心里。   这是一条深蓝色云纹缎带,款式也不算稀奇,可稀奇的是,这是一条男人束发用的缎带。   汐朝惊诧道:“娘,这是?”   赵夫人道:“汐朝,娘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没能给你生个兄弟傍身。可娘始终都觉得,咱们家汐朝不比任何儿子差。”   汐朝点头,“我自然不比任何人差,娘放心,谁也不能欺负了女儿!”   清晨的阳光洒满赵府朱红色的门匾上。上面两个流光璀璨的大字印在上头。门前还有两座石狮子,一左一右威风凛凛的立在两旁。   赵苑一身月牙白的衣裳,头发用白玉发冠束起,正单手背在身后,立在府门口。边上还有一辆马车静静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赵苑忍不住抬眼望了一眼府门,见赵汐朝还没出来,遂拧了眉,刚要吩咐山竹去请。   眼前突然凭空跳出来一个少年。   这少年仅用一根深蓝色发带束发,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袍,腰间系一条素色的织金锦带。左右两边各挂了一条碧绿色的穗子。   手里捏着一把打开的折扇,遮住了半边脸。唯有一双眼睛,如含了一汪泉水清波流盼。毫无疑问,这是位十分俊秀的小公子。   赵苑皱眉,略迟疑片刻,终是唤了一声,“汐朝?”   这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赵汐朝,只见她笑弯了眼睛,将扇子一折,抱拳弯腰,笑嘻嘻道:“阿朝见过兄长!”   赵苑眉头皱得更深了,他道:“别玩了,今日你我要一同去远山书院考核,你怎能打扮成了这副模样?”   汐朝起身,笑眯眯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打扮成这副模样啊。我早先便说,要你时时照顾着我。这远山书院分男女两院,相隔甚远。我若不如此,要怎么时时瞧见你?”   她模样本来就生的极好,如今换了男装。身姿越发挺拔,眉清目也秀,十分俊秀,看起来也讨喜。   赵苑略一思忖,暗猜是赵夫人吩咐的,遂也不坚持。对着汐朝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淡淡道:“请吧,小公子。”   ☆、32.咱们翻墙吧   远山书院素有名声,创学以来不知出了多少能臣,遂但凡有些家世的,都愿意将子女送进来读两年书。纵是读不出个花来,好歹也能在书香中熏陶一二。日后也算有个老来谈资。   可这也不是说进就能进的,远山书院坐落在咸州最繁华的街道。每日人来人往,说是门庭若市也不为过。   赵汐朝刚跳下马车,就被眼前的两排人龙吓到了。她踮起脚尖,连最前面的人头都没瞧见。遂砸吧砸吧嘴,用胳膊肘捣了捣赵苑,道:“哎,你看见没?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啊?”   赵苑冷漠道:“我眼睛没瞎。”   可这不是眼睛瞎不瞎的问题,这若是规规矩矩的排队,还不得排到死?   在赵汐朝的脑海中,赵家一直穷得只剩下土地和金钱。她左右环顾一遭,眼睛突然一亮,扯着赵苑的衣袖往边上走。   山竹连忙要跟过去,赵汐朝道:“去,找个空地儿把马车停好,别停在人家书院门口,耽误人走路。”   她说着,几下将赵苑拽至了一旁。眼前是一排高高的院墙,汐朝抬头估摸了一下距离,立刻发觉自己爬不上去。   她遂将主意打到赵苑身上,笑眯眯道:“排队的人太多了,指不定得排到什么时候。等排到咱们啊,黄花菜都凉了。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拘小节才是男儿本色……”   赵苑道:“说人话。”   赵汐朝立马肃然道:“咱们翻墙吧!”   她这话才说出口,心里就开始发虚。像赵苑这种死板的人,要是能翻墙,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了。   可结果是,今天的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不过,有点偏。   赵苑突然问:“有钱吗?”   赵汐朝茫然道:“有。”   赵苑伸出一只手,自然无比的说:“给我。”   如果再给赵汐朝多一点时间考虑,她一定会抱着自己的钱袋不撒手。可实际上,她将钱袋乖乖交了出去。   赵苑掂了掂钱袋,这才贴着墙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倒退回来。   赵汐朝原是跟在赵苑后面,看他在做什么。哪知赵苑突然倒回来,险些踩着她了。   突然,赵苑对着一处墙面敲了三下,赵汐朝闻声望去,就见被敲过的地方往下凹了进去。   院墙的另一边,有人压低声音道:“一百两银子。”   赵苑二话不说,将一百两银票塞进墙缝里。倏的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不消片刻,又有一个纸条从里面送了出来。赵苑打开看了两眼,这才道:“走吧。”   赵汐朝仍然一头雾水,亦步亦趋的跟在赵苑后头,走了一阵,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小门。   她惊诧道:“这不是走后门吗?”   赵苑轻轻一推,木门就打开了。可见那一百两银子,果然花到了正途上。   他回眼瞥了汐朝一眼,面不改色道:“那你是想翻墙?”   什么话!谁想翻墙?   赵汐朝赶忙摇了摇头,跟在赵苑身后大摇大摆的走了后门。她不禁疑惑,边往前走,边询问道:“赵苑,你怎么知道可以走小门的?”   赵苑连头都没回,淡淡道:“原先我也不知道,后来你说要翻墙,我便往墙头上看了几眼。你都能想到的法子,想必旁人也能想到,可那院墙头脚印并不多。”   汐朝恍然大悟,敢情赵苑观察的够仔细。她突然觉得不太对劲,皱着鼻子道:“什么叫我都能想到的法子?我要是能指望你,还用得着想法子吗?”   顿了顿,她又疑惑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机关在哪里的?”   赵苑道:“人善智而不善力,凡事要多动脑子,别一天到晚的想着翻墙。”   他轻轻咳了一声,“况且……我事先让山竹过来打听了。”   “…………”赵汐朝轻“呵”了一声。   可同时又有了疑问,“可那墙这么高,也许有人钻狗洞进去呢?”   赵苑突然驻足,身后的赵汐朝没留意,险些一头撞上去,她道:“你停下来干嘛?吓我一大跳!”   汐朝见赵苑没应声,心下十分疑惑,这才探着脑袋,往前一瞧。   就见阡陌小道上,一位锦袍公子如玉树般立着。他生得俊朗,眉眼带笑。看样子才十三、四岁,可却比同龄人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沉静。发上束着紫金宝冠,垂下来的锦带在下颌处系了个百花结。绛紫色的华服,胸口处还团了一簇精美绝伦的牡丹花。腰间还配了一条织金嵌宝石的锦带。   观看外表,若是旁的人穿了这么一身花团锦簇的衣裳,必然是俗气到了极致。可偏生穿在这位公子身上,却说不出来的贵气。   赵汐朝艰难万状的咽了口吐沫,险些背过气去。她内心激荡不已,高呼:这不是小侯爷吗?他怎么在这?   人生的惊喜总是应接不暇。这小侯爷微微错开身,身后立马跳出一位青衣公子。   这青衣公子年岁要同赵汐朝差不多大小,也是一般俊秀,可却多了几分跳脱,手上还拿了一串冰糖葫芦。   赵汐朝深提了口气,心里的名字险些脱口而出:傅青!   说起这两人,那可就是说来话长了。这位锦衣贵气公子乃是当今明国府正正经经的小侯爷,名唤明连。因祖上替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遂甚得皇上隆恩,待到了明连这辈,家里就出这么一位嫡出长公子。   因此早早的就顺袭成为了侯爷,人称明小侯爷,在京城素有才名。多少簪缨世族,世家贵门,将这位明小侯爷当做标杆楷模,也是人中龙凤一般的人物。   而与明小侯爷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他身边这位青衣公子傅青。   傅青同明小侯爷差的可就不止十万八千里了。傅青正是当今中书令膝下独子,也就是赵苑叔父家的堂弟,从小到大也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可有时候,捧的多了,树苗容易长歪,比如傅青。   傅青却硬是跟旁的世家贵公子不同。他向来跳脱惯了,他爹说一句,他能顶三句。不读书,不习武,就爱遛狗养花。京城很多簪缨世族、名门望族,都将他列为头等的反面教材。   总而言之,就是不许自家子弟学习傅青的做派。   可偏偏傅青就是不思进取,这不,被家里管得太严了,硬是背着小包袱随明小侯爷来到咸州。   关键是,这两人前世来没来过咸州,赵汐朝是真的不知道啊!   赵汐朝忍不住牙齿咯咯打颤,拿眼不住的去瞟赵苑。她见赵苑面色如常没有半分波澜,又赶忙拿眼去瞟傅青。   傅青啃着糖葫芦,压根没往赵苑身上看,反而笑嘻嘻的盯着赵汐朝瞧。   她恍然大悟,赵苑从前离京数载,大抵傅青是不认得他的罢?   赵汐朝拍了拍胸口,总算松了口气。不是她自私自利,不肯让赵苑认祖归宗。眼下就傅青那德行,也不见得说了就会相信,反而容易闹出事端。   再者,汐朝不论是为了赵家,还是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心,都希望赵苑能在赵家多留两年。   傅青啃了一颗糖球,嚼了两嚼吐出两颗果核,同明小侯爷道:“你看,我就说吧,肯定有人跟咱俩一样翻院墙。那人龙都快排到地沟里了,谁这么蠢,会在那儿死耗着?我说了你还不肯信,现在相信了吧?”   明小侯爷淡淡瞥了傅青一眼,没应声。带着些许探究的目光在赵苑和赵汐朝身上跳来跳去,突然,他略拱了拱手,笑道:“相逢即是有缘,二位,要不就一同走吧?”   赵汐朝生怕赵苑答应下来,连忙抱拳还礼道:“两位哥哥,不必了,你们先走,我跟家兄还有事。”   如此,明小侯爷也不强迫,略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傅青对着赵汐朝眨了眨眼睛,笑道:“你长得讨喜,说话也好听。回头哥哥请你吃糖葫芦……哎!明连!你等等我!”   二人走后,赵汐朝顿生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她垂着脑袋,伸着衣袖擦了擦汗。眼底突然闪进来一抹白,她抬头瞧,正好同赵苑对视上了。   赵苑似笑非笑道:“怪不得,才第一次见就能将哥哥喊得这般亲热,难怪了。”   “…………”赵汐朝不解道:“你什么意思?”   赵苑没理她,抬腿往前走。汐朝连忙跟了上前,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一处处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屋顶上如雄鹰高飞般翘起,屋脊上铺就着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再往远处看,歇山、庑殿、重檐重重叠叠,有几座八角攒尖亭掩在山中。   这远山书院竟有一半都掩在深山里,忽听一阵。   当……当……当……   悠远而沉闷的钟声响起,赵汐朝揉了揉耳朵,站在一排青石台阶上没敢动。   赵苑伸手拉她,抬了抬下巴,指着下面乌泱泱的一群人,缓声道:“走吧,这回没有小门给我们走了。”   赵汐朝顿时头疼不已,顺势由着赵苑攥着她的手腕往前走。   这人龙之长度比门外有过之而无不及。赵汐朝十分郁闷,她偏头对着赵苑小声道:“你说,他们是不是也走后门进来的?”   赵苑摇了摇头,汐朝惊诧道:“莫不是真钻狗洞进来的?天呐,这群人太拼……”   她话音未落,前面一个大块头的公子一转身,一不小心撞到了汐朝的肩膀上。这里本就拥挤,十分吵杂。   赵汐朝身形娇小,被这么一撞,整个人都要飞了出去。赵苑眉心一蹙,连忙长臂一伸,将人圈在了怀里。   撞人的公子回头,十分羞赧道:“对不住,对不住小兄弟。俺没想到你这身子骨这么弱,来,给俺看看,有没有撞到哪里,俺帮你揉揉。”   他说着就伸手要碰赵汐朝的肩膀。   赵苑二话不说,一错身将汐朝整个护在了怀里,他凝眸不悦道:“不必了,舍弟腼腆怕生,遂不肯让人随意碰的。”   撞人的公子挠了挠头,又告了几声罪,这才同旁边的人换了个位置。如此,这里总算是松散了些。   汐朝红着耳垂小声道:“赵苑,我们还要排多久?我站得腿疼。”   赵苑低头瞥了她一眼,余光见人群涌动,遂跟着往前动了动脚。他见周围都是男子,眉头皱得更深了,生怕再有哪个粗野之人冒犯了赵汐朝。索性就一直将汐朝护在身边,浑然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男女授受不亲。”   他压低声音道:“应该不会太久了,你若是累……”   汐朝满脸欣喜道:“就靠你身上吗?”   赵苑肃然道:“不,你就忍着。”   ☆、33.修理爬船丫鬟!   诚如赵苑所料,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 眼前的庑殿终于缓缓打开了门。赵汐朝掂了掂脚尖,什么也没看见。   人群立马涌动起来, 待赵苑和赵汐朝站到台阶上时,正巧又同明小侯爷和傅青打了个照面。   明小侯爷略颌首, 算是打了声招呼。可傅青就跟很熟一样,正要拍赵汐朝的肩膀,可却被赵苑轻轻一拦, 将人挡了去。   傅青尴尬的将手收了回来,笑道:“你这人怎的这样小气?难不成令弟是玉石宝贝做的, 碰一下都不成?”   赵苑眉心一紧, 话还未出口, 赵汐朝就整个人被傅青拉了过去。傅青比汐朝高出一个头,两手按着她的肩膀, 将人推了上前。   台阶上站了几个人,一眼扫过去便知是夫子。而旁边一座半人高的台子, 约了五尺宽,上头摆了一个类似青釉冰梅罐的东西。只是这个不同,乃是由沉木雕刻而成,上头还刻以莲花纹。   傅青催促道:“快,明连已经抽过了, 你也来抽一个!”   “…………”赵汐朝道:“哦, 好。”   她伸手探进罐子里, 须臾掏出了一片火红的枫叶。   傅青凑近瞅了两眼, 失望道:“啊?怎么是澄光殿啊,居然跟明连一样!”   赵汐朝闻言,不由自主的望了一眼明小侯爷,果见他手里也捏着一片枫叶,隐隐露出“澄光殿”三个流光璀璨的大字。   明小侯爷笑道:“果真是有缘。”   汐朝没吭声,她回眼见赵苑也抽了签,遂凑过去,昂着头问道:“哥,你是哪个殿啊?给我看看。”   赵苑还未出声,但是傅青先嚷嚷开了,“他跟我一样,都是曦微殿。不行!我要跟明连换!”   傅青说着就要去夺明小侯爷手里的枫叶。明小侯爷微微一错身,就让傅青扑了个空,他道:“哎,傅青,签是你自己抽的,可没人按着你的手,你怎的想耍无赖不成?”   赵汐朝从旁满面愁容的询问道:“怎么?澄光殿和曦微殿有什么不一样吗?”   明小侯爷躲开傅青,向赵汐朝解释道:“二者并无什么差别,只是……”   傅青嘴快,立马嚷开了,“只是人不一样!唔唔唔……”   明小侯爷将傅青嘴捂住,十分得体有礼道:“的确,里面主考的夫子很不一样。”   赵汐朝还要再问,赵苑从旁轻轻扯了她一把,就听悠远而沉闷的钟声又敲了三下,台阶上的夫子们开始赶人,“都别在这站着,赶紧进去考试。若是晚了时辰,下年再来吧!”   如此,四人这才双双往庑殿里走,汐朝跟在赵苑身侧,她瞥眼见赵苑板着张脸,似乎是不高兴了。遂小心翼翼道:“喂,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是谁惹你了?”   赵苑没吭声,赵汐朝遂小声试探着:“是天气不好,惹你不开心了吗?”   “不是。”   赵汐朝又道:“那就是环境不好,惹你不开心了吗?”   “不是。”   赵汐朝踌躇片刻,绞着十指,纠结道:“那就是我不好,惹你不开心了。”   赵苑抿唇,冷硬的吐了一句,“没什么。”   待入了大堂,道路立马分出两条来。一处指向澄光殿,一处指向曦微殿。四人在此处分开,两两一组随着人流继续往前走。   赵汐朝自打认出了这位明小侯爷,全身都不甚自在。若按前世来算,这位明小侯爷未来同赵苑,也就是之后的傅言,关系极好。到底好到什么程度,赵汐朝也不得而知。   只是外界传闻大多过虚,唯有一条赵汐朝总是深信不疑。那便是无论是赵苑还是明小侯爷,都是人中龙凤一般的存在。   从前京城有好事的公子哥们,还曾以明小侯爷的才气、家世、举止、谈吐等作为世家公子的参照标准,捧他为京城第一佳公子。   后来,赵苑成为了傅言之后,京城便出了两位佳公子。   如此,若对比起来,只怕二人是一时双杰,风头无两。京城无数名门闺秀,争先恐后的想要嫁给这两人。就连一些世家长辈,也常常将二人提出来,以作家族子弟的学习榜样,统称标杆楷模。   当然,这同赵汐朝没什么关系。   突然,明小侯爷驻足,他偏转过身来,望向赵汐朝,微微一笑,道:“还未请教公子名讳,在下明连,从京城而来。”   赵汐朝微微一愣,拱手道:“在下赵……赵朝,朝是朝朝暮暮的朝,你唤我阿朝便可。哦对了,方才那个是我兄长,名唤赵苑。”   明小侯爷笑容更甚,他揣摩了片刻,轻轻道:“哦,原来是兄弟,怪不得。”   他对着赵汐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如此,二人一路攀谈。初时汐朝还颇为紧张,生怕被明小侯爷瞧出端倪。后见他为人坦诚直率,这才放下心来,谈笑了几句,无关风月。   对赵汐朝而言,若是能再攀上明国公府,那是求之不得。若因此失了赵苑,那便是敬谢不敏。   好在转过一个弯后,入眼就是一处大堂。琉璃瓦的穹顶,地上铺就着一层汉白玉。中间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三十来张桌案,案上除却笔墨纸砚之外,还摆了一盏圆形九瓣莲状的长灯。屋里竟然也显得十分宽阔。   正对着门是一扇月洞窗,上面精心雕刻着古朴大气的纹饰。再往边上,自上头悬挂下来编织的锦席。两排很宽阔的木架上,还陈设着各种各样书卷,两端还各摆了一只青花釉质瓷瓶,里面插着鲜艳夺目的蔷薇花。   大堂的正上面坐着的三位男子大约就是澄光殿的主考官了。   明小侯爷突然侧过身子,压低声音道:“远山书院素来崇尚‘人与自然,天人合一。端雅方正,勤学好问。’这四句箴言,你记住便是,兴许会有些用处。”   汐朝一听,深觉明小侯爷是个极大的助力,遂套近乎道:“这位哥哥,小弟才疏学浅,还不知这书院要考核什么,你可否提点一二?”   明小侯爷笑道:“好说,相逢即是有缘,自然是要帮一帮的。”   汐朝便压低声音询问道:“这后两句箴言到不难懂,就这前两句,怎么跟学道似的,难不成这远山书院以前是个道观?”   明小侯爷笑道:“正是。”   赵汐朝深提了口气,头皮一阵发麻。恰好一位主考官发了话,遂随着人群入了座。她是很机灵的,知道明小侯爷素以才气著称,赶忙凑到他边上坐着。   她趁着主考官在上面训话,讲诉规则,悄悄的从袖中取了个纸条捏在手心里。   明小侯爷正襟危坐,听得那叫一个认真严肃,他虽目视前方,可眼角的余光却半寸不移的落在赵汐朝身上。   末了,他不留痕迹的勾了勾唇,什么也没说。   主考官越说越起劲,站在最上头滔滔不绝,吐沫横飞。一根教鞭甩的噼里啪啦作响,煞是有声势。   赵汐朝心里暗自庆幸,幸好没坐在前面。   大约半个时辰,主考官总算是将审核的规则一一做了解释。他说的话既冗杂,又迂长。下面好多人都昏昏欲睡,基本也没听见说什么,单单最后一句,也是最为紧要的一句,便是:禁止作弊。   远山书院的考核制度十分严格,但凡抓到作弊者,轻者打出书院,永不录入,重者扭送至衙门,吃上十天半个月的牢饭。   下面的人战战兢兢,原本想要做这小动作的人,都被吓的不轻,赶忙将小纸条什么的一一收了起来。   待试题分发下来,立马爆发出一阵唉声叹气,纷纷指责试题的难度过大。主考官站在最上头,厉声斥道:“禁止喧哗!写!”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就见主考官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沙漏,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众人会意,纷纷埋头奋笔疾书。   赵汐朝将宣纸铺平,这才提笔落字。她前世虽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可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在。这远山书院的试题虽难,可全出至于四书五经。   再者,赵苑早先便料到书院会如此,遂事先塞了一个纸条给赵汐朝。   一共五题,前四题难度还可,赵汐朝一一做了解答。待做这最后一题时,题目难度陡然增大。   汐朝不动声色的瞥了一圈四周,见没人往她这里瞧,这才悄悄的将捏在手心里的纸条展开。   纸条上仅有三个翩若惊鸿的大字:认真写。   她足足愣了半刻钟,连忙将纸条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可除却这三个字外,再没旁的了。   赵汐朝咬牙切齿,暗暗将赵苑骂了一通。她先前还纳闷呢,像赵苑那种小古板怎么给她准备纸条。   原来玄机在这里,简直就是……可恶至极!   突然,临桌有位锦衣公子举手大声道:“考官!这里有一个人作弊!”   赵汐朝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她还未来得及将纸条毁尸灭迹,就见考官身形如同鬼魅一般飘了过来。   “谁?!谁这么能,居然敢在老夫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那位检举赵汐朝作弊的公子,登的一下站了起来,手指着赵汐朝大声道:“就是他!我看到他手里藏了东西了!”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了赵汐朝身上,就连明小侯爷都面露诧异的望向汐朝。   考官用教鞭敲了敲汐朝身前的桌面,道:“你,叫什么名字!还不赶紧把东西交出来!”   赵汐朝手心里冒了一层冷汗,她缓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作弊的。”   锦衣公子立马嚷道:“你胡说!我都看见你手里捏着一张纸条,居然还不肯承认!”   他说着大步走上前来,作势要扳汐朝手指。明小侯爷见状,立马起身,二话不说就将汐朝挡在身后,他道:“考官在此,岂能容你动手?”   锦衣公子扑了个空,气得大叫:“我看你们两个就是一伙的!像你们这种品行败坏的学生,怎配来远山书院!”   赵汐朝听不下去,她上前一步,道:“你说我便罢了,你说这位公子做什么?你在此处大声喧哗,也算不得品行端正的学生。”   考官道:“好了!都给老夫闭嘴!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你!”   赵汐朝抱拳道:“学生赵朝。”   锦衣公子道:“李淮。”   考官点头,他目光灼灼,死盯着赵汐朝的手不放,问道:“你手里藏着的是什么?可敢打开看一看?”   赵汐朝还未说声,却听李淮大声叫嚷:“他肯定不敢!直接收他的身,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汐朝深吸口气,却听旁边的明小侯爷压低声音问她:“要不要我带你离开?”   她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将一直攥在手心里的纸条交了出去。   李淮嗤笑:“看吧,我就说他作弊,你们还都不信!怎么样,人赃并获,赶紧把他打出去,省得脏了地方!”   殿里的众人议论纷纷,对着赵汐朝指指点点,突然,考官一声:“安静!”   众人这才闭了嘴,屏息凝神的盯着场上。却见赵汐朝垂眸,闷闷道:“这是家兄赠于我的平安符,据说是在庙里求的,还开过光呢!”   李淮道:“你说什么?”   莫说是他,在场的众人也是一头雾水。却见考官将纸条拍在桌面,上面安安静静三个大字。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回到位上坐好。   李淮哪里肯信,说什么也要上来搜身,被明小侯爷轻轻一挡,整个摔在了地上。摔得那叫一个七荤八素、哭爹喊娘。   考官眼睛突然一亮,上前拽着李淮的袖口,厉声道:“这是什么?!”   却见李淮的袖口处,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   若说世间的反转有多大,就是上一秒天堂,下一秒烈狱。   考官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把拽着李淮的耳朵,将人拖了出去。   恰好,沙漏也停了。   赵汐朝立在门槛上片刻,她余光见明小侯爷跟了过来,遂偏头道:“那个……方才……”   明小侯爷笑道:“没关系,你不必解释这么多的。这个还给你。”   他将纸条又重新交到了赵汐朝手里。   赵汐朝捏着纸条欲哭无泪,恨不得有多远甩多远。二人一路出了澄光殿,这才分开各自回去等消息了。   山竹从远处小跑着,迎了上来,打着躬道:“小……不,公子,少爷已经在马车里等您了。”   赵汐朝此时此刻最不想看见的就是赵苑,她眼眶通红,鼻子也酸了起来。方才若不是明小侯爷一直护着她,搞不好就被李淮当众占了便宜。   她心里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赵苑,横竖都有。人活于世,必得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说到底都是她自己心术不正,所以合该当众出了丑。   可赵汐朝还是觉得有些委屈,坐至马车上后,一句话都不肯同赵苑说。扭过脸去闭着眼睛装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摇摇晃晃总算是停了下来,赵苑轻轻推了汐朝一把,温声道:“起来吧,已经到家了。”   汐朝睡的朦朦胧胧,待缓过神来,又扭过头不肯理他。赵苑虽不知晓赵汐朝到底是怎么了,可猜想大约是看到那上面的字,生了脾气。   无论如何,人活于世就要活的坦坦荡荡,一不伤天害理,二不鸡鸣狗盗。他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可唯独记住这句教导。眼下就更不可能帮衬着赵汐朝行那等舞弊之事了。   赵汐朝人才至府上,赵夫人和赵老爷立马迎了上来。赵夫人握着汐朝的手,嘘寒问暖,拉着人就往上房去。   赵老爷落在后面,他见赵苑身姿挺拔,模样端正,通身一股子清正之气,忍不住暗自欢喜一把。他拍了拍赵苑的肩膀,十分和气道:“我说赵苑啊,考试考的如何?这远山书院进的去吗?若是不行,爹再给你想想办法。”   赵苑对着赵老爷拱了拱手,礼节上半分错也没有,他道:“多谢爹,儿子定不负爹的期望。”   赵老爷连夸几声好,他略一摆手,下人立马端上来一个托盘,上头俨然一座琉璃翡翠礁。他道:“你有出息,这个是爹送你的,回头别跟你娘和妹妹说,否则该呷醋了。”   赵苑拱手应是,这才领着山竹回了梅院。   另一边,赵夫人将赵汐朝领进里间,连忙唤来丫鬟端上糕点果脯。汐朝没什么胃口,捏了颗梅子就不再吃了。   赵夫人道:“汐朝,你这回有把握吗?若是没有,咱们娘俩再想想其他的办法。横竖你才是咱们赵家的嫡出女儿,赵苑纵是再出挑也越不过你去。”   汐朝心里藏着事儿,也不好同赵夫人说。否则就按着赵夫人的脾气,定要将赵苑喊过来痛骂一通。如此,她道:“娘,你就放心吧,女儿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赵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汐朝的手背,叹道:“方才你也瞧见了,你爹啊,现在可宝贝赵苑了,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今个一早儿啊,你爹就拉着我去庙里拜。起初我还以为你爹是盼着你能有出息,谁知竟然是盼着赵苑!”   她说着,捏着帕子拭了拭泪,“我这一生也没什么盼头,临到老了,也只有你在娘身边。我看这个赵苑,日后指不定就要夺了你的东西去!”   汐朝道:“娘,您别想太多。内院不是由您管着呢么?只要有娘在,女儿就不会受委屈的。”   赵夫人这才略感安慰,又拉着汐朝说了好一阵儿的话:   “汐朝,你让娘留意着人,娘找着了。前天庄子上的小管事送山上的野味过来,正巧府里的老妈子多提了几句。这管事家里还有个二十岁的儿子,听说模样也周正,是个老实人。赶明个为娘找个由头,将翠凰嫁于他便是。省得一天到晚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痛快。”   汐朝点头,她道:“这事先别将消息放出去,就怕翠凰知道了,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儿来。”   赵夫人道:“你不说,娘也知道。你爹他啊,就是被美色迷了心窍。这翠凰怎么说,原先也是你院子里的大丫鬟,若是传了出去,还不知道外人如何指指点点。你爹是个糊涂的。”   汐朝自然懂得其中道理,如此这事还得抓紧了办。   万一生了什么变故,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临近徬晚时,赵夫人让人送了几套新衣裳到梅院去。赵苑自是客气有礼的道了谢,转头吩咐了山竹,让他送盒桂花糕到芳华院。   赵汐朝梳妆过后,又换了一身女装。正散着头发,歪在金丝软垫子上看书。凤尾立在一旁,拿着长巾仔仔细细的替赵汐朝将头发擦干。   丫鬟小翠打外头进来,手里提着一盒糕点,笑眯眯道:“小姐,这是少爷让山竹送来的桂花糕,您要不要尝一尝?”   闻言,赵汐朝翻书的指尖微微一顿,漠然道:“放那吧,回点礼给山竹。”   小翠应“是”,将桂花糕放在桌上,这才垂头下去了。她从屋里出来,见山竹迎了过来,这才娇笑道:“可麻烦你了,都到饭点了,还送吃食过来。”   山竹挠了挠头发,嘿嘿笑了几声。小翠从袖口里掏出十几个铜板塞到山竹手里。   “你这是做什么?这我也不能要啊,你赶紧收起来。”   小翠啐他一口,道:“这是大小姐赏的,赶紧拿着吧,日后可别忘了咱们大小姐的好便成了。”   山竹这才接过,心满意足的回梅院复命去了。   屋里。   凤尾从妆奁里取了一盒芙蓉玉露出来,用小拇指的指尖,轻轻抠下来一块,细细的抹在赵汐朝的头发上。   这芙蓉玉露是极好的东西,闻着香而不俗,说是宫里的娘娘们也喜欢用这个滋养头发。赵汐朝头发极顺,像一匹乌黑亮丽的锦缎,摸着十分顺滑。   她此刻微微侧着身子,淡紫色的云烟衫,内绣星星点点的紫罗兰。外面穿着一层轻薄的绯色纱衣,衣领处微微敞开,露出如天鹅般优美的脖颈,以及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凤尾提了油灯过来,细声细语道:“大小姐,待会儿再看罢,小厨房已经将晚膳送来了。”   闻言,赵汐朝这才发觉天色不早了,她将书卷合上,随手放在旁边的架子上。这才询问道:“我今日不去上房用膳,派人去跟夫人说了吗?”   凤尾道:“回小姐,已经让人去说过了。夫人体恤小姐,让小厨房炖了乳鸽汤,还特意多做了一道蜜饯金枣。夫人知道小姐喜欢吃甜的,吩咐厨娘多加了两勺糖。”   赵汐朝点头,遂吩咐下人将桌子摆上。赵夫人果真待赵汐朝十分的用心,桌上摆的全是她爱吃的菜。   凤尾端来热水替赵汐朝净了手,这才在一旁伺候着。从小翠手里接过一盏白陶,盖子一打开,扑鼻的香气,十分清甜。   汐朝捏着汤匙喝了几口,想起什么似的,吩咐凤尾:“你下去告诉厨娘一声,让她再做一道蜜饯金枣,送到大少爷那里。记住,要加十勺糖,快去。”   凤尾这才领命下去了,赵汐朝气呼呼的想:黑心大包子,不是不吃甜的吗?今天让你吃个够!   梅院。   赵苑毫无征兆的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山竹从旁担忧道:“少爷,您这是怎么了?这几日早晚天气凉了,您可得保重身体,否则大小姐该怪奴才照顾不周了。”   “无事。”赵苑瞥了一眼送来的蜜饯金枣,皱眉道:“今日厨房怎么突然送了这个来?”   山竹道:“少爷,这是大小姐让厨房做了送来的。大小姐人可真好,说话也温柔,还十分体恤下人们呢!”   赵苑听闻是赵汐朝让人送来的,到底还是尝了一口。一股甜到发腻的味道,立马从舌尖蔓延到整个口腔。他眉头皱得越发深了,攥着汤匙没吭声。   山竹便自顾自的说起他们大小姐的好来:   “大小姐人长得漂亮,心肠也好。旁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们,多是瞧不起当下人的。只有大小姐跟旁人不同,非但愿意同奴才们说话,还时常赏些吃食。这不,前几日后院的阿花的娘病了,没钱看不起大夫。大小姐知道以后,不仅准了阿花回家照顾,还从自己的月银里扣了十两银子出来,说是让阿花带着人去看大夫拿药。大小姐真是菩萨心肠啊!”   闻言,赵苑不置可否。他将手里的汤匙放下,几乎不用深思,便知定是赵汐朝小小的报复于他。   偶尔,赵苑会觉得,赵汐朝的性格有些像猫,温柔的时候奶声奶气。生气的时候张牙舞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探出她的猫爪子。   所幸,她的本性不坏,十分纯良。   赵苑道:“你到是喜欢向着小姐说话。”   山竹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奴才也是实话实说。奴才还听芳华院的小翠说,大小姐近日读书可刻苦了。芳华院的灯经常明到深夜。可大小姐体恤丫鬟们白日里辛苦,都不肯让人做陪,只自己在房里读书。”   此话一出,赵苑眉尖一蹙,他从前只当赵汐朝是孩子心性。做什么事情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于读书,更是没有半点耐心。换句话说,她若是肯老老实实的坐在书桌后面,就已然很好了。   他,其实不该对赵汐朝那般严苛的。圣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又何必强加在赵汐朝身上。   况且,赵汐朝可是因为觉得他在戏弄于她,所以才闹了脾气?   赵苑人生的前十二年是一片空白,如今却是头一回挖空心思的想要了解一个人,还是一位姑娘。   他思来想去不知道要如何才好,他读过这么多的古书,可从来没有哪一本书教他,如何去讨一位姑娘的欢心。   须臾,赵苑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眉头紧锁,淡淡道:“山竹,你说如果一个成天喜欢粘着你的人,突然有一天一句话都不肯跟你说,那是为什么?”   山竹道:“那还能因为什么,肯定是我哪里招惹到人家了呗。哪有人好端端的突然就不高兴了,又不是阎罗王,说变脸就变脸呐。”   闻言,赵苑一边眉毛往下压,他摆了摆手,让山竹下去。夜色极好,皎洁的月光一泻千里,洒在赵苑脸上,像是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光。   远山书院的审核结果,还须得再等几日。赵老爷深信大师的话,遂将赵苑看作一颗即将发光发亮的金子,恨不得捧在手心上。   他确信不疑,觉得赵苑必然能通过远山书院的考核。一大清早的就起了身,吆喝着府上下人将大门扫扫,再挂上几根红缎子,用以表示喜气。   又从库里挑了好些好东西给梅院送去。赵夫人得了消息以后,又是大怒了一场。自她嫁到赵府之后,执掌中馈多年,赵老爷何时也没亲自从库里挑东西。   暂且不说府上那几位不成气候的妻妾,就连赵汐朝也没享受多这种待遇。这如何让赵夫人不动怒。   所幸,赵老爷多少还是有点畏惧赵夫人,遂懂得收敛,赶忙让人挑了一套蓝宝石头面送了过去。   赵夫人这才稍微平息,只等何时找个由头,好好敲打赵苑一二。   午膳之后,天气有些闷热,赵老爷打夫人那里说来后,挺着肚子在府上绕了一圈。俗话说得好,饱暖思□□,他对着跟过来的小厮摆了摆手,道:“你不必跟过来了。”   穿过几座假山,赵老爷就来到了后院。他在一处八角凉亭前踌躇片刻,心里暗暗琢磨着几个姨娘的性情模样。   之后,甚是不满的摇了摇头,恰巧翠凰搬着一盆月季从旁边经过。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烟萝齐地长裙,腰肢纤细,身姿妩媚。头发挽一半,留一般,上头插了根银簪子,手腕上还戴了一副攒金丝的镯子。怀里抱着的月季花开的正盛,真真是人比花娇。   不像是个丫鬟,到像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可见赵老爷平时对翠凰那是“颇为照顾”。   赵老爷背着手,懒懒得问她:“你抱着盆花,这是做什么去?”   翠凰娇笑道:“老爷,奴婢正要去上房给老爷请安呐,老爷这都多久没来看奴婢了,是不是都不记得奴婢了。”   赵老爷这心登时酥了一半,赶忙将翠凰拉至身边,攥着小手,“心肝宝贝甜蜜饯”先唤上一通。这才趁着没人往假山后面躲了进去。   恰好,今个二姨娘也出来透气,她原在府中也不受宠,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的傍身,每月全靠那点月例银子度日。若是赶得不凑巧,娘家的兄弟缺了银钱,还会上门来讨要。这日子过得也算是了无生趣。   二姨娘跟丫鬟离儿才走至凉亭,就听见假山后头传来女人娇喘声。她眉心一皱,立马拉着离儿躲在了柱子后头。   因为离得远,二姨娘也看不真切,只隐隐听见那种淫词浪语。她没敢往赵老爷身上想,还以为是赵苑跟着府上丫鬟不清不楚。   如此,二姨娘计从心来,这赵夫人疼宠女儿,满府上下何人不知。这赵苑便是赵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虽为了脸上好看,从不摆在明面上来说,可但凡长眼睛的,都知道赵夫人对赵苑颇为忌惮。   二姨娘立马招了离儿过来,耳语几句。   离儿会意,提着衣裙跑开了。   芳华院。   赵汐朝正躺在廊下晒太阳,她怀里抱着一只奶猫,才刚刚断奶,花色的皮毛,两只耳朵一黑,一黄。眼睛水汪汪的像是两颗蓝宝石,十分的漂亮。   此时此刻,这只猫正舒舒服服的窝在赵汐朝的怀里,缩成一小团,时不时的拿爪子轻轻扒着衣裳。   赵汐朝小声唤它:“麻团,不可以用爪子抓衣服。”   院门口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吓着猫了。麻团耳朵一缩,可怜巴巴的直往赵汐朝的怀里拱。   汐朝心疼猫,立马将猫抱在怀里哄。她对着左右道:“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何事,让他们动静小一点,别吓着我的麻团了。”   丫鬟立马下去查探了,不一会儿折回身来,神色慌张道:“大小姐!不好了,二姨娘身边的丫鬟离儿说,少爷正和一个丫鬟在假山后面行……行男女之事!夫人已经带了人过去了!”   汐朝吓了一大跳,她惊道:“什么?怎么可能?”   她想都没想抬腿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驻足。   按理说,像赵苑那种古板冷漠的少年,该是不会青天白日与府上的丫鬟私相授受。   可若不是赵苑又会是谁呢?   赵汐朝突然瞪圆了眼睛,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   ——肯定是她爹!除了她爹没旁人!   她一阵头痛,将猫递到丫鬟怀里,嘱咐道:“好生照顾着,麻团脾气大,去屋里弄些牛乳给它喝。”   丫鬟接过猫,屈膝下去了。   赵汐朝见凤尾在边上站着,遂询问道:“凤尾,你可知翠凰家里还有什么人?”   凤尾想了想,道:“回小姐的话,好像还有个十多岁的弟弟,在一家药材铺子里当小伙计。”   赵汐朝略一思忖,道:“叫什么名字,同他姐姐关系如何?”   凤尾道:“好像是叫牛旦,同他姐姐关系极好,翠凰每个月的例银,都会省下来给他。”   如此,赵汐朝顿生一计,她带着凤尾一路寻着人声走了过去。见所有人都围在边上,翠凰衣衫凌乱,被两个老妈子按跪在地上。   而二姨娘正捂住一边的脸,大声哭嚎:“老爷啊,妾身冤枉啊,妾身若是知道是老爷在此,妾身哪敢啊!”   赵汐朝悄悄的往赵苑跟前移,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低声道:“你没事吧?”   赵苑略愣了片刻,道:“没事。”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是我。”   这后一句说的没头没脑的,可赵汐朝却一下子听懂了。她哑然失笑,道:“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啊。”   赵苑脸色一下子就柔和起来,因怕赵夫人不高兴,遂抿唇不再多言。   赵汐朝也没在意,走至赵夫人身侧,挽住她胳膊,宽慰道:“娘,您先别生气,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女儿都在娘的身边。”   赵夫人拍了拍汐朝的手,目光如同钉子一般盯着赵老爷。   赵老爷显然是才激战过后,脸上红晕都未消退。他见府上的人都围了过来,登时脸色好看的紧,当场给了通风报信的二姨娘一个耳光,这才对着赵夫人道:“我说夫人呐,你怎么这般大动肝火?”   赵夫人冷冷道:“老爷若是想纳妾房,我也是不敢有什么意见的。可唯独这个翠凰不行,她原先是汐朝房里的丫鬟,这若是传扬出去,你让咱们汐朝日后如何做人?”   赵老爷干巴巴的笑道:“这不是被赶出来了嘛,我看谁敢说汐朝一句不好,我拔了他的舌头!”   赵夫人冷眼瞥了赵老爷一眼,这才把目光投向翠凰,她道:“一个小小的奴婢居然敢勾引老爷,真是好大的胆子!”   翠凰哭哭啼啼,跪在地上直磕头:“夫人饶命,求夫人饶命啊!奴婢出身卑微,不求能当个妾室,就求在老爷身边当个丫鬟,留在老爷身边伺候。求夫人开恩,奴婢愿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夫人的恩德!”   赵汐朝直皱眉头,她余光瞥见周围的小厮多,遂暗暗琢磨开来,刻意提了一个音,对赵夫人道:“娘,我看翠凰怪可怜的,从前在我身边当丫鬟,虽说伺候的不周道,但好歹主仆一场,多少有点情分。这眼下这么多小厮看着呢,翠凰这副模样日后该是嫁不出去了,便成全了她罢。我想爹爹应当是真的瞧上翠凰了,该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赵老爷一听,登时连连往翠凰身上看去,果见翠凰衣衫不整,连肚兜都半系着,露出肩膀上大片的肌肤。   这眼下这么多小厮盯着,还有赵苑这个继子在场。翠凰的名声算是毁了。可赵老爷最是信神鬼之说,深觉女人的贞洁十分重要。   这翠凰算是被所有人看了个遍,哪还有什么贞洁可言。如此,赵老爷道:“什么妾室不妾室的,一个卑贱的爬床奴婢,还妄想着当主子,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他说着,一甩衣袖大步往回走,路过二姨娘跟前,反手又给了一巴掌。   赵苑也知自己在此不合时宜,遂也跟着告退了。   翠凰见人都散了哭得更加惨烈,她哭诉道:“老爷!你好狠的心!你说过要将奴婢纳为妾室,如今竟然这般绝情!奴婢今日就要一头撞死在假山上,化作冤魂厉鬼生生世世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边上的老妈子立马给了翠凰两个大耳光,翠凰哭哭啼啼的起身就要撞假山。   赵夫人道:“让她撞!我到是不信了,一个爬床的奴婢,居然还有理了不成!”   ☆、34.合好   这翠凰闻言, 果真要一头撞死在假山上。赵汐朝对着左右使了个眼色。左右立马会意, 将翠凰生生按住了。   赵汐朝挽住赵夫人的胳膊,温声劝道:“娘, 横竖爹爹也打消了纳妾的念头,咱们也不必揪着不放。翠凰虽说是有错, 但今个儿若是一头撞死在这儿,还指不定外边要怎么传呢!这个恶人的名头,咱们可不担着。”   赵夫人心里恨毒了这种行事下作的丫鬟, 可又生怕因为这事而影响了赵汐朝的闺誉。况且,对于诅咒之类的恶毒言语, 虽只是空说, 可到底让人听了不痛快。   “汐朝, 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这事儿你说该怎么办?不能轻易放过这个下贱蹄子, 否则这府上的丫鬟们不得有样学样,以后府里哪里还有安生的时候!”   汐朝自然深懂其中道理, 若要惩治一个丫鬟并不难,可若是想一劳永逸着实得费不少心思。   她略一思忖,走上前几步,缓声道:“翠凰,你原是在我身边伺候, 我也从未亏待过你吧?”   翠凰抹了抹眼泪, 道:“小姐待我的确好, 可那又有什么用?像我这种出身低贱的, 生来就是给人为奴为婢,一辈子能有什么指望?”   她突然提高声音,嘶吼道:“小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奴婢不过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这有什么错?奴婢在小姐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小姐竟然这般绝情!”   闻言,赵汐朝摇了摇头,轻声道:“错了,你哪里都错了,从你对主子怀有二心的那一刻,你就已经错了。你如今也瞧见了,纵是你顺利爬上了老爷的床,也做不得妾室。人无卑贱之分,你若看重自己,谁能轻贱了你去?”   翠凰眼泪落得更凶了,“做主子的想如何都行,难道做奴婢的就不该替自己寻个指望吗?”   一旁立着始终没说话的绮月忍不住开口啐道:“真是好不要脸!夫人跟小姐待你那样好,你不知道感恩便罢了,居然还想着爬主子的床!你可知前几日夫人替你在庄子上寻了门好亲事,你未来婆家是个管事,夫婿也生的端正!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偏生就你心术不正!”   翠凰说什么也不肯信,俯在地上痛哭流涕。   赵汐朝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若是还想寻死,那便去罢。你一死了知,什么都解脱了,只可怜了你那个弟弟,从小没爹没娘,现在就连唯一的亲姐姐,也要离他而去。”   翠凰猛一抬头,满脸的泪痕,她跪行几步,抱着赵汐朝的腿,大声求道:“小姐,大小姐!奴婢求求你,求求你饶过奴婢的弟弟!他才十几岁,什么都不知道!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求小姐饶过他罢!”   她说着“砰砰砰”磕了几个头,立马磕得额头血肉模糊。   赵汐朝捏着帕子挡了挡,淡淡道:“自己做错的事儿,自己担着吧。”   她对着下人使了个眼色,这才走至赵夫人跟前,小声道:“娘,差不多就成了,留她一命,兴许以后能派上大用场。”   赵夫人虽不知赵汐朝口中所说的“大用场”所指何事,但却不愿驳了她的意愿,遂吩咐左右的下人将翠凰架到前院,当着满府上下的面杖责二十,逐出府去。   如此,赵夫人这才抽出身来,预备着如何整治赵老爷。   可若是让赵夫人气势汹汹的去了,少不得要闹起来,到时谁的脸上都不好看。况且真要论起来,二姨娘是让丫鬟离儿到处说,是赵苑跟翠凰暗度陈仓。   如今事情来了个大反转,竟然从赵苑变成了赵老爷。府上人多口杂,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   赵汐朝从旁宽慰道:“娘,你先回去休息,只要别跟爹爹吵架,那爹爹肯定就是愧对您的。有理不在声大,娘姑且忍一忍,待女儿去想办法,必定消了娘的怒气。”   赵夫人欣慰的拍了拍赵汐朝的手背,一时还真被劝住了,她叹道:“你爹是越老越糊涂了,日后咱们娘俩才不能事事指望着他。汐朝,你放心,娘知道怎么做,闹了一场,你也累了,赶紧回去休息罢了。”   如此,二人这才各自领着丫鬟回了院子。赵汐朝一路暗暗思索,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儿的地方。   按理说,她爹前世也不是这般糊涂之人,怎的近日频繁做些糊涂事。伤了她娘的心不说,就连她这个做女儿的也觉得寒心。   汐朝走了一阵,穿过一条庑廊正要往左拐,恰好碰见了赵苑。   很显然赵苑在此已经等候多时了,身后还跟着山竹,此刻一见赵汐朝的面,脸上微微露出点喜色。   赵汐朝略偏了偏头,对着凤尾使了个眼色。凤尾立马会意,同山竹双双退远了些。   赵苑揣摩着措辞,轻咳一声,道:“你有几日不成来梅院了,我让山竹每日将字帖送去芳华院,可却未见你让人回过话。”   汐朝点头,随意道:“我这几日很忙,忙着养猫,非常忙。”   赵苑狐疑道:“养猫很麻烦么?”   汐朝满脸认真道:“麻烦啊,你没养过猫,自然不知道养猫的艰辛。我养了一只猫叫做麻团,它是很会闹的,晚上要我陪着睡。白日还要抱着它晒太阳,牛乳不够甜,它都不肯吃的。一个不高兴还老爱拿爪子挠人。”   她说着,两手比划着猫爪状,呲牙道:“就像这样!”   赵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早先便说他模样生的好,丰神俊朗,眉清目秀。素日常板着张脸装老成,眼下轻轻一笑,真就如同寒冰初融。   微风轻轻一吹,赵苑额间的碎发轻轻扬起,他比赵汐朝高许多,此刻微垂着头,眼底像是含着光。他身形颀长,立在庑廊中,身后是满院被秋风染红的枫叶。   汐朝心里一个咯噔,心里暗暗恼恨,就赵苑这长相,哪里有人能对他发得了火。她不自然的将手放了下去,绞着十指,巴巴道:“嗯,差不多就这样,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你也回去吧。那个字贴我还没临摹,过几日……算了,没什么,我走了。”   她语罢,招呼着凤尾就要回芳华院去。哪知才跨出去一步,身后立马传来一声“且慢!”   汐朝心里还委屈着考核那日的事儿,自然不肯轻易原谅赵苑。遂跟没听见似的,大步朝前走。   就听身后传来几声奶猫叫声。   她迅速无比的转身,就见赵苑手里正捧着一只毛茸茸的奶猫!   汐朝惊诧道:“你偷我猫!”   赵苑哑然失笑,对着赵汐朝招了招手,道:“你过来看看,谁偷你猫了?”   赵汐朝半信半疑的走近跟前,轻轻用手指勾了勾奶猫的下巴,果见这猫跟她的麻团不一样。   麻团性子活泼,眼睛是深蓝色的。而眼前这只,虽说长得像麻团,可眼睛是琥珀色的,非常的温顺。   如此,汐朝略有些羞赧道:“这长得都差不多,这……这也太巧了,一家人似的,小东西长得可真机灵啊。”   赵苑但笑不语,将奶猫往汐朝怀里递,他道:“这只也送你,同你那只做个伴儿。”   汐朝美滋滋的将猫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轻轻给它顺了顺毛,她抬头问道:“这小家伙有名字吗?”   赵苑摇头,语气温和道:“既然是送你了,名字你取吧,它应该会喜欢的。”   赵汐朝略一思忖,笑眯眯道:“那就叫汤包吧?麻团,汤包,一听就是一家人。”   她坏心眼儿的想,赵苑是个黑心包子,养的猫也是个包子。   闻言,赵苑笑着点头,道:“很好。”   须臾,他又补了一句,“对不起。”   汐朝捏着汤包的耳朵,轻轻揉了揉,随意道:“做什么?想用一只猫来收买我?我可是商人的女儿,这笔买卖很不合算啊,我拒绝。”   赵苑便道:“那日,我并非是想戏弄于你,只不过……”   赵汐朝抬手打断他的话,接口道:“你并非是想戏弄我,只不过是想看看我是如何当众出丑的?还是想看看我这个肚子里没半点墨水的废物大小姐,是怎么名落孙山,灰溜溜的躲回府上的?算了,你如何想的,我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   她顿了顿,伸出一根手指用力一戳赵苑的心口,道:“你摸摸良心问问自己,是不是欺负妹妹了。”   赵苑垂眸,半晌儿抿紧唇,勉强点了点头。   赵汐朝得寸进尺,昂着下巴道:“承认了就好,就怕你不敢承认。”   她小声嘀咕:“别以为送我猫,我就会原谅你。”   正巧远处走过了一个丫鬟,还好巧不巧的是夫人跟前的。赵汐朝略一思忖,心知赵夫人这几日对赵苑成见颇深,正待寻个由头教训他呢!   今日,二姨娘让人去上房通风报信,赵夫人二话不说,就带着人浩浩荡荡的抓/奸去了。难保不是因为想借此打压赵苑。   赵汐朝头疼不已,赶忙带着凤尾回了芳华院。迎面就有一只小猫窜了过来,它一见赵汐朝怀里还有一只,当即气得脖颈上的毛都竖起来了。   小翠生怕麻团发疯,抓伤了小姐。赶忙将麻团抱在了怀里,道:“小姐,您又打哪儿领回来一只啊?”   赵汐朝顺了顺汤包的毛,以作安抚。这才用指尖点了点麻团的鼻子,笑眯眯道:“麻团,我给你抱了只哥哥过来,你可不许欺负它,要不然,我就把你放在桶里,刷上麻油,从台阶上滚下来。”   麻团跟听懂似的,尾巴一夹,耳朵一垂,嘴里发出“喵喵”的叫声。   赵汐朝哈哈大笑,这才让小翠把汤包也抱了下去。   ☆、35.晴天霹雳   前世, 赵老爷膝下就赵汐朝一个孩子,一晃十多年, 纳的妾房,收的通房丫鬟, 再加上在秦楼楚馆里谈生意,碰过的女子,加起来少说也有五十个。   可即便如此,赵老爷还是没能有个儿子, 别说是个孩子, 就连个怀孕的妾室都没有。   赵汐朝前世便有几分疑惑, 如今瞧见赵老爷又开始找由头纳妾室,便更加怀疑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她在芳华院琢磨了几天, 也没个头绪。到底是为人子女的,这种事情左右不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该管的。   据汐朝从翠凰那里套话,赵老爷同翠凰暗度陈仓早有半年之久。按理说,若是府上其余三个妾室, 长久不见老爷, 怀不上也正常。可像翠凰这般身体康健的姑娘, 就算一次不成, 这半年功夫也该怀上了才是。   问题出在鸡身上,想要追根究底,必得从赵老爷身上下手。   可同时问题又来了, 汐朝该怎么同她娘说, 也是个大问题。   午时, 凤尾从上房绕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包馨香斋的蜜饯玫瑰花糖。   赵汐朝挑了两颗塞嘴里,一问才知是二婶钱氏过来了。   说起这位二婶,赵汐朝十分头疼。长房自从跟二房分家之后,钱氏总算是翻身做了女主人,素日里待人十分刻薄,讨不到便宜就觉得是自己吃了亏,总之就是十分难缠的角色。   二房自从由钱氏当家之后,起先还过得有模有样,二老爷在外头跟着赵老爷下海做生意,就算是什么也不干,一年到头也能跟着捞不少油水。   可钱氏是个视财如命的,将钱财管得牢牢的,生怕赵家二老爷在外头花天酒地。不同长房的人丁单薄,二房可算是人丁兴旺,府上六位少爷,花钱各个大手大脚。反正没钱了,都知道跑过来向长房要。   对此,赵夫人也是烦不甚烦,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总不好将自家人拦在门外。再者,赵夫人又存了一分私心,期盼着日后赵汐朝出了嫁,二房的六位少爷能多少帮衬赵汐朝一二,也算是娘家有人。   赵汐朝略一思忖,深觉得二婶此时过来,着实叨扰。这几日赵夫人因为赵老爷的事儿,一直心里不痛快,可不能再添堵了。   凤尾道:“小姐,自从汤包来了,麻团一直闷闷不乐的。奴婢昨个晚上拿牛乳给麻团吃,它不肯吃。后来汤包来了,奴婢想着就拿给汤包吃罢。谁知麻团一下子就炸毛了,一爪子拍在汤包头上,可把汤包吓坏了。麻团惹了祸,直到现在都团在猫窝里不肯出来呢!”   闻言,赵汐朝笑道:“看不出来麻团脾气这么大,还欺负新来的猫啊!”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算了,麻团是个小心眼儿的,你待会儿找人再做一个猫窝出来,省得它俩打架。”   凤尾点头应是,她告状道:“小姐,麻团太闹了,老是用爪子挠人,还挠猫!汤包都被吓得躲在角落里不肯出来了!”   赵汐朝心疼猫,可还是忍不住噗嗤一笑。笑罢了,她起身换了套浅绯色的衣裙,内罩素雪绢云烟萝软纱,腰间系着一条嫩黄色的丝带,更显得腰肢纤细,身段玲珑。   她素来不喜欢穿金戴银,遂挑了赵苑送的白玉簪子插在发间。又选了一支攒金丝镶宝石青玉镂空簪,另配珐琅珊瑚耳坠,更加相得益彰。   凤尾夸赞道:“大小姐可真是漂亮,日后谁要是娶了小姐,不知是多少辈子修来的大福气!”   赵汐朝笑着轻掐了一下凤尾的脸蛋,道:“就你嘴巴甜,赶紧收拾着,随我去上房一趟。”   待主仆二人至了上房,果见钱氏也在。她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对襟裙子,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入眼一支金光灿灿的簪子,手腕上还各套着一只攒丝金镯子。虽是笑着,可隐隐透着精明和算计。   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五岁的娃娃,地上还坐着一个。观面容竟然是对双生子。   钱氏轻推了一把地上的,喊道:“大宝,小宝,快看看谁来了!”   原本坐在地上玩蝈蝈笼子的小宝一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像头小牛犊子似的,一头扎在汐朝怀里,又跳又嚷:“姐姐!姐姐抱!小宝要姐姐抱!”   赵汐朝虽不喜钱氏为人,可对二房这两个弟弟却是极好的。她蹲下身来,双手捧着小宝的脸,笑道:“哎呀,小宝都长这么大啦?姐姐都快认不出来了!”   大宝一听,顿时不乐意了,挣扎着从钱氏怀里拱出来,迈着小短腿也跑了过去,蹦着跳着死活也要赵汐朝抱。   钱氏尖着嗓子笑道:“汐朝是越来越漂亮了,你看这脸蛋,这身段,满咸州有几户人家的小姐,能比得上咱们汐朝。还是生个姑娘好啊,看看我这生的猴孩子,一天到晚闹个不停。来,大宝,小宝,赶紧过来,别缠着姐姐,快到娘这里来。”   赵夫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她对着汐朝招手,道:“汐朝你也过来,到娘身边来。”   汐朝苦笑着,低头看了一眼大宝小宝。他们兄弟两个生得肉嘟嘟的,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百福袍,头上戴顶虎头帽。长得虎头虎脑十分讨喜,跟两个福娃娃似的,一左一右的抱着汐朝的腿不放。   钱氏遂对着身边的奶娘道:“去,将小少爷带出去找大少爷。”   小宝一听,哇得一声就哭了,嚷道:“我不要跟哥哥们玩,我要姐姐,我要跟姐姐玩!”   他哭得脸蛋红彤彤的,攥着拳头直抹眼泪,十足十的可爱,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赵汐朝见大宝小宝被带走后,这才入了座。   钱氏上下打量了她一遭,笑道:“不瞒嫂子说,我这原先也想生个闺女,哪知一连生了五胎都是儿子,大宝小宝竟然还是双生子。嫂子也教教我,好让二房再添个小姐。”   赵夫人面色不改,笑道:“儿子多,也是福气。我听说你前两日替赵平挑了门亲事,听说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怎的谈得好好的,人家就突然不愿意了呢!”   闻言,赵汐朝不动声色的拿眼去瞟钱氏,果见她脸色一拉,差点没绷住。却听钱氏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家赵平长得健壮,以后谁家的姑娘娶不得?到是大嫂啊,以后得给汐朝说个好亲事才是。这女儿跟儿子可不一样,嫁出去的女儿就跟泼出去的水一般,都是别人家的人了!”   赵夫人分毫不让:“我倒是不觉得女儿比儿子差,儿子再多有什么用,成日里不做正事,光想着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到不如女儿时时陪在身边,这日子啊,过得才顺心如意。”   钱氏向来爱争口舌之快,见落了下风,赶忙将赵苑拉了出来,她道:“可不是嘛,若不是二房儿子太多,我这万万不能将赵苑过继了去。听说大哥待赵苑极好,想必大嫂心里也欢喜这孩子,也不枉费我跟汐朝二叔的心意了。”   赵夫人道:“那是,赵苑现在有出息,改明个真考了个状元回来也未可知。到是可怜了赵平兄弟几个,读书不成器便罢了,连学做生意都缩手缩脚的,小家子气。”   钱氏皮笑肉不笑道:“到底是过继的儿子,怎么能比得上自己亲生的。”   她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奶娘在外面喊:“夫人!两个小少爷打起来了!”   如此,钱氏这才骂了几声,起身告退。她走了,整个屋子都清净了。   赵汐朝余光瞥见赵夫人神色落寞,遂暗暗叹了口气,斟酌着措辞,将自己所怀疑之事,一一禀明。   哪知赵夫人早先便起了疑心,母女两一合计,这才想了个好法子。借故找来大夫,说是替赵老爷诊脉,顺便查探身子可有顽疾。   谁料不查不要紧,真就查出了大问题。赵老爷今年四十多岁,正值壮年,怎知身子竟然是不能再让女子受孕了。大夫还说,是有人故意为之,该是用药所致,约莫有好几年了。   这消息如同是晴天霹雳,不仅赵老爷懵了,就连赵夫人也不能接受。好在赵夫人早有心里准备,可赵老爷却是骤然大病,足足病了几日。   他日日缠绵病榻,握着赵夫人的手,百般赔礼道不是,生怕赵夫人因此嫌弃于他。   赵汐朝探病才从上房回来,哪知一脚才踏进院子,怀里就猛的窜进来什么东西。她微微一惊,待瞧清是麻团后,这才松了口气。   麻团像是受了什么大委屈,两只爪子直往赵汐朝胸口挠,嘴里“呜呜呜”的叫个不停。还时不时的舔舐着自己的爪子。   赵汐朝凝眉细看,就见麻团的右爪子上的毛秃了一小片,像是被什么东西挠的。   她几乎震惊了,捧着麻团的爪子,一连吹了十几口气,温声哄它:“不痛不痛,我给你吹吹。”   麻团瞪圆了宝蓝色的大眼睛,耷拉着猫耳朵,看起来委屈极了。   凤尾刚好挑起帘子从屋里出来,赵汐朝便道:“凤尾,那只欺负猫的小家伙躲哪儿了?它弄伤了我的麻团,你知不知道?”   凤尾为难道:“小姐……”   她话音未落,就见汤包瘸着一条后腿,一瘸一拐的从屋里出来。踏过门槛时,险些一头滚到台阶下面。   赵汐朝愣了足足有半刻钟,再看看怀里的麻团也是一脸懵。   她板着脸教训麻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将人家欺负的这么狠,怎的还恶猫先告状?晚上罚你不许吃小鱼干!”   麻团当场气得毛都炸开了,昂着头冲着汤包喵呜几声,又冲着汐朝喵呜几声,这才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缩成一团不动了。   凤尾心疼的将汤包抱在怀里,央求道:“小姐,我看不如将汤包送回去吧?看着挺可怜的。”   结果就是,赵汐朝抱着受了重伤的汤包,可怜巴巴的来找赵苑了。   赵苑原是在看书,一见赵汐朝的阵势着实吓了一大跳。   就见赵汐朝愁容满面的抱着猫,哭诉道:“赵苑,这真的不怪我,这都是麻团干的,不关我的事儿!”   ☆、36.这不好吧?   赵苑将手中的毛笔放回笔架子上, 起身走近跟前,垂眸望了汤包一眼。见它耷拉着脑袋, 蜷缩着一条后腿,看起来惨兮兮的, 精神也不好。   他轻轻摸了摸汤包的脑袋,偏头询问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打架呢?”   赵汐朝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原先汤包没到芳华院时,麻团虽然爱闹腾了些, 可大多时候是很温顺的。也不知这几日是不是小鱼干吃多了, 把自己吃傻了, 居然也会亮爪子欺负新来的猫了。   汤包许是知道来这里安全了,耷拉着眼皮缩成一个小肉团。可把赵汐朝心疼坏了, 她忿忿道:“你放心,我这个人从来都不护短,回头我就提溜着麻团的耳朵,让它过来给汤包道歉!”   赵苑哑然失笑, 他道:“你要猫怎么道歉?若是真能开口说话, 你岂不是要吓得躲房里不出来?”   赵汐朝撇了撇嘴, 不甚服气:“我才不会, 你就会小看人,让猫咬你!”   赵苑但笑不语,伸手轻轻捏了捏汤包后腿, 汤包立马小声的“喵呜”了一声。赵汐朝责怪他:“你轻一点!它疼!”   “骨头没断。”赵苑又仔细给汤包检查了别的地方, 见全身上下完好无损, 这才压下一边的眉毛,道:“奇怪,也没有地方流血,怎么会瘸着腿。”   赵汐朝低头看了一圈,果见汤包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势。可它明明走起路来瘸着一条腿,她道:“也许是内伤,你肉眼凡胎没瞧出来。”   赵苑微微愣了愣,反问道:“你瞧出来了?”   赵汐朝倒吸口凉气:“我当然……也没瞧出来。”她顿了顿,笑嘻嘻道:“这样吧,回头我去管教管教麻团,教它怎么做只好猫。汤包就先放你这养两天伤,成吗?”   闻言,赵苑略一思忖,道:“你不是说养猫很麻烦么?我……我不太会照顾小动物。”   赵汐朝一听,这能叫事儿吗?照顾照顾,不就知道怎么照顾了!她笑眯眯道:“那很简单,你只要给汤包安个小窝,每日给它喂一些牛乳就成。我每天都会过来看它的,你放心吧。等过两日麻团懂事了,我就将汤包接回去,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顿了顿,她补充道:“你要记得把汤包养得肥肥的,我喜欢胖的。”   赵苑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斜瞥了一眼赵汐朝,见她身材娇小玲珑,下巴也是尖尖的,十分清瘦。他打量的目光一直从赵汐朝的脸往下移,最后落在平坦的胸脯上。   他不甚自然的将脸偏转过去,轻轻“嗯”了一声。   赵汐朝两手攥着汤包的两只爪子,做出一副作揖的姿势,奶声奶气道:“阿朝谢过兄长,你长得好看,心地又善良,以后一定会有福报的。”   赵苑耳垂一下子就红了,他右手攥拳掩住唇角,清咳了一声,道:“不客气。”   恰好山竹打外头将新制的猫窝送了过来,赵汐朝便将汤包小心翼翼的放进猫窝。这才用一根白色的丝带,将汤包蜷缩着的后腿包扎起来,还打了个十分漂亮的蝴蝶结。   山竹看着新奇,问道:“大小姐,这个结真漂亮,小姐手真巧。”   赵苑也望过去看了两眼,如此赵汐朝便笑道:“这是小汤包专用蝴蝶结。山竹,你将猫带下去罢。”   如此,山竹这才应是,连猫带窝一起抱了下去。   临近午时,外头传来消息,说是赵汐朝和赵苑考上了。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赵老爷一听,乐得当即派人将事先准备好的书箱、笔墨纸砚一类物品通通送了来。   这远山书院考核制度十分苛刻,赵苑素有学识,考上并不奇怪,到是赵汐朝考上出乎了众人预料。   待到了入学那日,赵夫人一早就吩咐下人准备马车,因着书院有规定,无论身份如何贵重,一律不许带书童过去伺候。   如此,赵夫人纵是再心疼赵汐朝,也无济于事。只好嘱咐着赵苑,必得将她照顾好了。   赵汐朝同赵苑出府前,又刻意去屋内给赵老爷请个安。   赵老爷这病来如山倒,从前有多健壮,现在就有多虚弱。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生病就像板砖,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自己头上。   他病了一场起不来身,更是会自己娇惯自己,一时要喝甜的,一时要吃咸的。一时看谁都不顺眼,一时握着赵夫人的手直抹眼泪,说自己从前不该如此放纵,亏待了妻儿。   每每赵夫人听赵老爷如此说,总得配合着敷衍一二。这么多年过去了,赵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赵夫人用手指甲想想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赵老爷没哭诉几句,又摔杯子摔碗,大声痛骂,说是哪个丧尽天良的乌龟王八羔子,居然胆敢害他祖爷爷,日后出门就被马车给撞死!   赵汐朝跟赵苑在外间候着,听闻里头动静,一时也不知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她偏过头,小声询问道:“赵苑,你要不要先出去等着?”   赵苑道:“母亲让你我在此等着,就再等一会儿罢。”他微微顿了顿,凝眉问了一句:“怎么了?你……你是腿又站疼了吗?”   汐朝摇了摇头,还未说什么,赵夫人从里间出来了。   赵夫人招来一个老妈子,吩咐道:“老爷的药煎好了,你进去伺候着老爷喝药,仔细别烫着老爷了。”   这老妈子接过丫鬟手里的药碗,应了声“是”,这才垂头进了里间。   赵汐朝若有所思的瞥了这老妈子一眼,到底忍不住昂着头往里间望了望。赵苑悄悄的伸手拽了拽汐朝的衣袖。   赵夫人长叹口气,道:“行了,知道你们都有孝心,也别都在这候着了,仔细过了病气。汐朝,你过来给娘看看。”   汐朝应声走上前来,赵夫人攥着她的手拍了拍,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声道:“汐朝,你如今作这副打扮,可别被人瞧出了端倪。晚上下了学,娘让府里的马车去接你。在学院若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只管还手不必客气,回家有娘替你撑腰!”   汐朝道:“娘,我知道了,这不是还有赵苑在吗?谁能欺负得了我?”她说着对着赵苑眨了眨眼睛。   赵苑笑道:“是,请母亲放心,我必会好生照顾汐朝的。”   赵夫人仍是不甚放心,拉着汐朝的手嘱托一番。   赵汐朝听得耳朵都快长老茧了,随意宽慰了她娘几句,赶忙拉着赵苑出了府门。她拍了拍胸口,喘了口气,道:“可算是出来了,我都担心我娘再说下去,我今个儿都出不了府门了。”   赵苑淡淡笑道:“既是让我照顾你……那便请吧,小少爷。”   赵汐朝伸手一扬发间垂下来的锦带,拱手道:“这位哥哥也请。”   待二人到了远山书院,这才得以瞧见整座书院的真容。原先赵汐朝便觉得书院很大,如今步入了正殿才知是别有洞天。   书院分男女两院,赵汐朝男扮女装顺利的同赵苑进了男院。每院按甲、乙、丙、丁排班。因着考核那日,赵汐朝最后一题没写,遂成绩差些,分在了丁班。而赵苑发挥的极其好,遂分在了甲班。   赵汐朝垂着脑袋,深深叹了口气,摇头道:“看来是咱俩没有缘分,纵是都考上了,还分不到一块儿。”   她抬脸,可怜巴巴道:“怎么办?我这长相看起来这么好欺负,要是有人欺负我怎么办呀?”   赵苑略一思忖,满脸认真道:“无事,你可以站门口喊我名字。”   赵汐朝惊喜道:“我只要喊你,你就一定会立刻出现在我面前吗?”   哪知赵苑却摇了摇头,他道:“说不准,凡事还需要靠你自己,少惹事,多学习,知道么?”   “…………”赵汐朝立马转身就走,她背对着赵苑摆了摆手,气呼呼道:“我生气了!走了!”   她走了几步,身后立马传来一声亲切的“阿朝”。   如此,赵汐朝迅速无比的转过身来,搓着手,笑眯眯道:“知道我的好了吧?没关系,你是我哥哥,我会原谅你的!”   赵苑伸手一指左面,镇定道:“你走错路了,在这边。”   “………………”   赵汐朝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行,你行,我记住了。”   她气呼呼的从赵苑手里拿回自己的书箱,往身上一背,大步朝前走。也不管赵苑在身后跟没跟上。   大约走了半炷香,赵汐朝拐了一个弯,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她被撞得身子往后倾了倾,揉着额头眼泪汪汪道:“谁啊?大早上的没带眼睛出门吗?”   “对不住,是我撞到你了。”   赵汐朝乍一听这声音,立马像触电似的抬头,就见明小侯爷跟玉树似的立在跟前。   他温声细语道:“你怎么样?有没有撞到哪里?”   赵汐朝哪里肯轻易得罪明小侯爷,连忙摇头道:“没事没事,没撞到哪里……就是头有点晕。这位哥哥长得可真结实啊!”   明小侯爷微微一笑,见赵汐朝微躬着腰,背上背着很大一个书箱,更显得整个人十分娇小。他眉头微微蹙起,想也没想将书箱顺了过来。   赵汐朝呆了片刻,愣愣道:“这不好吧?多不好意思。”   ☆、37.弱不经风   奈何明小侯爷没觉得有哪里不好, 他十分自然的将书箱背后边,垂眸温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哥哥呢?”   赵汐朝甩了甩衣袖, 气呼呼道:“他死啦!”   明小侯爷微微愣了愣,稍一抬头, 就见赵苑缓步走了过来。赵汐朝背对着说话,自然看不见人,她像是生了很大的气,脸蛋都红扑扑的。   明小侯爷略一思忖, 好笑道:“你在背后这么说你哥哥, 仿佛不太好吧?若是被他听见了, 回头该生气找你算账了。”   赵汐朝哼道:“管他生不生气,我还生气了呢!”   “你生什么气了?”   背后突然传来这么一声, 赵汐朝浑身一个激灵,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往前一跃,险些就扑在了明小侯爷的怀里。   明小侯爷微微错过身去, 单手轻轻一揽赵汐朝的腰, 将她扶稳后, 立马收回了手。   “小心, 别摔了。”   赵汐朝埋着头道了声谢,这才赶忙往边上蹭了几步,同明小侯爷拉开了一段距离。她不甚自然的抬起脸, 结结巴巴道:“那……那什么……反正……反正我就是生气了……你……你自己看着办!”   赵苑冷眼从明小侯爷的身上瞥过, 见他轻颌首率先打了招呼, 这才拱了拱手,算是回礼。他上前两步,凝眉道:“你想让我怎么办?才一会儿功夫,你怎么又使小性子了?让我哄你吗?”   赵汐朝脸色腾的一下就红了。   当……当……当……   沉闷而悠长的钟声响起,震得赵汐朝一时间没敢动。   还是赵苑先反应过来,他不由分说的走上前来,一把攥住赵汐朝的手腕,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别闹”。这才侧过身子,伸出一只手,十分客气有礼的对着明小侯爷说了一声“多谢”。   明小侯爷自然知道赵苑这是谢他什么,他不动声色的攥紧了书箱上面的背带,到底还是递了出去。他和气道:“不客气,令弟看着年岁小,长得十分讨喜,很对我脾气。”   赵苑点头算是应了明小侯爷这句话,他接过书箱背在自己身后,这才打了声招呼。拉着赵汐朝先往丁班去。   待二人穿过庑廊站至丁班门口时,赵苑先往屋里望了一眼,见夫子人还没到,班里却是静悄悄的。   赵汐朝压低声音道:“你别管我啦,都敲钟了,你赶紧走吧,要不然一会儿迟到了,夫子一定会责骂你的!”   赵苑没吭声,他将书箱递到赵汐朝手上,这才喘了口气,耐心嘱咐道:“下了学,你就在这里站着别动,我来找你。”   赵汐朝一一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手势呈狂风扫落叶状,催促道:“你赶紧走吧,赶紧走,别耽误了上课。”   赵苑这才转身往回走,他走了没两步,突然停下,略偏过脸来,压低声音道:“方才那个人,你离他远些。”   赵汐朝歪着头,疑惑道:“啊?为什么啊?”   赵苑道:“我观他面相,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汐朝嘴角略抽搐,巴巴道:“你挺厉害的,现在都会观人面相了,你什么时候给我摸个骨,看看我能活到多少岁?”   她话音未落,钟声又敲了三声。大约方才只是预备钟声,这回才真是要上课了。   如此,赵汐朝这才急匆匆的往屋里面跑,下面乌泱泱的坐满了学生。她这是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想招惹,这才左拐右拐,寻了个犄角旮旯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人才将将坐下,书箱都没来得及打开,头顶骤然一黑。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汐朝昂着脸愣了愣,见夫子已经站在门口了,觉得不同意也不合适。遂一把将明小侯爷拉到位置上,道:“可以,可以,你赶紧坐下吧。你这一站着,显得我好显眼啊!”   明小侯爷哭笑不得,连忙坐好了。   既然是书院,那里面的夫子自然各个学识渊博。可有一样是夫子们的通病,那就是迂腐、固执、严师出高徒。远山书院纵是名声在外,声名显赫,里面的夫子也还是夫子。同那些私塾里头的教书先生并无不同,甚至在固执方向更胜一筹。   赵汐朝志不在此,来远山书院的目的,一来是为了同赵苑多亲近,以便于增进兄妹感情。二来赵夫人性格好强,最恨被旁人比了下去。而汐朝又是被她捧在手心里长大,视为掌上明珠,哪里肯让汐朝输给旁人。   更何况这个旁人还不是什么外人,却是未来很有可能同赵汐朝争家产的赵苑。   如此,赵夫人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非得让赵汐朝也一起跟着来读书上学。非但是要读书,还要读好书,势必要将赵苑比下去。就连打扮都得照少年打扮,生怕赵汐朝有那么一丁半点输给了赵苑。   偶尔,赵汐朝也会暗地里琢磨,觉得她娘这是盼了多年的儿子不得,这才不得不将他看作儿子培养了。   当然,就算赵汐朝问了,她娘也不会承认。   好容易挨到下学,夫子一脚才踏出门槛,身后就闹腾了起来。众人正襟危坐了一天,肩膀脖子又酸又涩,眼下见人走了。纷纷起身玩闹了起来。   赵汐朝打了个哈欠,取过书箱轻轻一抠锁扣,就听“啪嗒”一声,书箱就打开了。她将书本一一收拾好,这才抱着比人还宽的书箱老老实实的坐在位上。   明小侯爷原是要走了,见她没动,遂询问道:“怎么?下学了,你还不走么?”   赵汐朝摇了摇头,道:“你先走吧,我答应了我哥,要坐在这里等他,他会过来接我的。”   明小侯爷点头,就听赵汐朝问道:“哎,对了,一直没有问你,你怎么也被分到丁班了?不对啊,你明明学问这么好,应当跟我哥分在一起才对。”   “你怎知我学问好?”明小侯爷触不及防的反问道。   赵汐朝心里一个咯噔,连忙解释道:“那个……那个……我那天考核不小心瞥见了你的试题……所以……”   明小侯爷轻“哦”了一声,随意道:“在哪儿都一样,主要是不跟傅青在一处儿就成。”   赵汐朝诧异道:“傅青?他该不会也考上了吧?怎可能!”   “怎么不可能?!”   身后平地一声惊雷,就见傅青拿着一个苹果,边啃边含糊不清道:“你别小看人,就那区区几题,哪里能难得到我?”   汐朝笑了笑,道:“原来如此,真是看不出来……”   傅青眼睛一亮,凑过身来,“看不出来我原来这么厉害,对吧?”   汐朝满脸认真道:“是啊,我真没看出来,原来澄光殿跟熹微殿的试题差这么多!你运气真好,试题很容易吧?”   明小侯爷轻轻咳了一声,抿开笑意,接着赵汐朝的话,道:“那可不,原先傅青连《三字经》都背不得,到这儿反而分到了丙班,可见运气着实很好。”   傅青恼了,他将苹果往边上一丢,对着赵汐朝张了张嘴,可见她生得眉清目秀,笑意盈盈的,一时什么狠话都说不出来。   他冲着赵汐朝发不了火,只好偏头去找明小侯爷的麻烦,道:“明连!你又拿话笑话我!你当我听不懂,是不是!”   明小侯爷微微错开身,躲了过去,他轻笑道:“说你两句你就不高兴了,怎么,你敢说你考核那日,没有使些旁门左道?”   赵汐朝一听,耳朵竖得多高,她满脸好奇望向傅青。   傅青这下反倒不好意思了,他挠了挠头,笑嘿嘿道:“什么事也瞒不过你,我就是稍微抄了一点别人的文章,只抄了一点点,一点点。”   他伸出两指,比划了一个很短的距离。   赵汐朝跟明小侯爷自然是不信的。不仅如此,明小侯爷还很有远见的说:“只怕……你日后要成为远山书院的一大败笔了。旁人是书院的活招牌,你正好相反。”   “…………”傅青:“喂!”   赵汐朝好奇道:“这位哥哥,你跟我说说呗,是哪位壮士借你抄的?”   傅青兴致勃勃道:“嗨,还能有谁,我这初来乍到的,能认识几个人。就是你哥呀,那个叫赵苑的,写字真是漂亮,当时监考官还当众夸了他哩!”   闻言,赵汐朝足足愣了半刻钟,待她反应过来,嗖得一下站起身来,想都没想往傅青脑袋上一拍,骂道:“你胡说!我哥那人最是恪守成规,哪里能做这种事!”   傅青被打懵了,他巴巴道:“呐……我趁他不注意,我偷看的啊……”   赵汐朝听完之后,就更加生气了,她又往傅青脑袋上拍了一下,道:“谁让你偷看他的?我还没偷看过呢!”   傅青一连挨了两下,总算是缓过神来。他气得脸色通红,刚要往赵汐朝肩膀上推一下,猛然想起她看起来弱不经风,应该很不禁推。   遂偏过身来,往明小侯爷肩膀上推了一下,“都赖你!”   明小侯爷没留神,被推得往后退了几步。他好笑道:“都赖我什么?”   傅青气呼呼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等你了!”   他说着噔噔噔的调头就走。   汐朝巴巴道:“啊,对不住啊,好像是我害你们吵架了。”   明小侯爷笑道:“无事,傅青从小就是这个样子,过一会儿就好了。你现在还不走么?”   汐朝刚要开口,余光瞥见门外一道白影,她笑眯眯的伸手往外指了指,道:“呐,我哥哥来接我回家了!”   ☆、38.以脸铺地   二人同明小侯爷分开后, 这才穿过庑廊往门口走。赵苑一手捧着书,一手提着赵汐朝的书箱, 大步朝前走。他腿长,走得也快, 同赵汐朝拉开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说来也奇怪,赵汐朝走得慢些,赵苑便走得慢些,一旦她加快了脚步想要追上, 赵苑立马也跟着加快脚步。   如此, 二人之间的距离始终隔着二十个明小侯爷。   赵汐朝喘了口气, 暗自揣测不已,初时她还以为是赵苑迟到了, 挨了夫子责骂,遂不高兴了。后来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哪里是被夫子责骂的样子,明明就是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样。   她摸了摸下巴, 暗暗偷着乐。   突然, 赵汐朝在后面“哎呦”一声, 赵苑脚步一顿, 飞快的转过身来看。就见赵汐朝背着左手,用右手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老气横秋道:“这位公子, 我见你印堂发黑, 眉头紧蹙, 可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说出来让大家高兴高兴。”   赵苑敛眸盯着汐朝,抿了抿唇没应声。   赵汐朝向来爱打蛇缠棒上,踱步凑近赵苑跟前,摇头晃脑捏着兰花指,道:“我掐指一算,得知这位公子心思郁结,心火旺盛,对身体有百害而无一利。”   她用胳膊肘轻轻捣了捣赵苑,小声道:“你怎么了嘛?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生气?”   赵苑攥紧了书箱上的背带,梗着脖子偏向一边,淡淡道:“我没有。”   赵汐朝哪能信这个。醉酒的人从来不承认自己喝醉了酒,嘴上说不生气,那就一定是生气了!男人啊,有时候比女人还要口是心非。   她绕到赵苑正前面,昂着脸奶声奶气的问他:“你怎么生气啦?是麻团不好,惹你生气了吗?”   赵苑侧过身子,冷硬道:“不是!”   汐朝锲而不舍,继续绕到他正前面,昂脸问:“那就是汤包不好,惹你生气了,对不对?”   赵苑将身子侧过去更多,摇头道:“不是!”   如此,赵汐朝这才两手攥着赵苑的手腕,摇啊摇,她笑眯眯道:“那肯定就是我不好,惹哥哥生气了,对不对?”   闻言,赵苑就如同被这话取悦到一般,原先像是心底压了一块大石头,闷闷的难受。眼下,他余光瞥见赵汐朝眉眼弯弯,笑盈盈的,竟然连最后一丝火气都消了。   他闷闷道:“我原先跟你说,让你离明连远一些,可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赵汐朝心里一个咯噔,巴巴道:“我没想理他,是他先来找我说话的。做人要有礼貌,他主动过来跟我说话,我能冷着脸让他滚蛋吗?”   赵苑压下一边的眉毛,估计没想到什么托辞,只道:“你的理由到多。”   “…………”赵汐朝提了一个音:“喂!”   原先便说,赵苑有时候很不讲道理。他单手将赵汐朝那个很重的书箱背在后面,小声说了一句:“怎么会这么沉。”   赵汐朝耳朵尖,她兴致勃勃道:“因为里面有很多银子啊!”   赵苑十分诧异,道:“那你为什么带这么多银子?”   汐朝道:“出门在外怎么可以不带银子?要是你有什么地方需要用到银子,而你刚好又没有,就一定会过来找我了。”   她拍了拍胸膛,豪气万丈道:“我,就是你的专属小钱袋!你身边缺了谁,都不能缺了我!”   赵苑哑然失笑,他道:“就算你要带银子,为什么不带银票来?带这些铜钱碎银子,这么沉,你怎么背?”   赵汐朝点了点头,对赵苑的话表示赞同,她歪着脑袋,咬着手指甲道:“咦?这不是有你在吗?”   闻言,赵苑二话不说要将书箱塞回汐朝怀里,汐朝跟只兔子似的,往后面一跳,右手挡在身前,满脸认真道:“我刚才说错话了,我重说!我的意思是,要是有哪个胆大包天的狗东西敢欺负你,我拿银子砸死他们!”   此话一出,赵苑足足愣了一刻钟,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赵汐朝一遭,这才摇了摇头,叹口气道:“行了,成日里说些不着调的话,走吧,回家吃饭了。”   赵汐朝自顾自的嘟囔:“我哪里不着调了?咸州方圆八百里,哪个不知道我赵汐朝最是端庄娴静,温柔大方,大家闺秀就是我这样的啊!”   只可惜,赵苑不这么觉得,他非但没觉得赵汐朝端庄娴静、温柔大方,反而觉得自己这位继妹聒噪的很。   如此,赵苑没敢吭声,生怕只要自己一应声,赵汐朝就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再说上一通惊世骇俗的言语来。   所幸,赵汐朝老老实实的跟在了后面,像条小尾巴似的。赵苑走,她就走,赵苑停,她就停。她在行为上是乖巧了,可嘴巴仍然不闲着,一刻不停的跟赵苑说,夫子多么多么迂腐了,课业多么多么繁重了,同窗们有多么多么难相处了。   突然,身后半天没了动静,就在赵苑以为耳朵终于要清静的时候,就听见“咚”的一声闷响,以及一声“哎呦”。   赵苑顿足,默默叹了口气,连头都没转,无奈道:“汐朝,你别再闹了,天色已经不早了,当心晚了时辰,母亲该担心了。”   没人应声,赵苑心里狐疑,一转身就见赵汐朝整个趴在地上,还是以脸铺地。   他大惊失色,将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丢,几步走上前,半蹲下来将赵汐朝圈在怀里。   “汐朝?汐朝?你怎么样了?”   赵汐朝摔得脑袋晕乎乎的,她眯着眼睛捂住后脑勺,委屈巴巴道:“哥,我头好疼啊!”   她说罢,又双手捂脸哭诉道:“我脸也好疼!哥!有人用石头砸我!”   闻言,赵苑一惊,迅速抬起头左右环顾一遭,入眼处除了假山流水,便只有深长的庑廊,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他抱紧了赵汐朝的肩膀,温声哄她:“你听话,现在天色晚了,咱们得赶紧回去了。”   赵汐朝疼的龇牙咧嘴,她小声道:“你相信我,我不会蠢到连路都走不好,真的是有人砸我,真的。”   她说到最后,已经有哭音了,想必摔得真的很疼。   赵苑借着光亮,见赵汐朝额头和侧脸都有擦伤,还沾了不少灰尘。他想都不想,抬起衣袖就要给她擦,手抬到一半,突然想起汐朝是个女儿家。   如此,他将外裳往上捋了捋,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给她擦脸。   赵汐朝道:“怎么办,我身上哪里都好疼,走不了路了!”   “…………”赵苑叹气:“可你并没有摔到腿……”   汐朝立马摆出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表情,委屈道:“可是我就是好疼,哪里都疼,疼到站都站不起来的那种疼!”   赵苑无可奈何,只好将赵汐朝背了起来。他不仅背着人,还得空出一只手提着书箱。   汐朝于心不忍,小声道:“哥,书箱我自己背着吧?别累着你了。”   赵苑深深喘了口气,才走了十几步,脑门上就见了汗,他道:“你背着书箱,我背着你,还不都是我背着吗?”   “…………”汐朝巴巴道:“额,你说得有道理。”   待行至书院门口,离的老远就看见山竹驾着马车在外面等候。   山竹一见他们这阵势,吓了一大跳。赶忙跑过来要将赵汐朝扶下来。   赵苑微微错开身,将书箱丢到山竹怀里,这才道:“不必了,我背着就成,赶紧上马车回府。”   赵汐朝一听,连忙道:“不!先找个医馆!”   她见赵苑望了过来,便解释道:“我这伤可不能让我娘瞧见了。我娘最是看不得我受半点伤,否则她肯定是要大发脾气的。”   赵苑心里了然,若是按了赵夫人那个脾气,见到汐朝第一天入学就受了伤,还指不定要动多大的怒。到时满府上下战战兢兢的。   汐朝瞥见赵苑神色不对,生怕他会错意,连忙道:“你别瞎想,我娘脾气虽然不好,但她很讲道理的。我这伤又不是你弄的,绝对不会责怪到你头上的。”   不知怎的,她这话越说越是心虚,说到最后细若蚊蝇,也听不真切了。   赵夫人“讲道理”跟“不护短”,其实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可能性,相差不大。   好在医馆离书院很近,赵苑留下山竹看马车,抱着赵汐朝大步进了医馆。   大约半个时辰功夫,二人才折身回来。   赵汐朝窝在马车里,指着自己的脸,小声道:“赵苑,你跟我说句实话,我这脸到底摔成什么样了?还能看吗?你说,我能承受的住!”   赵苑应声,两手捧着汐朝的脸,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遭。见她脸色虽有擦伤,可肤若凝脂,粉腮朱唇,尤其一双眼睛如含春水,清波流盼,勾人心弦。   他绷着俊脸,满脸沉痛道:“还可以,一点都不吓人。”   汐朝被这语气吓到了,一路战战兢兢好容易才回到了府上。她也没好意思让赵苑抱,自己跳下马车闷声闷气的往芳华院走。   走半路正巧遇见了前来迎她的凤尾。   凤尾惊诧道:“小姐!你的脸!”   赵汐朝跟看见亲人似的,两手握着凤尾的胳膊,问道:“凤尾,你带小铜镜了没有?赶紧拿出来,我要照照!”   凤尾连忙掏出了一面小铜镜递了过去。   汐朝咬牙,往脸上一照,月光洒在她脸上,像是渡了一层淡淡的华光。   凤尾为难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脸上怎么有擦伤啊?是谁欺负小姐了吗?”   汐朝放下铜镜,这才把心揣回肚子里。她缓了口气,咬牙切齿道:“去,让小厨房给梅院送道酱香猪肘子!”   ☆、39.逃学   至赵汐朝被人从背后砸了石头之后, 衰事不断。早上从赵府赶去学院,她这边才跟赵苑分开, 走了还没十几步,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   自己趴地上了不说, 书箱也摔倒了,里面的书本、毛笔、砚台等物,丢的哪里都是。赵汐朝急着去上课,赶忙爬起身来, 两手胡乱的将东西收拾齐整。   待她赖死赖活的跑到丁班门口, 大榆树上的铜钟已经撞了两遍了。   赵汐朝将书箱抱在怀里, 探着脑袋往屋里瞥了一眼,见下面乌泱泱的都是人。而夫子正单手背在身后, 手里捧着一卷书,摇头晃脑的讲课。   摸着胸口说句良心话,汐朝没敢进去。   这位夫子姓宋,名唤守礼, 人称宋先生。光听名字就知道, 是一位十分恪守礼教的先生。非但如此, 若要伦远山书院最迂腐刻板的夫子, 宋守礼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当然,认第二也只是因为他谦虚。   最最要命的是, 这位夫子据说极其厌恶学生迟到, 但凡哪个人敢在他的课上迟到, 大约离当场猝死,只差麻团一只爪子那么宽。   因此,赵汐朝心里畏惧,抱着书箱想要逃学,合情合理。她抱着书箱,猫着腰,正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往外头溜。   忽听一声大叫:“宋先生!有人逃学!”   一语惊起千层浪,屋里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的往外头看。明小侯爷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不由自主替赵汐朝捏把汗。   赵汐朝额间冒了一层冷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听身后宋先生高声斥道:“转过身来!老夫到要看看是谁这么能!居然敢在老夫眼皮子底下逃学!转过来!”   无可奈何,赵汐朝只好垂着头转过身来,对着宋先生拱手致礼道:“宋先生好!”   宋先生冷眼瞥了她一眼,忽然指着汐朝怀里的书箱道:“你抱着书箱要去哪里?钟都敲了两遍了,你都没听到?”   赵汐朝满脸羞愧道:“听到了,听到了。只是方才学生从庑廊里经过,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这才来晚了。先生莫怪,学生这就进去,不耽误同窗们听课!”   她说着,抱着书箱往屋里窜。一脚才踏在门槛上,就被宋先生拦了下来。   宋先生怒气冲冲道:“来迟了就是来迟了!哪里有这么多理由!你当老夫年纪大了,迂腐了不成?哪里能让你在老夫眼皮子底下走进去!你跟我过来!”   赵汐朝抿唇,小声辩道:“我来迟,自然是不对的。先生想要如何处罚,学生都欣然受之。只是……”   宋先生压下一边眉头,疑惑道:“只是什么?你有理,你到是说说看!”   如此,赵汐朝这才道:“只是宋先生在远山书院素有声望,谁人不知先生学识渊博,才高八斗。上可育人,下可教诲芸芸众生。上的课更是妙语连珠、字字珠玑!”   宋先生道:“你别给老夫打岔,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汐朝满脸沉痛道:“既然如此,在这样严肃的课堂上,怎么还会有人跑神呢?学生方才站在门口,这么多人都没看见,怎么就偏偏有一个人瞧见了?宋先生,学生逃学就算少听了您的一次教诲。而上课跑神,心神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四舍五入,方才举报我的同窗,人在屋里坐,可心却跟学生一起逃学了!”   宋先生略一思忖,大约是觉得赵汐朝所言,虽然荒唐,可仔细想来也有两分道理。如此,他怒气冲冲的走至门口,大声斥道:“王福贵!你给老夫出来!”   名叫王福贵的是个矮小少年,一听宋先生叫他名字,赶忙从屋里小跑出来。他生得矮小,相貌猥琐,几乎一眼望过去,就再也不想看第二眼了。   王福贵嘿嘿笑道:“宋先生有什么教诲?学生脑子愚笨,可眼睛最尖,这小子逃学,一下子就被我逮着了!”   赵汐朝从旁引诱道:“哦,兄台眼神真好啊,这么多人都没看见,你是怎么发现的?”   王福贵道:“嗨,我一直望着外面呢,你一过来,我就瞧见了!”   闻言,赵汐朝立马偏头道:“宋先生,您听见了吧!这个人藐视礼法,上课不专心致志,行为比逃学更加恶劣!”   王福贵一听,立马不乐意了,上前就要打赵汐朝。   汐朝赶忙溜到宋先生身后躲着,对着王福贵做了个鬼脸。宋先生大声斥道:“你,还有你!都跟老夫过来!看把你们能的,一个个都反了天不成!”   远山书院占据地势极大,前有澄光殿,熹微殿和初阳殿。又分男女两院,中间由一座藏书阁隔开。左面为男学,右为女学。有专门的人把守,两院学生若无特殊事宜不可踏出一步。   穿过幽静的庑廊往最里面走,拐了个弯楼台亭阁更加错落有致。其中最显眼的便是一座重檐小楼。   入眼一道朱色大门。门楣上还挂着一块牌匾,写着“弘文堂”三个大字。   宋先生率先推门进去,赵汐朝连忙跟了上前。她怀里抱着书箱,手心里捏着冷汗。王福贵是个鼠相虎胆,满脸新奇的左看右看,落在了后面。   屋内陈设十分素雅,墙面上贴着山水字画,字画边上还题了一副字:   钟灵毓秀,壮志凌云;唯善德馨,鹏程万里。   屋子正中央,宽厚的书桌上立着紫檀木的架子,上头摆了一把戒尺,尾端还悬挂着一条鲜红色的穗子。仔细看去,板身还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大约是《三字经》了。   赵汐朝垂着头,老老实实的立在一旁没敢吭声。她是算准了王福贵嘴上没个把门,定会惹得宋先生动怒,遂安静的立在一旁。待宋先生的火气都撒出去了,逃学的事儿也差不多能不了了之。顶多就是挨几句训斥,也不会少块肉。   王福贵果然不负赵汐朝所望,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起先宋先生的火气,绝大部分都是积在赵汐朝身上。   哪知到了后来,竟然被王福贵几句话气得失了分寸。宋先生斥责道:“学院圣地,岂容你这等不知上进,不识礼义廉耻之人进来!简直就是粗鄙不堪,你到底是怎么考进来的!”   闻言,赵汐朝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王福贵一眼,却听王福贵道:“当然是我自己考上的!宋先生,这不公平!明明是赵朝上课迟到,还要逃学,您怎的骂我不骂他?明明错都在他身上!”   经王福贵这么一提醒,宋先生总算想起来带二人过来的最初目的。他方才气得狠了,眼下瞥了赵汐朝一眼,见她乖乖巧巧,怀里还抱着书箱,一副“知错认错”的模样。纵是有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   宋先生看了赵汐朝一眼,又看了王福贵一眼。这才把目光转向汐朝,道:“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汐朝摇头,道:“学生没有话说。”   闻言,宋先生这才消了一半的火气,冷眼瞥了王福贵一眼,道:“你去殿门口罚站一日。”   他又转过头来望着赵汐朝,伸手顺了顺白花花的胡须,“至于你嘛,就去藏书阁整理书卷罢。”   王福贵一听,立马不干了。傻子都能听出来,罚站一日可远比去藏书阁整理书卷重得多。他不服气道:“这不公平!凭什么让我去罚站!明明是赵朝的错,这不公平!”   宋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声斥道:“觉得不公平你滚出去连站两天!”   “夫子!”   “滚!”   如此,王福贵纵是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缩着尾巴,灰溜溜的滚了出去。他经过赵汐朝身侧,咬牙切齿道:“你小子给我等着!弄不死你,我就跟你姓!”   赵汐朝就跟没听见似的,将脸转向门外。却见门外突然闪进来一抹白色的影子。   她心里一个咯噔,赶忙背过身去。   赵苑抱着很厚的一摞书卷,打外面进来。不动声色的瞥了赵汐朝一眼,这才对着宋先生道:“宋先生,您让学生批注的书卷,学生已经按着您的要求,一一做了批注,请先生查阅。”   宋先生和蔼的拍了拍赵苑的肩膀,又冷眼瞥了一眼赵汐朝,训斥道:“同样都是才入学的学生,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赵汐朝没敢吭声,甚至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了。她万万没想到啊,远山书院最迂腐刻板的先生,居然会对赵苑如此器重。   其实也难怪,赵苑本身也是个小古板,又学识过人,品貌出众。要是换了她,她也喜欢赵苑啊!   宋先生指着赵汐朝,对赵苑道:“赵苑,这小子今日逃学,被我抓了个正着。老夫瞧他年岁小,又是第一次犯错,遂小惩大诫,罚他去藏书阁整理书卷。你替老夫看着他,不许他偷懒躲滑!”   如此,赵苑拱手应“是”,这才放下书卷,领着赵汐朝往藏书阁走。   赵汐朝活了两辈子的脸,今天都算是丢光了。她一路上心惊肉跳,总觉得自己在赵苑的眼里,已经黑了一半。   突然,赵苑驻足,赵汐朝没收住步子,险些一头撞上去。   赵苑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伸出一只手,无奈道:“拿来吧,抱着不重么?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逃学?”   赵汐朝将书箱递了过去,吞吞吐吐道:“我……我没有呀!”   ☆、40.我也很气啦!   赵苑垂眸瞥了赵汐朝两眼, 突然眸色一紧,上前两步拽着她的衣袖, 询问道:“你袖子在哪里弄的?怎么这么脏?”   他目光往下移,眉头皱得更深了, 接着道:“还有你这膝盖上,衣摆上,究竟是从哪里弄的?你……又摔倒了?”   赵汐朝点了点头,她环顾四周, 在确定无人后, 这才踮起脚尖, 凑近赵苑耳边,压低声音道:“哥, 我老实跟你说吧,今天在庑廊里,是有什么东西绊着我了,害我摔了一跤, 这才迟到了的。”   她顿了顿, 语气陡然升了一个调, 惊恐道:“你说会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有点怕, 怎么办啊?”   赵苑瞥了她一眼,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你怕什么?”   赵汐朝缩了回去, 两手背在身后, 微微弯着腰,使劲踢飞了一块小石头。她闷闷道:“我怎么知道啊?我真的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可是麻烦就是找上门了。为什么偏偏是我倒霉,而不是别人倒霉?我也很气,很委屈。”   闻言,赵苑叹了口气,空出的一只手正要附在赵汐朝头上。突然想起男女之防,立马又将手缩了回来。   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纵是赵汐朝是妹妹,可中间还隔着一个“继”字,到底是不能越了分寸的。   赵苑宽慰道:“既然没做过亏心事,想必就不是那种不干净的东西。若非鬼力,那想必就是人为了。阿朝。”   赵汐朝应声抬头,赵苑问她:“你这几日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没有。”赵汐朝摇头道。   赵苑皱眉,道:“你再仔细想一想,这几日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跟同窗们相处,有没有发生过争执。阿朝,你仔细想一想。”   赵汐朝想了许久,还是没想到自己得罪过什么人。她在赵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养养猫,遛遛鸟,有点闲功夫都跑到赵苑跟前撒欢了。哪有空暇去应付别人。   就算是入了学,上学下学也都是跟赵苑一起走。况且,丁班的同窗们各个如狼似虎,看着就不好相处。除了明小侯爷,以及邻班的傅青之外,基本也就没跟别人说过话了,更别提有过争执了。   赵汐朝道:“我真的没有得罪过人啊。我平时在学院一直都是安分守己的,哪里会得罪人。”   赵苑却道:“你也许是无意间得罪了人,但事后忘了。无论如何,既然是有人暗地里作弄于你,那我们必定得把他揪出来才是。”   赵汐朝一听赵苑居然主动要帮她,心里立马一喜。她这个人什么心情都表现在脸上,心里想着什么,脸上就写着什么。   赵苑瞥了她一眼,心里暗暗说了一句:喜形于色,天真烂漫,傻得……可爱。   既然宋先生罚赵汐朝去藏书阁整理书卷,又派了赵苑这位得意门生前去监督。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去啊!   赵汐朝亦步亦趋的跟在赵苑后面,穿过一条青黛小路,途经了澄光殿,这才在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中,找到了远山书院最大,也是筑的最为华贵漂亮的藏书阁。   此处阁楼坐北朝南,采光极其好,在一众亭台楼阁中傲然挺立。汐朝随着赵苑走了进去,眼前突然一亮,这才知里头别有洞天。   从外头看分为上中下三层。其中有许多暗阁,每隔几步就有一架长梯,横亘在书架边上。数不清的书卷密密麻麻的摆满了书架。   赵汐朝抬头,见头顶由琉璃瓦砌成,而地面则是汉白玉,当真十分精巧。她不由暗暗揣测,深觉这种浩如烟海的藏书圣地,绝对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   她这才事后觉出点味儿,非常想跟王福贵换个惩戒方式。这么大的藏书阁,这么多的书卷,没有上万卷,也得有个好几千卷吧?   赵汐朝欲哭无泪,两手扶住梯子,将头靠在手臂上,直接装缩头乌龟。   赵苑不知打哪儿摸出了一册书卷,用尾端轻轻戳了赵汐朝一下,淡淡道:“这个你拿去看。”   赵汐朝抬起头,瞥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书啊?为什么要看?”   赵苑言简意赅,只有两个字:“好书。”   赵汐朝同样言简意赅的拒绝:“不看。”   “真的不看?”   “…………”   不知道为什么,汐朝总有一种必须要好好想想再回答的错觉。如此,她十分乖巧的将书卷接了过来,昂着脸巴巴道:“哥,这是什么好书呀?为什么要我看啊?不看成不成?我一看书脑仁就疼。”   赵苑却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他伸手一指书架边上的两排矮桌,不容赵汐朝置喙,道:“现在就去,选一个你喜欢的位置坐,将这书看了,回头我考你。”   “哦。”   赵汐朝垂着脑袋应了一声,这才握着书卷寻了个好地方。这藏书阁极大,里头不光有高得吓人的书架,还有许多矮桌,专门供学生休息看书的。   她行至靠窗的矮桌前坐下,此处视野极好,十分通风,最关键的是能一眼就瞟到赵苑。   眼下学生大多都在上课,来藏书阁阅书的极少。赵汐朝往远处瞥了几眼,还瞧见了几个穿着浅绯色纱裙的姑娘。   也是,远山书院虽分男女两院,可藏书阁却只有这么一座,遂只有此处是不分男女的。无论是谁,只要是想来藏书阁阅览书籍,一律是不触犯院规的。   赵汐朝望的出神,眼前突然一暗,她抬头就见赵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前。   赵苑顺着赵汐朝的目光望了一眼,这才回转过身,抬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汐朝身前的桌面,提醒道:“专心一点,不要总是东张西望的。”   赵汐朝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双手捧腮笑眯眯的问道:“赵苑,你看,那里有几个女学生呢!还穿着浅绯色的纱裙,你刚刚也看了,你说她们当中哪一个最漂亮?”   赵苑冷眼瞥了汐朝一眼,淡淡道:“你若是也想穿,大可换下男装。”   赵汐朝撇了撇嘴,不可置否。她将书卷摊平在桌面上,瞧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顿觉头疼不已。   赵苑从旁解释道:“这是《礼记》,教的是为人之道,该如何立身处世,多读一读,对你有好处。”   闻言,赵汐朝愁容满面道:“可是这上面的东西,很是晦涩难懂啊!这不是让蚂蚁吞蛋嘛,我这还没学会爬,就让我学着走,怎么可能?”   赵苑哑然失笑,温声道:“又没有让你一天之内看完,你怕什么?哪里有不懂的,回头我教你。”   如此,赵汐朝这才勉强答应了。却见赵苑折回身,踩着很长的梯子,上去整理书卷了。   赵汐朝暗暗道:“有哥哥,真好。”   她闲时两手捧腮盯着赵苑瞧,见他神情专注,将书卷一本本的重新分类,一一放回架上。恍惚间,竟然有了前世的影子。   前世赵苑就职于翰林院,须得编制,撰写什么的。若得清闲还需整理书卷,编纂史书,也是成日里同书卷打交道。身上总是有一股子淡淡的书墨香。   午时过后,傅青不知从哪里得的消息,忙里忙慌的赶至藏书阁。他累的满头大汗,拽着明小侯爷径直往赵汐朝这里走。   明小侯爷对着二人轻轻颌首,算是见礼。   傅青伸着袖子擦了擦汗,兴奋道:“壮士!我听说你今日逃学啦!还被宋先生逮着了,这才被罚到藏书阁整理书卷,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赵汐朝眯了眯眼睛,懒洋洋道:“是不是真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傅青也不生气,拉着明小侯爷坐下,这才往赵汐朝跟前凑了凑,笑眯眯道:“嗨,你也别不高兴啦!来,我说点好玩的事儿,让你高兴高兴!”   闻言,赵苑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喜傅青同赵汐朝挨的这样近。   却听傅青道:“方才我翻墙去女学那里玩儿,在澄光殿前头,瞧见早上举报你的人啦!长得跟猪叉腰似的,跟你比可差远了。头顶着一盆花,在太阳底下罚站,晒得跟黑猪似的,别提有多猥琐了。”   赵汐朝噗嗤一声笑开了,她兴致勃勃道:“哦?宋先生下手这么狠啊?”   傅青笑道:“是呐,幸好罚站的不是你,就你长得细皮嫩肉的,晒黑了多可惜啊!隔壁女学也没几个姑娘比你生得俊的,你长成这个样子,不断袖真可惜啊!”   闻言,明小侯爷轻轻咳了一声,道:“傅青,说话注意点分寸。”   傅青茫然道:“什么分寸啊?我打小就这样啊,你也从来没让我注意分寸过。”   赵汐朝眨了眨眼睛,偏头去问赵苑:“哥,什么是断袖?”   赵苑冷眼瞥了傅青一眼,回道:“就是夸你生得俊。”   傅青一听,立马嚷道:“不是啊!我……呜呜呜……”   明小侯爷连忙捂住傅青的嘴,面露愧色道:“二位兄台对不住,傅青他从小就这样,喜欢胡言乱语,二位请不要放在心上。”   赵汐朝笑道:“无妨,我哥这人最是大度,待人也最为和善,不会将这种话放在心上的!”   “我会放在心上。”赵苑冷冷的回了一句,目光转向傅青,沉声道:“舍弟年幼,许多事情都不懂,还望兄台说话注意些分寸,拿捏着措辞,不要随便冒犯我们家阿朝!”   此话一出,赵汐朝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一会儿。这都什么事儿啊,傅青可是赵苑叔父家的独子,这要是兄弟间起了龃龉,以后赵苑还要不要认祖归宗了?   明小侯爷出来打圆场,道:“我代傅青向二位赔个不是,他没有恶意,只是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有什么冒犯之处,请二位海涵。”   他顿了顿,望向赵汐朝,满脸歉意道:“阿朝,我代傅青向你说声抱歉。”   实话实说,赵汐朝被明小侯爷这句“阿朝”吓到了,颇为受宠若惊的巴巴笑道:“没事没事,我其实挺喜欢说话直接的,真挚又热忱,可远比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小人要好多啦!”   她生怕冷场,赶忙悄悄拽了拽赵苑的衣袖,示意他不要为难人。赵苑抿唇,什么也没再说了。   傅青委屈巴巴道:“我本来也就没说什么啊,怎么都责怪我。”   明小侯爷无奈道:“傅青……”   赵汐朝道:“来,傅青,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听说你今个翻墙去女学了?瞧见美人了吗?”   一提到美人,傅青立马起了兴致,他一拍明小侯爷的大腿,笑嘿嘿道:“我瞧见啦!不仅瞧见美人了,我还瞧见了香艳场面呢!”   明小侯爷生怕傅青又说着不着调的话,连忙提醒道:“傅青,不要胡说,这里是学院,可不是什么风月场所。”   傅青嚷道:“我真的看见了啊,我没有胡说!他们就那个那个呀!”   他竖起两根大拇指,贴在了一起,很快又分开,再贴在一起。   赵汐朝惊诧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傅青急了,身子往中间倾了倾。因赵苑同赵汐朝是对立而坐,如此傅青就卡在二人中间,他偏头看了一眼赵苑,又偏头看了一眼赵汐朝,突然伸手按住两人的头往中间一推。   “你怎么这么笨!就是这样子啊!”   赵汐朝只觉得唇瓣一凉,随后脑子轰隆一声炸开了,整个人就愣在了当场。傅青手劲大,在旁边嚷道:“你俩有点感情行吗?怎么跟我看到的差距这么大!”   明小侯爷率先反应过来,起身将傅青推开,厉声呵斥:“傅青!”   赵汐朝脑子嗡嗡的,什么也听不真切了。她好半晌儿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何事。脸蛋腾的一下红了起来,一直蔓延到修长的脖颈。   赵苑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耳垂通红,一副震惊到难以置信的模样。整个人如同石头般僵硬在当场。   傅青被推翻在了地上,摔了一跤,他“哎呦”一声,在地上一连打了几个滚,哭嚎道:“爹啊,娘啊!明连这个臭不要脸的人,他打我了啊!”   藏书阁最是僻静,这里闹声一大,立马有看守藏书阁的管事在前面斥责:“藏书阁重地,禁止喧哗!都给我滚出去!”   赵汐朝羞愤难当,连再看赵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拔腿就往外面跑。身后立马传来傅青的鬼哭狼嚎:“救命啊!来人啊!我被群殴了啊!夫子!夫子!宋先生!快来救救我呀!”   从藏书阁跑出去后,赵汐朝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似的,一路东窜西窜,好容易才找了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躲着。   她坐在台阶下面,双臂抱膝坐着,将头脸都埋在膝盖上。   简直就是丢死人了!连上前世十五年,她赵汐朝长这么大,从来都没跟男子亲密过,更何况亲的是嘴,还不是别的什么地方!   赵汐朝摸着良心说句实话,她真的对男女之事所知甚少,怎会刻意去勾引自己的继兄。可问题是,傅青那个傻不愣登的憨货,居然……居然!   她没脸说,只要一想起方才的情形,脸蛋就开始泛红。   脑海中赵苑那张俊得杀人放火的脸,简直就是对忍耐力的一种挑战。长成那个样子,对他发火好像是挺困难的。   赵汐朝胡思乱想了一阵,竟然可耻的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火气。可若是不生气,赵苑岂不是得认为她不知廉耻?   如此,汐朝索性就作出一副震怒的样子,两手垫在脑袋后面,平躺在台阶上不回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骤然一黑,她眯着眼睛,视野里立马撞进来一个人影。   赵汐朝吓了一大跳,赶忙往边上一闪,就见傅青脸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对不起,我错了”,六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他一见赵汐朝面,恭恭敬敬的鞠躬,大声道:“大哥,对不起,是我错了!”   赵汐朝更加惊愕了,道:“傅青!你发什么疯?这脸上贴的是什么东西?”   傅青直起腰,闻言将纸条取了下来,随意道:“哦,这个啊,是明连让我贴脸上的,说什么道歉要真挚诚恳。”   只不过,赵汐朝的注意力立马转移了,她惊诧的指着傅青的脸道:“傅青!你脸怎么成这样了?谁把你打成了这副熊样?”   傅青满脸幽怨,先指了指左边眼眶,道:“这是明连打的。”   顿了顿,他又指了指右边的眼眶,道:“这是你哥哥打的。”   赵汐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捂住肚子笑的停都停不住,天知道傅青这张脸被打成了什么熊样。   傅青一见赵汐朝笑了,立马道:“哎!你笑了!笑了就不许再生气了!”   他又揪着一缕头发,委屈巴巴道:“真是的,大男人的,亲一亲怎么了嘛。兄弟两个怕什么啊,我小时候也经常跟明连亲亲,我爹娘也没说什么啊。再说了,还不都是你问我的,我好心好意告诉你,你还不乐意了。”   赵汐朝笑罢,直起腰严肃道:“傅青,你别沮丧,这没什么的。不就挨了两拳头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长得还是很断袖,真的!”   傅青嘴巴张了张,到底没敢解释什么,生怕多嘴了,赵苑回头还打他。   如此,他怒气冲冲道:“气死我了,我还以为大家都会喜欢这个!我才要说的,早知道就不说了!”   赵汐朝好奇道:“你到底看到谁亲姑娘了?”   傅青道:“李淮啊!跟我一个班的,成日里打扮的就像花花公子。今个,他说要翻墙去隔壁女院,找什么小红,小翠。我就偷偷跟去了啊,我才趴墙上,就看见他抱着个姑娘亲!”   闻言,赵汐朝心里一个咯噔,这个李淮不就是上回考核作弊的那个?他怎么也考进来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若说有过节,那整个远山书院同她最有过节的就是李淮了!   “傅青!我哥呢?他现在在哪儿?”   傅青道:“啊?他在藏书阁啊,替你整理书卷来着。怎么,你认得李淮啊?我刚瞧见他也往藏书阁去了……哎!你去哪儿!”   赵汐朝跟阵风儿似的,赶忙又跑回藏书阁。   藏书阁静悄悄的,她找了一圈没找着人,正要往右边拐,突然听见身后有一道清脆的女声:   “请问……是赵苑赵师兄吗?”   赵汐朝循声转过身去,就见书架后头,隐隐立着一道浅绯色的身影。应该是隔壁女院的学生了。   赵汐朝这才了然,敢情是过来找赵苑的。如此,她严肃道:“对,我就是赵师兄。”   荷惜声音立马轻快了不少,她欢喜道:“赵师兄,我是隔壁女院的荷惜,听闻赵师兄学识过人,宋先生经常在我们面前夸赞师兄的品貌。只是不知赵师兄有什么好的读书方法,可否告知一二?”   闻言,赵汐朝背靠在书架上,单手捏着下巴,摇头晃脑道:“方法嘛,是有一些。首先,要多读书,勤习字,最好将《诗经》、《论语》、《礼记》、《中庸》通读一遍。遇见晦涩难懂的,先记下来去问宋先生。一定别来问我。上课要专心致志,不要逃学,嗯,差不多,就这样,认真勤奋一点总没有错。”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赵汐朝微微一愣,猛然惊觉是道男声,她赶忙回头,两手扒着书架往后看,就见赵苑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而荷惜正满脸羞涩的盯着赵苑看。   赵汐朝尴尬不已,对着荷惜巴巴道:“那个,这位才是赵师兄……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   她不待赵苑回话,赶忙缩着脑袋往前面走。身后却听赵苑素来沉稳的声音,却是同荷惜说的。   “你回去将这本《礼记》通读一遍,遇见读不通顺的,要多加揣摩……”   再往后的,赵汐朝也听不真切了。她找了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额头抵在书架上自我反省。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赵苑,遂没敢好意思抬头。   突然,有人从身后单手握住她的肩膀,一手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整个人转了一圈,抵在书架上。   赵汐朝大惊失色,刚要出声大喊救命,唇就被人堵住了。“救命”二字堵在嗓子里,只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   她是没有任何防备的,两只手被叠在一起,压过头顶。眼睛还被捂住了,什么也瞧不真切,只有鼻尖那抹淡淡的书墨香,挥之不去。   藏书阁内的灯火突然闪了一下,彻底暗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手上劲儿突然一松,赵汐朝整个人就滑坐在地。眼睛骤然一黑又骤然一亮,什么也瞧不真切了。她方才为了躲开赵苑,还特意寻了个昏暗的小角落。如此一来,就更加瞧不清楚是何人所为了。   她自己坐了一会儿,赶忙爬起来去找赵苑。只是跑的有些快,迎面就撞到一个人。   赵汐朝往左拐,赵苑往右拐,撞了个结实。   也多亏了赵苑及时将赵汐朝扶住,她才不至于摔倒。   汐朝抿唇看了赵苑一眼,艰难万状的开口道:“赵苑,方才……方才你有没有瞧见什么人,从这里跑过去?”   死一般的沉寂,须臾,赵苑点了点头。   赵汐朝吞了一口吐沫,颤声问:“那你瞧见是谁了吗?”   赵苑点头,他伸手指向左边,肃然道:“瞧见了,也瞧清了。是位很漂亮的姑娘,急冲冲的往外面跑了。”   闻言,赵汐朝这才大松口气,拍了拍胸口,宛如劫后余生:“啊,是姑娘啊,吓死我了,真是吓死我了!”   ☆、41.呷醋啦   汐朝惊魂未定, 背靠在书架上,猛拍胸口, 大口喘气,她偏头望了赵苑一眼, 没瞧见刚才那位荷惜,遂随口问道:“咦?荷惜哪里去了?你不是在教她读书么?怎么这会儿功夫跑来寻我了?”   “她回去了。”赵苑神色自若,淡淡道:“她还让我向你说一声谢谢。”   闻言,赵汐朝忍不住红了面皮, 她摸了摸鼻子, 巴巴道:“不用不用, 说谢谢多见外啊……是吧?赵师兄?”   赵苑不可置否,目光闪烁, 忽然唤了一声:“阿朝?”   “啊?”   “无事。”   若是光线再亮一些,或者赵汐朝足够细心,定能瞧出些许端倪。只可惜她眼下神情恍惚,整颗心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哪里还有闲暇去观察赵苑的神色。   赵汐朝背靠在书架上, 单手捏住下巴暗暗思索。若说她如今是一副少年装扮, 模样俊俏, 生得潇洒风流,有漂亮姑娘瞧上,也不奇怪。   相反, 若没有姑娘瞧上她, 才是真的奇怪了。也许, 方才偷亲她的漂亮姑娘,原是同荷惜一样,是跑来找赵苑的。因着没认清楚人,这才阴差阳错将赵汐朝当成赵苑按在书架上亲了,也未可知。   总而言之,亲她的也是位姑娘,也就不存在被人非礼了。幸好,那姑娘生得漂亮,赵汐朝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是寻得了一丝安慰。   现在的姑娘诚然十分奔放,且……手劲非常大,个头应该也比她高,大约是位高瘦的美人儿。   赵汐朝默默叹气,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或者说就没有对的地方。她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卷书,轻轻往脑门上敲了三下。   赵苑敛眸望她,道:“你这是做什么?头痒?”   赵汐朝叹气:“我要拿圣贤书把自己敲醒,生活如此艰难,我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闻言,赵苑不甚自然的偏过头去,留给赵汐朝一个颀长的背影,以及清俊的侧脸。   “阿朝,天色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若是晚了时辰,母亲又该担心你了。”   赵汐朝点了点头,正要跟着赵苑回去,忽然想起书箱还放在矮桌上没拿。如此,她道:“哥,你先出去等我,我回去拿书箱!”   她像只兔子似的,转身跑进去拿书箱。赵苑伸出的手,渐渐又放了下来,若有所思的望着赵汐朝的背影出神,突然一拳打向了书架。   书架震了震,有几本书卷掉落下来,翻开的那一页,刚好是册《诗经》。他从前读过许多书,从书上学得了许多道理,可从来没有哪一条告诉他要如何爱一个女孩子。   他是很笨的,愚蠢到连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赵汐朝都不知道。若非明连在他跟前有意无意提了几句,他到是不知原来自己也会呷醋。   只不过,他乃赵府继子,赵汐朝名义上的继兄。无论出于何种理由,都不该如此轻薄冒犯自己的继妹。于情于理,他都是不应该的。   是他方才莽撞无礼了,若是被汐朝察觉出了端倪,想必从今往后兄妹都不必再做了。可耻至极,可恶至极,也荒唐至极,赵苑长了这么大,从来没有为了谁,如此失态失礼过。他从前读的那些圣贤书全部都烂在了肚子里,事到临头连句抱歉都说不出口,也实在是羞于启齿。   须臾,赵苑弯腰将掉落在地的书卷捡起来,一一摆回架上。这才深深喘了口气,暗自告诫自己,日后决计不可再冒犯赵汐朝了。   他忍不住抬头往深处望了一眼,天色已经很晚了,藏书阁四角的灯火不知为何灭了个干净。暗夜毫无征兆的压了下来。整座藏书阁显得更加幽静。   赵苑到底是担心赵汐朝怕黑,抬腿又去寻她了。他寻了一圈没瞧见人,正暗自思索赵汐朝是不是拿了书箱回去了。   忽听一声尖锐的女声,伴随着重物砸落在地的声音,赵苑眸色一紧,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飞快的朝声音来源寻去。   远远的就见赵汐朝跌坐在地上,两腿胡乱的蹬着,书箱就躺在不远处,从里面跌落出一条色彩斑斓的蛇。   赵苑眸色瞬间一紧,几个箭步走上前去,弯腰一把将赵汐朝从地上捞起来,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很显然赵汐朝被吓得不轻,一见赵苑来了,赶忙缩在他怀里,大声哭诉:“赵苑!有蛇!好长的一条蛇!我打开书箱一看,里面就团着一条蛇!它上来就要咬我!我好怕!”   赵苑皱眉,瞥了几眼书箱,见里头那蛇只有拇指粗细,身上五彩斑斓的,浑身湿漉漉,可不知为何不敢上前。   他握紧赵汐朝的肩膀,沉声问道:“可有咬到你?”   赵汐朝摇了摇头,从腰间拽下一只香囊,面露些许侥幸道:“这个里面有雄黄粉,是先前凤尾给我做着玩的,说是可以防虫蚁,今天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赵苑大松口气,轻轻颌首,将汐朝往书架后面藏了藏,这才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卷书,预备着上去抓蛇。   赵汐朝从旁小声道:“你别去弄它了,书箱我不要了,不成么?小心它咬你!”   “不成,里面都是你的东西,你若没了这么书本,回头被宋先生知道了,他又该罚你了。”   赵苑说着,迅速踩住蛇尾巴,又用书卷的一端死死抵住蛇头。好在这蛇很小,看着五彩斑斓十分吓人,可凑近仔细一看,才知这身上的颜色都是被人刻意涂上去的。   他又仔仔细细的瞧了片刻,这才大松口气:原来是条染了颜色的黄鳝。   大约是光线过暗,赵汐朝一时也没瞧清楚,这才误认为是条蛇。只不过,无论是蛇还是黄鳝,能做出这等下作之事,必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就是了。   赵苑将书箱提了起来,转身要往赵汐朝那里走。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影子,他未能瞧清楚,就见赵汐朝身后的书架猛的震了一下。上头上百卷书一齐砸了下来。   他几乎没有过多的思考,本能的飞扑上前,将赵汐朝一把圈在怀里,死死的护在身下。   书架轰隆一声砸了下来,成百上千的书卷顷刻之间将二人埋在了里头。   赵汐朝只觉得眼前瞬间一暗,她整个人就被赵苑拥在怀里。脑袋里嗡嗡的,书架倒下来的那一刻,赵苑一只手垫在她脑袋后面,身子却向上拱起,只可惜以他一人之力,怎能承受住如此重力。终是坚持不住垮了下来。   好巧不巧,赵苑同赵汐朝面对面相拥。要死不死,他头不受控制的垂了下来,直接啃在了赵汐朝唇上。   赵汐朝猛的瞪圆了眼睛,下意识的推了赵苑一把。   赵苑也才猛然惊醒,使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堆在身上的书卷推开。   赵汐朝尖叫道:“赵苑!流血了!”   闻言,赵苑垂眸,伸出衣袖给赵汐朝擦拭嘴角,他满脸愧疚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赵汐朝却伸手将他的手挡开,惊恐道:“不是啊,是你头上流血了!赵苑!你不要吓我!喂!你不要昏倒啊!”   赵苑的身体轰隆一声倒了下来,落在赵汐朝眼里,比方才书架倒下来更加惊恐。   她是没受什么伤的,好不容易才从书堆里爬出来,两手捧着赵苑的脸,大声喊他:“赵苑!赵苑!你醒一醒啊!你可别吓我!”   方才是书卷先砸落下来,将二人埋在里头,遂书架倒下来时,多数力道是砸在书上的。只不过赵苑挡在汐朝前面,到底是被书架的拐角砸伤了头。   眼下四周黑压压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且不论书架到底为何无缘无故的倒下来,眼下如何保住赵苑的命才最为重要!   赵汐朝眼泪啪嗒啪嗒砸在书上,她伸袖子擦了擦眼泪,拽着赵苑的两只手臂往自己身上背。拽了几次也没拽动。   “赵苑,你别怕,我一定会救你的。你不能死,你要是今日死在这里了,我……我……”   她说不下去了,咬紧下唇才不至于哭出来。   赵苑满脸都是血迹,眼睛勉强露出一丝缝儿,虚弱道:“你别哭,我不会死的。”   赵汐朝眼泪汪汪道:“我没有哭啊,我就是害怕,你可千万不要死啊。我们家没有儿子,爹娘好不容易才接纳你了,你还没有尽到为人子女的责任,你不可以死的!”   许久,赵苑才咳嗽一声,咳出了一口血,他悄悄将咳出来的血迹抹掉,肃然道:“别哭了,简直丑死了,从来没有见过哪家的大家闺秀像你这样,换了身男装跑来书院上学的。”   赵汐朝半驮半扶,好容易才将赵苑扶起来,她抬眼望了望天,将眼泪逼了回去,这才道:“你以为我想啊,我还不是因为想跟你待在一块儿!”   沉默了许久,无人应声,赵汐朝这才惶恐起来,她颤声唤道:“赵苑!赵苑!你可别昏倒啊!我……我背不动你!你……你跟我说说话啊!”   又沉默了许久,赵苑才低声道:“说什么?”   ☆、42.家庭地位提高啦   赵府。   赵夫人扶着丫鬟的手, 在院门口等了好一阵,还是没瞧见赵汐朝回来。眼下天色已经沉了下来, 按理说纵是学堂的先生留课,也不该这样晚还不放人回来。   况且, 赵汐朝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在外头这么晚了还不回来,着实让人担心的紧。   赵老爷坐在屋里头喝酒,他前一阵子因为查出了那档子事, 大病了一场。如今大病初愈, 又有大夫开的药方调理着, 想必不出半年功夫,又能一柱擎天了。   他不似赵夫人那般担忧女儿, 反到是觉得妇道人家草莽之见,有赵苑陪同在侧,赵汐朝还能出了什么意外不成?   “我说夫人呐,你也别在这杵着了。汐朝自小就聪明, 又有赵苑陪着, 哪里能出什么事儿?你快进来吃饭吧, 深更露重的, 担心染了风寒!”   赵夫人眉心一拧,颇为不悦道:“老爷,汐朝是咱们赵府唯一的嫡出女儿!我这个做母亲的, 不心疼她, 我还能心疼谁?赵苑, 赵苑,你到是个好爹!成日里把赵苑挂在嘴边!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这不是让二房平白看咱们府上的笑话!”   赵老爷素来畏妻,见赵夫人如此,当下更是不敢再多提几句,只好赔笑着,宽慰一二。   “我这不是担心夫人的身体,怕夫人生了寒症……来,你们都别在这杵着了,赶紧拿斗篷给夫人披上!”   立马有小丫鬟垂头应是,下去取斗篷了。   赵夫人心里堵着一团火,暂且按住不发作,只偏头对着左右道:“去,让小厨房煨着鸡汤给大小姐留着,再把那道火腿煨猪蹄给老爷送来!”   赵老爷坐在房里就听见了,搓了搓手,砸吧砸吧嘴道:“还是夫人好啊,发妻发妻恩爱夫妻,可比外头那些女人好多咯!”   他遂起身,背着手踱步至门外,上手就要揽赵夫人的腰。被赵夫人微微错身躲开了,她道:“老爷大病初愈,身体肯定还不爽利,赶紧进屋里头喝酒吃肉去罢,我在这儿等我们家汐朝就成了。”   赵老爷也微微有些恼了,嚷嚷着:“你看看你,汐朝能出什么事?你就不能巴望着她点好,非得让她出点事儿才行?我瞧着定是汐朝在外头贪玩,拉着赵苑不肯回来,这才耽误了时辰。我可跟你说啊,赵苑可是文曲星下凡,以后是要给咱们赵家光耀门楣的,你可别为难他!”   他又侧过身子,自言自语道:“嘿,我就不信能出什么事儿,这要是真出事儿了,我往后就不叫赵弈了,就改名叫赵杀猪……”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绮月急急忙忙的从外头跑进来,满脸慌张道:“夫人,老爷!不好了!小姐和少爷回来了!小姐满手都是血,少爷好像是受伤了,正往梅院去呢!”   赵夫人一听,险些当场晕厥过去,幸好被身后的丫鬟扶住,这才不至于失仪。   “快!去请大夫过来!管家呢,快去请啊!来人,扶我去梅院!”   丫鬟们一阵慌乱,连忙扶着赵夫人,一路浩浩荡荡的往梅院去。赵老爷落在了后头,摸着后脑勺,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   随身伺候的小厮从旁小声道:“老爷,您要改名啊?要不要奴才去请观里的风水大师,算个好日子再改啊?”   赵老爷气得两抹胡子一翘,对着小厮的脑袋拍了一巴掌:“糊涂东西!还在这杵着干嘛?还不赶紧在前面开路!”   这小厮被打的冤枉,捂住脑袋,苦歪歪道:“老爷,开路去哪儿啊?去哪位姨娘那里啊?”   赵老爷怒踹了一脚,大声骂道:“滚!”   梅院。   院子里灯火通明,丫鬟换了一波又一波,一盆盆血水从屋里端了出来。赵汐朝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一直站在门外守着。赵苑是男子,又是她名义上的继兄,这种时候去屋里看着,反倒不好,容易落人嫌话。   她在外面惴惴不安,生怕赵苑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如今傅青和明小侯爷都在咸州,若是哪日回了京城,提及了赵苑一二,难保傅家不会立即从京城杀过来。   眼下,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只盼着赵苑能化险为夷,平安无事。她是没什么大福分的,今生只能依靠自己,顺带依附赵苑,摆脱赵家前世满门抄斩的厄运。   赵夫人心里一直悬着赵汐朝的安危,一路加紧脚步,生怕女儿出了什么事。她一脚才踏进院门,伸出一只手,大声唤道:“汐朝!”   赵汐朝浑身一个激灵,回转过神来,几个箭步扑在了赵夫人怀里。   “娘!”   赵夫人摸索着汐朝的脸颊,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急声询问:“汐朝,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了?怎么手上这么多血!”   汐朝摇了摇头,哽咽道:“娘,女儿什么事都没有。身上的血全是赵苑的。书架倒了,他为了护住我,自己被书架砸伤了头,流了好多的血!”   听闻赵汐朝无事,赵夫人大松了口气,可听到后半句,心又莫名的提了起来。   到底是个好孩子,怎么好端端的就被书架砸伤了呢!   赵夫人连声吩咐丫鬟们准备,生怕止血用的棉布不够,让管家去上房多取一些过来。还让人抱来棉被送进房里给赵苑盖上。又让人去上房支银子,不管多贵的药材,一律都挑最好的。实在寻不到,去二房的药材铺子里买。   赵汐朝深知赵夫人平日里极其厌恶与二房来往,眼下为了保住赵苑的命,也真是顾不得这许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苑缓缓的醒来,入眼处是熟悉的淡蓝色富贵竹帐子,墨蓝色的帷幔上头,还缀着赵汐朝给他编的“平安富贵”的穗子。再往边上烛台上的两排红腊融成了鲜艳的软泥。檀香炉里点着安神香,淡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   他抬起手,轻轻捏了捏眉心,头还闷疼闷疼的,无数的画面一闪而过,电花石火间再也寻不得了。   赵汐朝从大夫口中得知赵苑并没有什么大碍,这才得了赵夫人的首肯,进屋瞧一瞧。   她一进里屋,就见赵苑倚靠在床架上,头上包了很厚的白布,里头还隐隐渗着血色。此时正一手按住太阳穴,轻轻拍了拍额头。   “哥!你醒了!”   赵汐朝眼里一喜,连忙对着外面喊:“爹,娘!赵苑他醒了!你们快进来啊!”   偌大的里间顿时挤满了人,赵老爷坐在床边,攥着赵苑的手,轻轻拍了拍,叹道:“好孩子,多亏你了。若不是有你在,汐朝她……嗨,你好好养伤,养好伤再去书院读书啊!”   他话音才落,就听赵夫人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只想着读书读书,现在是养伤要紧!绮月,赶紧将药端上来,伺候少爷把药喝了!”   “是,夫人。”绮月微微屈膝,转身从山竹手里将药碗端了过来。要亲自服侍着赵苑用药,被赵苑轻轻一挡推开了。   汐朝微微抿唇,没吭声。她忧心赵苑有事儿,连身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脸上还擦着不少灰尘,嘴角还破了点皮,血迹都干了。   赵夫人望了赵苑一眼,握紧汐朝的手,怒气冲冲道:“书架无缘无故怎会倒下来?定是有人故意要害我们家的孩子!这事不能这么了了,必须要学院给个交代!”   闻言,赵老爷叹道:“夫人呐,方才不是也问过汐朝,连人都没瞧见,这怎么好上门闹啊?”   赵夫人道:“谁说要闹了?咱们赵家就算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也是正经人家!咱家的孩子在书院受了委屈,难不成连个说法都不能讨?非得把好好的孩子弄死了,才能上门?”   汐朝生怕二人吵了起来,赶忙出声劝道:“娘,你先别着急,只要是人为,必会落下蛛丝马迹。待女儿想办法找到证据,再去书院讨个说法,必要将幕后黑手揪出来!”   她又偏头同赵老爷道:“爹,你也少说几句。哥哥现在都受伤了,怎么去书院?你好歹让他先养几天伤啊!”   赵老爷巴巴笑道:“我这不也是关心儿子嘛,这眼看着年龄也不算小了,等明年开春就可以春试了……”   赵夫人听他说话越来越不像样,索性提着耳朵将人拉了出去。走前还吩咐了梅院的下人,好生照料好少爷。   汐朝出去送了送,赵夫人将人扯过一旁,掐了掐汐朝的脸颊,训道:“你也赶紧回自己的芳华院去,别老在梅院待着,省得旁人说闲话,影响你的闺誉。”   “娘,我知道啦!”汐朝揉了揉脸颊,压低声音道:“您回去别再跟爹吵架了,爹就那个脾气,没有坏心的。书院那里由女儿去处理就成了,实在处理不好,再求娘帮忙讨公道。”   赵夫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轻轻一刮赵汐朝的鼻尖,道:“就你有主意!娘才懒得跟你爹吵架,越老越糊涂了。还要改名叫赵杀猪,我看啊,直接叫赵不住得了,反正做什么事都靠不住,一辈子也不指着他了。”   赵汐朝道:“娘……”   如此,赵家二老这才携着下人回了上房。汐朝站在门槛上,往远处望了一眼,见东边已经泛起了霞光。   她又折回里屋,见那碗汤药还摆在床边的矮桌上,里头还有一大半。   赵汐朝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愁容满面道:“怎么可以不喝药呢?良药苦口利于病啊,你要是不喝药,伤就好不了。伤要是好不了,成了傻子怎么办啊?”   赵苑敛眸盯了她片刻,突然唤她:“汐朝?”   赵汐朝道:“啊?怎么了?”   赵苑抿唇,皱着眉头道:“你是汐朝?”   “是啊,我是汐朝,是你妹妹汐朝啊!”汐朝微微有些急了,她举着爪子在赵苑眼前晃了晃,“来,乖,你告诉我,这是几?”   赵苑略偏过脸去,将赵汐朝的手打开,淡淡笑道:“你别闹。”   赵汐朝果真就不闹了,她端起药碗,捏着汤匙勺了药汤,轻轻吹了吹,这才送到赵苑唇边:“来,咱们喝药啦!”   ☆、43.你跟别人不一样啦   赵苑偏头瞥了汐朝一眼, 见她眼底一抹青黑,连身干净的衣裳都没换, 想必是守在这里一夜。他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可碍于男女之防, 只好出声让她先回去。   他说了几遍,也没见赵汐朝动。抬眼细细瞧了一眼,这才瞧清赵汐朝眼眶都是红的。   赵汐朝哽咽道:“幸好你没事,要不然我会内疚一辈子的。”她小脸脏兮兮的, 乌黑的睫毛上挂着两滴眼泪, 同平时张牙舞爪的样子判若两人, 也更加讨人喜欢,惹人怜爱。   赵苑暗暗叹了口气, 从怀里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轻轻替汐朝擦拭嘴角。这嘴角还是他不小心啃破的,也理应由他擦拭干净才是。   哪知赵汐朝却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兔子,脸腾的一下就红透了。她扭扭捏捏, 眼神躲闪着, 巴巴道:“这个……那个……”   赵苑正色道:“你脸太脏了, 赶紧擦干净吧。若是被旁人瞧了去, 还以为你又钻了狗洞呢!”   这个“又”字成功让赵汐朝倒吸了口凉气,她替自己辩解了几句,这才攥着勺子眉眼弯弯道:“来, 你喝药啊, 怎么不喝药?你救了我的命, 是大恩人。我喂你喝碗药,权当是还你的救命恩情。”   她顿了顿,捏紧汤匙,为难道:“你……你不会是……不会是想让我以身相许吧?”   闻言,赵苑神色一滞,半天没缓过神,他攥紧拳头贴近唇角,轻轻咳嗽一声,道:“你想得美。”   汐朝这才像是大松口气似的,拍着胸口道:“幸好,幸好,我还以为你是想让我以身相许呢!吓死我了!”   赵苑压下一边的眉头,不动声色的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赵汐朝的一举一动,他抿了抿唇,淡淡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赵汐朝将药碗递到赵苑手里,两手捧腮,幽幽道:“因为话匣子里头都是这么演的啊。美人在外面遇见危险了,正巧有个路过的书生救了她的命。她感激书生的救命之恩,就要以身相许啊!”   赵苑险些没把药喷出来,他咳嗽了几声,皱眉道:“你都是打哪儿听来的?平时先生难不成会教你这些?”   汐朝眨了眨眼睛,不怀好意的笑道:“当然不是先生教的啊,是傅青跟我说的呢!”   赵苑眉头皱得更深了,十分不满的伸手一推赵汐朝的额头,“你脑袋长着是摆设吗?我平时跟你说了这么多话,你有哪句是放在心上的?傅青跟你说的,你到是记得一清二楚。”   赵汐朝摸了摸额头,笑眯眯道:“谁说我记不住你说的话?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放在心上了!”   赵苑脸庞微红,不自然的咳嗽一声,轻声道:“果真?”   赵汐朝点头:“自然。”   赵苑心尖酥酥麻麻的,像是有猫爪在轻轻撩拨,他脸色渐渐变得柔和,温声问道:“那你说说看,你记得哪一句?”   赵汐朝掰着手指跟他算:“你说我生得丑,哭起来更丑,半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还说我举止粗鲁,说我喜欢胡言乱语,还污蔑我翻墙钻狗洞,平时还总喜欢拿话取笑我……”   “……”赵苑肃然道:“停,你不要再说话了!”   赵汐朝撇嘴委屈道:“你这人毛病真多,你问我了,我说了你还不高兴!”   赵苑气的没理她,低头瞧了一眼药汤,乌漆麻黑的,一股子苦腥味儿扑面而来,熏的脑仁都疼。他喝了一口,整条舌头都麻了,就再也喝不下第二口了。   汐朝斜瞥了一眼,幽幽道:“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这句也是你告诉我的。”   赵苑没吭声,直接要将药倒在花盆里。   汐朝从旁笑道:“啊,你是不是怕苦啊?那没事,我也挺怕苦的,我听说姑娘家都比较怕苦,你别不好意思,我不会嘲笑你的。”   她话音未落,就见赵苑一仰头将药喝了下去,他面无表情的将空碗递了出去,淡淡道:“我不怕苦。”   “好吧。”赵汐朝把空碗接过来放到桌子上,这才纠结着偏头问他:“你真的不怕苦吗?”   赵苑正色道:“不怕。”   赵汐朝重复道:“真的不怕?”   赵苑这回提了一个音,一字一顿道:“真的不怕!”   如此,赵汐朝这才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塞了一颗在嘴里。她眉眼弯弯的,右边脸被蜜饯塞的鼓了起来,像极了贪吃的小狐狸。   “我敬你是条汉子!”赵汐朝拍了拍赵苑的肩膀,满脸佩服道:“壮士既然不怕苦,那这蜜饯就不分你了。”   “…………”   赵苑修长的脖颈往边上偏了偏,好看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到底什么也没说。   突然,汐朝唤他:“哥!”   赵苑应声回头,还未说话,嘴边一凉,一股子清甜,从唇角一点点渗到口腔。他原是苦得厉害,话都不想说。眼下……就更不想说了。   赵汐朝道:“哎!张嘴啊!不许吐啊!你要是吐出来,我今天就把汤包刷上麻油塞木桶里,从台阶上滚下来!”   “你……”   赵苑才说了一个“你”字,嘴里就被塞进来一颗蜜饯。很甜很香,同苦药的味道完全不同。他是极其自律的,不像赵汐朝,吃了甜食就没完没了了。他不喜欢甜到发腻的味道,遂平日里从不吃。同时也不知道,原来蜜饯会这般香甜,同他那日……   思绪戛然而止,赵苑不甚自然的偏过脸去,生硬道:“我又不吃甜的,你给我吃蜜饯做什么。”   汐朝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明明想吃还说不要!”   她凑过身去,心里想着平日里是怎么给麻团顺毛的,手就轻轻附在了赵苑头上,老气横秋道:“赵苑啊,跟你说正经的。我真的非常感激你那日舍身救我,除了我的钱包和麻团,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买来送给你!”   赵苑伸手将她轻轻推开,道:“不必了,先管好你自己吧。”   顿了顿,他似乎有些生气,蹙紧好看的眉头,接着道:“你怎么就这么笨?书架要倒下来了,为什么不知道要躲?”   赵汐朝茫然道:“藏书阁就那么大点,你让我往哪里躲啊?”   赵苑道:“你就不会躲在我后面吗?”   “……”赵汐朝茅塞顿开一般,点头道:“有道理……可是当时我一直在看你,没注意书架要倒了。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对不对?”   “也是。”赵苑道:“那日我分明是瞧见有个人影躲在书架后面。我一转身,那人就推倒了书架,想要将你砸在下面。”   闻言,赵汐朝捏紧了下巴,想了片刻,将自己考核那日发生的事,简单叙述了一遍。她叙述的简单,可赵苑还是听出了话里的委屈。   他竟然不知那日自己的小小恶作剧,居然才是害赵汐朝一而再再而三被人伤害的起因。   须臾,赵苑道:“阿朝。”   赵汐朝昂着下巴,哼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我不是那种大度的人,欠我的东西,你一定要记得补偿给我!”   顿了顿,她捏着下巴接着道:“虽说李淮跟我有过节,但也只是我个人的怀疑,到底也没让咱们抓着证据,他到时反咬一口,说我们污蔑他,反倒不好处理了。”   赵苑略一思忖,道:“若是没有证据,那便找证据。上回书架砸下来,没弄伤你,若被他知晓了,想必还会寻着机会再来一次。届时,我们只需将他当场拿下,他便无话可说了。”   汐朝惊诧道:“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当活靶子,等着他找我上门?这不好吧!”   赵苑哑然失笑:“我自有办法,至于活靶子……”他心里有了谋划,可偏生爱在赵汐朝这里卖个关子。   只道:“阿朝,你须得时时谨记,自己同旁的大家闺秀不一样。若是换了旁人,自然是万万不能当活靶子,可你不一样,我看好你。”   汐朝气得牙根痒痒,在屋里寻了一圈,没找到趁手的武器。忽听桌角传来猫叫声,她循声望去,看见半截猫尾巴。索性将汤包抱在了怀里。   “汤包怎么瘦了?你是不是背着我虐待它了?看把我的小猫咪饿成什么样了?”   赵苑知她这是在“借猫生事”,也不揭穿。赵汐朝有个毛病,但凡要跟他闹别扭,总会将以前的事翻出来做做铺垫。实在找不到由头吵架,便会寻遍所有能吵的由头。   他伸手捏了捏汤包的肚皮,淡淡道:“梅院上下都把它当小祖宗供着,你还要怎么样?”   赵汐朝最是喜欢得理不饶人,借着汤包的事儿,各种数落着赵苑的不是。后来她见赵苑始终都是温声细语的,遂也没了脾气,只闷闷道:“这若是换了荷惜,你定是不肯让人家姑娘当活靶子的。”   赵苑眉梢一扬,惊诧道:“你怎会这般想?”   赵汐朝眨了眨眼睛,满脸期待着赵苑说舍不得之类的话,却听他极其认真的说了一句:“你还真的猜对了,很聪明。”   “……”赵汐朝二话不说起身就走,她走了几步,又迅速折回身来,将汤包往他怀里一塞,气呼呼道:“把你的小祖宗养好了!养不好你自己找棵树吊死吧!”   ☆、44.你是不可替代的鸭   赵汐朝走后, 整间屋子瞬间安静下来了。山竹打外边进来,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屋里送。见赵苑醒了, 连忙行了一礼,又忙里忙慌的往外头跑。   赵苑心下疑惑, 不消片刻又见山竹抱了几卷布料过来。一一摊放在桌面上,笑眯眯道:“少爷,您快看呀,这些都是夫人让丫鬟送来的。有上好的人参补品, 还有这个布料, 都是极好的缎子。还吩咐绣娘替少爷量下尺码, 回头裁几身新衣裳。”   他兴致勃勃的指着桌上的东西,又从最里面取了一包蜜饯出来, 道:“这个是大小姐特意让人送来的,说是每次伺候少爷喝药,都要事后给少爷吃两颗蜜饯。大小姐心可细了,知道少爷不爱吃甜腻的, 特意让人加了一勺槐花蜜, 制成的蜜饯啊, 又甜又香, 一点都不腻呢!”   闻言,赵苑心尖酥酥麻麻,略一思忖, 道:“我身上有伤, 暂且不去给夫人老爷请安了, 你替我去上房致谢,就说再修养两日,我便回学堂读书。至于大小姐那里……算了,也没什么,你先将东西收起来吧。”   山竹一一应是,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妥帖,见天色大亮了,遂要去小厨房取早膳。他人才踏出院门,迎面就遇见了芳华院的小翠。   小翠穿着一身翠绿色青竹绉裙,发间一根双蝶戏花的绒花簪子,手腕上还套着一只攒金丝银镯子。提着一个食盒,俏生生道:“你别去啦,大小姐特意吩咐了小厨房,细火温炖了红枣鸽子汤,最是养神凝气,补人气血。呐,赶紧拿进去吧!”   山竹搓了搓手,将食盒接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小翠一遭,笑呵呵道:“小翠姐姐这是高升了?打扮的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小翠抿唇笑盈盈的嗔的一声:“就你眼睛尖,院里的凤尾姐姐提了一等丫鬟,大小姐待人宽厚,提我做了个二等呢!每月例钱有二两银子哩!”   山竹一听,连忙贺了几句喜,这才提着食盒要进去。小翠将他轻轻一拦,从袖口里掏了东西出来。   “呐,这个给你吃。你好生伺候大少爷,以后芳华院少不了你的好处!”   山竹定睛一看,见帕子里包了几块栗子糕。遂千恩万谢的将栗子糕收下,这才提着食盒往回走。一脚才踏进门槛,就见赵苑披着件月牙白的外裳下了床。   “哎呦!我的大少爷哎!您这伤还没好,怎么就下床了呢?这要是被夫人和小姐瞧见了,定要责怪小的伺候不周了!”山竹将食盒放在桌面上,赶忙去搀扶赵苑。   “无事,不关你的事。”赵苑错开身没让他扶,四处找了一圈,询问道:“我原先的东西,你都收哪儿了?”   山竹挠了挠头,从柜子的最底下抽出一只木箱,随手拿过鸡毛掸子,掸了掸灰尘,起了一阵烟尘。很显然塞柜子底下许久了,落了不少灰尘。   赵苑掏出钥匙将木箱打开,见里头堆着一叠厚衣裳,他伸手翻了一阵,摸出一块玉佩来。   山竹探着脑袋瞧了一眼,笑嘿嘿道:“少爷,这玉佩真好看,上面还有个字呢!”   赵苑抿唇不语,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玉佩。这玉佩缀着鲜红的穗子,摸在手里温凉滑腻。目光一寸寸的凝在玉佩上,一个小小的“傅”字映入眼帘。   他将玉佩攥紧,闭上眼睛,脑海中闪现出无数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上。   姓“傅”么?可是到底叫傅什么,赵苑实在想不起来了。他被倒下的书架砸到了头,恍惚间只记得自己当初是在逃命,后来被赵家二老爷的马车撞倒,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再醒来时,自己就被过继到了赵府,多了一个叫赵汐朝的妹妹。再后来……其实,也没有后来了。他的所有记忆里,都有这个叫赵汐朝的姑娘。   不可替代,也耿耿于怀。   山竹将木箱合上,重新塞回柜子底下,这才拍了拍手,笑道:“小的还以为大少爷找什么呢!原来就是找一块玉佩呀!小的记得大小姐也送过您一个啊!”   这话到是提醒了赵苑,他起身从山水屏风上将那个平安结取下,轻轻摩挲片刻。   山竹从旁道:“少爷,小的听说这种开过光的东西得贴身戴着才灵验呢!”   赵苑没应声,将玉佩贴身藏了。想了想,到底是将赵汐朝送的平安结挂在了腰间。   山竹笑道:“大小姐人生得漂亮,手也巧。少爷还是赶紧躺下吧,小的这就伺候着您用药,小姐还派人送了鸽子汤过来呢!”   另一边,傅青得知赵苑受了伤后,生怕赵汐朝有事儿,赶忙让人打听。这才得知赵府的位置,死拽活拽硬是把明小侯爷拉上了。   既然是探望伤号,自然是不能空手上门。傅青家境优渥,手头上从不缺银子,遂从药材铺子里买了许多上好的补品。他还嫌不够,见到什么都买一轮,实在是抱不动了,也不敢劳烦明小侯爷。   明小侯爷身份尊贵,虽说傅青向来没规矩了些,从不避讳这许多。可到底怕累着明连,回头自己又吃不饱兜着走。索性叫了辆拖车,一路浩浩荡荡的往赵府去。   明小侯爷瞥了傅青一眼,好笑道:“你买补品就罢了,你买这些胭脂水粉做什么?难不成赵苑和阿朝还会用这个?”   傅青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道:“哎呀,看到了就随手买下来。阿朝用不着,可以送给姐姐妹妹们用嘛。”   他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明连,我可跟你说啊,我出去打听了。听说赵家是商贾之家,赵苑是赵家的继子,据说还是个来历不明的。阿朝好似是赵家的远房亲戚,也是没有家世的。你可不能因为阿朝出身不好,就轻视于他啊。我反正挺喜欢他的。”   闻言,明小侯爷道:“我交朋友从来不看家世,你不知道么?”   傅青点头,笑道:“也是。赵苑就算了,反正他看我也不顺眼,那个阿朝我还挺喜欢的。长得讨喜,说话也有趣,可比京城里那些富家公子有意思多了!”   他用胳膊肘轻轻捣了捣明小侯爷的胳膊,揶揄道:“呐,当初应该把明珞也带来玩的。回头她该生气了,啧啧啧,明珞那个脾气啊,从小就厉害,当心她回头要跟你闹脾气呢!”   他嘴里所提的明珞,正是明国公府的嫡出小姐,明连之妹,因祖上封荫,早早封了县主,封地安平,所以也称安平县主。   闻言,明小侯爷笑道:“你到是惦记着她,这丫头被宠坏了,纵是带她来咸州,也是安分不下来的。更别提让她静下心来读书了。”   傅青点头,深觉明小侯爷说的有理。他挠了挠头,叹道:“也可怜了明珞妹妹了。若是我那位堂兄未曾早逝,再过两年就该议亲了。”   明小侯爷眉头一挑,道:“不是还未找到尸首么?为何这般肯定?”   傅青道:“找了这么久,连根头发丝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他能突然蹦出来啊?炸尸呀?哎,我说,明连啊,明珞怎么说也是你妹妹,你怎么半点也不着急?你可别忘了啊,明珞可是跟我那位可怜的堂兄指腹为婚的。你可不想明珞年纪轻轻的,就找不着好人家吧?”   明小侯爷似笑非笑道:“那有何急的?难道傅家就只有一位傅公子吗?”   傅青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撞到车轮上,他惊悚道:“你……你什么意思?我可跟你说啊,我跟明珞不合适的,你少打我的主意!”   “你想得美。”明小侯爷笑话他:“就你这副德行,谁放心把妹妹交给你?”   傅青拍了拍胸口,大喘口气,道:“幸好幸好,天呐,我可不想因为堂兄的事儿,娶了自己不喜欢的女子。就是明珞也不行啊。”   须臾,明小侯爷叹惋道:“若说起你那位堂兄,我到是还有些印象。他人虽然不在京城,可家父经常提起他,说他文采出众,为人沉静内敛。哪知飞来横祸,当真是可惜了。”   傅青撇嘴道:“怎么连你也这样?你们这些人啊,提起我那位堂兄都这样说。学问再好有什么用啊,还不是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明小侯爷摇了摇头,痛心疾首道:“傅青,你已经没救了。我父亲前两日来了封书信,信上特意提起了你。傅大人得知你尾随我来了咸州,生了好大的气。”   他拍了拍傅青的肩膀,叹了口气:“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我也懒得管你。”   闻言,傅青连忙去抱明小侯爷的腰,眼泪汪汪道:“别呀,明连。我从小到大都把你当哥哥看待,比跟我堂兄还亲!我堂兄出事,我半滴眼泪都没掉,你上回生了大病,我可是掉了两碗金豆子啊!你可不能不管我啊!我家老头子要是派人杀到咸州了,你可一定得替我挡一挡!”   明小侯爷挑眉:“怎么挡?说来听听?”   傅青腆着脸,搓着手道:“你就往地上一躺就成了,你素来身体不好,你一躺着,保管没人敢上来拿我了……哎!明连!”   “告辞!”   ☆、45.这点特别像我   二人一路笑闹, 总算是到了赵府。因着没有拜帖,只好同府上下人说明来意。   傅青凑上前, 恬不知耻的同那下人道:“我是你们家少爷的好朋友。好到什么程度?就是好到穿一条襦裤,他在学堂跟我一起吃, 一起睡,吃个苹果都是我一口,他一口。”   明小侯爷从旁小声提醒他:“可以了,你这说得也太假了。”   那下人半信半疑, 斜眼瞥了傅青一眼。因见二人衣着不凡, 身后还拉着一车东西。遂说了一句“稍待”, 就赶忙跑去上房禀告赵夫人了。   赵夫人一听便知是赵汐朝在学堂里的同窗,因她早就料到必定会有这么一日。遂早就放话出去, 只说赵家来了一位远房亲戚在此处长住。   因此,除却个别几个知情的,其余下人一概不知。当然,就算真的知晓, 也是万万不敢传扬出去的。毕竟, 是个人都知道要惜命。   傅青和明小侯爷由着下人带路, 穿过府中的圆形花坛, 这才进了正堂。   “两位公子请稍等,少爷马上就到。”   明小侯爷微笑着轻轻颌首,到是傅青是个闲不住的。他背着手转了几圈, 见堂内陈设华贵, 左边设着一排博古架, 上面琳琅满目,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瓷器古玩。其中有一樽佛像最是名贵,黄金塑身,镶以宝石,就是台座都是由上等的白玉精雕细琢而成。   傅青叹道:“赵苑家可真有钱呐,看他平时穿得这么素,我还以为是个富贵些的农家子,哪知竟然是商贾之子。土农工商,商贾地位最贱,若是按了前朝,连科举都是没资格考的。啧啧啧,我就说吧,若是没有好的家世,空有才学有什么用?”   明小侯爷从丫鬟手里接过茶,轻轻道了声谢,这才凝眉同傅青道:“你也少说几句,你到是有好的家世,日后也考科举么?”   傅青讪笑道:“像你我这种家世出身,想想也知道不用考科举啊。穷人子弟青云路,我就不跟他们争了。”   明小侯爷道:“你到是也好意思说,不说远的,你若是有赵苑一半,我就做主把明珞许配给你。”   傅青拍着胸口,侥幸道:“幸好我是个草包,明兄的好意我心领了。既然你这么看重赵苑,回头我跟我爹说一声,提拔提拔他,看他日后可有什么大造化。”   另一面,赵府的下人至芳华院请大小姐,问了一圈才知道在梅院。遂又绕了一大圈往梅院跑。   屋内,阳光洒满了屋子,珠帘后,赵汐朝正执笔临摹前朝大师的字迹。她攥笔攥得用力,写出的字迹娟秀有余,刚劲不足,总是不尽如人意。   赵苑从旁帮她研磨,稍微指点了几句,他见赵汐朝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样,叹了口气,道:“阿朝,你这样不行。宋先生前两日查了你的文章,内容暂且不提,只说你字迹过于清隽,少了男子刚勇之气。”   赵汐朝撇嘴,嘟囔道:“那我本来就不是男子,怎么会有男子刚勇之气?这不是在为难我赵汐朝吗?”   顿了顿,她皱了皱鼻子,道:“宋先生也真是的,平时爱抓我小毛病就算了,打小报告都打到你那里去了。”   赵苑好笑道:“宋先生可不知你我的关系,只能说你运气不好,落到我的手上了罢。宋先生让我空暇时,教一教你。你若是学得没有成效,宋先生怕是要责怪我了。”   “啊?不会的吧?”赵汐朝愁容满面道:“可是我笨啊,纵是学不好,怎么可以怪到你头上。宋先生就算不体谅我,好歹也体谅一下你吧?”   赵苑哑然失笑,索性就站在赵汐朝的身后,一手按平宣纸,一手握着她的手,温声道:“放心吧,我对不聪明的人,一向很宽容。”   “啊?”   “啊什么?手要有力气,落笔要干脆利落,转笔要自然……”   赵汐朝心乱跳的厉害,一下响过一下,仿佛即将要从嘴里蹦出来。赵苑的手很是漂亮,白皙如玉,骨节分明,附在她手上,温凉的像一块玉。他浑身透着一股子淡淡的书墨香,像是浸没在书卷里,温润如玉,公子如兰,大概也就是这样了。说话间气息轻轻吐在她的脖颈上,像是一片羽毛在撩拨着。   “你记住了么?”   赵汐朝浑身一个激灵,好半晌儿才缓过神来,道:“啊?你……你说什么?”   赵苑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比赵汐朝高出一个头还多,微垂着眸盯着她瞧,眼底的温柔浓得似乎要滴出水来。   突然,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赵汐朝的脑袋,无奈道:“我就知道你又走神了,都不知道你平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赵汐朝吐了吐舌没吭声,抬眼见山竹打外头进来,遂放下笔,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山竹道:“小姐,少爷,前院来客人了,说是少爷的同窗好友。一位傅公子,一位明公子,夫人请少爷过去招待一二。”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赵苑道,他转头瞧了一眼汐朝,神色淡淡:“我想母亲应该是想让你去,大约是怕府里下人说错了话,这才如此说的。”   赵汐朝咬着下唇,原也不想去,可一想起明小侯爷的身份,总觉得不跟他交好,简直就对不起老天爷给的重生机会。况且,她还存着一分私心,总觉得应该让赵苑回归从前的生活,哪怕眼下舍不得他离开,也想让他先跟京城贵族公子交好。   遂从梅院出来,赶忙换了身男装往前院去。一路上下人也是见怪不怪,横竖大小姐脾气古怪,别说是换男装了,就是翻墙爬树也不奇怪。   她人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赵夫人的声音。汐朝连忙躲在门后面,就听到赵夫人说:   “我们家阿朝啊,哪里都好。人生得也俊,头脑也聪明。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   傅青道:“哎?阿朝不是贵府的远方亲戚吗?怎的从小就养在贵府?”   赵夫人语塞了片刻,笑着解释道:“他长得讨喜,说话也甜。我这打小就疼他,也是当成亲儿子养的。”   傅青还要再追问,明小侯爷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问太多。这才接口道:“是啊,不仅是阿朝,赵兄的品貌出众,才华横溢,想必明年春试要大展身手了。”   闻言,赵夫人表情凝滞,淡淡道:“像我们这种商贾之家,若是门中子弟出人头地,做了大官自然最好。若是做不成官,也是时运不济,横竖还有万贯家财。”   赵汐朝听了片刻,生怕明小侯爷套话,再把赵家的家底都套出来了。索性走上前拱手道:“两位哥哥好。”   赵夫人见赵汐朝出来了,这才随意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先回西厢房去了。   傅青见赵夫人走了,这才大松口气,端起茶咕噜咕噜喝了一杯,顺手把明小侯爷的那杯也喝了。他道:“阿朝,你总算是出来了。我最不会应付长辈了,平时在家,我都是躲着家中长辈的!”   明小侯爷附和道:“这个我可以作证,傅青他从小脸皮就薄,就是自家的堂兄过来,也都是跑我那儿躲着呢!他轻易不出来见客,就喜欢闭门绣花。”   “对,还是明连懂我!”傅青笑道,突然意识到什么,怒气冲冲道:“什么啊!谁喜欢闭门绣花了?你不要乱说!”   闻言,赵汐朝连忙出来打圆场,她笑眯眯道:“行了行了,两位哥哥专程过来拜访,小弟十分欣喜……你说这来都来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多不好意思啊!”   傅青鄙夷的瞟了她一眼,毫不客气的揭穿道:“可是我没觉得你不好意思啊……”   “……”赵汐朝满脸严肃道:“多谢二位哥哥,还有什么事么?若是没事儿有空学堂见?”   明小侯爷不禁莞尔,责怪的瞥了傅青一眼,这才同赵汐朝道:“阿朝,我听说你哥哥受伤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书架怎么会倒?”   如此,赵汐朝将自己的猜测同明小侯爷说了一遭,傅青听了,立马怒道:“别猜了,肯定是李淮那个孙子干的!居然敢背地里耍阴招,能的他!看我不把他绑在架子上,用小皮鞭抽!”   明小侯爷道:“傅青,你先别冲动。若是没有证据,打草惊蛇反而坏事。”   他偏转过头来,手里捏着把折扇往手心里轻轻敲了敲,笑道:“我猜,你已经有了主意,可对?”   闻言,赵汐朝点头,笑眯眯道:“是有点主意儿,还请两位哥哥帮我。”   “好说好说,你有什么法子,且说来听听?”傅青道。   如此,赵汐朝搓了搓手,道:“很简单,二位哥哥只须在学堂里散播一些谣言。就说那日书架是我不小心碰倒的,这才误伤了赵苑。”   傅青道:“就这么简单?”   赵汐朝点头:“就这么简单。”   明小侯爷略一思忖,便知定是赵苑在背后出谋划策。遂道:“那便如此说,今日我先同傅青回去。赵兄那里,还请阿朝代我们向他问声好。”   送走二人后,汐朝这才大松口气,从府门口绕过花坛,经过庑廊时,正巧遇见了赵苑。   他应该是刻意过来等她的,左手抱着汤包,右手抱着麻团,坐在台阶上。见她过来了,这才起了身。   赵汐朝眨了眨眼睛,惊奇道:“哎?麻团怎么在你这儿?什么时候偷跑出来了?这腿怎么瘸了?跟汤包打架啦?”   赵苑将麻团递给赵汐朝,缓声道:“我也不知道。方才我听见墙头上有猫叫,透过窗子一瞧,就见这个小东西两爪扒着墙头往院子里偷看。”   闻言,赵汐朝轻轻戳了戳麻团的脑门,训道:“你真没有出息。肯定是去偷看汤包的,你说说你,汤包在的时候,你天天欺负人家,汤包这一走,你天天就跟吃撑了似的,满院子打滚。居然还跑到别人的院子里趴墙头,谁教你的啊?”   赵苑听见这声“谁教你的”,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赵汐朝。他道:“它从墙头摔了下来,后爪摔折了,回头找大夫过来看看吧。”   赵汐朝一听,连责怪的话都没有了,给麻团顺了顺毛,别提有多心疼了。   她总结道:“猫儿特别重感情,你看麻团平日里凶巴巴的,真要是离了汤包,它比谁都要想。这点特别像我。”   赵苑应声回道:“是啊,我也觉得挺像你的。我隔着窗户看,见它两只爪子扒在墙头上,露出个圆脑袋,又蠢又笨,别提多像你了。”   ☆、46.火力全开的报复他   转眼过了几日, 赵苑到底身体强健,又有赵汐朝每日送来各种药膳滋补着,在府上修养几日便能出府走动了。   虽然赵苑的伤是好了, 可那日被书架砸出的伤疤还在。昨日赵汐朝替赵苑解开纱布, 眼真真的瞧见他头上留了一道半寸长的疤痕。好在有头发遮着, 寻常也瞧不出来。   可瞧不出来也不代表着这道疤痕不存在,赵汐朝气得牙根痒痒。顺手就替赵苑挽了发。   赵苑不但模样生得好,就连头发也是乌黑顺滑, 像匹极好的缎子, 木梳在发间穿梭畅通无阻。   赵汐朝极其用心,先是从妆奁里寻出了一小盒玉兰香脂,用手指甲轻轻抠下一块, 仔细涂抹在赵苑的发上。她边涂抹,边喋喋不休道:“我跟你说啊,我纡尊降贵的帮你挽发,就是因为我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你可千万不要多想啊, 我这几天可安分守己了,什么坏事儿都没做过。绝对不是无事献殷勤, 你懂我说的吧?”   闻言,赵苑略一思忖,反问道:“阿朝, 你知道什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赵汐朝装傻充愣道:“此地是谁?他为什么没有三百两?”   赵苑道:“你前几天说我这里风水不好, 要带人在院脚种了几株梅树, 我昨个晚上才瞧见, 你栽的是槐树。槐树木中藏鬼,偏阴寒易招邪祟,寻常人家从不在房屋左右种这种树。你怕不是担心我这里阴气不够重罢。”   赵汐朝心里一个咯噔,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这哪里是她要栽这槐树,明明是底下的人听错了吩咐,硬生生的把梅树换成了槐树。   硬是让她解释,反倒像是强行辩解。好在赵苑深知她的为人,料想也不会是故意的。   哪知赵苑又道:“你说要替我整理书架,我才走开一步,你人就埋在书堆里了。阿朝,算我谢谢你,你就在我这儿安安静静的坐着,回头我买糖给你吃,还不成么?”   闻言,赵汐朝羞赧道:“这哪里好意思啊,我一点也不想吃外头卖的海棠酥。”   “……”赵苑叹气:“好,我知道了。”   赵汐朝捏了捏下巴,想了想,询问道:“你有钱吗?”   赵苑正色道:“没有……所以,我打算把麻团卖掉,也许能卖个五两银子,够给你买两包海棠酥了。”   “额,好主意。”   赵苑曲着两指轻轻叩着梳妆台。此时此刻,赵汐朝就立在他身后,阳光透过灵柩窗洒满整间屋子,将她的身形倒映在地面上,显得更加修长。   微风轻轻一吹,将额前的碎发扬了起来,她用手背轻轻拭了拭额间的细汗。从妆奁里取了一支腻白的发簪出来。   她手是很笨的,以前从未给谁亲手挽过发。一手轻轻拢着赵苑的头发,右手捏着白玉簪子试探着往发间插。试了几次也没成功,反倒是把赵苑的头发弄得很乱。   赵苑透过眼前的铜镜,注视着赵汐朝的一举一动。她脸上的认真,温柔,小心翼翼,甚至是偶尔的不怀好意,辛灾乐祸,时不时的恶作剧,对他来说也都是弥足珍贵的。   换而言之,就是喜欢她,没别的意思。   赵汐朝好不容易才将头发挽好,赶忙凑到赵苑身前,举着铜镜邀功道:“怎么样?还行吗?”   赵苑笑而不语,赵汐朝急了,嗔道:“行不行,你到是给个痛快话啊?算了,你就是个闷葫芦,反正说的话没一句我爱听的。我出去寻个丫鬟替你重新挽。”   她说罢,将铜镜放回架上,垂头丧气的往外走。哪知才走几步,手腕就被人从后面攥住。   赵汐朝转过头,茫然的望着赵苑。就听他缓声道:“不必了,我觉得还行。”   “真的?你真的觉得我挽的还行?”   赵苑松开手,起身往屏风后面走,轻轻的“嗯”了一声。赵汐朝对这声“嗯”,很不满意,深觉赵苑又在敷衍她。遂亦步亦趋的跟了过去,入眼就撞见半边健壮光滑的肩膀。   赵汐朝轻轻的“呀”了一声,赶忙背过身去,两手捂住眼睛,连声道:“没看见,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她生怕赵苑拿话逗弄,往前快走几步,声后突然传来一声“小心”。赵汐朝没反应过来,脑袋砰的一下撞到了柱子上。   顿时撞得眼泪汪汪,蹲在地上使劲揉了揉额头。   赵苑从后面轻轻拍了拍赵汐朝的肩膀,她捂住额头转过头来。就听他温声问道:“撞到头了吗?”   赵汐朝点头,委屈巴巴道:“撞到了呀,你又不是没听见。”   “怎么这么不小心?”赵苑道:“那你疼吗?”   赵汐朝撇了撇嘴,没哭出来:“疼啊,怎么不疼啊?”   赵苑笑容满面道:“活该。”   赵汐朝敢拍着胸口发誓,她上辈子,下辈子,上下八百辈子,都没见过比赵苑更加不讲道理的人,可是还是不敢惹。   她伸手捂脸,抹了一把辛酸泪,抬眼就见赵苑换了身更加清爽的对襟淡蓝色长袍,垂感极好,内纹纯白色的菡萏,银丝勾勒出水云纹滚边,别出心裁的绣了两簇莲叶。腰间系着一条缎红色的织金宽带。再往边上看是一条平平无奇的络子,上头缀了个玉葫芦。   赵汐朝吞了吞口水,若是记得不错,这个络子还是她上回做了送给赵苑的。还美名其曰:开过光的,能保平安当大官。   此时此刻见赵苑刻意系在了腰上,到同他这一身打扮,显得格格不入。   如此,她纠结着,巴巴道:“这个……这个好像不是很配你的衣裳,要不要换个玉佩啊?”   赵苑随意瞥了一眼腰间的络子,淡淡道:“无事,我品位向来不佳。”   “…………”赵汐朝道:“你开心就好。”   待二人坐马车至了书院,离得老远就看见傅青一脚蹬在石像上,对着二人死劲挥舞着手臂。   若是汐朝没记错,这座石像是孔夫子的石像。立在学院最显眼的位置,就是为了学生们可以时常瞻仰。宋先生若是知道学院里居然还有如此不尊师重道的学生,怕是气喘得都要比平日里多了。   明小侯爷可比傅青文雅许多,跟玉树似的立在小道上。广袖盈风,衣袂飘飘,再配上他素来得体温和的笑容,简直跟傅青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先前赵汐朝还觉得傅青有几分富家公子的样子,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傅青俨然打败了满京城的纨绔子弟,成功成为京城纨绔第一人。   若按辈分来算,这位纨绔公子哥怎么说也是赵苑的堂弟,而赵汐朝又是赵苑的继妹,所以四舍五入,她也该喊傅青一声兄长。打断骨头连着筋,大家都是一家人。   赵汐朝忍不住抬眼望了傅青一眼,满脸的惨不忍睹,她单手扶额,痛心疾首道:“傅公子,你真的没有救了。请你把脚放下来,对,就是这只罪恶的脚。这里是学堂,不是你家开的澡堂。”   傅青茫然道:“啊?怎么啦?我脚哪里放的不好了?来来,你懂的多,你来教教我啊!”   闻言,赵汐朝还真有那么点想教教傅青如何尊师重道,她才要上前,被赵苑从后面提溜着衣领拽了回去。他语气冷硬道:“你就站在这不要动。”   傅青嚷嚷道:“哎,赵苑,你到底几个意思?我跟明连把你当朋友,你却处处把我们当狼防!怎么了啊,我们还能把你弟弟吃了不成?看把你宝贝的,成,你就让他站你那儿,离得我远远的!”   他往赵苑身上瞟了几眼,毫不客气的嘲笑道:“你今个是怎么了?这头发束得跟被狗啃了一样,这是被哪个小野猫挠的?”   赵汐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小野猫就是我啊,怎么了,请问公子有何高见?”   傅青一听,赶忙道:“没什么,好极了,真的特别棒。”   闻言,明小侯爷从旁笑道:“傅青,是把你当狼防,可不关我的事。”   他说罢,也不待傅青炸毛,偏过头来,开门见山道:“阿朝,你托我跟傅青办的事儿,已经办妥了。之后,可就看你自己的了。”   傅青一听,立马嚷道:“阿朝!我可跟你说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李淮那个乌龟王八羔子。前两天还战战兢兢的,后来知道你没怀疑到他身上。立马又嘚瑟起来了,专门爱翻墙去女学那里溜达。什么小花小红的,每天换着纠缠。”   他单手捂住嘴角,凑近赵汐朝,神神秘秘道:“女学的姑娘们,都快被他祸害尽了,咱们得替天行道吧?”   赵汐朝惊诧道:“果真如此?那李淮胆子很大嘛,怎么也没人抓到他把柄?学院的夫子们老眼昏花,也没到这种睁眼瞎的地步吧?”   明小侯爷解释道:“这个李淮是副院长的儿子。”   如此,赵汐朝恍然大悟,敢情人家是有后台,怪不得手腕这么硬。   傅青道:“我跟你们说,这个李淮考核那日全是抄的,若不是他有个副院长的爹,早八百年被打出书院了。我瞧他不爽许久了,要不是明连不让我闹事,我早八百年揍死那龟孙子了。”   赵汐朝笑道:“既然如此,傅公子待会儿打头阵?”她用手指勾着腰间的穗子,笑得促狭,“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若是有机会,别说从早到晚了,我一天十二个时辰,火力全开的报复他!谁让他推书架砸伤了我哥!”   明小侯爷笑容更深了,他望了一眼赵苑,道:“赵兄有个好弟弟啊……”   ☆、47.闹乌龙了   傅青最是经不得激将, 立马点头应了,他道:“方才你大摇大摆的从书院门口进来,又绕了这么大一圈。李淮肯定早就盯上你了。来来, 咱俩换身衣裳, 我去给你当活靶子!”   说着, 他就要上前扒赵汐朝的衣裳,被明连和赵苑一左一右拦了下来。   赵苑将书箱往傅青怀里一抛,淡淡道:“都给你准备好了, 多谢。”   “……”傅青打开书箱一看, 里面有件跟赵汐朝今日穿的一模一样的衣裳,他气恼道:“你们都合起伙来欺负我!这衣裳都事先准备好了,肯定就等着我往坑里跳了!”   “聪明。”明小侯爷浅笑道:“你不入地狱, 谁入地狱。我们都看好你,这个替天行道的任务就交给你做吧。”   赵汐朝眨了眨眼睛,笑眯眯道:“去吧,壮士。”   如此, 傅青这才换了身衣裳,抬起袖子遮住脸, 扭着屁股往前走。他腰肢扭得婀娜多姿,若是手上再捏块手帕,别提有多风情万种了。   赵汐朝三人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她见傅青走路姿势实在不雅观, 忍不住偏头对赵苑道:“哥, 我平时走路也这么难看吗?好像鸭子。”   赵苑垂眸瞥了她一眼, 道:“他比你走得难看,你比他像小鸭子。”   “……”   明小侯爷突然道:“二位快看!”   就见傅青原本是走得好好的,路过一处分叉路时,正要往左拐,突然从远处砸过来十几块小石头。傅青被砸得满地乱蹦,抱着头东窜西藏的。   见状,赵汐朝一手挽住赵苑,一手揽住明小侯爷,压低声音道:“来,分一下路线。我哥去庑廊里埋伏,明连从假山那里绕到正前面堵人。而我前去支援傅青。咱们三面夹击,务必捉贼捉赃,把李淮困死在土缸里!”   赵苑凝眉,纠正道:“那是瓮中捉鳖。”   赵汐朝随意道:“对,就那个意思。”   赵苑听赵汐朝的,自是没有什么意见,明小侯爷就更加不会有了。如此三人迅速行动,就见赵汐朝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根长棍,肩扛着跑去支援傅青了。   在暗处藏着的李淮一见赵汐朝的面,顿觉不好,赶忙脚底抹油,比耗子窜得还快。   此处只有三个岔路口,全部都封锁起来,管他李淮是有三头六臂,今天也跑不掉了。   好巧不巧,李淮往左边跑,正是通往庑廊的那一条路。傅青边整理衣裳,边担忧不已道:“阿朝,我看你哥哥蛮凶的,他会不会直接把人给打死了啊?”   赵汐朝鄙夷道:“怎可能?我哥那样的翩翩公子怎会动手打人呢?”   结果就是,他们三人像是傻瓜一样,站在边上,看着赵苑把李淮揍得鼻青脸肿,鬼哭狼嚎。   明小侯爷打开折扇轻轻往手心里敲了敲,没说话。到是傅青抖着脸皮,用胳膊肘捣了捣赵汐朝,巴巴道:“是啊,像你哥哥这种的翩翩公子,是不会轻易动手打人的。他都是抡着拳头直接开揍。你哥……好残暴啊!”   赵汐朝愣了足足有半刻钟,突然将手里的大棍递给了傅青,道:“来,给你个表现的机会,打倒李淮,整个女学的姑娘都是你的了。你想想秦蕴,你想想瑚图,可都是娇滴滴的小美人啊……”   傅青接过大棍,咬牙切齿道:“别说了,棍给我,今天我就要为那些被李淮纠缠过的师妹师姐们讨个公道!”   他说着扛着大棍,冲上前去,照准李淮的腿狠抽一下,破口大骂道:“混账东西!以后再敢打我们家阿朝的主意,我让你好看!”   赵苑闻声抬头,瞥了一眼傅青。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些零碎的画面,他皱了皱眉,须臾,抬腿往赵汐朝身边走去。   汐朝赶忙掏出手帕,垫着脚尖替赵苑擦汗,笑眯眯道:“手打疼了吧?那家伙的脸皮比城墙拐弯还要厚,蚊子咬上都不出血。哥,你冷静一点!”   闻言,赵苑点了点头,“嗯,都听你的。”   就听李淮挣扎着满地打滚,大喊大叫道:“救命啊,来人啊,赵朝带着人殴打我了啊!救命啊!”   傅青二话不说,一脚踹他肚子上,恶声恶气道:“你睁大狗眼看清楚,是小爷打的你!跟赵朝没有半点关系!怎么着,平日里你不是挺狂的吗!怎么样,女学的墙好翻吗?让你偷看姑娘!”   他说着提着李淮衣领专门往脸上挥拳头。赵汐朝道:“用力打,这边还没打到!”   明小侯爷笑着瞟了她一眼,温声细语道:“说好了是自己报仇,出力的事儿全让傅青一个人干了,你到是打了个好算盘。”   傅青甩了甩拳头,喘了口气,道:“算了,不打了。”   闻言,李淮登时如同焕然新生,脸上的喜色还未来得及进一步扩大,就啪嗒一声凝固在了脸上。傅青诡笑道:“还是用脚踩算了,我看着这张脸,心里的火就不打一处来!”   李淮大惊失色,连忙蜷着身子,双手抱头,大声求饶道:“哥哥们饶命啊!别打脸别打脸啊!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   赵汐朝哼道:“现在就求饶了,你将书架推倒,险些把我哥哥砸死的事儿,你说该怎么算?”   李淮两手抱着头,倒抽着凉气,茫然道:“什么书架啊?我没有推过啊,我就是暗地里拿石头砸过你,还在庑廊里绊过你,什么时候要害你哥哥的命了?”   赵苑凝眉道:“你说书架不是你推的?那书箱里的黄鳝是你放的吧?”   李淮缩着膀子点了点头,道:“那谁让赵朝上回考核的时候,害我出了洋相。我不就吓唬吓唬他,你们至于过来围攻我吗?哎呦呦,我这个脸,没法见人了。”   傅青:“我才不信你说的,赶紧从实招来。这事儿要不是你干的,我就跟明连姓!”   李淮大声道:“真不是我干的!我那日就去放了条黄鳝,我真没想害人啊!我爹是副院长,我要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我爹头一个把我灭了!”   傅青鄙夷道:“你缺德事儿干少了?你天天翻墙去女学,还偷看人家姑娘洗澡,你有理了?”   李淮:“那不一样啊!我那是物色媳妇儿,以后传宗接代,怎么能叫干缺德事儿呢!”   他一拍大腿,开始发毒誓:“我要是推了书架,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闻言,赵汐朝同赵苑对视了一眼,她侧过身子,压低声音道:“哥,怎么办,这毒誓发得挺毒的,好像真不是李淮干的……”   哪知李淮耳朵尖,一下子就听见了,他赤着脸,怒气冲冲道:“好啊你们,我说区区的恶作剧,怎么把我打成这个熊样儿?敢情你们是冤枉我了!我要告诉我爹,把你们一个个都撵滚蛋!”   赵汐朝为难道:“你先别激动,有话好好说!那个……我哥打你,该你倒霉,我可没打你啊……”   傅青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大棍,哀怨的瞟了赵汐朝一眼,道:“你什么意思啊,这棍还是你递给我的……”   “…………”赵汐朝轻轻扯了扯赵苑的衣袖,小声道:“哥,怎么办呀,抓错人了,闯祸了。”   在众人的目光中,赵苑神色自若,从袖口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淡淡道:“李淮,这个是你的吧?”   李淮揉了揉眼睛,确定几遍之后,突然扑过去,大声叫道:“啊!啊!啊!我的宝贝春宫图!你快还我!”   哪知赵苑微微错开身,避开了,他将小册子举过肩膀,威胁道:“你自己说的,令尊是副院长,若是知道你居然看这种东西……”   他话音未落,李淮咬牙切齿道:“好!这事就算扯平,我倒霉,成了吧!赶紧还我!”   如此赵苑这才将小册子抛了过去,赵汐朝咬着手指疑惑道:“哥,那是什么啊?李淮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傅青满脸振奋,举起手来,大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你闭嘴。”明小侯爷将傅青扯回身边,用折扇的尾端轻轻点了点傅青的额头,似笑非笑道:“傅公子……不,明公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入赘?”   傅青大惊失色:“别了吧,明连?我就痛快痛快嘴,没想入赘你们家啊!明珞跟我堂兄傅言指腹为婚的,可是我未来大嫂啊,我疯了不成?”   “大嫂?!”赵汐朝浑身一个激灵,噔噔噔走向傅青,拽着他的胳膊摇晃,询问道:“什么大嫂啊?你给我说清楚!”   傅青道:“嗨,就是我有个堂兄叫做傅言,从小就跟明连的妹妹指腹为婚的,可不就是我未来大嫂嘛!”   赵汐朝脸色骤然大变,失魂落魄的重复道:“大……大……大嫂?”   她往后倒退几步,一下子撞在了赵苑怀里。赵苑垂眸望她,眼底含着几分温柔,几分无奈。突然伸手轻轻附在她的额头上,声音又低又沉,带着他素来清冷的语调,每吐出一个字胸膛都会微微震动:   “没有发烧啊,怎么大白天的说胡话了?”   ☆、48.别呷醋啦   傅青昂着下巴瞥过去一眼, 满脸鄙夷道:“那是我未来大嫂,又不是你未来大嫂,看把你激动的。怎么着啊, 你对我堂兄感兴趣?”   顿了顿, 他突然面露惊恐, 连忙往明小侯爷身后躲,探着脑袋失声尖叫:“你……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别!千万别!我可是京城名声响当当的富家贵公子,跟你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我告诉你, 你可千万别动歪心思啊!”   明小侯爷蹙眉, 提了一个音道:“傅青!你少说几句,就你这油腔滑调的样子,日后哪家的好姑娘愿意嫁给你?”   赵汐朝不动声色的躲开赵苑的手, 眼神开始躲闪,她心里有愧,又不能对赵苑乱发脾气,只好冲着傅青怒吼:“你想得美!全天下的女人死光啦, 我看上你!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傅青吗?就因为你说话不经过大脑,傻里傻气像个愣头青, 所以才叫傅青!”   傅青一听,立马炸了毛,他双手掐腰, 大声反驳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傻里傻气了!赵朝, 我告诉你, 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 你就为所欲为,你才想得美!你有哥哥我也有!我堂兄死了一年多了,小心他今晚蹲在你家墙头,吓死你啊!”   明小侯爷叹气,伸手拉傅青的胳膊,无奈道:“傅青,可以了,过分了啊,你堂兄若尚在人世,只怕知道你如此说,他才要气死了。”   “……”赵汐朝噔噔噔冲了过去,踮起脚尖一把拽住傅青的耳朵,使劲扭了一圈,大声道:“你说谁死了?你把这话给我说清楚!”   傅青臊得脸皮通红,他长这么大,到哪儿不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宠。偏偏这个赵朝跟旁人不同,非但不事事顺着他,反而喜欢动手动脚。他又气又恼,狠狠跺了跺叫,咆哮道:“赵朝!你给我松开……啊,请你松开……”   赵汐朝这才把手松开,冷哼一声,语气幽幽的吓唬他:“傅青,我跟你说哦,我听坊间传言,人若是死了,尸首若是没有亲人好好收敛,死后是投不了胎的。”   傅青使劲揉了揉被拧红的耳朵,凶巴巴道:“投不了胎怎么了啊,还能诈尸啊?他可是我堂兄,打断骨头连着筋,跟我从小穿一条襦裤都嫌肥。他能把我怎么样?”   赵汐朝单手捏着下巴,满脸严肃的摇了摇头,道:“这你就错了。方才我听明连说,你那位堂兄貌似只是下落不明,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英年早逝了呢?退一步说来,若是他当真没躲过祸事,客死他乡了,可想而知心里必定对人世间有牵挂!”   傅青惊悚道:“什么牵挂?他尚未成婚,同明珞妹妹见面次数甚少,应该不会死不瞑目吧?”   他伸手去拽明小侯爷的衣角,颤声道:“明连,明连,你快说啊,我方才没有冒犯堂兄的意思吧?他就算是成了鬼魂,也不会过来找我吧?”   明小侯爷轻轻拍了拍傅青的肩膀,道:“放心吧,你也没说什么。以我对傅言兄的了解,他应该不是那种气量狭小之人。”   “那就好,那就好。”傅青大松口气,忙拍了拍胸口,道:“我从小到大最怕鬼了,别说是我堂兄了,就是明连的鬼魂,我也很怕啊!”   闻言,赵汐朝凑到二人中间,幽幽道:“不是气量狭小之人,可不一定不是气量狭小之鬼啊?”她冲着明连眨了眨眼睛。   明连立马肃然道:“我觉得阿朝说的有道理。”   傅青脸色都白了,他抖着脸皮,巴巴道:“不……不可能的吧?你们又合起伙来欺负我。我才不信这个……”   他越说越是心里没底,索性双手合十对着东南西北四个角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对不起啊对不起啊堂兄,我嘴贱,我胡说的,我没有咒你死,真的没有。”   赵汐朝从旁道:“你以后还敢乱说话吗?”   傅青连忙摇了摇头,严肃道:“不敢不敢,我堂兄福大命大,一定会活着回来的。我还等着他带我去风月场所勾搭姑娘呢,怎么可能巴着他死外头呢!”   闻言,赵汐朝瞪了他一眼,道:“什么风月场所?”   傅青道:“啊,就是秦楼楚馆啊,我在京城的时候经常去。明连他就爱假正经,回头我堂兄回来了,我以后就有伴儿了!”   “不许去!”赵汐朝板着脸,严厉指责他:“那种地方是你可以去的吗?宋先生那些圣贤书都没给你打醒,你怕不是要打败京城所有的败家子,成为京城纨绔第一人吧?”   傅青呆愣愣的,对着赵汐朝竖起了大拇指:“你真聪明啊,你怎么知道的?明连是京城第一贵公子,我就是那个第一纨绔啊!”   明连扶额:“傅青,行了,别再说了。”   就连一直未曾说话的赵苑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他伸手将赵汐朝扯回身边,不悦的瞥了傅青一眼。似乎是在指责傅青会带坏赵汐朝。   傅青被赵苑这个鄙夷的眼神打击到了,他吞了口唾沫,强行辩解道:“你……你别这么盯着我啊,我可不怕你啊,我堂兄以前可比你还吓人,我都不怕的!”   赵苑肃然道:“傅青,你堂兄有你这么一个堂弟,真不知是哪辈子造了孽。”   赵汐朝笑嘻嘻的从赵苑身后探出脑袋,冲着傅青做了个鬼脸,幽幽道:“造孽咯……”   傅青气得直跺脚,冲着明小侯爷嚷道:“明连!你看他们兄弟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   明小侯爷望了赵汐朝一眼,对着傅青道:“好,我帮你。”   他又转过身去,抬起折扇轻轻在手心里敲了敲,笑道:“二位公子,我跟傅青也算是帮了你们的忙,不知二位要如何报答呢?”   赵汐朝笑眯眯道:“那好说,以后我哥哥的文章你们可以随意抄,课业有不会的尽管问。我哥最是温柔有耐心了。”   她说着抱着赵苑的手臂摇啊摇,昂着脸道:“对吧对吧?”   赵苑垂眸盯着赵汐朝,也没吭声,只是脸色渐渐变得柔和,唇角微微往上扬起。突然,他伸手弹了一下赵汐朝的额头,道:“对什么对?文章也可以随意给别人抄么?”   傅青撇嘴:“大型家暴现场。”   明小侯爷略一思忖道:“要不这样吧,我听说再过两日清罗街有个庙会,咱们不妨一起去凑个热闹。”   赵汐朝一听,立马点头如小鸡啄米:“好啊好啊,就这么定了。两位哥哥初来咸州,大约对这里的乡土人情不甚熟悉,若是不嫌弃,就由我……我哥哥做东,带你们四下好生转一转!”   闻言,赵苑瞥了她一眼,似乎并不十分情愿。他唇动了动,到底不愿意扫了赵汐朝的兴致。   傅青还在闹别扭,梗着脖子说什么也不肯去。赵汐朝从旁诱惑道:“傅青,到时候我找几个小美人儿一起去哦。”   “…………”   “…………”   赵苑蹙眉,道:“阿朝!”   傅青双手捂脸,突然羞赧道:“那……那怎么好意思啊?咸州的美人多不多啊?要不把隔壁女学的几个小美人也叫上吧?嘿嘿,大家一起逛庙会才有意思。”   赵汐朝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还真信啊?我逗你的啊,女学的师姐师妹们现在一听见您的大名,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要快,怎么可能跟我们一道儿出去玩呢?”   傅青不服气,辩解道:“怎么可能呢?昨天还有一个小师妹给我写情诗呢!落款人叫小仙女,肯定是个跟天仙一样的美人!”   “真的吗?”赵汐朝惊诧道:“那你回她信了吗?”   傅青道:“我当然回啦!”   “那请问你回的什么啊?说出来让大家长长见识?”   傅青道:“我就跟她说,晚上要请她出去吃清蒸鳕鱼,她到现在都没回我。”   赵汐朝哈哈大笑,她笑够了,拍了拍傅青的肩膀,痛心疾首道:“来,傻孩子,哥哥教你。回头你就给她念句情诗:一见卿卿,悠悠我心。再见卿卿,魂牵梦萦。”   傅青下意识的望了赵苑一眼,巴巴道:“这种浓词艳诗,不会也是你哥教你的吧?”   赵汐朝抬头,一道白色的身影蓦然撞进眼里,她不甚自然的摸了摸头,道:“怎……怎可能呢?”   明小侯爷不禁莞尔,他回头正好瞧见远处走来一位身穿浅绯色衣裙的女子,她生的俏丽,脸色绯红,手里攥着本书卷。正含羞带怯的往这边望来。   “傅青。”明小侯爷笑着打趣道:“你看那位是不是你的小仙女?”   “哪里哪里,我看看!”   傅青顺着明小侯爷的目光望过去,见真是位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心先酥了一半,搓了搓手,笑眯眯道:“管她是不是,反正长得漂亮就对了,我看姑娘只看脸。”   赵汐朝好奇,也凑了过去踮起脚尖望了一眼。笑容渐渐凝固在了脸上。   就见那姑娘走了过来,红着脸对着赵汐朝道:“请问你看见赵师兄了吗?我……我来还书了。”   傅青一听,敢情不是小仙女,他连忙错开身,一道白色的身影就映入眼帘。   荷惜脸色一喜,走上前去,语气轻快道:“赵师兄,我来还你书了。”   赵汐朝抿了抿唇,一时也不知心头是何种滋味。手腕突然一紧,她抬眼就见明小侯爷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看来你哥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跟我走吧。”   傅青心里酸溜溜的,他挎着赵汐朝的胳膊,直接架着人走,嚷嚷道:“走啦走啦,有什么好看的,你哥哥在帮你找嫂子,你也别呷醋,回头我也给你找一个!”   ☆、49.他不是个好人   如今正值深秋, 微风中夹杂着丹桂的清香迎面拂来。翠瓦红墙,抬抬头就能瞧见火红色的枫叶,仿佛一夜间被秋风逼红, 艳丽的有些不同寻常。昨夜下了场小雨, 天气又凉了几分, 赵汐朝揉了揉鼻子,这回连眼眶都开始犯酸了。   傅青是个闲不住的,说是要同赵汐朝和明连一同去藏书阁整理书卷, 人才走到澄光殿门口, 见有几个女学的师妹们捧着书经过。   他就跟阵歪风似的刮了过去,凑到姑娘跟前嘻嘻哈哈,拐着弯的跟人家套近乎。明连瞥了他一眼, 没出声制止。   赵汐朝连头都懒得抬,使劲踢飞了脚下的一块小石头,闷闷的说了一句:“男人都是大色狼,见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动路了。”   明连挑眉, 心知赵汐朝这是不高兴了。也是,姑娘家的心性一向都是阴晴不定的, 翻脸往往比翻书还要快。   那个人应该对她很重要吧?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想方设法的让家人接纳他。   仅仅是继子么?若是继兄妹,于情于理也是不该生出别的感情罢。罢了, 到底也不干他的事儿, 此次来咸州, 原本也不是为了这个。她到底是姑娘还是少年。原也同他……不相干罢。   赵汐朝斜眼瞥着傅青, 见他跟姑娘家有说有笑,嬉皮笑脸的,忍不住又啐了几句。明小侯爷听着好笑,索性就拉着她的手腕,将她引到别处走动。   明小侯爷是个很细心体贴的人,纵是攥着赵汐朝的手腕,也只是隔着衣料轻轻拢着,不亲近,也不疏远,十分客气有礼。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子清隽气,到是极其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赵汐朝吸了吸鼻子,没吭声,任由明小侯爷将她拉走。二人随意走着,一径走到了书院的后山。   书院占地甚大,咸州山多,远山书院又是靠山而建,四面环水,景致自然远非寻常学堂可以比拟。光是假山亭台、庙宇楼阁便已然是目不暇接,一步一景。   赵苑是个脾气很固执的小古板,深信来书院就是为了好好读书。遂总是一副心无杂念、清心寡欲的样子,甚至连赵汐朝也时常顾及不到。   书院的夫子们一个个迂腐刻板,说的话是又冗长,又繁琐,当然,也十分莫测高深。反正赵汐朝是听不懂的,她志不在此,来此处也不过是想跟赵苑离得近些,日后也能多亲近亲近。   可事情往往事与愿违啊,赵汐朝从前觉得书院的夫子们器重赵苑是好事,他这才刚来书院不久,藏书阁已经有一小半的书留有他的批注了。就连文章也时时被夫子们拿出来,给众人观阅学习。   宋先生是个很刻板的老头,他瞧重了谁,势必要把谁也雕琢的同他一般刻板。很不幸的是,赵苑就是头等人选,也是一等一的小古板。遂赵汐朝今日瞧见赵苑动手打人,也是十分意外的。   明小侯爷一直默默的注视着赵汐朝,见她垂着头闷闷不乐,便刻意岔开话题,温声道:“怎么,你还在想书架是被谁推倒的事儿?”   赵汐朝回过神来,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点了点头:“是啊,如果不是李淮干的,那以后我还是得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谁会在我身后放支冷箭。”   她叹了口气,两手背在身后,踢着路面上的小石子,闷闷道:“这害我也就算了,还跑去害我哥。我哥他跟我不一样,他这么聪明,学院的夫子们都很器重他,就连隔壁女学的师姐师妹们,也时常过来找他。我啊,以后怕是要给她们挪挪位置了,根本也没我站脚的地方。”   明小侯爷抿唇,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你到是很能替你哥哥考虑,可我怎么听说,赵苑是赵府的继子,而你是府上的远房亲戚。你们到像是从小一起长大似的,感情也着实亲厚。”   赵汐朝心里一个咯噔,生怕明小侯爷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赵苑是赵府继子的事儿,在咸州也不算是什么秘密,稍微找人打听打听,便知事情始末。傅青大大咧咧的,对找寻堂兄的事儿,一向不放在心上。可明小侯爷却是不同的,明小侯爷亲妹同赵苑指腹为婚,若赵苑没出意外,怕是过不了几年就要商议亲事了。   如今发生了这种事,既不能确定人已经死了,也不能确定人还生还。明国公府又是名门望族,同傅家祖上私交甚深,自然不会轻易毁婚。   换句话说,若是明国公府突然毁婚,那岂不是间接诅咒傅言已经死了。到时两家脸上都不好看,到不如等到傅家亲自证实,也好维持两家的关系。   如此,赵汐朝是很能理解明小侯爷的,只怕此次来咸州,读书是假,暗地里寻找傅言才是真的。   只可惜,傅言到底生得何等模样,莫说是明小侯爷了,就是傅青也记不得了。也难怪时至今日也认不出来。   赵汐朝深觉有愧,连明连的脸都不敢看。生怕自己一个藏不住,再把捧在手心里的小祖宗弄丢了。   如此,她只说自己就是喜欢跟赵苑在一起玩儿,其他的只字不提。借机往前走了几步,明连哪里知晓赵汐朝的心思,也跟着往前走了几步。   这书院后头有一片树林,寻常鲜少有人来,一眼望过去火红一片,竟然全部都是枫树。赵汐朝喜欢这种颜色,伸手摘了一片,对着阳光枫叶上如同渔网般的脉络清晰可见。上面有个绿豆大小的洞,她坏心眼的透过小洞去看明连。   入眼的先是俊逸光洁的下巴,再往上是微微向上扬起的唇角,高挺的鼻梁上一双清澈温柔的眼睛。此时此刻,他微垂着头,凝眸微笑着回望赵汐朝,微风轻轻一吹,额前的碎发扬起,竟比身后这漫山遍野的枫树还要好看。   赵汐朝心里一个咯噔,她从前觉得赵苑已然生得十分好看了。比起她二叔家的四个哥哥,真真是甩了十八条街。如今再瞧瞧明小侯爷,才知深得上苍眷顾的,其实并不只有赵苑一个。   这个明小侯爷年纪轻轻就有爵位加身,家世地位更是远非寻常人家可以比拟的。若是前世的赵苑再努力一下,也许能超越明小侯爷也未可知。可现如今赵苑却只是豪商巨贾家的继子,身份地位同明小侯爷天差地别。   细细想来,她明知赵苑的身世,却一直瞒着他,不肯如实相告,从某些方面来说,的确是自私自利又很无耻。所幸,赵苑他自己不知道,若有一日时机成熟,赵汐朝自然愿意让赵苑回归本位,只是不知那时是什么光景了。   有些感情就是很奇怪,明明只是把他当成大腿靠山,明明仅是继兄而已,可每次瞧见有姑娘千方百计的往赵苑身边凑,赵汐朝总觉得自己的什么东西被旁人生生抢走了。   况且,他早就有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了,她自己这般小心翼翼的爱慕之情,说来也十分可笑。   明小侯爷抬起手,从赵汐朝发上捏下一片落叶。许是这动作过于亲密,赵汐朝忍不住微微往后躲了躲,明连便笑道:“你到是挺害羞的,你我如今也算是朋友罢,我送你一样东西。”   他说罢,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轻轻抬起赵汐朝的手,放在她手心里。这是一块通身碧色的玉佩,观成色毫无瑕疵,该是极上等的。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明”字,右下角是明国公府的印记,玉佩下面缀着明黄色的穗子。   赵汐朝唇动了动,到底也没说出拒绝的话。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玉佩啊,这可是明小侯爷送的,她前世虽没什么见识,可也知这种玉佩该是府上的通行玉佩。   明小侯爷送她这个,莫不是想……莫不是想邀请她去明国公府小住?   赵汐朝将玉佩攥得紧紧的,笑眯眯道:“这不太好吧?看起来很贵重的样子,多不好意思呀!”   明小侯爷轻笑道:“平时随身戴着的,你喜欢便好,日后若是遇见什么困难,尽管让人拿着这玉佩找我。”   赵汐朝一下子就听出了他话里的关键,询问道:“哎?你这是要回京城了吗?不读书了?”   “前几日从京中来了书信,家父令我带傅青回去了。日后……大约不会再来咸州了。”   “原来如此。”赵汐朝点头,提溜着玉佩的绳子,笑眯眯道:“那多谢明兄啦!”   明连也笑,他抬眼望了一眼天色,见天色已经不早了,这才同赵汐朝一同原路返回。走到半路正巧遇见前来寻妹的赵苑。   赵苑大约是才应付完了荷惜,手里还攥着一卷书,一见赵汐朝的面,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凝眉道:“阿朝,你过来,天色不早了,我带你回家。”   赵汐朝撇了撇嘴,偏头同明小侯爷说了几句,这才慢吞吞的往赵苑身边挪。她人还没走过去,赵苑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走上前几步,攥着她的手腕往自己身边一拉。对着明小侯爷轻轻颌首,不容分说的拉着汐朝就走。   赵汐朝活了两世,甚少见到赵苑如此严肃的时候。一次是前世赵苑脱离赵府的时候,一次是他坐在高台上亲眼瞧着赵汐朝被人斩首的时候,还有……现在。   她手腕都被攥疼了,挣了两下没挣脱开,索性就站着不动了,结果险些被赵苑顺着地拖。   赵苑回眸,瞪了她一眼,道:“快点走!腿被绑住了吗?”   赵汐朝咬唇,委屈的鼻尖都酸了:“到底怎么了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凶?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赵苑将手松开,侧过脸吐了口气,淡淡道:“没什么,是我失态了,对不起。”   顿了顿,他转过脸来,两手按着赵汐朝的肩膀,满脸严肃道:“汐朝,你听话,离那个明连远一点,他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我觉得他不像是个好人。”   赵汐朝愣了愣,下意识道:“不是啊,明连他人很好,学问也好,为人宽厚温良,是个很好的人啊。”   赵苑紧绷着脸,吓唬她道:“汐朝,你是个姑娘家,你要知道明连是男人,而你是个姑娘。他摸你头发,你自己为什么不知道要躲?他在占你便宜,你知不知道?”   “……”赵汐朝惊讶道:“你怎么知道他摸我头发?你看见了?”   赵苑侧过身子,矢口否认:“我没看见。”   “不,你肯定看见了!”赵汐朝绕到赵苑身前,皱着鼻子道。   “这不是重点。”   “那重点是什么?”赵汐朝昂着脸,笑盈盈的问他。   赵苑道:“重点是他是男人,而你是个姑娘。”   赵汐朝立马反驳道:“是啊,我是姑娘,明连是个男子。”她伸手轻轻一拽赵苑的衣襟,踮起脚尖昂着脸同他对视,“可你也是个男子,荷惜也是个姑娘!”   “…………”   赵苑抿唇,伸手一推赵汐朝的额头,将距离拉开,往前走,“牙尖嘴利,懒得理你。”   赵汐朝亦步亦趋的跟上,从后面抱住赵苑的胳膊,笑嘻嘻道:“说嘛,你是不是跟踪我跟明连了?”   “没有。”   “我不信,你肯定跟踪我们了!你还不承认……荷惜呢?你把她抛下,然后去追我了?”   “没有。”赵苑将赵汐朝推开,她立马又歪了过来。他再推,她再歪过来。一来二去赵苑总算是被赵汐朝锲而不舍的精神打败了。   行至门前,赵苑突然驻足,伸出右手,淡淡道:“把东西拿出来?”   赵汐朝装傻:“什么东西啊?银子吗?今天忘记带了。”   赵苑压下一边眉头,咬牙切齿道:“玉佩!”   闻言,赵汐朝撇了撇嘴,一边从袖口里掏玉佩,一边嘟囔道:“还说没跟踪我,明明什么都瞧见了,还死鸭子嘴硬。想要什么从来不说,非得让别人猜,小古板……哎呦!”   赵苑曲起两根手指往赵汐朝额头上一敲,催促道:“快点!”   “知道了!”赵汐朝将玉佩拍到赵苑手心里,恶声恶气道:“你又凶我!你完蛋了,你就等着吧,晚上我要告诉爹娘,让他们不管你饭吃!”   赵苑将玉佩随手收了起来,道:“不义之财,我没收了。”他偏转过来,垂眸凝着赵汐朝,似笑非笑道:“爹娘?早上爹娘特意交代了,让我好生监督你的课业。还有,宋先生说你整理书卷偷懒,罚你抄书。”   说着,赵苑将手里一直攥着的书卷抛到赵汐朝怀里,和蔼可亲的笑道:“书我替你拿来了,抄十遍,有一个字错了,都得重新来过。”   赵汐朝抱着书卷仰头长叹,突然冲了过去,扯着赵苑的衣袖,拿脑袋往人家胸口上撞。   “我不要活啦,这么厚的书,抄十遍会把我两只爪子都抄废的!我不活了,你让我去死吧!”   赵苑没吭声,伸着两根指头抵着赵汐朝的额头,拉开距离,面露嫌弃道:“行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赵汐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赵苑身上抹,拽着他的衣袖不撒手,昂着脸可怜兮兮道:“赵苑,哥,赵苑哥哥,你一定要帮我啊,我真的不想顶着花盆站在太阳底下晒啊!宋先生他心可黑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闻言,赵苑右手攥拳,抵在唇角上,轻轻咳嗽一声。左手按着赵汐朝的肩膀,将她的身子转了个方向,正好对着书院的大门。   挂着赵府灯笼的马车,早就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一处府邸,灯火通明。屋内,明连坐在书案后边,手边的烛火微微跳动,借着光亮,他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什么。   入眼处只见纸上列了几个人名,其中就有赵汐朝她爹赵弈的名字。细细看来,上头全是咸州的豪商巨贾。   明连右手攥拳,掩住唇角咳嗽了几声,喉咙一股子腥甜上涌。他猛咳了一阵,也不甚在意。又落下几笔,将信的内容补齐了。   他乃是明国公府上小侯爷,身份尊贵无比,莫说是远山书院,就是同皇子们一同读书,都是配得上的。自然不可能是一时兴起,就来咸州这种地方小住。   这几年各地时常发生洪涝灾害,各方豪商巨贾纷纷下海敛财,搜刮各地的金银无数。皇宫奢靡之风盛行,官员结党营私,国库屡屡空虚,受灾百姓苦不堪言。   当今圣上这才暗地里派了明连前往咸州,明面上打着游山玩水的幌子,实际上就是暗中收集咸州豪商巨贾的名单。待这份名单呈送到圣上面前。不管是强逼豪商巨贾“捐官”,还是找着由头抄家,总之必得先拿人开刀。   而咸州最有钱的富商,除却孙家,便是赵家了。   明连攥紧了毛笔,深思片刻,想起赵汐朝那双会笑的眼睛,到底是提笔将赵弈这个名字划掉了。   须臾,他起身唤来了随从,将书信飞鸽传书入京。   随从躬着腰应了声“是”,这才抬腿欲走。明连将他唤住,略一思忖,问道:“傅公子呢?还没有回来么?”   “回公子的话,傅公子知道不日就要回京了。气得将自己关屋里了。公子现在要去看他吗?”   明连道:“算了,我就不去了。你找人将晚膳送到他房里。你下去吧。”   “是,公子。”   ☆、50.你欺负人   待回到府上, 赵汐朝原是要顺道去梅院转转,打算将汤包接回来。自那日麻团扒墙偷窥摔折后腿之后,在芳华院整日里耷拉着耳朵, 喂什么也不肯吃。   凤尾急得不行, 总是想着法子变着花样给麻团倒腾吃食。麻团总是一副病殃殃的样子, 就连平时最爱吃的小鱼干也不肯吃了。   赵汐朝刚开始还以为是麻团摔伤了腿,所以心情不好,直到有一日她打外面回来。一开门就瞧见麻团瘸着条腿, 嘴里叼着小鱼干往外头跑。   凤尾便说, 一定是麻团在外头有别的猫了,这是要离家出走,叼着口粮去找猫呢!可满府上下, 哪里还有别的什么猫,大抵也就只有汤包了。   赵汐朝忍不住戳着麻团的肚子,批评它一点也不矜持,就算是猫儿, 麻团也是只小母猫,怎么可以叼着小鱼干离家出走呢?就是要养家糊口, 生小猫崽子,也应该是汤包主动才是。   如此,汐朝就琢磨着有空把汤包接回来, 好歹一解麻团的相思之情。她人还未走到芳华院, 就被上房的丫鬟拦了下来, 一问才知是赵老爷打外面回来了。   赵老爷大病初愈之后, 越看府上的几位姨娘越是厌恶,整日里疑神疑鬼,非说是府上的人害了他。可这种事情既不好对外人提起,又不能无缘无故的将妾室们赶出府去。   如此,赵老爷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一大早的就出门谈生意去了。眼下这么急冲冲的唤她过去,怕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汐朝揣着疑问,由着小丫鬟带路,连衣裳也没来得及换,直奔上房去了。她人才至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争吵声。   小丫鬟挑着帘子,也不知是该请赵汐朝进去,还是该退到一旁候着。只得出声小声询问道:“大小姐,老爷也在里头……若不然,您先回去?等老爷出来了,奴婢再去请您?”   赵汐朝哪里肯走,她爹娘虽不敢说夫妻感情如何深厚,可平日里都是相敬如宾的,何时也没吵成这副样子。到让下面的人看了笑话。换而言之,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她抿抿唇,略一思忖,到底也没进去。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屋里的争执声渐渐低了下去,就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丫鬟赶忙上前挑起门帘,就见赵老爷怒气冲冲的从屋里出来。   他仍是一副怒气未消的样子,赤着脸,两抹胡须气得直往上扬,眼底还藏着薄怒。一见赵汐朝的面儿,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沉声道:“汐朝,以后少打扮成男子,你是个姑娘!女子无才便是德,平日里多练习女红,以后嫁人了,莫要学你娘那般妇人之仁!”   赵汐朝微微垂眸,行了一礼。她前世其实也没少听旁人的闲话,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听得耳朵都快长老茧了。她爹始终将没有儿子的过错推到她娘身上,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其实,从前赵老爷也不是没想过要从旁系过继个儿子来,可因着旁系大多血亲淡薄,唯有一个二房,还是同赵夫人不甚和睦的。再者,赵家家大业大,谁都想将自己的孩子过继来,日后好继承万贯家财。   只是这个便宜到底是让赵苑给占了。赵苑一来模样生得周正,知礼明事,又是个来历不明的。纵是过继来了,也没让他上族谱,日后赵家的家产到底归谁还未可知,只徒了名声上好听罢了。   赵老爷正在气头上,赵汐朝自然不与他争,这种时候低眉顺眼往往才是以退为进。等到赵老爷数落够了,气也消了,再同他好生说上几句,顺着毛捋,事情也就容易解决了。   有理不在声大,见机行事才是最聪明的。   果不其然,赵老爷数落够了,见赵汐朝垂眸半句辩解也没有,怒气当即消了一大半。他看了赵汐朝一眼,长叹口气,摇头道:“哪里都好,就可惜不是个儿子,日后这家业还不知道要落到谁的手上。”   赵汐朝应声抬头,满脸认真道:“爹,您怎么能这么说呢?纵然我是个女儿,日后不顶用,可您也有位继子啊?怎么会是没有儿子呢?”   赵老爷又叹了口气:“继子是比没有强,可到底不是亲生的,若是他家里人上门寻他,日后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赵汐朝摇头:“爹,哥哥他不是这样的人。你若真心把他当成亲儿子,他自然也会一心一意的维护赵家。不管他从前姓什么,他现在姓赵,满咸州谁人不知,您还怕他跑了不成?”   赵老爷深觉有理,心里得了宽慰。思及方才数落女儿的话,顿觉失了分寸。汐朝到底是膝下唯一的孩子,纵是个女儿也是掌上明珠,哪里能这么委屈于她。   赵汐朝最是会察言观色,一见赵老爷这神色,便知他起了愧疚之意。如此,她故作委屈,垂着头温声细语道:“爹爹训斥的是,女儿以后一定争气,不辜负爹娘的期望。”   “好孩子,爹可就只有你这么一个指望了。你可别听你娘的,凡事要多向着爹,跟爹一条心才是。”   赵汐朝没吭声,她突然抬脸,一字一顿道:“爹,女儿还有一句话想同您说。纵然我不是男子,我也不会轻易输给旁人。古往今来,替父从军的花木兰是女子,上阵挂帅的穆桂英是女子,击鼓退金兵的梁红玉也是女子!哪点比男子差了?我的确没有嫡亲的兄长,二叔家到是有四位堂兄,可他们一个个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哪次没了银子花,不是来我们长房拿钱?我娘这些年操持着内院杂事,也很是辛苦,不比那些姨娘整日里只需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得悠闲!”   赵老爷巴巴道:“汐朝,爹不是这个意思,爹也知道你娘一个人打理内院辛苦了。可爹也没闲着啊,爹还不是想让你跟你娘过上好日子吗?”   闻言,赵汐朝摇头:“爹,我跟我娘最想过的好日子,就是一家人平安喜乐的在一起。不是每日眼巴巴的等着爹深夜才回来,更不是爹从外头接进来一个又一个的姨娘。”   赵老爷被赵汐朝呛得哑口无言,他方才怒气消了一大半,此时此刻就想拍着女儿的肩膀安抚几句。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他背着手来回走了几圈,觉得这叫什么事儿,老子被闺女教训了?   嘿,这去读书还真没白读,学问全用在教训亲爹上面来了。   赵老爷这是越想心头越不是滋味,他既说不出严厉训斥的话,又万万不能动手打。否则这个家还要不要了。   赵汐朝呼了口气,她娘没敢说的话,她今个算是全说了。赵家只要有她赵汐朝在一天,就不算后继无人。她日后可以不成婚,但绝对不能抛下她娘不管。   况且……现在她同赵苑关系极好,就算日后赵苑认祖归宗了,想必也不会弃了赵家不管。   砍头实在是太疼了,今生今世她再也不要经历了。大腿,要抱紧,靠山,要抓稳,小祖宗要捧在手心里供着。   赵汐朝不愿因为这点小事同她爹离心,遂给了个台阶下,轻声道:“爹,方才我过来的时候,瞧见管家了。爹爹如今身子不大好,要多注意身子。女儿吩咐了厨房,晚些送药膳过来。”   赵老爷长吁短叹,轻“嗯”一声算是应了,他抬着下巴指了指房里,压低声音道:“汐朝,爹的好女儿。今个爹脾气大了,同你娘争了几句,你赶紧进去劝劝,你娘身子骨弱,别再生了闷气。”   闻言,赵汐朝心道:纵是生闷气,也是被你给气的。面上只说了一声“好”。这才转身进了房。   屋里灯火通明,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想必是争执过程中,赵夫人摔的。绮月立在一旁,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见赵汐朝过来,立马像是见到救星似的,赶忙望了过来。   赵汐朝对着绮月使了个眼色,绮月会意,如同劫后余生一般大松口气下去了。如此,她默默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挑开珠帘。屏风后边摆着一架贵妃榻,上面铺着很厚一层软垫子,赵夫人侧卧着,头底下枕着富贵金丝软枕。半寸紫罗兰色的衣摆曵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她轻手轻脚的走了上前,轻声唤了一句“娘”。   赵夫人闻声翻了个身,赵汐朝赶忙将她扶了起来。   “汐朝,你过来了啊。”   赵汐朝顺势贴着赵夫人坐下,两手抱着她的胳膊,将头靠在肩膀上。   “你都听见了?”赵夫人偏头问她。   赵汐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听见了争吵声,但没听清吵什么。娘,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闻言,赵夫人先是长叹口气,道:“汐朝,你有所不知。这几日邻县突然发了大水,好几个村子都淹没了。百姓们无家可归,沿着官道去京城逃难了。也有一些逃到了咱们咸州。我就想啊,难民无家可归也怪可怜的,不如府上做做好事,设几个粥棚,每日施粥也算是替你积福。”   赵汐朝疑惑道:“这是好事儿啊,难不成爹爹是不同意吗?怎么会吵起来呢?”   赵夫人道:“你爹啊,是钻钱眼里了。他今个一早出去跟孙家谈生意,不知怎么的就谈到这上头来了。你爹听闻孙家要广收米粮,为的就是抬高物价,卖给那些难民。”   闻言,赵汐朝惊诧道:“怎么能这样?爹爹是糊涂了吗?这种事情若是被人抓到了把柄,可是大罪啊!”   其实,前世各地也没少发生灾害,动辄就是洪涝,山体滑坡,房屋倒塌不说,还压死了不少的老百姓。咸州如今每日都会涌入许多难民。消息传到圣上耳中,自然又是震怒,想必不日便会派官员前去,一来妥善安置受灾百姓。二来便是治水。   赵汐朝前世也是见识过这洪涝灾害的厉害,大水如同脱了缰的疯狗,拉都拉不住。朝廷也不是没有作为,成箱成箱的雪花银子从国库里拨下来,经过层层官员之手,最后落到难民口中已经所剩无几了。   可前世赵老爷好歹还存了善心,每年都会设粥棚施粥,偏生今世听了孙家的几句挑唆,竟然要行这等缺德事儿来。   细细想来,前世赵家这么小心翼翼,到头来还是落得个满门抄斩的凄惨下场。万贯家财一夜之间散尽,若说好处,自然不是同朝为官的几位大臣好处最大。而是朝廷。   赵汐朝脑子轰隆一声炸开了,眉头紧锁暗自思索起来。若她所猜不错,其实前世被人诬陷窝藏朝廷钦犯,只是朝廷拿赵家开刀的幌子。   金钱多诱人啊,更何况赵家富甲一方,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看!纵是前世赵老爷捐了官,到头来还是保不住命。今世赵汐朝生怕重蹈覆辙,想方设法不让她爹捐官,反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如此,赵家只要一日家财不散,怕是还要走向抄家灭门的老路。   想到此处,赵汐朝拳头攥得紧紧的,她家的银子又不是大水漂来的,大风刮来的,凭什么朝廷说要抄家就抄家。难道就因为商人身份下贱?   赵夫人不知汐朝所想,只当是替自己生气,遂握住她的手,叹气道:“我是劝不住你爹了,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罢。这个粥棚我是一定要设,过不下去就和离。娘带你回外祖母家,还能饿死不成。”   闻言,赵汐朝回过神来,她回握住赵夫人的手,认真道:“和离做什么?娘若是和离了,岂不是要给外面那些野女人机会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   “没什么可是,这事就包在了女儿身上。娘想设粥棚就尽管设,不用顾及爹爹。至于孙家……他不是想发大财,拉爹爹下水吗,我让他发个够!”   赵夫人惊道:“汐朝,你可别胡来啊。”   赵汐朝笑眯眯道:“我不知道什么是胡来,娘,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她又宽慰了赵夫人几句,用了晚膳才从上房出来。她娘是很心善的,这些年也做过不少善事。说到底还是为了赵家能有个好名声。   偶尔,赵汐朝也会暗地里埋怨亲爹,可世间风气如此,纵是平头老百姓也不见得一夫一妻。何况像他们这种大户人家。   她也没让丫鬟跟着,连个灯笼也没提,所幸府上到处都挂着灯笼,看得清路。   走了一阵,越走越是偏僻,赵汐朝抬头四下望了一圈,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梅院。今夜,她回想起了前世,总觉得心里揣揣不安。   前路一片黑暗,稍微一招不慎,就得落得个万劫不复。赵苑到底同她是不同的。傅家家世显赫,祖上三代都是做大官的,也是书香门第,深受百姓敬慕。   因此,前世傅家得知傅言的下落后,轻而易举的就将赵苑要了回去。赵苑自己同赵家是没有任何感情的,认祖归宗之后,更是同赵家一刀两断。纵是赵家落了难,傅家也有能力力保赵苑不受半点牵连。   这等家世,赵家定是比不上的。   赵汐朝无端生了几丝忧愁,独自站在院门口没动。她背靠着院门,两手撑在脑袋后面,嘴里还叼着根草,轻轻咬着。   突然,门一晃动,像是有人从里面打开,她没防备,身子自然而然的往后仰去。   “小心!”赵苑单手揽住赵汐朝的腰,一个转身稳稳的将人抱在了怀里。月色极清,将他的脸上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光。   赵汐朝没动,眯着眼睛嘿嘿直笑。   赵苑皱眉,将她扶了起来。伸手将赵汐朝叼在嘴里没来得及吐的草拔了出来。   “大晚上的站这里做什么?你没事儿做了?书抄好了?”   赵汐朝这才回过神来,顿时尴尬不已。她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在身体两侧一摇一摆的,巴巴道:“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晚上吃多了,随意转转。那个,你忙吧,我这就要回去了。”   语罢,抬腿就往前走。赵苑下意识的抬起手,一不小心将赵汐朝的发带扯了下来。   一瞬间,满头的青丝如同瀑布般流泻而下,发丝穿过指缝似锦缎般顺滑,留下淡淡的类似兰草的清香。   赵苑抬起的手缩也不是,不缩也不是。赵汐朝回眼瞥了他一眼,见他跟只呆头鹅似的,哪有平日里温润谦和的姿态,“噗嗤”一声就笑开了。   她边拢头发边笑眯眯的打趣道:“你看你,不想我走就直说啊,笨手笨脚的险些扯到我头发啦!”   赵苑侧过身去,将发带递了过去,佯装镇定道:“手滑。”   赵汐朝耸了耸肩,没反驳,接过发带随意将头发绑了起来。她绕到赵苑正前面,抬着头笑话他:“手滑?这理由诚然好啊,以后你只要干了坏事儿,都说是手滑,保管没人责怪你。”   赵苑垂眸片刻,突然伸手一掐赵汐朝的脸蛋,他掐得不轻不重,像是哥哥宠溺妹妹一般,还轻轻扭了扭。   赵汐朝震惊了:“你……你掐我脸!”   “我手滑。”   “……”赵汐朝咬着下唇,总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她咬牙切齿道:“你欺负人!”   ☆、51.就是我的   赵汐朝活了两辈子, 都没见过比赵苑更加不讲道理的人。平时看着温润如玉的一个人,说动手就动手,说掐脸就掐脸, 半点不含糊。   偶尔, 她也会自己瞎琢磨, 觉得赵苑这人心黑手黑,不是特别好相处,但是……不敢惹。   小祖宗啊, 要供着。这个道理, 她懂。   赵苑十分淡定的将手收了回来,余光瞥见赵汐朝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不禁莞尔。右手攥拳抵在唇角清咳了一声, 问道:“说吧,大晚上的跑我这杵着,想做什么?别跟我说你是吃饱了撑的,我不信这个。”   赵汐朝愁容满面道:“哥, 你这人真的很过分啊,家里的事儿你是什么都不过问, 天天就只知道欺负妹妹。我什么时候吃饱了撑的,我晚上还没吃饭呢!”   闻言,赵苑诧异道:“你怎么了?连饭都不吃了?身体不舒服?”他说着, 十分自然的抬手贴在赵汐朝额头上, 触手冰凉。   赵汐朝摇头, 两手背在身后, 使劲踢飞了一块小石头,老气横秋道:“你能不能别只顾着学堂里的事儿?你也顾顾这个家啊,你顾顾我。”   赵苑没吭声,攥着赵汐朝的手腕往院子里走,“先吃饭,再谈事。”   院里灯火阑珊,赵汐朝四处张望一圈没出声。她是记得赵苑曾经说过“男女授受不亲”的。而眼下,他隔着衣料攥着她的手腕,大约将那些圣贤书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原先,梅院是没有小厨房的。后来赵老爷一心想要赵苑考科举,做大官。遂样样东西都拿最好的来,待遇一度超越了赵汐朝。就在梅院里头单独弄了个小厨房。平日里总是变着花样的做些吃食。   赵苑这个人,除了性格执拗古板之外,对人情世故还挺通透。晨昏定省一日不落,上房去得比赵汐朝还勤快。爹娘喊得比赵汐朝还要亲!跟前世一比,真是天差地别。   当然,其中自然是有赵汐朝本人的推波助澜。   小厨房的做菜速度非常快,大约半个时辰就送了吃食过来。因着赵汐朝喜欢吃甜食,赵苑稍作吩咐,立马做了好几样甜点过来。   赵汐朝往桌面上瞟了一眼,见有虾仁鸡蛋羹,鱼肚煨火腿,清蒸鳕鱼,一盏金枣蜜饯,莲叶薏米粥,和一道木瓜排骨汤。另外还摆上了几道点心,杏仁佛手、合意饼和栗子糕,刚好都是她喜欢的。   丫鬟递了盆热水过来替赵汐朝净手,赵苑在边上看着没吭声,亲手给她盛了一碗木瓜排骨汤,淡淡道:“你饿了许久了,先喝碗汤暖暖胃,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赶紧趁热吃吧。”   赵汐朝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端着汤碗喝了一大口,险些呛到。赵苑从旁轻声道:“你慢些吃,没人同你抢……”   一阵风卷残云之后。赵汐朝摸了摸鼓鼓的肚皮,满意的打了个饱嗝。她蓦然意识到赵苑还在旁边看着,赶忙捂住了嘴。   赵苑但笑不语,招来下人将桌子撤了,这才偏转过头,询问道:“你说说看,家里怎么了?”   赵汐朝略一思忖,同赵苑简单叙述了一遭。这个孙家原是开布庄的,后来走了大运发财了,家业渐渐扩展到米行和钱庄。前世孙家没少在背后阴赵家,端得上是十分讨厌。后来赵家老爷捐了官,不久调任入京。便不再同孙家有所来往了。后来不知怎的,孙家老爷突然暴毙,家里的几个儿子又是不中用的,万贯家财一夜散尽,让人唏嘘不已。   如今,孙家老爷活得还好好的,竟然将主意打到难民身上。若是他一家做缺德事儿也便罢了。还非得撺掇赵老爷。   这种事情若是被朝廷查了出来,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轻者罚点银子,重者可是要吃牢饭的。   如此,赵汐朝自个想不出好的主意,便将主意打到赵苑身上。   果然不负赵汐朝所望,赵苑略一思忖便有了主意。二人在一处暗暗商讨,英雄所见略同,那叫一个一拍即合。   赵汐朝见天色真的不早了,这才起身要告辞。走前顺便将汤包要了回来。   自从上回麻团欺负猫后,就一直将汤包养在梅院里头。别看赵苑平时对赵汐朝各种挑剔,对待汤包却是极好的。梅院又有小厨房,有专门的人给汤包准备吃的。   赵汐朝两手掐着汤包,举得高高的,转了一个圈。对着赵苑笑道:“你将汤包养得很好,养得很肥,多谢你啊。”   赵苑但笑不语,用手指轻轻勾了勾汤包的下巴,严肃教育它:“回去之后要听话,不要总是欺负妹妹。”   汤包“喵呜”一声,翘起了尾巴,脑袋往赵汐朝胳膊上蹭了蹭,发出“叮当”几声响。她循声望去,就瞧见汤包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套环,上面两颗精致的小银铃。稍微一动作,就发出清脆的铃铛声。   赵汐朝皱了皱鼻子,佯装不满道:“好啊你,偷偷给汤包套了铃铛,怎么都不给我的麻团准备,你这心都偏到了哪里?”   她话音刚落,就见赵苑不知打哪儿摸出了另外一副铃铛,轻轻咳嗽一声,淡淡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拿去吧。”   他像是怕赵汐朝误会似的,解释道:“这东西是山竹在外头买的,不是我吩咐的。”   赵汐朝点头,满脸认真的说了一句“这样啊”。   赵苑:“就是这样。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如此,赵汐朝抱着汤包,心满意足的回了芳华院。她离得老远就瞧见院门口缩着一小团黑影。离得近了才瞧见是麻团蹲在门槛上。   它就跟知道汤包今日会来似的,爪子边还放着小鱼干,一见赵汐朝的面,赶忙叼着小鱼干往她腿上扒。   赵汐朝哑然失笑,弯腰从地上一捞,将麻团也抱在了怀里。大步跨过门槛往屋里头走。凤尾从屋里迎了出来,赶忙将两只猫都接了过去。   “小姐,你怎的回来这么晚?晚膳都热了好几回了。”   赵汐朝拍了拍衣裳上沾的猫毛,边走边道:“让人撤了吧,晚些你去给汤包铺个窝……算了,让它跟麻团一起睡罢,多培养培养感情。”   凤尾一一应了下来,这才抱着猫下去了。   翌日,赵汐朝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之后,先去了上房请安。顺便拉着赵苑一同在上房用了早膳。   赵老爷同赵夫人昨夜吵了架,这是谁也不肯理谁。饭桌上,一个坐东边,一个坐西边,中间还隔着两个人,夹个菜都不肯夹同一个碟子里的。   待饭菜撤了二人这才起身要告退。赵夫人自然是嘱咐又嘱咐,赵老爷抿了抿唇,只对着赵苑夸了几句,这才作罢。   一出上房门,赵汐朝同赵苑飞快的对视了一眼,赵苑轻轻颌首,率先出了门。   而赵汐朝左右看了一圈,见没有闲杂人等后,这才悄悄的潜回里屋,躲在屏风后头偷听。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才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来了。赵汐朝径直往府门口走,就见门口停着马车,她一头钻了进去。   马车缓缓的往书院的方向行驶。车内,赵汐朝先是喘了口气,这才两手扒着赵苑的腿,兴致勃勃道:“哥,你可真是聪明啊,我方才跑过去偷听。果然听见爹娘又在争执昨天的事儿。我听爹爹的意思,他今日便要同孙家老爷商议收购满咸州米行的事儿。地点就订在会仙楼!”   闻言,赵苑略一思忖,起身对着外头的山竹吩咐几句,这才折回身来,同赵汐朝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先去会仙楼一趟。”   赵汐朝眨了眨眼睛,巴巴道:“好学生,你这是要带我逃学?不务正业啊!”   赵苑斜眼瞥了她一眼,纠正道:“处理家事,远比学业更重要,怎么可以说是不务正业。”   “家事?”赵汐朝咬了咬手指头,欢喜道:“对,就是家事。我守着爹娘,你守着我。以后不管你走到哪儿,咱们都是一家人。”   赵苑轻轻颌首算是应了。马车行得又稳又快,不出半个时辰,便停在了一座酒楼门口。   这酒楼建在咸州最繁华的街道口,占地面积甚大。每日接待的都是走南闯北的商人。上头挂着一副门匾,刻着“会仙楼”三个明晃晃的大字。咸州但凡有些头脸的商人都爱在这里谈生意。有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二人下了马车,径直往会仙楼里走,里面的店小二将长巾甩过肩头。一见来人衣着不凡,便知是贵客。遂赶忙将人往二楼雅座里请。   赵苑轻抬了抬手,笑容和煦的同店小二道:“请问孙家钱庄的孙老爷在哪间?”   店小二上上下下打量了赵苑一遭,狐疑道:“找孙老板?”   赵苑点头道:“正是。”   “敢问您是?”   赵苑正色道:“生意人。”   店小二挠了挠头,略有些为难,赵苑对着赵汐朝使了个眼色。赵汐朝立马会意,从袖中取了一锭银子抛了过去。   店小二两手捧着银子,笑眯眯道:“二位贵客,不瞒你们说,孙老板可是会仙楼的贵客,寻常人想见还见不到呢。今个小的就破例一次,二位请!”   上了二楼,店小二往前走了一阵,拐过一处弯,便停了下来。压低声音道:“客官,孙老板就在里头,小的这就先走了。可别跟旁人说是小的带你们来的。”   赵汐朝笑眯眯道:“我自己瞎摸过来的,根本没见过你。”   如此,店小二这才下去了。   赵苑随手推开一间雅座,不由分说的将赵汐朝推了进去。淡淡道:“大人谈话,小孩子不要插嘴。你就在这里坐着等我。”   赵汐朝乖巧的点了点头,待门关上后,立马跟了出去。她手才摸到门,门就从外头打开了一条缝儿。赵苑伸手进来,一推赵汐朝的额头,又将她推了回去。   “赶紧进去,再不听话,我就不管你了。”   赵汐朝揉了揉额头,气得牙根痒痒。这个赵苑做事不按常理出牌,昨天说的好好的,他说不让赵汐朝插手,就不让她插手。   她赌气一屁股坐在窗边,见一楼大堂有人唱戏文,索性就边嗑瓜子边等赵苑。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苑还没回来。赵汐朝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踌躇了片刻,猫着腰打开了房门。她先是往孙老板的房门口望了两眼,见没什么动静。这才要走,忽听楼下传来熟悉的女声。   赵汐朝定眼一看,就见荷惜正挽着赵苑的手臂,亲密的说着话儿。也不知道说到了什么趣事儿,荷惜通红着脸,直抿唇笑。   也不知怎么的,赵汐朝突然之间心里就不是滋味了。这来会仙楼,明明说好了是要阻止赵老爷同孙家老爷谈生意的。怎么就刚好碰到了荷惜呢?   好巧不巧的,荷惜还纠缠上了赵苑……   赵汐朝气得牙根痒痒,噔噔噔的下了楼。她径直打赵苑眼前走过,就跟没瞧见他似的,往外头走。   荷惜“呀”了一声,惊道:“哎?这不是上回那个同窗吗?怎么这么巧,在这遇见了。”   赵苑伸手一把拽住赵汐朝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两手按着她的肩膀,挡在了自己前面,淡淡道:“一点也不巧,我其实就是在等她。”   赵汐朝:“???”   荷惜尴尬的望了一眼赵汐朝,这才扭着帕子,同赵苑道:“赵师兄,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以为……”   赵苑:“我知道。”他顿了顿,接着道:“人我已经等到了,就先走一步。”   他也不待荷惜回答,拉着赵汐朝的手腕往外头走。直到进了马车,赵汐朝才想起来要甩开。   她撅着嘴,生了好大的气,道:“我说怎么好半天都不回来,原来是被小美人儿勾去了。还骗我说是要来帮我!赵苑啊赵苑,我这回算是彻底看清你了,以后别想我再跟你说话!”   赵苑抿唇直笑,不知打哪儿变出一串冰糖葫芦,献宝似的递了上前,道:“我正事办完了,见你在里面听戏文听得认真,这才没忍心打搅你。你到是个小心眼的,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   他说着伸手轻轻一刮赵汐朝的鼻子,笑道:“你生气的样子真丑,赶紧笑一笑。你的书还没抄完,今日就不带你上学了,省得宋先生知道了要责骂你的,我带你去个地方。”   赵汐朝嚷道:“我怎么不生气啊,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荷惜的手都那样抱着你了,我怎么不生气啊?她就算是想当我大嫂,也得先经过我的同意啊!”   赵苑道:“那……糖葫芦你不要了?”   赵汐朝道:“要!为什么不要,这是你给我买的东西!就是我的!”   ☆、52.是约会啦~   她恨得牙根痒痒, 恨不得扑在赵苑怀里咬一口。她是这么想的,鬼使神差的这么做了。   粗鲁的拽过赵苑的手臂,隔着衣料上去就是一大口。赵苑眉头微微皱了皱, 不知是无奈多些, 还是惊讶多些。到底也没挣脱开来。手臂上麻酥酥的, 不疼,甚至有点痒。像是汤包偶尔生气,用小猫牙轻轻咬上去似的。   马车里的气氛登时变得诡异而又暧昧。赵汐朝试了几次, 也没忍心咬疼他。索性就起身, 偏过头,只留给赵苑清丽的侧脸,和半边通红的耳朵。   早先便说, 赵苑这个人脾气很是古怪,说他聪明吧,他有时候笨得跟猪一样,连句哄人的话都不会说。说他大度吧, 变着法子的让她离明连远些。生怕她傻乎乎的跟别人跑了似的。   赵汐朝自顾自的生了会儿闷气,阴沉着脸, 梗着脖子不苟言笑。可余光却紧紧盯着赵苑不放。   哪知赵苑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从马车最里面将矮桌拖了出来。赵夫人生怕赵汐朝在学堂饿着,总是备着许多的吃食。赵家的马车又大, 里面宽阔到足以赵汐朝跟赵苑两个人躺平了睡。因此, 中间摆上矮桌, 也不显得空间狭窄。   时维深秋, 霜露深重,这一大早儿的出门,总是有些冷的。赵汐朝将两只手往袖口里缩,还是捂不热。正愁眉苦脸时,赵苑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杏仁茶过来。   赵汐朝略纠结片刻,伸手将茶杯接了过来,两手捧着取暖。她又往里头蹭了蹭,在攒金的大食盒里挑挑选选,拣了一块榛子酥小口的啃着。   她今早在上房用的少,眼下又生了闷气,吃了一块觉得有点干,又喝了一杯茶,觉得嘴里有点苦。赶忙又捏了颗蜜饯塞嘴里,又觉得太甜腻了。   赵苑微微一笑,亲手剥了个橘子递了过去。赵汐朝冷哼一声,斜眼瞥他,嘟囔道:“这些都是我娘给我准备的,不准你吃!”   哪知赵苑直接回她:“没错啊,娘给准备的。”   赵汐朝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无耻之徒。”   她话是这么说,接过橘子自己吃了一瓣,觉得有些酸,还坏心眼的剥了一瓣往赵苑嘴里塞。   一看赵苑就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男人,他不仅没酸得蹙眉,甚至连神色都不曾变过一分。赵汐朝狐疑,又往他嘴里塞了一瓣。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又连塞了两瓣,见他果真没有半点嫌酸的意思,这才惊讶道:“你吃着不酸吗?”   赵苑将橘子整瓣生吞进去,面不改色道:“不酸,挺甜的。”   “……”赵汐朝突然一拍赵苑的大腿,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喜欢吃酸的啊!怪不得!”   赵苑轻轻咳嗽一声:“算……算是吧。”他侧过身子,抬手挑开车帘的一角,见外头人群熙熙攘攘,大红色的幌子挂得哪里都是,火红色的纸灯笼连着幌子挂了满满一排,好不热闹。   赵汐朝探过身子,顺着赵苑的目光往外头看,顿时雀跃不已。赵家虽家财万贯不假,可因着商人地位下等,咸州的大户人家都不甚同赵家来往。又因赵汐朝素来不喜欢大家闺秀的矫揉造作,遂在咸州没有什么闺中密友。   赵夫人管她管得严,甚少让她单独出府。就是逢年过节去咸州东山上拜庙,也都是坐着轿子,一路被人抬上去。顶多看看路边景致,全然没有出门游玩的乐趣。   前世,赵汐朝同赵苑关系很僵,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和和气气的在一处说话,更没有像今天一样一同出府去玩。   马车行到一处小巷子口,就停了下来。赵苑率先下了马车,十分自然的回身,挽住赵汐朝的手臂,将人扶了下来。   街道两边摆了许多摊子,一眼望去五颜六色的,来来往往的商客,车马络绎不绝。各色各样的杂货摊子,胭脂铺子,布满道路两旁,三三两两的孩童穿着鲜艳的衣裳,手里扬着纸糊的风车。风车涂的五颜六色比蝴蝶还要鲜艳几分,他们所到之处一路洒满欢声笑语,也不知是哪个孩子跑的急了,迎面就撞上赵汐朝。   赵苑手疾眼快,一把将那孩子扶住了。他半弯着腰,轻声细语道:“小妹妹跑慢些,别摔着了。”   这个小女童头上梳着两个羊角辫,用粉红色的丝带系着,包子脸肉嘟嘟的,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赵汐朝眼睛一亮,笑眯眯道:“呀,好可爱的小妹妹,跟二叔家的大宝小宝差不多大呢!”   小女童脸蛋红扑扑的,咬着手指头,看了一眼赵苑,又看了一眼赵汐朝,径直往赵苑怀里一扑,嚷嚷道:“你撞到我啦!你撞到我啦!你要赔我一个糖人,要不然我就跑去告诉我娘!”   赵苑哭笑不得,试图同这个小女童讲道理:“小妹妹,是你方才自己撞过来的,怎么能说谎话呢?”   小女童索性坐在地上,两手抱着赵苑的腿,死不松手,硬是让他赔个糖人才肯作罢。   赵汐朝捧着肚子笑了一阵,拍了拍赵苑的肩膀,道:“来,可怜的赵师兄,赶紧的,给人家小妹妹买个糖人,她说你撞到她了。”   赵苑瞥了赵汐朝一眼,无奈道:“你别跟着捣乱,小孩子不能乱教,否则日后只知道坑蒙拐骗,该如何是好。”   赵汐朝吐了吐舌,因过往的人多,怕旁人误会赵苑欺负孩子,遂跑到隔壁小摊子上,买了一个糖人过来。   她半弯着腰,亮了亮手里的糖人,笑眯眯道:“来,乖,你放开哥哥的腿,这个糖人给你。”   小女童哼了一声,奶声奶气道:“我不放!我要这个哥哥买给我!”   “……”赵汐朝哭笑不得,同这小女童讲道理:“嗨,你怎么这样?他买跟我买有什么不一样吗?”她说着,指了指赵苑,又指了指自己,笑眯眯道:“我跟这个哥哥是一家人,他买跟我买是一样的。”   哪知这个小女童歪着头,问道:“咦?那姐姐就是这个哥哥的娘子了?”   赵苑略一思忖,点头道:“差不多。”   闻言,赵汐朝大吃一惊,却是问小女童的:“你怎么知道我是姐姐的?”   小女童鄙夷道:“你耳朵上有个小孔,跟我娘一样。你当我是小瞎子吗?”   赵汐朝起身,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巴巴道:“啊,现在的小孩子懂得可真够多啊,这都能看出来……”   她回眼瞥见赵苑在抿唇偷笑,羞得跺了跺脚,“不许笑!这有什么好笑的!”   赵苑轻轻咳了一声,从赵汐朝手里接过糖人,同小女童道:“来,这个给你。”   小女童这才松开了手,接过糖人舔了一口,笑嘻嘻道:“哥哥长得真好看,以后我也要找个哥哥这样的。”   赵汐朝撇了撇嘴,没说话。如此那小女童又补了一句:“算了,还是不找哥哥这样的了。”   “为什么呢?”赵汐朝好奇道。   小女童将糖人整个塞嘴里,含糊不清道:“嗯,哥哥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会在外头招蜂引蝶,我会很没有安全感的。”   赵汐朝一听,赶忙用胳膊肘捣了捣赵苑,道:“听见了吧,她说你在外头招蜂引蝶!”   赵苑不可置否,打巧边上来了个卖冰糖葫芦的。他低头见小女童眼睛都瞪直了,索性就掏钱买了一串。   小女童吞了吞口水,巴巴道:“哥哥是买给我的,还是买给姐姐的?”   赵苑笑道:“自然是买给说话好听的。”   小女童一听,立马转头对赵汐朝道:“姐姐!我可跟你说,我方才一瞧见哥哥,我就知道他是个用情很专一的人!”   她又拽了拽赵汐朝的衣袖,示意她蹲下来,贴着耳朵小声道:“我听邻居家的小虎子说,男人都喜欢胸大的,姐姐太瘦了,回去赶紧多补一补,小心哥哥在外头跟别的姐姐好了!”   “…………”赵汐朝咬牙切齿道:“小叛徒!”   小女童拿过糖葫芦,对着赵汐朝吐了吐舌,一溜烟的跑开了。   赵汐朝纳闷道:“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聪明吗?二叔家的大宝小宝连《三字经》都背不出来,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她摇了摇头,深陷在赵苑没给她买冰糖葫芦的记恨里。   经过这么一出,赵汐朝反倒不好意思让赵苑牵着了,街道上人又多,没有赵苑领着,被人流挤得险些闭过气去。   突然,赵汐朝眼睛一亮,跑到一处首饰摊子前面。面前的桌面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发簪,手钏。远远看着精致漂亮,离得近了才瞧清做工并不是十分精致。但也就徒个野趣儿,外头首饰花样多,看着也新奇。   赵汐朝挑挑选选,终于相中一支镶玛瑙的绿宝石步摇。她正要掏钱买,才发现钱袋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只好偏头去问赵苑要。   哪知赵苑压根没跟过来,而是在一处卖字画的摊子前驻足。   小摊主见赵汐朝摸了半天也没买,便询问道:“公子,您这到底是买还是不买,可别耽误我做生意啊!”   赵汐朝叹了口气,将步摇放下来。这才垂着头往赵苑跟前挪。离得近了,才瞧见周围围着一圈的姑娘,一个个满脸羞涩的盯着赵苑瞧。   而赵苑却浑然不觉。赵汐朝颇感头疼,上前要将他拉走。   旁边的姑娘笑道:“呀,又来一个俊俏的公子!”   又有个人冲着赵汐朝喊:“公子别走啊,再看看字画啊!”   “公子,公子!”   身后顿时一片哄笑,赵汐朝赶忙将赵苑拉走了。一直离笑声远了,这才撒开手。   赵苑疑惑道:“怎么走这么快?你东西买好了吗?”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赵汐朝立马跟炸毛似的:“买什么买?我都没有银子,你要我买什么?”   赵苑道:“你银子呢?”   赵汐朝气呼呼道:“不知道,被人偷了吧!”   赵苑蹙眉:“……那现在回去吗?”   “不知道!”   闻言,赵苑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他见天色尚早,既然要玩,就要玩个痛快。索性拉着赵汐朝一路往前走,穿过一条邻湖的长廊,眼前就更加开阔了。   “条头糕来,卖条头糕来!”   “粉羹,粉羹,卖粉羹咯!”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咯,咸州桂花饼,老字号咯,大家吃了都说好!”   赵苑微微偏过头,抿着唇笑问:“桂花饼要吃吗?”   赵汐朝皱着鼻子反问:“公子你有银子吗?”   赵苑但笑不语,拉着赵汐朝到小摊子面前,道:“老板,桂花饼怎么卖的?”   “两文钱一个,三文钱卖您两个。公子,要不来两个?”   赵苑笑着,伸手指了指头顶上的招牌,道:“老板,这招牌上的字儿是谁替你写的?”   小摊主笑着看了一眼,道:“嗨,我这没读过书,上头的字儿是邻居张瞎子写的,还收了我十个铜板呢!”   赵苑道:“方才我过来,见这招牌上的字儿写错了,想必有的客人离得远没瞧清,故没买成。不如在下替你写罢。”   这小摊主一听立马就乐了,道:“这招牌错字儿也不打紧的,公子替我写,难不成还能来大生意?”   赵苑但笑不语,正巧边上有卖字画古玩的,索性就借了毛笔,摊平宣纸写了一首诗,贴在了招牌上头。   小摊主是个不识字的,赵汐朝单手捏着下巴,站在边上逐字念了出来:   玉棵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   至今不会天中事,应是嫦娥掷与人。   小摊主原先不过以为赵苑是在哗众取宠,哪知诗句才贴上,立马涌来了一群书生。登时将小摊子围得水泄不通。   “啧啧啧,高才啊,高才。老板,来两个桂花饼!”   “老板,来十个!”   “来五个!要热乎的!”   小摊主笑得合不拢嘴,赶忙招呼着自家媳妇儿忙活。抽出身取了一串铜板双手递了上前。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这小本生意……小小敬意,还望公子莫要嫌弃!来,公子的桂花饼!”   赵苑拱了拱手,伸手接过,道了声谢。随手将桂花饼递给了赵汐朝。   赵汐朝小口啃着饼,压低声音道:“哥,你怎么办到的?”   赵苑低声道:“我见这里读书人甚多,想着他们大约喜欢这种酸腐气,这才写了句诗上去。赶紧走吧,我带你吃遍一条街。”   赵汐朝笑嘻嘻的揶揄道:“你不跟我爹学经商,当真是家里的一大损失!”   二人一路逛,一路吃,起先只有赵汐朝在吃,赵苑在一旁帮她提着吃食。后来,她心里过意不去,这才踮起脚尖,举着一支糖人递到他唇边。   赵苑原先就不爱吃甜的,眼下本来也没什么银子,就想变着花样的买给赵汐朝吃。他先前给那个撞人的小女童买了糖葫芦,没给赵汐朝买,生怕她心里吃味儿。可转了一圈也没瞧见卖冰糖葫芦的商贩,索性就买了支糖人哄她。   果然不出赵苑所料,赵汐朝一见到糖人眼睛就开始放光。她先前吃了两块条头糕,唇角还沾着糯米粉,赵苑瞥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提醒她。   赵汐朝一脸茫然,张嘴咬了一大口糖人,疑惑道:“你干嘛?下巴痒?”   赵苑:“……”   他无可奈何,只好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白的帕子,亲手替赵汐朝擦拭了唇角,无奈道:“你得庆幸,没多少人注意到你耳朵上的小孔。你这副样子啊……姑娘家见了都害怕。”   赵汐朝耳朵腾的一下就红了,刚要别开脸去,就听一声“别动”。   她立马跟被人定住似的,真的一动都不动了。这条头糕外面是用糯米粉做的,里头包的豆沙。黏性非常大,赵苑擦了几下没擦干净。索性就左手捏着赵汐朝的下巴,右手微微用力擦了两下。   赵汐朝脸颊被捏得鼓起两个肉窝,因为赵苑的动作,不得不昂着头。入眼就瞧见赵苑比姑娘家还要乌黑细密的睫毛,再往下是高挺的鼻梁,微微抿着的薄唇……   “啊!”   赵汐朝突然推开赵苑的手,惊慌失措的拍着胸口,里头跟打鼓似的,一声响过一声。她羞得无地自容,生怕赵苑听见似的,往边上挪了挪。   赵苑蹙眉,疑惑道:“你怎么了?手痒?”   “…………”   赵汐朝余光瞥见边上有卖鱼肉丸的,索性就拉着赵苑要了两份鱼肉丸。她两手捧腮,老老实实的坐在桌边等赵苑。   摊子旁,赵苑同那摊主道:“鱼肉丸有甜的吗?”   小摊主乐了,手底下动作不停,旁边一口大锅,里面漂着一个个雪白圆润的鱼丸,离得老远就能闻到鱼肉香。   “客官,您要是吃甜的,那我这儿也有,您要么?”   赵苑点头,付了两碗鱼肉丸的银子,这才折回身坐好。赵汐朝道:“哥,我也去看一看,我还没见过呢!”   她说着,蹭蹭蹭的跑了过去,先是往锅里瞥了几眼,这才趁着赵苑没有看过来,同那摊主道:“你这鱼肉丸能加醋吗?”   “能,公子要加多少?”   赵汐朝:“嗯,比寻常客人多加一倍。”   “得嘞!”   待两碗鱼肉丸上来时,赵汐朝先喝了一口汤,猛的吐了出来。   “好甜!”   赵苑神色自若的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不是爱吃甜的么?大惊小怪。”   说着舀了一颗鱼肉丸,一口咬下半个,险些也吐了出来。他艰难万状的将肉丸吞了下去,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赵汐朝从旁道:“怎么了?你不是爱吃酸的吗?”   ☆、53.前奏   结果就是, 两个人互换着吃了一口。赵汐朝毫无例外,直接吐了出来,将碗推到一边, 说什么都不肯再吃了。赵苑就比她好很多, 慢条斯理的吃下一口, 这才起身拉着赵汐朝走。   也幸好这卖鱼肉丸的摊子生意好,小摊主也顾不上他们二人,否则就这吃相, 不知要吓跑多少生意。赵汐朝掂了掂剩余的几个铜板, 长叹口气道:“我什么时候也没这么穷过,也不知就这几个铜板还能干嘛。”   赵苑闻言偏过头来,道:“跟我在一起, 亏待你了?”   “那到是没有。”赵汐朝赶忙讨好道:“就是觉得没有银子很不方便。说起来都怪我,好端端的钱袋丢了,最后还得靠你。”   “我以前啊,出门都是不用带银子的, 身后跟着两三个丫鬟,坐在轿子里, 连路都不用走。小时候我爹出门谈生意,我偷偷跟出去过几次,沿着街拿了一圈的小玩意儿。我身上又没银子, 我爹就跟我后面只顾着掏钱。”   赵苑略一思忖, 道:“你现在也不用自己付钱。”   “那到也是。”赵汐朝两手背在身后, 垂着头一路上踢着小石头, 巴巴道:“我只是怕有一天我爹跟你都不在我身边,连个帮我付钱的人都没了。”   赵苑突然驻足,他转身,两手捧着赵汐朝的脸,左看右看,疑惑道:“你又在说什么胡话?饭吃多了,撑着了?”   赵汐朝挣脱开来,没吭声。忽见前头人群拥挤,她心下好奇,寻声走了过去。赵苑亦步亦趋的跟着。   就见前头是一座观音庙,周围聚集的百姓多,将长长一排台阶挤得满满的,赵汐朝一时也挤不过去,还险些被一个妇人撞下了台阶。赵苑从身后将她圈在怀里,温厚低沉的声音,从背后缓缓传来:“别乱跑了,这里人多。”   赵汐朝抿唇没吭声,人流突然涌动起来,她下意识的往赵苑怀里缩了缩,吐着舌头小声道:“前头好像有什么好玩的,咱们也去看看吧?”   赵苑略一颌首算是应了,下巴刚刚好抵在她的头顶上。   就听旁边的人议论纷纷:   “哎呀,这观音庙最是灵验了,上回我表叔家的小表妹的相公的二姨家的邻居,成亲好几年了,肚子里连颗蛋都没怀。就半年前来这拜了拜,嘿!你猜怎么样了?”   旁边一个中年妇女道:“怎么?怀上蛋了?”   “不是!她相公打外头捡回来一个孩子!这一打听啊,才知道是隔壁大户人家走丢的小少爷。小两口赶忙将孩子给人家送回去了。不仅得了一百两赏银,过了不多久,还怀上了!”   “那可真是走了大运了。我这要是也能捡到个富贵少爷,以后一辈子吃穿不愁咯!”   一盆冷水立马泼了过来,“嗨,你就算了吧。哪有这么多的少爷给你捡?少在这做白日梦了!”   “快别吵了,快快,要到咱们了,赶紧拜拜,过了这个村,可别这个店了!”   “…………”   闻言,赵苑神情恍惚,微微蹙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垂眸深思片刻,抬手轻轻捂住胸口,隔着薄薄的布料,里头有一块刻了字的玉佩。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的身世,甚至因为玉佩上的“傅”字联想到了傅青身上。可纵是如此,又能证明什么?他想起来的并不多,若他是傅青丢失的那位堂兄,可又要如何自证?   “哥?”赵汐朝轻轻扯了扯赵苑的衣袖,昂着下巴道:“人都走了,我们赶紧也上去看看吧?”   赵苑回过神来,这才松开一直圈着赵汐朝的手,拉着她的手腕往台阶上走。走了大约十多级,驻足停了下来。   上了青石台阶,就见庙门口有一棵高可参天的古树,外头围着一圈栅栏,皆用红色的缎带缠着。离的近了,这才发现这百年古树,虬曲苍劲,树杆上遍满了层层皱纹,竟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赵汐朝抬头仰望,见古树上面挂了许许多多的红菱,飒飒间,微风拂面,这些红菱竟也随同树枝微微摇曳。   只见这古树最粗的枝桠上,挂着一个圆柱形木头罐子,口子只有一枚铜板大小。旁边还站着一个姑娘,双手合十贴在额头上念念有词。她念罢,摊开手心,上头有一枚铜板。   就见这姑娘对准着木头罐子抛了过去,“铛”的一声,砸在了罐壁上。   周围的人大呼可惜,赵汐朝竖着耳朵听了片刻,眼睛越听越亮,赶忙扯着赵苑的衣袖,笑眯眯道:“赵苑,铜板呢,铜板呢,赶紧拿出来!听说只要将铜板抛进这个木头罐子里,就能对着这棵树许愿了!”   赵苑将铜板递了过去,瞥了一眼满脸振奋,低头数钱的某人,淡淡道:“唬人的小把戏,你竟然也信么?”   他这话音刚落,周围的目光瞬间一齐杀了过来。赵汐朝连忙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这树可灵验了呢!你不懂不要乱说话!当心触怒了神仙!”   “还是这位公子说的是,这有的人不懂还乱说话!”   “就是就是,也就咱们咸州人善良,要搁在别的地方,早把他打出去了!”   赵汐朝道:“我哥哥是无心的,无心的,我代他向大伙儿赔个不是!”   她见众人的目光渐渐散了,这才踮起脚尖,贴着赵苑的耳朵道:“我这是故意凶你的,你不是咸州人,你不知道。咸州的老百姓啊,最是迷信了。他们信这个,你若是不信就罢了,可别当面说,小心他们过来打你啊!”   赵苑不可置否,忽而又偏转过脸来,认真询问道:“我不是咸州人吗?”   “好像不是……”   “二叔在哪儿撞到我的,你知道吗?”赵苑步步紧逼。   赵汐朝冷汗潸潸,拳头缩在袖口里,攥得紧紧的:“好像知道一点……”   “在哪儿?”   “在……”   赵苑突然将手按在赵汐朝的肩膀上,同她对视:“嗯?说啊,汐朝?”   “我……”她突然哑然,须臾,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古树,巴巴道:“你是想要回家了吗?那你把铜板抛进去,你抛进去了,我就告诉你。”   赵苑敛眸,从赵汐朝的手心里捏了一枚铜板。站在距离古树十多步开外的地方,犹豫不决。   赵汐朝暗暗道:我也抛一个,要是抛中了,我就告诉他实话,要是抛不中……我就……就再留他一年。   她突然闭上眼睛,像仙女散花一样,将手里的几枚铜板一齐抛了出去。发出一阵叮叮当当乱撞的声音。所幸……一个未中。   忽听“咚”的一声响,铜板落进了木头罐子里。汐朝偏过脸去看赵苑,他也正好偏过头来看她,目光就再也错不开了。   “我投进去了。”   “我看见了。”   “你想要我走吗?”   “我……”   话风转得太快,赵汐朝险些将心里的答案吐了出来,她仓皇失措的背过身去,两手揪着衣角踌躇不决。   须臾,赵苑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他像是往常一样,伸出大手轻轻附在赵汐朝头顶。温柔的,一动也不动。   回去的路上气氛很是低沉,赵汐朝率先进了马车,刚一坐好,就见赵苑伸手撩开车帘,同她道:“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你……”   她才说了一个字,车帘又被放了下来,马车里黑漆漆的。黑暗中,赵汐朝双手抱膝,将头脸都埋在了膝头。   赵苑凭着记忆,一路寻了过去。眼下天色已经不早了,许多摊子都收了起来。他拐了一个弯,眼睛突然一亮,快步走了上前。   这是个首饰摊子,小摊主摆了一天了,也没什么生意。眼下正要收拾了东西回家。一见赵苑过来,连忙卖力招呼:   “公子买一个吧,小本生意童叟无欺。这玉簪子用得都是上等的暖玉,您看看,这颜色这质地。再看看这步摇,上头镶的可都是上等的宝石!”   赵苑将步摇拿在手里细看,见上头镶的绿宝石成色虽差,可样式到是有新意。难怪她会喜欢。   小摊主生怕赵苑不买,赶紧拿话撺掇道:“公子买一支吧,买回去送给娘子,保管娘子看了喜欢!公子就买一支吧,不贵的,二十两银子就成了!”   赵苑将步摇攥紧了,略一思忖从怀里将那块刻字的玉佩掏了出来。   小摊主为难道:“公子,您看我这是做生意的也不是开当铺的,您这……”   赵苑道:“这玉佩成色极好,少说也得值两百两银子。拿去当铺当了,足够买你十支步摇。”   小摊主就是干这行生意的,自然知道赵苑所说不假。   “公子请拿好嘞,以后常来啊!”   赵苑将步摇小心翼翼的收在宽袖中,想起赵汐朝眉眼弯弯的模样,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忽然一辆马车从远处疾驰而来,行人连忙躲避。就见一个两三岁的小孩站在路中央。两手攥着拳头直抹眼泪。   “快闪开!马发狂了,快闪开!嘘!”   周围的百姓惊得张大嘴巴,就见一位白衣公子猛的抱住孩子,就地一滚。马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嘶鸣。马车的木架好巧不巧撞了过去。   “公子!公子!你怎么样了?公子!”   “来人啊!快来人啊!公子!”   ☆、54.想起来啦~   恍惚间, 只听见有人在嘶吼,入眼遍满血光,刀刃上满是鲜血, 顺着雪亮的锋刃, 滴答滴答。大雨倾盆, 轰隆一声惊雷在耳边乍响,借着光亮,遍地都是尸体。   “傅言!你快逃!傅言!快逃!”   “傅言, 你一定要活下去!”   “傅言!去京城找你叔父!让他替你做主!”   悬崖边上, 一个满身鲜血的男子,趴在陡峭的石壁上,身后是数不清的刀光剑影。马车轰隆一声巨响, 连车带马一齐冲向了悬崖,撞得粉身碎骨。他吐了大碗的鲜血,发丝凌乱黏在侧脸,一身竹青色的衣衫湿透, 可仍不显得狼狈,眉宇间透着几分坚毅和果敢。   “傅言, 我的孩子。”男子艰难万状的唤了一声,原来手里还紧紧拽着一位少年,“你一定要活下去, 去京城找你叔父, 替我还有你娘报仇雪恨!”   少年瘦弱的身子荡在悬崖边上, 俊秀的脸上布满泪水, 他昂着头,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爹。突然,大量的鲜血自上而下,喷了满脸。一直拽着他的手猛的一松,少年的身形如同断了线风筝,渐渐消失在漆黑的雨夜里。   “爹!”   暖房里层层帷幔后面,赵苑猛的从梦靥里惊醒,俊秀的脸上布满冷汗,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脖颈上的血管高高鼓起,触目惊心。他额头上裹着很厚的一层白布,隐隐往外透着血迹。   突然,他伸手一掀被子,身形重重的从床上翻了下去。两只手呈勾状,挣扎着拼命往前爬。原本白皙如玉的十指在华贵的地毯上,挠出了血丝。   “爹!娘啊!”   珠帘突然被人从外头撩起,一道倩影急急忙忙的从外头跑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一见赵苑的面,惊得连脸色都白了。   “赵苑,你怎么了?赵苑,你快起来!”赵汐朝赶忙将药碗放下,伸手要去扶赵苑,被赵苑下意识的一推,身子往边上一歪,撞倒了边上的博古架。   架上的花瓶,瓷器一股脑的砸了下来,她两手抱头,失声尖叫:“啊!”   身子突然一重,她蓦然抬眼,就见赵苑挡在她身前,薄唇紧紧抿住,一双眼睛赤红着。因为情绪太过强烈,死死咬着牙关,是一副强忍着眼泪,要哭不哭的样子。   他跟不知道疼似的,任由博古架上的瓷器砸在后背、肩头。   赵汐朝惊恐的盯着赵苑,失声道:“哥!你……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我好怕……”   却见赵苑一把将赵汐朝拥在怀里,他抱得那样紧,十指泛白都不肯松,似乎要将怀里的人揉碎在身体里。   赵汐朝脸埋在赵苑的怀里,肩膀处一阵温热。赵苑悄悄的,静默无声的哭了起来。   他恨那些藏在黑暗处的手,将好好一个家撕扯的支离破碎。   他哭自己的无用,连最在意的父母亲人都保不住。   时至今日,满府上下连同他爹娘的尸骨未寒,他却在这里苟且偷生,活得心安理得!山匪,好一个山匪!世间哪有这么多飞来横祸,偏生让傅家长房遇见了?   国土多年太平,盛世昌运,怎会无缘无故冒出来这么多山匪?谋财害命,杀人放火,好一个飞来横祸,简直就是天衣无缝!若不是他侥幸挂在树枝上活了下来。下一个被灭门的,可会是傅家二房?   须臾,赵汐朝颤抖着声音,询问道:“哥,你……你是不是记起来了?你想起自己是谁了吗?”   赵苑闭了闭眼睛,松开了手,他起身,小心翼翼的将赵汐朝扶了起来。他眼眶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喉结微微滚动,缓缓吐了口气,道:“我……梦靥了,吓着你了。”   赵汐朝惊魂未定,两腿发软直往地上倒。她方才还以为自己是见到了前世的赵苑,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傅言。温润如玉,也阴冷狠辣,立在高台上,单手背在身后,微微眯着眼睛,目光中透着冷冽的审视,也是赵汐朝前世最怕的。   纵是在一片腥风血雨中,身形仍然屹立不倒,目光灼灼,亲眼瞧着她是如何惨死,冷眼旁观,不见丝毫动容。   她是害怕傅言的,时至今日也忘不了刀斧砍向脖子的剧痛。因此,赵苑伸手要扶她,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地上一倒,直往墙角缩,两手死死的捂住耳朵,胡乱的大声叫道:“不要,不要!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赵苑亦是大吃一惊,大梦初醒一般。他以为是自己方才的可怕模样吓到了赵汐朝。赶忙走上前去,像是往常一样,摸着她的头发,温声哄道:“对不起,汐朝,都是我不好。是我吓着你了,汐朝,汐朝?”   他弯腰,伸手一捞将赵汐朝抱了起来,打横放在了床上。拉过犹有体温的被子给她盖好。伸手附在她额头上,入手冰凉湿润,见她连唇瓣都吓白了,心里蓦然一阵闷痛。   赵汐朝缓了许久,才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她抬眼,见赵苑两手举着,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明明是同一个人,也是同一张脸。赵苑远比傅言要温柔太多。前世那种凄惨下场,她今生今世都不敢再想了。   她抽了抽鼻子,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药碗,示意他端过来。赵苑会意,将药碗端了过来,捏着小汤匙搅了搅,舀了一勺轻轻吹凉,这才要往赵汐朝唇边送。   “那个……只有我觉得哪里不太自在吗?”   赵苑神色一顿,这才惊觉额头一阵闷疼,像细长的针,刺着太阳穴,由浅入深,疼到钻心刻骨。他伸手捏了捏眉心,那些记忆就像是海浪一般,汹涌澎湃的涌了过来。   而记忆中的故事,陌生又熟悉。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办法将背后的黑手揪出来,甚至是连自身都难保。若要被人知晓他还活着,只怕是更加暗无天日的暗杀!   届时只怕还未报仇雪恨,就连赵家还有赵汐朝也深陷其中!   须臾,赵苑抿唇,闷闷道:“哪里不太自在?”   赵汐朝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接过药碗将赵苑赶上了床。她捏着小汤匙,舀着黑漆漆的汤药,巴巴道:“这明明是你受伤,怎的要喂我喝药?”   赵苑一拍额头,皱紧眉头:“我忘记了。”   “别拍!”赵汐朝赶忙将他的手拿下来,满脸严肃道:“别拍了,大夫说,你这回是第三次撞到脑袋,差点就半身不遂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儿!”   顿了顿,她抿唇接着道:“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家么?你要是出了事,这辈子都回不了家了。”   半天都没听见回应,赵汐朝抬眼,撞入了赵苑深不见底的双眸中。她再一次的牙齿咯咯打颤,前世的那种恐惧感,从脚尖一直蔓延到头顶。   直觉告诉她,赵苑一定是想起来了什么。也是,傅家长房当年入京时,走了水路,遇见了山匪,一家老小死光了。就冲着赵苑前世那个狠劲儿,不信他当时没看见。   也许,他就是亲眼目睹,看着亲人一个个倒在血泊里。也许,他是察觉出了异样,想要离开赵家,离开她了……   过了许久,赵苑才收回目光,他单手附额,好看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好半晌儿才抬起头来,接过药碗,将苦得反胃的药汁一饮而尽。   赵汐朝纠结着,从旁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赵苑,你……你当时为什么回去了?怎么好端端的会被马车撞到?”   此话一出,到是提醒了赵苑。如今能证明他身份的玉佩也被他换给了小商贩。若是丢了倒也罢了,若是不小心被歹人拿去了,反而坏事。他记起那支步摇,心尖微微一颤。   抬眼瞥了赵汐朝一眼,手指隔着衣料摩挲着袖中的步摇。   既然喜欢她,那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同自己一样陷入危险的境地。如今赵家富甲一方,纵是没了他这个继子,二房也还有六个儿子。无论如何,汐朝过得会很好。   不能留念想,便只能狠下心来断掉。   如此,赵苑摇了摇头,疏离道:“没什么,你赶紧走吧。一个闺门小姐,在继兄这里赖着不走,传出去别人听了都笑话。”   他喘了口气,轻轻道:“而且……我也不喜欢没有规矩,不知体统的女子。”   赵汐朝道:“我才不怕别人笑话,谁敢笑话我?我有钱,想在哪儿待着,就在哪儿待着!我若是一味在意了旁人的闲言碎语,才是真的委屈了自己。”   她抿了抿唇,咬牙道:“你不就是觉得我烦人了吗?男女授受不亲是吧?好,我走!以后我都不过来了,麻团跟汤包也不会再过来!”   随手从床里边扯过一个金丝软枕,赵汐朝往赵苑肩膀上一砸,气呼呼道:“去你的规矩体统!我赵汐朝有得是银子,还怕找不到比你更好的继兄?你不就是喜欢荷惜吗?我都替你打听好了,她姓孙,就是跟我爹抢生意的孙家千金!回头我就央求我爹,替你上门求亲去!”   赵苑似乎是意动了,略一思忖,点头道:“好,多谢你。”   “…………”赵汐朝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左右环顾了一下,没找到合手的工具,她站起来,在床边来来回回转了几圈。赵苑的视线一直紧紧跟随,半分都没错开。   突然,她一跺脚,气冲冲的往外头跑。不一会儿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伴随着杀猪般的鬼嚎,赵汐朝又一次撞到了柱子上。   赵苑几乎是下意识的要跳下床,想了许久到底是忍住了。他冲着外头道:“怎么了?”   “撞……撞头了!”   “那柱子没事儿吧?”   “…………我请你去死吧!”   ☆、55.那个,家庭教育一下   翌日一大清早, 赵汐朝就被一声尖锐的猫叫声吓醒。她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裹着小棉被,赶忙去找猫。莹白色的脚掌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更衬得皮肤白皙。   她悄咪咪的凑上前去, 探着头往桌角处望, 就见麻团叼着汤包的尾巴,大摇大摆的从赵汐朝的眼前走过。汤包两只前爪紧紧的扒在地毯上,愣是把毯子挠出了几个小洞。它似乎很不情愿, 一直发出“喵喵喵”的惨叫。   自打汤包被接回芳华院以后, 麻团这后腿也不疼了,身上也有劲儿了,能吃能喝。一天一大碗红烧肉不算, 还要吃小鱼干,舔牛乳,不给它吃就满地打滚的闹。它大约知道汤包是自家的猫了,两只猫互相舔过爪子, 开始友好相处。   起先麻团还有些闹,霸占着猫窝, 不许汤包碰一爪子。汤包在赵汐朝的床边睡了几晚上后,麻团似乎转了性,天天跑来叼着汤包的尾巴往窝里拖。   麻团是只非常机灵的猫, 因着是小母猫, 个头也比汤包小一圈, 有时候打架还会吃点小亏。后来它学聪明了, 把自己吃成一只小肉团。什么时候要打架了,胖爪往地上一拍,在气势上就赢了汤包。   这不,一大清早又闹起来了。赵汐朝颇感头疼,她裹着被子蹲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昨夜她从梅院出来,气得把院里能拔的花草全给拔了。她自个气了大半宿,晚上睡得也不安稳。反反复复梦见的全是前世的赵苑。   文质彬彬,威风凛凛,心狠手辣,穿着一身簇新的官服,脚下踩着一双云纹玄色长靴,手里还提着大刀。眼底满是冷冽的审视,一步步的朝着她走来。   她昨夜担心赵苑夜里发烧,特意叮嘱了山竹先将药材备好。晚上又做了这样的梦,恨不得自己跑去衣不解带的照顾着。   须臾,赵汐朝起身,随手提溜着麻团的后颈皮,麻团又胖,力气还很大,四蹄乱甩,冲着她喵喵乱叫,硬是要下来。   如此她索性将麻团丢回猫窝,佯装生气道:“麻团,你能不能做只有骨气的猫?人家不愿意,你非强迫有用吗?强扭的瓜不甜,强摘的花不香!”   麻团哪里听得懂人话,四蹄一扬在窝里一连打了十几个滚。这猫窝外型是间精巧的小房子,唯一的出口是扇小木门,里头垫着很厚的毛毯,顶上还挂着五颜六色的毛线团。   赵汐朝扶额,将猫窝的小木门放了下来,挂了只精致的小铜锁,叹气道:“天天就知道欺负汤包,这日子没法过了,你就自己在这儿反省,等我下了学就放你出来。”   麻团一个咕噜爬了起来,两只猫爪子扒在小木门上,圆脑袋紧紧贴着空隙,露出半边猫耳朵。赵汐朝冷眼旁观,不为所动。起身伸了个懒腰换衣裳去了。   她走后,汤包迈着八字步,悠哉悠哉的走了过来。它先是闻了闻麻团的耳朵,发出懒洋洋的一声猫叫。麻团用爪子挠了几下木门,知道真的出不去以后,才垂着耳朵伏在垫子上。   汤包四处张望一圈,用爪子碰了碰小铜锁。它身形矫健,一爪子将铜锁打飞,掉落在地毯上。   它见麻团不肯出来,索性就有样学样,叼着麻团的尾巴往外头拖。   别看汤包身形清瘦,力气到是很大,方才在赵汐朝跟前,被麻团拖得满地滚。眼下一使劲就将麻团拖了出来。它比麻团高,垂着头叼着麻团的后颈皮,直接往外头跑。   赵汐朝对这些一无所知,她伸平两臂,眯着眼睛任由丫鬟替她更衣。因着要去书院的缘故,遂今日还是得换上男装。   凤尾垂着头替赵汐朝系着胸前的带子,随口道:“小姐,昨个老爷一大早就出门了,晚上很晚才回来。喝得酩酊大醉,奴婢就听上房的姐姐们说,老爷出门谈生意,竟然被那孙家摆了一道,生了好大的气呢!”   闻言,赵苑略一思忖,心想大约是赵苑同那孙家的老爷说了什么。赵苑聪明,计谋又多,想必摆平一个孙家不成问题。至于她爹那里,经过这么一回想必就不会再想着大肆收购米粮了。   如此,赵汐朝心情陡然愉悦起来,待用完早膳,哼着小曲儿就出了门。她记得今日正巧清罗街有庙会,早先也是答应的好好的,遂提前跟赵夫人打了声招呼,这才同赵苑去了学堂。   待走到庑廊时,沉闷的钟声敲了起来。赵汐朝生怕再迟到,背着书箱,一路哐当哐当的往班里跑。好在夫子还没到,她喘了口气,见明小侯爷早就在位上坐好了,这才羞赧的走了过去。   明小侯爷随手帮赵汐朝将书箱取下,和煦笑道:“怎的跑这么急?”   赵汐朝也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这也想好好读书,以后考取功名,谁也不想总拖同窗们的后腿,是吧?”   明小侯爷莞尔,余光一扫,忽然瞥见窗外的一袭白影。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眼睛微眯,侧过身去,伸手将赵汐朝略长的额发拢在耳后。   “也无须这般刻意,走路上让马车行得快些,少耽误些时辰,便可。”   赵汐朝吞了吞口水,红着脸往边上偏了偏。恰好宋先生进来了,明小侯爷也未再说些什么。   好巧不巧,宋先生今日像是吃错了药,一进来脸就拉得老长。四下环顾一遭,满脸严厉道:“这有的学生自己不想学好,就在角落里好好待着,别总想着走歪门邪道,平白带坏了好学生!”   他将戒尺在桌案上摔得震天响,唾沫星子乱飞,好容易才训够了。余气未消似的,一连点了好几个学生回答问题,皆是上堂课的内容。   赵汐朝昨个同赵苑逃了一日的学,眼下不由战战兢兢的。方才她就瞧见宋先生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这里,不由将脑袋埋在了书后面。   她缩着脖子,嘴里念念有词:“别点我,别点我,别点我……”   哪知宋先生就是跟她对着干,所以下一句便是一声严厉的“赵朝”。   赵汐朝咬着下唇,这才不情不愿的起了身。宋先生一戒尺敲在了桌案上,沉声道:“赵朝,你还有没有把老夫放在眼里?你昨个去哪儿了,你说!”   她就知道是为了这个,眼下被宋先生抓了把柄,又没赵苑在跟前,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宋先生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他若是想抓谁的毛病,必得让那人心服口服。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如此,他摸着胡须,道:“你别跟老夫扯什么身体不舒服,肚子疼,家里红白事,哥哥娶亲,姐姐嫁人。今个老夫就考考你,你若是答得好,就姑且放过你,你若是答不上来,哼!”   这一声“哼”包含着千言万语,总而言之就一句话,她今日若是答得不好,大概就离死不远了。   正当赵汐朝一筹莫展,准备坦白从宽时,左边衣袖轻轻一震,她下意识的就往明小侯爷的方向看。   “唇语,看得懂么?”   “啊?”赵汐朝心脏狂跳,心知这回是有救了,她赶忙点了点头,可怜兮兮的小声道:“看得懂,看得懂。明连……不,明连哥哥!你今日若是肯救小弟一次,小弟自然感激不尽,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不必客气的!”   明连笑而不语,却听宋先生道:“远山书院的院训,你说给大家听听。”   赵汐朝松了口气,这个到是知道的,从前刚来书院的时候,明连同她说过。遂大声道:“人与自然,天人合一。端雅方正,勤学好问。”   宋先生点头,继续问道:“远山书院的前身是什么?”   “道观!”   “创始人是何人?”   “这个……”赵汐朝挠了挠侧脸,余光瞥向明连,却见明连唇微微张开,无声的说了三个字。   赵汐朝吞了吞口水,道:“明思源?”   “那你说一说,书院的创办历程。”   “崇德年末五十年,起始为道观,之后先帝授业于这位明先生,遂大改道观为学堂。玄正年初,正式改名为远山书院。由先帝亲自提笔所书,留有一柄九股金鞭,上打天子,下打奸逆,但凡品行不端者,均不可踏入书院一步。”赵汐朝自己说完,都茫然了一阵,她皱眉,不可置信的看着明连。若说姓“明”,岂不是同明国公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远山书院莫不是明连家开的?   在场众人无一不面露吃惊的看向赵汐朝。要知道远山书院素有名声,学生广布天下。可若是说起创始人,藏书阁的书籍并未有详细的记载。眼下赵汐朝却能逐一说出来,自然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宋先生仔细细细的打量着赵汐朝,又凝眸瞥向了她身边坐着的明连。若一思忖有了计较,便也不预备着找赵汐朝的事了。   赵汐朝大松口气,正预备着坐下,忽听宋先生道:“让你抄的书,你抄好了吗?”   “…………”   宋先生道:“观你这副神色,就是没抄了?”   “我……”   “还是说,是赵苑没有告诉你?”   赵汐朝抿唇,为难道:“自然不是,他跟我说了,可是……可是……”   她说不下去了,总也不能当众撒谎,说是赵苑没告诉她。明连也无计可施,只能眼见着赵汐朝被骂得狗血淋头。   严厉的斥责声戛然而止,赵汐朝眼底忽然闯进半寸月牙白的衣角。她蓦然抬头,就见赵苑跟玉树似的,立在她面前。   赵苑先是冷眼瞥了她一眼,将手里一大摞宣纸递给了宋先生,缓声道:“阿朝今个起来迟了,慌慌张张的,把抄的书落在了我那,我替她送来了,请先生过目。”   宋先生接过手上,翻了几页看,见字迹工工整整,的确是赵汐朝的字。如此,他也无话可说,只道:“既是写了,怎的还支支吾吾的。”   赵苑道:“大约是睡糊涂了,昨日学生在路上被马车撞上,赵朝为了将我送回去,这才误了上学。”   在场的众人看着赵苑额头上包的白布,再看看赵汐朝垂着脑袋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这才恍然大悟。   宋先生最是器重赵苑,既然他都如此说了,也不好再为难人。他心里犹有疑惑,“这么说,你们俩是天天都在一起?你们是什么关系?”   众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部聚集在赵汐朝的身上,她脸蛋红红的,就听赵苑缓缓道:“舍弟!”   闻言,宋先生似乎很难以置信,满脸沉痛道:“既然是兄弟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待下了课,赵苑一把将赵汐朝拽了出去,一径走到了假山后面这才松开了手。   他脸色不甚好看,沉着一张脸跟别人欠了他多少银子似的。   “我竟然不知,你素日里都是同明连坐在一起的!”   赵汐朝揉了揉手腕,不明所以道:“我跟他坐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吗?我犯了哪条院规了?到是你啊,赵公子,那书根本就不是我抄的,你当着众人的面撒谎,还模仿我的笔迹欺骗宋先生,你罪加一等!我要去告发你!”   赵苑沉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在帮你?我既帮了你,你于情于理都该向我致谢!”   “那明连也帮了我,回头我先带他跟傅青去清罗街的城隍庙逛一逛,怎么,赵公子,你要不要一起来?”   赵苑侧过身去,拂袖道:“我怎么可能会去那种地方,简直就是胡闹!你跟母亲说过了吗,她也同意?”   赵汐朝道:“我娘她同意了啊。”她余光一瞥,瞧见远处走来一道倩影,竟然又是那位孙家的小姐,孙荷惜。   她拍了拍赵苑的肩膀,对着远处抬了抬下巴,道:“呐,你知规矩,懂体统的荷惜姑娘来了,你赶紧过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赵苑抿唇,按着赵汐朝的肩膀,往假山后面一推,将她轻轻抵在石壁上,飞快的往唇上亲了一下。   “你!”   赵汐朝一个“你”字才出口,立马又被亲了一下。   “我!”   赵苑跟小鸡啄米似的,又恬不知耻的往赵汐朝嘴唇上啄了一下。   “唔唔唔!”   她赶忙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说话了,赵苑这才满意,伸手将她两边的额发都拢在耳后,道:“以后除了我,谁摸你头发,你就直接拿刀砍,听见没有?”   赵汐朝敢摸着良心发誓,她长这么大,活了两辈子,从来都没见过比赵苑更加厚颜无耻的人。   可是……还是不敢惹!   56.逛庙会啦~      赵苑垂眸盯了赵汐朝片刻, 这才抬腿先走出了假山。赵汐朝对着他的背影挥了几次拳头, 到底没敢当面炸毛。她缩着脖子,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屁股后面出来,就见荷惜俏生生的在前面站着,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对襟罗裙,外头罩着撒花烟罗轻纱,翠绿色的轻纱在腰间盈盈一系, 更显得身形娇小。   皮肤白皙, 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掐出一汪清水。她似乎是有意打扮, 梳了咸州现在最时兴的发髻, 两边各绑了一条浅蓝色的发带。宽袖下露出半截莹白滑腻的手腕,上头还套着副琉璃翠镯子。   赵汐朝缩在赵苑身后, 抬眼瞥了一眼, 见荷惜含羞带怯, 手里捏着碎花帕子,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撇了撇嘴没吭声。   到是赵苑率先开口,一派清风和煦,同方才把她按在假山后面强行亲吻的禽兽模样判若两人。   “你找我,有事?”   荷惜点了点头,朱唇轻启, 瞧了一眼赵汐朝, 略有些为难道:“赵师兄, 我听旁人说赵朝是你弟弟, 我起先还觉得奇怪,为什么赵师兄喜欢同他在一处,原来是弟弟啊。”   赵苑轻颌首,余光瞥了一眼赵汐朝,唇角微微向上扬起:“不错,我跟她是一家人。”   他微微错开身,赵汐朝整个人就暴露在了荷惜面前。如此,她不情不愿的同荷惜打了声招呼,这才要走。被赵苑从后面拽着后领,一下子拖了回来。   荷惜俏生生道:“赵师兄待弟弟可真好,我家有几个哥哥,我是最小的,从小就特别羡慕别人家有弟弟。赵朝又生得这样俊,性格也讨人喜欢,若是唤我一声姐姐,我还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闻言,赵汐朝眼睛转了转,福至心灵一般,冲着荷惜拱了拱手,笑嘻嘻道:“小弟见过姐姐,我兄长这人脾气古怪,性格执拗,又特别好强。有时候脾气坏起来,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硬!既然姐姐喜欢他,那我可就放心了,以后总算是有人能制得住他了!”   “你……你怎么这样。”荷惜红着脸,娇嗔道:“这种话怎么好乱讲?我跟赵师兄没什么的。”   赵苑冷眼瞥了赵汐朝一眼,悄悄的伸手往她腰上掐了一下。赵汐朝一蹦多高,赶忙躲了开来,“哎呦哎呦”乱叫了一阵,嚷嚷道:“你掐我作甚?我说你心坎里了,你高兴的?”   她又冲着荷惜挤眉弄眼道:“看吧,我哥这人脸皮薄,遇见这种事儿啊,他不好意思说!”   荷惜越发羞涩,连头都不敢抬,细若蚊蝇道:“原来……原来赵师兄对我……”   赵汐朝连忙道:“是的,是的!你看他脸都红了!”她绕到赵苑身后,趁他不注意,两手掐着他的脸,笑嘻嘻道:“你看看,你看看,这脸都红了!”   她一边说,一边又掐又揉,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赵苑羞红了脸。   赵苑警告她:“不要胡闹!姑娘家的名声重要,你不要乱开玩笑,再惹得荷惜姑娘误会!”他说着伸手抓人,哪知赵汐朝比猴子还要机灵,赶忙躲到荷惜身后。   她不怀好意的大声道:“大嫂!你看啊,我哥他生气了,居然要打我!你赶紧管一管,可别让他再出来祸害人了!”   荷惜咬着下唇,脸红得都能淌出血来,细若蚊蝇道:“阿朝,你赶紧走吧,这里我来应付。”   “谢谢大嫂!”赵汐朝冲着赵苑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就跑开了。   她走后,就剩赵苑和荷惜相对而立。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荷惜赶忙低下头来,两手扭衣角,含羞带怯的唤了一声:“赵师兄。”   赵苑“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他右手攥拳,抵在唇角轻轻咳嗽一声,淡淡道:“阿朝性子野,说话也没个分寸,总爱乱开玩笑。平日在家爹娘都爱惯着她。所以,她若是说了什么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的,我其实挺喜欢阿朝的。”荷惜羞赧道:“他年岁小,既然是你的弟弟,日后我也将他当自己的亲弟弟一般疼爱,定不会欺负他的。”   “你……”赵苑无奈扶额,他略一思忖道:“这里是男学,你来这里找我,有什么事儿么?”   荷惜道:“其实也没什么,赵师兄今晚上有空吗?听说清罗街城隍庙有个庙会。赵师兄能否陪我去逛一逛?”   赵苑摇头:“对不住,宋先生让我将《君子赋》做些批注,晚上没空。”   “这样啊。”荷惜满脸失望道:“那赵师兄要注意身子,可别累着了。”   闻言,赵苑轻轻颌首,正巧钟声敲了三下,遂同荷惜打声招呼,这才顺着青黛小道往回走。他上了台阶,往右拐,视野中央蓦然闪进来一道浅蓝色的影子。   赵苑蹙起好看的眉,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压低声音道:“汐朝,你想做什么?你同荷惜那般说,可是想给自己找个大嫂了?”   赵汐朝双臂环胸,昂着下巴道:“对啊!我看你们聊得不挺开心的嘛。一口一声‘赵师兄’,喊得可真够亲热的。”   “你还真是……”赵苑压下一边的眉头,抬手要往赵汐朝的头上按。她下意识的缩了脖子,就见头顶上空,赵苑的手被人半路截下。   顺着这只手看去,就见明连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明连看了一眼赵汐朝,转过脸来对着赵苑笑道:“怎么,这在学堂里就动起手来了?”   赵苑将手收了回去,一本正经道:“她不听话,做兄长的管教一二,有问题么?”   “那到没有。”明连转过脸来,温声细语的同赵汐朝道:“你不是说过,要带我跟傅青去逛庙会么?说话可还算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的话自然是算数的!”赵汐朝横了赵苑一眼,接着道:“我啊,可不像某个人。什么事都答应的好好的,结果说不去就不去。”   她伸手挽过明连的手臂,昂首挺胸的从赵苑身边走过,故意大声道:“走走走,我们去找傅青吧,我跟你说清罗街那里特别好玩,好吃的好玩的特别多。咱们还能顺便去城隍庙里抽个签,求个姻缘什么的呢!”   赵苑没吭声,同二人擦肩而过。他十指攥成拳头,缩在宽袖中。须臾,大步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赵汐朝看着赵苑的背影,咬牙切齿道:“什么嘛,他还真的走啊?说一句想去,就这么难吗?”   明连收回目光,从旁笑道:“那他不去了,你还去吗?”   “去!当然去,为什么不去?离了他我还能走丢了不成?走!”   咸州素来山清水秀,人杰地灵。附近还有处城隍庙,乃是百姓最常聚集的地方。平日咸州的深闺妇人,大家小姐,也都会去城隍庙上柱香。眼下天色尚早,赵汐朝自是不会放过同明小侯爷大增友情的机会,一路上带着二人吃吃逛逛,将周边的景致看了个遍。傅青素来爱吃野食,同赵汐朝那叫一个一拍即合,所到之处但凡能吃的就绝对不会放过。   遂一路买一路吃,见摊上有卖红豆枣泥糕,立马凑了过去,闻了一下,隔着油纸包都能闻到香。明小侯爷最是细致体贴,见赵汐朝喜欢,立马掏了银子。   小摊主递过了三块油纸包着的红豆枣泥糕,热气腾腾的,赵汐朝烫得直往手指上吹气,笑眯眯的递了一块给明连。   傅青啃了一大口,见状含糊不清道:“阿朝,你别给他。明连自小身体就不好,还是胎带的毛病,他爹从来不让他吃外面卖的东西。他吃了要肚子疼的,回头我爹要是知道了,会怪我没照顾好他的!”   “啊?这样啊。”赵汐朝将手缩了回来,哪知明连手更快,真就接过去尝了一口。   傅青眼巴巴的瞪着明连,提醒他:“我可跟你说啊,你要是吃了,回头肚子疼,千万别往我身上赖。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赵汐朝为难道:“是啊,我也想多活几年,你还是别吃了吧?”   明连笑道:“无事,吃了也不妨事的。”他对着傅青使了个眼色,傅青装没看见,偏过头往别处转了。   “真的不要紧吗?我听说胎带的毛病都很严重的。”   明连不禁莞尔:“真的没事,去前面转转吧,人多,你跟紧一点……算了,我拉着你吧。”   他说着,隔着一层衣料攥紧了赵汐朝的手腕。指腹间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直渗肌理。她吞了吞口水,不甚自然的想挣脱开,哪知人流一下子拥挤过来,勉强由明连牵着,才不至于走散。   傅青性子跳脱,一下子就窜到了前面。他忽然大声喊道:“快来啊,你俩快来!看我抓到谁了!”   赵汐朝同明连对视一眼,这才寻声找去,就见赵苑沉着脸,侧过身子,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了。而傅青为了防止他跑,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死活不松手。   “咦?这不是哥哥吗?”赵汐朝单手捏着下巴,故作沉思状:“我记得某个人说,他绝对不会来这种地方的。哎呀,是不是我记错了?”   她一拍手掌,笑道:“啊!我知道了,你又跟踪我!”   ☆、57.认出来啦~   赵苑哼了一声, 挣开傅青就要走。傅青不肯, 死活抱着他的腰,哭诉道:“别别别,你别走啊,明连是个见色忘友的,他有了阿朝,就不管我了。你可千万不能走啊, 你要走了。谁陪我玩啊?”   闻言, 赵苑这才往赵汐朝身上看去, 不看不要紧, 一看之下,竟然瞧见明连正攥着她的手腕……   赵苑梗着脖子, 沉声道:“白日, 女学的荷惜邀我一同过来逛庙会, 我这才应邀而来。你们不要误会,我只是找不到她了!”   明连笑道:“原来如此,有佳人相伴,怪不得赵兄也出来了。”他偏头对赵汐朝道:“你哥哥要替你寻个嫂子了,你莫要吃味儿,我带你一同玩,也是一样的。”   赵汐朝道:“我才不会吃味。”她昂着脸, 率先往前走,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 纷纷跟了过去。   街道两旁摆摊的甚多, 傅青这是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想要。原先赵苑没来,三个人一道儿走,傅青总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眼下再好不过,拉着赵苑要这要那。   赵汐朝斜眼瞥过来一眼,拉着明连要这要那。明连这是要什么,就给买什么。赵苑那是要什么,就不给买什么。   一来二去傅青赌了气,嚷嚷道:“不公平啊,不公平!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我长得比赵朝差吗?怎的,他要什么就给买,我要什么,都不给买?”   赵苑从旁凉飕飕道:“你要买的是什么?不是胭脂水粉,就是猪头面具。多大的人,居然也要买这个!”   傅青“呀”了一声,惊讶道:“你这语气似曾相识啊,你别动,容我想想,好熟悉。咦,明连,你是不是也这么跟我说过话?”   明连笑道:“我都是直接让你滚,你怕是记错了吧!”   赵汐朝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赵苑,伸手拉了拉傅青的衣袖,小声道:“走走走,哪里有猪头面具,你带我去看看。”   如此,傅青冲着二人哼了一声,这才带着赵汐朝来到一处卖面具的摊子前。上头立着很高的木架,挂着许许多多色彩斑斓的面具。有花蝴蝶的,有纹花卉的,还有许多动物头的。傅青眼睛突然一亮,从上头取下一副猪头面具戴自己脸上,随手递了蜜蜂面具给赵苑。   哪知赵苑接都没接,抬了抬下巴,满脸严肃道:“这是什么东西?我不戴!”   傅青鄙夷的撇了撇嘴,又递给明连,道:“呐,这个好看,你看像不像小蜜蜂?”   明连笑容满面的拒绝道:“你戴吧,我也不甚喜欢。”   “好吧,都不戴,那我戴。回头我再买点胭脂水粉,等回了京城啊,拿去讨好明珞妹妹。嘿嘿嘿,堂兄不在,以后明珞妹妹由我护着。”   傅青话音才落,错开身去,露出身后的赵汐朝。她转过身来,脸上戴着一副面具,上头纹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   “哎,你这个好看哎!”傅青将猪头面具取下,亮了亮手里头的蜜蜂面具,笑嘻嘻道:“跟这个好像是一对啊,那我戴这个……咦?你俩干嘛?”   却见明连和赵苑同时伸出了手,一左一右捏着蜜蜂面具的拐角,谁也不肯率先松手。   明连温声道:“这个,不是要给我的吗?”   赵苑沉声道:“他先拿给我的!”   傅青:“…………”   赵汐朝怕二人闹起来,索性将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挂回了架上,莫名其妙道:“怎么了?一个面具而已,你俩怎么了,要打架啊?”   她见前头人声鼎沸的,遂招呼道:“走了走了,前面好像有热闹看,咱们赶紧去看热闹!”   闻言,明连率先收回手,和煦道:“既然赵兄喜欢,那就送给赵兄吧!”   赵苑也将手收了回来,客气有礼道:“远道而来便是客,明兄请!”   傅青看看赵苑,又看看明连,皱眉道:“你俩真贱。”他将手里的面具都挂了回去,这才冲着赵汐朝喊:“等等我!我也要去看热闹!”   只见前面设着一座高台,两边各悬挂着一条大红色的横幅,左边是:物华天宝。右边是:人杰地灵。台中央最高处,放着一只铜匣子,外面镶了一圈的蓝色宝石。   一位中年男子,站在高台上,卖力吆喝道:“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咯!每人十两银子,上来换身衣服,谁长得最俊,这铜匣子里头的东西就归谁!记住了,只能男子上,姑娘不行!”   赵汐朝踮着脚尖张望了一阵,偏过脸来,对着赵苑兴致勃勃道:“哥,这人不就是上回卖首饰的小摊主吗?”   她又突然意识到什么,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你根本也不在意我在做什么。”   “我其实……”   周围的声音太大,直接将赵苑的声音淹没了。就见傅青兴致勃勃的从边上挤过来,一把拉住赵汐朝的手腕,大声道:“阿朝!我交了银子啦!我想要那个铜匣子里的东西,你去帮我赢过来!”   赵汐朝道:“啊?你在说什么?你大声点,我听不见!什么?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西吗,你就想要!”   傅青大声嚷道:“我不管!我就是想要!我们四个里头就你长得最俏,你不上谁上?跟我走!”   他说着,一把将赵汐朝拽了过去。赵苑伸手扑了个空,刚要去追,明连将他拦住,笑道:“赵兄莫急,傅青是个有分寸的。”   赵苑抿紧唇,暗暗叹了口气:“但愿吧。”   台上陆陆续续上去一波的俊俏公子,皆到后台去换衣裳去了。傅青是个二傻子,手劲大的出奇,一把将赵汐朝拽了过去,直接按在凳子上坐好。旁边有专门的人送来衣裳和胭脂水粉。   傅青挑挑拣拣,选了一套粉色的纱裙要让赵汐朝换上。还美名其曰:“这身好看!穿上跟水蜜桃似的!来来来,我给你擦点口脂,这个颜色不错!”   赵汐朝十分嫌弃的将衣裳一甩多远,偏过头躲过傅青的手。她皱着鼻子道:“你这人真烦,自己想要,怎么自己不上,非得拉上我?”   傅青昂着下巴,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出来,笑眯眯道:“看,这个是我特意求了我爹要来的!阿朝,你家不是商贾之家吗?令兄日后想必要参加科举。我爹呢,在朝中还有点人脉,只要拿着这封举荐信,保管没人敢为难赵苑。怎么样,你要不要?”   “卑鄙!”   “那……你是不要咯?”   “要!”赵汐朝一把伸手抓了过来,咬牙切齿道:“真后悔认识你,简直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哼!”   傅青得意的点了点头,笑容满面道:“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这么说,我还蛮开心的,嘿嘿嘿……”   赵汐朝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她环顾一周,见左右都是年轻俊美的公子。一个个捧着胭脂水粉,往脸上涂抹。场面别提多诡异了。   她略一思忖,有了点想法。从傅青手里接过水粉,对着铜镜妆扮了一二。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高台上敲了一声锣鼓,就见一字排开,十几位公子走了上来。或清秀,或俊俏。一个个捏着小帕子,对着台下甩了甩。   赵苑看不下去,索性往最末的位置看,就见赵汐朝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男装,略施粉黛,朱唇轻抿,一双眼睛尤其清亮,似含春水清波流盼。真真应了那句: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更加特别的是,她眉间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芍药花,明媚艳丽,更衬得通身一股子淡淡的灵气。相比之下,那些公子故作姿态,反而落了下乘。   如此,结果不言而喻,赵汐朝如愿以偿得了那只铜匣子。傅青高兴的像过年,一蹦多高。赶忙拉着明连去取奖品去了。   赵苑拉着一张脸,上台将赵汐朝拉了下来。走至一处人少的地方。曲着两指敲她额头,凶巴巴道:“你傻了啊,不知道自己是个姑娘吗?傅青让你去,你就去,你怎么这么听话?”   赵汐朝揉了揉额头,委屈道:“那我还不是……还不是想帮你吗?”   “你能帮我什么?你不给我惹乱子,我就谢天谢地了。”赵苑叹气,从袖口中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仔细的替赵汐朝擦掉额上和唇上的脂粉,吓唬她道:“以后不许在别的男人面前涂脂抹粉,也不许对着别的男人笑!否则就把你卖到黑山挖煤!听见没有?”   赵汐朝:“……”   另一边,傅青拿过铜匣子,兴高采烈的打开一瞧。见里头是块玉佩,他摸在手里细看,瞳孔骤然一缩,凝聚在下方的“傅”字上。   明连眉头蹙起,拉过旁边的中年男子道:“这玉佩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男子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道:“从……从一位公子那里换来的啊!”他余光瞥见不远处站着的赵苑,伸手一指:“哎,就是那位!”   傅青和明连同时望了过去,皆是面露惊色。   突然,傅青将铜匣子一抛,飞快的往赵苑的方向跑,一把将他抱住,又蹦又跳道:“啊!啊!啊!堂兄!我可算是找到你啦!这回可太好了,我找到了堂兄,回家总算不要挨爹骂了!”   赵汐朝脸色一白,唇角微微发颤,却见赵苑拍了拍傅青的头,皱眉训他:“青儿,不要没大没小的,赶紧下去!”   ☆、58.表白啦~   如今已经是深秋,晚风甚是清冷, 吹尽了一夏的暑气, 满池的荷花独留几枝残枝败叶, 哪还有盛夏荷香, 看着甚是凄惨了些。   赵府灯火通明, 大厅里赵氏夫妇坐在正上方,赵汐朝同赵苑坐在左边, 正巧同傅青和明小侯爷相对而坐。   气氛有些低沉,既是赵苑记起了前尘往事,按理说纵是赵家养了他一年半载的, 有些恩情, 可到底也不能阻止他认祖归宗。何况赵苑来了赵府那么久,还未曾上了赵家的族谱。顶多也就是明面上的赵家继子。   如此,现如今傅青误打误撞将赵苑认了出来, 自然要带他一同回京城。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关键是赵家老爷一心把赵苑当成文曲星供着, 连来年的春试都提前给他打点起来了。满心希望赵苑能一举考上进士,日后好光耀门楣, 扬眉吐气。如今骤然得知, 自己即将到嘴的鸭子要飞走了,这是说什么也不同意。   赵夫人便比赵老爷明事理, 她听说了赵苑的遭遇, 也是于心不忍, 着实心疼了赵苑一番。当下也是允了赵苑回京认祖归宗。   可若是一旦放了赵苑回京, 谁又能保证他还会抛下家里的荣华富贵,回到赵家这种商贾之家?   赵老爷咳嗽一声,率先打破僵持的局面,他拉着张老脸,伸手指着赵苑道:“赵苑既然入了我赵家,就是赵家的人了!你们平白无故上门来抢我们家的孩子,是什么道理?”   傅青一听,立马不乐意了,他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怒气冲冲道:“什么你们家的孩子?他是我失散了一年多的堂兄!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谁准许你们私自扣留他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都打听过了,就是你家的马车,把我堂兄脑子撞坏了!要不然我堂兄早就回家了!”   “青儿!”赵苑皱紧眉头,低声训斥道:“不得无礼!好好说话!”   “什么啊,我说的都是实话!”傅青跟炸了毛的刺猬似的,噔噔噔走上前去,拽着赵苑的胳膊硬往外头拉,“堂兄!你傻了啊!就是这家人用马车撞了你,要不然你怎会失踪了这么久!”   他说着一擦眼睛,红着眼眶道:“要不是你被马车撞失忆了,怎么会有家都不能回?大伯和伯母的头七,你都没能赶上!我爹和我娘一直惦记着你,还有祖母,每天都念着你!你们出事的那阵子,爹都不敢在祖母跟前说,生怕祖母受不了打击!后来祖母知道后,大病了一场,每天都在以泪洗面……哥!你跟我一起回家吧,我们都很想你!”   闻言,在场的众人神色都黯然下来,赵汐朝悄悄的擦了擦眼泪,没出声。如此说来,到是她自私自利了,明知赵苑的身世,还偏生不肯告诉他。平白让傅家的亲人们牵肠挂肚了这么久。   赵苑亦是红了眼眶,他轻轻拍了拍傅青的头,温声道:“好了,青儿,你别说了,我自有分寸。”   顿了顿,他又望了一眼赵老爷,接着道:“赵家对我有恩情,虽说的确是赵家的二叔撞了我不假,可若不是得赵家收留,我活不到现在。所以,青儿,你莫要对他们无礼,小时候我都怎么教导你的,你都浑然不记得了?”   傅青嚷道:“就是有天大的恩情,也不能阻止你跟我回家啊!这个恩情,我们傅家自然会报答。可是哥,你这次一定得跟我回去!祖母等着你呢!谁拦都不行!”   闻言,赵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怒气冲冲道:“我好不容易得了个继子,跟个宝贝疙瘩似的,捧在手心上养了这么久!你说接走就接走,你想得到美!”   傅青道:“哎,你这个老头别逼我动手啊,你要是不放人,我现在就出门报官!你敢跟我这么横,你可知我爹是谁?我爹可是当今中书令傅温傅大人,太子殿下的启蒙恩师!”   他又伸手一指在边上喝茶的明连,大声道:“他就更不得了了,他乃明国公府嫡出长子,幼时便已袭位的明小侯爷!而我堂兄未过门的妻子,可是当今安平县主!你敢不放人?”   “你爹是中书令?那我还是太上皇呢!”赵老爷怒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居然敢在我赵某人面前撒野?我看肯定是打秋风的,乱认亲戚!来人啊,把他们给我轰出去!”   赵汐朝一听,连忙起身阻止,对着涌进来的小厮们,连连摆手道:“出去,出去!这里没你们的事!不准进来,都给我出去!”   她又偏过脸来,对着赵老爷使了个眼色:“爹!你不要乱说话啊,这种话传出去是要杀头的!”   “你现在也不听爹话了?”赵老爷眼睛一瞪。指着傅青骂道:“肯定是这野小子带的!我就说不能让闺女去学堂读书,非不听!现在好了吧,书没读出朵花儿来,尽学着怎么忤逆老子了!”   傅青道:“谁是野小子?老头子不要乱说话!我可是京城贵公子,多少名门望族要招我做女婿呢!”   他又突然反应过来,满脸震惊道:“你说谁是你闺女?你给我说清楚!”   赵老爷从位上下来,背着手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突然伸手一握赵汐朝的手腕,举了起来,道:“这就是我闺女!问够了没有?问够了赶紧滚蛋!在这冒充什么皇亲国戚,我赵某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会相信你的鬼话?你说的要是真的,我今个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傅青偏头去问赵苑:“堂兄,这老头说的是真的假的?阿朝是……女的?真是他闺女?”   赵苑点头,无奈道:“青儿,行了,你坐那老实一点,这里交给我解决,成不成?别再给我添乱子了。”   “成!当然成啊!”傅青都快被这消息惊喜哭了,他上去要握赵汐朝的手,余光瞥见自家堂兄眼睛微眯,一副“你敢摸,你就试试”的模样。转身去握了赵老爷的手:   “老头子……不!赵伯父!你好你好!方才我都是说着玩的,我堂兄在这儿呢,根本没我说话的地儿。撞什么柱子啊,别别别,千万别,我当没听见,赵伯父也别往心里去!咱们大丈夫说话,过个耳朵就成了,千万别往心里头去!”   傅青挠了挠头,满脸羞涩道:“阿朝是女的啊,我说怎么长得这么俏,姑娘家啊……嘿嘿嘿。”   赵老爷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一把将傅青的手甩开,怒道:“谁是你伯父!不要乱攀亲戚!”   傅青为难道:“你看吧,我说的话,你也不信。我这要是拿证据出来,回头你真往柱子上撞。阿朝肯定是要生我气的啊!”   他话是这么说,已经开始低头往自己身上摸,摸了一圈,突然想起自己是偷偷跟明连出来的,身上也没带块玉佩什么的。   如此,傅青把目光转向了一直在边上喝茶观戏的明连身上,歪着脑袋“哎”了一声。   明连狐疑道:“你看我做什么?”   “你身上不是挂了明国公府的通行玉令吗?来来,拿出来,给人家看看啊!”   明连摇头道:“我送人了。”   “送人了?”傅青噔噔噔的走了过去,瞪圆溜了眼睛,满脸震惊道:“那可是通行玉令啊!上头可是刻了明国公府的印章!你个败家玩意儿,你送谁了?送你未来媳妇儿了?你背着我跟哪个姑娘好了?”   明连轻轻咳嗽一声,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赵汐朝,浅笑道:“傅青,你还是听听你堂兄的话吧。坐这喝口茶,老实些,回头回京了,你爹要打你,他还能护着你点。”   “啊?你什么意思啊?你不护着我呀?”   见状,赵汐朝忍不住抬眼望向赵苑,却见赵苑正好也垂眸瞥她,压低声音道:“让你不要乱收别人的东西,非不听!让人误会了吧!”   赵苑又转脸望向傅青,冷着脸道:“青儿,坐那坐好!没有你的事,不要再多嘴了!”   傅青遂气鼓鼓的一屁股坐回位上,嘟囔道:“什么啊,我又没乱说什么,干什么一个两个都对我这么凶?啊,比我年长几岁了不起啊?搬出我爹吓唬我?呵!”   他又抻着脖子冲着赵老爷喊:“我竖三根手指头对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善恶终有报,苍天饶过谁,不信你抬头看!”   “青儿!你闭嘴!”   赵老爷被气得险些一头栽地上,背着手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复坐回位上,大手猛的一拍桌面,厉声道:“我心意已定,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将赵苑留下来!”   一直没开口的赵夫人斜了赵老爷一眼,从旁道:“你主意定下来了,有什么用?赵苑他一个大活人,真要走,谁能拦他?你让孩子自己说,是要走,还是要留!不要替他做决定!”   闻言,赵苑走上前来,先是对着赵老爷和赵夫人行了一礼。这才不卑不亢道:“爹,娘,你们对我有恩情,我自是不敢忘记。只是,我离家数月,家中的亲人都在挂念着我。况且,我亲生父母尸骨未寒,我必得回去血刃仇人,替他们报仇!”   赵老爷道:“所以……你是要走?你舍得这里的富贵生活吗?”   闻言,傅青在一旁“切”了一声,斜眼瞥了赵老爷一眼没再吭声。   赵老爷见赵苑不为所动,索性将赵汐朝拉出来,道:“那你舍得汐朝吗?你舍得她吗?”   赵苑脊背一僵,将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弧线。汐朝不愿他为难,赶忙将她爹扯过一旁,小声道:“爹!算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傅青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傅家真的是名门望族,不是我们这种商贾之家可以比得上的!”   赵老爷惊恐道:“什么?你说的都是真的?赵苑的家世这么显赫?那……那……那个小侯爷的身份,也是真的?”   赵汐朝满脸沉痛的点了点头,小声道:“所以爹,您不要再为难赵苑了。他若是要走,便让他走。如今,他心里还念着咱们家的情分,你若执意不肯放他走,到时候傅家来这要人,真的连半点情分都不剩了!”   此话一出,赵老爷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他赶忙招呼了下面的丫鬟换茶,笑容满面的对着赵苑道:“赵苑啊,你要回去便回去吧。回去看看家里人,这是应该的。以后可千万别忘了赵家。”   赵苑拱手,满脸认真道:“必不敢忘,来日必有所报。”   “好,好,好,乖孩子。”赵老爷又对着明连笑道:“明小侯爷是吧?”   明连起身,轻轻颌首,和煦道:“正是在下。”   赵老爷拉过一旁的赵汐朝,笑容满面道:“这是我闺女,叫做赵汐朝。你们都是同窗吧?以后要好好相处啊,我们家汐朝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小侯爷海涵。”   明连看了一眼赵汐朝,见她瞪着大眼睛,不禁莞尔,轻笑道:“自然。”   赵老爷这才满意,拍着赵苑的肩膀嘱咐了几句,这才要携着赵夫人先行下去。路过傅青跟前时,冷哼了一声。   傅青挠了挠头,莫名其妙道:“哎?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不太自在吗?”   待赵家夫妇走后,大厅顿时静了下来。傅青将茶喝尽,这才凑上前来,一手拍着赵汐朝的肩膀,一手拍着赵苑的肩膀,笑容满面道:“真是太好了,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他转脸盯着赵汐朝,道:“那个,阿朝啊!赵苑是我堂兄,又是你的继兄,四舍五入,你是不是也该喊我一声兄长啊?”   赵汐朝瞥了傅青一眼,回道:“明连的那块通行玉令送给了我,你又把明连当哥哥,四舍五入,你是不是也该喊我一声嫂子?”   “……”明连不禁莞尔,笑道:“差不多吧。”   傅青巴巴道:“你们的关系……好乱啊。”   赵苑不悦的瞪了一眼傅青,严肃道:“青儿,你要是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现在就飞鸽传书,告诉叔父?”   “阿朝也乱说话了,你怎么不骂她,单单骂我一个,不公平!”   赵苑拉过赵汐朝的手腕,抬手作势要打傅青的头,肃然道:“再说!”   傅青往明连身后一躲,缩着脑袋道:“好,好,好,不说了,我不说了!”   赵汐朝左右看了两眼,出来打圆场道:“我已经吩咐下人准备了两间客房,两位哥哥要是不嫌弃,今晚在此下榻可以吗?”   她抬脸看了一眼赵苑,抿了抿唇,强颜欢笑道:“我想,哥哥需要一些时间准备一下,可能会在咸州再耽搁两日。”   “不用准备啊!”傅青嚷道:“家里什么东西都有,不需要准备,什么也不用带的!”   明连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闭嘴,这才对着赵苑和赵汐朝道:“夜深了,我先带傅青下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如此,二人自是没有异议,招来下人给明连引路,这才调头往后院走。一路上赵汐朝垂着头,沉默不语。一直走到庑廊,即将要分开了,赵苑一把攥紧赵汐朝的手腕,往昏暗的角落里轻轻一带,将她整个人抵在柱子上。   “你想让傅青喊你大嫂?”赵苑压下一边的眉头,沉声道:“弄错人了罢,怎么能是明连,不该是我么?”   赵汐朝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生怕有下人经过。她左右望了一圈,见此处昏暗,恰好是个死角,不走近身来,瞧不清楚异样。   她手心里冒了一层冷汗,脸蛋却越来越热。她轻咬下唇,细若蚊蝇的喊了一声“哥”。   赵苑压下身去,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紧皱眉头,不悦道:“不对,重喊!”   赵汐朝又羞又气,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不喊哥哥,那你让我喊你什么?你是我继兄啊!”   “以后就不是了。”赵苑贴近她的耳畔,轻声道:“你好,赵汐朝。我叫傅言,傅青的傅,言语的言。”   他起身,食指指腹轻轻一刮赵汐朝的鼻尖,笑容满面道:“记住了吗?”   赵汐朝咬牙切齿道:“无耻小人,你只会欺负我!”她说着,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见状,赵苑惊慌失措,赶忙将手松开,柔声道:“怎么了?我亲疼你了?”   “你还说!”赵汐朝攥拳往赵苑胸口上捶,结果两只手都被赵苑攥住了。   他眼睛亮极了,在夜色下像两颗夜明珠,熠熠生辉。他垂眸凝视着赵汐朝,神情专注且认真。仿佛身边所有的美景,都不及赵汐朝的一丝一毫。   “明人不说暗话,朝朝,我喜欢你。我指的不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喜欢,也不是对麻团和汤包的那种喜欢。是想和你一起回家见我祖母的那种喜欢!”   赵苑手底微微发力,一把将赵汐朝圈在怀里,一字一顿道:“所以,我喊你爹娘,喊了这么久的爹娘,你真的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   59.终于要回家啦~   夜凉如水, 墨色沉得似乎要压下来。忽然一阵秋风吹来, 院角边的枫树簌簌颤动,满树的枫叶一夜飘零。   赵府灯火阑珊, 路边设的两排残灯闪着微弱的光。负责守院门的小厮裹着被子靠在门槛上小憩, 时不时的将身上的被子裹紧些,梦里美酒好肉, 佳人在怀。   忽听一声尖锐的男声传来,在夜里如同海浪声,迅速蔓延开来,惊得树杈上的乌鸦, 扑腾着翅膀飞得更远了。   后院灯火通明, 客房门口,外头围了一圈的下人, 傅青一身单衣, 两手沾满了滚烫的鲜血,一个箭步跨过门槛,冲着外头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快去请大夫!快啊!”   他又随手攥过一个下人的衣领,厉声呵斥道:“快去请你们家大少爷来!快去啊!”   下人吓得面白如纸,傅青一撒手,就摔倒在地, 连滚带爬的赶忙去梅院请人了。   赵汐朝惊闻消息,一骨碌从床上翻了下来。凤尾打外边急匆匆的进来, 手里提着盏小油灯, 先是将架上的两排蜡烛点亮, 这才空出手来去扶赵汐朝。   “快!把我披风拿来!随我去看看明公子!”   凤尾一听,连忙走至屏风前面将貂毛披风取来,折回身替赵汐朝披上。她生怕赵汐朝着急上火,赶忙道:“大小姐,您先别着急。老爷和少爷已经赶过去了,大夫也正在替明公子诊治,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赵汐朝说着,一脚已经踏出了门槛,手扶着凤尾,前头有小厮提着灯笼引路。她喘了口粗气,抿紧唇角道:“可是我还是放不下心。我听说明连的病是胎带的,客房那儿又闹了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发了病!”   凤尾咬唇,扶着赵汐朝一路往客房去,离得老远就听着傅青在院里大吼:   “救他啊!快救他啊!他都咳血了!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也活不了!”   随后就是赵苑素来清冷低沉的声音,伴随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四周寂静无声,更衬得声音沉稳悠长。   “青儿,你冷静点。大夫已经进去了,你与其在这里大喊大叫,不如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素日明连发病,明国公府都是怎么样诊治的!”   傅青声音直发颤,夹杂着浓重的鼻音,一遍遍的重复道:“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明连从来没咳出过血啊!”   “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这个都不知道,那还能指望你什么?”   傅青哭道:“堂兄,赶紧派人找艘船吧,咱们带着明连走水路,连夜赶回京城!明连要是死在了咸州,那我也活不成了。我爹会打死我的!明珞妹妹肯定不会再理我了!”   只听赵苑恨铁不成钢的斥责道:“现在这种情况,怎能轻易移动?你是想害死明连吗?不准哭!把眼泪收回去!”   哪知傅青哭得更大声了,他出身名门望族,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就是锦衣玉食,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哪会见过这种场面,何况还是自己素日玩得最好的兄弟发病咳血。眼下又被自家堂兄冷脸训斥了几句,就差没趴在地上哭了。   他也诚然不负自己在京城贵族圈的名声,单臂抵在柱子上,脸埋在里头开始放声哭嚎。   赵苑气得没理他,回眼见屋里端出一盆血水。他眉头皱得更深了,随手招来下人,打发着赶紧去煎了药来。这才要进屋探明情况。   哪知门帘突然被人从屋里一掀,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出来,险些撞到赵苑怀里。   她又惊又怕,腿一软跪倒在地,额头贴在地面上,哭道:“大少爷,不好了!里面的公子又咳血了!大夫快顶不住了,老爷请你快想办法啊!”   赵苑眉头狠狠一皱,千钧一发之际,赵汐朝伸手将院门一推,大步跨了进来,大声道:“哥!我知道怎么救明连!”   闻言,傅青眼泪唰的一下收了回去,伸袖往脸上胡乱一抹,快步迎了上前,伸出两根手指捏住赵汐朝的衣袖,边走边问道:“阿朝,阿朝,你赶紧说!你有什么办法,赶紧说啊!”   赵汐朝没空搭理傅青,遂径直走了上前,站在台阶下,昂着脸认真道:“哥,你知道什么是千年莲丹吗?”   赵苑点头,他压下一边眉头,斟酌着回道:“我在远山书院藏书阁中的古籍里看过,据说是北地以北雪山之巅盛开的雪莲,由药师采摘制成莲丹,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是世间难寻的圣药。只是,姑且不论传闻真假,我们已经没有这么多时间去寻找莲丹了!”   赵汐朝咬牙道:“我知道哪里有!你们跟我进来!”   说罢,提着裙摆率先踏进门槛,迎面一股子浓郁的铁锈味和汤药的苦味扑面而来。屏风后面人影幢幢,她也来不及多加考虑,放眼一扫,就见赵老爷搓着手唉声叹气,站在屏风边上,来来回回的走。   “爹!”赵汐朝上前一把攥紧她爹的手臂,急声问道:“您前年下海,路过东瀛的时候,是不是从那里带回了千年莲丹?”   赵老爷满脸震惊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事儿我谁也没说啊!”   “您先别管我怎么知道的,赶紧拿出来!救明连的命要紧!”   赵老爷唉声叹气道:“汐朝啊,不是我舍不得将好东西拿出来。只是那丹药,是我从东瀛的一个商人手里硬抢回来的。还不知道是真药假药,这要是给明小侯爷吃了,救了命自然皆大欢喜。可要是吃出个好歹来,赵家如何担待的起啊!”   闻言,赵苑道:“不用赵家担待,出了任何事,都算在我的头上!”   赵老爷一听,这才大松口气,赶忙让下人去库房将那丹药取了过来。因着这莲丹名贵,且不易寻得,遂用了极好的翡翠精雕细琢成一个容器,将莲丹放于里面保存。   赵汐朝抿唇,突然一咬牙,趁着众人都未注意,将莲丹抢了过来,她转身就往里屋走。赵老爷一拍大腿,又急又气,在后面唤她:   “汐朝!汐朝!我的女儿啊!这药不能由你喂啊!汐朝啊!”   赵汐朝头都不回,径直走了进去,伸手将挡在床前的闲杂人等全部推开。这才半跪在床榻边上,定眼仔细瞧了明连一眼。   只见明连静静的躺在床上,面色同身上穿的雪白色里衣一般无二。双目紧闭,唇角还残留着未干的鲜血。额发早被冷汗打湿,黏在侧脸,更显得苍白无力。同平日里那个谈笑风生,清风和煦的小侯爷判若两人。   赵汐朝哆嗦着手,将莲丹塞进明连嘴里,嘴里念念有词:“明连啊明连,前世我死的时候,你都没死呢。今世千万别死在我前头啊,千万不能死在我们家啊!”   傅青打外头窜了进来,一下子扑在明连身上,放声哭嚎:“明连啊,你千万不能死啊!我从小就不受我爹待见,一直养在国公府。旁人都不喜欢跟我玩,就你跟明珞愿意陪我骑马,咱们还一起放过风筝,踢过蹴鞠,除夕夜一起挂过纸灯笼的!我真的不知道你病得这么重!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   明连轻轻咳嗽一声,虚弱道:“你赶紧起来,压着我了。”   “明连!你醒啦!”傅青赶忙起身,他脸上还挂着泪珠,又哭又笑简直就没个正形。他一把拽过赵汐朝,大手在她后背拍了三下,大声道:“谢谢嫂子,谢谢嫂子!你救了明连的命,以后你说一,我绝对不说二。你让我往东,我绝对不往西。你让我偷鸡,我绝对不去摸狗!”   赵苑就在边上站着,见状,一脚将傅青踹翻,伸手一捞,将赵汐朝拉至背后藏好。厉声呵斥:“傅青!你乱抱什么!你再乱说话,信不信我打你!”   傅青趴在地上,往地上揣了两拳头,咆哮道:“你踹我干嘛!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跟我动手?我方才还没说你呢,小时候就数你最不爱跟我玩!你自己不喜欢玩就算了,还天天拉着我背书写字!谁会喜欢跟你这种刻板的小古板在一起玩!”   他偏过脸来,冲着赵汐朝喊:“阿朝!你自己说!你是喜欢我堂兄多些,还是喜欢明连多些!还是……还是……喜欢我更多!”   赵汐朝没想到战火一下子蔓延到自己身上,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聚集过来。她吞了吞口水,为难道:“现在……不是应该关心明连吗?”   傅青:“…………好像也是。”   他一个咕噜爬了起来,坐在床边上对着明连嘘寒问暖,一时问他胸口疼不疼了,一时又问他肚子饿不饿。见明连没什么反应,索性跑过去,绞了块湿帕子敷在明连的额头上。   明连温声道:“傅青,我这是……又发病了么?”   “是啊,这回都咳血了呢!”傅青心有余悸道:“我晚上自己睡着害怕,就想着跟你挤一挤,我才摸上了床,你就剧烈的咳嗽起来。我还当你怎么了,提过油灯一看,你满嘴都是血!”   闻言,赵汐朝抿唇道:“明连,你这到底是什么病?若是能彻底根治,还是尽早吧。”   明连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无用的,我这毛病是胎带的。我出生时体弱,家里也是找了不少名医医治,可都不大见效。近来几日,咳嗽的严重了些,这才要尽早返京。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住。”   “不麻烦,不麻烦。”赵汐朝赶忙道:“我们只是很担心你的病情,你没事就好了。”   傅青道:“明连,你这回要好好谢谢阿朝,是她寻来莲丹救的你呢!我都快吓死了,幸好你没事,要不然回京后,我爹肯定饶不了我。”   闻言,明连眼睛一亮,抬眼去看赵汐朝,他微笑着,脸色仍然苍白,可却比方才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样子,好上太多了。   “谢谢你。”   “不客气,应该的。”她抿了抿唇,询问道:“那你们说要尽早回京,是多早呢?”   傅青道:“尽早就是尽早,就今天吧!天一亮就赶紧动身,我怕明连这个身子受不住,我得赶紧把他送回国公府去。京城有的是名医,实在不行还有宫里的太医呢!总能把明连治好的!”   他转过脸来,冲着明连笑道:“对不对,明连?”   明连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傅青又把目光投向赵苑,道:“何况我现在找到堂兄了,自然是要赶紧将他带回去。我爹我娘还有祖母和明珞都等着他呢!”   “这样啊。”赵汐朝抿紧唇,强颜欢笑道:“那我让我爹去给你们找艘船来,一定找艘最大最舒服的。”   她低头绞着衣角,复抬起脸来,道:“呐,我先去替你们打点着,带些吃食什么的,走水路也得好几天。明连身体虚弱,不能缺了药材。我再请个大夫一路护送你们回京城吧?”   语罢,她也不待别人回话,一扭头走了出去。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不知不觉竟然折腾了半夜。   经过这么一闹,赵老爷也顾不得巴结了,恨不得明小侯爷现在就走,这可是块烫手的山芋,真要出了什么事儿,赵家搞不好也得受牵连。   如此,他听赵汐朝说要找艘船,赶忙亲自出府找了,所幸找到了一艘大船。赵老爷是大手一拍,花了大价钱出去,将船买了下来。   赵夫人听说赵苑要走,也没多少吃惊,反而觉得松了口气。帮衬着准备了许多东西,又是吃食,又是药材,还准备了好些咸州的土产。其中加了一株上好的千年人参,傅青打旁边飘过,还感慨了一句:   “哪里来的大白萝卜干啊?”   气得赵老爷险些将人参连盒子摔他脸上。   待众人上了船,赵汐朝站在码头上,冷风吹过面庞,像刀割一般疼。她被风吹得眼眶泛酸,眼泪哗哗的往外头流。   赵苑站在甲板上,嘱托了船夫一些事宜,又吩咐下人将明连好生照顾着。一回头就见赵汐朝站在人群中央,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裙子,身形单薄,青丝飞扬。   他攥紧拳头,从甲板上跳了下来,穿越人群径直走到赵汐朝身前站好。垂眸望她,目光温柔,夹杂着一丝不舍。突然,伸出大手附在赵汐朝脑袋上,轻轻道:“哭什么呢?真的……难看死了。”   赵汐朝狠狠一擦眼泪,昂着脸道:“谁哭了?我眼睛进沙子了,疼死了!我才没有哭!”   正巧凤尾赶了过来,怀里抱着貂毛披风,气喘吁吁道:“小……小姐!您怎么连披风都没带,就出门了呀!”   赵苑伸手将披风接了过来,凤尾会意,赶忙退了下去。他伸臂绕过赵汐朝的肩膀,将披风替她披上。十指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穿梭在细带间,绕了一个很漂亮的蝴蝶结。   “好了。”   他喘了口气,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支绿宝石步摇,小心翼翼的替赵汐朝插在发间。左右看了看,十分满意道:“好看极了。”   赵汐朝鼻尖一酸,强忍着眼泪,道:“原来你知道我喜欢这个,我还以为……”   赵苑不禁莞尔,伸手亲昵的捏了捏赵汐朝的脸蛋,低沉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方传来:   “汐朝,你年纪还小,大约还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喜欢你,就十分冒昧的亲了你。我在这里向你赔礼道歉。”   赵汐朝抬头,睫毛微微颤抖:“所以……你下一句话是……让我忘了你?”   “不。”赵苑满脸认真,一字一顿道:“我会对你负责的。此去京城,关山万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待我回京,将一切打点妥贴,我再回来找你。你莫要吃味儿,我同明珞是父辈订下的亲事。明珞打小就喜欢跟青儿一起玩,我从前听我爹提过,有意把婚事取消,撮合青儿和明珞。朝朝,你……莫要忘记了我的名字。”   “我不会忘记的。”赵汐朝揉了揉眼眶,“我也忘不了啊。你回去祭拜过父母,要记得给我写信。麻团和汤包都在家里,你一定要记得回来看我们。”   赵苑轻轻颌首,按住她的肩膀,凑过身去,轻轻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   远处传来傅青的大喊声:   “堂兄!堂兄!船快开了!你快上来呀!别磨磨唧唧了!快上来啊!”   船身激起数丈高的浪花,缓缓的往江心行去。东边日初,升起一轮澄黄色的太阳。早霞的彩色霞光打在赵苑脸上,像是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光。他穿着月牙白的衣裳,衣袖处的纹路像水一般缓缓流动。码头上,赵汐朝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   这信还是那日从傅青那里交换来的。眼下赵苑已经回京认祖归宗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山高水远,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她突然将书信撕了个粉碎,雪白的碎屑随风飘散在江中,似乎要裹携着这份情谊,随风而去。   再见,赵苑。你好,傅言。   ☆、60.兄弟们,削他!   转眼过了几日, 天气越发冷了下来, 昨夜一夜西风, 将满院的枫叶吹尽, 徒留着光秃秃的枝桠, 上头还站着几只灰扑扑的大鸟,正用砖红色的鸟喙, 轻轻梳理着羽毛。   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推开,一盆冷水泼了出来, 惊得大鸟扑腾扑腾翅膀, 一下子飞远了。小丫鬟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裙子, 才刚留头,梳着两个抓髻, 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的。发间还插着一朵嫩黄色的蝴蝶戏牡丹的绒花。   边哼着小曲儿, 边将院门完全打开, 顺手操起门边的大扫帚, 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院门。她扫了一阵, 额头上见了细汗, 刚一抬头就见眼前立着一道儿倩影。穿着浅蓝色的裙子,淡青色的纱衣,最外头还披了一件月牙白的披风。发间插着绿宝石步摇,清晨露重, 墨兰色的绣花鞋上洇了水汽。   小丫鬟连忙将扫帚放下, 曲膝行了一礼道:“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赵汐朝略一颌首, 算是应了。她昨夜睡得不踏实, 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赵苑的脸。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偶尔还要吵吵架。可一旦分开了,心里又跟空了什么似的,没个着落。   她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梅院,眼底渐渐含了丝落寞。偏头询问道:“少爷走了,这梅院平日里伺候的下人们呢?”   小丫鬟道:“回大小姐的话,管事妈妈调到后厨了,山竹跟着大少爷去了京城。几个丫鬟也各自安排了。夫人交代,留奴婢一个人在这守着。”   赵汐朝点头,道:“那你便在这儿守着吧。里头的东西,一样都不许让人碰。你定期进去扫扫灰尘,注意莫翻乱了大少爷的书架。上头的书籍也不要乱碰。知道了么?”   “是,大小姐。奴婢记住了!”   如此,赵汐朝这才抬腿踏进了门槛,原先赵苑在时,梅院就十分清静,他是很喜欢读书的。天气好的时候,招来下人在廊下支张矮桌,铺上蒲团,盘腿坐在上头。月牙白的宽袖轻轻从书页上拂过,十指骨节分明,白皙好看,翻书的动作都是那般温润和煦。   而她,纵是什么书也不想看,也喜欢抱着猫儿凑过去坐着。百无聊赖的找来五颜六色的毛线团,逗弄着猫儿。时不时的偏过头去,冲着赵苑咧嘴就笑。   若实在连猫儿都不想逗了,就两手托腮,眨巴眨巴眼睛,凑过去看赵苑在看什么书。赵苑是个脾气很古怪的小古板,每次都不给她看。故意将书卷往上抬,嘴上说着很烦,唇角却止不住的往上翘起。偶尔,他还会很坏的,捏住她的鼻子,或者是脸蛋,一边轻轻的拧,一边笑话她,连篇文章都写不好。   其实,还有很多很多。赵汐朝突然捂住嘴角,近乎有些喘不过气了。她从前总是梦到前世赵苑对她如何如何的凶狠,如何如何的疾言厉色。甚至是刑场上,冷眼旁观的样子,她连任何小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可如今回想起来,脑子里却全然都是他的好。也许,今世比前世,早离开一年,是件好事儿。赵苑非但不恨她,反而还很喜欢她。   赵汐朝从屋里转出来时,天色正好,她昂着脸,眯了眯眼睛,大步往回走。正巧在凉亭处,碰到了上房的丫鬟,说是来请她去上房用早膳。   她遂调个头往上房去了。近来几日朝廷派了官员过来治水,临县的难民大部分得到了安置。可仍有一些四处漂泊。赵夫人让人在城东和城南设了粥棚,每日都有一两百个难民过来讨碗粥喝。   自打上回赵苑略施小计,将孙家和赵家的生意搅黄了,赵老爷便经常往其他的州县跑,天南地北的收购棉花,布匹,势必要将孙家比下去。   丫鬟盛了碗银耳莲子羹递了过来,赵汐朝捏着汤匙尝了一口,只觉得少了素日的甜味,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刚要将碗放下。就见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赵老爷满脸红光的打外头进来,一见赵夫人的面,立马道:   “夫人呐,夫人!孙家这回要玩完了!以后咱们家在咸州要一家独大了!”   赵夫人疑惑道:“老爷,一大早的,你抽什么疯呢?孙家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赵老爷一拍大腿,满脸激动道:“谁不说呢!该他孙家倒霉!朝廷派大官去隔壁县治水,安置灾民,拿着官银在各地收米!这孙家老板啊,打巧正在米行大肆收购米粮呢!被官差逮个正着!直接关大牢里了!现在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我看呐,孙家这钱庄也别想要了,回头我找几个掌柜,直接收购过来得了!”   闻言,赵汐朝眉头沉了下来,一时心绪难安。就听赵夫人道:“你得意什么呢?前一阵子,不是你吵着嚷着,要跟孙家一起合伙做生意?现在人家倒台了,你在这落井下石,怎么不想想自己以前干的都是什么事儿!”   “是,是,是。”赵老爷心有余悸道:“看来真是上苍庇佑啊,我那日生意要是真谈成了,今个抓进大牢里吃牢饭的,肯定有我一份啊!不行,不行,我得好好拜拜文昌帝君,咱们赵家的基业,可不能毁我手上了!”   赵汐朝略一思忖,从旁询问道:“爹,你知道朝廷派来的大官,是哪位大官吗?”   赵老爷道:“我打听了,就是那个户部尚书,叫什么赵敬之的!听说最是擅长治水!”   闻言,赵汐朝暗暗思索起来,若说这户部尚书赵敬之,似乎同明国公府来往密切。孙家骤然倒台,虽说是孙家老爷自作自受不假,可若说巧合,这也是真的巧合。   怎么就这么赶巧,一下子就抓到把柄了。这孙家若是倒台了,就怕赵家日后在咸州一家独大,平白招人背地里算计。   如此,赵汐朝道:“爹,既然是上苍庇佑,那咱们家得多做些好事儿,多积福德。”   赵老爷赞同道:“汐朝果然是我赵杀猪的女儿啊。竟然跟我想到了一块儿去!”他冲着赵夫人高声道:“来,夫人!你要设粥棚尽管设。两个太少了多设几个!我已经派人去库里抬米粮了,日后啊,我赵某人要做咸州第一良商。哪里有需要,嘿,我就往哪儿去!”   赵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了一句:“你这别光说不做。以往都答应的好好的,一到用银子的时候你立马又不干了。咱们家是商贾,多做些善事儿,不也能落个好名声嘛!”   赵老爷嘿嘿直笑,左手拽夫人,右手拽女儿,将二人拉出了房门。冲着外头喊:   “来,小三儿,小四儿,把幌子给老爷我拉起来!给夫人,小姐好好看一看!”   “好嘞!”   就见两个小厮一人手里拽了一截大红色的幌子,左右拉开,大约一丈长,上头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咸州第一良商,赵家造福一方!   赵老爷激动不已,一手顺着胡须,笑呵呵道:“怎么样?这字够气派吧?这颜色离得老远都能瞧见!以后咱们赵家的名声要一直往外头传,要把这大良商的名声给坐稳咯!”   顿了顿,他又转身拍了拍赵汐朝的肩膀,和蔼道:“汐朝啊,真是爹的好闺女。我原先见那明小侯爷一表人才的,还有意招他当女婿。哪知竟然是个身体孱弱的,可惜了。爹瞧那个傅青家世也还成,就是油腔滑调的,没个正形!汐朝啊,你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来年就十二了,也可以议亲了。你看看这个……”   “说什么呢!女儿才多大啊,你怎么尽想着往外头推?”赵夫人将赵汐朝拉回身边,埋怨道:“我就这一个女儿,我可不像你,看人就看家世背景!管他是侯爷还是世子,也得汐朝喜欢才行!”   赵汐朝不禁扶额,大红色的幌子晃得眼睛都疼。她赶忙让小厮将幌子收起来。这才同赵老爷道:“爹,您这也太花里胡哨了,赶紧的让人设粥棚吧,别搞这些噱头。老百姓眼睛亮着呢,谁做了善事儿,他们心里能没数么?”   赵老爷巴巴笑道:“我这不是生怕他们不知道嘛。这咸州也不光咱们家有钱啊,还有那个陈家啊,吕家啊,李家啊,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如此,赵汐朝抬眼见天色不早了,留在府上一天到晚就想着赵苑。索性就换了男装,坐马车往学堂去,一路上到处都是在讨论孙家老爷进大牢的事儿。   她听得倦怠了,揉了揉眉心将车帘重新放了下来。待到了学堂门口,这才背着书箱,径直往藏书阁去。   以往,藏书阁的书卷,大多都是学院里最最出色的学生,加以编修标注。而赵苑又深得几个老夫子的器重,遂这种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很累的活都落到了他身上。   穿过庑廊,她人才走到藏书阁,就见前头围着不少的学生。离得近了,才瞧见荷惜跌坐在地上,旁边还围着几个少年。其中有一个人赵汐朝还认得,正是上回那个王福贵。到是有好些日子没瞧见他了。   王福贵双臂环胸,昂着下巴嘲讽道:“士农工商,商贾身份最是低贱!早就说商人之女不配在学院读书,你就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成日里显摆!好了不起啊!怎么样,你爹是个大奸商,干了坏事进大牢了,你们家垮了,我看你以后还在这上学!我让你上!”   他说着,一把夺过荷惜手里的书,打中间撕成两半摔在地上。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可半点没有要帮荷惜的意思。   赵汐朝原本在边上纠结着要不要赶紧去找夫子过来,就见王福贵眼睛一亮,推开边上的人,手指着她的鼻子,道:“哎!这回可被我逮着你了!赵朝!”   “你干什么?这里是书院,可不是你家后院,你要在这里惹是生非,决计吃不了兜着走!”   王福贵晃了晃脑袋,眼底闪着凶光:“我让人打听过了,你家也是商贾之家!你跟孙荷惜一样,骨子里就透着低贱!”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赵汐朝一遭,不怀好意道:“你这身段可以啊,这脸也俊俏,平日里没少勾搭人吧?这要是把你卖到勾栏院里,啧啧啧,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人!你身边那几个人呢,今个怎么没跟着你?怕不是觉得你粗鄙不堪,不跟你玩了吧!”   赵汐朝沉着脸,拳头攥得紧紧的。她推开人群,走了过去,将荷惜扶了起来。荷惜眼泪汪汪,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王福贵不肯罢休,绕到赵汐朝跟前,挑衅道:“哎,你别走啊!你以前胆子不是很大的嘛,怎么现在就怕了呢?没人给你撑腰了是不是?”   周围的人有看不下去的,劝道:“行了,行了,那个赵苑是这小子的哥哥,你现在欺负他,回头赵苑要来找你事的!”   “我才不怕!”王福贵大声道,又压低声音得意道:“赵朝,我不妨告诉你,那天是我弄了条黄鳝去吓你的。本来想弄条蛇的,结果没找到!”   闻言,赵汐朝眼神一厉,咬牙切齿道:“所以……书架也是你推倒的?你是想要我哥哥的命?”   “不!我就是想砸你,谁让赵苑那小子多管闲事,他就是活该!死了都活该……啊!”   就见赵汐朝像匹小野狼似的,一下子将王福贵推倒在地,一连踢了几脚,尽往脸上踹。她怒气冲冲道:“我说好端端的书架怎么倒了!原来是你这个王八羔子干的!你差点害我哥被砸死!我今天就踹死你,替天行道!”   她生怕王福贵反扑,赶忙对着周围的人道:“来!踹他一脚十两银子,出了事我自己扛着!来,哪个好汉过来帮我?”   荷惜率先走了过去,对准王福贵的腰狠踹了一脚,她抹了把眼泪,大声道:“我不要银子!我家又没杀人放火,我爹这次是干了坏事,可又没抢你家的银子,你在这装什么装?我出身商贾之家,是我能选择的吗?凭什么这么对我!”   周围的人大多是寒门学子,一听有银子拿,立马动了心思,有几个胆子大的,凑过去胡乱踢了一脚。赵汐朝将书箱的扣子打开,抓了一锭银子,大声道:“壮士拿好!你可以走了!”   既然有一个人上去帮忙了,其余的互相望了一眼,一拥凑了过去,一人一脚,拿了银子赶紧跑了。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   “宋先生过来了!大家赶紧跑啊!”   赵汐朝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一手提着书箱,一手拽着荷惜要赶紧跑。哪知荷惜被王福贵伸腿一绊,摔在了一边。   王福贵从地上爬起来,随手从边上摸到一只花盆,冲着赵汐朝高高的举了起来,双眼圆睁,赤红着眼睛,咆哮道:“你给我去死吧!”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起双臂护住头脸,随即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花盆碎掉的瓷片割碎衣料,滚烫的鲜血缓缓流了下来。   “住手!都给我住手!”   宋先生气喘吁吁的带人赶来,气得暴跳如雷,恨不得将打架闹事的学生,一人一脚踢出学院才好。   他上前一步,看了看赵汐朝胳膊上的伤势,对着左右道:“赶紧的!去请大夫过来!还有!派人去请他们的爹来,快去!”   弘文堂。   檀香阵阵,一张镂空紫檀木书案上,一盏古朴雅致的银质香炉正点着安神香。房屋中央,赵汐朝、荷惜,以及王福贵一字排开,正前面,宋先生手里拿着一把紫檀木戒尺,声色俱厉的训斥。时不时的往桌面上一敲,摔得震天响。   荷惜红着眼睛,悄悄摸了摸赵汐朝的手臂,眼泪汪汪道:“阿朝,你真的没有事么?这要是被你哥哥知道了,肯定要怪我连累你了。”   赵汐朝脸色苍白,额头上被瓷片划了一道口子,流了点血。她疼的咬紧下唇,闻言,不得不抽出精力,安抚荷惜两句。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后就是几声:   “阿朝啊,阿朝啊!我儿在哪儿呢!”   “福贵,福贵!我的宝贝儿子!”   赵老爷原是在城东监督着下人施粥,一听说赵汐朝在学堂里打架,还受了伤,急得连门面功夫也不做了。坐着轿子直奔书院,眼下一见赵汐朝的面,气就蹭蹭蹭的往上升。   两手捧着赵汐朝的脸,又是气,又是怒,满脸心疼道:“阿朝,我的儿啊,你这个脸怎么被划伤了?还有这胳膊,怎么流这么多血!这谁干的,谁干的!谁!给我站出来!”   王福贵推开他爹的胳膊,梗着脖子嚷嚷道:“我呸!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你儿子在学堂,带着一群人过来打我!看我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看把我打的!”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跟他爹嚷道:“爹!他们一起过来打我!我疼死了!你看我这个脸啊!”   王福贵他爹一听,立马不乐意了,当场就跟赵老爷对骂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差没打起来。宋先生拿着戒尺,往书案上使劲一敲,怒道:“都闭嘴!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啊!都闭嘴!好好说话!”   如此,王福贵恶人先告状,硬说是赵汐朝先打他的,还将自己身上的伤亮出来给众人看。气得赵老爷就差跳起来骂人,啐了一口,骂道:“哪里来的野小子!居然敢污蔑我们家阿朝!你们看看我们家阿朝这个胳膊!是哪个丧尽天良的混账给打的!你们快看看啊!”   荷惜从旁道:“宋先生,是王福贵先为难我的,还出言不逊!赵朝是为了保护我!”   王福贵:“我呸!别给脸不要脸啊!谁给你的胆子在这说话的!”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一直未曾说话的赵汐朝道:“够了!都给我闭嘴!”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她缓了口气,对着宋先生道:“宋先生,今日是我先动的手,我不对。”   “看!他承认了吧!把他打出去!赔我银子!我这个脸,哎呦……”   宋先生皱眉,冲着王福贵斥了一句:“你闭嘴!”这才耐心询问道:“赵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赵汐朝点头,继续道:“可是我打人是有原因的!上回书架就是王福贵推倒的,害得我哥被砸伤,差点没命!”   王福贵道:“你说什么?我不知道!不是我干的!宋先生,他污蔑我!”   赵汐朝厉声质问道:“你居然敢说不是你干的?好!我的确没有证据,我今天打你,就打你了!我以后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我在学院打架生事,按照院规,要将我逐出学堂。但是你!”   她伸手一指王福贵,大声道:“你也打架了!要逐出学堂,有你一个!”   王福贵一听,立马不干了。他赶忙拉着他爹,鬼哭狼嚎:“爹,不关我的事啊,真的不关我的事!全家就指着我以后出人头地呢!我不能被赶出去啊!”   说着他噗通一声跪倒,两手扯着宋先生的衣摆,放声大哭:“宋先生,宋先生,你不要听信赵朝的话!他在污蔑我!您千万不要将我赶出去啊!我以后不敢了!”   宋先生冷冷一挥衣袖,冷声道:“学院没有你这种败坏风气,粗鄙不堪的学生!你随你爹回去吧!日后莫再踏进书院一步!”   此话一出,王福贵跟他爹通通傻了眼,怎么也没想到结果居然会是这样。他伸手指着赵汐朝骂道:“好啊你,真有本事!我看你被赶出学院,要怎么办!”   赵汐朝昂着下巴,毫不客气的还击道:“你说的!我家是商贾之家,有钱!我怕什么!”   王福贵傻了眼,愣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如此,宋先生下了逐客令。众人这才纷纷离去,临走之际,宋先生拦住赵汐朝,询问道:“你兄长呢?他近几日都不曾来学堂,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赵汐朝道:“的确是有天大的要紧事。他去了京城了,也许很久才会回来。”   “这样啊。”宋先生叹了口气,遗憾道:“你兄长是根好苗子,以后定是前途无量。但是你啊,日后收敛收敛性子,多跟他学学。怎么兄弟俩,差距就这么大!”   赵汐朝生怕宋先生再没完没了了,索性拱了拱手,赶紧往外头溜。如今,赵苑不在,明连和傅青也不在,她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在府上,帮着她娘打理内务。   荷惜擦了擦眼泪,将被撕成两半的书抱在怀里。赵汐朝余光一瞥,便知这书定是赵苑借给她的。   赵老爷是个嘴闲不住的,一见荷惜的面,立马得意起来,笑容满面道:“啊,这位是孙家的千金吧?你爹前阵子还跟我提起过你呢!伦辈分你还得唤我一声世叔!”   “爹!你别说了!”赵汐朝将荷惜扯过一旁,温声细语道:“我爹说的话,你别放心里去。你家出了事儿,我也帮不上你,以后你自己在学院好好的吧。”   她抿唇,狠了狠心道:“至于我哥哥,他其实有未过门的妻子了。你是个很好的姑娘,日后还能寻到更好的,莫……莫再记着他了。”   荷惜眼眶红红的点了点头,道:“哪里有更好的?是你吗?”   闻言,赵汐朝吓得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我不行,怎么可能是我!”   荷惜噗嗤一声笑开了,这才对着赵汐朝摆了摆手,大步往前跑了。   赵老爷生怕赵汐朝伤到了骨头,赶忙带她回了府上,又是请大夫,又是让人熬药,忙活了好一阵。赵夫人得知消息后,又气又怒,要不是赵老爷拦着,还得再去找王家的事。   消息传到二房耳朵里,钱氏笑得合不拢嘴,赶忙让下人送了点补品什么的过去。还特意挑了那种次品,生怕恶心不到大房。   二房长子赵平打外头进来,一见钱氏开心成那样,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喜事。一打听才知是赵汐朝在学院被人给打了。他怒气冲冲在屋里走来走去,钱氏道:“你晃什么呢?晃得我脑仁都疼!长房的闺女被人给打了,关你什么事?用你在这瞎操心?”   赵平道:“娘!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难道汐朝不是我的妹妹吗?我当哥哥的,我心疼她,有什么错?况且咱们家,天天吃大房的,用大房的,我这以后娶媳妇儿没有银子,还得去大房要!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娘,做人不能没点良心啊!”   钱氏一拍桌面,怒道:“你这是跟为娘说话的态度?这么些年,我白养你了?”   赵平哼了一声,没吭声,甩着衣袖往外头走了。钱氏在后面喊:“赵平!你去哪里?快给我回来!”   他大步走到院里,见三个弟弟在院里打闹,随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一根长棍。对着他们招了招手,道:“来,都给我过来!有事儿跟你们说!”   闻言,二房的三位公子立马围了上来,赵安笑眯眯道:“咋了啊哥?前头勾栏院里来新人了?”   赵平用棍子的一端轻轻往他腰上一捅,斥责道:“什么新人?你脑子里能不能有点正事?”   “就是啊,二哥!要是真有新人,早就被大哥抱在怀里了,怎么可能轮得到你?”   “说的也是。”赵安摸了摸脑袋,道:“那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赵平道:“咱们家汐朝被人给欺负了!”   “什么?”赵安怒道:“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居然敢欺负咱们家汐朝?他不想活了?有几个狗脑袋!走,哥几个削他!”   说着,几人纷纷跑过去,拎棍的拎棍,拿砖的拿砖。大宝小宝从边上跑了过来,一人手里攥着把小木剑,嚷嚷道:“哥哥,哥哥!我们也要去!谁敢欺负汐朝姐姐,我打死他!”   赵平一把将大宝抱了起来,又示意赵安抱着小宝,提着根棍,怒气冲冲道:“走!别以为咱们赵家是好欺负的!赵苑走了,还有我们哥几个呢!妹妹在外头受了委屈,咱们替她讨回来!”   61.传说中的未婚妻~      坐了几日的船, 又换了马车走官道,一路舟车劳顿, 终于在第五日的傍晚赶到了京城。   明国公府和赵府早便得了消息,遂派了各府的管事, 一大清早就站在城门外五里路侯着, 边上还停着两辆马车, 上面挂了纹有府邸印记的灯笼。离得老远就见一辆丹青色帆布的马车缓缓行来,两家的管事眼睛一亮, 一拥上前, 跪在地上额头贴在地上, 恭声道:   “奴才恭迎小侯爷。”   “奴才恭迎大爷、二爷。”   车帘唰的一下被人揭开,傅青率先从马车上跳下来, 伸伸懒腰, 蹬蹬腿,一见傅家管事的面, 笑嘻嘻道:“哎呀,这不是江城海嘛,怎的, 你一把老骨头了,我爹还使唤你来迎接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啧啧啧。”   傅家的管事江城海颤巍巍的擦了擦脑门上的虚汗, 从地上爬了起来, 躬着腰抖着嗓子笑道:“二……二爷可说笑了。老爷是派老奴前来迎接大爷的。”   他说着, 抬眼往马车内望, 入眼先是一道雪白的身影, 对襟的长袍,轻衣宽袖,眉目清朗,乍一看同当年傅家长房老爷,模样有七、八分相似。他不免暗暗点了点头,拱手道:“江城海见过大爷,老爷派老奴前来迎接大爷,还请大爷移步上傅府的马车。”   傅言略颌首,温声道了句谢,这才伸手招了招傅青,道:“青儿,过来。帮我扶一扶明连。”   傅青一听,立马凑了过去。明连自打在咸州发了病,近几日身子一直都不见好,又因一路舟车劳顿,体寒内燥,总是咳个不停。眼下明国公府派人前来接应,自然是再好不过。   如此,三人这才坐在各府的马车,一路往京城的方向行去。越是临近京城,周遭的景色便越是繁华。大约一个时辰的功夫,外头便渐渐有了人声。傅青是个闲不住的,伸手将车帘掀开一角,指着外头的小摊笑眯眯的同傅言道:   “堂兄,你快看,那里有个卖古玩的小摊!小摊主是个漂亮姑娘呢,你赶紧过来看呀!”   傅言无奈的伸手扶额,也没打算理会。忽听傅青嗓道:“哎呀,这姑娘长得像阿朝!这鼻子,这眼睛,这腰肢身段,啧啧啧,堂兄你快看啊,到底像不像!”   “有何可看的,纵是再相像,终究也不是。”傅言淡淡道:“青儿,既然回到京城了,你便将心好好收一收。莫再像以前一样贪玩了。”   傅青见没骗到傅言,吐了吐舌没吭声。傅言到底忍不住掀开帘幔的一角,往外头望去,见道路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再远些城墙环绕,红瓦青砖,处处莺歌。眼底渐渐浮现出一丝水气,当年若是没有发生那种事,他如今早便同爹娘在京城长住了。何至于等到今日才回到京城。   马车一路往南行驶,终于在一处府邸门口停了下来。马夫扯着马缰绳,“吁”了一声,门口候着的下人赶忙抬来了脚凳。傅青跟猴儿似的,直接跳了下去,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平举着,弯腰伏首,笑眯眯道:“小的请大爷回府!”   他又抬起脸来,拍着胸脯道:“以后这里也是堂兄的家了,堂兄千万别跟我客气。以后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咱们是兄弟,打小又是穿过一条开裆裤的,回头我去明国公府探望明连,顺便把明珞妹妹带来给你瞧瞧。嘿嘿嘿,你别看明珞那小丫头片子性子野,她这两年出落得可水灵了,那十根手指跟青葱似的,上回往我手背上打了一下。嘿!五条愣子!五条啊!阿朝下手都没她黑!堂兄以后好好管管她,要不然以后娶回来也是头母老虎……”   “不必了,有空我自会亲自登门拜访。”   傅言抬眼,只见这处府邸建的雄伟,在连绵不绝的红瓦青砖下,尤显得富有尊容。门口两座石狮子镇守,丹漆色的大门在阳光折射下熠熠生辉。最为显眼的则是高高挂起的门楣上,笔墨遒劲的两个大字——“傅府”。   从今以后,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了。他抬腿大步跨进了门槛,江城海在前头引路,一行人穿花过堂,走至上房。小丫鬟赶忙伸手撩开珠帘,怯生生的唤了一声“二爷”,这才垂着头立在了一旁。   傅青笑着应了一声,大步往屋里跑,冲着里头喊道:“祖母!娘!你们快看啊,我把谁带回来了!”   屋里正中央的暖炕上,一位年过花甲的贵妇人坐在上面,头发雪白,穿着一身深紫色的锦缎,上头绣满了福寿纹,额头上系着同色的抹额。岁月将她的皮肤侵蚀的沟沟壑壑,深深的皱纹下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旁边还坐着一位中年贵妇,容颜甚美,雍容华贵,正搀扶着老妇人。   这二位便是傅青的祖母一品诰命妇人刘氏,以及母亲三品诰命夫人李氏。   屋里站了一屋子的下人,此时一拥的将目光聚集过去,傅青对着二位长辈拱了拱手,依次唤了声“祖母,母亲”。这才错开身去,入眼就是一道雪白的身影,俊朗不凡的面容,眉目清朗,身形颀长,通身自带着一股子清隽之气,又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沉静。   刘氏眼眶一红,捂住胸口哭了一声:“我的儿呀……”   傅言曲膝,跪在地上,额头贴在地面上,行了个大礼。话还未说,喉头已经开始哽咽,嘶哑着唤了一声:“不孝子孙傅言,见过祖母、小婶!”   见状,傅青赶忙贴在自家堂兄的身侧,也跪了下去。   刘氏上前亲自将傅言扶了起来,仔仔细细的端详着他的面容,再想起自己惨死的大儿子和大儿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瞬间涌上心头。抱着傅言哭道:“我的宝贝孙儿呀,祖母可算是把你给平安盼回来了。你若是在外面有个好歹,让祖母怎么活呀!”   傅言心口像是被石头碾压过一般,眼前的人都是自己在世间最亲的亲人。他今后定要誓死捍卫傅家的声望,定不让祖上蒙羞,也必要护亲人安全。   一屋子的人哭个不停,傅青挤了挤眼,没落下泪来,索性就抱着刘氏的胳膊摇了摇,撒娇道:“祖母莫哭,堂兄被孙儿平安带回来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大伯和伯母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   闻言,李氏便上前宽慰道:“是啊娘,如今言儿平安回来了,大哥家后继有人了,您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了起来。”   傅言道:“小婶说的是,祖母莫再哭了,都是孙儿不孝,日后定当陪伴在祖母左右,以尽孝道。”   “好孩子,你在外头肯定吃了不少的苦头。”刘氏说着,又要流下泪来,赶忙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攥着傅言的手道:“你长得跟你爹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这眉毛,这眼睛,跟你爹半分不差。往后你就在这里住着,只要有祖母在一日,必不让旁人欺辱你去!”   傅言温顺的点头应是,从怀里将玉佩取了出来,放在刘氏的手里,缓声道:“祖母,这是我爹留给我的。我爹说这是当年他离京在外任职,您亲手交给他的。”   刘氏攥着玉佩,紧紧的贴在心口,唤了几声傅家长房老爷的名字。这才伸手将傅青拉了过来,嘱咐道:“青儿啊,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以后跟你兄长好好相处,莫要乱使小性子。”   傅青笑呵呵道:“那是自然!我又没个嫡亲的兄弟姐妹,家里就这么一个兄长,以后肯定当亲哥哥敬着!绝对不会胡乱给他惹事!”   话一出口,旁边坐着的李氏道:“你还有脸说!你在京城里头惹了事,连声招呼都不打,偷偷跟着明小侯爷去了咸州!看你爹回来怎么教训你!”   “娘!不能的吧!”傅青嗓道:“我爹不能对我这么狠的吧?我怎么说也是他唯一的儿子,以后傅家得由我光耀门楣呢!把我打死了,傅家不就没后了吗?”   李氏气得上去要拧他耳朵,傅青往后一跳,躲在傅言后面,笑眯眯道:“哎呀,我忘了,堂兄回来了,家里还有堂兄在呢!太好了,往后京城那些王八羔子再敢过来惹我,堂兄头一个不放过他!”   他昂着脸,讨好的冲着傅言笑道:“是不是呀,堂兄?以后你肯定会护着我的,对吧?”   傅言没吭声,眼见着李氏要过来拿人,傅青赶忙往外头跑,边跑边道:“祖母,娘,堂兄!我先去明国公府躲两日!我爹那人天天一见到我,就跟吃了炸药似的,我真吃不消啊!我先撤了,回头我爹消气了,让人来国公府递个消息,我再回来!”   他边说边往外头跑,一个没留神迎面撞到了人。摔了一个屁股墩,刚要破口大骂,抬头一瞧清眼前的人后,嗓子像是被粘住似的,哆哆嗦嗦的喊了一声:“爹。”   眼前立着一位男子,穿着一身簇新的石青色官服,身姿英挺,五官端正清俊,眸色清明。正是傅青之父,当今的中书令大人傅温。此时瞥了地上跌坐着的少年一眼,眉头微微一蹙,不悦道:“傅青!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还不赶紧滚起来!”   傅青被吓得一个激灵,赶忙一骨碌爬了起来,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哪知他爹冷眼瞥了他一眼,也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稍微错开身来,身后正立着一个妙龄少女。   这少女生得极为漂亮,穿着一身羽缎翠烟撒花水仙留仙裙,外头罩着一层金丝烟笼绯色纱衣。脖上还戴着嵌着红宝石的璎珞圈,两边点缀着梅花,下面还缀着长条的流苏。尖尖的下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着股子灵气和娇蛮。   此时正歪着脑袋,冲着傅青笑着眨了眨眼睛,作势要来个拥抱。傅青惊喜得险些落泪,展开双臂,激动道:“明珞妹妹!我就知道你对我是最好……咦?”   只见被称作为明珞的少女,径直从傅青身边走了过去,伸开双臂一下子扑在了傅言怀里,满脸惊喜道:“傅言哥哥!你总算是回来了!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明珞呀,就是明天的明,璎珞的珞!我小时候摔伤了腿,你背过我回家的!你还记得我吗?”   傅青:“……明珞你……有点热情啊!”   傅言僵硬着脊背,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须臾,他轻轻将明珞推开,摇了摇头,缓声道:“对不住,我记不得了。”   明珞睁着大眼睛,不死心的凑上前去,指着自己的眉毛,眼睛,问道:“怎么可能呢?你再好好看看我!眉毛,眼睛,还有鼻子嘴巴,是不是特别眼熟?你想起来了吗?傅言哥哥!”   傅言仍然是摇了摇头,同明珞拉开了一段距离,显得十分规矩守礼。明珞立马又凑了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了傅言一遭,突然摆了摆手,随意道:“算了算了,想不起来也没事。反正咱俩指腹为婚的,以后我早晚要嫁给你!”   她又偏头,冲着傅青勾了勾手指,笑容满面道:“傅青哥哥,你过来呀!”   傅青警惕道:“你干嘛?笑得这么诡异,肯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我才不要过去!”他话是这么说,可到底是走了过去。却被明珞单臂勾着脖颈,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明珞故作惊讶道:“哎呀,傅青,你这怎么了?看把你高兴的,脸都憋红了。来来,跟你堂兄说一说,我是谁。”   “放……放开我!”傅青喘着口粗气,道:“小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我这还从咸州打老远的给你带了土特产呢,你不看看吗?”   “不看!”明珞摇头,道:“赶紧的,快一点!”   傅青屈辱的,十分不情愿的,冲着傅言喊了一声:“大哥!”又偏过脸来,冲着明珞喊了一声:“大嫂!”   明珞将手松开,笑着点头道:“嗯,不错,就是这样。”   ☆、62.过年啦~   自傅言入京之后,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当今圣上的耳朵里。说到底当年若非圣上突然调职,令傅家长房入京任职, 也许也不会突遭不幸,后来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一是为了宽慰傅言失去双亲之苦, 二也是听闻他素有才名,索性就下旨召见入宫, 在弘文殿同几位皇子做个伴读。   傅言将父亲的临终遗言牢记于心,一入京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 一五一十,完完整整的告诉了叔父傅温。原来,早在傅家长房出事之后, 傅温便火速命人调查事情始末, 之后陈情圣上, 率人去围剿山匪。将抓到的头目打入监牢, 明国公同大理寺少卿以及中书令一同审理, 只可惜那些山匪口口声声说是“谋财害命”, 半句都不肯吐露实情,最后竟然全都死在了大牢中。   大理寺少卿无法,只好呈禀圣上, 无认罪书, 只有一句“畏罪自杀”。如此, 纵是案件有再多疑点, 也只能是石沉大海, 不了了之。   如今, 既是傅家长房长子认祖归宗,自是要将当年的事情调查清楚,傅家二老才能在九泉之下瞑目。只可惜,当年的山匪全数死于牢中,若要再查,难于登天。   可纵使只有一丝一毫的线索,傅言也必定要顺藤摸瓜,将背后凶手抓起来。如今,后宫奢华之气盛行,各地又连年爆发险情,国库一日比一日空虚。入了冬后,北地南岭王突然起兵谋反,率十万精兵压境边塞。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鸽子,十万火急的传送入京。   圣上闻之大怒,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摔了奏折。因着北地素来由明国公府派人戍守,遂下旨让明国公连同骠骑将军一同领兵平乱。   时维寒冬,国库拨下来的银子,经过层层官员的克扣,购置了粮草战马之后,已经所剩无几。明连私下前去咸州调查,早便将那份死亡名单呈交圣前。遂前一阵子咸州素有豪商巨贾之称的孙家已经倒台,从府上搜刮出的银钱充入国库。眼下若是国库再度空虚,只怕要故技重施了。   所幸,明连当日刻意将赵家的名字划了去,圣上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一时到是相安无事。   转眼就到了除夕,长安街道鼓楼中高放烟火,大街小巷都挤满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各个笑逐颜开揣着年货匆匆的往家走。两边街道摆满了小摊子,各色的花灯、爆竹、对联、年画供不应求,三五成群的孩子,高举着彩灯,兴高采烈的满巷子跑。爆竹声和孩子们的嬉笑声不绝于耳。   傅青一大早的就起了身,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锦缎长袄,腰间系了织金镶五色宝石的腰带,配上双色彩绦,左侧又挂了双鱼戏水的荷包,整个人意气风发,十分喜庆。   他背着手屁颠屁颠的跑到傅言的院子里,提袍一进门槛,就见屏风后头落着一道玉影儿。他悄咪咪的探着脑袋去瞧,就见傅言正坐在书案后,穿着一身素色的锦袍,头发既没有用玉冠束起,又没有用簪子插上。随意用一根墨蓝色发带绑了,更显得儒雅风流。   傅青瞧着堂兄用来绑发的发带眼熟,一拍大腿才想起来这东西是赵汐朝的。   许是才起身没多久,连小厮都没叫进来伺候。正专心致志的摆弄着一个小物件。傅青揉了揉眼睛,定眼一瞧,见是个白瓷娃娃。圆圆的脸,两边脸颊上一抹红印,头上一个小揪应当是男子的发髻。拱着双手十足十的喜气。   “堂兄,这玩意儿哪里来的?”傅青大摇大摆的走上前去,一手按着傅言的肩膀,另一只手不安分的上去抓,被傅言一巴掌打在了手背上。他立马缩回爪子,放在唇边使劲一吹,恼恨道:“什么啊!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你怎么摸都不让人摸一下?你小时候也不是这般小气的人啊,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堂兄了!”   “我一直都是这般小气的人。”傅言拉开左手边的第三层抽屉,小心翼翼的将白瓷娃娃放了进去。他余光瞥见傅青一脸不怀好意的往这里瞧,略一思忖,便将抽屉上了锁。   “呵,什么德性!”傅青鄙夷的撇了撇嘴,见傅言起身要去宽衣,索性也跟了过去。十分自觉的拿过屏风上的外衣替堂兄穿上。他是笨手笨脚的,从来没伺候过人,好容易才将衣裳穿好,这才拿过一旁的腰带替傅言系上。   傅言挑眉,眼底噙着一丝笑意,边整理衣袖,边道:“说吧,又有什么事求我?”   这话正好问到了傅青心坎里了,他搓了搓手,笑眯眯道:“哎呀,堂兄果然神机妙算啊。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求你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傅言垂眸,瞥了傅青一眼,接着道:“说吧,你又干什么坏事了。是跟文远伯家的公子打架了,还是又跑到秦楼楚馆里,被叔父抓到了?”   “怎可能?我早就改邪归正了!大过年的你还揭我短,堂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闻言,傅言无奈的摇了摇头,抬步要朝外走。傅青见状,赶忙抱住他的腰,死活不让走。口里一叠声的嚷着:“堂兄,堂兄,你就一点都不想知道我要求你什么吗?啊,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也不好奇。”傅言曲着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傅青的额头,示意他把手撒开。傅青不肯,闹腾起来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啊!刚才那个白瓷娃娃肯定是阿朝找人从咸州给你送来的!我可跟你说,我都看见你藏在哪里了。你今日要是不肯帮我,我回头就把你书案砸了!不对,我是把你这整间屋子都给拆咯!你帮不帮!”   傅言蹙眉,道:“你拆我屋子,我让叔父打断你腿!快说,到底有什么事?”   “哼!”傅青双臂环胸,昂着下巴道:“你威胁我,那我今天就不告诉你了!”   傅言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傅青这才慌了神,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住傅言的腿,开始嚎道:“好好好!我说,我说!你这人真没有意思,半点耐心都没有!你对待阿朝就不是这个样子的!你对她好有耐心的!”   “有话快说,今日是除夕,你且随我一起去给祖母请安。回头各府和宫里必有年礼送来,你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前去打点一二。”傅言轻轻咳嗽一声,接着道:“至于阿朝,你跟她能一样么?”   傅青撇了撇嘴没吭声,将傅言的腿抱得更紧了,他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道:“堂兄,其实也没什么事。这不都过年了嘛,以往过年我都是在明国公府和家里两边跑的。今年不同啊,明国公不是率军去北地平叛了嘛?你看看明连和明珞多可怜啊,偌大的国公府就他们兄妹两个……”   傅言略一思忖道:“那也简单,你去同叔父说一说,请明连和明珞前来过年,也未尝不可。”   “不是,不是!”傅青摇头道:“就……就明珞那丫头吧,特别想让你送她新年礼物。我昨个送了她一对彩色鸳鸯瓷瓶,她瞧都不瞧一眼。硬是想要你送……这不,就求到我头上来了。”   他跟扭股糖似的,猴在傅言身上,可怜兮兮道:“堂兄,你这回说什么也得帮我啊。我跟明珞可是打小的交情,她可是跟你指腹为婚的,以后可是我大嫂。你这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吧?”   傅言瞥了一眼傅青,似笑非笑道:“只怕是借花献佛吧?”   “嘿嘿,堂兄聪颖!”傅青拱手。一鞠到底,笑呵呵道:“多谢堂兄的大恩大德,回头我见着了明珞,总算是有个交代了……”   “不过……不行。”   “啊?”傅青惊诧道:“怎么会不行?你这对明珞也忒不上心了吧?”他上手往傅言腰上摸,一边摸一边嘟囔:“那……那给个玉佩、荷包什么的,随便什么都成啊!”   说着,傅青从傅言腰上摸出了一样东西,见上头缀着个墨蓝色的玉葫芦,遂惊喜道:“这个好,这个好!我就要这个!堂兄你把这个给我吧!我拿别的东西跟你换!”   “不换!”傅言侧过身去,将玉葫芦攥在手心里藏好,阴沉着脸道:“青儿,你不要胡搅蛮缠。没事出去玩去,别在这缠着我了!”   傅青不乐意了,他绕到傅言正前方,昂着脸巴巴道:“该不会,又是阿朝给你的吧?”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抿紧唇角道:“堂兄,我这一直没敢问你。你……你是不是对阿朝,有着那种心思啊?”   他这话才出口,自己脸先涨红了。却见傅言点了点头,正色道:“你既知我心思,日后便不要再提明珞了。明珞天真烂漫,孩子心性,原也是听从长辈之言,这才觉得日后必得嫁给我。”   傅青攥紧拳头,震惊道:“那……那婚事都订下了啊,你要是不喜欢人家,你早说啊,你耽搁人家做什么?你不喜欢她,还有别人喜欢她呢!”   他突然意识到,原也不是傅言有意耽搁,只是先前出了那档子事,若不是恰好在咸州将堂兄寻回。想必这亲事也该是取消了才是。   须臾,傅言道:“这事我已经同叔父商量过了,届时等明国公从北地回来,我便亲自登门谢罪。既是我对不住明珞,必是不敢再耽搁她了。”   傅青无话可说,唇角蠕动许久,到底没说出话来。他见傅言往外头走,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走了几步,突然唤道:“堂兄!”   “何事?”   傅青挠了挠头,道:“阿朝是个好姑娘,我原也是很喜欢她的。既然你喜欢,日后我便不敢再肖想了。只是……”   他抬脸,愁眉苦脸的继续道:“我瞧着明连好像也挺喜欢阿朝的。我认识明连这么久了,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过。你看啊,你若是对不住明珞,然后再娶了阿朝。那……那……那你可是把明家兄妹欺负遍了,你也忒……”   傅青似乎是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跺了跺脚,气鼓鼓的站在一旁,不肯往下说了。   见状,傅言叹了口气,大手拍了拍傅青的肩膀,道:“青儿,是我让你为难了。”   “我没有为难!我就是不知道阿朝到底有哪里好,怎么明连喜欢她,你也喜欢她。要是说漂亮,那漂亮的多的是,明珞生得也很美。”   一提到赵汐朝,傅言眉梢眼角皆是笑意,他挑着一边眉头,温声道:“其实汐朝小毛病很多,但是我喜欢她,便足够了。至于明连……你是打算站他那儿,还是打算站我这儿?”   傅青为难道:“我哪个也不想站啊。反正阿朝不管嫁给了谁,我以后都得管她叫嫂子。我这辈分肯定是要比她低的,明明她比我还小呢!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傅言不禁莞尔,拍了拍傅青的脑袋,笑道:“不错,你的觉悟很高。以我对汐朝的了解,你方才的假设并不成立。”顿了顿,他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的弧度,“青儿,你听话,以后见面懂点事,别让你大嫂为难。”   傅青:“…………我其实挺懂事的啊。”   咸州。   赵府灯火通明,大红色的灯笼挂的满院子都是,来来往往的下人们穿着一新,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新年的喜气。赵汐朝穿着大红色的棉袍,外头绣满了成片的牡丹花。领边一圈毛茸茸的兔子毛,衬得小脸十分清丽。发间还戴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芙蕖绒花。   离得老远就听见有孩童的嬉笑声传来,赵汐朝眼底藏笑,刚领着丫鬟们拐了个弯,怀里就猛的扑进来一只小团子。穿着一身喜气洋洋的红缎面袄子,头上戴着虎头帽,手里提着一盏彩色灯笼,张口就是:   “汐朝姐姐抱!汐朝姐姐抱!”   赵汐朝笑着,弯下腰去,将大宝抱在了怀里。她掂了掂怀里的团子,宠溺道:“大宝长胖啦,姐姐都快抱不动了呢!”   她才一抬头,就见小宝屁颠屁颠的往这里跑,怀里抱着只黄澄澄的大柚子,一见赵汐朝抱着大宝,气得噔噔噔跑过来,踮起脚尖嚷着也要姐姐抱。   赵汐朝不禁头疼,温声细语道:“可是姐姐抱不动了呀!”   小宝小嘴一撇,登时就要哭出声来,她赶忙将大宝也放了下来,如此,大宝小宝对视了一眼,咧嘴一齐哭了。赵汐朝哭笑不得,赶忙哄道:“别哭别哭,回头姐姐买糖葫芦给你们吃,快别哭了。”   “妹妹,别理他们。”赵平抬腿上了台阶,身上披着大氅,还落了不少的雪花。他随意掸了掸,笑道:“许久未见,妹妹又漂亮了不少啊。”   赵汐朝微微福身,俏生生的唤了一声:“大哥!”   赵平点头,弯腰一左一右将大宝小宝一齐抱了起来,边同赵汐朝往上房去,边随意道:“我瞧妹妹这几日到是清瘦了不少。上回那王八羔子欺负你,被我跟你几个哥哥打了一顿,往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尽管跟大哥开口。赵苑那小子不在,往后啊,大哥照顾着你!”   大宝小宝一听,齐声道:“还有我们呢!谁敢欺负汐朝姐姐,就打死他!”   赵汐朝浅笑刮了刮大宝小宝的鼻子,笑道:“人小鬼大。”   赵平突然道:“对了,汐朝。跟你打听个事儿。我听说开春后,大伯要带人下海去趟东瀛谈生意,可是真的?”   “我也听我娘提过,想必应当是真的了。怎么,大哥是有什么事吗?”   赵平道:“那到是没有,只是我听说这阵子海上不太平。我爹说他肯定不去,你回头跟大伯说一说,若是能不去,就别去了罢。咱们赵家已经够有钱的了,也不在乎这一趟。实在不行,找别人去也是一样。”   “好,我记得了。”   赵汐朝应道,见已经到了上房,这才抬腿跨过门槛。窗户外头黏着大红色的窗花,忽听一阵鞭炮声传来。   大宝小宝欢喜道:“过年咯!过年咯!”   直至深夜,赵汐朝才领着丫鬟回到了芳华院。一进屋就见麻团和汤包正争着一只黄色的小布偶,两猫你一爪,我一爪,谁也不肯率先松开嘴。   凤尾手最是灵巧,天冷了生怕猫冻着,特意寻了最软的毛绒衣料,做了两身小衣裳出来。一套红色的给麻团穿,一套蓝色的给汤包穿。   麻团是只有主意的猫,起初撒开四爪,说什么都不肯穿。后来见汤包穿了,赶忙将衣服叼过来,让凤尾给自己也穿上。   赵汐朝敲了敲麻团的脑袋,笑道:“就属你最会欺负猫,赶紧松开,这明明是我拿来给汤包玩的,怎么到哪都有你的事儿?”   麻团“喵呜”一声,松了口,甩开四蹄在毯子上撒泼。赵汐朝扶额,余光瞥见汤包用爪子将毛线球推给了麻团,这才笑盈盈道:“看看,还是当哥哥的懂事!”   她起身,跑到柜子前翻了一阵,从最里面捧出一只木匣子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桌面上。轻轻将锁扣扣开,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傅言写给她的信。   昨个,她又收到一封,上头写着:   一见卿卿,悠悠我心。再见卿卿,魂牵梦萦。   正是她从前教傅青的浓词艳诗,如今被傅言拿来用了,也不知是在打趣她,还是在暗示她。   赵汐朝摸了摸书案上头的白瓷娃娃,同傅言那个恰好是一对,幽幽道:“我都这么暗示你了,你还不知道,圣贤书都读哪里去了。”   ☆、63.啊~出大事了~   开了春后, 咸州城郊冻了一个冬天的冰湖,渐渐开始漾起水波, 岸边野花团簇,似乎一夜间被春风召醒, 争先恐后的斗艳起来。   自从除夕夜那日,赵家二房的大堂哥赵平在赵汐朝跟前提了几句, 她便记在了心上。回头就找人打听了海上近况。也不知为何,海上连月刮起大风, 一个浪头打下去,鱼船都能直接被掀翻出去。遂咸州码头上渔民赶忙收网回港,去东瀛的商贾豪船也一日比一日少了。   赵家老爷素来以胆子大著称,他从前也不是没杀过猪, 后来学做生意,也是亏过不少银子的。可自从拜了财神爷和文昌帝君后, 做生意的路子是越来越广,福至心灵似的,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家业是越做越大, 这才成了咸州第一富商。   虽说有时候做起生意,免不了明争暗斗, 也是耍过无数个手段抢过生意的。一路走到今日,也算得上是白手起家。他自我认知, 是有一套十分完整健全的经商手段, 遂不肯同旁的商人一般战战兢兢的做着小本生意。   简单来说, 只要是能挣钱的,再大的风险他也愿意冒。就算是旁人跟他说,金子底下有个吃人的怪物。赵家老爷还是照拿不误,兴许还会往怪物额头上敲一拐杖。   如此,赵夫人跟他说破了嘴皮子,讲清楚了其中的厉害关系。赵老爷当着面的时候,一个劲儿的点头应是,乖顺得跟圈里养得小绵羊似的。可这一旦不在赵夫人跟前了,背也直了,腿也不酸了。赶忙从名下的铺子里招了一些人,又清点了物质,天朦朦亮,就上了自家的大货船,领着人出海去了。   赵家老爷有一个不太好评价的习惯,但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势必要在妻女身上补回来。如此,他托人从南海千里迢迢运回来两颗夜明珠。足足有鸽子蛋这么大。一颗送妻子,一颗送女儿,还美名其曰送给他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两个女人。   对此,赵夫人十分不屑一顾,将夜明珠连珠子带盒子往地上一摔,怒气冲冲道:“跑了以后就别再回来了!现在这个家,我说着已经不算了是不是!”   赵汐朝打外头进来,穿着一袭浅绿色的撒花水仙曳地长裙,腰间缀着一排淡紫色的流苏穗子,走起路来身姿曼妙,甚是漂亮。她俯身,将地上的盒子捡了起来,打开一瞧,见里头的夜明珠浑圆硕大,通身散着莹光,十分难得。   她遂叹了口气,将盒子安置在桌上,这才温声细语道:“娘,您就别再生气了。爹爹干这种事儿,也不是头一回了。如今海上是不大平静,可我瞧着该不会有什么事儿的。爹爹做生意这么精明,怎么可能将自己置身险境呢!”   “你啊,现在就知道向着你爹说话!”赵夫人伸手一掐赵汐朝的脸颊,佯怒道:“我是知道你爹脾气的,肯定又是做了什么对不住咱们娘俩的事儿。否则这一阵子不可能这么乖顺。还送夜明珠过来,定是心有愧疚了。”   说着,她叹了口气,攥着赵汐朝的手,往自己心口上贴,惆怅道:“我这颗心啊,怎么也安不下来。你说说,你爹这一阵子早出晚归的,可别再在外头养了一个!”   赵汐朝深觉此事非常有可能,可又没有确凿证据,不好擅自开口。只宽慰她娘道:“娘,您别想太多。这满咸州的秦楼楚馆,我都招人打听过了,没说来什么新人。爹爹那人贪图新鲜,纵是在外头养了,也定是不敢领进府的。”   赵夫人又长吁短叹一阵,这才拍了拍赵汐朝的手,勉强露出点笑意:“二房的人,咱们是指望不上了。你二婶那人不是个好相与的。除夕夜也没见着她人,平时也少走动。至于你那几位堂兄。也是不务正业的,学业不成,做生意也差。平日里就喜欢游手好闲,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你往后啊,就好好待娘身边,莫跟二房的人亲近了。”   “娘,几个堂兄是游手好闲了些,可本性不坏的。就是二叔二婶不肯好好教,日后再大些,会有长进的。”   赵夫人摇头叹惋道:“咱们整个赵家也算得上是人丁兴旺。可要说有出息,竟然都比不得过继来的。那个赵苑啊,我从前一见他,气都不打一处来。可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相处,到让我瞧出他的品性来,是个好孩子啊!”   赵汐朝眉眼带笑,道:“那是自然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一直跟在他身边,也十分有长进呢!”   “你啊,以后若是要嫁人,还是得嫁个老实本分的。咱们家又不缺钱,也不必计较什么门当户对。最好是招个上门女婿,日后家里也是你当家。看他敢欺负了你去!”   “娘!您说什么呢!我才多大啊,怎么就提这个了!”赵汐朝嗔道,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询问道:“我听管事的说,赵苑托人从京城里送东西来了,娘,咱们也备点回礼吧?”   这事自然不消赵汐朝提醒,在礼节方面,赵夫人深谙此道,自是派人加了一倍的量,特意挑了咸州的风味吃食,还加了几株千年人参送去。   才至下午,老管家突然进来传报,说是知府府上的管事登门拜访。眼下赵老爷出海做生意去了,赵夫人遂出去应付一二。   哪知去了半个时辰还未回来,绮月慌慌张张的打外头进来,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摔门槛上了。边上的小丫鬟立马过去扶她,嚷道:“绮月姐姐,您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呀!”   赵汐朝恰好正在上房坐着,手里捏着银制小剪刀,同丫鬟们在一处剪纸花。闻声往外头望去,见绮月煞白着脸,眼角还渗着泪花,心不由自主的跟着一哆嗦。   绮月道:“大小姐!您快去前厅看看去吧!知府府上来的管事口口声声说是与咱们府上订有婚约,还带人抬来了彩礼!夫人大怒,在前头跟那管事闹上了!”   闻言,赵汐朝腾得一下站了起来,将手里的小剪刀往桌面上重重一拍,怒道:“我到要看看是谁这么能!居然敢来我家闹上了!”   她偏头冲着左右道:“走,将府上的家丁都给我带上,我到要看看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一阵人提着棍子一路浩浩荡荡的往前厅去,赵汐朝走在最前面,绷着一张小脸,走路带风,一眼就瞥见了院子里摆的十几只箱笼。上头还贴着大红色的喜字。   她蹭蹭蹭走上前去,一把将喜字揭了下来,揉成一团丢在地上。这才踏进门槛,一眼就瞧见赵夫人赤红着眼,正怒气冲冲的同知府家的管事争论着。   那管事一见赵汐朝的面,立马眼睛一亮,丢下赵夫人走上前来,一鞠到底,笑容满面道:“小的见过赵小姐。我奉了知府大人之命,上门给我家大公子提亲来了!”   他说着,对着身后摆了摆手,立马从后面扭出一个头戴大红花的媒婆来,粉白的大脸,唇边还长着一颗黑痣。满脸精明的打量了赵汐朝一遭,捏着嗓子笑道:“哎呀,好俊的姑娘,就可惜了是商贾家的女儿。这日后嫁到知府老爷家里,可得收敛着这泼辣脾气。跟着我们大公子啊,可是你们家高攀了呢!”   “我呸!”赵夫人一把将赵汐朝圈在怀里,怒声骂道:“哪里来的低贱婆子,敢对我女儿指手画脚?哪里来的滚哪里去!这个亲事说什么我也不会答应!”   “答不答应,这可由不得你!”管事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展开举在赵夫人眼前,指着上头的字道:“这个字儿,你还认得吧?还有这个手印,你仔细看看!”   赵汐朝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她抿紧唇,伸手要将宣纸夺过来。被管事率先察觉,又重新贴身藏了。他背着手,摇头晃脑道:“这上头可是说了,赵老爷欠了知府老爷一株冬霜草,若是一月之内还不上,就将赵府的嫡出女儿许配给我们家大公子!”   闻言,赵夫人脚下不稳险些摔倒,赵汐朝一把将她娘扶住,这才偏过头来,咬牙道:“我怎知这上头写的是真是假?你莫不是觉得,随意找人按了个手印上去,我便会相信吧?”   管事嗤了一声,道:“信不信由你,反正距离一月之期还有十日。听说赵老爷带人下海去了东瀛。这世间人人都知,这冬霜草有价无市,只有东瀛才有。你说说,海上这一阵子又不太平,赵老爷若不是下海寻这冬霜草为何要冒这番险呢?”   赵汐朝冷哼一声,伸手招来了家丁。管事惊道:“你干什么?我可是知府大人府上的管事!”   “我管你是哪里来的管事!”她轻轻抬起下巴,沉声道:“给我通通丢出府去!还有那些箱笼,一道儿丢出去!把大门给我关好了,谁再敢来打断他的狗腿!”   “是!大小姐!”   一众家丁一拥上前,拧着那管事的胳膊,反拢在背后。抬着箱笼往后头丢。那管事怒道:“赵家小姐!你今日居然敢这么对我!回头我必要跟知府大人好好说上一说,看你们要怎么收场!”   赵夫人捂住胸口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立马让家丁将人丢出府去。这才泄了力气一般,瘫软在座位上。喃喃自语道:“造孽啊,造孽啊!老头子糊涂啊,那知府大人哪里是什么好东西,他大儿子可是个脑痴!我们家汐朝怎么可以嫁给那种人!”,   赵汐朝眼里包了一汪泪,走上前来,挽住她娘的胳膊宽慰道:“娘,我相信爹不会这么糊涂的。若这事是真的,也必是那知府设局,引了我爹上当!”   “他若是不去招惹知府大人,谁会拿当给他上?”赵夫人恼恨的直捶胸口,哭诉道:“冤孽啊,我这辈子就你这一个女儿,从小视你为掌上明珠!怎能受此侮辱!”   她攥紧赵汐朝的手,厉声道:“不行!汐朝!你不能留在咸州了,你爹现在不在。你二叔又是个软骨头的,真要出了什么事,二房必不会出面保你的!娘现在就去安排,你去京城吧,去找找赵苑,他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吗?他叔父是中书令,定有办法救你的!汐朝,你快走啊!”   “娘,您要让我往哪里走?您就我一个女儿,我也就你一个亲娘啊!我怎么可以丢下娘不管!”   “夫人!大小姐,不好了!知府大人派人将赵府围住了!”   赵夫人一听,急火攻心险些背过气去。她哆嗦着手指,声音听起来苍白无力,尖锐的嗓音像是长指甲刮着砂纸:“去!派人去通知二房!快去啊!”   那下人一听,赶忙连滚带爬的往外头跑。赵汐朝安抚了她娘这句,这才走到书案后头,摊平宣纸,提笔在砚台边舔过。事到如今,她也别无他法了,只能写信给傅言,求他出手相助。   可寄出去的信一封接着一封,日子像流水一般从赵汐朝的心头淌过,心窝里像是含了一块冰。随着那些信件石沉大海,越来越冷。   祸不单行,知府大人见赵汐朝誓死不从,索性拿二房开刀。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只听说赵平出入勾栏院,同旁的公子争粉头没争过,一怒之下开始行凶,一刀将那公子的大腿刺穿。   县令同那知府勾结,自然是从重处罚。令衙门的官差提了人来,众目睽睽之下判了重刑,一顿板子下来,赵平已经是出气多,咽气少了。还要被戴上木枷,沿着街道游街。二房老爷和夫人一得消息,赶忙去衙门花银子救人。   可知府大人就偏偏看上了赵汐朝当儿媳,说什么都不肯让县令放人。如此,钱氏又风风火火的闯进府来,照着赵汐朝一顿咒骂,口口声声说是她害了赵平。   赵夫人一直将赵汐朝护在身后,同钱氏争执不休。恰好一直守在府门口监视的人都退了下去,她这才领着雪花银子,亲自上了衙门去花钱换人。   那县令大摆架子,官威大的很,银子照收,可就是不肯放人。所幸,他还知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大手一挥,准了赵汐朝去地牢探望。   地牢里黑漆漆的,她才下了几节台阶,迎面一股子腥臭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薰得脑仁都疼。差役掂了掂手里的银锭子,这才咬着一根枯草,往边上走了走,不耐烦道:“快着点啊,别耽误官爷吃饭!”   赵汐朝抽了抽鼻子,两手攥紧锈迹斑斑的铁杆,往里面看了好久,才寻到一具血迹斑斑的身形。   她咬紧下唇,忍着眼泪低声唤道:“大堂哥,堂哥!”   身形动了动,赵平艰难万状的抬起头来,眼皮上挂着血珠,稍微动一动,嘴里就往外溢血。   “汐朝,妹妹,我是被冤枉的,是他们窜通起来设局害我。咳咳咳……”他咳嗽一阵,吐出一口血水,接着道:“我蠢啊,我听他们说,有法子不让你嫁给知府家的傻儿子,我就信了。谁知我一进门,他们就按着我打,有人往我手里塞刀子,我……我……”   赵汐朝簌簌掉下一串泪来,使劲捂住唇角才不至于哭出声来:“大哥,你别再说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害得你……”   赵平又猛咳了一阵,艰难的往赵汐朝身前爬,在地上拖出了一道血痕,他颤抖着指尖攥紧她的手,摇头道:“不怪你,咱们家就你一个妹妹,当哥哥的不护着你,还能护着谁?”   他抬起脸来,有气无力道:“妹妹,我从前游手好闲,尽会败家玩女人,此遭若是能活着出去,必洗心革面,好好跟大伯学做生意。汐朝,你不能嫁给那个傻子!他是出了名的会折磨女子,你若是嫁给了他,受尽屈辱不说咱们赵家的基业就毁了啊!妹妹!”   “我知道,我知道,大哥,你别再说话了。”赵汐朝低声啜泣,“大哥,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一定会想法子救你的!你一定要坚持住!”   “啰啰嗦嗦还没完!走人了!赶紧走!”差役上来赶人,一鞭子甩在铁栏杆上,寒风嗖嗖。赵汐朝擦了擦眼泪,又从袖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轻声道:“官差大哥,求您行行好。这些银子,您跟兄弟几个拿去买点酒吃。稍微看顾着我大哥一些。”   差役这才喜笑颜开,将银票收在怀里,搓着手笑眯眯道:“好说,好说,这位公子还不知道要在这关多久,我定好生伺候着,回头找个大夫给他看看,这一身的血,再打出个好歹来……”   如此,赵汐朝这才道了谢,最后看了赵平一眼,咬牙往外头走。待至了府上,却见府里已经闹成了一团,钱氏坐在院门口,放声哭嚎,边上几个丫鬟扶不住,瑟缩在一边瑟瑟发抖。   一见赵汐朝过来了,钱氏哭得更大声了,往自己胸口上猛捶,大声嚎道:“造孽啊,真是造孽啊!大哥这一去,赵家日后可怎么办啊!我的儿呀,都快死在牢里了啊!”   “你说什么!”赵汐朝瞳孔猛的一缩,上前一步,厉声道:“你再说一遍!我爹怎么了!”   钱氏只管着捶胸痛哭,半句也不肯说了。赵汐朝随手拉过一个小丫鬟,沉声道:“说!我爹他怎么了?”   小丫鬟吓得脸色一白,哭丧着脸道:“大小姐,老爷他……他的船被风浪打翻了,一船的人都沉在了海里!”   “怎……怎么会……”   赵汐朝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难看,簌簌落下泪来,“那夫人呢?夫人在哪?”   “夫人听了消息就晕倒了!大小姐,怎么办啊?”   赵汐朝也很想问问别人,现在该怎么办。可眼下又有谁可以帮她?她恍惚间,只觉得天与地都晃动起来,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钱氏拽着她的衣领,大哭大闹,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放声哭嚎:“汐朝,汐朝,二婶求求你了,你就嫁给知府大人的公子吧!像咱们这种人家,嫁给知府大人的儿子,算是高攀了!”   赵汐朝充耳不闻,恍惚间想起了明小侯爷送她的那块通行玉令。可早被傅言收走了,此时此刻,又有谁能帮得上她!   她咬牙切齿,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堂兄死在大牢里。不是嫁人吗?好,她嫁!傅言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吗?若他今世敢当那负心薄情的陈世美,她赵汐朝就算再死一回,也要化身厉鬼,掐死傅言!   京城。   北地的战火连绵三月,明国公同骠骑将军一路率兵北上,迅速将战火压下,一举攻了南岭王的阵营,取了项上首级,平定了战事。这才奉旨押送南岭王的家眷一路回京。   哪知明国公在征战过程中,被流矢穿胸而过,再加上年事已高,北地苦寒,终是经受不住舟车劳顿,死在了回京的半路上。   消息传到京城里,圣上大为震惊,连忙派了中书令傅大人率人前去接应。又颁布圣旨,嘉奖明国公英勇殉国。追封其为一等忠勇侯。在国公府设了灵堂,事宜由专门的官员操持。   明连身子素来病弱,硬撑着病体同明珞跪在灵堂前守灵。朝中文武百官自是过来悼念,傅言同傅青二人亦是穿着一身白衣,行至灵前跪拜。   傅青素来同明国公府亲厚,索性就贴着明珞跪下,低声哄她:“明珞妹妹,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啊!”   明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通红着眼睛,穿着孝,头上戴了白花,一见傅青哭得更大声了。   有官员见傅言面生,这才同旁边的同僚窃窃私语道:“这位公子是哪位啊?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   同僚道:“还能是谁啊,就是中书令傅大人的侄儿,叫做傅言,前一阵子才从外头寻来的。听说啊,还跟安平县主指腹为婚的。啧啧,真是可怜了,老国公这么一走,就剩下一对儿女了。”   周围的官员亦是不忍,有话多的,接话道:“傅家同明国公府素来亲厚,日后也势必会照拂一二。待着傅言娶了安平县主,可不就是一家人咯!”   闻言,傅言不由蹙紧眉头,他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上了柱香。路过明珞身边时,见她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可怜巴巴的昂着头望着他瞧。   他心里一软,攥紧十指藏在宽袖里,偏头对着傅青道:“青儿,你跟我出来一下。”   傅青眼神躲闪了一下,绞着衣袖迟疑片刻,这才起身垂着脑袋跟了出去。一直走到一处空荡的院子里,傅言才驻足停下,长身玉立,转过身来,摊开一只手,淡淡道:“拿出来。”   “什……什么啊,堂兄。”   傅言蹙眉,语气陡然严厉起来,道:“我让你拿出来,你没听见?阿朝寄给我的信!下人都跟我说了,你还想瞒着我多久?”   傅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鼓起勇气,嚷道:“堂兄!明珞她多可怜啊,老国公去世,你连半句宽慰她的话都没说!阿朝寄给你的信,你就当宝贝一样!晚看几日,能碍什么事了?我就……就是藏你信了,你……你能把我怎么着?”   话一出口,他立马又有点后悔了,垂着头局促不安的立在一旁。却听傅言道:“青儿,你别跟我使性子。汐朝从来没有一下子给我写过这么多信,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你赶紧将信拿出来!”   闻言,傅青这才不情不愿的将信掏了出来,递给傅言的时候,还小声嘟囔道:“能出什么事儿啊,国公府出了这么大事儿,你都不操心,整天就操心些莫须有的……”   傅言没空搭理他,将信抽了出来仔细看了一遭,哪知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勃然大怒,就听边上傅青还在嘟囔个不停。忽然,一记耳光扇了过去。   傅青都被打懵了,身形一个踉跄险些跌在地上。他捂住脸颊,不可置信道:“堂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居然打我!我长这么大,连我爹都没打过我几回,你居然敢打我!”   “今天,我打得就是你!”傅言眼底溢满了薄怒,说着上前要将傅青一脚踹倒。傅青吓得哇哇大叫,赶忙四下逃窜。   可此处院子偏僻,下人们也都去了前院帮忙,任凭他嚎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他。   傅青最是识时务,捂住脸赶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住傅言的腿,大声哭嚎:“堂兄,堂兄,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敢藏你信了!你饶过我吧!”   闻言,傅言这才深喘了口气,许久才缓过来气,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傅青,你给我听着。这回汐朝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决计饶不了你!”   他语罢,将傅青挣开,这才拂袖大步离去。手里的一页书信倏然落在眼前。   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儿唯有最底下一排大字触目惊心:   傅言,你快来救我!我不要嫁给傻子!若此番受到屈辱,此信就当是诀别。   ☆、64.英雄救美~   转眼十日之期已到, 赵家未能及时将那冬霜草拿出来, 知府大人便派了人,日日来府上闹。一日来三回,还总揉搓着赵平,逼赵家就范。   按理说,赵汐朝今年才十二岁有余, 还未及笄, 怎么着也得及笄之后,才能婚嫁。可知府大人哪里管得了这许多,非要强娶赵家小姐,咸州的百姓平日里也没少受赵家恩惠,这个时候自然是不干了。   成群结队,扛着家伙到衙门口闹,可那县令早都同知府大人窜通一气,当即就派了官差,将闹事的百姓打了回去。还抓了几名头目,绑在一条绳子上,按着脖子游街示众。   百姓心中不忿, 拿着臭鸡蛋啊, 青菜叶子什么的, 咂了官差一头一脸。一见官差提着鞭子上来了, 赶忙一窝蜂的散开了。可即便如此, 知府大人和县令, 该怎么欺压赵家, 还怎么欺压赵家。   谁叫赵家有钱呢,还是最为低贱的商贾。如今府上没有了主心骨,二房老爷又是个不中用的,光剩下一群妇孺老幼,岂不是任由揉圆搓扁。   知府大人府上的管事,一大早的就带着人抬着箱笼,一路浩浩荡荡的过来了。他又不是头一回上门,自然是轻车熟路。见府门口挂着一条白色幌子,连两座石狮子脖颈上都系着白布。当下气得眉毛直往上扬。   一脚就踹开了府门,见一路走来的下人们都穿着麻衣,头上戴着白花。当下气得大声道:“都给我把衣裳脱了!府上就要来喜事了,你们一个个的披麻戴孝,像什么样子!”   转眼见前厅已经设了灵堂,中间摆着火盆,左右两边跪了两排人。满府上下沉寂在哀痛中,伴随着女子的哭声,似乎要陷在这悲戚的深秋中。   话音未落,就见前厅的台阶上立着道白影儿,赵汐朝穿着雪白的孝服,头戴着白花,外头罩着粗麻布。一手拉着大宝,一手拉着小宝,两个小孩也是一身孝服,头上戴着白色的小帽子,哭得眼眶通红,鼻涕挂在脸上都来不及擦。   赵汐朝冷眼瞥向院中贴着大红喜字的箱笼,深深地攥紧拳头。唤来下人将大宝小宝抱走,这才对着那管事,沉声道:“你又来闹什么闹?我已经答应了婚事,还要怎样?我爹身沉大海,我自然要替他披麻戴孝,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这指手画脚?”   “你……你大胆!”那管事气得脸色涨红,尖锐的嗓子像是垂死的鸭子,手指着赵汐朝道:“我可是知府大人府上大管事!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大胆!”   赵汐朝毫无惧色,冷哼道:“你才大胆!我不久就要嫁给知府大人家的大公子,日后是你们府上正正经经的大少奶奶!你一个奴才,居然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当心我入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将你打出去!”   “好,好,好,算你厉害!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商贾的女儿,真当自己是大家闺秀,金枝玉叶了?”管事眼底藏着冷意,说出的话像是淬了毒液的刀子,“我们家大公子,最是懂得‘怜香惜玉’。但凡送到大公子房里的丫鬟,没有活过半年的。就是有侥幸活下来的,也状如疯妇。啧啧啧,赵小姐,奴才请您日后好生照顾我家公子,莫要步了那些人的后尘……”   赵汐朝牙齿咬得紧紧的,十指攥拳藏在衣袖里不住得颤抖,气到极致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眼眶渐渐熬红,望着院角边上,枯黄的老树,上头盘旋着漆黑的乌鸦,叫声嘶哑又难听。   满府的萧条景象,同那些大红色的箱笼形成鲜明的对比。既诡异,又凄惨,像是一匹极好的绸缎,硬生生的被人从中间撕裂开来。   突然,身后有道儿影子冲了出来,手里端着满盆的脏水,赵汐朝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哗啦”一声,脏水将那管事从头淋到了脚。就连箱笼上也溅上了不少。   这脏水里也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又腥又臭,比夏天腐烂的鱼肉还要难闻。周围的下人赶忙避开,那管事两手抬着,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赵安哐当一声,将木盆咂在了管事的脚边,一手攥着赵汐朝的手腕,往自己身后拉。他沉着脸,对着身后喊道:“大宝小宝,保护好你们的姐姐!你们俩也是赵家的男儿,没理由大伯不在了,就由着下贱的奴才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   “二堂哥……”赵汐朝抿紧唇,两手蓦然一沉,垂眸就见大宝小宝,一人扒着她一只手臂,拼命往屋里拽,口里嚷着:“姐姐快进去,姐姐快进去!”   赵安略偏转过脸来,对着赵汐朝道:“妹妹,大伯母悲痛过度,你先去照顾着,自己有哥哥在,你别怕!”   那管事一听,总算是反应过来,伸手抹了一把脸,抹了一手的鸡蛋壳,他气得蹦起来大声叫道:“好啊你!你毁了,你今天就毁在这了,我现在就拉你去见官,打你一百大板,跟你那个死人大哥关在一间牢房!”   赵安道:“怎么,还想故技重施?你们窜通起来,陷害我大哥一个不够,还想来陷害我?你们就不怕一个雷劈下来,送你去见阎罗王!”   “哼!”管事冷哼一声,想起此行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一手指着满院的箱笼,趾高气扬道:“我们家大人宽宏大量,不同你们贱民一般见识!这里是彩礼,三日后知府大人会派迎亲队伍来接,到时你们要是交不出新娘子,就送你们一个个见官!”   他说着,甩着衣袖转身就走,路过府门槛时,也不知被谁绊了一跤,当场摔了个狗啃泥。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冲着赵府大门狠狠啐了一口,这才气急败坏的回府复命去了。   因着赵家老爷身沉大海,连具尸体都没捞到,自然不能入土为安。遂设了灵牌祭拜,又在郊外寻了一处风水极佳的位置,埋了棺材进去。棺材里面没有尸首骨灰,有的只是赵老爷的衣裳和一把金算盘。   赵夫人受不得赵老爷骤然离世和即将嫁女的双重打击,一病不起,终日缠绵病榻,握着赵汐朝的手老泪纵横,竟是一夜间苍老了十岁。   转眼过了两日,知府大人府上让人送了嫁衣过来,连同两个穿红戴绿的媒婆一并强行进了府。一来便让人将赵府上下贴的白纸,挂得白布扯了下来,硬生生的换上了大红色的喜字,还挂了红灯笼,晚上对着光一看,那红色像是染了人血一般,分外恐怖。   晚间,凤尾提着灯笼打外头进来,手里提着红木食盒,发丝凌乱,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扯过。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抬步往里间走,屋里光线昏暗,也没点灯。就一簇烛火微微跳跃,将赵汐朝的人影倒映在白墙上,拉得老长。   凤尾眼里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生怕赵汐朝瞧见,赶忙背过身去,用手背抹掉。这才勉强扯动唇角,走上前轻声道:“大小姐,您已经不吃不喝两天了,您多少吃一点,千万别饿坏了身子。您若是再出了什么事,夫人那里受不住的……”   赵汐朝身形微微动了动,没出声。她怀里抱着两只猫,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许久,她才叹了口气,幽幽道:“凤尾,你说我爹怎么就能出那种事呢?我是不信的,我不信爹爹会舍得丢下我和娘亲走了。可那日海上风浪这么大,连官船都不敢过去,谁能去救救我爹呢?”   “小姐……”凤尾伸手抹了一把泪,将食盒放在地上,屈膝跪地,将额头贴在地面,大声道:“奴婢这条贱命,是大小姐给的。名字也是大小姐给取的!奴婢的兄弟姐妹们,穷得吃不上饭的时候,也是大小姐大发慈悲,让底下铺子收了他们当学徒!奴婢无以为报,只能一心一意伺候好小姐!现在竟有恶霸要强娶小姐……奴婢……奴婢愿意替小姐出嫁!”   闻言,赵汐朝睫毛微微一颤,簌簌滚下两串泪来,她伸手将凤尾扶了起来,抚摸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你怎么这么傻呢?你以为知府大人真的是因为看上我,才硬要他儿子娶我吗?他看上的是赵家的万贯家财,从他算计我爹签下那张字据,就已经开始了。”   “可是小姐,知府大人的大公子是个傻子,奴婢听说他傻劲上来,当着众人的面,乱扒丫鬟的衣裳,还将她们当马骑……小姐,您不能,不能嫁啊!奴婢愿意代替小姐!”   “你代替我嫁,难道他就不会折辱于你了么?”赵汐朝伸手拍了拍凤尾的头,轻轻道:“你去书柜后头,给我找把剪刀过来,快去!”   凤尾闻声,从地上爬起来,快步去寻了剪刀过来。她擦了擦泪,满脸不解道:“大小姐,您这是要将嫁衣剪毁吗?”   赵汐朝摇头,将剪刀收在怀里,淡淡道:“剪毁一件,还会再送来一件,我何必废这些事。”她抬眸,一字一顿道:“明日,我出了府门,你就好生留在夫人跟前伺候,千万别让她出来了。听明白了吗?”   凤尾一一点头,咬唇泪眼婆娑道:“大小姐,少爷为什么还不来,您给他寄了这么多信,他为何一封都不回?可是……可是认祖归宗之后,把小姐都给忘了?”   “也许吧。”赵汐朝苦笑:“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信在半路就丢了呢?也许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耽搁了。我是信他的,他不会袖手旁观,看着我去死……”   她话一出口,猛然想起前世,傅言可不就是袖手旁观,看着她去死吗?   许久的沉默,赵汐朝垂眸,眼泪簌簌落在手背上,麻团可怜兮兮的伸舌头舔了舔,轻轻的叫了一声。汤包则是乖乖巧巧的窝在她怀里,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她突然心头一软,将两只猫抱紧了,微不可寻的叹道:“也许他还是恨着我吧……”   东边才吐出鱼肚白,房门就被人从外头打开,两个媒婆笑眯眯的,身后跟着几个丫鬟,一进门还没吆喝两句,就见赵汐朝已经将嫁衣换上了。戴着凤冠霞帔,袖口织金滚边,在上头团簇了龙凤呈祥。   两个媒婆微微一愣,其中一个率先反应过来,甩着大红色的手帕,笑容满面道:“哎呀,新娘子总算是想通了。这日后嫁了过去,吃香的喝辣的,身份也抬高了一截!当真让人羡慕的紧呀!”   正说着,凑上前来前后打量一遭,媒婆见赵汐朝虽擦了粉,可脸色仍然发白,索性招人拿来了口脂,小心翼翼的替赵汐朝在唇上抹开。看着气色果然好看了许多,到底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因着两个媒婆来时,早便听了吩咐,若是赵家小姐反抗不从,就是硬绑也要拖进花轿。遂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哪知她竟然如此乖顺,当下大松口气,还以为这个新娘子终于是想通了。   将近午时,外头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两个媒婆赶忙将大红色的喜帕盖在赵汐朝头上,这才一左一右扶着她的胳膊往外头走。   二房的三个哥哥,抱着大宝小宝在门外头等着,钱氏转过脸去,连正眼都不敢往赵汐朝身上看。突然,小宝哇得一声大哭起来,挣扎着下地要往赵汐朝跟前跑,赵安一把将他按住,压低声音道:“小宝!你不要闹!”   话音未落,就见大宝挣脱开来,噔噔噔跑上前去,抱着赵汐朝的腿,嚎啕大哭:“姐姐不要走!大宝不要姐姐走!大宝不要姐姐嫁给傻子!”   媒婆眉头一扬,伸手一把要将大宝推开,赵汐朝一把将喜帕扯了下来,圈住大宝,赤着眼睛咬牙道:“我看你敢!”   “这……这……这成亲的大喜日子,怎么能听见孩子哭,多不吉利啊,哭嫁也不是这样哭的……这叫什么事!”   赵汐朝没理她,蹲下身来,给大宝擦了擦眼泪,温声道:“好了,别哭了,姐姐又不是不回来了。”   “不是的!姐姐撒谎!哥哥们都说了,姐姐要嫁给一个傻子!大宝不要姐姐嫁给傻子!姐姐等大宝长大,然后嫁给大宝!大宝是乖孩子,绝对不会欺负姐姐!”   话一出口,小宝挣扎着大叫:“姐姐嫁给小宝!姐姐嫁给小宝!小宝比大宝聪明!小宝更好!”   媒婆打旁边横了一眼,嗤笑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姐姐啊,以后要跟着咱们少爷吃香的喝辣的咯!”   因着时辰不早了,媒婆怕耽误了接亲的时辰,赶忙催促起来。赵汐朝将小宝往堂哥们身边一推,轻声道:“都别送了,留在这儿吧,你们都好好的,以后赵家就靠你们了。”   媒婆将喜帕重新给赵汐朝盖上,这才催促着出了府门。外头敲锣打鼓,来了一队人,一顶红艳艳的喜轿就摆在正中央。知府大人家的傻儿子没来,就派了其他人过来接亲。   前来围观的百姓对着迎亲队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话里字里全是叹惋。   赵汐朝抬腿进了轿子,厚实的门帘放了下来,将那些议论声通通关在了外头。她摸了摸袖中的剪刀,闭目养神,什么也不再想了。   咸州婚嫁素有风俗,男方大厅门槛前需置火盆和瓦片,请新娘子脚跨过火盆,再踩碎瓦片,也叫过火与破煞,目的就是去邪气。   下人将火盆端了过来,媒婆提着赵汐朝的衣袍,笑容满面道:“新娘子,请吧!”   哪知赵汐朝一脚将火盆踢多远,里头的碎木炭芯子烧得通红,将嫁衣的衣角都烧卷边了。媒婆尖声叫着,气得要打人,可终究是不敢动手。只敢手底暗暗使劲,将赵汐朝一把推进了正厅。   大厅里围了不少的人,正位上坐着知府大人和其夫人。眼前地上两块红色蒲团,知府家的傻儿子穿着婚袍,正在厅里大哭大闹满地打滚。   媒婆使劲一按赵汐朝的肩膀,要将她按跪下来,哪知被她一使劲,推倒在地,摔得人仰马翻。知府大人一拍桌面,怒斥道:“大胆!来人啊!给我拿住她!这个亲,她是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周围立马涌上来一众家丁,就见赵汐朝一把将喜帕扯下,手里顺出剪刀,抵住知府傻儿子的脖颈,厉声斥道:“都给我滚下去!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知府大人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赶忙对着左右道:“下去,下去!快下去!”   “爹!救救我啊,这个婆娘好凶啊,我好害怕!”   赵汐朝骂道:“你给我闭嘴!”她将剪刀往傻子脖颈上贴近两分,立马见了血。   知府大人一拍大腿,怒道:“赵汐朝!你竟然谋杀亲夫!你……你……你该当何罪!”   “他才不是我夫君!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赶紧派人去放了我哥哥,再找艘船过来,放我走,否则我今天就跟你儿子同归于尽!”   “好好好,来人啊,赶紧去放人!去啊!快去!”知府大人边说,边对着家丁使了个眼色。家丁会意,身后藏了根木棍往赵汐朝身后绕去。   “小姑奶奶,你赶紧松手,快松手啊!我什么都答应你,赶紧放了我儿子!别伤了他!”   赵汐朝挟持着人,往后退了一步,攥着剪刀的手直发颤,她咬牙切齿,骂道:“你个大贪官!你为了图我们家的银子,居然设局骗我爹!要不是你,我爹根本就不会冒着风浪下海,他就不会死在海上!”   正骂着,突然后背一凛,一阵剧痛夹着风砸了过来。赵汐朝脸色一白,一口鲜血毫无征兆的喷了出来,她疼得五脏六腑纠成一团。身子摇摇欲坠,紧接着腿上又被砸了一下,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凤冠霞帔直接飞了出去,砸在地上,上头缀着的珠子散落一地。   知府大人赶忙将傻儿子拉过来,指着赵汐朝痛骂道:“贱妇!居然敢伤我儿子!今天就打死你!”   赵汐朝嘴角淋漓着鲜血,伸着袖子狠狠一抹,她艰难万状的站起身来。手里举着剪刀,厉声道:“我看谁敢上来!我看谁敢!”   周围的家丁面面相觑,一时还真不敢贸然上前。   大约某个人真的不会过来救她了,赵汐朝心口像是堵着一块大石头,将心碾成碎渣。她深深得吐了口气,嘴里满是血腥味。突然,她举起剪刀,对准自己的腹部,眼看着就要血溅当场。   就听远处传来一声怒吼:   “汐朝!不要啊!”   她耳边如同惊雷乍响,不敢置信的往门外望去。就见傅言穿着月牙白的衣裳,袖口银线滚边,像水纹一样缓缓流动。他向她跑来,玉树般的身形,俊逸的脸庞一如既往。如同神祗一般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一眼望过去,这辈子都不想再移开了。   “哥啊……”   赵汐朝手蓦然一松,手里的剪刀掉落在地。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身子一软就往下倒去。   傅言一个箭步跑上前来,将她稳稳的圈在怀里。他近乎不能言语了,纵是素日里如何谈笑风生,言辞流利,此时此刻像是被人捏住了嗓子,半个字也吐不出了。   光滑的指腹轻轻从赵汐朝唇边抚过,许久,他才嘶哑着嗓音,道:“我有没有说过,不许你在别的男人面前涂脂抹粉。”   赵汐朝想笑,眼泪簌簌落了下来,砸在傅言手背上,她轻轻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我就知道你肯定不舍得我死的……”   傅言一把将外裳扯下,包在赵汐朝身上。就听知府大人在耳边骂道:“哪里来的宵小之徒!快,快给我打出去!”   “我看谁敢打我堂兄!”傅青一脚踹飞一个拦路家丁,身后立马涌出一众官差,为首的是一位穿着簇新官服的中年男子。   知府大人一见来人,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面色惨白,瑟瑟发抖道:“下官……下官见过都督大人!”   傅青冷哼一声,对着都督嚷道:“郑叔叔!你一定要帮我跟堂兄!这个知府大人跟那个县令,居然敢欺负我未来大嫂!不能饶过他们!”   被傅青称为郑叔叔的,正是皇上亲封的都督,同傅家关系甚好,曾经是傅言之父的门生。后来为了剿匪,也为了替自己的恩师报仇,遂一直留在此地。   因此,傅言前来救赵汐朝,立马便将这人想起来了,遂吩咐了傅青去请人,这才快马加鞭,先行赶来。   知府大人跟县令并排跪着,哆嗦着替自己辩解:“请都督大人明见啊!下官是冤枉的!这赵家与下官儿子订有婚约,怎是强抢民女呢?”   傅青一听,大步朝屋里走,在一个拐角处,提着一位身穿喜袍的男子,道:“傻子,说的是你吗?”   这傻子正咬着手指头,歪着头盯着赵汐朝看,连话都听不懂,只是傻笑。傅青立马大怒,一脚将人踹倒,照着脸猛踢,嘴里骂道:“看!我让你看!那可是我未来大嫂!再看,我挖你眼珠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你这个死德性,居然想娶我们家阿朝,去死吧你!”   傅言拍了拍赵汐朝的肩膀,将人扶了起来,目光灼灼的钉在知府身上,沉声道:“知府大人可知当朝律法第一百二十八条,和第三百二十一条,所述为何?”   知府大人道:“本官怎么知道!”   “好!那我便来告诉你,律法第一百二十八条,女子十四岁及笄,十二岁可议亲,及笄之后方可嫁人。若是娶未及笄的幼女,一律视同强娶。按情节轻重,轻者重打二十大板,重者施加墨刑,流放边疆。第三百二十一条,故意设局谋害百姓者,若是伤其根本,辱其名声,依法重打五十大板,打入大牢关押一月!知府大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知府大人脸色骤然一白,跪都跪不住了,他手指着眼前的白衣儒雅少年,哆嗦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傅言冷笑一声,俯下身去,一把将赵汐朝打横抱了起来,他目光灼灼,一字一顿道:“我不是什么人,我只是赵汐朝的未来夫婿!”   他语罢,偏过脸来,对着郑都督沉声道:“郑叔叔,麻烦你了。”   郑都督拍了拍傅言的肩膀,道:“说的什么话,一家人你跟我客气什么。”他对着左右的官差吩咐道:“来人啊!将人拿下,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傅言这才轻轻颌首,抱着赵汐朝大步离去。她脑子昏昏沉沉,始终不敢睡去,生怕自己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耳边全是傅言焦急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一叠声道:   “朝朝,朝朝,你别怕,有我在,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朝朝……”   再多的,她什么也听不见了。恍恍惚惚几睡几醒,嘴里总是冒着苦味。手心里却热如炭火,有个人一直拽着她的手不放。像是溺水的人,手里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须臾,手心里湿漉漉的,有几滴滚烫的泪砸落下来。   缓缓的睁开眼睑,入眼是熟悉的陈设,眼珠往边上微微一转,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傅言攥着赵汐朝的手,激动不已,赶忙唤来大夫给她把脉。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将她圈在怀里,背靠在床杆上。一手捧着药碗,一手捏着汤匙,一勺一勺吹凉了喂到她唇边。   “我大堂哥呢?他还好吗?”   傅言温声道:“你放心吧,他没事。我已经让人将他接出来了,有大夫照料着,不会有事的。”   赵汐朝点头,又问道:“那我娘呢?我受伤的事,千万不要告诉她。”   傅言:“你怎么这么爱操心呢?有我在呢,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来,喝药了。”   她很听话的张嘴,将药汤尽数喝完。傅言如今是很体贴的,立马捏了蜜饯往她嘴里塞。赵汐朝咬着蜜饯,小声道:“我听说少年吐血,命不久长。我吐血了,以后大概活不长了。”   傅言一听,眉头蹙起。伸出一指抵住赵汐朝的唇瓣,低声道:“不要胡说!你不会有事的,欺负过你的人,我决计不会放过!爹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也派人去各处码头渔村寻找了,若是他还活着,我必定将他平安给你带回来。”   顿了顿,他道:“朝朝,对不起,是我来晚了。从今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有我在,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他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傅青的大吼声:“堂兄!堂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让我见见阿朝吧!我要看看她怎么样了!我以后再也不敢藏你信了,我什么都听你的!堂兄!你原谅我吧!堂兄!”   闻言,傅言额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拍了拍赵汐朝的肩膀,示意她别出声,这才对着门外冷声道:“你给我滚!傅青,我跟你说,这事还没有完。等我处理好咸州的事,我再好好跟你算!你别来拱我的火,再乱喊乱叫,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把你绑了丢到柴房里?”   须臾,门外传来傅青更大的哭嚎声:“堂兄!我都知道错了!你为什么不原谅我?阿朝肯定恨死我了,以后再也不会理我了!你们都别拦着我,让我去死,让我去撞柱子!让我去死吧,我没脸见人了!”   赵汐朝扯了扯傅言的衣袖,小声道:“哥,你让人看着他点,他可是你二叔家的独子。”   傅言丝毫不为所动,道:“他这样说,肯定就是不想死!来人啊,把他给我绑起来,关到房间里,不许放他出来!”   “堂兄!”   “再去找根棍子,他再敢嚎一声,抽他一棍子,什么时候打吐血了,再来告诉我!”   屋外登时没了声音,傅言垂眸望着赵汐朝,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无奈道:“看吧,我就说青儿怕死,你还不信。以后知道要听谁的话了么?嗯?”   ☆、65.峰回路转啊~   傅言这人说话, 向来是言出必践。他带来的人,也通通把他的话当成圣旨一般遵从。说要绑傅青,立马就找来了麻绳绑了个结结实实, 半点都不掺水。傅青被绑了好一阵,才想起来自己怎么着也是傅家响当当的二爷,怎么如今沦落到如此地步, 竟然半点威严都没有。   所幸, 他还是知道自己做了蠢事, 半点不占理,也就没敢再继续折腾。对于自家堂兄的话,他是半点都不怀疑, 生怕自己真被丢到了柴房里关着。   可傅青到底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般苦头,才在屋里躺了一会儿,就开始忍不住了。起先, 他只觉得胳膊有点疼,后来开始麻, 再后来全身都开始叫嚣起来,被绳子勒过的地方,像是被千万根扎过似的。   大约是下面的人到底顾及傅青的身份,生怕回到京城遭到磋磨, 绑了人就赶紧跑了。特意留下一个憨傻的, 胆子大的家丁在外头守着。   傅言吩咐下来, 不许送水送饭, 就这样绑起来关上一晚。期间傅青若是敢鬼嚎一声,就拎棍子进去打一棍。这家丁不知道打哪儿寻了根棍子,足有小儿手臂这么粗。哪知这家丁耳朵十分灵敏,傅青刚在里头小声的“哎呦”一声,他立马拎着棍进去了,照着肉多的地方就是一闷棍。   傅青当时叫得比杀猪的还要惨烈,果不其然,又紧挨了一棍。他足足挨了五下,才赶忙大声咆哮:“瞎了你的狗眼啦!你不知道我是谁吗?你居然敢打我?你反了天啦!”   回答他的又是一棍,那家丁挠了挠头,憨笑道:“大爷吩咐了的。”   “我堂兄只是嘴上说说的,怎么可能让你真的打我!你脑子不转圈啦,你疯了不成!哎呦,哎呦!别打了,别打了!哎呦!堂兄。快来救我啊,堂兄!堂兄!堂兄啊!救命啊……”   傅青被绑得结结实实,左右也跑不掉,像条大毛毛虫似的,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可只要他叫一嗓子,身后必定要挨一棍子。他学聪明了,赶忙将被角叼嘴里,泪眼婆娑的直摇头。   那家丁喘了口粗气,额头都见了一层薄汗,居然是打累着了。傅青气得恨不得一脚踹这人脸上,这到底是从哪找来的大傻子,下手连个轻重都没有!   他又自艾自怜的掉了几滴猫泪,心想自己这回总算是栽大坑里了。从前他惹了乱子,都是往明国公府跑来着,明连身体不好,每每往他身后一躲,天王老子都不敢拿自己怎么样了。   傅青刚要松口气,吐了被角不由自主就小声“嘶”了一声,哪知那家丁人都要踏出门槛了,一听立马转过身来,拎着棍气势汹汹的折回身来。傅青眼睛一睁,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往床角蠕动,被人拽了两腿硬拖到床边,身后立马像炸了锅似的。他使劲昂着脖子,刚要鬼嚎一声,立马想起什么似的,赶忙咬着被角,呜呜呜的开始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总算是朦朦亮了,家丁推门进来,自顾自的替傅青松了绑。傅青浑身就跟散了架似的,动动手指头都疼,他缩在床角,有气无力道:“快……快去找我堂兄来,快去找他,快啊……”   家丁挠了挠头,这才转身出去找了。不消片刻,外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被子微微往下一陷,一道白影儿就落在床边上。   傅青耷拉着眼皮,勉强露出一丝缝儿,哀哀道:“啊,我这是见着鬼了?我肯定是被人打死了……”   闻言,傅言眉心一蹙,待瞧清傅青的惨状之后,就连最后一丝火气也消了。可他又不愿意轻易原谅,遂绷着一张俊脸,出声唤来下人去请大夫过来。   傅青素来做事荒唐惯了的,在家也是个小霸王,什么时候也没受过这罪。他迷迷糊糊中,又想起赵汐朝活生生的被人打吐血了,这才深有体会一般,更是心怀愧疚。他原是心疼明珞骤然失去父亲,又不得自家堂兄喜欢,心烦意乱之际,正好在府门口遇见了山竹,说是咸州八百里加急,寄了书信过来。   他就跟被鬼上身似的,鬼使神差的骗山竹说,自己拿去给傅言。事后往自己怀里一揣,就藏起来了。   如今,他这坏事也干了,人也差点被他给害了。在明珞那里没讨到好,反而被自家堂兄给记恨上了,就连阿朝今后也不肯理他了。傅青这眼泪簌簌往下落,他如今也不算小了,像他这么大年纪的公子,哪个不是把流眼泪当成耻辱。可他今个儿偏偏就在傅言跟前流了,怎么都止不住。   傅言轻轻嗤笑一声,垂眸问他:“你哭什么?要哭也轮不到你在我面前哭。”   傅青哼哼几声,低声啜泣道:“这绑也绑了,打也打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是不是只有我立刻就去死,你才肯原谅我?”   傅言手指在床沿上,轻轻敲了敲,淡淡道:“你到是觉得委屈了?你若好生在屋里躺着,谁能去打你?”   闻言,傅青往床上揣了两拳头,委屈道:“我哪里不老实了!我就小声哼哼几声,那大傻子就进来打我!他一打我,我肯定就要出声!我一出声,他还来打我!我长这么大,我爹都没打过我!我……我……我怎么不委屈啊,我委屈死了!”   傅言单手捏着傅青的下巴,将他脸扳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瞧,似乎要将他脸上烧出两个大窟窿。却听极冷的声音,居高临下的传来:   “我跟你说,这都是你自找的。以后你还可以再试一试,你大可以回京之后去祖母那里告状。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傅青撇了撇嘴,道:“不公平,明明我也是家里的孩子。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你,不喜欢我。从小我就是家里的惹事精,出了事儿都是躲到明国公府,我同明连和明珞感情好,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傅言叹气,恰好大夫过来了,就让开了位置,立在一旁守着。那守门的家丁诚然是个憨傻的,下手连个轻重都没有。傅青这回也算是得了教训,今后大约是不敢再犯的了。   敷过药,傅青耷拉着眼皮,精神也不太好,见傅言起身要走,赶忙从后面扯住他的衣袖,着急道:“堂兄,堂兄!”   傅言转过身来,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爪子痒?”   “不是啊!”傅青道:“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你替我向阿朝说声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当时只是想晚几天再把书信给你,我没想到居然会出这么大的事。我……”   傅言抬手将他的话打断,缓声道:“青儿,你也不小了,以后做事别总按着性子来。我跟明珞之间的事,你以后别再插手了,我的事儿,你不必操心。赵家对我有恩,我必是要报答。如今出了这种事情,我也不妨跟你说清楚。我此次来咸州,就是要把汐朝接走。与其看她在咸州受人欺凌,不如跟在我身边,日后纵是危机四伏,我也有办法护她周全。至于你……”   他垂眸望向傅青,一字一顿道:“青儿,我别无所惧,唯有汐朝是我命门。你若想算计人,你尽管来算计我。把你的爪子,离汐朝远一点。”   傅青忍不住哭诉道:“我怎么会想算计你呢,堂兄?我没想算计人的,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我就是个大糊涂蛋,以后我要是再害人,你就把我爪子给剁了!”   傅言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傅青的脑袋,将他往被子里一按,道:“睡你的觉吧,我还不知道你?你要有那骨气,就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自己剁,别在我面前抖机灵!”   闻言,傅青吐了吐舌,没敢应声。赶忙把头扭到床里面睡觉去了。如此,傅言瞥了他一眼,这才大步朝外头去。路过门槛时,见那憨傻的家丁,还在门跟前坐着。   他略一思付,偏头道:“差事干得不错……只是,下回别这么狠了,里头那个是我弟弟。”   这家丁挠了挠头,嘿嘿傻笑,大力的点了点头,道:“俺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傅言轻轻颌首,这才大步离去。   郑都督办事速度极其麻利,也该那知府和县令倒霉,平日里也没少搜刮民脂民膏,遂稍微带人去府邸里搜查,立马将他们这些年,如何结党营私,如何欺压当地商贾,如何祸害百姓的事,查了个底朝天。当即就被革职查办了,傅青由不满意,在郑都督跟前拼命撺掇。见没起什么效果,又跛着腿带人扛家伙上门打,被傅言一把提着后领制止住了。   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这才老老实实。郑都督还笑称:“好多年没见过傅青这般老实了,从前他在京城带人去打群架,怕出了事自己扛不住。每每都把明国公府的小侯爷带上,中书令大人棍子都打折了,也没见他稍作收敛的。”   傅青一听,脸羞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赤着耳垂,替自己辩解道:“我什么时候打群架了!郑叔叔,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那明明是替明珞出气的,京城那帮王八羔子成天就会眠花宿柳、不学无术,我比他们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呢!”   “我见你也差不多了。”傅言一盆冷水泼了过来,道:“京城那些公子哥,哪里及得上你?你早便打败所有花花公子,成为京城浪荡第一人了,你当别人都不知道是不是?”   傅青没想到自己这点老底,被人抖落的半点不剩。唇瓣蠕动了几下,到底也没说出话来,傅言便笑道:“怎么样,现如今连句替自己辩解的话都没有,还总说别人冤枉你,我看你也不是全然无辜的,到是很擅长反咬一口。”   “那……我……我……”傅青气恼得不知说什么才好,索性缩着头,抿紧唇不说话了。   郑都督道:“我已经八百里加急,让人送了奏折入京,想必不日圣上便会有决断。届时不出预料,该是会调任别的官员过来。我觉得既然是新调官员,不如从我手下的官员里挑一个,日后在咸州好生治理,造福百姓,也能稍微看顾着点赵家。傅言,你觉得呢?”   闻言,傅言拱手致谢道:“多谢郑叔叔,日后赵家在咸州得您庇佑,想必再也不会有人刻意过来找麻烦。侄儿感激不尽,请受我一拜。”   郑都督连忙将人扶住,叹道:“你看,你这不就是同我生分了?你喊我一声郑叔叔,赵家又对你有恩,这恩情我自然要替你报答。我出生贫寒,当年若不是得了恩师教导,哪有如今这般机遇。你只管回京去,咸州一切我在,半点错都不会再出。”   如此,傅言自然又是千恩万谢,因着赵家老爷如今生死不明,与其让赵汐朝留在这处伤心地,不如带她一同回京,也方便着照顾。他又有别的私心,想带赵汐朝一同回京见见祖母。   赵家的家业极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便能处理好的。赵汐朝强撑着,凭借着印象,罗列了一些信得过的管事明单交给傅言,还从中挑了一些庄子、店铺变卖出去,换成银两。   府里的下人,能留的就留,不能留的一律给了些银钱,发了卖身契,任凭去留。赵夫人一病就病了许久,傅言从京城里带了名医过来替她诊治,才稍见成效,人也一日比一日有精神了。可总也不忍心离开祖宅,可因见赵汐朝想跟着傅言走,这才强行打起精神点了头。   其余的产业,大多都是大房和二房合开的,赵汐朝自己做主,暂且交给二房的几位堂兄打理。唯有一样,独独不能交给二房夫妇。   几位堂兄经过此事,深觉今后不可再游手好闲,也知家人的可贵。纷纷发愤图强起来,势必要将赵家打理的蒸蒸日上,就连大宝小宝,小小年纪的就请了教书先生上门来教学,日后若是考得举人,赵家也算是摆脱了商贾之名。   傅言将一切都打点妥贴,日日早起贪黑的,替赵家忙东忙西,处理诸多事宜。还托人在京城买了一处府邸,挂上了赵府的门匾。赵汐朝得知后,既感动,又心酸,便询问道:“在京城买处府邸,要花许多银子吧?你有银子吗?回头我还你吧?”   当时傅言正端着碗药,一勺一勺吹凉了往赵汐朝嘴里送,闻声挑起一边的眉头,笑道:“你一定要跟我算这么清楚么?”   赵汐朝喝了一口,苦到差点把舌头咬下来,傅言见状,立马捏了颗蜜饯塞她嘴里。汐朝咬着蜜饯,含糊不清道:“我是怕你把银子都花光了,以后没钱,讨不到媳妇儿。”   傅言唇边漾起一抹弧度,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回她:“怎么会呢?这不是有个自己主动献上门的么?”   闻言,赵汐朝脸腾的一下烧起来,忿忿道:“谁……谁主动献上门了?我……我可是我们家的独生女儿,日后是要招个上门女婿的!你……你……你敢入赘吗!”   哪知傅言放下手中的药碗,像是真的在认真思索,捏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才同赵汐朝正色道:“那我得考虑一下……”   气得赵汐朝扭过脸去,不肯理他。如此,傅言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赵汐朝嫌他烦人,打开他手没理会。哪知傅言如今居然学坏了,用手指搔她下巴。   如果,赵汐朝觉得这就是傅言最后的大招,那真真是小看他了。他恬不知耻的单手捏住她的下巴,扳正之后,栖身上前吻了过来。更加可恶的是,他跟早有预谋似的,空着的一只手将赵汐朝两手交叠着,举过头顶按在身后的床架上。   如此,赵汐朝只能小幅度的在傅言怀里挣扎,后来她发现,越是挣扎,傅言吻得越是用力。索性就乖觉下来,眯着眼睛软下身来,整个人贴在傅言身上。   许久,傅言才起身,闷闷道:“我以为你还会再挣扎一下的。”   “……”赵汐朝惊讶道:“啊?”   哪知傅言下面一句话,差点让她惊掉下巴:“你若是再挣扎一下,我大约要触犯律法第五百二十一条了。”   “那是什么条律啊?你别跟我说这些,你说了,我也听不懂啊!”   傅言轻笑一声,道:“听不懂就听不懂吧,以后再告诉你。”他说着,松开对赵汐朝的桎梏,让她躺好,这才从床里边扯过被子,给她盖好。   赵汐朝生怕傅言走了,拽着他的衣袖说什么也不肯放。傅言轻“嗯”了一声,好看的眉头微微上扬,眉眼带笑的模样,看得让人心都酥下来一半。   “我都听说了,傅青那人做事从来都不过脑子,我猜想他也不是故意的。你也别总是冷着脸,到底是你叔父家的弟弟。你不是常跟我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么?”   傅言瞥了她一眼,“那是对你。”略一思忖,又道:“那你原谅他了?”   赵汐朝想都不想,道:“我当然没有啊。要不是他藏了我给你的信,我用得着被人打这么惨吗?你当时没看见,我那血一下子就喷出来了,我是想憋着的,结果没忍住,现在胸口还疼呢!”   “那……我给你揉揉?”   赵汐朝扯过被子蒙过头,嚷嚷着:“你想得美啊!”   就听被子外头,傅言笑了一阵,缓声道:“汐朝,你知道什么是掩耳盗铃吗?”   “什么?”赵汐朝将被子拉下来一点,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却听傅言正色道:“不管你是藏在被子里,还是藏在书柜里,只要我想,你今晚藏到哪儿都跑不掉。”   赵汐朝抿紧唇,咬牙切齿道:“傅言,我发现你脑子好了以后,居然学坏了!你枉读圣贤书啊!”她左右环顾了一遭,没找到书,要不然今晚一定给他砸醒。   傅言道:“有没有枉读圣贤书,我自己到是不知道。圣上下旨令我去弘文殿当几位皇子的伴读,后来伴读几日,令我讲课。如今我已经是正六品翰林院侍读。”   他笑盈盈的望向赵汐朝,洋洋得意道:“怎么样,以后还说我枉读圣贤书么?”   赵汐朝一听,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可又不想让傅言这么得意,遂道:“嗯,还……还行吧。”   傅言曲着两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无奈道:“赶紧睡觉吧。事情差不多都处理完了,明日便起身,早些睡吧。”   顿了顿,他又不放心似的,嘱咐道:“你日后也是要当人大嫂的,别给青儿好脸色。他就是皮子紧了,再不治治,赶明个都能上房揭瓦了。”   赵汐朝吐了吐舌,点头应了。傅言这才起身,将桌上的灯火吹熄,这才将房门带上。   翌日一大早的,府上就开始忙活起来。因着赵汐朝重伤初愈,傅言生怕她累着了,让丫鬟拿来披风给她裹上,这才将人安置在椅子上坐好。她瞧着傅言一个人在院子里忙前忙后,端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前突然闪过一个影子,定眼一看,才见来人是傅青。   傅青笑容满面的捧着茶壶,要给赵汐朝沏茶,讨好道:“阿朝,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啊?身体好点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赵汐朝谨记着傅言的话,故意冷着个脸。傅青给她沏的茶也不肯喝,只冷淡道:“多谢傅公子关心,我哪里都好得很呢!这几天啊,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吐了两口血,吃了好几天的汤药。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就是险些把骨头打断,内脏也还好,就是出了点血,什么事都没有。”   闻言,傅青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那日瞧着赵汐朝满脸都是血,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脑海里就一句:完蛋了。现如今,这满胸的愧疚之意,也没个宣泄的地方,人也是越来越颓废,精神也不甚好。他那日被个傻家丁抡棍子揍了一顿,现在腿还是跛着的。   诸多愧疚和委屈,到底也是自己找的,谁也怨不着。   傅言打点了一遭,从外头进来,一瞧见傅青,脸色就拉了下来。绷着张脸,跟没看见他似的,一把将赵汐朝抱起来,抬腿往外头走。   傅青亦步亦趋的跟着,嘴里喋喋不休,道:“堂兄,堂兄,你理我一下啊!阿朝,阿朝!你理我一下啊!我……我……我……”   外头停着五辆马车,前三辆坐人,后两辆拉物品。赵夫人早由着丫鬟搀扶着,先行上了马车。傅言将赵汐朝抱上马车后,这才有空瞥了傅青一眼,一按他的肩膀,指着左右骑马的官差道:“你看见了没?”   傅青巴巴道:“我看见了啊,郑叔叔派来护送我们回京的。怎……怎么了啊,堂兄?”   傅言鼻孔里出了口气,似笑非笑道:“你再不老实,我就找人捆了你的双手,吊在马匹上,拖你回京。”   闻言,傅青满脸震惊的往后跳了一步,大声道:“不可能的吧,堂兄?你怎会那样对待我?我不信!”   傅言提着衣袍上了马车,头都不回的淡淡道:“那你试试?”   傅青往后一直退,结结巴巴道:“算了,算了,我最老实本分了,我不说话。我滚到最后面的马车坐着!”   说着,他一跛一跛的往后面跑,险些被路上的石头绊了一跤。   回京的路上,走的是官道。考虑到舟车劳顿,一路上也是歇了好几回。终于在第五日,抵达了城门口。哪知刚到城门口,就得了消息,说是赵家老爷还没有死,已经找着了,现如今就在傅家。   傅言心头一喜,赶忙将消息告诉了赵汐朝和赵夫人,众人喜出望外。赶忙赶回府上。一进门才见赵老爷就坐在正厅里,不但他在,身边还坐着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再往边上,是一位身穿淡紫色长衫的俊逸少年。   赵汐朝和赵夫人登时傻了眼,却见赵老爷搓着两手,结结巴巴道:“夫人啊,汐朝,你们来了。这……这……这要我怎么跟你们说好呢!”   相比赵老爷的满脸愧疚,赵汐朝此时此刻盯着那位紫衫少年,心底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缓了好几口气,都没缓过神来,傅言从身后轻轻将她一扶,压低声音道:“汐朝,你先别着急,先听听爹是怎么说的。”   赵汐朝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手指着那位紫衫少年,结结巴巴的对傅言道:“快!傅言,快帮我把他打出去,快啊!”   闻言,那位风韵犹存的妇人凝眉道:“哎呦,这就是汐朝啊,怎么才见着面,就喊打喊杀的,老爷啊,你赶紧跟她说说,我和执名是你什么人。”   赵老爷为难道:“汐朝,有什么话等回去咱们一家人好好商议。”他指了指那位妇人,道:“这位是你二娘。”又指了指那位紫衫少年,道:“这位是你继兄,叫做执名,你往后得喊他哥哥啊!”   赵汐朝满脸惊恐的往傅言身后躲,使劲拽着他的衣袖不放。哪知那位紫衫少年转过身来,冲着她拱了拱手,十分客气有礼道:“见过妹妹,以后还是喊我执名吧。”   可她这是什么也不想喊!这个人不就是前世刺杀皇上,后来又被她所救的那个少年!什么执名,分明就是个刺客!   ☆、66.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若是当真可以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赵汐朝真想从今以后, 带着她娘跟她爹一拍两散, 从此你走你的阳光道, 我过我的独木桥, 井水不犯河水,各自逍遥自在。   可天不遂人愿,赵老爷总有那么多的说辞, 也总有那么大的本事,不把家给毁了, 就浑身不痛快似的。赵汐朝是想方设法、殚精竭虑为赵家找退路, 能不招惹朝政,就不招惹朝政。可赵老爷就跟别人不一样, 他现在的确是不花钱买官了,可下了趟海, 大难不死, 逢凶化吉之后,居然带回了一道催命符!   这哪里是收继子啊,可不就是嫌自个命太长。主动把脖子往绳索里套,赵汐朝恨不得一脚把凳子给踢了。从此就当赵老爷死了, 就没有这个爹!   一大家子老小总待在傅家也不是个事儿, 赵汐朝此时心头情绪复杂,也不知是该感谢中书令傅大人将她爹找回来, 还是宁愿她爹当时死在海上更多些。好在傅大人一看就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见此情形客套几句, 这才吩咐了傅言好生招待。   傅言拱手应是,见傅青耷拉着脑袋在边上杵着,气就不打一处来,索性就招来下人将他带下去。这才有空去招待赵家众人。早先便说,傅言替赵汐朝在京城寻了一处十分宽敞的府邸,如此,一大家子人又浩浩荡荡的回了新家。   府里的景致自然不必多提,虽比不得王孙贵族的府邸,可在京城也不算差了。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府里整理的干净明亮,入眼就是一座圆形的花坛,远处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一样不缺。墙脚还植了几株墨梅树,该是傅言喜欢的,只可惜眼下时维初春,若在冬日里墨梅团簇那才好看,正所谓“朵朵花开淡墨痕”。非但如此,就连下人也准备齐全了。   当时赵汐朝明明说好了,只是带她娘在京城小住一阵,谁知傅言面上答应的好好的,转眼弄了这么一出,大有一副要在此世代定居的架势。   傅言却不以为然,只觉得既然是要小住,总也不能亏待了赵汐朝,一应都用最好的。赵汐朝落在后面几步,拉着傅言的手,小声询问道:“我虽不知正六品翰林院侍读每月有多少俸禄,可想来也不会比我家有钱了。你花了这么多银子,该不会是跑哪个赌场里豪赌了吧?”   她深觉有这种可能,傅言这人看起来老实本分,可骨子里透着一股子狠劲儿,从前世他劈手夺人鞭子,在翰林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能看出来。要说明面上让他扛着刀当街抢劫,她是不信。可若说让傅言随便耍点小聪明,坑了赌坊一遭,她还是很信的。   哪知傅言斜眼瞥了她一眼,很是无奈的问她:“你的意思是,觉得我当这个正六品翰林院侍读官职太低,俸禄太少,怕我日后养不起你?”   赵汐朝结结巴巴道:“怎……怎可能呢?那什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当然希望你的仕途越来越好啊……呸,我不是要说这个的!”   傅言拍了拍赵汐朝的头,宠溺道:“放心吧,银子够花。实在不够,不是还有你么?我其实不介意吃软饭,只不过要看是吃谁的软饭。”   闻言,赵汐朝恍然大悟一般,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来,促狭道:“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要入赘我们赵家,好说好说,我这也得好好考虑一下……”   她话音未落,就见一道淡紫色的身影从边上飘过,执名双手抱着后脑勺,嘴里叼着片树叶,打边上经过的时候,还上上下下打量了赵汐朝一遭,随后才摇了摇头,感叹道:“想我执名生得如此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貌比潘安,怎生沦落至此。以后还得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要看尽旁人脸色,可怜呦……”   赵汐朝眼底藏着憎恶,咬牙切齿道:“你不喜欢的话,现在就可以带着你娘一起滚蛋啊。这里的一花一草,一人一物都是我跟我娘的,我要赶你走,我爹都不能说什么!”   执名嗤的笑了一声,吐出嘴里的树叶,冲着赵汐朝拱了拱手,笑容满面道:“汐朝妹妹好,不就是看脸色嘛。往后我看,我谁的都不看,也得看你的啊,你说是不是?”   傅言闻言,不悦道:“事情尚未盖棺定论,你现在喊妹妹,未免太早了些。再者,明媒正娶为妻,暗度陈仓是妾。你纵是入了赵家的大门,成了继子,也是庶出的身份。再者,听我叔父言下之意,你同汐朝并非是一父所生。这声妹妹还是等着自己有明确身份了,再唤吧!”   闻言,执名脸色不甚好看了,他微微抬起下巴,唇角向上翘起,作出一副玩世不恭的不羁放纵之态。眼底渐渐渗了冷意。赵汐朝猛然想起,这个叫执名的少年,还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前世刺杀皇上,这么多御林军包围着,他都能凭借一己之力,杀开重围,身手自是非常人能比的。   只是不知后来执名身受重伤之后,怎么就好巧不巧的被赵汐朝给遇见了。如若不是执名生着一张足以欺骗闺中小姐的脸,赵汐朝前世还真不会救他。   恰好执名他娘,那位风韵犹存的妇人站在门槛上对着他招手,执名这才从鼻孔里出了口气,笑盈盈的应道:“娘,我听见了,就来!”   从傅言旁边经过的时候,还故意往他肩膀上碰了一下,笑着十分森然:“今日受教了,咱们走着瞧呀,兄台?”   赵汐朝自然是看不惯执名这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张狂样,气得牙根痒痒。她冲着执名的背影狠啐了几口,这才罢休。转身同傅言道:“你问过傅大人了没有。我爹这是在哪儿被找到的?”   傅言略一思忖,缓声道:“说来也很是奇怪,我托了叔父派人在东瀛一带搜索爹的船只踪迹,一路寻着线索辗转去了江北城。那里临海,水路交通最是便利,商业也十分发达,若说是谈生意去江北城才最是便利。结果到了江北城之后,叔父派去的人就断了线索,这才打算原路返回复命,谁知竟然在回京的半路上,遇见人了。这才一路护送着回京。”   赵汐朝闻言,皱紧眉头道:“那当时执名和他娘都跟我爹在一起吗?”   傅言轻轻点头,道:“不错。”顿了顿,他又凑近身来,压低声音道:“只是据探子打听探,当时就他们三个人在一起,也就是说,除了爹以外,那满船的人都葬身深海。我叔父最是严谨,生怕弄错了人,这才百般试探,结果并无任何破绽。爹只说自己是带人去了趟东瀛,寻得了冬霜草,回程的路上遇见了大风浪,船就沉下了海底。他侥幸抱着一块木板,这才在海上漂了三天三夜,差点也死在海里。后来就被执名母子给救了。”   如此说来,到还真的是毫无破绽,天衣无缝。赵老爷大难不死,逢凶化吉之后,巧遇了执名母子,姑且认为这些都是巧合。就以赵老爷那个脾气,见执名他娘虽是妇人,又是个带着儿子的寡妇,可到底风韵犹存,生得美艳。若说赵老爷起了那种心思也未可知,到时再打着报救命大恩的幌子,求赵夫人接纳执名母子,说起来……也挺合情合理的。   可若是换了旁人,赵汐朝兴许可以劝说她娘,给这“救命恩人”一处容身之地,纵是在府里住着,也未为不可,只当是远方亲戚便罢。可眼下这执名哪里是个善茬,人前一副知理明事的样子,背后竟然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放荡样。留他在赵府,日后上房揭瓦事小,连累整个赵家事大,天知道执名到底跟当今圣上有何仇怨。   她赵汐朝到底是倒霉的,前世遇见执名一回还不够,今世又被她给遇见了,天要下雨,赵家要亡,纵是傅言如今对她百般宠溺维护,又有何用!   思及此处,赵汐朝赶忙去抱傅言的胳膊,昂着头可怜兮兮道:“我不要那个继兄,我看他就烦,我不要让他留在赵家!你要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的把他踢滚蛋!”   傅言垂眸望向赵汐朝,略一思忖,便道:“成,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回头我便替你想法子,保管让那个执名离你远远的。”   语罢,他又两手按着赵汐朝的肩膀,往前推行几步,边游览着院中景致,边淡笑道:“这处宅子建的较偏远,我当时想着,你也不太爱热闹。宅子买的远,也有远的好处,青儿不会时时刻刻过来闹你。我每日下值正好路过这里,便进来坐一坐。你看前面的院子,长时间没人住,积了不少灰尘。须得找人里里外外清扫一番才是。另外床榻,桌椅板凳,梳妆帷帐,要配上新的才好。下面的人不知道你的喜好,遂也没多加置备,你且看看还缺什么,回头派人过来告诉我一声即可。”   赵汐朝循着傅言所指往前望去,站在院外逡巡一遭,觉得这院子不十分的大,但采光还算不错,最重要的是傅言用心替她置办了。   如此,她拽着傅言的衣袖,笑道:“你把我接到京城来了,回头安平县主知道了,该呷醋了。”   傅言笑道:“你倒是个小心眼儿的。若你当初有个什么表哥表弟的未婚夫婿,我也不见得同你这般拈酸吃醋。”   闻言,赵汐朝把手一松,扭过身去,嗓道:“…………啊,你不吃醋啊……”   傅言抬腿绕到她正前面,道:“醋我到是不爱吃,不过……”他垂眸盯着赵汐朝,眉梢眼角皆着笑意,“我不保证会不会使官威压人,届时你那个‘未婚夫婿’保不齐要把你塞进花轿抬到我的府邸。你说,送上门来的便宜媳妇儿,我能拒之门外么?”   赵汐朝皱着鼻子道:“官大了不起啊!”顿了顿,她又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为难道:“我听傅青说了,安平县主的父亲以身殉国了。我……我其实不想跟任何人分享你……那个……你跟执名说‘明媒正娶为妻,暗度陈仓是妾。’那……那……那我跟你……”   “我何时同你暗度陈仓了?”   赵汐朝哑然道:“好像也是。”   傅言恼道:“你不必听青儿的,他从小就养在国公府,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且不必管他,回头我斥责他,替你出气。你若觉得不够,我让人打他!”   顿了顿,他又嘱咐了赵汐朝几句,因着须得回府应付叔父,这才摸了摸赵汐朝的头,乘轿子回了傅府。   傅言走后,偌大的府邸便只有赵家人和执名母子。赵夫人一早就说心绞痛,带人先回房休息去了,连个正眼都没给。赵汐朝打前厅路过时,打巧见到执名两腿挂在房梁上,倒挂着翻下来,笑嘻嘻道:“汐朝妹妹哪里去?我娘一路舟车劳顿,回房休息去了。继父上赶子去哄你娘了,就剩咱们俩了。走,哥哥带你上房顶上玩去?”   赵汐朝一听,赶忙往后退了几步,警惕道:“你离我远点!”   哪知执名立马翻身下来了,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步步紧逼往她身侧走来。一直将人逼到拐角,这才嗤笑一声,幽幽道:“你从前是不是认得我?”   赵汐朝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里,勉强镇定道:“我怎么会认得你!”   “也是。”执名单手捏着下巴,摇头晃脑道:“按理说,像我生得这般俊逸不凡、清新脱俗的人,你若是见过一面,肯定就忘不了了。”   赵汐朝啐道:“不要脸,赶紧走开,别在这拦着路,好狗不挡道!”   可执名偏偏就不当“好狗”,他伸手佯装要敲赵汐朝的头,吓得她闭紧眼睛脑袋一缩。却听耳边响过一声响指。她恼怒,立马怒目圆睁的瞪着执名。手里瞬间被人塞了个苹果过来。   执名捧着心口,受伤道:“你看看你,我好心送苹果给你吃,你对我怎么这么凶。方才在你情哥哥面前,那般温柔似水。怎么在我面前,恨不得将我身上剜出两个窟窿来,我招惹你了么?”   赵汐朝扭过头去,咬牙切齿道:“有的人,天生一副讨人嫌的脸,自己还不知道,回头照照镜子再出门吧!”   “我怎么了,生得挺俊的。我们那的姑娘可比你温柔多了,还偏偏就喜欢我这样儿的。”执名单臂将赵汐朝堵在拐角处,邪气十足道:“我这艘船今个就算是停泊了,怎么办,我就是喜欢跟人争。越是得不到的东西,我越是要争一争。”   赵汐朝使劲踩着执名的脚尖,用力扭了几下,见执名脸色都青了,这才一把将苹果塞他嘴里,大声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你连他一根手指头……不!连他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她生怕执名恼羞成怒,赶忙一溜烟的跑了。执名缓了口气,动了动脚趾,确定骨头没断之后,这才把苹果拿下来,望着赵汐朝的背影,目光沉沉。忽然咬了一大口苹果,低声道:“真甜!”   穿过一条长廊,又拐了几个弯,赵汐朝再确认执名真的没有跟过来后,这才拍了拍胸口大喘口气。方才她不过是试探执名一二,果不其然,执名这人跟前世半点没变,惯会嬉皮笑脸、玩世不恭。前世要不是他一口一声“好姐姐”,她能鬼迷心窍一般,救了他这道催命符?   当务之急,还是得从赵老爷那里入手,看看这执名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此,赵汐朝大步往上房去,人还没踏进门槛,从里头立马飞出来一只青花瓷瓶,碎了一地的瓷片。随即就是赵夫人的一声怒吼:“你给我滚出去!汐朝没有你这种背信弃义的爹!”   门外守着的丫鬟战战兢兢的,赵汐朝索性摆了摆手,这才悄咪咪的走了进去,藏在屏风后面。隔着屏风就见赵老爷跪在地上,而赵夫人正气喘吁吁的抚着胸,坐在太师椅上。   就听赵夫人一拍桌面,怒气冲冲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要是没有赶紧把和离书写了,从今以后你去过你的逍遥生活,我带着汐朝单过!没有了你,我跟汐朝还能活不下去了!”   赵老爷痛唉一声,道:“夫人啊,你先听我解释啊,写什么和离书啊。我赵杀猪这辈子娶了你,祖坟都该冒青烟了,哪里还会想着旁人!”   “我呸!甜言蜜语说给你带回来的寡妇听吧!别在我面前抖索嘴皮子!好啊你,赵杀猪,你可真有出息啊,你老赵家怎么就出了你这种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你平日里在外头拈花惹草,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了。哪知你竟然卖女儿求荣!”   说着,赵夫人狠狠一拍桌面,手指着赵老爷厉声道:“你说!你对得起女儿吗?你就汐朝这么一个女儿,未来就靠她继承香火!你对得起你头顶的列祖列宗吗?你有理由,你倒是说啊,你今个要是不说出朵花来,这和离书必须写!带着那寡妇滚出这里,别脏了汐朝的眼睛!”   赵老爷连忙直起上半身,对着赵夫人比划了禁声的手势。赵夫人见状,声音更大了,“怎么了,干了缺德事还不让人说了?我跟你说啊,赵杀猪!自打你签了那字据,让汐朝嫁给知府家的傻儿子开始,你我的夫妻情分就断了!我就只当你死在了海上,你永远都别回来了!”   说着说着,赵夫人不免悲从中来,哭诉道:“汐朝没有你这样的爹!哪家的爹也没你这样的!女儿受了这么大的罪,你不闻不问,竟然还带寡妇进门!你是忘记自己是谁了,我看你还比不得赵苑!他才吃了赵家多久的饭,就能这么对待汐朝,你呢!你做什么了!”   赵老爷忍不住也抹了把眼泪,老泪纵横道:“夫人啊,你这回真的冤枉我了!我赵杀猪虽然是个不着调的商人,可论起疼女儿,我数第一,咸州谁敢数第二?我是被人给蒙骗的啊,夫人!”   顿了顿,赵老爷抬袖子擦了擦眼泪,继续跪着,道:“我那日出门谈生意,在那望仙楼多喝了几杯。哪知不曾想就遇见了知府大人。你说,他一个钦差大老爷,他让我过去喝酒,我敢不去吗?我就去了呀,哪知他在我酒里下了迷药,趁着我醉酒之后,按着我的手画押。非问我要一株冬霜草!”   赵夫人啐道:“你活该!让你谈生意去醉仙楼!你要是不去那种地方,谁会拿当给你上!”   “怪我怪我,我这的确是大意了。可那冬霜草只有东瀛那种地方才有啊。那一阵子海浪这么大,我也怕死。我就想着托人先去找找。怎么着也不能把宝贝女儿嫁给那种傻子。可我托了一波又一波的人,不是不敢去,就是死在了海上。我没了法子啊,夫人!”   说到此处,赵老爷又哭了一阵,才继续道:“我这个爹当得不称职,我干下的蠢事,肯定要我担着啊!我这才不听你们劝阻,带人下了海,一路历经千险,好容易才到了东瀛!夫人你看,是冬霜草,我把救女儿的冬霜草带回来了!”   说着,赵老爷从袖中掏出一株通身雪白,状若人参的冬霜草,继续哭道:“我怕耽误了期限,立马就沿路返回了。路经江北城的时候,想起你跟汐朝特别喜欢吃那里卖的粉蒸牛肉,就顺道去买了。哪知遇见了大风浪,船就沉了。我侥幸抱着块木板在海上漂了三天三夜,好容易才被人救上了岸!我要不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我早就死了啊!”   赵夫人闻言,由有些狐疑道:“那寡妇和她儿子的事,怎么说?你别告诉我,你是因为救命恩情,这才要照顾他们母子俩个!”   赵老爷一拍大腿,嚎道:“那怎么可能呢?那寡妇就算生得跟天仙似的,那到底也是寡妇啊!那儿子也不是我的啊!”   话到此处,赵汐朝手心里捏了一层冷汗,她往屏风上贴了贴,就听赵老爷继续道:“蕙娘将我救上来以后,我足足修养了两日才缓过气来。我就求她说,让她借我点银子,我回咸州之后,再报答她。哪知她非问我家里是做什么的,我就多长了个心眼,骗她说我儿子在京城某事。结果蕙娘一听,立马就要我娶她!我都跟她说了,我有结发妻子和宝贝女儿,结果她说……她愿意做小……”   “夫人啊,我举三根手指头发誓,我要是跟蕙娘有什么,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我真的是冤枉啊!”   赵夫人擦了擦眼泪,忿忿道:“既然如此,那就给她些银子,然后打发她出去!哪有上门来做人家妾房的!”   赵老爷一听,一拍大腿满脸沉痛道:“不能啊,夫人!她……她……她那个儿子啊!就是那个执名!非说我染指了蕙娘,我要是赶他们母子走,就要杀了我啊!”   屏风后面的赵汐朝一听,立马暗暗道:“这的确是执名的风格!”   赵夫人震怒道:“这还有王法吗!”   赵老爷伸手将领子解开,露出里面一块巴掌大的紫黑印记来,“夫人你看,这就是执名干的。他在我身上下了什么毒,只要我说出去,他就要了我的命啊!”   赵夫人身形一晃,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赶忙起身去扶赵老爷,哭道:“这都叫什么事!这哪里来的小阎罗王!竟然下这么狠的手!”   “夫人,这事儿你千万别跟汐朝说,省得她担惊受怕。我赵杀猪这辈子就汐朝一个女儿,她要是出了什么事,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吗?这和离书,我暂时不能写啊!那个执名说了,就是想给她娘一个安生之所!他方才还私下里告诫我,说只要我搞出一点小动作,他就要了汐朝的命啊!”   闻言,赵汐朝心里一个咯噔,一股寒气从脚尖涌上了头顶。她十指冰凉,缓了许久才缓过来气。茫茫然的往外头走,越走越快,发疯了一样往府门口跑。此时此刻,她非常非常想钻进傅言的怀里求庇护。   天大地大,也只有傅言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的庇佑她了。   那知才跑至府门口,正巧同傅青撞了个正着。傅青急里忙慌的从地上爬起来,连忙去扶赵汐朝,眼角胡乱蹦出了几滴泪,哭着道:“阿朝,不好了!明国公丧事期间,堂兄为了赶去咸州救你,抛下了明珞不管。圣上听闻大怒,下旨让堂兄去明国公府负荆请罪!他人现在已经过去了,还跟明连说要解除婚约!现在……明连根本就不听我的呀!”   “阿朝,阿朝,你快跟我一起去劝一劝,我就堂兄这么一位血浓于水的哥哥呀!事到临头,我肯定要站在堂兄这里!阿朝,阿朝,你听见我说话了没有?明连那个闷葫芦的,下手可狠了!”   ☆、67.甜腻热mua~   赵汐朝一路被傅青拽着手腕往前跑, 穿过长安街道往东走,离得老远就瞧见一座雄伟壮观的府邸。明国公府建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府门前对着的正好是官道, 来往的皆是同朝为官的大臣。   圣上如今正对明国公府心怀愧疚之意, 遂十分体恤。加官进爵自然不必多说, 就连明小侯爷和安平县主的婚事也上心起来。早些年傅家长房在京城任职,同明国公私交甚笃,两家夫人也是经常走动,这才起了结亲的念头。那时傅家长房已经有了傅言这位嫡长子, 自小就天资聪颖、品行端正。正巧明国公夫人遇喜, 两家便指腹为婚, 订了娃娃亲。   后来傅家长房傅大人深知民间疾苦, 立志要造福一方百姓, 这才自请离京百里外, 治理民生。后圣上调任,这才拖家带口,千里迢迢进京述职,哪知飞来横祸,出了那档子惨事。想来若非前一阵子北地南岭王起兵谋反,傅言早便亲身前去明国公府, 负荆请罪了。   现如今,傅言竟然敢在明国公丧事期间, 私自去了咸州, 抛下安平县主于不顾。纵是明小侯爷和安平县主不曾说什么, 可落在满朝文武百官的眼里,就多了层别的意思。至多不过借着此事千方百计挑拨傅家同国公府的关系,顺便制肘中书令傅温傅大人一二罢了。   明小侯爷早先便察觉傅言有此念头,可思及“男女之事,除却媒妁之言以外,你情我愿才好”,否则纵然强行逼迫傅言就范,日后明珞也不见得婚后美满。他是个很称职体贴的兄长,如今父母双双驾鹤西去,更是长兄如父,半点不肯让明珞吃亏。今日哪怕明珞说上一句:“今生非傅言不嫁。”纵是众目睽睽之下,撕破脸皮也在所不惜。   可一问明珞男女之事,她只会坐在太师椅上,荡着两条小细腿,眯着眼睛,悠哉悠哉道:“我不知道啊,爹一直说让我及笄之后嫁给傅言哥哥的。我以前不爱听爹的话,现在想再听一句都难了,就想帮爹达成最后一道遗愿,就是不要傅言哥哥的心,我也想要他这个人!”   顿了顿,明珞又补充一句:“既然跟我从小就订下亲事了,自然是要娶我的啊,要不然不就是负心薄情的陈世美吗?”   明连最是了解自家妹妹的脾性,也知她大约连什么叫做喜欢也弄不清楚,如今一心一意只想达成爹爹的生前遗愿。可如此这般,倒是十分难办了。一个不愿意娶,一个因为父亲的遗愿铁了心想嫁,若是强行凑在一起,才是生生耽搁了明珞。   他虽是这般想的,可又暗暗恼恨傅言不辞而别,害得明珞在京城被一些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平白无故被人拿出来百般诟病。索性就承了皇上的圣意,见傅言已经跪在府门前负荆请罪了,遂接了荆条,破空狠抽了几下,全数抽在背上。   这荆条许是才折下来的,通身翠绿,透着点嫩黄,遍满了密密麻麻的倒刺。大约是浸过水的缘故,柔韧性非寻常的棍棒可以比拟。又因倒刺的缘故,一鞭子破空抽下来,由背至胫都横亘着一条深红色的伤痕,像小沟渠一般,鲜血顺着荆条往下滴落。伴随着每一鞭,破碎的衣料和混着血沫的惨状都映在周围百姓的眼里,无一不是倒抽口凉气。   傅言微垂着头,两手紧紧得攥成拳头缩在宽袖中,随着身后的破风声,疼痛瞬间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背上像是被人活生生的揭掉一层皮一般,火辣辣的烧成一片。这荆条虽然不如棍棒动辄就要断人骨头,可抽在身上疼得钻心刻骨,半点也不比棍棒加身好受。   “嗖——”   明连反手抽了一记,手心里攥了满手的血。他也不比傅言来得好受,也不知傅言到底是不是故意的,挑荆条的时候,也不让人把两端的倒刺拔掉。如此,明连仅仅是攥着荆条,手心就被倒刺割得鲜血淋漓,很快就使不上劲儿了。   突然,就见一道倩影从人群中飞奔而出,一把将傅言护在怀里,整个后背正好就暴露在了荆条之下。傅青气喘吁吁的扒开群众,见状,骇得连脸色都变了,一拍大腿,咆哮道:“阿朝啊!”   周围的人纷纷倒抽口凉气,有妇人心生怜悯,侧过脸去不忍再看。就见明连脸色突然大变,可抽出去的荆条如同离弦箭羽,哪里能说收就收,千钧一发之际,他伸出左臂出去,生生挡在赵汐朝前面。荆条“啪”的一声就抽了上去,湛蓝色的锦袍一瞬间撕裂开来,破碎的衣料同血沫一道溅了出去。   明连缓了口气,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垂着左臂,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滴落。脸色顷刻之间就白了几分。他目光灼灼,瞬间钉在赵汐朝身上,哪知方才收力不及,荆条的尾端到底是扫到了她的脖颈。白皙如同暖玉般的肌肤,落下了一道刺眼的血痕。   “阿朝,你……你来做什么!”   赵汐朝扭过头来,抿紧下唇,带着哭腔小声求道:“明连,求你不要再打他了……”   傅青冲出人群,赶忙跑过去搀扶赵汐朝,大声道:“阿朝,阿朝,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赵汐朝将傅言抱得更紧了,摇了摇头,怎么都不肯撒手。傅言强撑着推了她一把,严肃道:“你怎么来了?赶紧回去!青儿,快带她回去!”   傅青耷拉着眼皮,哭嚎道:“堂兄啊,你怎么被打成这样了啊!怎么这么多血!明连这个乌龟王八蛋,怎么可以对你下这么重的手!”   他说着,赶忙起身,跑去夺明连手里的荆条,一摸之下,摸到一手的倒刺。一边“哎呦哎呦”的叫个不住,一边还要上前去抢。见明连怎么都不肯松手,索性一把抱住他的腰,往府里推搡,压低声音求道:“明连,明连,那个可是我堂兄啊!差不多就行了!圣上下旨让你打。你还真打啊!就算真打,你别下这么狠的手啊!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跟我从小到大,十多年的真挚友谊,难道还比不过退亲这种小事吗?”   闻言,明连反而被气笑了,一把将傅青推开,用荆条的一端指着他的鼻尖,沉声道:“什么叫退亲这种小事?你跟傅言一声不吭就跑去咸州了,每日来国公府悼念的朝中大臣,有多少是虚情假意的,你会不知道?我父亲骤然以身殉国,朝上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我国公府!你们傅家傅大公子对明珞不冷不热便罢,这口口声声说要退亲是怎么回事?当我国公府是没人了吗?我跟你说,我今日怎么打他都不冤枉,我若是不打,便是抗旨不遵!圣上怪罪下来,你还想让我国公府担着吗?”   傅青两手举过肩膀,硬是不敢动一下,赶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明珞妹妹受委屈了!可这也不能全怪我堂兄啊,男女之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那个什么,傅家不是只有一位傅公子的,不还有我嘛,我也可以娶明珞的……”   明连板着脸,严肃道:“你少跟我东拉西扯!我只知道因为你堂兄,害得我们家明珞在外被人指指点点!我今天打死他都不为过!你让开!”   傅青赶忙平举着胳膊,拦着明连不让他去,明连皱眉,佯装要拿荆条抽他。哪知傅青今天就跟转了性似的,明明吓得要死,缩着脖子双眼紧闭,可硬是不肯动一下。   明连到底是打不下去的,索性将手放下,捂住左臂深深的喘了口气,询问道:“说吧,你跟傅言怎么突然就去咸州了?莫非……阿朝出了什么事?”   傅青吞了吞口水,眼睛一直盯着明连手里的荆条不放,唇瓣蠕动了好久,到底没敢说真话。如此,明连瞥了他一眼,抬腿就要往外头走,傅青赶忙扑过去,抱紧明连的腰,鬼哭狼嚎道:“不要啊!明连!不要啊,不要再打我堂兄了!真的不怪他,这事怪我,都怪我,是我惹出来的事!”   明连驻足,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傅青瞧,道:“哦?你说说,这事怎么怪你了?”   傅青脸色骤然灰白,两手搓着衣角,将自己是怎么藏信的,怎么骗傅言的,怎么样差点害得赵汐朝嫁给傻子的事,和盘托出。却见明连胸膛上下起伏,像是生了好大的气,单手一推傅青的脑袋,怒声道:“你脑子被狗给吃了!我早就说过,不要跟明珞学!你平白无故藏信做什么!”   “……我当时没想太多……”   明连斥道:“你哪次都是没想太多!”他气了一阵,暗暗感激傅言及时赶到,否则赵汐朝现在指不定就被人侮辱了去。一想到方才他失手伤到了她,心口又堵上一口闷气,单手攥拳猛咳了几声,咳出一口血来。   他不动声色的将血擦了去,这才折回身来往外头走,傅青以为明连这是余怒未消,吓得一跺脚,赶忙跟了出去。却见府门口,明珞躲在门后面,勾着腰,探出去半个头。   明连蹙眉,提了一个音唤道:“明珞!”   明珞应声回头,眼眶红得像兔子一样。她抬着衣袖擦了擦眼泪,往明连跟前蹭,见傅青也在,硬是当没看见似的,昂着脸同明连道:“哥,为什么傅言哥哥对那个姑娘这么好?不应该的啊,小时候我贪玩,从台阶上蹦下来,摔伤了腿。是傅言哥哥背我回家的。他怎么会想着跟我退亲?我……我明明生得比小时候还要漂亮!”   闻言,傅青打后面探出半个脑袋,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明连侧过身去瞥了他一眼,这才拉着明珞的手,耐心询问道:“妹妹,你其实就是因为这个,才非要嫁给傅言的,对吗?”   明珞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认真道:“我从前是因为这个,可现在真的是想完成爹的遗愿。傅言这么好,我想我大概是喜欢他的。他如果愿意为了我,也这么大逆不道一次,我都不知道该多高兴!”   明连叹了口气,安抚道:“其实爹最期盼的,是你日后能平安喜乐。京城品行端正的公子也绝非傅言一个……明珞,哥哥已经替你出过气了,既然他心不在你身上,强迫他也无济于事,你懂么?”   傅青从旁大力的点头道:“是的,是的!明珞,你听听你哥哥的!退亲吧,退亲吧,好的不去,更好的不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我堂兄?我也很好啊!”   闻言,明珞立马怒气冲冲道:“你跟傅言哥哥怎么比?他年纪轻轻就是正六品翰林院侍读了!在弘文殿教皇子们读书,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成天就知道带着我一起遛马逗鸟,还带我去风月场所!我还没告你状,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   “我怎么胡言乱语了!”傅青走上前来,两手抓着明珞的胳膊,大声道:“谁跟你说,你小时候摔伤腿了,是我堂兄背你回去的?明明是我,是我,是我!”   “你胡说!怎么可能是你!”   傅青嚷道:“不信你问明连啊,当时他看见了!你当时把我衣领都哭湿了,回去还染了风寒,全家人都怪我!你倒是只记得堂兄的好!”   明珞说不过傅青,转脸去看明连,见他抿紧唇不语,心里登时凉了半截,一把推开二人,埋着头跑回房。傅青在身后喊她:“明珞!你别嫁给我堂兄了!我其实还有很多优点的,你考虑考虑我!”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差不多也该收场了。明连忍着疼,松开五指,将荆条取下来,咬牙道:“真不知道傅言是如何想的,寻个打人的东西都这么费劲。也不知他是想折磨自己,还是折磨我。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术,也就只有他能干出来!”   傅青看着明连血肉模糊的手掌,结结巴巴道:“不……不是的吧?我堂兄对自己挺狠的,要换了我,早跑路了,哪里还敢过来……”   明连瞥他一眼,撕下一块衣料包着手掌,似笑非笑道:“他敢躲么?圣上下旨让他过来负荆请罪,他若是不来,就是抗旨不遵。按照律法当祸及亲人,到时你也跑不掉。”   闻言,傅青这才恍然大悟,他后知后觉一般,凑近身去,询问道:“那听你口气,你其实也同意解除婚约,可对?”   “怎可能?”明连板着脸道:“我只是不忍心看明珞伤心,长痛不如短痛,趁着明珞年纪还小,断了跟傅言的情分也好。否则日后,阿朝也得……”   “嗯?阿朝也得什么?”   “没什么。”明连转过身去,略一思忖便道:“你回去同你堂兄说,这事我做主了,婚约之事可以解除。只是不能由他来提,我稍晚一些进宫面圣,这事就此作罢,以后都别再提了。”   “你去找辆马车将你堂兄送回去吧。”   傅青一一点头,挠了挠脑袋,歪着头疑惑道:“为什么要稍晚一些才进宫?你现在进宫面圣不行吗?”   明连侧过脸来,指了指自己的左臂,咬牙切齿道:“难道只有你堂兄疼吗?我不需要处理一下伤口?快滚!”   于是,傅青赶忙滚了,找来马车,同赵汐朝一左一右将傅言小心翼翼的搀扶到马车上坐好。他生怕车行得急了,颠着了傅言,又怕车行得太慢,耽误了处理伤口。正抓耳挠腮,不知所措时,傅言虚弱道:“直接去赵府吧,我这个样子不能让祖母看见。青儿,你嘴给我把牢了,要是被祖母知道了半点风声……”   傅青一个激灵,赶忙点了点头。因着他们二人若是都不回去,反而会让老夫人起疑心,索性再下一个路口,傅言就把他赶了下去。   赵汐朝打马车里头,好容易才翻出了一条薄毯子,试了几次也没撕开。傅言虚倚在拐角处,见状二话不说伸手接过来,撕成了一条一条的。奈何,他这个伤不是普通的伤,每一条血印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倒刺,月白色的衣裳被血染透,更显得脸色惨白。   她尝试着要帮傅言处理伤口,可却不知要如何动手,越是着急越是难过,眼泪簌簌的往下流。傅言伸手替她拭泪,淡笑道:“你怎么又掉金豆子了?我的小姑奶奶快别哭了。你一哭,我身上就更疼了。”   闻言,赵汐朝赶忙将眼泪收起来,红着眼眶低声啜泣道:“都怪我不好,你要不是因为赶去咸州救我,怎么可能惹得圣上大怒。你若不是为了我,怎么可能会退亲。现如今就更不会受伤了……”   傅言摇了摇头,伸臂绕到赵汐朝身后,将她揽在自己怀里,温声哄道:“怎么能怪你呢?我的家人出了事,我若是不救,岂不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圣上动怒,那是因为南岭王谋逆,圣上要将其府上亲眷,包括无辜的妇孺老幼,一律腰斩。我叔父上了奏折反对,圣上这才暗暗恼了,于我不过是找个由头,暗斥我叔父罢了。这事明连心里也清楚,不过是数罪并罚罢了。”   赵汐朝轻轻倚靠在傅言怀里,生怕自己力气大了,压疼了他。闻言便道:“真是如此?那你岂不是很冤枉?”   傅言道:“说冤枉也不冤枉,横竖这个亲早晚要退的,早退也好。如今正好,一举两得,既平息了圣上的怒火,又退了亲事。”他说着,光洁的下颌轻轻蹭了蹭赵汐朝毛茸茸的头发,声音又轻又缓,“汐朝,我想三媒六证,明媒正娶,将你娶回家。明媒正娶为妻,暗度陈仓是妾,我不愿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赵汐朝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赶忙擦了擦眼角,带着鼻音道:“傅言,你这人太坏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乱七八糟么?”傅言挑起一边的眉头,满脸认真道:“我字字都是肺腑之言。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你若是觉得乱七八糟的话,那我再换个方式罢。”   “嗯?”   赵汐朝歪着脑袋正狐疑,突然被傅言往外推开,她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倾去。就见傅言伸臂过来,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如此,她不得不昂着脸,傅言趁机俯下身去,对着朱唇轻轻咬了一下。   “…………唔唔唔”   傅言的手很热,指腹间的温度透过一层薄薄的衣衫,似乎要直接贴在肌肤上,赵汐朝不受控制的小幅度哆嗦了一下,身子往前倾了倾。如此,同傅言贴得更近了。他唇瓣温凉,身上透着一股子好闻的墨香,舌头如同一条火热的长龙,不由分说的分开了赵汐朝的贝齿,同她的舌头交织在一起。每走一处就像是被炙热的炭火烙过,发出“滋滋”的声音,二人稍微分开,光洁白皙的下颌处,便垂下两丝涎液。   马车的空间不大,赵汐朝缓了口气,小脸绯红,胸膛像是揣了只兔子似的。她两手捧着脸蛋,险些被这烫人的温度惊到。余光瞥见傅言唇角漾起笑意,又羞又恼之下,攥紧拳头往他胸口捶了几下。   傅言清咳几声,垂眸盯着赵汐朝,眉梢眼角皆是宠溺的笑意。一把逮着她的两只手,往自己脸上贴,美名其曰:“你手凉,我替你暖一暖。”   赵汐朝活了两辈子,就没见过比傅言更加险恶的人。索性挣脱开来,扭过脸去不肯理他。   哪知傅言咳嗽几声,捂住胸口,紧蹙着眉头,似乎在承受着很大的痛苦。赵汐朝余光一直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见状立马心软下来,柔声道:“怎么了?身上很疼么?你且再忍一忍,等回了府上,我找大夫替你处理伤口。可能会很疼,但是如果不处理干净,回头只会更疼的……”   傅言道:“无事,古人曾云,药到病除。药石若到,纵是断骨拔筋,血肉淋漓也无妨。”   “那是古人骗你的。真要如此,疼都给你疼死了。哪里还等得到什么药石。”   傅言却正色道:“药石在此,我怎会轻易疼死。”   赵汐朝耳垂一红,啐道:“早就说你枉读圣贤书,你看你平时在书里都看什么了!”   傅言板着脸,严肃道:“不信你试一试?”   “怎么试?”   “……就是我方才那样对你……”   赵汐朝恍然大悟一般,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来,“哦,这样啊……”她捧着傅言的后脑勺,一连往他额头,鼻子,左右脸颊各亲了一口,这才像蜻蜓点水一般,往唇上亲了一下。   还故意使坏的摸了摸傅言的耳垂,笑眯眯道:“啊,正人君子也会脸红啊!”   傅言轻轻咳嗽一声,羞赧道:“我……”   所幸,赵府到了,赵汐朝赶忙跳下马车,招来下人将傅言扶下去,这才寻了管家来,让他尽量别声张,出门寻个大夫来。   管家应是,打着灯笼,一溜烟的跑出府寻大夫去了。赵汐朝生怕丫鬟们手重,自己端了一盆热水,将帕子蘸了热水,要替傅言擦身。   手举了半天,不知道如何下手解他衣裳。这身上的血都干了,同衣料黏在一起,若是硬脱,少不得要将碎肉都给拽下来。傅言到是跟不知道痛似的,自己往身上淋了些水。一咬牙将上衣脱了下来,露出了满身伤痕。   赵汐朝这才知道傅言伤得有多重,一边替他小心翼翼的擦去残血,一边簌簌的往下落泪。傅言余光瞥见了,抬起手替她拭了两回泪,后来发觉越是这样,她哭得越厉害,索性就往身上披了件衣裳,不让看了。   大夫虽能医治百病,但这皮肉之伤,怎么也得好生将养几日。遂提笔在砚台边舔过,笔走游龙的写了一张药方。这才由着管家领路,拿了银子出府去了。   赵汐朝一直坐在床上陪着,见傅言额头上的虚汗,擦了一层,又冒一层,唇角都开始泛白了。许是上了药的伤口疼痒难忍,又不愿意痛呼出声,就一直强忍着。丫鬟将药汤送来,立马就躬身退下了。   如此,赵汐朝便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吹凉了往傅言唇边送。她自己是很怕苦的,生怕也苦到了傅言。自己先尝了一口,苦到舌头直打结。   傅言笑话她,“都说是苦药了,你非得尝一尝。”   赵汐朝捏了颗酸梅子把他嘴堵住,将药碗放下,见夜已深了,这才吹熄了灯火,柔声道:“你今晚就在我房里休息,我就在隔间,夜里你有哪里不舒服的,想要喝水,只管叫我。”   傅言轻轻颌首,倦意像海浪般袭,总算是睡下了。   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赵汐朝提着油灯,忽见窗户纸上印着一团黑影,她捂住唇角,往前走去,轻轻将窗户推开,就见执名从房梁上倒吊下来。   一双眼睛在夜色下尤其明亮,嘴角勾起一抹诡笑。双臂抱胸目光灼灼的盯着赵汐朝。   赵汐朝惊得手里的油灯一下子滑落下来,执名见状,翻身下来,脚尖一勾将油灯提了上来。   他轻轻嗅了嗅赵汐朝的脖颈,歪着脑袋笑得邪气十足,“汐朝妹妹,这么好看的脖子,伤到了多可惜啊!”   赵汐朝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手捂住脖颈上的伤痕,警惕道:“执名!深更半夜的,你来我房里做什么!”   执名耸了耸肩,笑得越发诡异,“深更半夜的,你在房里藏男人,啧啧……”   ☆、68.【抓虫】飞火流萤   如果可以, 赵汐朝真想提把刀把执名一刀一刀给剁了, 说好听点, 他是个白面瘟神,说难听点就是一块狗皮膏药。粘谁身上谁知道, 甩也甩不掉, 赶也赶不走。若光是留在赵家白吃白喝,倒是无妨, 横竖就是养个游手好闲的废材。   可执名跟旁人不一样啊,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坏水。又偏生长成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比他年长的,觉得是个小老弟,比他年幼的,又觉得是个漂亮哥哥, 稍微道行浅一点的, 真把他当善茬儿了。   若非赵汐朝前世曾经栽过执名手里,哪里能知道这副眉清目秀、俊俏不凡的皮囊下,包藏着怎样险恶的用心!好在她早便将执名看透,就等着寻个时机把他们母子一锅端了。   就见执名斜倚在灵柩窗边, 双臂环胸,棱角分明的下巴微微抬起,带着点惊讶的语气问道:“哎呦, 好浓的血腥气啊, 这怎么了, 你哪里流血了?”   赵汐朝咬紧牙关, 总觉得执名此言暗有所指, 极致下流,可又偏生抓不出错来。若是因此恼了,反而显得自己胡思乱想了。如此,只冷着脸,将窗户重新关好,哪知执名突然伸手卡在窗户中间,刚刚好有半扇窗户关不住。   她本想一鼓作气把执名夹死算了,又生怕这个小瘟神一言不合就恼了。只好透过还未完全合上的窗户,压低声音道:“深更半夜的不睡觉,你到底想做什么?”   执名嘴角扯起一丝玩味,手底下稍微一使劲便将窗户打开大半,发出一道沉闷的声音,在夜色下更显突兀。赵汐朝生怕吵醒了傅言,赶忙伸出一根手指头,抵住唇角,冲着执名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哪知执名耸了耸肩膀,随意道:“怕什么,你都能带情哥哥入府,就不能跟我私下见个面?我怎么说也是你继兄,你对我也忒不上心了些。回头我真应该带你去江北城玩一玩,让你好好见识见识江北城的姑娘。”   他突然曲着两指,往赵汐朝额头上一敲,笑嘻嘻道:“敲醒你个榆木脑袋,你跟我想象的差距忒大。咱爹那老头儿成天在我娘耳边念叨,说你生得如何如何漂亮,脾性如何如何温顺。我看也不过如此,比我在江北城恩爱过的姑娘,差太远了。”   “那你现在就可以滚回江北城。”赵汐朝小脸像是染了一层寒冰,说出来的话毫不客气,“赵家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赶紧哪里来的往哪里去吧!你要是没有盘缠,我做主了,送你一盒金叶子。日后江北城所有的姑娘都是你的!”   说着,她手势呈狂风扫落叶状,“走吧,走吧!你年纪轻轻的,又不是中原人氏,想必不知道什么是土农工商。我家是商贾之家,地位最是低贱,你留在我家,除了能吃饱饭以外,没什么好的。这要是换了律法新编以前,连科举都不能考!没前途的!”   闻言,执名嗤笑,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我会稀罕你那盒破金叶子?我执名从小到大要什么没有!商贾怎么了,我娘在江北城是做水产生意的,天下商贾一家亲的道理,你没听过?”   “……”赵汐朝痛心疾首道:“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呢?谁跟你说天下商贾一家亲了?那是天下官员一家亲!你这是在放弃你自己!”   执名笑道:“这么说来,你喜欢你那个情哥哥,就因为他是朝廷官员?”   赵汐朝道:“那怎么能一样?我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他就是寒门书生,我也嫁。我若是不喜欢一个人,他就是皇亲国戚,我也不嫁!”   此话一出,执名的脸色稍微一变,他抿紧了唇角,自言自语道:“皇亲国戚么……呵……”   赵汐朝不留痕迹的攥紧拳头,胸膛处像是揣了一只兔子。手心里捏着一层冷汗,像是随口一问似的,道:“对啊,但我觉得还是当个寻常百姓更好。江北城原先隶属于北地,听闻南岭王犯上作乱,已被俘诛。可战事持续了许久,想必水产生意也不好做吧?”   执名深深的凝了她一眼,摇头似笑非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娘养我不容易,我不得一天到晚的出门替她物色儿媳妇去?”   闻言,赵汐朝非但没松口气,反而莫名心惊肉跳起来,巴巴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能把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说得这般清新脱俗。”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还是读过几年书的。”执名洋洋得意起来,突然伸手一攥她手腕,侧过脸来,诡笑道:“走,我带你上房顶上耍会儿。”   赵汐朝赶忙要一把将执名挣开,她手脚并用,抱着窗户台死活不肯跟他走。也顾不得会不会吵着傅言睡觉了,正要气沉丹田的大喊一声,嘴巴立马被执名捂住。   “唔唔唔!”   执名伸出一个手指,同方才赵汐朝向他做的禁声手势一般无二。狭长的眼睛微眯,压低声音道:“我怎么觉得你这么聪明呢?你明知我不怀好意,还刻意同我东拉西扯,分散我的注意力。只怕是妨着我害了你的情哥哥吧?”   顿了顿,他凑近赵汐朝耳边,吹了口气,笑得邪气十足,“你想套我什么话?我这个人比较诚实,你若是问我……我肯定不会告诉你的!”   赵汐朝身子僵硬着,两腿像是生了根似的半点动弹不得。她余光瞥见身旁的架子上摆着青花瓷瓶,正要抬脚将架子踢翻。却见执名抬起右手,右手食指上停着一只七星瓢虫状的飞虫。不同的是,这只飞虫两扇透明的翅膀,闪着淡蓝色的光。若不仔细看,只当是萤火虫。可话又说回来,眼下时维春季,哪里来的萤火虫!   执名微抬了抬下巴,解释道:“这是飞火流萤,我从前在东瀛待过几年,倒腾出了好些玩意儿。这个最得我心,专门吸人血的,哪里血腥味越重,它就越喜欢往哪里飞。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上房顶上耍会儿?”   赵汐朝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执名生吞活剥了,她倒是忘记了。前世执名身上总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掏出一条色彩斑斓的毛毛虫,有时候是只通身翠绿的蝴蝶。她那时也没见过,只当是个有趣儿的。后来,赵家满门被抄,大理寺的人上门抄家时,这厮还窝在院子里玩虫子呢!   后来,大约也死了罢。死有余辜,活该!   执名这人特别喜欢一边威胁,一边同人商量。通常商量的结果都是在威胁下促成的。他也不引为耻,反而十分得意的一把擒着赵汐朝的腰,脚尖点地,几个飞掠间就上了房顶。   一上房顶立马便将手松开了,示意赵汐朝坐下。如此,纵是她不情不愿,也得陪着小瘟神坐在房顶上看月亮。   执名不知道打哪儿变出片叶子,去喂飞火流萤。赵汐朝皱紧眉头,质问他:“你不是说,这虫子专门吸人血吗?它怎么还吃叶子!”   “我说过嘛?我不记得了。”执名笑嘻嘻的将树叶丢开,想了想道:“我觉得你说的对,说的好。我的虫子怎么能吃树叶?太不威风了!来来,你伸手!”   赵汐朝赶忙将两手背在身后,警惕道:“你想干什么?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由不得你在这里胡作非为!”   执名笑了一声,硬生生的将赵汐朝的手拽了过来,对着飞火流萤吹了口气。这虫子立马扇动着臂膀飞到了赵汐朝的指尖。   赵汐朝吓得牙齿咯咯打颤,咬牙切齿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送你当个见面礼。”执名随意道:“方才同你说着玩的,这飞火流萤是用来引路的。我早先年去东瀛玩,摸不清楚路,就靠这玩意儿替我指方向了。远比地图管用多了。”   “无功不受禄,我不要!”   执名冷下脸来,沉声道:“真不要?”   “……那我考虑考虑……”   却见执名变脸跟翻书一样快,仰躺在房顶上絮絮叨叨同赵汐朝说了一些往事。全是他从前在东瀛见到的趣闻。这些事前世执名便同她说过了,此时再听,仿佛就在昨日。但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赵汐朝漫不经心的听着,偶尔点了头,应声是,生怕这瘟神翻脸不认人。她暗暗琢磨,想着既然执名在东瀛待过几年,想必对赵老爷下的毒,也是东瀛那边的毒。届时派人去东瀛请个大夫回来,只要赵老爷毒一解,立马找人把执名给灭了,省得他在京城为非作歹。   正思绪漫游之际,就见执名突然起身,手里不知从哪变出一粒黑黝黝的药丸来。稍微一使劲,药丸便成了粉沫。他趁着赵汐朝没注意,往她脖颈上一撒,拍了拍手,笑眯眯道:“差点忘了,这么漂亮的脖颈,可别留下疤痕。这是哪个乌龟王八羔子干的,居然对姑娘下手,啧啧……”   赵汐朝伸着衣袖使劲擦着伤口,要将这粉沫擦掉。擦了几下,就着月光一看,袖口上干干净净的。执名瞥过了一眼,从旁道:“别瞎费劲了,我这药可比寻常的伤药好多了。保管药到病除。”   “那……你能不能……”赵汐朝蠕动唇角,到底也没说下去。天知道这个执名到底什么脾气。他的药怎么能轻易给傅言用!若是毒.药岂不是要害死人了。   执名一本正经道:“伤药没有,腐骨蚀肉的毒.药管够,你要不要啊?”   他说着打了个哈欠,见天色真的不早了,再不回去睡觉,就该天亮了。索性就掐着赵汐朝的胳膊,将她带下房顶,这才打着哈欠,背对着人摆了摆手:   “别送我了,去照顾照顾你情哥哥吧。我给他下了点迷.药,足够他睡上一晚上了。哈哈哈……”   赵汐朝一听,脸色大变,赶忙跑回屋里。提着油灯往床边去,却见傅言俯在床榻上,脸色仍是惨白,可眉头舒展,想来睡得十分安稳了。她这才大松口气,一时还怕执名不知什么时候折回身来,索性脱了鞋子,轻手轻脚的上了床榻,尽量缩在床角里睡。   黑暗中,一只通身蓝光的飞萤扑腾几下臂膀,倏忽安静下来,连最后一丝蓝光也退了去。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纸洒满房间,在地上折射出一个个斑驳的光圈。一架硕大的山水屏风置于敞厅。光可见人的汉白玉地板,触手温凉。东墙两扇月洞窗,嵌着五光十色的玻璃。外面吊着成排的流苏穂子。再远些,是一排由上好的檀木制成的书柜,上面整整齐齐摆放了好些书本。最靠外的青花瓷瓶里,还被人插上了几月鲜艳的月季。   傅言缓缓醒来,入眼处是陌生的陈设,淡粉色的帐子,雕花的床头。手臂酸疼发麻,他试着抬了抬手臂,身侧立马动了动。寻着动静望去,就见赵汐朝连外裳也没脱,蜷缩在自己身侧。也不知是怕惊扰他休息,还是怕男女授受不亲。连半寸被子都不曾盖着,怀里抱着他的胳膊,像只贪睡的猫,轻轻往上蹭了蹭。   也许可以这样理解,赵汐朝睡到半宿,觉得太冷了。这才将傅言的胳膊抱在了怀里,以至于他一夜未动,胳膊酸麻得不像样子。   无奈的摇了摇头,傅言动都没敢动一下,生怕惊醒了身边人。他寻思着叔父今日该是去弘文殿替他请示,在府里修养两日。横竖,南岭王犯上作乱已成定局,纵是圣上惩治再重,也无可厚非。   叔父是个明白人,既知是徒劳无功,想必不会再呈奏折。经过此事后,圣上的气也该消了才是。   只是听闻,南岭王膝下育有三子,除却死在战场上的两位嫡子外,还有一位庶出公子,自幼就阴狠毒辣。年纪小小的就敢毒杀嫡母,后来连夜畏罪潜逃。一晃多年不知所踪。   如今圣上下旨将南岭王满门抄斩,这位庶出公子也成了在逃的死囚。   如此,傅言伸手轻轻触了触赵汐朝水嫩的脸蛋,心里念着:这媳妇儿总算跑不掉了。   ☆、69.小白菜地里黄~   傅府。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纸悄悄的进了屋子,爬上挂着风景画的墙头, 争先恐后的洒满屋子的每个角落。案上的两排蜡烛早已经软成红泥, 独留一盏镂空雕花的香炉还燃着安神香, 淡青色的烟雾徐徐的升起, 盘旋在半空。   红木芯的床榻旁边,半寸被角垂在地上,傅青怀里抱着枕头, 睡得四仰八叉, 嘴边还流下几缕晶莹的不明液体, 正睡得酣甜。忽听房门“轰隆”一声被人推开, 一个俏生生的丫鬟,急急忙忙的从外头进来。见傅青还躺在床上睡着, 赶忙的走上前去,将帐帘往边上一拉, 急唤道:   “二爷!二爷!快醒一醒啊!二爷!老夫人找你过去问话呢,二爷!”   傅青觉得耳边聒噪,不耐烦的翻了个身, 拽着被子将耳朵捂住, 嚷嚷道:“吵什么吵?这什么时辰了啊?”   “二爷, 已经辰时了啊!”小丫鬟说着, 上手拽着被角,急得额头上冒了一层细汗, “二爷快些起来!老夫人跟夫人在上房等着呢!可别去太晚了, 回头夫人可是要怪罪的!”   傅青一听现在才辰时, 原本才要起身,又轰隆一声倒了下去,摆了摆手,随意道:“起开起开,我在国公府都是巳时才起身的,没理由回了自个儿家里,还要起得早些!你去上房同老夫人和夫人说,就说我身子不爽利,晚些再去请安!”   小丫鬟哪里肯听,还要上来扯被子,傅青便恼了,一骨碌爬起来,横着眉毛就要骂人。忽见来人是身边亲近的丫鬟,而且生得娇美,一时也骂不下去。遂坐起身,揉了揉眉心,问道:“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府上也没来什么客人,让我起这么早作甚?后院着火啦?进贼了?厨房被人炸了?”   “不是的,二爷。”小丫鬟摇了摇头,将帐子挂起来,又走到衣柜前,找出了一身干净衣裳,这才道:“奴婢听上房的姐姐们说,老夫人不知怎的,想起长房老爷了。这才要派人去请大爷过去,哪知下人去了许久都没将人请过来。一问才知大爷昨个一宿都没有回来!”   傅青心里突然一个咯噔,翻身下了床,一边捞起靴子穿上,一边抬头问道:“我不是吩咐过了,就说翰林院有事儿,留住了堂兄。下面的人都是怎么办事的?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干什么吃的!”   说着,就站起身来,小丫鬟连忙凑过去,替他将前胸的细带子系好。又从屏风上取来镶宝石的腰带过来,闻声便道:“二爷莫要生气,您这一天到晚跟在明小侯爷身边转悠,不时常在府里走动。这下人专会看人脸色,这个家到底是由老夫人掌着。老夫人喜欢谁,下人就眼巴巴的过去恭维着。”   “说到底还是下人办事不力,关老夫人什么事?”   小丫鬟一面替傅青挂荷包,一面暗暗观察他的脸色。见傅青也没生气,便从旁撺掇道:“二爷,奴婢伺候您这么长时间了,最是忠心耿耿。先前大爷没回来,老夫人每日都挂念着。如今回来了,更是满心扑在大爷身上。您都不知道府上是怎么传的,竟然都说傅家只有大爷才是嫡出的公子。这不,都不把您这位二爷放在心上了。二爷,您好歹也争一争!”   闻言,傅青拧着眉头,不悦道:“一点正事儿都办不好,竟都学着嚼舌根子!那是我堂兄,又不是别人!我为何要同他争?我巴不得他过得比谁都好!”   “二爷这话说的,亲兄弟还会阋墙。何况还不是从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谁知道大爷这回回来,是不是要夺家产的。二爷,您可别忘了,这傅家的家产,可都捏在老夫人手里头呢!您若是不争一争,以后在傅家哪里还有您的位置!奴婢都是替您着想啊!”   傅青一听,眉头皱紧,冷眼瞥了丫鬟一眼。这丫鬟吓了一大跳,赔着笑脸往傅青身上贴。她穿了一身水粉色的纱裙,胸前丰满圆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往傅青胳膊上蹭了蹭,娇声道:“二爷,奴婢可都是为您着想啊。奴婢是您房里的人,日后您顺心如意了,奴婢才能过得好……”   “滚开!”傅青二话不说,一把将这丫鬟推倒在地,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以前竟然瞧不出来,你居然是爱在背地里嚼舌根的!你若说旁人便罢了,居然还在我面前,说我堂兄的坏话!谁教你过来说的?”   小丫鬟摔倒在地,一见傅青动怒,赶忙跪在地上直哭,眼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吧嗒吧嗒砸在地上。   “天地良心啊,二爷!奴婢可都是为您着想!人心隔着肚皮,你把大爷当亲哥哥,大爷可把你当亲弟弟看?他若是有半点为您着想。就该替您在翰林院也谋个一官半职的!上回去咸州,大爷自己要当不忠不义之人便罢了,还非将您也给带上。您都不知道外头怎么说您的!”   傅青被气笑了,手指着小丫鬟,问道:“来来,你给我说说,外头都是怎么说我的?”   小丫鬟一听,觉得有戏,擦了擦眼泪,立马道:“外头都说您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天天在家只知道吃喝玩乐,到处惹事。还说您连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大爷。还说您就算是傅家的嫡系又怎么样,什么好事儿都落不到您身上。就连同安平县主订亲,也都是紧着大爷来。纵是大爷看不上安平县主,也落不到您的头上!”   “胡说!”   小丫鬟道:“奴婢也说他们胡说,可偏偏没人信。大爷就是仗着讨老夫人喜欢,这才事事压您一头……”   哪知傅青却道:“我是说,你在胡说!外头传得不假,我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只知道吃喝玩乐,都是真的!谁跟你说堂兄没替我谋官职了?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我会哪一个?我还不得一把火把翰林院烧了!”   顿了顿,他犹不解气,一脚将丫鬟踹倒,咬牙道:“谁准许你们背后说安平县主闲话的?堂兄纵是同安平县主解除婚约了,也由不得你们在背后乱嚼舌根!来人啊!”   说着,傅青抬腿往门边走,对着外头唤道:“快来人啊!将这丫鬟给我卖给人伢子!”   “二爷,二爷!不要啊,二爷!”小丫鬟连忙抱着傅青的腿,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二爷,奴婢可是您的通房丫鬟啊,您不能这么对奴婢,您不能啊!”   傅青一把将人甩开,嫌恶道:“你是我的通房丫鬟?我怎么不知道?谁给你脸了!赶紧的,把人带走!看得我脑仁疼!”   院里渐渐聚了一圈的下人,探着脑袋过来看热闹,傅青手指着地上的丫鬟,哼道:“都给我好好看看,这就是以下犯上的下场!我平时不常回府,你们就想着奴大欺主了?索性今日我就说个清楚,你们都给我听清了。我的就是堂兄的,堂兄的还是堂兄的!别一天到晚在背后乱嚼舌根,傅家还轮不到奴婢做主!”   说着,他一甩衣袖,抬着下巴指了指底下站着的几个小丫鬟,“还有你们几个,不想被卖到勾栏院里,就好好干活。别穿红戴绿的,那粉鞋子谁让穿的?那衣服都给我穿好咯!别露胳膊露大腿的!”   傅青耍了一通威风,这才想起来要去上房给祖母请安。遂背着手大摇大摆的往上房去,才走到院门口,就见外头跪着几个下人。仔细一瞧,竟全是伺候傅言的。   “二爷,老夫人和夫人在里头等着您呢,快请进来吧!”   傅青轻轻颌首,这才整了整衣裳,抬腿跨过门槛。一眼便瞧见祖母面色不愉,心里登时一个咯噔。这才换上笑脸,凑过身去,一躬到底,笑嘻嘻道:“孙儿见过祖母!祖母今个精神真好,回头孙儿带明珞过来给您请安!”   刘氏冷哼一声,道:“你别在这跟我嬉皮笑脸的。我问你,你先前为何骤然同你堂兄去了咸州?他要跟安平县主解除婚约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傅青暗自咬了咬舌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连忙凑到刘氏旁边坐好,摇了摇她的胳膊,“祖母,堂兄回咸州肯定是有正经事要办啊!再者,强扭的瓜不甜,我跟明珞从小一块儿长大,您怎么不想着撮合撮合我跟明珞。怎么什么好事都让给堂兄?祖母偏心!”   刘氏戳了一下傅青的脑门,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道:“我到是想让你娶安平县主,可你也得争点气,好好跟你堂兄学学。别一天到晚跟公子哥们厮混。你自己看看,这满京城的名门望族,哪家敢把女儿嫁给你?指望着你给我生重孙,我看啊,我这一把老骨头入土了,都等不到那日咯!”   闻言,一旁静坐着喝茶的李氏插话道:“娘,您也别总这么说青儿。我瞧着青儿这些年大有长进。明小侯爷是什么身份的人,满京城有几个能同他相提并论的?还不是把咱们青儿当亲弟弟一样!倒是傅言啊,一声不吭就去了趟咸州,回来还擅自做主把亲事给退了。虽说是明小侯爷去圣上面前求的,可到底也是傅言他自己不愿意娶。”   刘氏一听,顿生不悦,道:“言儿自小就是个有主意儿的。他爹娘双双离世,往后婚姻大事,自然由我操持!眼下已经这样,再责怪他也无济于事。既然不喜欢那安平县主,回头你留意着,看看哪家姑娘生得标志,回头先把亲事给订了。”   李氏应是,对着傅青使了个眼色。傅青一脸茫然,如此,她便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娘,我倒是替言儿物色了一个。我娘家的哥哥,膝下有位嫡次女,比青儿还小了半岁。生得标志,又十分懂规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按辈分也是言儿的表妹,亲上加亲,最是合适不过!”   闻言,傅青眨了眨眼睛,歪着头问道:“娘,你说的那个表妹,是琅沅吗?”   李氏笑道:“就是她,你小时候最喜欢带她出门放风筝了,你忘啦?”   “不行!”傅青一拍大腿,瞪着眼睛道:“配不上!”   刘氏一听,立马不乐意了,责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若你大伯还活着,官职比你舅舅的阶品还高一级。你堂兄怎的配不上琅沅了?”   傅青道:“不是啊!我的意思是说,琅沅表妹配不上堂兄!堂兄生得那般俊逸,又文采风流、芝兰玉树。琅沅长相也就是周正些,皮肤也不算白,眼睛也小,一笑两颗大兔牙。还琴棋书画……她绣得鸳鸯戏水,我还以为是两只野鸭!跟堂兄哪里配了?哎!娘!你掐我做什么!”   李氏尴尬的笑了笑,狠狠瞪了傅青一眼,“别在背后诋毁你表妹,回头再敢去你舅舅家,看不打断你腿!”   “我就是实话实说,我本来也不喜欢去舅舅家……”   傅青见他娘还要掐他,赶忙往边上一跳,嚷嚷道:“反正就是不配!明珞生得这么漂亮,堂兄都不喜欢,何况是琅沅?娘,你可别乱点鸳鸯谱了!你有空也管管我,你看我院子里的丫鬟,一个个都快上房揭瓦了!”   刘氏想了想,觉得傅青说得有理。亲上加亲固然好,可二人也得互相喜欢才是。只是不知自家长孙到底喜欢什么样的,遂问道:“听你说得头头是道的,那你说说,你堂兄喜欢什么样的?”   傅青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就阿朝那样的,堂兄就特别喜欢!”   “阿朝是谁?”   李氏从旁解释道:“娘,就是收养言儿的那户人家的大小姐。先前也来了京城,我还同你提起过呢!”   刘氏道:“哦,那个赵家,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多置备些礼送过去。”   “都置办妥当了,您就放心吧。只是赵家是商贾之家,那赵家的大小姐生得的确标志,可怎么说也是言儿名义上的继妹。抛开这层不提,商贾之家同咱们这种书香门第,倒是不配的。”   “哪里不配了?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堂兄自己喜欢不就成了。”傅青撇了撇嘴,指着自己的鼻尖道:“娘!我才是您儿子,您也关心关心我的婚姻大事!别总把手伸到堂兄那里去!”   李氏斥道:“你懂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别乱插嘴!”   傅青没吭声,想着堂兄受伤的事儿祖母还不知道。遂想着法子瞒着,只说傅言将亲事退了之后,怕被责怪,在外头住了一宿没敢回来。   刘氏听了,赶忙催着傅青将人请回来,生怕傅言在外头吃苦头。闻言,傅青暗暗撇了撇嘴,心想:你要是知道堂兄退亲的全过程,怕是连坐都坐不住了。   当下拱了拱手,这才要告退。走至门槛时,被李氏出声唤住。   李氏压低声音道:“你这个孩子,怎么连点心眼都不长?娘想要将你表妹许给傅言,还不是为了你好?”   傅青蹙眉道:“为我好什么?您要是真的为我好,就别在祖母跟前乱点鸳鸯谱。堂兄已经够可怜的了,求求你饶了他吧!他喜欢谁,日后就娶谁,您管这么多做什么!”   李氏一听,恨铁不成钢的一把拧着傅青的耳朵,斥道:“就你跟他感情好!也难怪你爹不喜欢你,你哪点讨人喜欢了?你要不是我亲生的,我才懒得管你!滚回院子里好好反省,今个都不准出府玩了,好好把书背一背!回头你爹考你,你若答不上来,又得挨骂!”   “哎呦,哎呦!祖母!我娘她打我!祖母!”傅青边嚷嚷,边死劲揉了揉耳朵,无所谓道:“我从小到大就这样,您要是看不惯我,把我打死啊!你把我打死了,保管以后没人气你跟爹了!”   “你!来人啊!把二爷给我关回院子里,不许放他出来!”   傅青一听,赶忙往后跳了几步,道:“哎!都不许碰我!祖母让我接堂兄回来。我得赶紧去!没空在这闲待着!”   他转过脸来,冲着李氏挤了挤眼睛,眼底抑着几丝失落,脸上却笑着:“娘,您也别生气了。我今晚不回来,我滚去国公府待两日。你若是想我了,让下人递个信,我立马再滚回来!”   说着,傅青一溜烟的往外头跑,转眼就不见了人影。气得李氏在院里捶胸顿足,恨不得就没有他这个不听话的儿子。   傅青带着小厮出了傅府的大门,琢磨着先去国公府转转,回头再去接傅言。也让傅言在赵汐朝那里多待一会儿。哪知乘了马车去了国公府,敲了几回大门也没个人应。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才有个下人打开门,一见来人是傅青,立马要将门关上。傅青眼疾手快,一把将脚横在门缝里,横着眉毛道:“眼瞎吗?不认得我是谁了?”   那下人生怕夹伤了傅公子,遂为难道:“请傅公子见谅,不是小的不让您进。是主子吩咐的,小的也不敢不听啊!”   傅青歪头问道:“谁?你家小侯爷还是县主?”   “是安平县主!”   “哦……明珞说的啊,那就好,那就好……”傅青点了点头,趁着那下人没注意,一扭身进去了。   “哎呦!傅公子啊!您怎么进去了啊!”   傅青拍了拍衣摆,昂首阔步的往前走,向后面摆了摆手,得意洋洋道:“不关你的事儿,回头我就说是翻墙进来的!”   轻车熟路的摸到明连房里,傅青蹑手蹑脚的将门推开,搓着两手正要吓他一下,鼻尖猛的传来一阵强烈的苦药味儿。他被呛得捂住鼻子咳嗽一阵,抬步往屋里走。入眼就见明连合着一身白色里衣,虚倚在床边,手里端着碗,里头乌漆麻黑的药汤,隔得老远都能闻着味儿。   明连抬眼皮瞥了傅青一眼,捏着汤匙搅了搅药汤,淡淡道:“你胆子到也大。你堂兄前脚才同国公府退了亲事,你后脚就敢过来。你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罢。”   “知道知道,我知道!”傅青腆着脸,自己搬了个凳子过去坐,眼睛瞥着明连手里的药碗,巴巴道:“你怎么又要喝药啊!”   明连似笑非笑道:“还不是让你堂兄给气的,你以为我想喝么?”他说着,随手将药汤倒在了手边的花盆里。   “你怎么将药给倒了啊!你不喝药,病怎么能好?”   “喝了这么多年了,你瞧我病好了么?”明连回道,不知是嘲讽旁人,还是嘲讽自己,“我这副身子,想来也是好不了了的。圣上听闻我要做主替明珞把这亲事给退了。说什么要补偿明国公府,还要选位公主下嫁于我。”   傅青惊讶道:“那是好事儿啊!哪位公主啊?长得漂亮吗?”   明连瞥他一眼,淡淡道:“既知这病好不了,又何必耽误旁人呢!”他攥紧拳头,缩在宽袖里,声音又轻又缓,“我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便是明珞了。说来也可笑,明珞喜欢的人,不喜欢她,而我喜欢的……”   话音戛然而止,明连摇了摇头,沉声道:“我……没有喜欢的。”   傅青抿唇道:“明连,你别这样。天底下有这么多大夫,一定能治好你的。何况,还有宫里的那么多太医,你千万别弃疗啊!”   “……但愿吧。”   待傅青从国公府转了出来,见天色已经晚了下来,再不去接傅言,怕祖母再等急了。赶忙催促着马夫赶至赵府。一路上脑中反反复复都是明连消瘦的侧脸。   由着下人带路,傅青很快便到了赵汐朝的院子里。一进门就见自家堂兄在床上坐着,眉梢眼角皆是笑意。而赵汐朝就坐在床边上,手里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吹凉了往傅言嘴边送。   同样都是喝药,明连那里形单影只,傅言这里就是红袖添香。   傅青突然沉默了,示意下人噤声,这才随意拖了把椅子过来坐。轻轻咳嗽一声,酸道:“你们俩好恩爱啊,跟新婚小夫妻似的。”   赵汐朝红着脸嗔道:“你别乱说话,回头让你大哥打你!”顿了顿,她疑惑道:“你来这做什么?”   “祖母知道堂兄昨晚一夜都没回去,硬是催着我过来接人。我就过来了啊,连晚饭都没吃呢!”说着,傅青挠了挠头,明知道说这话不合时宜,可还是忍不住道:“你们这倒好了,郎情妾意的。就可怜了明连和明珞,没爹没娘……”   傅言闻言抬起头来,淡淡道:“我也没爹没娘了,我就不可怜么?”   赵汐朝一听,心疼的摸了摸傅言的侧脸,温声道:“不可怜,不可怜,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70.虚弱无力的惨状   傅青撇了撇嘴没应声, 见不得他俩个的甜腻劲儿,索性就催促着傅言赶紧收拾好东西回府。也不知是赵汐朝照顾的仔细,还是明小侯爷那日下手太轻,傅言经过一宿的修养,竟然都能下地走了。只是脸色仍然泛白,不能有大幅度的动作罢了。   因着回到府上, 少不得要被老夫人找去问话,就这副虚弱无力的惨状,只怕被当场瞧出来了。如此, 赵汐朝灵机一动, 赶忙跑到梳妆台前,翻出了一盒胭脂。玉葱似的小拇指轻轻蘸了点, 仔细的替傅言抹上。   傅青探着头瞥过来一眼,从鼻孔里出了口气, 嗤笑一声道:“呦呵,怎么跟个姑娘似的,还涂脂抹粉……”   一记冷冽的眼神立马杀了过来, 话音戛然而止。傅青吧嗒吧嗒嘴,两手交叠着捧着后脑勺,幽幽道:“堂兄现在真好说话。阿朝说什么就听什么,乖顺的就跟猫似的,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堂兄居然会有如此温柔的时候。对我能有对阿朝的一半, 我就谢天谢地烧高香了!”   “你要是能好好读书, 少出去惹点祸, 傅家上下都谢天谢地烧高香了。”傅言冷眼瞥了他一眼,见赵汐朝从妆台上捧来铜镜,遂对着镜子照了照。见铜镜里的自己面容清瘦,眸色清明,只是精神不甚好,脸上泛起不自然的苍白。好在方才擦了些粉在脸上,这才显得气色稍微好些。   可到底掩不住虚弱,稍微仔细瞧上几眼,便会露出端倪。可也管不了这许多了,祖母年事已高,大抵是瞧不出来的。他听傅青在耳边聒噪来聒噪去,眉头渐渐压了下来,到底也没说什么。   却听傅青道:“这脸色也忒难看了,嘴唇上连点血色都没有!祖母虽然年纪大了,可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到时候我堂兄往前面一站,只要眼不瞎,都能瞧出异样!不行,这可不行!回头祖母要是知道我窜通堂兄合伙骗她,堂兄反正已经伤成这样了,肯定没他什么事,到时候都怪我头上来了,我不干!阿朝,你必须找点口脂给他涂涂!就要那种颜色鲜艳的……对,对,就你唇上这个色就成!”   赵汐朝一听,下意识的抿了抿唇,抬眼偷偷瞧了傅言一眼,这才道:“……这不好吧?那些口脂都是我用过的……要不,我现在让人出去买?”   “哎呀!你俩谁跟谁啊,还计较这么多?赶紧的,这都什么时辰了,再耽搁耽搁,我祖母回头就要派人来了!”傅青催促着,生怕自家堂兄不懂,还特意抬起手,竖起两根大拇指轻轻往上一贴,对着他挤眉弄眼道:“就是这样这样!堂兄,你懂的啊!”   闻言,傅言抿了抿唇,竟然破天荒的没斥责傅青荒唐,反而若有所思的盯着赵汐朝看。   赵汐朝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将铜镜抱在怀里,手指轻轻扣了扣上面的花纹,低声道:“我……去寻一寻,从咸州带来了好些,不知道被丫鬟们收到哪里去了……”   “嗨,算了,我堂兄就是个榆木脑袋,半点也不识趣儿!走走走,赶紧走吧!晚了祖母要等着急了!”   傅青边说边拽着傅言的胳膊往外头来,还不忘探着脑袋冲着赵汐朝摆了摆手,大声道:“阿朝,我们走了啊!过几日还过来玩呢!”   走了一阵,还没到府门口,突然就走不动了。傅青疑惑的转过头去,就听傅言淡淡道:“我突然想起来落了东西,你先出去等着,我去去就来。”   傅青疑心他这是舍不得走,也没坚持,只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做事丢三落四的,真是服了你了!赶紧的啊,我今个一天都没吃饭,正饿着呢!”   傅言轻轻颌首,转身原路返回。才走到院门口就瞧见赵汐朝扶着门槛站在外头,正垂着头,漫不经心的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连他什么时候走过来了都不知道。   眼底骤然闯进来半寸湛蓝色的衣角,赵汐朝微微一愣,才一抬起脸来,正对上傅言灼灼的目光。他眼底掩不住笑意,伸出两手,使坏的捧着她的脸,左右扭了扭,语气宠溺道:“我发现青儿有时候出的主意挺好的,偶尔也可以听一听。我毕竟是做人兄长的,总不能事事都驳斥他。”   “嗯?什么意思?你……你该不会是……”   话音未落,唇瓣就猛的一凉,傅言一招得手,脸上都漾起得意之色。很快就直起身来,曲着两根手指,温声道:“怎么了,亲傻了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赵汐朝脸颊通红,两手贴着脸都能感受到一股子灼热感。听傅言如此说,抿了抿唇,一时也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说起才好。又因傅青在前头催的着急,遂不敢耽搁,只小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你回去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再说。”   傅言眉心微微一蹙,又很快舒展开来,摸了摸赵汐朝毛茸茸的脑袋低声笑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就因为我受伤了,你就不好意思麻烦我了?”   “那到不是,我只是……”赵汐朝差点咬舌,她虽然怀疑执名的身份,可到底是没有证据的。况且她爹又被执名下了毒,万一打草惊蛇,还不得丢了小命。   她斟酌着用词,踮起脚尖凑近傅言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须臾,傅言略一思忖道:“好,我知道了。”顿了顿,又不放心的嘱咐几句,“执名和他娘来历不明,看面相也不是好相与的。你若是实在厌烦于他,便离得远些,回头我想个法子,将他们弄走便是……嗯,你来我家也成。”   如此,他抬眼见天色真的不早了,这才同赵汐朝分开。出了赵府的大门,上了马车。一路车轮滚滚,晚风轻轻吹拂着车帘,街道上还有零零散散几个路人。傅青将车帘放了下来,抬眼见自家堂兄正襟危坐着闭目养神,一时不知该不该多这个嘴。   他也不是全然不懂深门大户里的弯弯绕绕,只是懒得同自家亲人算计这些。可眼下,府上下人传的那些风言风语,有的已经到了不堪入耳的地方。   傅青虽不知这其中是不是母亲的授意,可单论要将舅舅家的表妹许配给堂兄这事,他总觉得心头难安。倒不是说琅沅不好,只是傅言同赵汐朝感情甚笃,情真意切,任谁也拆散不开。原先因为感情之事,已经伤了明连和明珞了,此刻若再出来一个琅沅,这日后哪还有个消停的时候!   如此,他斟酌着用词,用胳膊肘轻轻捣了捣傅言,小声道:“堂兄,堂兄,你快睁开眼,我有天大的正经事儿要同你说呢!”   “什么正经事儿?你要参加春试了?还是又看上哪家姑娘了?”   “不是,不是啊,堂兄!”傅青愁容满面道:“是琅沅,我舅舅家的小表妹琅沅啊!你估计不认得她,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祖母知道你同明珞退了亲事后,跟我娘就琢磨着将琅沅许配给你!我估摸着找时间就要同你商议了,就提前跟你说一声。你不了解我娘那人,她只要提出来了,十有八九都能成事!你可别不放在心上!”   顿了顿,他撇了撇嘴,巴巴道:“反正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明连那里我真管不着了。总也不能逼着阿朝也喜欢他。我就你这么一个堂兄,你要是真喜欢阿朝,就赶紧跟祖母说说,回头把婚事定下了,想怎么着都成!”   须臾,傅言才轻声道:“多谢,我知道了。是我对不住明珞,日后若有机会,必然补偿于她。至于同汐朝的婚事,此次带她入京,正有此意。”   闻言,傅青大松口气,只觉得压在心底的石头终于能放下了,“那便好,你们赶紧把亲事定下来。我也能跟着松口气。堂兄你都不知道,明珞那小丫头向来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估计还想跟你死灰复燃呢!还有祖母那里,一天到晚操心你的亲事,你赶紧把家成了,日后用不着担心别人把阿朝拐跑了!”   话音才落,恰好马车也停稳了。傅青率先起身跳下马车,又转身将傅言扶了下来,这才亲腻的挽着他的手臂,大摇大摆的往府里走。   哪知才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今个白日里,自己放下话说,要跑国公府待几日的。如此,傅青将手又松开了,挠了挠头,为难道:“这样,我就不跟你进去了。回头我娘看见我,又要不高兴了。明连从咸州回来,身子一直都没见好,我去国公府照顾照顾他去……”   说着,一溜烟的往外头跑,很快便没了影子。傅言伸出去的手到底放了下来,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去的话也尽数吞了回去。摇了摇头,这才大步往上房去。   傅言因着身上伤势未愈,在府中修养了好些时日。可即便如此,也没敢稍微懈职,每日便只在自己的院子里处理事务。翰林院近几年来人员递减,诸事堆积冗杂,少不得料理一二。   转眼过了几日。这日,天气正好,春风拂面带来阵阵清香。傅言从翰林院里出来,穿着一身簇新的朝服,随行的还有几位同僚。他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朝中六品官员,又深得圣上和翰林院几位老太傅的赏识。仕途一片锦绣光明,遂同行的官员言语之中,或多或少都有几分巴结的意味在。   傅言随意应付几句,好在穿过玄武门之后,几位同僚便纷纷告辞。他坐上马车,略一思忖便让马夫先去一趟户部衙门。   户部掌管着全天下的土地、户籍、赋税以及官员们的俸禄。里头设有一座藏卷阁楼,具体记载户籍的卷轴就存放于内。若要调查执名和他娘亲的真实身份,必得先从此入手。另外,傅言派了两拨人,分别去东瀛和江北城调查,用以探明执名的底细。总之是要让赵汐朝安心才是。   马车停在衙门前,门外差役一见来人穿着正六品的官服,连忙迎了出来。傅言提袍跨进门槛,同那差役说明了来意。差役应是,请傅言稍等片刻,一溜烟的跑去禀告户部侍郎。   户部侍郎姓沈,若正经算下来,也算是傅言叔父的下属。如此,一听来人的身份,立马出来同这位年纪极轻的翰林院侍读客套一二。这才由人领路,一路穿过几处宫殿楼阁,又往北走了一阵,越走越是偏僻,也越是寂静,终是在一处古朴的小阁楼门前停下。上头刻着“藏卷阁”三个大字。   许是户部侍郎还有公务在身,遂将傅言带到地方后,这才要告退。傅言立马拱手致谢,这才提袍走了进去,眼前骤然明亮起来,蓦然生出一股别有洞天之感。   从外头看分为上中下三层,腰檐之处设有暗层。西尽间设楼梯连通上下,成排的书架上摆满了卷轴。墙面由青砖砌筑,刻以玄纹,简洁素雅。顶乃由琉璃瓦砌成,大约是为了确保卷轴的安全,不易被水火相攻。   这藏卷阁寻常时候都是锁着的,可每日有专门的人进来清扫,并没有想象中铺天盖地的灰尘。那差役笑呵呵的在门外候着,半点没有要跟进去的意思。   如此,傅言便自己进去寻了,这些卷轴都是按着地域和时间划分,若是正经找起来,十分费事。好在他下午无事,便在这儿耗着。大约半个多时辰,才在最角落里抽出一卷卷轴。   解开卷轴的绳子,傅言指腹轻轻划过卷轴上的字迹,从右至左仔细找了一遍,毫无头绪。他生怕遗漏了,又翻找了几卷,还特意询问了看守阁楼的差役,也没得到什么线索。   眼见着天色不早了,估计再耗上一夜也无济于事。傅言将卷轴放回架上,一不小心撞到了架子,将手边的卷轴扫落在地。   弯腰将卷轴捡起,上头的字蓦然撞进了眼里。傅言眉心一蹙,凝眸细看,就见这册卷轴记载着他爹的生平事迹。也不知道是哪位好事的编修所写,里头详细的记载着傅大人哪年哪月哪日入朝为官,又是哪年哪月调任出京,先后碾转几地。再后来便是上任之后立下的功勋   以及在朝廷上得罪过的同僚名字。   翻到最后却突然缺了小半卷,恰好只记到玄正十八年,在傅大人返京被害的前两年。傅言将卷轴翻来覆去,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略一思忖便将卷轴塞在怀里,带回了府上。   赵府。   府上灯火通明,赵汐朝用了晚膳从上房出来,听得他爹说要在京城西街替执名母子买处宅子,让他们母子搬出去坐。执名他娘是个没什么想法的人,什么事都听执名的。别看执名自己一天到晚在院子里倒腾虫子,一听要他搬出去住,立马不愿意了。   他笑得渗人,“吧嗒”一声将筷子对折,冲着赵老爷喊了一声“爹”。赵老爷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再不敢提买宅子的事儿了。   赵老爷是不敢再提,可赵汐朝却敢。她前世怎么说也同执名相处过一段时日,不敢说了解这瘟神,但起码知道该怎么顺着毛捋。   这不,饭桌上执名折了筷子,也没见发作,就自己先下了席,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忽听一声尖锐的猫叫,在夜里尤其凄厉。赵汐朝吓得脖子一缩,往后面退了几步。凤尾原先在前面打着灯笼,想来也是吓得不轻,赶忙往赵汐朝身边凑过来,战战兢兢道:“小姐,好像是野猫叫。”   像是应她话似的,又传来了几声尖细的猫叫声,听着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随时要一口气提不上来。   凤尾突然想起什么,惊恐道:“大小姐!是不是麻团啊?奴婢今早见它跟汤包打架了,一气之下跑了出去,还没回来呢!”   闻言,赵汐朝心里登时一个咯噔,赶忙提着声音寻去。远远的就见执名斜倚在凉亭外的柱子上,手里掐着的正是麻团。   “你……你……你放开它!”   赵汐朝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眼看着麻团白眼都快翻出来了,赶忙跑过去抢猫。   “哎?你想做什么?”执名一转身避开了,将麻团往半空中一抛,又拽着尾巴接住,再往上一抛,笑眯眯道:“这猫偷吃了我养的金鱼,我掐死它,不算过分吧?”   “不行!这是我养的猫!不能掐!它吃你几条金鱼,我赔给你!你放了它吧!”赵汐朝两手抬着,生怕执名手上一用劲,把麻团掐死了,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只一叠声让执名放手。   执名果真放手了,麻团在半空中嗷呜一声,四爪朝地摔在地上。赵汐朝赶忙去抱猫,见它眯瞪着眼睛,两只猫耳朵毫无精神的耷拉着,嘴里还叼着小金鱼不肯松。   “你自己看,人证物证都在,我可没有冤枉它。”   赵汐朝心疼的将麻团抱在怀里,狠狠一瞪执名,咬牙切齿道:“你走开!你就是个瘟神,走到哪儿,哪儿倒霉!我看见你就烦!”   执名脸色一沉,凝声道:“我怎么你了?不就是一只猫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送过你一只飞火流萤,也没见你这么上心。”顿了顿,他打了个响指,一道蓝色的光从赵汐朝的发间飞了出来,落在他指尖上。   “来,看看,还会发光……你……”   却见,赵汐朝一把将执名手推开,眼底的厌恶毫不掩饰,一字一顿道:“把你的脏手拿开!以后离我远一点!”   ☆、71.是信任啦~   此话一出,执名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指尖上的蓝色瓢虫扑腾了几下翅膀往上飞, 被他一把攥在手里。只听见细微的嗡嗡声, 再展开手掌时,已经碾成了粉末。风轻轻一吹,淡蓝色的粉末瞬间飞散开来,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尤其诡异。   赵汐朝吞了吞口水, 抱着麻团往后退了几步,正巧撞到了凤尾身上。凤尾素来胆子小,见执名阴沉着脸,像是要吃人似的,登时吓得腿都软了。两腿就跟生了根似的,半点动弹不得。只瞪圆了眼睛,眼眶里还闪着泪花,哆哆嗦嗦唤道:“小姐……少爷他……他太可怕了……小姐!”   “可怕么?我怎么不觉得啊!”执名扭了扭脖子,发出一阵关节舒展的响声。唇角勾起一抹骇人的笑意, 半张俊脸都隐匿在夜色里, 更显得眸色阴冷,眉宇之间带着一股子煞气。他微抬着下巴, 目光灼灼的盯着凤尾瞧了一眼,忽然抬起右边袖口, 一道劲风扫过。从里面飞出了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 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去。就见凤尾眼睛一闭, 整个人摔倒在地, 昏迷不醒。而那只蝴蝶就贴在她的唇上。   “执名!你在做什么!凤尾,你怎么样了,快醒一醒!来人啊,快来人啊!唔唔唔!”   赵汐朝怒目圆睁,心砰砰砰的直跳,手脚一瞬间冷了下来。嘴巴被执名捂住,他还得寸进尺的从身后,一手揽住了她的腰肢,使劲往自己怀里一拉。她就整个人动弹不得了。   执名眯着眼睛,在赵汐朝的脖颈上吹了口气,似笑非笑道:“你今天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赵汐朝,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自己得到的是谁的垂爱么?”   回答他的是脚尖的一阵剧痛,她踩得是真用力,一脚踩下去还使了全身力气扭了扭。执名脸色登时变得难看下来,还未开口说什么。手腕突然一疼,抬眼就见麻团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出来,吐了嘴里一直叼着的金鱼,发了疯似的咬住执名的手腕不松手。   “死猫!”执名大怒,正要一掌将猫劈死,他掌心聚了内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到底把内力散了。只伸手一提麻团的后颈皮,将它往边上一甩,“啪叽”一声四爪朝地。   赵汐朝趁机,一把挣开执名,将他狠狠往后面一推,厉声道:“你走吧!不要再待在我家了!你到底想要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想方设法的满足你!只求你赶紧走,别再待在京城了!”   执名舔了舔唇,没吭声,瞥了一眼右手腕的两排血印,同赵汐朝道:“你这猫可以啊,牙齿挺尖的,跟狗似的。改明个叉起来,烤了吃得了,回头把牙齿一颗一颗敲下来,我给你做个手链戴着。保管招财进宝、避邪消厄,怎么样?”   “你敢!”赵汐朝蹲下来,将麻团重新抱在怀里,心疼的摸了摸它圆鼓鼓的脑袋,抬眼瞪了执名一眼,咬牙道:“你要是敢碰麻团一根毛,我定要找人将你绑起来,丢进臭水沟里!”   “赵汐朝,我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执名单手捏着下巴,答非所问道:“我怎么觉得像在哪里见过你似的,像是认识你很久了。你每次惹我生气。我居然还挺开心的,你说我贱不贱?”   闻言。赵汐朝心里登时一个咯噔,第一感觉就是执名也重生了。可很快又自我否决,就按着执名这个睚眦必报的性格,若前世真死在了官府手里,现在根本不可能这么消停。早该想方设法的打上门了。就算是他想通了,想保住小命,不想行刺圣上了,那应该躲得远远的,哪里还会再来京城。   再者说,执名这个人,行事诡异,心思令人捉摸不透。有时候同孩童一般天真,有时又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招招都要夺人性命。可再穷凶极恶的人,也总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优点。譬如执名,旁人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就跟人不一样,涌泉之恩滴水相报。   可那也比恩将仇报好上太多了,尤其是对执名这样的。赵汐朝对他的容忍度,其实挺高。前世,她怎么说也算救过他的命,他若也重生了,就算不过来报恩,也决计不会过来祸害人。   赵汐朝又深刻的做了一个总结:第一,执名没重生。第二,执名今世肯定还要行刺皇上,只是不知何时行刺。换句话说,也许还没找到机会。   如此,她往后退了几步,蹲下身来查探了一下凤尾,见她面色红润,呼吸匀畅,想来只是昏了过去。正要将她扶起来带走,却听执名在一旁,冷嗖嗖道:“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夸你。可你总像是很了解我一样。京城的女子都像你一般大胆吗?你……怎么一点都不怕我?”   “我怕,我怎么不怕。”赵汐朝吃力的将凤尾扶起来,拍了拍她的脸颊,闻言,便道:“可那又有什么用?我怕了你,你就能滚出我家了?我怕了你,你就能立马消失了?”   “……说的好有道理。”执名像是突然被取悦到了一般,十分殷勤的凑了过来。赵汐朝抱着人往边上闪了闪,警惕道:“你想做什么?你再敢过来,我还放猫咬你!还有,我跟你说,你在院角埋的虫蛹,我都知道在哪儿。你要是再敢胡来,我就让人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挖出来一把火烧了。”   “哎呦,你吓唬我?”执名捂住胸口,作出一副好害怕的模样。又笑嘻嘻的凑了过去,腆着脸笑道:“原来你这么注意我啊,我平时在院子里做什么,你都一清二楚?”   赵汐朝冷眼瞥他,自然不能说“你前世就这德性”,遂胡乱编道:“我看过古书的。书上说你这是在养蛊虫,还是其中最低级的那一种。养出来的虫子,只能用来迷晕和引路。”   哪知执名一抚掌,满脸惊喜道:“怪不得,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呢!原来你知道啊!太好了,总算是找到知音了!我以前在东瀛待过几年,特意琢磨过这种东西。其实……我还是会一些高级的,你要不要看看,我带你去啊?”   “没兴趣。”   “那没有关系,等我带你去看了你就有兴趣了。来来,赶紧的,我带你去!”他说着,一把攥紧赵汐朝的手腕要带她走。赵汐朝一把将手腕挣开,硬是不肯去。   如此,执名挠了挠头,索性一把将凤尾扛到凉亭里坐着,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这才同赵汐朝笑眯眯道:“好了,她要醒了。来来,把猫放下,我带你去。”   哪知赵汐朝二话不说,抱着猫就要往回走,执名亦步亦趋的跟着,百般撺掇,见她始终都是一副冷淡模样。遂也意兴阑珊起来,两手抱着后脑勺,幽幽道:“哎,本来想给你看个大宝贝的……我那还养了好多小金鱼,本来打算送给你玩的。结果呢……呵!”   他这么一“呵”,吓得麻团两只耳朵一缩,小声“喵呜”一声就往赵汐朝怀里拱。她不悦的瞥了执名一眼。   执名立马双手举过头顶,作出一副无辜委屈状。他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道:“这猫该不会是你情哥哥送的吧?”   “关你什么事?”   “哼。”执名嗤笑一声,嘲讽道:“我跟你说,世间的男子都是满肚子花花肠子,专门骗你这种深闺小姐。你那个情哥哥,家世门第不知比你家高出多少。你可提防着点,回头他只是想纳你为妾,你就自作多情了……”   赵汐朝突然顿足,冷眼瞥了他一眼,满脸认真道:“那又关你什么事?你别狗眼看人低,自己满肚子花花肠子,还要往旁人身上泼脏水!”   “我往人身上泼脏水?”执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呵,我执名看人最准。他这几日没来你这,你都不好奇他天天在府上做些什么?搞不好怀里温香软玉,早把你抛之脑后了。”   顿了顿,他得意洋洋道:“你若是不信,我带你去他家房顶上耍会儿?”   “无聊。我才不去。”赵汐朝抱着猫继续朝前走,哪知被执名从后面提住了后领,一把提了起来。执名瞥了麻团一眼,生怕它再兽性大发咬自己一口,赶忙将猫丢了出去。这才虚揽着赵汐朝的腰,足尖轻点,几个飞掠间便消失不见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吹在脸上有细微的疼痛,赵汐朝心提在了嗓子眼里,一路上连眼睛都没敢睁。只觉得身子上下起伏,才一触到地,立马又飞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停了下来。执名将手松开,大马金刀的蹲下身来,自顾自的扒开瓦片。自己先对着下面望了几眼这才冲着赵汐朝摆了摆手,示意她过来看。   赵汐朝抿了抿唇,心想来都来了,看一看又不会怎么样。反正执名武功高,想来也不会被人瞧见。她是这般想着,提着裙子蹲了下来,对着一方小洞往下望:   屋里灯火通明,正上方坐着一位老态龙钟的夫人,应该就是傅言的祖母了。身边立着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捏肩。再往边上,还坐着一位中年美貌妇人,听着旁边丫鬟的称呼,应该是傅青的母亲。此时,正握着一位模样仅仅清秀的小姐说笑。而傅青和傅言坐在下面。   就听李氏道:“我这有好些时候没见着琅沅了,这都长这么大了。”   被称为琅沅的小姐正是傅青舅舅家的小表妹,模样生得仅清秀,但贵在知礼明事,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让人半点错也挑不出来。   “琅沅也许久未见到姑母了,此次同父亲进京,遂特地过来拜访。备了些汴州的土产,还望姑母莫要嫌弃。另外,我听闻老夫人时常会有头痛的毛病,遂特意做了一条抹额。”琅沅轻声道,拍了拍手,立马有个丫鬟走了上前,手里捧着托盘,上头放了一条暗红色富贵团花的抹额。她十指纤长,将抹额奉上前来。   “琅沅手笨,还望老夫人莫要嫌弃。”   闻言,老夫人伸手将抹额接过。见料子是蜀锦,用银线滚边,里面还绣满了篆体“福”字,针脚也十分细密,也是十分有心意了。当下和蔼的拍了拍琅沅的手,笑道:“孩子有心了,既然你父亲进京述职,想必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你尽管在傅府待着,陪陪我这个老人家。”   琅沅俏生生的应是,一时气氛欢快不少。   房顶上的执名见状,用胳膊肘轻轻捣了捣赵汐朝的胳膊,不怀好意道:“看,我说吧,肯定有温香软玉。这姑娘虽说长得差点,可温柔似水,比你脾气强……额,当我没说。”   赵汐朝冷眼瞥了执名一眼,这才收回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下面看。   却见琅沅送了老夫人抹额,又送了李氏一株千年人参。这才将目光投向一直一言不发坐着喝茶的傅言身上。她笑盈盈道:“这位就是傅言表哥吧?生得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闻言,傅言略略颌首,算是应了。如此,琅沅便从袖中掏出了一只香囊,走上前,双手递了过去,俏生生道:“琅沅听闻表哥回来了,心里十分欢喜。特意做了一只香囊送给表哥。里面加了许多安神凝气的香草,花了我许多功夫,还望表哥不要嫌弃才好。”   哪知傅言看都不看一眼,淡淡笑道:“既然是表妹费了许多心思做的,想必十分珍贵。表妹的心意,我心领了,多谢。”   如此这便是不要了。琅沅脸色一僵,不动声色的望向李氏。却听李氏道:“傅言,让你收着,你便收下吧!你若是觉得不好意思收,那也无妨。你也回个礼给她罢。”   执名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他压低声音,同赵汐朝道:“听听,这都要交换定情信物了。你这个小妾的身份,没跑了。”   “你闭嘴!”赵汐朝板着一张小脸,紧紧盯着傅言不放。她心里暗暗想:今日傅言若是敢接,回头就把他手爪子打断。   场上一时僵持不下,琅沅非要送,傅言硬是不肯接。李氏在边上说破了嘴皮子,到了最后,竟然成了,傅言不接,就是扫了老夫人的兴致,也是看不起傅青的舅舅家。   琅沅泫然欲泣,轻声道:“原只是一份见面礼,傅言表哥竟都不肯收。可是嫌弃琅沅?”   “不嫌弃,不嫌弃!”傅青一把将香囊夺了过来,使劲闻了闻,笑呵呵道:“好香啊!这玩意儿真漂亮!堂兄怎么会嫌弃呢?是吧,堂兄?”   傅言眼皮微垂,没吭声。李氏便拧眉道:“青儿!别胡闹!快还给你堂兄!这是他的东西!”   “哎?我跟堂兄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可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哥哥啊!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娘,你讲这话太见外了!”傅青勾着香囊的绳子,冲着琅沅喊话:“琅沅表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明明我才是你正儿八经的表哥,你怎的不送我?我不管,我喜欢这个,我要了!”   琅沅都快急哭了,姑母让她讨好傅言,她哪里敢不听。眼下赶忙道:“表哥。表哥,你快还给我吧!我再做一个给你!”   可傅青是谁啊,只要被他摸到手里的,哪有还出去的道理。李氏气得脸色发青,当下就上来拿他。傅青就跟个猴儿似的,满屋子乱窜。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好了,都消停点!青儿,快把东西拿出来,回头把你琅沅表妹惹哭了,看你爹不打断你腿!”   傅青正躲在傅言的身后,闻声探出脑袋嚷道:“什么啊,祖母!你舍得让我爹打断我腿?”   他话是这么说,还是将香囊交了出来。琅沅捧着失而复得的香囊,正要大松口气。却见上头不知何时被弄破了一个大口子,里头的香草都露出来了。她登时气红了眼眶,两大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李氏看过来一眼,一股子怒气腾的一下冲了上来,一把将傅青扯过去,对着后脑勺打了一下,怒道:“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儿子!你要气死我啊!”   傅青揉了揉后脑勺没敢应声,脚下却十分实诚,又遛到傅言身后躲着,还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堂兄,记得给我弄一匹汗血宝马,我要那种枣红色的鬃毛!”   “好。”傅言唇角漾起一抹笑意,不动声色道:“合作愉快。”   李氏生怕委屈了自家的侄女,赶忙将琅沅拉到一旁劝慰几句,这才将琅沅劝住。   琅沅道:“既然傅青表哥喜欢,那便送予表哥罢。”   老夫人点头,赞赏道:“好孩子,快来我这儿。”她见琅沅过来了,随手从手腕上顺了只成色上佳的玉镯子过去,笑容满面道:“青儿是个不懂事的,你别放在心里。回头让你姑父教训他。”   顿了顿,她又转过头来,同傅言道:“你表妹初来乍到,肯定会不习惯。你这几日若是翰林院无事,便带她出去逛一逛,散散心。”   闻言,傅言拱手,一本正经道:“宋太傅近几日身体抱恙,我须得代他去弘文殿给几位皇子上课。大抵是不能陪着表妹了。”他暗暗冲着傅青使了个眼色。   傅青立马会意,大声道:“好玩的地方,我最知道了!堂兄他太忙,没时间的!来来,我跟明珞带你一起去孤山上跑马!”   李氏一听,不悦道:“安平县主性子最野,可别吓着琅沅了,你少出些馊主意!”   她说着,又同傅言道:“我倒是不知你平日里竟然这般繁忙,回头我同你叔父说上几句。你年纪轻轻的,未来还长着,可别累坏了身子。”   “侄儿不累,多谢婶娘挂心。若无其他的事,我便先行告退了,还有些公文须得处理。”   傅言说罢,冲着老夫人和李氏拱了拱手,这才大步朝外头走。   执名见状,便笑道:“一看他便知是个孝顺的,愚不可及,日后怕是要死在这上头。”   “你难道不孝顺么?我听说不孝顺的人会天打五雷轰。”   执名愣了愣,道:“我自然也孝顺啊,否则怎么会千里迢迢跟我娘来京城呢!”   “哦!”赵汐朝恍然大悟一般,道:“那你也是愚不可及,日后也准死在这上头。”   执名哑然,竟被她拿自己的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须臾,他盘腿坐在房顶上,捣了捣赵汐朝的肩膀,道:“喂,我同你说真的。照你情哥哥这种婆婆妈妈作风,只怕真要将那女的娶进门了。你心气儿这么高,肯定不会当人妾室,怎么样你要不要考虑……”   “嗯?”赵汐朝皱眉,“我不需要你的帮忙,你别去动琅沅。”   “不需要我的帮忙?”执名惊讶道:“你就这么相信你的情哥哥?回头他把你抛弃了,看你找谁哭去!”   却见赵汐朝抬起头来,月色下显得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尤其明亮,缓缓道:“我为什么不信他?他愿意为了我,不惜被所有人误会,千里迢迢赶去咸州救我。替我打点府上内务,安顿亲人。更是为了我,不惜跪在国公府门前负荆请罪,退了同安平县主的亲事。他若真是那种见利忘义、见色忘友的人,能做到这种程度?信任两个字,像你这种人是不会懂的。懒得同你说,我要回去睡觉了,赶紧带我回去。”   执名半晌儿都没动,他昂着脸望着头顶的月亮,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脸色,像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光。素日里的邪气乖张似乎一瞬间分崩离析。   “我以前也信任过一个人,后来,他负了我的亲生母亲,害得我娘被别的女人虐待致死。我娘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小妹妹。后来我杀了人,那个负心汉打断了我的四肢,让人将我沉入海里。再后来,我大难不死被一位东瀛的隐士高人所救。医好了我的四肢,还教了我武功。所以……”   他昂着下巴,笑容越发渗人,“你跟我谈信任,愚不可及!谁要是信了男人的破嘴,就离死不远了!”   “……这么说,你……不是个男人?”   ☆、72.你长得像我娘~   执名偏转过脸来, 露出半边尖锐的虎牙,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尖, 诡笑道:“你在怀疑我?”   他说着,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左手已经攥在裤腰上,笑得森然,“要不要我自证一下?”   “不要, 不要, 我信了,我信了!”赵汐朝赶忙两手捂住眼睛, 压低声音道。   头顶半天没有动静,她正疑惑,手腕突然被人攥住,执名一下子将她整个人拉了起来,不由分说揽腰就走。他身形极其轻盈,带着赵汐朝一个大活人在楼顶上跳跃, 也不见得吃力。几个飞掠间便落回了院子里。   赵汐朝脚一落地, 这才觉得松了口气。感受到腰间温热, 赶紧往边上跳了几步,同执名拉开一段安全距离。像是防狼似的警惕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生怕他起了什么险恶用心。   “你很怕我似的。”执名吹了口气, 额前的碎发轻轻扬起, 他两手交叠着捧住后脑勺, 眯着眼睛, 慵懒道:“你这个女人,当真是不识好歹。我生得如此俊美,天底下的姑娘哪个见了我,不是一窝蜂的扑过来。就你跟别人不一样,第一次见面就让人把我打出去,害得我在人前好没有面子。要不是我觉得你长得亲切,我真想一掌把你打死算了。省得你带着我对你的好,一头扎你情哥哥怀里。”   他偏过脸来,对着赵汐朝微抬着下巴,语气轻挑道:“喂,赵大小姐,你知不知道,姑娘家要是长成你这副样子,一定要温柔似水,否则根本没有男人会喜欢的。”   赵汐朝冷眼瞥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执名嗤笑了一声,亦步亦趋的跟着。庭下幽静,仅有青黛小道边上设着几处残灯。发出微弱的光亮。满府上下都沉寂在清冷的月色下,唯有草丛中几只蟋蟀不眠不休的啼叫着。   执名却比蟋蟀还要烦人,嘴里碎碎念着,也不管赵汐朝听不听。掰着手指头数落着她的缺点,一时说她是豪商巨贾家的女儿,满身铜臭味。一时又说她一个深闺小姐居然敢在院里藏男人,没羞没臊的。一时还说她举止粗鄙,不像个姑娘家。   经执名这么一说,赵汐朝倒是满身的缺点,连半点优点都成了奢侈。起初,她脾气挺好,就当是苍蝇在耳边聒噪,后来实在忍不住,狠狠剜了执名几眼。   可执名不知是不懂看人眼色,还是故意装作不懂,恬不知耻的凑过身来,笑容满面道:“其实这些都是小事,关键是我觉得有点喜欢你了。反正你那个情哥哥要娶她表妹了,我也不比他差,你喜欢喜欢我,怎么样?”   闻言,赵汐朝浑身一个哆嗦,惊悚道:“执名,你脑子坏掉了?你哪知耳朵听见傅言要娶他表妹了?你跟我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执名脸色一沉,恶声恶气道:“我哪里比傅言差了?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我到底做了什么,你要如此厌恶我?”   赵汐朝抿唇,不肯回答,抬腿就要走。再走几步就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到时候执名若是敢做什么,她就直接喊人。横竖已经成了这副局面,也不会比这还要糟糕的了。   哪知执名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半点不肯给她机会,一个箭步走上前去,攥紧她的右手腕,狠狠的举过肩膀,咬牙切齿道:“你说话啊!你厌恶我,总得有个理由吧?嗯?”   赵汐朝死劲挣了几下,没挣开,刚要大声喊叫,执名的下一句话,直接让她抿紧了唇。   就听执名冰冷的声音,居高临下的传来,伴随着他特有的阴沉语调,在夜色里尤其诡异:   “你喊个人试试,我就扒开你的衣服,跟别人说你勾引我。嗯哼,你说在京城这种地方,消息只要传开,大街小巷的谁不知道?届时你那个情哥哥还会喜欢你么?恐怕连小妾的名分,都不愿意给你吧?赵汐朝,你还真是……”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记响亮的耳光声。执名的头微微偏转过去,再回过头时,白皙光洁的右脸渐渐浮上五道鲜红的指痕,相比俊美无瑕的左脸,更显得触目惊心。   “你竟然敢打我?赵、汐、朝!”   赵汐朝只觉得右手腕一阵剧痛,几乎要被执名将骨头生生碾碎。她方才打的是真用力,左手现在还在轻微颤抖。闻言,昂着下巴,一字一顿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厌恶你么?我告诉你,就是你现在这副样子,最让我厌恶!我讨厌别人拿傅言对我的感情开玩笑,讨厌你说的话,更加讨厌你对我动手动脚!放开我!”   执名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手里越发用力,甚至能听见骨头发出轻微的声响。伴随着这个力道,赵汐朝眼眶一下子就红透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明明脸色都白了,还硬是固执的不肯求饶认输,像极了他那位被人凌虐致死的亲生母亲。   “赵汐朝,你还真是……讨我喜欢啊。”执名一根一根的将手指松开,余光瞥见赵汐朝的手腕处横着一圈紫色瘀痕,瞳孔不由狠狠一缩,有些早该忘记的记忆又涌上心头。   想要忘记的总是历历在目,想要释怀的总是耿耿于怀。   他突然两手捧住赵汐朝的手腕,在她满脸惊恐中,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摩挲,轻声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以后我改……”   “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你滚开!”赵汐朝将手抽了回来,捧着手腕往后退了几步,厉声道:“执名,我不管你是谁,以前是干什么勾当的。我跟你说,从今以后,你再接近我一步试试!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要是不怕被天打雷劈,你就尽管行恶事,早晚有一天会有人替天行道!”   执名眸色落寞,抬起脸来,勉强笑道:“就算有人要杀了我替天行道,那也不可能是你了。赵汐朝,你不会真的以为你那个情哥哥能把我怎么样吧?你若是对我做了什么,才真是……大祸临头。”   他最后几个字说的极轻,可听在赵汐朝耳朵里,心神都为之一振。她心知执名这人脾性,说出来的话鲜少会有谎话。若当真如此,执名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前世为什么一定要刺杀圣上?   突然,执名抬腿走了上前,双手按住赵汐朝的肩膀,眼底闪着泪光,缓声道:“赵汐朝,如果我说,你长得很像我去世多年的亲生母亲,你信么?”   “不信。”   “为什么?”   赵汐朝抬脸,淡淡道:“是你自己说的,谁要是信了男人那张破嘴,就离死不远了。所以执名,我并不信你。”   执名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赵汐朝居然会将他的话,原封不动的还回来。他缓了许久,也没缓过神来,总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可也不能说自己不是男人……   须臾,他抬眼望了望天,将手收了回来,这才望了赵汐朝一眼,摇了摇头,嘲讽道:“算了,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世间的人都是如此,一样的道貌岸然、衣冠楚楚!口蜜腹剑、背信弃义!”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执名迅速转过身去,又恢复了往日的孤傲,他抬腿大步的朝前走,一只手举过肩膀对着赵汐朝摆了摆,懒懒道:“你放心,我只是在贵府小住几日,不会打扰太久。另外,我奉劝你一句,别试图在背后算计谋害我。天底下不是只有你那个情哥哥身份贵重的,我比他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汐朝冲着执名的背影挥了几次拳头,这才气急败坏的往院子里走。屋里灯火通明想必是丫鬟们留着的,她才进了大门,却见凤尾迎了出来,满脸焦急道:   “大小姐,您这是去哪里了啊?奴婢可担心死了!”   赵汐朝喘了口粗气,摆了摆手,道:“你有没有事?感觉怎么样了?”   哪知凤尾却满脸疑惑,挠了挠头,问道:“奴婢能有什么事情?大小姐,您在说什么啊?”   赵汐朝一惊,狐疑道:“你难道不记得今晚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什么?”凤尾道:“奴婢今晚陪小姐去了上房用膳,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睡在了凉亭里,然后奴婢就自己回来了啊……”   闻言,赵汐朝深深的吸了口气,大抵是执名玩的小把戏了。执名这个人,武功奇高,身法诡异,又会下蛊。关键是身世成迷,看起来还有一段凄惨的往事。   她颇感头痛,伸手捏了捏眉心,听执名言下之意,大约是要离开赵家了才是。离开做什么?刺杀皇上么?可只要离开她赵家,就算执名把天捅下来,想必以傅言的本事,也能力保赵家不受执名牵连。   转眼过了几日,执名在府上一直安分守己,半点幺蛾子都没出。不仅如此,还成天带着他娘,一同出去逛街。今天买胭脂水粉,明日买绫罗绸缎。不仅是给他娘买,其他人也都有份。   可因为赵家上下都把执名母子当狼防,纵是他送长生不老药,也是万万不敢收的。赵老爷首当其冲,表面上将执名送的东西接了,回头立马让人一把火给烧了。不仅如此,还洗了十几遍的手,生怕沾了毒粉什么的。   因着明连的身子始终不见好转,病情总是反反复复,眼看着一日比一日加剧。傅青成天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连傅家都不回了,直接搬去国公府住着,无时无刻不陪在明连左右。   宫里的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也对症下了药。可大约是胎带的毛病极难治愈,这么多帖药吃下来,咳嗽虽然止住了。可身子却是日渐消瘦。赵汐朝听闻消息,想着无论如何也得去看看。哪知道才到府门口,就被安平县主拦了下来。   安平县主大抵是才从皇宫里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太医。一见赵汐朝的面,连眉毛都横了起来。噔噔几步走上前来,一把推着赵汐朝的肩膀,大声斥道:“滚开!”   赵汐朝没料到安平县主说动手就动手,脚下不稳,整个人往后倾去。眼看着就要从台阶上滚下来,幸好傅言及时从后面将她扶住。   安平县主性格执拗,认定了是傅言对不住她。一见他维护赵汐朝,便认定是赵汐朝故意如此。好让傅言觉得,是她这个县主仗势欺人,蛮不讲理。当下气得更狠了,手指着赵汐朝的鼻子,骂了一句:“狐媚子!”   “请安平县主自重!”   傅言这人最是护短,尤其见不得赵汐朝受半点委屈。当下就冷下脸来,他原是奉旨过来,恰巧就见到明珞如此蛮横。索性将赵汐朝揽在怀里,大步下了台阶。   明珞狠狠跺了跺脚,眼泪珠子都蹦了出来。手指着傅言的背影,大声痛骂:“傅言!你这个薄情寡义的人!赵汐朝就是个狐狸精,她在勾引你!她就会在你面前装可怜,难道你就一点也看不出来吗?”   闻言,傅言脚下一顿,眉头皱紧,刚要回头训斥。衣袖就被人往下拽了拽,他垂眸深深的望了一眼赵汐朝,却听她小声道:“算了,什么也别说了。”   “你不了解明珞,你越是作出退让,她越是觉得你很好欺负,以后就更加没完没了了。”傅言淡淡道,一把揽过赵汐朝的腰,往怀里一带,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盯着明珞。   明珞揉了揉眼眶,大声道:“你看我做什么?一个商贾之女,身份如此低贱,若不是使了狐媚手段,怎能将你迷得神魂颠倒?还有我哥哥,梦里还喊着这个女人的名字!傅言哥哥,像她这种在外头勾三搭四,水性杨花的女人,你到底看上她哪点了?我怎会输给她这种女人!我不服!”   “够了!安平县主说话要注意分寸!举止如此粗鄙,就是国公府的教养吗?”傅言冷眼望着明珞,一字一句道:“我不知令兄所想,到底是我对不住你。可赵汐朝是我心仪己久的女子,你若是侮辱她,我决计不会善罢甘休!请安平县主注意说话的措辞,否则传扬出去只会惹人笑话!”   “笑话?谁敢笑话我?我可是皇上亲封的县主!我要骂谁,就骂谁!”明珞狠狠跺了跺脚,突然放声大哭,“我爹娘不在了,哥哥也生了重病,你就敢过来欺负我了,是不是?你们是见我国公府无人了,这才敢上门寻事!我告诉你们,我哥哥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他病好了,我要你们好看!”   她说着,抹着眼泪就往府里跑,身后跟着的太医和下人各个战战兢兢。也不知是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   赵汐朝垂眸扯了扯傅言的衣袖,小声道:“明珞其实没有输给我,她是输给了你,可挨骂的却是我。”   “……都是我不好。”   ☆、73.眼见为虚,手摸为实~   傅言暗暗叹了口气, 对着这位老太医拱了拱手,道:“还请太医尽力将明小侯爷的病治好,若有难处, 只管过来找本官。”   “大人言重了,只是明小侯爷这病不好医治啊!太医院医术精湛的太医基本诊遍了, 各个都是束手无策……下官也只能是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老太医摸了摸胡须,对着傅言拱了拱手,这才带人进了国公府。   既是不能进去亲自探望明连,索性就跟傅言一道儿回去了。马车内,赵汐朝垂着头闷闷不乐, 傅言见状,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温声道:“怎么了?还在因为明珞的话生气?”   “没有。”赵汐朝摇了摇头,愁眉苦脸道:“我只是在想明连的病,他年纪轻轻的, 不该如此的。宫里的太医不是很厉害么?为什么也治不好他?”   傅言叹气,缓缓道:“明小侯爷这个毛病是胎带的, 出生时身子骨就弱。这些年若不是国公府悉心照料着,又有这么多大夫诊治,想必也熬不到这个年岁。我听青儿说,明小侯爷前几日咳了两回血, 后来服了几副药, 情况稍微好一些, 可精神总也不见好。圣上关切明小侯爷的病情,遂吩咐我下朝后过来探望。哪知明珞却……算了,不提也罢。”   “总而言之,还是怪我的。”赵汐朝凑过去,两手环住傅言的脖颈,将脑袋贴在他胸前,闷闷道:“明国公和国公夫人双双驾鹤西去,安平县主也只有明连这么一位亲人了。眼下明连身子总也不见好,安平县主心里定是也很难受。不管怎么样,我们同明连是朋友,我怎会同朋友的妹妹置气?况且……”   她将脸往傅言脖颈上蹭了蹭,声音软绵绵的像猫,“我觉得安平县主说的有一部分是对的。我的确是商贾之女,身份的确不高。我听说京城里的大户人家,都很讲究门当户对。你家是书香门第,祖上都出朝廷栋梁,你又有官职在身,跟我的确是不配的。”   傅言哑然失笑,伸出大手故意将赵汐朝的头发揉乱,温声道:“你怎会这般想?还说不在意明珞说的话,这都记在心里头了。”   赵汐朝眯着眼睛,往傅言怀里直缩,继续道:“别人都说人有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我却是不信的。同样都是人,分坏人好人便罢了,为何非要分出一个高低贵贱?”   她昂着脸,巴巴的望着傅言,满脸认真道:“我身份已然如此了,也不是我自己能选择的,也从未后悔当我爹娘的女儿。只是,你若真心实意的喜欢我,必得娶我为妻,不能是妾室,就算是平妻也不行。你知道我的,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必须得完完整整的属于我。否则我就把他毁掉都不给别人!”   闻言,傅言不禁莞尔,他伸手轻轻一刮赵汐朝的鼻尖,浅笑道:“我大约是真的疯魔了罢,果真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若是旁的大户人家的小姐说出你这种话来,我必然会觉得她毫无规矩,不知体统。可偏生你这么说……其实也不合规矩。”   “……嗯?”赵汐朝原先都要点头了,结果傅言微微一停顿,忽然变卦。她气恼,攥着拳头往他胸口上捶,怒气冲冲道:“你怎么话风没转!怎么没转!”   “哈哈哈。”傅言一阵大笑,将赵汐朝两只不安分的手都逮起来,一把握在胸前,笑够了,这才无奈道:“好好好,转转转,话风要是不转,我们家的大小姐要不高兴了呢!”   “哼!规矩,规矩!什么规矩啊?我在家都是没有规矩惯了的,在你这儿却要听规矩!你不会是打算,以后给我立个家规什么的吧?我可跟你说,我不要!你不能这么对待我!”   傅言轻轻抬了抬下巴,重新将赵汐朝揽在怀里,一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温声道:“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想上傅家的家谱?”   赵汐朝耳垂微红,躲在傅言怀里,含糊其辞道:“差……差不多吧……”   “差不多那就是不想上,所以……你是想上,还是不想上?”傅言步步紧逼,不肯退让。   赵汐朝恨得牙根痒痒,见他一副志在必得老谋深算样,总觉得自己又栽坑里了。傅言这人实在是太坏了,从前只觉得他儒雅正直,如今才知竟有这么多险恶用心。   突然,她双手捂住脸,点了点头,细若蚊蝇道:“想……”   “嗯?没听清。”   赵汐朝大怒,两手拽着傅言的衣襟,用额头一下一下的往他胸口上撞,气鼓鼓道:“我不理你了!我今天就撞死你算了!看到你就烦!”   哪知傅言却打趣她:“怎么?你今天是想撞进我心里吗?”   “……”   赵汐朝愣了愣,耳根子都开始红了起来。她突然意识到傅言话里的关键,歪着头,恶声恶气道:“什么?我只有今天在你心里吗?啊?”   傅言莞尔,像是给汤包顺毛一般,摸了摸赵汐朝的头发,顺便改了措辞,“嗯,是每一天都在。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一直都在。”   闻言,赵汐朝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不是啊,上辈子你就不把我放在心上,不仅如此,还一心想要我死呢!”   “嗯?”   “没什么!”赵汐朝满脸肃然,伸手拍了拍傅言的肩膀,由衷的赞美道:“你说的对,说的好,真的非常非常好。”她又担心傅言会得意忘形,赶忙再泼盆冷水,好让他清醒清醒。   “只不过,我听别人说。谁要是信了男人那张破嘴就离死不远了。所以,我不信,我要你证明给我看!”   “好说。”傅言轻轻将赵汐朝推开,开始解身上的衣带。   “你……你很热?”赵汐朝吞了吞口水,不由自主的往后面缩了一下,直觉告诉她,现在的傅言很危险。   果不其然,傅言将衣带逐一解开,好看的喉结上下滚动,精致的锁骨下面,是一片精壮白皙的胸膛。不难想象,再往下是光洁的腹部,再往下……   赵汐朝突然觉得自己活了两辈子,好像还从来没有见过男人的身体。她带着点羞涩,又带着点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傅言几眼。   傅言诱惑道:“光看有什么意思?眼见为虚,手摸为实。”   “你……你这句话说的不对。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赵汐朝话是这么说,可还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很清晰的感受到肌肉的温度和弹性。   她突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对劲。怎么好好说着话,突然就开始脱衣服了。   “赶紧穿上……穿上!我是正经跟你谈事情的!穿上!快点!”   傅言挑起一边的眉头,嗤的笑了一声,打趣道:“不是你要我证明给你看吗?你既然看了我的身体,你就得对我负责。除了我的,别人的都不许再看了。”   “你说得像我看过谁的一样。”赵汐朝不满的嚷道:“我知道!你这种就是登徒子!好啊你,还是书香世家出来的贵公子,居然行事也这么奔放!”   “…………”   傅言板着一张俊脸,默默地将衣裳穿好。他十根手指骨节分明,白皙如玉,即使是在穿衣服,也像是在做什么神圣的仪式。优雅且美观,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赵汐朝觉得自己突然能懂一点,安平县主为何一定要喜欢傅言了。她鬼使神差的贴了过去,两只手臂像水蛇一样,攀在傅言的脖颈上,轻轻一勾,昂着脸将唇送了出去。   傅言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轻轻落下一吻。刚要起身,却见赵汐朝闭着眼睛,嘟着嘴巴不肯松手。如此。他便懂了这个意思,反守为攻,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捧住后脑勺,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吻得温柔又热情,滚烫的舌头像一条火龙似的,四处征服。大手渐渐往下移动,指腹间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一层衣料直渗肌理。每游走过一处,赵汐朝都忍不住微微颤栗,她未经人事,不知什么是男欢女爱。眼下只觉得浑身滚烫,四肢软绵无力,随着傅言的动作改换姿势。   仅仅是亲吻就差点让赵汐朝保持不住,她见傅言松开了手,赶忙缩在一旁大口喘气,两颊红得都能滴血,眼里也闪着水花,透着一股子浑然天成的媚态。   傅言单手攥拳,抵住唇角轻轻咳嗽一声,道:“你太小了。”   赵汐朝下意识的双手环胸,瞪圆了眼睛,震惊道:“怎么会?”   “……我指的是……年龄。”   “…………”   赵汐朝恨得牙根痒痒,索性偏转过头不肯理他。傅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她一下,见她没有反应。这才轻咳一声,缓声道:   “汐朝,我这几日去太医院翻看了许多医书古籍,上面记载了这种病症,可却没有治疗方法。先皇的一位太妃也曾经患过明连这个病症,寻了许多大夫都不见效,后来因病去逝。”   闻言,赵汐朝微微蹙眉,转过头去,询问道:“既是如此,上回你不是派人去了东瀛么?可有什么消息?”   傅言轻颌首道:“是有一些,上回在咸州多亏那颗千年莲丹,这才保住了明小侯爷的命。国公府也派了不少人下海去寻,可都没什么消息。我派出去的人,带回来一位东瀛的大夫,已经送去国公府了。回头我派人将你爹接到傅府,也替他看一看。”   顿了顿,他手指轻轻敲了两下膝盖,接着道:“至于执名,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他浑身透着股子邪气,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说他是为了自己的娘能在赵家有个名分,这才对你爹下毒手,也未尝不是合理的借口。只是……留他在赵府,我到底是放不下心的。这几日便找个由头,将他们母子送回江北城,你看如何?”   “那自然好。”赵汐朝点头,抿了抿唇,压低声音道:“但你也别伤了执名。他跟他的母亲怎么说也救了我爹一命,将他们送走便可,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再也不想跟执名有任何瓜葛了。”   “好。”   正巧马车停了下来,赵汐朝这才下了马车同傅言分开,凤尾扶着她的胳膊,往府里去,一路上忿忿不平,总觉得安平县主盛气凌人,实在是野蛮了些。   赵汐朝见她气得比自己还狠,索性就安抚了几句,这才想起要去给娘请安,遂调头往上房去。哪知走到半路,正巧同执名碰个正着。   执名吐了嘴里叼着的草,冲着赵汐朝拱了拱手,笑容满面道:“汐朝妹妹这是去哪儿了呀?怎么瞧着脸色不太好?”   “是么?”赵汐朝摸了摸脸颊,随意道:“可能是瞧见了不想见的人罢。我还要去给娘请安,先走一步了。”   话音才落,她就拉着凤尾的手腕,绕开执名大步朝前走,走了几步就听见执名在后面,幽幽道:“可惜了,本来还想给你看个大宝贝的,不想看就算了。像我这般的男子,天底下能寻出几个?也就某个人眼睛半瞎,得嘞,我滚还不成么?”   “等等!”赵汐朝扭过头来将执名唤住,疑惑道:“你要给我看什么大宝贝?是你养的那些玩意儿么?”   执名打了个响指,笑着点头道:“正是!我缺个知音,你要不要来看一看?可是好东西,比那什么仙丹灵药神奇多了!”   赵汐朝眼睛突然一亮,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昂着脸问道:“哦?真的假的?有多神奇?”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执名卖了个关子,趁着赵汐朝没留意,冲着凤尾摆了摆手,示意赶紧走。见她动都不动,遂面露凶光,半边尖锐的虎牙都露在外面,吓得凤尾浑身一个哆嗦,险些瘫软在地。   如此,执名便又得意洋洋起来,拽着赵汐朝的衣袖往自己的院子里拉,一面兴致勃勃的解释道:“你都不知道,我可厉害了。我当初从东瀛偷跑回来,顺了我师父不少东西。其中有一样蛊虫,可是我师父的宝贝疙瘩。我偷着养了许多年,这几日终于快养成型了,我带你去看啊!”   赵汐朝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她突然想起执名不仅会下蛊害人,还会救人。只是从不见他救人罢了。也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福至心灵,一路跟着执名来到了院子里。   执名所住的院子,原先也很干净明亮,哪知自打他住进来以后,将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全部赶了出去。院子里也弄得是乌烟瘴气,走廊里挂满了大红色的幌子,上头不知是用了什么墨水,龙飞凤舞的画了许多纹路。再往院子里看,有一小片空地,上面种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花卉,大多是色彩斑斓。微风一吹,扑面而来一股子甜腻的香味,赵汐朝忍不住捂住嘴巴恶心了一阵,才渐渐缓过来气。   执名见状,笑容满面道:“看看,这些都是我弄的,费了我许久的功夫。”   “不就是一些幌子么?你很骄傲?”赵汐朝道。   执名正色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幌子,上头那个墨汁可是掺了人血的。”顿了顿,他笑得越发渗人,“就是那个负心人啊,就是他的血,我跟你说过的。”   赵汐朝吓得牙齿咯咯打颤,手心里也冒了一层冷汗。就见执名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够了,才告诉她,“我骗你的,看把你吓的!走走,我带你去看,再晚点就来不及了。”   说着,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铁锹,走到花丛中央,狠狠一铲子下去,掀出来一层红土。这土的颜色也十分诡异,鲜红一片,远远看去像是浸透着鲜血。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执名才将铁锹丢到一旁,蹲在地上两手往坑里扒,一边扒还一边招呼。   “来来,快来啊!”   赵汐朝抿了抿唇,到底是走了过去,她暗暗安慰自己,反正前世已经司空见惯了,应该没什么事。可当她看清埋在土里的是一只古朴的陶罐时,还是忍不住倒抽空凉气。有些不太好的记忆又涌上心头。   执名略一思忖,道:“算了,你还是别看了,回头再吓着你了。”   他解释道:“这里面是一条毒蛇,我在它的肚子里种了一只蛊。精心培育了好几年了,都没见它有动静。大约是京城的风水好,这几日它突然就有了动静了。等着毒蛇被蛊虫破体而出,就算是养成了。”   “这也算是什么宝贝么?你又在骗我。”赵汐朝牙齿咯咯打颤,强忍着恐惧道。   执名一听,微微有些急了,恼道:“怎么不算了?这东西可是我好不容易偷来的。待养成之后,我将蛊虫碾死,它腹中会有一颗红色的珠子,有起死回生、返老还童之功效,女人要是服用了,丑八怪都能变天仙!”   “真的假的?你听谁说的?”   执名道:“什么真的假的?我说的自然就是真的,听我师父说的,怎么了?”   赵汐朝蹙眉,狐疑道:“那你师父呢?他还在东瀛?知道你偷了东西跑出来,怎么不抓你回去?”   闻言,执名伸手推了一捧土,嗤笑一声,道:“他早死了,我杀的。我将他的心挖了出来,喂了这毒蛇,否则蛊虫怎么能长大啊!”   “你……”   赵汐朝后退一步,脚底下绊到了花草,险些摔了一跤。执名眼疾手快,一把攥紧她的手臂,往自己怀里一带,诡笑着:   “怎么样?害不害怕?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   他说着,抬了抬手,佯装要一掌打下去,瞥见赵汐朝闭着眼睛往后缩,又开始得意起来。轻轻将她推了出去,捨起铁锹又开始埋土。   “也就是你长得像我娘,我没舍得动手,要换成是别人,我早弄死她了。”   赵汐朝拍了拍胸口,好容易才喘过气来,对执名的话也是半信半疑,总觉得巫蛊之事,玄之又玄。何况执名还是个半路出家的,行事诡异,颇难让人信服。若让他出手去救明连,怕是绝无可能。   她不由自主的又把目光投了过去,若有所思起来。执名一铲子将土推了过去,又上脚踩了好几下,这才抬脸,似笑非笑道:“你瞅什么呢?怎么,你也想要这个?”   “我……”   执名打了个响指,打断了赵汐朝的话,正色道:“你想要,我可以给你。可你要拿什么东西跟我交换?嗯?”   赵汐朝哑然,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倒不是不想救明连,可若是执名这厮一直在骗她,那结果简直不堪设想。   翌日,一大清早的,傅青就十万火急的往赵府跑,一见赵汐朝的面,二话不说拽了人就跑。   “阿朝,阿朝!不好了!明连的病情突然加重了。你赶紧随我去看看吧!快一点,再晚一些,我怕明连坚持不住了!”   闻言,赵汐朝吓了一大跳,赶忙随着傅青一路坐马车去了国公府,她也顾不得安平县主会不会再来找麻烦,眼下探望明连才最是要紧。   她人才踏进门槛,扑面而来一股子浓得令人几乎作呕的苦药味儿,随之就是安平县主的一声怒吼:   “谁带她过来的?滚出去!滚出去!快滚出去!”   明连久缠病榻,身形也越发消瘦,半椅在床边,仅着一身雪白色的里衣。眉宇间仍然清明,可却透着几分衰颓,同记忆里风轻云淡、恬静温和的明小侯爷判若两人。   即使他病到如此地步,却也丝毫不见得狼狈,通身一股子贵气。闻声抬起头的瞬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有星星落在了眼里。   “你来了。”   明连浅笑着,眉头忽然紧锁,猛的咳嗽了一阵。他咳得猛烈,大有一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架势。安平县主又急又怒,拍了几下明连的后背,突然噔噔几步走上前来,指着赵汐朝的鼻子,骂道:   “谁准许你这种下贱的女人来国公府的?滚出去!快滚!”   傅青见状,赶忙上前哄劝道:“明珞,明珞,你别这样。阿朝是我未来大嫂,你稍微给点面子,否则回头堂兄又该骂我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闻言明珞气得更狠了,怒气冲冲道:“傅青,你脑子坏掉了?你跟我从小一起长大,凭什么要护着这个女人?她害得我被傅言哥哥退婚,还把我哥祸害病了!你看不见吗?”   傅青道:“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头说啊!我堂兄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谁能说得动他?再者说,堂兄为了同你退亲,受了多大的罪啊?后背一层皮肉都被抽没了,还能把他打死吗?至于明连的病,要不是阿朝,明连指不定撑不到现在呢!”   “你走开!你跟这个女人都是一伙的!我今天就要打她,你能把我怎么样!”   明珞一把将傅青推开,上前高高的扬起了手,眼看着就要一耳光扇了过去。   岂料赵汐朝抬手一把将明珞的手腕攥住,她昂起脸来,毫无惧色,一字一顿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傅言跟我说过,越是退让,你越是咄咄逼人。安平县主,我今日是来探望明连的,请县主高抬贵手,不要为难于我。”   明珞气得眼眶都红了,却听明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好了,明珞。你先下去吧,不要再胡闹了。”   “哥!”   明珞咬紧下唇,突然放声大哭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怎么了,全部都疯魔了不成?傅言哥哥这样,傅青也这样,现在连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都这样!为什么都喜欢她,全部都不喜欢我?我说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是错!你们都是坏人!”   她哭着,抬腿就往门外跑,傅青大声喊她,跺了跺脚到底跟了出去。   赵汐朝垂眸扯了扯衣角,一时心头情绪难明。明连对她招了招手温声道:“阿朝,你快过来吧!”   她应声抬头,往床边挪了几步,随意扯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正绞着十指不知所措。   “我代明珞向你道歉。她从小就被我爹给宠坏了,又是圣上亲封的县主,脾气娇蛮了些,可秉性不坏。我听府上的人说,那日明珞在府门前辱骂你,真是对不住了。我已经责骂过她了。”   顿了顿,明连又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猜,定是傅青骗你过来的罢。我没什么事,再修养几日便好了。”   闻言,赵汐朝愧疚之意更浓,只道:“明连,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明明你还这么年轻,你还未曾娶亲,国公府需要你在,你不可以有事的……”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前世同明连未曾有过什么交集,只知他身体素来孱弱,命不久长。纵是重活一世,也并非是什么事情都能扭转,若是可以,她愿意潜回时光的汪洋,替明连寻求保命之法。   明连似乎也知自己的命数,也未见过多的伤怀。他眼底蕴着温柔,唇角微微上扬,想要伸手摸一摸赵汐朝的头发,到底是缩了回去。   既然给不了她幸福,便只有放手成全。她日后有傅言宠着,一定会过得很好。   “生死有命,有何可惧的。”明连摇了摇头,像是同赵汐朝说的,又像是同自己说的,唇边渐渐苦涩起来,“我爹一生为了朝廷奔波劳碌,临逝时儿女皆不在身旁,纵有一身功勋赫赫,又有何用?我一出生便顺袭爵位,年纪轻轻就是侯爷,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拖着病体转眼就是数十载,我也倦了。”   “阿朝。”他抬眼,唇角漾起一抹恬淡的笑意,笑得淡凉如水,缓缓道:“我已然如此了,怕今后出了什么事,帮不到你。圣上疑心深重,刚愎自用,你家虽是豪商巨贾,可到底空有万贯家财,无人在身后撑腰。若是国库再度空虚,只怕会有人拿你们家开刀。”   闻言,赵汐朝震惊道:“怎可能?我家虽是商人,可一直本本分分的,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只当我是多心了吧。”明连长叹口气,猛烈的咳嗽几声,脸色又白了一分。恰好有丫鬟送药过来,赵汐朝随手接了过来,吹了两下,这才递到明连手里。   她估摸着时辰,傅言这个时候大约要下早朝了。遂起身告辞,明连也未说什么,轻轻颌首算是应了。   出了国公府的大门,赵汐朝喘了口气,又等了一会儿,见傅家的马车缓缓行来。国公府建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门前的大道也是官员下值的必经之路。   如此,她上了马车,二话不说一头扎在了傅言怀里。   “怎么?可是明珞……”   “不是!”赵汐朝将脸埋在傅言怀里,闷闷道:“傅言,真的没有救明连的办法了么?”   傅言叹了口气,揉了揉赵汐朝的头发,轻声道:“若是有,也不必等这些年了。”   是啊,若真的有办法,就以明连的身份家世,没理由要等这么多年。事到如今,怕是还要从执名身上想办法。   赵汐朝真的不想同执名做交易,若他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要她如何是好。可眼下,只能尽力而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明连去死。   她是打定了主意,一到了府上就跑去找执名。在执名院子外头踌躇了许久,到底没敢进去。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抬手推门。哪知门一下子被人从里头打开,这手就直接按在了执名的胸口。   “你找我有事?”   “我……”   赵汐朝赶忙将手缩了回来。   执名挑起一边的眉头,双臂环胸,斜倚在院门上,微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是不是有事求我,嗯?”   赵汐朝差点咬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索性就低着头,求道:“执名,你在我家白吃白喝白住这么久,我现在有事想求你,你不会不答应吧?”   “呦呵。”执名嗤笑一声,语气略嘲讽道:“真是稀奇事儿呀!太阳打西边出来啦?咱们赵大小姐居然有事求我?你怎么不去找你那个情哥哥了?他不是很厉害的么?这世间也会有他办不成的事儿?”   “执名,我想要你那颗珠子,成不成?”   执名抬手打断赵汐朝的话,笑意盈盈道:“珠子?那可是我的宝贝疙瘩。我这人做事从不吃亏,天底下没有白掉的馅饼。你求我,我就一定要帮你吗?你跟我是什么关系?我偏不!”   他凑过身去,诡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要不,你跪下来求我试试?”   这话大约只是随口一说,执名的性格向来阴晴不定,谁拿他都没有办法。可眼下,赵汐朝也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她攥紧衣袖,眼眶憋得通红,念起同明连的情谊,到底是低下头去。   哪知执名立马就慌了神,赶忙伸手拽着她的胳膊,一下子将人拽了起来,恶声恶气道:“你怎么这么蠢?该听话的时候不听话,不该听话的时候比谁都听!”   他一甩衣袖,冷眼瞥了她一眼,没说话。赵汐朝抬头,这才瞧清执名今日穿了一身红衣,对襟的长袍,垂感极好,袖口金丝滚边,绣了成片的芍药花。   她微微一愣,下意识的说了一句,“你今日穿得好喜庆……”   哪知执名似乎被她这句话取悦到了,打了一个响指,笑眯眯道:“那可不,今日可是有大喜事!来来,我带你一起去看,应该会很热闹!”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陪我去看,我就把珠子送给你。”   语罢,执名拽着赵汐朝的衣袖,一路往外头走。门口停了辆马车,想来是事先准备好的。行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终于停在了一处酒楼前面。   执名率先跳下马车,大步朝里面走,直接甩了一锭金子在店小二怀里。   店小二立马眉开眼笑,在前面领路,开了一间雅座,窗户正好对着下面的街道。   执名大马金刀的落了坐,还对着赵汐朝摆了摆手,笑呵呵道:“来啊,快点过来,马上就有好戏开场了!”   赵汐朝不明所以,到底是入了座,才一抬头,执名就推过来一盘瓜子,笑道:“来,吃吃吃,别跟我客气。”   他话是这么说,自己倒是不吃的,频频转过头去,往窗户外头眺望,脸色突然沉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赵汐朝往外望去,就见街道上来了一群官兵,中间是几辆囚车,里头关押着几名蓬头垢面的妇人。后面还跟着一群穿着囚衣的犯人,各个披头散发。   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见状,赵汐朝抿紧了唇,倒是想起了前世的场景了,只是人不同罢了。   这些死囚大约就是南岭王的亲眷。南岭王犯上作乱,死无全尸,其亲眷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斩首示众。坐在这里,恰好能瞧见菜市口,莫非……是来看这个?   执名嗑着瓜子,饶有趣味的盯着那些死囚,一直到死囚被架在高台上,眉头突然蹙了起来。“咯噔”一声将瓜子嗑的脆响。   他今日极有耐心,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直到监斩官将签令牌砸在地上,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拍着大腿大吼一声:   “好!”   赵汐朝赶忙将目光错开,牙齿咯咯打颤。早知执名不会安什么好心,可她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带她来看这个!   可执名同南岭王又有何深仇大恨?她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答案呼之欲出。   执名伸了个懒腰,似乎是看得乏了,这才起身要走。余光瞥见赵汐朝煞白着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问道:“你看都没敢看一眼,怎么着,吓到啦?”   赵汐朝攥紧拳头,没应声,缓了许久才缓过神来。既知执名同南岭王还有这层关系,势必不能再留他了。在此之前,还须得把珠子弄到手。若没有执名,只怕再也无人能救明连了。   她抬起脸来,满脸认真道:“执名,你说了,只要我陪你过来看,你就将珠子送给我的。”   执名眨了眨眼睛,笑得邪气十足:“我说过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   赵汐朝气得抬腿就要走,她真的是疯了,才会信执名的鬼话。   谁料执名从后面一攥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一把抵在柱子上。往她耳边吹了一口气,笑得森然:“走什么?你想要我的东西,总得付出点代价吧?你真以为我这么好说话么?嗯?赵汐朝,我到底想要什么,你心里不清楚么?我想要的……是你啊……”   他说着,就要倾身上前,胸口立马被什么东西抵住,垂眸就见一把匕首横在二人之间。   “执名,你简直就是个混蛋!”   执名却跟不知道痛似的,随手将匕首拔了出来。他右手攥紧刀刃,大量的鲜血顺着刀柄滴落在地。   须臾,他喘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是个混蛋,你长得这么像我娘,我居然还这么对你……简直就是个……人渣……”   突然,一把将匕首掷在地上,执名赤着眼睛,举着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道:“赵汐朝,明晚,我最后带你去一个地方!就最后一次!过了明晚,我立马带着我娘回江北城,再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了!你要珠子是吗?我给你!我已经成了这副样子了,要那珠子也没有用!我没什么是不能替你做的!”   他余光瞥见赵汐朝脸颊上沾了一滴血,立马伸着衣袖替她擦拭干净,像是做了坏事的孩子一般,急切道:“汐朝,汐朝,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是个混蛋,我以后都不会再吓唬你了。你信我一次,我把珠子给你,从今以后,大路朝天,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我若是骗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许久,赵汐朝才轻声道:“好。”   ☆、74.绝路逢生~   转眼到了第二日,一大早的赵汐朝就派人去国公府打探消息, 生怕明连的身体挺不住了。她到底对执名有所顾忌, 思来想去总觉得同他出去实在太过冒险, 可若是不铤而走险,便救不了明连。   她不是没想过要将自己的怀疑告诉傅言。可若她将执名的身份说了出去, 就以圣上这种赶尽杀绝的架势, 届时必得杀了执名永除后患。而执名又在赵家住着,保不齐牵连了整个赵家。   况且,听明小侯爷言外之意, 圣上对赵家可谓是别有用心。只怕正愁着找不到抄家的好理由。赵汐朝还存着别的私心, 总觉得执名罪不至死,他虽然嘴上刻薄阴损了些, 可实际上从未伤过赵家人一分一毫。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前世的怨念作祟。很多时候,她自己也想不起来曾经发生过的事了。   如此,赵汐朝决定,放过执名一马。既然他要同他娘回江北城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何必对他赶尽杀绝。   晚间,赵老爷乘车从傅府回来, 眯着眼睛, 嘴里还哼着小曲儿。他如今也算是自在了, 自家的继子是个既有本事,又有孝心的孩子。一听说他被人下了毒,立马派人千里迢迢赶去东瀛,请了大夫过来替他诊治。   一来二去,他肩膀上的紫色印记渐渐淡了下来。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连身板都能挺直了。   赵老爷自认为自己是个有良心的人,可他真的没对蕙娘做过什么,反而被执名下了毒,还受了这么些日子的恐吓。这心头总像是堵着一口气。   人呐,活着的时候就是为了多争这么一口气。赵老爷怎么想都觉得心底不是滋味,因听傅言说,近几日就将执名母子送走,这心里又突然生了点邪念。   这蕙娘虽然徐娘半老了,可却风韵犹存,身段也玲珑有致。当初将他救回来时,还真有那么一种戏文的赶脚,若不是执名手太黑,赵老爷还真想生米做成熟饭,来一段露水情缘。   这不,赵老爷从傅家回来以后,总觉得身后有人撑腰了,这腰板也直挺了。他平生做生意那叫一个老奸巨猾,生意场上就没输过几次,这回在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身上摔了一跤。怎么想怎么气。   他是这么想的:执名不是说他玷污了蕙娘吗?那他索性就把这个罪名坐实了,也不枉费他受了这些日子的罪。还在夫人和女儿那里折了颜面。   如此,赵老爷偷偷摸摸的去了蕙娘的院子,见左右无人,这才蹑手蹑脚的蹲在窗户底下,正要来个出其不意。忽然听见里面传来执名的声音,赵老爷是被他吓怕了的,下意识的一哆嗦,两腿就跟生了根似的,半点动弹不得了。   却听屋里传来执名母子的对话:   蕙娘道:“执名,你素来主意最多,横竖我又不是你亲娘,也说不算你。你既然是北地的小公子,这满京城有多少人等着将你置于死地,你又不是不知。你说你想亲眼看着他们是如何被人斩首示众的。我便不顾自己的名声,扒着赵家那个老不死的,千里迢迢跟你来京城。你后来又说,你想刺杀皇上,我便不惜一切代价,暗地里召集了这么多的人手。你现在说离开就要离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执名嗤的笑了一声,随意道:“就是觉得累了,该死的人都被我杀光了,不该死的也差不多都死了。我也没什么好求的了。你不是也一直希望我能留在江北城好好过日子么?我想清楚了,下辈子想做个寻常人,不想再打打杀杀的了。况且……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如果我娘还活着,一定希望我能好好活着。”   蕙娘道:“怕不是因为这个吧?执名,我认识你许久了,头一回见你如此。你第一眼见到那位赵家小姐,眼睛都亮了起来。你也别拿谎话哄我,江北城这么多漂亮姑娘围着你转,什么时候也没见你上过心。那位赵小姐,你是不是从前认识?”   许久,才听执名轻轻笑了一声,缓缓道:“见到是没有见过,可她长得真的很像我娘啊!我每次瞧见她跟她那位情哥哥说话,总觉得是我娘要给我找个后爹了。”   蕙娘叹道:“这么些年过去了,也真是苦了你了。执名,你老老实实的跟我回去吧。日后再也别来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了。北地的小公子,早在多年前就死在海里了,没人会知道你的身份。眼下,王府的人全部都死了,再也不会有人欺辱你了……”   再多的,赵老爷也不敢听了。他两手紧紧捂住嘴巴,几乎是在地上爬行,两腿哆嗦得如同筛糠。好不容易才将砰砰乱跳的心压下去,一出院子,立马撒开腿就要往夫人那里跑。   可跑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打草容易惊蛇。抓到朝廷罪犯是天大的功劳,届时他升官发财也有指望了。   如此,赵老爷调了个头,脚底跟抹了油似的,飞也般的往傅府跑。   屋内,执名斜靠在贵妃榻上,双臂环胸,嘴里还叼着根草,十足十的放荡不羁,再配上他过于俊美的脸,怎么看也同一个穷凶极恶的恶人不沾边。   可就是这么一位,面容尚且带着几分稚嫩的少年,残杀嫡母,欺师灭祖,无所不用其极,也可怜至极。   却听蕙娘长长叹了口气,手里绣着荷包,无奈道:“你也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那赵家大小姐,无非也就是容貌同你娘有几分相似,你怎么什么都同她说?”   顿了顿,她突然皱紧眉头,转过头来,厉声质问道:“执名,你该不会是露出了什么马脚,被她察觉了吧?”   执名耸了耸肩,嬉皮笑脸道:“瞧您说的,我对着那张脸,能说出什么谎话来?”   他渐渐敛起笑容来,扯起半边唇角,眯着眼睛,自言自语道:“我对她这么好,她若胆敢在背后算计我,就等着去死吧!”   闻言,蕙娘犹有些不放心,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叹道:“真是拿你没有办法,我这个眼皮今晚跳了一夜,心也慌得很,总觉得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执名啊,我看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执名起身,往外头瞧了两眼天色,见时辰已经不早了。这才大步往外头走,举起右手摆了摆,随意道:“知道了,我先出去办件事,回来之后立马收拾东西走。”   “执名啊……”蕙娘面露难色,捂住胸口,见执名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里,这才长叹口气。将绣了半个的荷包线头咬断,放在了怀里。   执名两手交叠着捧在脑袋后面,略一思忖还是回了一趟院子。从院角捨了一把铁锹,先是将那瓦罐子刨了出来,这才擦了擦手,满脸凝重的将手探进了罐子里……   ……   院门口,赵汐朝等了一会儿,没见到执名过来,正预备去寻一寻时,左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下意识的回头望去,就见执名双臂环胸,嘴里还叼着根草,笑眯眯道:“你还挺准时的,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他说着,伸手一把攥过赵汐朝的手,大步朝门外走。府门口的石狮子旁绑了一匹马,想来是执名早先便准备好的。他根本也不征求赵汐朝的同意,两手掐着她的胳膊,一把将人举上了马。   “啊……”赵汐朝轻微的惊叫一声,下意识的攥紧了马缰绳,她牙齿咯咯打颤,生怕一不留神就被甩了下去。语气略带点恼怒,压低声音道:“执名!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去了不就知道了。”执名说着,一脚踩着马鞍,利索得翻身上了马。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上身往前略倾,将马缰绳扯回自己手里。冲着赵汐朝的脖颈吹了口气,笑嘻嘻道:“总之你放心,你陪我去个地方,然后我把珠子给你。你们女人啊,最是在意自己这张脸。你放心,待你将这珠子吞了下去,保管能成为天底下最美艳的女子。到时候莫说是你那个情哥哥了,满京城的贵公子无人能抵挡得住你的美貌。”   闻言,赵汐朝抿了抿唇没吭声,生怕执名知道事情的真相后,在珠子上动手脚。如此,执名高高一扬马鞭,身下的马昂着前蹄嘶鸣一声,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赵汐朝几乎被马甩了出去,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索性就抓着一撮马毛,勉强坐稳了。   执名带着她一路骑马往城门口去,出了城门之后一路向北疾行,耳边全是飒飒的风声,刮在脸上有细微的疼痛。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执名率先跳下了马,回眼见赵汐朝脸色酡红,大口的喘着气,一时又捧着肚子笑了一会儿,这才将她扶了下来。   赵汐朝没空同他争执,捂着胸口缓了许久,才缓过来气。方才马跑得那样快,险些没将五脏六腑都给颠出来。她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周围黑漆漆的,借着头顶的月光,能瞧见连绵不绝的孤山轮廓,再远些就瞧不清了。   “走,我带你去看一样好东西!”执名从宽袖中抽出一条带子,不由分说将赵汐朝的眼睛蒙住。他十分孩子气的在一旁念叨着:“你不可以偷看啊,你要是偷看了,哼!”   这一个“哼”字包含着千言万语,仿佛只要她偷看了,就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腰间突然一紧,赵汐朝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身形一轻,脚就离开了地面。执名一手揽着赵汐朝的腰,脚尖轻轻点地,一路分枝踏叶,几个飞掠间就登上了山顶。他武功奇高,虽是上山,也如履平地,半点也不见得吃力。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执名松开手,随手将带子一拉,手指着眼前的景致,笑容满面道:“看!”   赵汐朝睁开眼睛,有片刻的失神,她蹙眉,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她想了执名能带她去的各种地方,可却唯独没想到会是山顶。   眼前是悬崖峭壁,连绵不绝的群山中央,一轮月亮挂在黑幕中,呈众星捧月状。月色如水般一泻千里,在夜色下更显得皎洁明亮。执名站在悬崖边上,整张脸都暴露在月光下。他的确生得俊美,五官无可挑剔,就连翘起唇角邪笑的模样,也俊得杀人放火。   突然,他打了个响指,身后轰隆一声,淡蓝色的烟火呼啸着瞬间冲上天际。身后立马爆开了漫天的烟火,划过璀璨的夜幕,在满天的繁星下留下一簇簇耀眼的流光。这种光不似月光,不似星辰,却有另外一番惊心动魄的震撼。   “看吧,赵汐朝!我对你多好!”执名伸手指了指天空,赵汐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原本已经要散开的烟花,突然闪着更加明亮的光,三个大字逐一浮现出来。竟然是她的名字!   执名抬腿走了上前,垂眸往赵汐朝额头上一吹,将她额间的碎发吹散,笑嘻嘻道:“怎么样?月亮好看吗?烟花好看吗?你喜欢吗?”   赵汐朝答非所问,伸出右手摊平,满脸镇定道:“珠子呢?可以给我了吗?”   执名蹙眉,不悦道:“你生得也不丑啊?还要珠子做什么?”他话是这么说,到底是从怀里掏出了一粒通身浑圆的红色珠子,放在了赵汐朝的掌心。   赵汐朝突然眉头一皱,这才瞧清执名的手满着血洞,像是被什么动物撕咬过一般,甚是恐怖。执名瞥了一眼,随意道:“不给那玩意儿喝点血,怎么养蛊啊?养不成蛊,怎么给你珠子啊?”   他大约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指望赵汐朝能因此感激涕零。余光瞥见伤口还在往外冒血,随手就往衣服上擦了一下。哪知蹭下来一大块皮肉,即使是这样,执名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笑意盈盈的同赵汐朝道:   “我说话算话,在京城待着也没什么意思。等下回府,我就带着我娘连夜回江北城。以后大约不会再回来了……那什么,赵汐朝啊,你……”   执名挠了挠头,脸色突然憋得囧红,颇为难为情的沉声道:“你长得跟我娘实在是太像了,我能抱一抱你么?”   他举起一根手指头,一本正经道:“就一下,我保证,绝对不骗你……小心!”   远处突然划过一道破风声,赵汐朝微微一愣,猛然抬起脸来,就见执名抬着右臂挡在她的身前。尖锐的箭矢生生射穿了手臂。周围瞬间涌上来一群官兵。   执名的脸色很是难看,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伸手一把掐住赵汐朝的脖颈,牙齿咬得咯噔响,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赵汐朝,你居然敢算计我!”   就见眼前瞬间围过来一圈火光。为首的正是傅言,旁边还有一位穿着官服的男子,观其服饰,应该是大理寺少卿。赵老爷缩在他后面,一叠声的指着执名大声叫嚷:   “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那个失踪多年的北地小公子!是朝廷钦犯!赶紧杀了他!杀了他啊!”   傅青从后面拉了赵老爷一把,怒气冲冲道:“老头!你能不能闭个嘴?没看见阿朝在他手上吗?你早干嘛去了?只顾着自己逃命,连女儿也不顾了?”   赵老爷揪着头发,大力地捶了捶胸口,痛哭道:“来人啊,快救救我们家汐朝啊!这个执名狼子野心啊,他在我赵家潜藏己久。如今还绑架了我女儿!赵家是无辜的啊!傅言,傅言,快想办法救救她啊!”   傅言眉心狠狠一蹙,手里攥着把长剑,抬剑一指执名,厉声道:“执名!你已经跑不掉了!快放下汐朝,束手就擒,我定会请求圣上饶你一命!”   闻言,执名掐着赵汐朝的脖颈提到身前,眯着眼睛,笑容越发渗人:“世间的人果真是口蜜腹剑、衣冠禽兽。赵汐朝,原来你也是这样……”   说着,他手底下微微用力,将她整个人提到了半空中。赵汐朝两手使劲拍打着执名的手臂,脖颈就像是被铁钳钳住,纵是使尽了全身力气挣扎,到底是无济于事。   傅言看得目眦尽裂,大声道:“执名!你快放开她!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   “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讲条件?”执名嗤笑一声,到底是没忍心将赵汐朝活活掐死,只将她擒在身前,附在她耳边,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道:“赵汐朝,你居然敢骗我。你想要我死是不是?那好,我就让你亲眼看着你的情哥哥,是如何被我凌虐致死的!”   说着,一把将赵汐朝的嘴巴捂住,不肯让她出声辩解,执名抬着下巴,目光环顾一周,最终锁定在傅言身上。   “想要救她?那有何难。我手臂被人射穿了,疼得紧。你先砍条手臂下来,向我赔罪。”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一不大惊失色,纷纷看向傅言。   赵老爷惶恐道:“不能砍啊,不能砍啊!”   傅青嫌赵老爷话多,一把将人推到一边,这才从后面扯出个女人。随手从旁边的官兵腰间拔出一把长剑,抵着女人的脖颈,站到傅言的身旁,大声道:“砍你祖宗!凭什么要砍我堂兄的胳膊?那一箭又不是他射的!”   “那是谁射的?”   “大理寺少卿顾大人啊!”傅青下意识的指了指身边的顾大人,随即反应过来,怒气冲冲道:“重点不是这个!现在我们双方都有人质在手!你若是想要你娘活命,就快些放了阿朝!”   执名看清傅青手上的人质后,瞳孔瞬间一缩,很快又笑了起来,懒懒道:“我还当是什么正人君子,原来也只会背地里耍阴谋诡计呵!”   他凑近赵汐朝的脖颈,深深嗅了口气,仅用两个人的声音道:“赵汐朝,我今日就让你瞧一瞧,你所在意的人,在危难面前,弱得就像一只蝼蚁。什么信任,通通都是放屁,我今日就让你看看清楚,男人是如何自私自利的!”   赵汐朝心里一个咯噔,拼命的挣扎起来,奈何执名的手臂如同钢筋铁骨,半点撼动不了。却听执名一字一顿道:“她不是我娘,你们要杀便杀,但是……傅言的胳膊,我今日要定了!”   “怎么?你心疼自己,所以不敢砍么?不是说喜欢她,爱她,此生非她不娶么?事到临头,你连砍条胳膊救她都不敢么?那你对她的爱也不过如此……”执名步步紧逼,掐着赵汐朝的脖颈抬腿走向了悬崖边上,面露森然道:“我数三个数,你若是还不砍,我就把她丢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三……二……”   赵老爷两腿一软,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大声哭嚎道:“汐朝啊!我的宝贝女儿啊!你不能死啊!执名,你要胳膊,你过来砍我的!你要杀人,我求求你杀了我吧!放我女儿一条生路!千万别松手啊!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要是死了,让我以后可怎么活啊,女儿啊……”   傅青手心里攥着一把冷汗,手里的长剑往蕙娘的脖颈上一靠,大量的鲜血冒了出来,他牙齿惊得咯咯打颤,冲着执名喊道:“你……你再不放人,我真的要杀了你娘了!”   “杀啊!”执名转过头来,得意洋洋道:“你杀了她,回头我就将你的骨头,一根一根的抽出来,再一点一点碾碎!全部泡在坛子里头喂蛊虫。不信的话,你可以试一试!”   傅青一听,两腿直打哆嗦。余光一瞥,见傅言手里攥着一把长剑,大有要自废胳膊的架势。   “堂……堂兄!不要啊!咱们……咱们再想想办法吧?乱箭将执名射死算了……不行!还有阿朝呢!”   傅言缓缓摇了摇头,提起长剑扬在半空,对着执名一字一顿道:“我且先信你一次,若我自废了一条胳膊以后,你还是不肯放过汐朝。我便立马让人放箭将你射死!”   执名道:“你若是放箭,赵汐朝就要陪我一起死了呢!”   傅言昂起头来,深深地凝了赵汐朝一眼,眼底闪着泪光,缓缓道:“那我就陪她一起死!”   “死”字刚落,一把将长剑挥下,眼看着就要血溅当场,千钧一发之际,傅青从后面一把抱住傅言的腰,放声大哭:“不要啊,堂兄!我不要你砍胳膊!”   顾大人见状,低声道:“二位傅公子,对不住了,来人啊,放……”   话未说全,就见赵老爷飞起一脚将顾大人踹倒,他此刻也顾不得以下犯上了,一把拽着顾大人的衣领,将人按倒在地。身后的官兵面面相觑,又齐刷刷地看向傅言,均是不敢贸然放箭。   却见赵汐朝突然从发间拽下一支发簪,使劲往执名手背上一插。执名吃痛,手下意识的一松,她整个人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猛然坠了下去。   “不要啊!”执名一手攀在石壁上,一手死死地攥着赵汐朝的手不放。他手臂上的血迹顺着衣料,一滴一滴的往下落。有一滴落在赵汐朝的眉心,顺着鼻梁蜿蜒流下,异常诡异。   执名眼眶赤红,攀着石壁的手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住了。他早先放了许多的血喂蛊虫,眼下又身中一箭,已经没有力气再带着一个大活人飞上悬崖了。抬眼就见傅言率先冲了过来,一把攥着他的手腕往上拉。   “坚持住!不要松手,坚持住!”   执名唇角勾了勾,没笑出来,看都不看傅言一眼,目光灼灼的盯着赵汐朝,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我没有,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赵汐朝咬紧下唇,眼眶渐渐红了起来,“我真的没有算计你的意思。执名,你武功这么高,一定能跑得掉。你走吧,从今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不成么?”   须臾,执名摇了摇头,嘲讽道:“我活得真蠢,有好些年没这么狼狈过了。赵汐朝,你给我记着,我还会再回来找你的!”   他说着,手里一使劲,将赵汐朝整个人甩了上去。与此同时,挣开傅言的手,将一直插在右臂上的羽箭一把拔了出来,鲜血飞溅,对准顾大人的心口掷了过去。   哪知顾大人早有防范,一剑将羽箭挡开了。执名一击未中,身形极速下坠,很快就消失在了深渊之中。   傅言一把将赵汐朝接在怀里,心口砰砰砰的乱跳,方才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要永远失去心中所爱了。   “傅言,我真是……”赵汐朝咬紧下唇,险些哭出来,她将手心展开,上面是一颗红色的珠子,“明连有救了,可执名却死了……”   顾大人一听,从旁严肃道:“赵小姐此言差矣,他这种逆党死有余辜!不过你放心,本官定会如实禀告圣上,此事同赵家毫无关系,反倒是这北地余孽险些害了小姐的命!来人啊,将那女人带走,听候圣上发落!”   众人离开后,却见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攀在了石头上,执名大半个身子都荡在悬崖边上,略勾起唇角,轻声道:   “我不想这样的……是你们逼我的……”   ☆、75.我愿意骑着白马,十里红妆娶她过门!   国公府。   层层珠帘之后人影憧憧,门外聚着一群太医, 各个面露难色, 议论纷纷:   “依老夫看, 这小侯爷发病的次数越发频繁, 莫说他身子骨原本就比旁人弱,纵是铁打的身子骨,经过这么多年的汤药吊着, 任谁也扛不住啊!”   另外一位太医立马接口道:“谁说不是啊!小侯爷这些年受过多少罪?这药也喝了不少了,就差没在药汁里头泡着了。是药三分毒, 这小侯爷的心肝脾肺肾早就被药腐蚀了!咱们也不是大罗神仙, 阎王爷想要带谁走, 咱们哪里能抵挡得住啊!”   “是啊, 是啊!可偏偏圣上召我等前来诊治, 万一要是救不活小侯爷, 这天大的罪责,谁敢担着啊!”   此话一出, 就如同说到了在场各位太医的心坎里似的,一位太医拱着手, 眼泪汪汪道:“我上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下有七八岁的女儿, 这要是明小侯爷出了什么事儿。哎呦,我这一家老小可全得喝西北风啊!”   “是啊!关键安平县主她一点都不体谅咱们啊!一个劲儿的催咱们用药!你们说说, 这小侯爷咳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药下的轻了, 没有效果啊!”正说话的太医愁眉苦脸, 一拍手掌,为难道:“可这药量若是重了,以小侯爷现在的身体状况,谁能保证不出事?这不敢保证的啊!咱们脑袋都挂在裤腰上呢,哪个敢胡来啊!”   “是,是,是,李太医说的是!”众人齐齐应声,忽有一人凑上前来,压低声音道:“如若不然,就先拿参汤吊着命,横竖天也快亮了。等天一亮,太医院定会派下一波的太医过来,那不就没咱们的事儿了吗?”   “这……这……这不太好吧?”有人为难道:“参汤固然是滋补肝肾、固元凝气的良药。可明小侯爷现在身子虚弱,内火燥热,怕是用了参汤虚不受补,再弄巧成拙了,怎生是好啊?”   一时间众人又唉声叹气,突然有一人小声道:“也不见得吧?这人参传闻有起死回生之功效,虽夸大其词了些,可功效显著。纵是太医院开这种药方,也不奇怪。届时再配以人参、党参、黄芪、甘草,多加两钱白术,文火煎熬三个时辰……不!来不及了!猛火熬半个时辰,再给小侯爷服下,足够撑到天亮了。”   众人议论纷纷,皆是不敢擅自做主,这开药方事小,万一把小侯爷折腾出个好歹来,可不要了命了。话又说回来,就以他这副身子骨,纵是什么都没做,在榻上静养着,就足够折腾死在场所有人了。   “我来说句公道话!”一位太医道:“我觉得孙太医的方法可行!横竖现在都这样了,咱们药量轻一点,重一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保住小命要紧!这小侯爷现在可是烫手山芋,救得活他,咱们不但能保住命,还能升官发财!”   一盆冷水立马泼了过来:“切,你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还想着升官发财?做梦呢你!”   “哎!王太医!你倒是听我说完啊!”先前那位说话的太医微微有些恼了,对着左右勾了勾手,一众人立马围了上来,就听他压低声音继续道:“你们听我说,明小侯爷左右熬不过去了,他一死也就一条人命。可要是圣上问罪,咱们可是十几条人命啊!听我说,咱们先假设,若是下了重药,救回了小侯爷,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救不回来,索性就先吊着他的命,回头出了事,还有下面的人担着,就跟我们没有关系了啊!”   此话一出,众多太医纷纷倒抽口凉气,眼下,他们也顾不得什么叫做:医者仁心、悬壶济世了。什么官职财运都是空的,只有性命才是自己的。没有人会想要平白无故给人当作陪葬,就是没有救命稻草,也要奋力的往前扑,这就是人求生的本能。   须臾,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算是下定决心下一剂猛药。可还未商量出让谁首当其冲,门帘一下子被人从里面掀开,明珞赤红着眼睛,手里提着条鞭子,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指着下面的众多太医道:   “想到法子了没有?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想到了没有?快说!”   “安平县主……这个……”资历最老的一位太医为难道,用胳膊肘捣了捣旁边的年轻太医,颤声道:“王太医想到法子了……”   王太医猛然被人点名,登时吓得脸色煞白,赶忙扯过身后的一位太医,直往前推:“不不不,是李太医想出来的!是李太医!”   “啊?王太医你说什么呢?什么时候是我想出来的!”李太医大怒,跳着脚痛骂:“明明是你想出来的!”   “你胡说!是……是孙太医!”“对对对,就是孙太医!”“是王太医!”“不是我啊!”   场面登时一片混乱,众多太医互相推搡,互相指责,有的甚至掐着腰开始谩骂,没一个敢站出来的。安平县主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攥着手里的鞭子,狠狠地往空地上一抽,怒吼道:“都给我闭嘴!”   立马鸦雀无声,忽听屋内传来一阵急切的咳嗽声,伴随着丫鬟急切的呼喊声,一齐响彻整座国公府。   “不好了!不好了!小侯爷又咳血了!来人啊!快来人啊!”   “……哥哥。”明珞喃喃自语,眼泪簌簌往下落,她伸着衣袖狠狠擦了擦眼泪,冲着左右大声问道:“傅青呢?傅青在哪儿?”   一个丫鬟战战兢兢道:“回县主的话,听说是赵家的小姐突然遇了危险,傅家二位公子同大理寺少卿顾大人已经带人赶去了……”   闻言,明珞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脸色惨白,泪珠还挂在睫毛上,更显得楚楚可怜。她摇了摇头,唇瓣蠕动了几下,到底没说出来话。须臾,大步飞奔至里屋,扑跪在床上放声大哭:   “哥!我求求你不要死啊!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爹了,也没有娘了!傅言哥哥也不喜欢我,就连傅青也被那个赵汐朝迷住了!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人爱我!哥!我不嫁人了,我一辈子都守在哥的身边!我也不闯祸了,我不跟傅青一起出去瞎闹了,哥!求求你别离开我!我不如哥哥坚强,我自己一个人活不下去的!哥!”   许久,才传来明连虚弱无力的声音,他如今已然是油尽灯枯,全靠着一口气撑到现在。脸颊上的颧骨高高凸起,眼底染上一层可怖的乌青色,就连唇瓣都毫无血色。人真的只有走到这一步,才知生命是如何鲜活跳动,可惜……再也回不了头了。   “妹妹……”明连强撑着,话才一出口就猛烈地咳嗽了几声,似乎要将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吐了大碗的鲜血。明珞伸着衣袖给他擦,哪知越擦越多,鲜红的血液顺着下巴蜿蜒流下,落在雪白的衣襟上,像是怒放了几簇寒梅。   “哥,你不要再说话了。太医院太不中用,回头我就带你出去寻遍名医!哥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年纪轻轻的,还尚未娶妻,怎么可以英年早逝?我……我听宫里的人说,皇上要将九公主许配给你。九公主我见过的,模样生得很好看,不比那个赵汐朝差。哥哥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明连唇角略勾,苦笑着摇了摇头,缓缓道:“明珞,是哥哥对不住你,是我没能好好保护你。我这个病拖了太多年了,我也倦了,累了,很想休息了。只是……唯一放不下心的,便是你了。”   他执起明珞的手,轻声道:“明珞,我们家对不住傅家的,所以当初傅言执意要同你退亲,我便同意了。从今以后,国公府就靠你打理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别让爹娘还有我在九泉之下为你牵肠挂肚。”   “可是哥,为什么我们家对不住傅家?明明是傅言负了我在先!”   明连摸了摸明珞的脸颊,温声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死了之后,你无须太过伤心。我发病是迟早的事,同傅言和赵汐朝没有半分关系,日后你莫要再为难他们了……”   其实,生命到了终点,他还想再看一看赵汐朝的脸,大约没有时间了罢。一见卿卿,魂牵梦萦。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只可惜,已经没有时间去争了,若是可以,他情愿不要这个侯爷之位,也想同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在一起。可她却是别人怀里的姑娘。   明连垂眸,攥起拳头抵住唇角,脸色登时憋得通红,一口气提到嗓子里忽上忽下,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明珞蹭得一下站起身来,冲着外面大声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太医都死去哪里了?还不快进来!我哥哥要是死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门外的太医们一拥而入,首当其冲的一位太医手里捧着一碗乌漆麻黑的汤药。垂着头,哆哆嗦嗦道:“县……县主……给……给小侯爷服下这个……能……能拖延一二。”   明珞想也没想,赶忙招来丫鬟将明连扶了起来。明连双目紧锁,额头上冒着一层冷汗,再多的药也喂不进去。她是硬掰开明连的嘴,将药灌了下去。   也不知是灌得太急,还是明连已经油尽灯枯了,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溅了明珞满脸。   在场的众人大惊失色,乌泱泱的跪倒了一片。丫鬟吓得几乎魂不附体,手一软,明连就重重地倒回了榻上,脸色登时一片灰败。   “哥!”明珞放声大哭,“你醒一醒啊!哥!你不要死!哥!”   “快让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屋内的众人寻声望去,就见两男一女快步踏了进来,为首的女子面容娇媚,生得明艳,额间一点鲜红,更显出一股子浑然天成的冷艳。   赵汐朝推开妨碍她的人,大步朝前走去。明连满嘴血迹的惨状顷刻撞入眼帘,她心里登时凉到了底谷,手心里攥着的珠子一阵发烫,像是一块炭火燎得皮肤生疼。她根本不敢再耽搁,一个箭步走上前去。   明珞见状,伸手一推,大声斥道:“你滚开!不许你碰我哥哥!你滚啊!”   “你闭嘴!再多说一句话,就把你赶出去!”赵汐朝冷声道,她两手直打哆嗦。说来也可笑,每每到了这种时候,她都要做这只出头鸟。可若是她不出头,便只能是傅言上了……   左手捧着明连的头,右手将珠子硬塞进了明连嘴里。可又生怕珠子太大,明连吞不进去,赶忙让人递了一碗清水来。她喂了几次水,半点也喂不进去,微微有些急了,额头上也出了一层冷汗。   傅青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什么,挤了过去,大声道:“你这样不行!他现在昏迷不醒,根本咽不下去!得用嘴喂,用嘴喂啊!”   明珞咬牙:“……便宜你了!”   “啊?”赵汐朝耳朵腾得一下烧了起来,傅言提了一个音,伸手一指傅青,沉声道:“青儿!你上!”   “我上就我上!怕你啊!”傅青也不推辞,将碗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大口水,随即俯下身去,两手捧着明连的脸,啃了上去。   “来,再来一口。”赵汐朝将碗递了过去,正色道:“你对准一点!珠子一定要进到肚子里!”   “你们在瞎喂我哥哥什么东西?”明珞站了起来,手里攥紧了鞭子,怒气冲冲道:“我哥都这样了,你还不愿意放过他?赵汐朝,你好大的胆子,你当我国公府是没有人了吗?”   傅青将第二口水也喂了进去,抬头正好听见明珞说话,眉心一皱,嚷嚷着:“我的小姑奶奶啊,你可别再添乱了!我们这不是死马当活马医医吗?阿朝也是想救你哥哥啊!”   谁料就是这么一句“死马当活马医”,彻底触怒了明珞,她一甩长鞭,将博古架上的青花瓷瓶抽了个粉碎。回眼见明连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泪簌簌往下落,厉声道:“傅青!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哥哥?我问你,你方才去哪儿了?你在国公府白吃白喝这么多年,我们家哪点对你不起?难道这么多年的情谊,比不上赵汐朝这个女人?傅青,算是我看错你了!”   傅青脖子一缩,两手举过肩膀,为难道:“明珞,明珞,你先听我说。方才阿朝被坏人绑架了,我着急去救她……哎!明珞!把鞭子收起来!哎!你别抽我!明珞!”   傅言见状,眉心狠狠一蹙,对着跪了一地的太医道:“你们先出去候着,没事不许进来。”   太医们宛如劫后余生,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有的甚至老泪纵横,恨不得抓着赵汐朝的手问声好。   “有救了,有救了。这下终于不关咱们的事儿了!”   “是啊,这是哪家的姑娘啊?舍己为人啊,好姑娘!”   傅言的眉心又紧了几分,他见明珞追着傅青狂抽,也没有要阻挠的意思。抬步走上前去,作势要查探明连的状况,余光瞥见明珞扬起了手,正要一鞭抽向赵汐朝。   他大惊失色,一把攥紧赵汐朝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拉,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耳边破空的风声,伴随着衣料撕裂的声音。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从脖颈一直蔓延到整个后背。   “……傅言哥哥。”明珞眼眶通红,用鞭子指着赵汐朝道:“时至今日,你还护着她?就是这个女人,要不是她。我哥根本不可能发病,要不是因为她,我哥根本就不会死!”   傅青扶着腰,冲着明珞喊:“我的小姑奶奶啊,你能不能别再任性了?”   他瞥了床上一眼,擦了擦眼眶,哽咽道:“真的不怪阿朝。我们已经尽力了。从今往后,有我保护你,没人敢欺负你。你千万别再使性子了,你现在要打的人,可是我未来大嫂啊!你得罪了我哥跟我嫂子,就等于得罪了整个傅家,以后你还怎么来傅家啊!”   “谁稀罕去你们家!我堂堂安平县主,我要打谁就打谁!你们给我等着,我定要禀告圣上,要赵汐朝给我哥哥赔命!”   “你……唉!明珞啊!”傅青一甩衣袖,气也不是,怒也不是。   却见赵汐朝将傅言转过去,见他身后横亘着一条鲜红的鞭痕,又惊又怒,心疼的眼眶都憋红了。她摸了摸傅言的脸,一把将他推到后面,几个箭步走上前去,掐着明珞的脖子,往后使劲推了几步,将整个人抵在柱子上。   明珞两手拍打着赵汐朝的胳膊,咆哮道:“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你赔命,赔命!”   “要我赔命?”赵汐朝怒极反笑,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顿道:“就是我这个商贾之女,不惜一切代价,为了救你哥哥铤而走险!你除了在这打鸡骂狗之外,你又做了什么?你是很可怜,可我就一定要可怜你吗?”   顿了顿,她深深吸了口气,眼泪簌簌往下落,“你找我赔命,我找谁赔命?我为了这颗珠子,跪下来求一个我平生最厌恶的人!现在我没能将明连救回来,你百般埋怨我。可你可知,执名也死了,他摔下悬崖粉身碎骨了!”   “执名是谁?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知道!”   赵汐朝大怒,扬起手想要一耳光抽下去,可手停顿到半空中,再也动不了了。她屏息凝神,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阿朝”。   在场的所有人循声望去,就见原本已经死去的明连,挣扎着坐起上半身,他嘴边满是血迹,不敢置信的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   “啊!明连!你活过来啦!”傅青率先反应过来,像只猴子似的跳了过去。明珞大喜过望,一把挣脱开来,飞扑到床边,抱着明连放声大哭。   “哥!你活过来了!太好了,哥!你活过来了!”   “……幸好。”赵汐朝大松口气,心里的巨石总算是放了下来。执名到底是没有骗她的,可却因为她的缘故,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她突然捂住嘴巴,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事到如今,她哪里还厌恶执名,这满心的愧疚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几近让人窒息。她是个自私的人,为了守住一个人,而害了另一个。   到了最后,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失去了,还是得到了。   是啊,明连和明珞很可怜,傅言也很可怜,可是执名同样也是无父无母。他没有好的家世,甚至是举目无亲,一生都活在仇恨里。嘴巴阴损至极,行事也残忍,可到底是没害过她的。   换句话说,执名大约是把仅剩的善良都用在了她的身上。送她飞火流萤,替她放血养蛊,带她去赏月观花。就是到了最后还愿意救她一命……   傅青道:“明连!这次多亏了阿朝,否则你就没有命了!她已经救过你两次了,是大恩人!以后……”他挠了挠头,瞅了明珞一眼,为难道:“你能不能好好管教一下明珞?简直太不像话了!多亏她是妹妹,要是个弟弟,我早打她了。”   明珞大怒,扬起拳头,怒道:“傅青!你在说什么!”   “明珞!”明连敛眸斥责道:“我同你说的话,你半点都不肯听是不是?”   “哥!赵汐朝就是个害人精!要是没有她,怎么会出这么多事!我就是讨厌她,讨厌她!”   “你!”明连扬起手,到底没打下去,明珞吓得往后缩了一下,垂着头没敢出声。   傅言见状,沉声道:“明小侯爷,汐朝救了你的命。从前我同贵府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日后请小侯爷管教好安平县主,莫让她再胡言乱语。傅家同国公府情谊甚笃不假,但是……”   他伸手将赵汐朝拉入怀中,一字一顿道:“事关我未婚妻子的声誉,请小侯爷谅解。”   顿了顿,傅言偏转过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安平县主,冷声道:“安平县主,你有许不知。并非是汐朝对我死缠烂打,而是我对她倾心已久。只要她肯点头,我愿意骑着白马,十里红妆迎娶她过门。我并不介意她是商贾之女,反之,我很庆幸她是商贾之女,否则我根本娶不到她。”   明珞咬紧下唇,眼泪汪汪道:“你骗人!别人都跟我说,是赵汐朝使了狐媚手段勾引你的!你既然这么喜欢她,为何还不迎娶她!”   闻言,赵汐朝心里微微一颤,下意识的抬眼去望傅言。他也刚好垂眸望她,目光相接,再也错不开了。她唇微微蠕动,无声道:“为什么呢?”   傅言轻轻一笑,温声道:“因为汐朝年纪还小,我再等着她长大。”   语罢,他冲着明连略一颌首,这才挑眉望向傅青,“青儿,你要留在这里,还是同我一起走?”   傅青挠了挠头,笑呵呵道:“我还是留下来吧,回头得找太医给明连好好瞧瞧,我怕再出现什么差池……”   他对着赵汐朝鞠了一躬,满脸认真道:“谢谢你,大嫂。谢谢你救了明连。我跟明连从小一起长大,一直把他当成亲哥哥看待,打小就是穿一条襦裤过来的。要是没有你,别说是明珞了,我都受不了。”   闻言,明珞对天翻了个白眼,嗤笑道:“别乱说!国公府没有这么穷!没人跟你穿一条襦裤长大!”   如此,傅言拉着赵汐朝的手先行离开了。踏出门槛时,见外头围着一圈太医,遂招了招手让人进去。   那太医不明所以,缩着脑袋走了进去。不出片刻,屋内传来一声惊叹:“大罗神仙下凡啊!这……这……这小侯爷的脉象平缓有力。这……这是好了啊!”   外头候着的太医们闻声,纷纷进去探脉,各个面露惊色,大为感叹。无论如何,明小侯爷的命是救回来了。   赵汐朝抬眼望了望天,见东边霞光万道,红云连绵。两大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鼻子一酸,簌簌落下泪来,喃喃自语道:“执名没有了,执名死了。我救回了明连,可却失去了执名……他也是我的继兄啊!”   她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抱着傅言的腿放声大哭:“傅言,我简直太坏了!其实执名什么坏事都没有做,我还一直让你帮我赶他走。他其实很可怜,跟我提起过几次自己的身世,可是每一次,我都不认真听他说。我同情世间上所有的可怜人,可我却从来没怜悯过他!我……我就是怕他,心里厌恶他,防备着他,怕他害了我全家,害了你。可是到了最后……是我害得他粉身碎骨了……”   “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傅言弯腰,伸手一捞将赵汐朝打横抱了起来,温声细语道:“不是你的错,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执名的命背在我身上,有什么罪孽,让我去偿还。汐朝,我们回家吧!”   ☆、76.有的人啊,她眼盲!   傅言抱着赵汐朝一路出了国公府, 这才上了傅家的马车往回行驶。一夜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任谁也不能很快接受。大理寺少卿将蕙娘打入了大理寺死牢, 连夜便进宫面圣。   北地叛乱, 南岭王罪不容诛,其家眷也逐一被带回京斩首示众。当今圣上生性多疑,又刚愎自用,身为一位帝王, 权利滔天。自然是能怎么株连,就怎么株连。势必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非但如此,还派了将领前去镇守北地。一时间北地百姓叫苦不迭。   现如今连南岭王膝下最后一位儿子,也已身亡,再加上斩杀的数千叛军, 足够平息了帝王的怒火。其后,大理寺少卿顾及赵家同傅家以及国公府交好,自然是说尽了好话, 尽量替赵家开脱,用以巴结两家。   马车一路缓缓行至赵府, 傅言垂眸, 见赵汐朝已经熟睡, 遂没忍心将她叫醒。打横将人抱了起来,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赵府的管家出来迎接, 一见傅言的面, 立马一躬到底, 刚要开口问声好。就见傅言眉头一皱,不悦的横过去一眼。   这管家在赵府伺候了许多年,早就混成人精了。见状,赶忙退至一旁,压低声音小声道:“傅公子好,夫人等了大小姐一个晚上了,多谢傅公子将咱们大小姐送回来。”   傅言略一颌首算是应了,踏过门槛大步朝里面走。他来过赵府好几次,自然是轻车熟路,径直往赵汐朝的院子里去。   管家亦步亦趋的跟着,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如此,傅言便低声道:“你们家大小姐已经很累了。有什么事等她醒了再说罢。你且先去夫人那里回禀,这里一切有我在,什么都不必担心。”   语罢,大步朝前走,迎面走来几个扛着书柜的下人,各个包得严严实实,手里还抡着斧头。   管家从旁解释道:“老爷吩咐了,将执名……不,就是那个逆犯的院子拆了,里面的东西一样都不准留。这些书柜都是要拿到后院去烧。”   傅言点头,一时也不知作何感想。他垂眸深深地凝了怀中人一眼,见她脸色苍白,浓密乌黑的睫毛上还挂着泪,脸上也是布满了泪痕。   将人抱得更紧了,微不可寻的叹了口气,傅言换了条路,尽量避开执名住过的院子。   执名是逆臣之子,已经盖棺定论。纵是侥幸不死,日后也必得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况且,这人武功诡异,手段残忍,留着他到底也是个祸害。所幸现在并未牵连到赵家,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只待赵汐朝能早日想明白,莫再为了执名伤心欲绝。   傅言将赵汐朝安置好后,便又匆匆的赶至大理寺一趟。抓到逆党事关重大。圣上那里也须得交代清楚。赵老爷一早就被大理寺的衙役叫去问话,眼下还须得将人接出来了。   至大理寺后,恰巧顾大人也在。顾大人跟傅言同朝为官,虽不在一处衙门,可到底是有两分私交。遂也没费多大精力,顾大人就大手一挥,让衙役将赵老爷放出来。   赵老爷缩着膀子,整个人战战兢兢的。他一个平头老百姓,从未来过大理寺这种地方,何况又是被带来问话。问完之后还要签字画押。再看看满地牢的刑具,没吓得当场尿裤子,已经算是好的了。   此时一见到傅言的面,登时容光焕发,宛如重生。一个箭步走了过去,攥着他的手眼泪汪汪道:“傅言啊,你可算过来救爹了!这……这……这大理寺也太吓人了!汐朝呢?汐朝现在在哪儿?她没什么事吧?”   “她没事,我已经将她送回赵府了。”傅言瞥了赵老爷一眼,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温和道:“您放心吧,这里有我跟顾大人在,不必担心。我先派人送您回去罢。”   “好好好,有你在,我什么都放心!”赵老爷搓了搓手,巴巴笑道:“哎呀,还是有个儿子好啊!有个儿子好啊!爹以前真没白疼你。傅言啊,有空多往家里跑跑,我同你娘年纪也大了,腿脚也不灵便。你可要常回来啊!”   傅言一一应是,这才亲自将赵老爷送上了马车。顾大人摸了摸胡须,若有所思,忽而笑道:“傅大人倒是个痴情的,原先你同安平县主退亲,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朝中都在传你薄情寡义。哪知你竟是有了心上人了!那位赵家小姐身份虽低,可却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倒是比寻常姑娘多了几分胆色。只不过……”   “嗯?”   顾大人拍了拍傅言的肩膀,长长的叹了口气,面露惋惜道:“只不过赵弈这声‘儿子’喊得太早了。你年纪尚小,怕是还不知道门当户对的重要性。虽说老国公战死沙场了,可功勋和爵位依在,圣上又体恤小侯爷和县主。听说还要将九公主下嫁给小侯爷,以后恩宠自然是断不了了。傅家同国公府交情甚笃,你若是同安平县主成婚,日后就是九公主的妹婿。也算同皇室沾亲带故了。日后还愁没有出头之日?”   闻言,傅言一甩衣袖,右手负在身后,正色道:“大丈夫立于世,一要顶天立地,二要问心无愧。怎能靠裙带关系走捷径?再者,下官同谁解婚,同谁定亲,是下官的私事,就不劳顾大人费心了。若是无事。下官便先行一步,叔父派人招我前去问话。”   “哎,你这小子怎么就不听劝呢!”顾大人微微恼怒,又是惋惜,又是痛心道:“本官倒是不信邪了,一个商贾之女怎能同安平县主相提并论?本官倒是不信了,中书令大人是你的长辈,怎会任由你如此糊涂!”   “下官若是行事糊涂,叔父自然不会纵着我。”傅言拱了拱手,淡淡道:“可在下官心里,是安平县主不能同赵家小姐相提并论。顾大人,告辞!”   语罢,他也不待顾大人回话,抬腿大步朝前走去。顾大人惊得目瞪口呆,也算是有好多年不曾见过这种“胆大妄为”的后生了。他背着手在牢门口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直叹气道:“可惜,可惜。我还想将自个儿的女儿许配给傅言呢!谁知他竟然是个死心眼儿的!得嘞,满身酸腐气儿,活该一辈子当个六品翰林院侍读!”   赵府。   入眼处是水粉色的牡丹花帐子顶,两排碧绿色的攒珠穗子,再往边上是紫檀木的雕花床架。赵汐朝缓缓的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眶,略有些茫然。   凤尾拎着麻团的后颈皮从外头进来,一见赵汐朝醒了,立马走上前来,温声细语道:“小姐,你总算是醒了。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现在可否要人传膳?小姐?”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的话,已经辰时了。小姐,您睡了整整一天,夫人派人来了几趟,回头小姐要不要去上房一趟?”   “不了吧。”赵汐朝摇了摇头,心底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怎么都喘不上气来。余光瞥见麻团四爪乱刨,头就更疼了。   “凤尾,将麻团放下罢。它要是再同汤包打架,晚上就不给它饭吃。它要是想不开,要当野猫,也由着它。回头把窝捯饬出来,日后就是汤包自个儿的了。”   闻言,凤尾应了一声,这才将麻团放了下来。起身将赵汐朝扶下了床。又找了身干净衣裳换上,这才小声询问道:“小姐?现在要用晚膳吗?”   “不用。”赵汐朝轻轻道:“我想自己出去走一走,你不要跟着我。”   “……小姐。”   凤尾抿唇,略有些为难的拽紧衣袖。可到底是不敢阻拦。只好退了下去。   夜静极了,时维初夏,清风徐来,满院子的荷香。青石小黛两边,设了几处长灯,隐在草丛后面,闪着淡蓝色的萤光。她伸手轻轻将额间的碎发拢在耳后,不知不觉走到了执名的院子门口。   院子里黑漆漆的,连盏灯都未点。远远看去,寂静的如同一座孤坟。庑廊里原本挂着的红色幌子不翼而飞,就连院子里种植的各色诡异花卉也被人连根拔起。屋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光秃秃的床,连半点人住过的生气都没有。   赵汐朝心下疑惑,招人一问才知是她爹吩咐下人做的。大抵是要消除执名在赵家待过的一切痕迹。说来也十分可笑,到了最后,她还是不知执名到底想要做什么。   也许明明之中自有注定,执名命该如此,怨不得人。可她还是郁郁难平,总觉得执名不该是这个下场。最起码不能死得比前世早,也不能……死得比前世惨。   她擦了擦眼眶,将眼泪逼了回去。此时此刻也不知是心疼,埋怨,悔恨,还是怜悯,总是想再看一看执名的脸,再听一听他笑嘻嘻的唤她“汐朝妹妹”。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都晚了。连替执名收敛尸首都做不到。她就是这么一个人,怕失去这个,怕失去那个,总想要所有人都好好的。一个也不想放弃。可却独独把执名放弃了。   赵汐朝抬眼望了望天,默默的离开了执名的院子。临走前吩咐下人落了锁,日后再也不许旁人进去打扰了。   转眼过了几日,赵家府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赵老爷原先正苦恼自家女儿不肯同自己说话。眼下一见这阵仗,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战战兢兢的跑到院子里,就见一行官差大步行来,为首的一人穿着深色的宫廷服装,头上戴着一顶红缨帽子,踩着玄色长靴。一进门便朗声道:   “传皇上圣谕,赵家满门跪下接旨!”   赵老爷浑身一个激灵,赶忙让下人将夫人和小姐请过来。这才乌泱泱的跪了一地。   “传圣上口谕,商贾赵弈擒拿朝廷逆党有功,特封正五品员外郎一职。钦此——”   “谢圣上隆恩!”   “恭喜赵老爷了,下官还须回宫复命,这便先行告辞。”   赵老爷惊喜万分,搓着手赶忙让下人送上一盘金锭子。笑容满面道:“多谢,多谢。大人辛苦了。小小敬意,还请笑纳。”   如此,一行人这才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赵汐朝脸色极其难看,思及执名,脑中突然灵光乍现,便什么都想明白了。   敢情赵老爷哪里是胆小怕事,就是想踩着执名,好成了他的仕途美梦!这分明就是踩着执名的尸骨上去的,执名尸骨未寒,赵老爷已然喜获官职。日后光耀门楣,扬眉吐气也未可知。   只是却不该使用这种下作手段,生生逼死了执名!   赵汐朝眼眶熬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冷冷瞪着赵老爷,一言不发。   赵老爷搓了搓手,为难道:“女儿啊,爹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混个一官半职。咱们家祖上是贫苦老百姓,靠杀猪发家。传到我这儿就成了豪商巨贾,比种田的下等人身份还要低贱!”   话到此处,赵老爷伸袖子擦了擦眼泪,感慨道:“爹没什么大愿望,就想替你寻个好人家。可就咱们家这家世,京城名门望族的公子,莫说是嫡出,就是庶出也不见得会娶你啊!汐朝,你都不知道外头的人是怎么传的。都说是咱们赵家……都说是你倒贴着傅家大少爷。还说你日后就是给人家当填房,还要平白将万贯家财送人!”   “爹!外面的人向来爱无中生有,他们的闲言碎语,你也听?”赵汐朝冷声道:“你可知执名早在多年前就被赶出王府了。北地叛乱又不是执名的错,他除了那层血缘关系,有哪里做错了?您为什么要算计他!”   赵老爷争辩道:“女儿啊,你怎么这么糊涂?执名对爹是怎么下狠手的,你不会不知道吧?他跟他娘来我们家,本身就是不安好心!纵是我不揭发他,也会有别人揭发他,到时候他自己死就算了,还要牵连整个赵家啊!是整个赵家,你二叔家也跑不掉!要不是我那日偷听到了,现在执名就逃回江北城了,哪还有这么好的机会当官。汐朝啊,你醒醒,执名是什么人,也值得你为他来顶撞自己的亲爹?”   “爹!这世间有几个人知道执名的身份?你若是不提,他早就跟他娘一起走了!他原来已经打算放手了,您为什么一定要他死?官职官职,你这一辈子就迷在这上面了!你都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死的吗?”   此话一出,赵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怒气冲冲道:“赵汐朝,你好大的胆子!是不是我跟你娘平时都太惯着你了,你现在是在诅咒你老子去死?看我不打你!”   说着,他对着赵汐朝高高的扬起了手,赵夫人见状,赶忙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拉,冲着赵老爷怒道:“赵杀猪,你长本事了?你今个要是动我女儿一根手指头,我就跟你合离!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带着女儿回咸州,不耽误你升官发财!”   赵老爷气也不是,恨也不是。索性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恨声道:“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女儿啊!妇人之仁,妇人之仁啊!”   闻言,赵汐朝拳头攥得紧紧的,事到如今,明连的命保住了,她爹这个官位也得来了。所有人都没事,可偏偏只有执名死了。她心里堵着一口气,郁结于心,怎么都吐不出来。   恍惚间,又忆起前世,执名坐在破庙的门槛上,穿得破破烂烂,满身血污。一见她走过来了,一下子扑跪在地上,昂着黑黝黝的脸,被泪花冲出了两条白痕,哭着喊她“娘”。   其实,她根本也不讨厌执名,否则前世怎么会带他这么一个脏兮兮的野小子回家。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都晚了。   突然,赵汐朝脸色一白,捂住胸口,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她急喘几口粗气,鼻尖冲进来一股子浓浓的铁锈味。淤血吐出来。胸口反倒是不闷了。可头却越来越沉,眼睛骤然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周围一阵慌乱,赵夫人撕心裂肺的大喊,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以及赵老爷跺脚的声音,一齐响彻云霄。   傅府。   傅言从衙门回来,官服都未来得及换,就被祖母身边的丫鬟唤了去。原来是琅沅的娘亲千里迢迢的从汴州过来了。他本不想去上房应付,可祖母派人催得着急。左右执不过长辈,到底是过去了一趟。   才走至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女子的笑声,傅言一阵头痛,左眼皮一直跳个不住,心总提着,眉头不免又皱紧几分。随手抓了一个下人,低声问道:“二爷回来了没有?”   “还没呢!二爷身边的小四儿过来传话,说是今晚要留在国公府不回来了。大爷找二爷有事儿?”   “无事,你下去罢。”傅言伸手捏了捏眉心,一提袍大步踏过门槛。伸手撩开层层珠帘,果见里头坐了一屋子的人。琅沅旁边坐着一位面生的妇人,大约就是她的母亲了。此时正笑着,同老夫人聊着闲话。见傅言进来了,先从头到脚将人打量了一遭,笑着道:   “这就是傅言了吧?果真生得俊逸,气度不凡。怪不得琅沅要在信上说了。”   “娘!您说什么呢!”琅沅飞快地看了傅言一眼,立马低下头去,满脸娇羞道:“傅言哥哥都来了,娘别打趣女儿了。”   “你看,这丫头害羞的,那是你表哥,都是自家人,怕什么!”李氏同老夫人道,又偏过头来,对着傅言招了招手,笑容满面道:“来,傅言你过来,这位是琅沅的母亲,也是你的长辈,快来见礼。”   闻声,傅言冲着琅沅的母亲卫氏拱了拱手,算是见礼。卫氏立马心花怒放,笑道:“生得真是一表人才。听说还是翰林院侍读,不错不错。年纪轻轻就是翰林院侍读了,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那是!”李氏接口道:“哎,这傅言啊,可比我们家青儿强太多了。做事又认真,待人也平和,他叔父经常夸他是可造之材。圣上惜才,若不是傅言同国公府的小县主起了点龃龉,早便升了官品了。哪能等到现在啊!”   “那倒是,傅言是个好的。咱们琅沅今年也有十三了,也到了可以订亲的时候了。我瞧着他两个倒是挺合适的!”卫氏道。   闻言,傅言眉头一皱,顿生不悦。他早先明里暗里不知说了多少回,可自家婶娘一门心思的要将琅沅推给他。李氏最爱在老夫人跟前说,他碍于孝顺,自然不能轻易驳了祖母的意思。平日里傅青在倒还好,可眼下当真是按着脖子逼他应了这门亲事。   “婶娘。”傅言淡淡道:“明小侯爷身子不适,青儿大约要在国公府照看几日,劳烦你派人送几身换洗衣物过去。”   李氏责怪道:“你这孩子,正事不提,你说这个做什么。青儿打小就是个泼皮性子,横竖在国公府也饿不死他!来来,快跟你琅沅表妹好好说说话,我看你们啊,真是郎才女貌……”   “婶娘!”傅言提了一个音,屋里登时鸦雀无声,齐刷刷的望了过来,他喘了口气,缓缓道:“我同你说的便是正事。青儿也不小了,好生看着他读书,今年可以试一试考科举。再者,纵是傅家跟国公府再亲,青儿到底也是傅家的孩子。不要总将他往外头推,他是我的堂弟,不是明连的。”   “……这个。”李氏为难的望向老夫人,唤道:“娘,您看傅言这孩子,怎生这么固执?我这好心好意,倒是得罪他了……”   老夫人摆了摆手,转头望向傅言,问道:“言儿,你可是有什么想说的?你但说无妨,祖母都给你做主。这琅沅可是个好孩子啊,你可莫要糊涂!”   傅言轻轻颌首,双膝跪地,垂眉顺眼,可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祖母,孙儿多谢祖母和婶娘替我操心。琅沅也的确是个好姑娘。我早先私自同安平县主退亲,是我的不是,有什么错,我自己担着怨不得人。只是……”   他抬起头来,一字一顿道:“纵是我不说,想必祖母也已经打探来一些消息。我早已经有了真心喜欢的女子,从今以后,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所以,不管是安平县主还是琅沅表妹,我都不会娶的!”   李氏怒道:“傅言!你可不要再犯糊涂了!你年纪轻轻的懂什么?你若是不喜欢明珞娇蛮,可琅沅生性温柔,善解人意,你怎的也不喜欢?那赵家的小姐有什么好的。一个商贾家的女儿,日后你娶了她,你哪里还有官途可言?”   “官途是否顺风顺水,靠得不是裙带关系。”傅言沉声道:“我也并没有犯糊涂,我爹生前时常教导我,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是不是门当户对,我并不在乎。”   老夫人道:“你若是喜欢赵家的小姐。也没人拦着你。横竖就收了当个妾室,也不枉费你对她的一番情谊了。”   “不,祖母,我要的是娶她当我的正妻!”   众人大惊失色,老夫人又问:“你就这么喜欢她?为了她什么名声仕途都顾不得了?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天经地义,你就真的愿意只娶她一个?”   傅言颌首,正色道:“正是。谁说男子一定得要三妻四妾,我爹生前也只娶了我娘一个,是为大丈夫。今后,我便子承父志,独宠一人有何不可?”   许久,老夫人才叹了口气,将傅言扶了起来。她略带责怪的瞥了他一眼,叹道:“傻孩子,跟你爹还真像!行,依了你了,左右我这把老骨头拗不过你!什么时候把你那心上人带过来让我也看一看,你也不算小了,赶紧把亲事订下来,我也能安心了。”   李氏为难道:“娘,您这样是害了傅言……”   “行了,就这样行了。”老夫人握住傅言的手拍了拍,“我也不指望着言儿以后能当多大的官,只望着一辈子平安喜乐,莫要再同他爹一样英年早逝。我这把老骨头啊,就盼望着他能好好的,哪里舍得再逼他啊!”   如此,众人纷纷又去劝慰。琅沅自知自己是没了希望,连当平妻的念头也灭了。索性就咬着唇,跑到屏风后面抹了两把眼泪。   待傅言从上房出来时,正巧遇见了自家的叔父。当下拱手见礼,唤了一声:“叔父。”   傅温点了点头,应该是才从衙门里出来,身后的随从手里还抱着很厚的一摞公文。他将傅言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你听说了消息没有?大理寺得了消息,那北地在逃的逆犯已经服诛。圣上听闻圣心大悦,得知揭发逆犯之人是一位豪商。遂下旨封了官职。”   闻言,傅言眉头一皱,惊道:“怎会如此?纵是有功劳,也万不能到了封官的地步!”   傅温点头,略带嘲讽道:“谁知道,国库长久空虚,怕是要找人填了罢。”   顿了顿,他拍了拍傅言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也许是我想多了。言儿,我听闻你喜欢赵家的小姐。叔父劝你仔细考虑,你原先同安平县主退亲,圣上那里已经恼了。否则你如今日日去弘文殿同皇子们讲课,少说也该是太傅。”   “多谢叔父提点,侄儿心里明白。”傅言拱手道。话音才落,就见山竹从外头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见他面,慌忙道:   “公子!不好了啊!小姐她……她吐血了!大夫已经过去了,可还是昏迷不醒!”   “什么!”傅言大惊失色,也来不及再多说什么,提袍大步流星的往外头走去。他生怕赵汐朝有什么闪失,直接骑马奔去。一路心惊肉跳,满脑子都是山竹说的那句“吐血了”。   一脚才踏进门槛,再也忍不住大声唤道:“汐朝!”   屋内人影憧憧,凤尾原是躲在小角落里捂住嘴巴痛哭,一见傅言过来了,赶忙迎了上来,哭道:“公子,大小姐醒来了,你赶紧进去看看吧!”   闻言,傅言一把撩开珠帘,入眼就见赵老爷蹲在一旁垂手痛哭,而赵汐朝此时此刻就坐在床上,散着头发,脸色煞白。赵夫人握着她的手,一遍一遍的问:“汐朝,汐朝,你能听得见吗?你睁开眼睛看看娘,你快看看娘啊!”   赵汐朝摇了摇头,紧闭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她垂着头,面无表情,半个字都不肯说了。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男音,仅一瞬间,眼眶就热了起来。她仍是不肯出声,咬紧下唇就是不肯哭。她一觉醒来,想起了很多事情,全部都是前世跟执名的那些过往。   只可惜,再也不能说些什么了。   傅言满脸心疼的将赵汐朝一把拥在怀里,抱得紧紧的,声音微微发颤:“汐朝,你跟我说说,你这是怎么了?嗯?”   赵汐朝将脸埋在傅言肩膀上,不肯出声。只狠摇了两下头。如此,傅言便懂了,他伸手轻轻地给她顺了顺头发,像是安慰孩子似的,温声道:“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你听我说,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我们已经尽力了,我派了人去悬崖底下寻找执名的尸骨。还替他在京郊选了一处地方,他葬在那里,也能安息了。”   许久,赵汐朝才小声道:“我不想看见我爹,也不想听他说话。”   闻言,赵夫人立马道:“好好好,汐朝,娘带你回咸州,以后不管你爹了,咱们不跟他一处过了,好不好?汐朝,你睁开眼睛看看娘,汐朝!”   赵老爷一听,抬腿就往外头走了。这次又隔了很久,才听赵汐朝道:“我睁不开,我眼睛瞎了,什么也看不到了。”   赵夫人险些晕厥,缓了许久都没缓过来气。索性就追了出去,抓着赵老爷的衣领就是一顿痛打。   “傅言。”赵汐朝摸索着,用脸蹭了蹭傅言的脸颊,神色落寞道:“我瞎了,什么也看不见了。你还愿意要我么?”   “你傻啊,我的心都在你那里。离了你,我也活不成了。”傅言摸了摸她的脸颊,指尖都在颤抖,喉头哽咽道:“汐朝,我祖母说很想见见你,等你好了。我带你一起去。我知道你在生你爹的气,也知道你很自责愧疚。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执名可怜,我就不可怜么?你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别再让我提心吊胆的了。”   ☆、77.我要将她抢回来!   “大夫, 赵小姐突然失明,到底所为何顾?”傅言问道。   老大夫顺了顺花白的胡须,闻言, 摇了摇头, 长叹口气道:“老夫行医数载, 从未见过赵小姐这般病症的。她脉象堵塞, 想必是郁结于心, 气血逆行所致,一时情绪激烈这才将淤血吐了出来。至于为何失明,怕是要问赵小姐本人了。”   赵老爷一听,一拍手掌震惊道:“大夫所言, 可是在说小女是故意装瞎?其实根本就没有大碍?”   “这个……”老大夫为难道:“也不能这么说,这世间病症千奇百怪,老夫又不是华佗再世,总有没见过的病症。我观小姐的神色不似在装,我曾经也听说过类似的情况,大多是修养一阵子就好了。也许等赵小姐的心结解开了,也就没事了。”   赵老爷听糊涂了, 索性原地转了几圈, 唉声叹气:“想我赵某人英明一世, 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女儿来!又痴又傻, 那个执名是罪有应得, 死了就死了。谁家没死过什么阿猫阿狗的?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是她娘太惯着她了, 将好好的女儿都宠坏了。这若是再不好好管教, 日后指不定要为了谁,同我这个亲爹闹起来!”   他说着话,还时不时的往里屋瞟一眼,生怕这话被赵夫人听见了,否则指不定还要闹成哪样。他一心觉得是自家女儿妇人之仁,如今竟然还装瞎骗他这个亲爹,一时气得要骂人。可因见傅言还在跟前,总觉得不能当着继子的面数落赵汐朝的不是。   ——要知道,傅言同赵汐朝可是一条心,不论发生什么事,他总是向着赵汐朝的。甚至可以不问缘由。这点让赵老爷很生气。   果然,傅言听到这话,连脸色都变了。他好看的眉头紧锁,将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不悦的瞥了赵老爷一眼。赵老爷两手收在袖子里,没再吭声。   大夫道:“这样吧,老夫开个药方,先喝几贴药试试。也许修养几日便没事了。如若不然,再请旁的大夫过来看看,老夫医术不精,怕诊断有误。砸了我自己的招牌不要紧,再耽误了赵小姐的病情。”   顿了顿,他又嘱咐道:“另外,莫要再让她受到任何刺激了。平日饮食方面清淡为主。有空带她出去散散心,说不定哪天就好了。”   傅言一一点头,招来管家送客。随后又命丫鬟下去煎药,这才抬腿要进里屋。被赵老爷从后面拦住。   “哎,你先等会儿!我有话要问!”   “何事?”   赵老爷搓了搓手,笑容满面道:“我明日便要去衙门任职了,你叔父是中书令,想必认识的朝中大臣多。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届时你在中书令大人跟前说上几句,稍微提点提点。我日后也能少出些错处。”   傅言道:“朝中为防止大臣们结党营私,严禁上下级官员私下来往。若无公务或者要紧事,还是少同衙门里的官员来往罢。”   语罢,他略一颌首,这才提袍大步朝里屋走。见屋里还有几个丫鬟在边上伺候,遂摆了摆手让人出去。抬步坐至床边,心疼地摸了摸赵汐朝的脸。   她脸色苍白,神色落寞,看起来精神也不甚好。像是困在屋里许久似的,原先朝气蓬勃,现如今没有半点鲜活气。执名固然可恨,到底是死得太过悲惨,何况还是被赵老爷设计了。赵汐朝天性善良,又亲眼所见那等惨事,怕是心里一时接受不了,人之常情。   傅言暗暗叹了口气,两手捧着赵汐朝的脸,见她虽睁开了眼睛,可双眼空洞无神,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他心里堵着口闷气,总觉得执名在赵汐朝心里占据了太多位置。他甚至有点怨恨执名,害得汐朝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也不知执名到底是不是有意为之,就连死也死得不安分。死在了最容易让赵汐朝动容的时刻。她或许将执名的死归咎在了自己身上,又或者是怨恨赵老爷暗地里算计执名。   可无论如何,人死不能复生。   “汐朝,你累了。以后都有我在你身边陪着,你什么都不要再去想了。我知道你愧疚,可人死不能复生,你何必再来折磨自己?”傅言眼底蕴着几分悲伤,又像是暗暗恼怒,只道:“还是说,在我跟执名之间,是他更加重要?那夜他若不死,想必死的人就是我了。汐朝,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扒开你的心,好好看一看。你到底喜欢的是谁?”   他语气微微有些急了,大手捧着赵汐朝的脸渐渐用力,眼眶微红,低声道:“汐朝,你折磨自己就是在折磨我。难道只有执名可怜,别人就不可怜么?我为了你,同安平县主退亲,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国公府的门前请罪。在朝中被官员们打压,回到家里还要想着怎么补偿欠明珞的情谊。我的祖母和婶娘还替我另寻了一门亲事,你也不闻不问。你是算定了我会为了你守身如玉,还是觉得没了我,你也能活得很好?赵汐朝,那夜死的若是我,你也会这么伤心难过么?”   赵汐朝眼泪簌簌往下滑落,她朦胧着眼睛,两臂环着傅言的脖颈,放声大哭:“我就是觉得很难过,我爹做什么事都不肯听我的!他要做官,花钱买官便是,何必要去算计执名?我想救明连,就跑去骗执名的宝贝珠子。他是用自己的血替我养蛊,那夜我都看见了,一只手掌没有半寸好肉,全部都被蛊虫咬烂了!我是个特别自私的人,我想要身边的人都好好的,一个也不想放弃!我想要大家都好好活着,一个也不要死!我真的太害怕了。我做梦的时候,总是看见执名满脸是血的过来找我!他要我给他偿命!他要我给他偿命啊!”   傅言喉头哽咽,大手轻轻拍了拍赵汐朝的后背,像是有什么安抚人心的力量。总算是让人安静了下来。   “我真的没有骗人,我只要一睁开眼睛,眼前全是血淋淋的画面。我很害怕,可是连大夫也说我是装的。我爹也不信我,连你也不肯信。”   “我信,你说的我都信。”傅言轻轻将她推开,从袖口里掏出一条墨蓝色的发带,俯身将发带缚在赵汐朝的眼睛上。缓缓道:“害怕的话,就什么也别看了。以后我就做你的眼睛。只要有我在,执名不会再来找你了。”   正巧,丫鬟将药煎好送了来。他便一勺一勺吹凉了往赵汐朝唇边送。每喝一勺还喂一颗蜜饯。待喂完了药,抬眼往窗外望了一眼,见天色甚好,阳光暖洋洋的撒了下来,像是在窗台上镀上了一层金粉。   “我带你去晒晒太阳罢。”傅言道,起身招来下人,让人在廊下支了一张矮桌,放上蒲团,这才大手一捞,连毯子带人将她打横抱在怀里。大步朝外面走。   迎面一阵微风吹来,吹散了她额前的碎发,缩在傅言怀里,鼻尖一股淡淡的墨香,耳边是一阵阵有力的心跳声。阳光暖烘烘的,轻抚在脸上,温柔而又舒适。她渐渐也没这么害怕了,像猫儿似的,往傅言怀里缩了缩。   傅言让人准备了笔墨纸砚,桌上还放了一把古琴。他幼时家教甚严,家中请了许多名师教导。除却读书习字之外,也颇懂几分音律。   骨节分明的十指在琴弦上游走,发出“铮”的一声清响。赵汐朝不明所以,歪着头侧着耳朵去听。   耳畔边就传来一段轻缓的琴声,手蓦然被握住,傅言不由分说的握着她的手,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从后面将人圈在怀里。   “……我教你罢。”   赵汐朝微微茫然,手背上传来一阵温热。傅言的手指纤长温暖,轻轻附在她的手背上。手指压在琴弦上轻轻一拨,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心尖也为之一颤。   “汐朝,我幼时在京城待过几年。我爹早些年当过圣上的启蒙太傅,教学十分严谨刻板。不仅是对皇子们,在家对我也是。我性子也静,不喜欢同旁的孩子一块玩耍。终日在院子里读书。那时我娘也在,就支张桌子坐在廊下,手里绣着花。偶尔抬起脸来看我一眼,脸上总是挂着笑容。青儿那时总觉得我爱拘着他,遂也不常来。再后来,我爹便调任出京,我也跟着去了。我那时并不知什么是世事无常,真的遇见了,才知其中酸楚。”   话到此处,傅言攥紧了赵汐朝的手指,凑在她耳边温声道:“我见过许多女子,可从来没见过哪家的大家闺秀像你这样的。我初见你时,你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裙子,腰间还缀着流苏,缠着你娘撒娇。我便多看了你两眼,你就不高兴了。气势汹汹的走到我面前,单手掐腰一推我的肩膀,让我滚蛋。我当时就想,穷山恶水出刁民。”   赵汐朝笑道:“我那时听旁人说,你是来同我争家产的。况且,我爹娘为了你的事,吵了好几天的架,我能不讨厌你么?”   “也是。”傅言也笑,攥着她的手指轻轻摩挲,“你这就不仅是讨厌我了罢。往我身上砸石头,在我碗里放盐巴。干了坏事自己溜得比谁都快,事后躲你娘身后硬说是我干的。我那时因为你挨了多少打骂,你心里真的没数么?”   “……我。”赵汐朝咬唇,偏过脸去,眼前一片黑暗,遂又垂下头去,唇角略苦涩道:“我那时太顽劣了些。都是爹娘惯的。我让你同我一起踢毽子,你不肯。让你陪我出府逛街,你也不肯。有一回我特意寻了一只小鸟送给你玩,结果你也不要,还让我把鸟放了。我没肯,后来鸟死了,丫鬟们跟我说,是你下毒弄死的。我便信了。”   “怪不得。”傅言曲着两指,伸手轻轻一弹赵汐朝的额头,温声道:“你从前挺好哄骗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机灵了。你看,你我也算是青梅竹马。你送我玉坠,我送了你步摇,也算是交换了定情信物。现在满京城谁不知道傅家大公子痴情赵家小姐,咱们两个人的事情,旁人都觉得惊世骇俗,就差没出戏文了。你就对我真的一点表示都没有吗?”   “怎么表示?”赵汐朝茫然道:“我一个未出阁的闺门小姐,总也不能让我主动吧?况且……”   她伸着两只手虚虚的摸了摸眼睛,愁容满面道:“我觉得我应该是真的瞎了。老天对我不公平,我也没做什么坏事啊。可说出来你们都不肯信我,我只要一睁开眼睛,眼前就是一团血雾。那夜执名的血滴进了我眼里,我想,冥冥之中是老天惩罚我的。你要是娶了我,满京城都会说你是个蠢蛋,放着安平县主不娶,非要娶我一个瞎子。”   “蠢蛋就蠢蛋罢,我愿意别人管不着。”傅言轻轻道,伸手揉了揉赵汐朝的两边脸蛋,眉尖含着几分忧愁,“回头我去请大医院的太医们好好给你看一看。也许过几天就好了,你别太担心。”   “嗯,我不担心。”赵汐朝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摸索着握紧傅言的手放在胸前,诚恳致歉道:“傅言,我也对不住你。我是个惹事精,你也看到了,就是我什么都不做,麻烦还是会自己找上门。执名的事,我已经无法挽回了。往后你看着我爹一些……我真懒得再管我爹的事儿了,看到他就很烦。他得了这个官职,必是不肯轻易辞官。看着他别再出乱子了。我爹贪心不足,早晚要惹出大事,你替我看紧他。”   傅言笑道:“你怎么这么爱操心呢?好,我知道了。对了,国公府传来消息,说是明连的病情有了很大的缓和。日后好生修养着,想必不会再复发了。”   “那便好了。以后我们就不欠国公府的了。”赵汐朝松了口气,洋洋得意起来,“早先安平县主骂我,我心虚得很。现在算是扯平了,往后井水不犯河水,谁也碍不着谁。她若是还过来招惹我,我就哼哼……”   “你啊。”傅言浅笑道:“日后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儿罢,自从来了京城就没消停过。我有时候也在想,怎么就偏生看上你了。多耽误我升官发财娶县主。”   他使坏的捏着赵汐朝的鼻子,揶揄道:“我为了你放弃了这么多,你以后要是不替我生一百个孩子,你都对不起我。”   “你……你说什么!谁要给你生孩子!”赵汐朝脸红扑扑的,攥紧拳头往半空中挥了几下。傅言就跟抓小鸡崽似的,一把将她两只手都握住,凑近身,诱惑道:“娘子,你想吃葡萄么?”   “不想吃。”   “真的不想吃?”   不知道为什么,赵汐朝总有一种必须要认真思考再回答的错觉。于是,她伸手摸了摸头,茫然的“啊”了一声。也就是这一声,让傅言会错了意思。唇瓣微微一凉,有颗圆润冰凉的东西滑入口中。   果然,是颗葡萄,倒是她想歪了。   赵汐朝以为这就没什么事了,可哪知傅言却是个仗势欺人、落井下石的小混蛋。趁着她看不见,左右脸庞各亲了几下,连唇瓣都没放过。   她被占了便宜,也没打算让他好过。两手被圈着,索性随意乱摸起来。眼睛被发带缚住,什么也看不见。隔着衣服摸了一圈,突然摸到一处微微凸起的地方。   “咦?有点硬。”   傅言耳垂微红,好在院中并无旁人在,也由得赵汐朝闹腾。闻言,轻轻咳嗽一声,没应。   “……好奇怪,还有点热,到底是什么?”赵汐朝面露茫然,突然意识到什么,吓得手往回一缩。脸色登时臊红了一片,唇瓣蠕动了几下没出声,心扑通扑通乱跳的厉害。这回玩过火了,该摸的不该摸的好像都摸过了。   现在后悔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你形容的挺好的。”傅言夸赞一句,吐了口气,凑近她的耳边,用心险恶的问她,“是不是有点小?”   “……我。”赵汐朝脸色红得几乎能滴下血来,咬着下唇,脑袋里嗡嗡的。须臾,才歪着脑袋哼哼道:“还真的有点小,怎么办?”   “……”   “我指的是年龄,你千万别会错意。”赵汐朝立马反口,两手捏着傅言的衣袖,颇为惆怅道:“完了,我一向都是近墨者黑的墨啊。你看看你,原先挺正经老实的,现在比傅青还傅青。你爹如果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从坟墓里蹦出来啊?”   闻言,傅言斜了她一眼,“你倒是提醒我了,是该让我爹娘看看未来儿媳妇儿长什么样。”   他抬眼见天色不早了,这才起身伸手一捞将人打横抱回了屋里。赵汐朝捏着他的衣角,轻轻扯了扯,惆怅道:“我这一个人挺害怕的……”   “不怕,在自己家有什么好怕的。”傅言温声道,见她还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索性就将麻团和汤包都塞进被窝里。两只小肉球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后来竟缩成一小团,依偎在她身侧。   “我明日下了值便来看你,顺便带个太医过来。你在府上好好的,有什么事就派人去傅府找我。”顿了顿,傅言又笑道:“不要胡思乱想了。”   赵汐朝一一点了头,这才抱着两只猫,缩在被子里睡了。待她睡熟,傅言这才起身离开。   皇宫,守卫森严,每隔半柱香的功夫就有一阵御林军前来巡查。殿门口,太监总管福安甩着雪白的拂尘,搭在臂弯里。见远处走来一阵人,为首的是位穿着蓝色宫装的女官,遂迎面走上前去,赔笑道:   “哎呀,这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蓝若姑姑嘛,哪阵香风把您给吹来了?”   被称作为蓝若的女子年约二十七、八,虽生得花容月貌,可却不苟言笑。正是当今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女官。闻言,只道:“我奉了皇后娘娘之命,特意来送人参鸡汤,还望公公通传一声。”   “哎呀,这可是为难人了。”福安面露难色,拉着蓝若走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咱们皇上啊,近日心情不爽利。昨个晚上翻了郦妃的牌子。谁知那郦妃不知听谁说的,以为咱们皇上喜欢豪爽的女子。硬是要舞剑,结果惹恼了皇上,已经被赐死了。”   顿了顿,他往殿门的方向努了努嘴,小声道:“现在还气着呢,招了颖美人陪着,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我这也难做啊,还望蓝若姑姑体谅一二。”   闻言,蓝若眉头一皱,询问道:“皇上可是又想起了那位?”   “嘘嘘嘘!”福安脸色一变,一把抓着蓝若的手腕往台阶下走了几步,“可是不敢乱说的!你还是快些回去吧。东西留在这儿,等圣上唤人进去再说。”   “那便多谢福安公公。”蓝若从袖口里掏出一只沉甸甸的蝶戏牡丹荷包,“日后还望公公提点着。未央宫上下都记着公公的好!”   “蓝若姑姑说笑了,都是做奴才的,这心自然要向着自家主子,否则不成了忘恩负义之徒了。”福安将荷包接了过来。   如此,一行人便回去了。就见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队伍。身形一扭,拐了几个弯躲在了柱子后面。   缓缓抬起脸来,正是消失了许久的执名。   他眼底蕴着几丝厌恶,一把将身上的侍卫服饰撕了下来。脚尖轻轻点地,身形轻盈,一下子跃到了房顶。右手腕轻轻一震,手心里立马滑入一只匕首。   就要见到那个人了。执名缓了口气,扯起唇角,眸色越发阴寒。用匕首将瓦片撬开,入眼就见偌大的龙床上,一男一女两条赤.裸的身体相互交织,活色生香。   女子媚眼如丝,面容俏丽,隐隐有几分熟悉。执名嗤的笑了一声,饶有趣味的蹲在房顶上观望。手里的匕首越攥越紧,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却见床上的女子身子一阵痉挛,整个人像是虚脱一般,俯趴在床榻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上一阵潮红。可身上的人却不肯放过她,一把攥着她光洁纤细的裸足往身下一拉。   “皇上,臣妾……臣妾……”颖美人眼里包着眼泪,咬紧下唇低声哀求着,裸露的皮肤一片青紫,暴露在空气中更显得楚楚可怜。可皇帝显然并不在意自己的妃子是否能承受得住,一阵狂风暴雨之后,像对待破布娃娃似的,一脚踹下了龙床。   棱角分明的脸上,冷意更盛,皇上眉眼间隐着戾气,随手将桌上的茶杯掷在颖美人的脸上。冷冷道:“没用的废物!滚下去!”   可怜的颖美人不着寸缕的跪在地上,额头被茶杯砸中,鲜血汩汩的往外流。她小声啜泣着,连血也不敢擦。跪爬着将衣服摸到手里,小心翼翼的将衣裳穿好。这才爬出了内殿。   执名勾了勾唇角,面露嘲讽之色。突然往后一倒,身形极其诡异,一手抓着屋檐,轻轻一荡,从窗口跃了进去。   他攥紧匕首,躲在柱子后面,像是毒蛇潜伏着,随时等着给敌人致命的一击。却见圣上将龙袍裹在身上,赤着脚下了榻。走至柜子前,从最上面捧下一只木匣子。   哆嗦着手将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块素白色的手帕,右下角还绣着两个小字。   “……瑶蘅,朕的瑶蘅啊!”   皇帝状如疯癫,将手帕贴在脸上,又哭又笑:“朕替你报仇了啊!替你报仇了!这么多年,朕想了你这么多年!瑶蘅,你是不是还在怨朕,竟然连梦里都不肯相见!”   他一脚将椅子踹开,怒气冲冲的一把将手帕丢在地上,痛骂道:“贱人!都是贱人!嫡长子又如何,这天下还不是朕的!朕要杀谁,就杀谁!北地的余孽,朕一个也不会放过!来人啊,快来人!北地的余孽在何处?”   福安立马跑了进来,恭恭敬敬道:“回圣上的话,北地的余孽已经斩首示众。那位也已经死在了悬崖下,尸骨无存了。”   皇上喘了口粗气,渐渐冷静下来,挥了挥手又让福安下去。这才弯腰将手帕捡了起来。他刚一抬头,脖颈上一凉,瞳孔猛然一缩。   执名唇角微微翘起,右手攥着匕首死死抵住皇帝的脖颈。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了那块帕子上。   “你是谁?胆敢行刺朕!可知是犯了天大的死罪!”   “我?”执名笑嘻嘻道:“您老人家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不认得我?我是执名啊,执子之手的执,以爱为名的名。我是执名,你不记得我了?”   “你……你居然还活着!”皇上面露惊恐,拳头攥得紧紧的,须臾,他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可能,执名已经死了。你不可能是执名。”   “哦,这手帕是我娘的吧?”执名一把掐住皇上的脖颈,往后一连走了几步,将人抵在了柱子上。空出一只手就要夺帕子。他见帕子被攥得太紧,索性用匕首将手指撬开。   “瑶蘅……”执名举着帕子,闻了闻,笑容满面道:“皇位坐着舒服吗?抛弃我娘的感觉怎么样?踩着我娘的血肉登上皇位,是不是特别光荣?嗯?”   皇帝脸憋得涨红,额间冒出一层豆大的汗珠。艰难万状的挤出一句:“救命!”   “我才不会杀了你呢!父皇!”执名笑眯眯的用刀刃拍了拍皇帝的脸颊,笑得邪气十足,“我明明是你的儿子啊,我身上流着皇室的血,你为什么不认?”   “胡说!你这个杂种,怎可能是朕的儿子!你跟你娘一样贱,朕当年就该杀了你永绝后患!竟然让你多活了这么多年!”皇帝冷笑道:“你以为你杀了朕,就能跑得掉么?这皇宫守卫森严,你是插翅难逃!”   闻言,执名脸色骤变,阴测测的笑道:“世间的人果真是薄情寡义、口蜜腹剑。你当初为了这个皇位,使了不少手段吧?傅家?国公府?嗯?”   他用刀背拍了拍皇帝的脸颊,继续道:“瑶蘅是怎么死的,你还不知道吧?她为了替你夺得天下,委身在你皇兄的身下。只盼着你能达成所愿。可你呢,一朝登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任由我娘怀着我就被强行带去北地!我是你的孩子啊,可却要喊别人爹。你知道你那个皇兄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么?他在人前对我跟我娘各种荣宠,晚上就像个禽兽一般,将我娘压在身下!”   “他让人把我关在笼子里,就像关着一条狗!”   皇上冷声道:“自作孽不可活!瑶蘅当初若是肯将你弄死,朕便是强抢,也将她留下来了!是她自己不识好歹,怨不得人!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朕的孩子,无非是想要荣华富贵,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你可敢滴血认亲?你若是朕的孩子,朕一定补偿于你!”   执名哈哈笑了起来,笑够了将人架在桌前。先倒了一杯水,这才将自己血滴了进去,笑道:“来啊!”   “哼!”皇帝将手举在半空,往碗里滴了几滴血,“野种就是野种,你若真是朕的儿子,朕……”   他瞳孔猛然一缩,像是疯魔了一般,不敢置信的盯着碗里的血水。就见原本分离的血珠,瞬间融在一起。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你怎么会是朕的孩子!当年朕明明听见皇兄说,瑶蘅怀的是他的孩子!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啊!”   门外瞬间涌进来一阵御林军,皇帝一把将碗掷在地上,手指着执名,厉声道:“抓起来!抓起来!”   执名毫无惧色,双臂环胸,冷眼旁观。他见周围有人涌了进来,对着半空中打了个响指。只听一阵“嘶嘶”声传来,顷刻之间殿内爬满了火红色的长蛇。   红蛇顺着皇帝的脚踝,一路爬了上去,吐着鲜红的信子。   “保护圣上!快来人啊!”   “护驾!护驾!快来人啊!”   只听接二连三的惨叫,陆续有御林军口吐黑血倒在地上。一位御林军一刀将蛇砍成两截,还未松口气,就见原本已经死去的蛇对准脖颈,一口咬了过来。登时脸色涨红,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执名抬步走上前去,根本不管身后如何厮杀,他双眼定定的盯着皇帝。   “执名,执名,是朕对不住你们母子!是朕的不是!瑶蘅是朕今生最爱的女子!你要相信朕!朕也是受了逆贼的蒙骗!你是朕的儿子,你不能弑父啊,执名!”   他见执名不为所动,当下老泪纵横道:“朕从来没有忘记过瑶蘅!这些年宠幸过的所有妃子,全部同瑶蘅有几分相像!执名,朕可是你的父皇!是父皇让你受苦了!从今以后父皇补偿你,你要什么父皇都给!执名!”   执名嗤的笑了一声,道:“那可不行,殿里这些人都看见我了。这要是传了出去,我这个皇子的名声不好听!”   “朕杀了他们!你放心,朕一定想方设法恢复你的身份!”   执名对着红蛇勾了勾手指,这蛇像是有灵性一般,顺着他的指尖盘上了脖颈。他由不满意,用匕首往手腕上划了一刀,硬逼着皇帝喝了一口。   “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我要一个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否则……”   皇帝呕了几口,没将血吐出来,闻言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明白,明白!可你没有皇室玉牒,朕收你当义子!即日便下旨昭告天下!”   他哆嗦着将手伸出来,“执名……”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执名随手将帕子丢过去,凑近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时间陪你玩。父皇,瑶蘅死得好惨啊,被□□至死。死后草席加身,黄土掩面,尸体都被乌鸦吃掉了……”   闻言,皇帝再也坚持不住,跌坐在地上,抱着手帕放声大哭:“瑶蘅,瑶蘅,朕的瑶蘅啊!”   执名半蹲下来,手指放在红蛇的嘴里,任由它吸。目光灼灼的盯着皇帝,步步紧逼道:“我也好惨啊,瑶蘅死后,我这个野种就没有人要了。被打断了四肢沉在海里。父皇,你知道我后来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我被人绑在床上两年,身上被人试了上千种毒虫。你看看我这张脸,同瑶蘅像不像?像不像?”   皇帝哭得更大声了,摇了摇头不敢抬眼去看,一声声的唤着“瑶蘅”。   执名起身,四下逡巡一遭,入眼是满殿的尸首,瞳孔猛然一缩,就见柱子后面躲着一个女人。他身形极快,如同鬼魅般闪了过去,一把将人提了起来。却见是方才那位妃子。   垂眸见她眉眼间莫名熟悉,一股子戾气涌上心头。手底下了狠劲儿,一把将人脖颈折断,随手甩在地上。   他往身上擦了擦手,冷笑道:“世间最像瑶蘅的人,不就是赵汐朝?我要将她抢回来!”   ☆、78.天下女配一般黑   昨夜皇宫遇袭的消息如同插翅一般飞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茶余饭后老百姓们津津乐道,议论纷纷。   “嗨, 你们听说了没有?昨个深夜宫里头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了?哪个妃子跟侍卫的奸情被撞破了?”一个灰衣男子道, 顺手从兜里掏出把瓜子,嗑得起劲。   “不是,不是!是咱们皇上啊,遇刺了!”   “什么?”   眼下正是饭点,酒楼里坐了不少喝早茶的百姓,一听这话纷纷围了过来。就见场中央的圆桌子旁, 坐着个相貌猥琐的男子。他身形瘦弱,个子不高,两撇山羊胡。说起话来绿豆大的眼睛泛起精光, 正是此处酒楼的说书先生。   见周围的人全都聚了过来, 说书先生右手攥着只茶杯, 全然充当惊堂木。一脚踩着凳子, 说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   “你们可是不知道啊!我二大爷的儿子的媳妇儿的妹妹的相公的老相好在宫里当宫女。昨个夜里, 黑云盖月, 阴风阵阵。乾清宫外头, 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据说是一位妃嫔在后宫里头不得宠, 长期受到非人的冷落和虐待。这脑子就不好使了。不知道打哪里弄来了成百上千条长虫。那长虫都有这么粗,这么粗, 这么粗!”   他说着, 两手比划了一下粗细, 如愿以偿的听见周围传来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随手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这才兴致勃勃的继续道:“多少个御林军上去,都不顶用!那蛇估计在场的各位都没见过,身上长着一层厚厚的鳞片,通身鲜红,像是才从烈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谁要是被咬上一口,当场七窍流血,凭着大罗神仙下凡都救不活!”   有人便问了:“那圣上怎么样了?被蛇咬着没啊?就没个什么人过来救驾?”   说书先生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赞道:“还真的有!”   “哦?是哪位壮士?”   “且听我慢慢道来,千钧一发之际,有位少年从天而降,脚底踩着五彩的祥云,身后霞光万道,像是嫡仙下凡似的。长袖一挥,那满殿的蛇啊,就跟中邪了似的,纷纷四下躲藏。顷刻之间,就全部都跑光了!”   在场的众人听得起劲儿,瓜子壳嗑得满天乱飞。就听有人疑惑道:“皇宫守卫这么森严,这少年打哪儿来的?莫不是哪个小将军,或者侍卫统领,再不济,也是个御林军什么的吧?”   “通通都不是!”说书先生扬起两撇山羊胡须,对着左右伸出了手。   人群中登时爆发出一阵奚落声。可还是有许多人掏出几枚铜板,随手抛到桌面上的一只铜盒子里。说书先生伸着两指捏着一枚铜板吹了口气,放在耳边听了一阵。这才娓娓道来:   “要说起这位少年,嗨,可不得了了!长得如同仙人一般,道骨仙风。模样俊得不像样,比那观音庙里供奉的娘娘还要美上三分!宫里人人都没见过他,就像是凭空跳出来似的,救了皇上的圣驾!”   “那救驾可是天大的功劳,圣上难道没赏个黄金万两,五百亩良田什么的?”   说书先生闻言,一拍大腿,正色道:“钱财土地算什么,圣上一见这少年的面,就跟见到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似的,当场就认了义子!还命了礼部按照嫡亲的皇子规格操办,据说翰林院连夜拟了文稿,说是要昭告天下!”   “切!”   满堂哄笑,在场的众人甩着衣袖嘲讽道:“哪有你说得这么玄乎!按你这么讲,那往后谁要是救了圣驾,那谁就能被收为义子,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天底下的读书人在背后不知要怎么编排!”   说书先生见在场的众人不信,正暗暗焦灼。余光忽然瞥见楼下城门口有点动静,赶忙凑了过去,定睛一看,正是贴皇榜的。当即就对着左右摆了摆手,大声道:“看!贴皇榜了!老夫在此说书多年,还从来没有空口说白话过!不信的可以下去看了!”   此话一出,立马有十几个人下了酒楼,跑去看皇榜去了。剩下的人又继续围坐在说书先生跟前,起哄道:“那赶明你也去救个圣驾,日后就是龙子皇孙了,可不比你在这说书来得体面风光!”   说书先生闻言,抱着铜盒子,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书中有云,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老夫在这凭本事混两口饭吃,比当太上皇还要逍遥自在哩!”   人群又传来一阵奚落声,有个人好奇道:“说了这么多,那位少年到底叫个啥?总得有个名吧?”   “这个……”说书先生犯愁了,“这个老夫倒是忘记了,叫什么来着?”   他一拍大腿,大声道:“管他叫什么,今个咱们接着上回书,再讲一出《哪吒闹海》!”   此话一出,赢得了满堂喝彩。   在二楼最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位紫衫少年,正是偷溜出宫的执名。他懒洋洋的靠在窗户台边,一脚踩得老高。嘴里叼着根冰糖葫芦,吃得就剩下两颗。   探着脑袋往街道上眺望两眼,见车水马龙、人流如织,面上越发的不耐烦起来。耳边还全是聒噪的喝彩声。他将叼着的冰糖葫芦串吐了出来,气得将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掷,低声咒骂了一句。还用鞋底将碎瓷片碾了几下。   二楼登时鸦雀无声,在场的众人寻声望去,见只是位俊秀的小公子。成百的目光唰得一下,钉了过去。   说书先生弯腰将用来垫桌腿的惊堂木抽了出来,“砰砰”在桌面上砸了两下,嘲弄道:“嗨,这哪家溜出来的野孩子,在家被老子打了,跑这来儿闹事。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拱出来的糟心玩意儿?没看见大爷们在说书,你摔杯子甩脸色给谁看?去你娘的!这杯子要赔啊,五枚铜板,敢缺一个,让你留在这洗一天的茅厕!”   来这吃饭的,大多都是在家闲着没事儿干的败家子,要不就是一些跑来听说书的市井之徒。见状都抱着胳膊在边上看戏。对着执名指指点点。   就见执名扭了扭脖颈,发出噼里啪啦一阵关节响。随手提了个凳子大步朝人群中走来。   这些人一看这阵势,立马如惊鸟散开。说书先生摸了一圈,就摸到个铜盒子抱在怀里。再抬起头时,执名已经走到了眼前。   “你……你不能胡来!青天白日,天子脚下,你……你敢动手,我就让你去吃牢饭……”   话音未落,就听“哐当”一声巨响,大量的鲜血爬了满脸。这说书先生惨叫一声,像个疯子似的,赶忙往人群中爬。   哪知被执名提着后领拽了回来,按着他的头,一连往地面上撞了好几下。伴随着每一声响,整个楼层都震了三震。   在场的众人哪里见过这阵势,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楼底下的客人听见了动静,爬上楼梯,探着脑袋观望。   执名垂眸,见这人已经出气多,喘气少。这才想起,此处是京城要讲律法,不似东瀛。在京城犯了命案是要赔命的,到时候名声传了出去,赵汐朝要是知道了,估计就更厌恶他了。   如此,他十分嫌恶的将血淋淋的人丢开,这才起身。四下逡巡一遭,在场的人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执名两手一摊,笑容满面道:“我没杀人,他还活得好好的,就是血流得比较多……嗯,大约一刻钟吧,差不多就要断气了。”   他见众人各个面露惊恐,眸色渐渐冷了下来,唇角略勾,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不想死的话还不快滚!”   围观的百姓登时连滚带爬的散开了,执名这才心情好些,抬腿往窗台边上走,远远就见一阵官差跑了过来。他也没有要躲的意思,目光在街道上逡巡一遭,忽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好啊,我都死了,还有心情跟情哥哥逛街。”执名低声笑了笑,目光像是刀子一般剜了过去。他突然探出身去,伸手一拉外头挂着的幌子,从二楼飞了下去。   街道上的行人吓了一跳,对着突然飞下楼的执名指指点点。执名随意整了整衣裳,就听前头的官差大喊:   “来人啊!给我抓住他!重重有赏!”   “愚不可及。”执名低声咒骂一句,这才转了个方向,迅速往深巷里躲藏。   街道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就见一位少女穿梭其中。她容色极美,梳着京城时兴的发髻,青丝如上好的丝绸般披散在身后。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裙子,裙裾上绣着点点淡粉色的樱花。外面披着同色的纱衣,垂感极好,走动间衣袂飘飘,身姿轻盈,煞是好看。   可美中不足的是,这女子眼睛似乎有疾,缚着一条墨蓝色的发带,遮住了一半的姿容。来往行人不由暗暗叹惋,大呼可惜。   却见这女子身旁,始终都有一位公子引路。这公子模样俊逸,穿着月牙白的对襟长袍,垂感极好。长发仅有一支腻白的簪子束住,可半点不显得寒酸,反而多出一股子沉静。光看衣着打扮便知是京城哪户书香门第的公子。同这姑娘站在一处,宛如一对璧人。   “汐朝,这个给你。”傅言转过脸来,手里捏着一支芙蕖绒花,他似乎怕弄疼了身边的佳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绒花插在她的发间。   赵汐朝微微一愣,伸手摸了摸发间多出来的东西,笑道:“你眼光又不好,肯定挑的不好看。回头被我娘看见了,肯定要说你的。”   “绒花好不好看不要紧,关键戴的人是谁。”傅言一本正经道:“其实我眼光挺好的。”   他说着,掏了银子递给摊主。这才挽住赵汐朝的手,缓步往前走去。   “太医说了,你这个眼睛没有大碍。可能是受了惊吓,过几日便好了。汐朝,你听街上多热闹啊,我怕你在府里闷着,多带你出来走动走动。听青儿说,京城虎丘有片庄园,里面种满了珍奇花卉。等你眼睛好了,我带你一起去看……”   “那要是一直好不了呢?”赵汐朝歪着脑袋,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闻言,傅言不由自主的攥紧了她的手,勉强笑道:“傻子,怎么会好不了。往后莫再说这种话了。想吃糖么?我带你去京城最好的糕点铺子里买。”   赵汐朝点了点头,任由着傅言引着她往前走。一路上即使她不刻意去听,可还是有连绵不绝的议论声落在耳朵里。   她原先配不上傅言,只是等级差距。如今赵老爷得了官职,再加上万贯家财,虽同傅家不是门当户对。可到底说出去名声好听一些。可现如今,她骤然失明,明里暗里不知道听到多少奚落。   傅家若是能接纳她,倒还好说。若是不能,只怕又要让傅言为难。   走了一阵,忽听旁边传来一声熟悉的男音,赵汐朝微微一愣,左肩骤然被人拍了一下。就听傅青咋咋呼呼道:“哎呀!阿朝!好巧!居然在这里遇见你了!我这些日子被我爹娘拘得太紧,可把我闷坏了!来来来,我带你一起过来套圈!”   话一出口,忽听一声闷哼,傅言冷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书都看好了?再过不久就要秋闱了,你也上点儿心!”   “我怎么不上心了?”傅青揉了揉后脑勺,龇牙咧嘴道:“像我这种富家子弟,有几个还考科举的?我也就是应付应付我爹,省得他一天到晚骂我!像我这种的,想都不用想,肯定考不中进士!还有啊,堂兄!你怎么好意思说的,你知道我为了你,牺牲了多少吗?”   他说着,将傅言拉过一边,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两个身影,压低声音道:“你看看,明珞今个一大早过来找你。结果呢,你老早跑去接阿朝了。明珞气不过,硬拉着我出来了!”   傅言蹙眉,低声道:“那琅沅怎么也跟出来了?也是寻我的?”   “你说呢?”傅青撇了撇嘴,哼了一声,“明珞要拉我出来寻你,被琅沅表妹给瞧见了,死乞白赖的硬是也要跟着来。你知道我娘的脾气,我不同意,她就拧我耳朵。这不,我原本要拉明连去潇湘轩听宫羽姑娘弹琵琶的。现在倒好了,琵琶没听成,还要带着两姑娘满京城的乱转!这都怪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赵汐朝跟前溜,举着手往她眼前挥了挥,问道:“阿朝,阿朝,你眼睛还没好啊?”   赵汐朝轻“嗯”了一声,傅青便垮下脸来,愁容满面道:“可怜,真可怜。什么也不用说了,肯定是那个该死的执名害得!对了!”   他转过头来,一拍大腿,冲着傅言道:“堂兄,你这几日是跟翰林院告假了是吧?我可听说昨个夜里宫里发生了大事,圣上收了个义子。一大早的礼部的人就通知下来了,你跑得太快,大概不知道。反正我爹一早就去了,你赶紧的入宫去。要是仪典开始了,你人还没到,肯定要被翰林院几个老太傅骂死了!”   傅言闻言蹙眉道:“哦?竟然有这种事?好生奇怪。”   “管他奇不奇怪,你赶紧进宫吧!呐,马车在那里,朝服我都给你带来了,你赶紧换换入宫去!阿朝这里有我呢!反正我带两个也是带,带三个也是带,没什么大不了的!”   傅言仍不放心,拉过赵汐朝,只道:“我还是先送汐朝回去,想来仪典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大事。”   “那不成!你本来就因为上回退亲那事,在朝中名声不太好听。这要是耽误了时辰,肯定有不长眼的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堂兄,你还不知道御史台嘛,就是专门拿着俸禄乱嚼舌根的长舌妇,小心他们给你下绊子!”   闻言,赵汐朝便道:“既然如此,你便先走吧。正事要紧,待会儿傅青找人送我回去便成了。”   傅青一听,两手按着傅言的肩膀往马车跟前推,边推边道:“走吧,走吧,走吧!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嘛?”   “……不是很放心。”傅言被直接推上了马车,他望了赵汐朝一眼,这才对傅青嘱咐道:“别乱跑,你记得送汐朝回去。”   “知道了,知道了,烦不烦啊,婆婆妈妈的,事儿真多!小四儿,赶紧驾车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傅青吆喝了一嗓子,回身搓了搓手,笑容满面道:“阿朝,嘿嘿,堂兄不在,我领着你走啊!这么早回去有什么意思?不如我带你逛一逛,京城可有意思了,好吃的特别多……”   他往衣裳上擦了几回手,这才伸出两根手指捏着赵汐朝的衣袖,羞赧道:“还怪难为情的,我从来没跟女孩子单独出来过呢!”   赵汐朝一听,故意板着脸道:“这是你跟未来大嫂说话的态度吗?你方才还说是跟琅沅和安平县主一起出来的,怎么就没跟女孩子单独出来过?”   “这……这……你跟她们不一样!”傅青挠了挠头,抬眼见有卖冰糖葫芦的,索性就掏出两文钱买了一串,递到赵汐朝的手边,笑嘻嘻道:“你比她们有意思多了。走,那边有套圈的,我带你去玩玩!”   说着,傅青拽着赵汐朝的衣袖,挤开人群往里面走。他生怕旁人挤着了赵汐朝,索性掏出一把铜钱往后面一抛。围观的老百姓们眼睛一亮,纷纷弯下腰去捡。   赵汐朝听了一阵,便道:“傅青,你是不是又在败家啊?”   “怎可能?”傅青嚷嚷道,带着人挤到套圈的摊子边上。丢过去一锭银子,换了一把竹圈过来。   那小摊主看了赵汐朝一眼,便笑道:“这敢情好,上门来送银子了。”   “你怎么狗眼看人低呢!什么叫上门送银子?小心我让你倾家荡产!”傅青塞了一个竹圈到赵汐朝手里,笑道:“来来,你尽管抛,套中了就是你的,套不中算我的!”   “我想回去了。”赵汐朝攥紧竹圈,轻声道:“你哥让你送我回去的。”   傅青急了,生气的对着小摊主挥舞了一下拳头,怒气冲冲道:“都怪你!又不是没给你钱,怎么废话这么多!我要怎么玩是我的事,你瞎说什么!”   “哎,公子如何要怪我?这姑娘眼睛有疾,又不是我弄的。这都看不见,还玩什么套圈,大家说对不对啊!”   在场围观的百姓轰得一下笑开了。   “就是啊,回家歇着吧!生得娇滴滴的,别再被人撞到了!”   “来来,想要什么,哥哥买给你!生得这么漂亮,怎么是个瞎子,可惜了!”   傅青气得一把将竹圈丢到小摊主脸上,趁机扑了过去,上去就挥了一拳。他在京城横行惯了的,自然不肯轻易罢休,又抬腿狠踹了几下。   这小摊主也来了脾气,起身就要同傅青扭打。哪知才举起拳头,手腕上立马被什么东西卷住。   明珞手里攥着一条鞭子,昂着下巴道:“傅青!你的小姑奶奶来帮你忙了!”   她说着,往赵汐朝身上瞥了一眼,不耐烦的对着琅沅道:“哎,就你!赶紧把她带远一些!要不然等下误伤到了,回头傅言哥哥肯定要责怪我!”   “哦,好。”琅沅应是,上前挽住赵汐朝的胳膊,柔声道:“来,赵姑娘,我先送你回去吧?”   “可是傅青要怎么办?你们带了家丁没有?傅青,傅青,快别打了,傅青!”   “赵姑娘不必担心,我先送你回去罢。我听说你眼睛看不见了,是真的吗?”琅沅说着,举起手往赵汐朝眼前挥了挥。   赵汐朝轻轻颌首,由着琅沅挽着她往前走。谁知越走越是僻静,原本是闹市车水马龙的。岂知走了一阵,连人声都听不见了。   突然,一直挽着她胳膊的手一松,赵汐朝心里一个咯噔,两手在半空中摸索着,唤道:“琅沅,琅沅,你在哪儿?琅沅?”   琅沅苍白着脸,往后退了几步,她咬紧下唇不肯出声,望着赵汐朝在小巷子里胡乱摸索,眼底渗着几分狠毒。   ——就是眼前这个女子夺了她的未来夫君,若不是这个女子,她便能同傅言订亲了。只要眼前这个女子在世上消失,那就再也无人妨碍她嫁入傅家了。   强烈的恨意驱使着琅沅往后退了几步,周围是潮湿的墙壁,这里是一条深巷。寻常百姓都不会往这里走。再往前面一些,聚集着不少乞丐。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冒犯了赵汐朝,那便是最好不过。   “琅沅,琅沅?你在哪儿?傅青,傅青,傅青!”赵汐朝大声喊着,两手胡乱的摸索着,手边是潮湿光滑的墙壁,她顺着墙壁往前走了一阵。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脚底一滑,整个人就跌坐在地,手心像是按到了什么东西,划出了一条口子。鲜血汩汩的往外头流。   “姑娘,姑娘?”   “谁?”赵汐朝握着伤口,往后缩了缩,后背就抵在了墙面上,“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我是谁不重要,关键姑娘你是谁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说话的男人穿得破破烂烂,头发因为长时间没有梳洗,黏成了一团。抬起满是污秽的脸,对着左右的乞丐招了招手,这才伸手要去拉赵汐朝的胳膊。   “不要碰我!走开!快走开!”   赵汐朝一把挣开,摸索着往前爬了几步,就听头顶又传来一声尖锐的笑声。   “姑娘别跑啊,跟哥哥说,你叫什么名字。哥哥带你回家啊!”   赵汐朝眼里胡乱蹦出几滴眼泪,她什么也看不见,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摸索。两只手心被粗糙的地面划出了许多伤口。一刻不停的大声喊道:“琅沅,琅沅!你在哪儿?傅青,傅青!安平县主,你们在哪儿?”   “县主?”一个男子闻声,将脏兮兮的手缩了回去,犹豫道:“大哥,这女的在喊什么县主。不会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吧?你看她穿着打扮,还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怎么可能?我看啊,八成是哪个商人家的小姐。你看看她,眼睛都瞎了,身边也没个丫鬟伺候。怎么可能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姐,我看是逃跑的小妾还差不多!来来,哥几个搭把手,咱们先把人拖进去!”   这男子说着,搓了搓手,作势就要往赵汐朝的脸上摸。哪知手还没摸过去,眼前一阵鲜红,随之一只手掌被人齐齐削飞。   “啊!”惨烈的痛呼声瞬间响彻整条巷子。赵汐朝脸上溅了几滴液体,吓得她赶忙缩成一团,两手捂住耳朵,拼命的摇着头。一叠声的大声喊道:   “傅言!傅言!傅言!”   她撕心裂肺的大声喊着,每喊出一声,心里的恐惧就多一分。她不知周围到底发生了何事,未知的恐惧支配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求生的欲望驱使着她大声的喊人。可周围响起了一阵嘶吼声,再多的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赵汐朝,没了我,原来你过得这么惨啊?”   ☆、79.风起云涌   “……执名?”赵汐朝脸色骤然一白, 唇瓣蠕动了几下到底没说出话来。鼻尖一酸, 眼泪簌簌的往下落。她形容狼狈, 脸上还溅上了几滴鲜血, 更显得楚楚可怜。眼睛上缚着一条发带, 连执名的脸都看不见,只能徒然的伸着两手, 胡乱的摸索着。纤细的十指布满密密麻麻的伤口。   “执名,你……还活着?”她有些不敢置信, 侧着头声音直发颤。   “是啊, 我还活着,活得非常好。阎王爷说我阳寿未尽, 孽障未消, 又把我赶回来了。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一点事儿都没有。你说气不气人?你想方设法的想将我弄死, 结果我没死, 你自己却瞎了。赵汐朝,你知道什么叫做现世报么?就你现在这样!”   执名手指挑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转得飞起,淡紫色的长袍,宽袖比寻常衣裳短了半截, 露出雪白的手腕。领口开得极低,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大片光洁的胸膛。腰间系着一条乌黑色的皮革宽带,上头装饰着骷髅头形状的铜制饰品。左右各挂了一条穗子, 中间缀着核桃大小的银制镂空铃铛, 鲜红色的流苏随风轻轻摇曳。可并未听见半分铃响, 十足诡异邪气,可又多了几分肆意张狂。   眼角渗着三分清冷,七分戾气,唇角始终向上翘起,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笑意。他回头望了一眼满地的残肢断骸,面露轻蔑之色。这才半蹲下来,伸着衣袖胡乱且粗鲁的往赵汐朝脸上擦了两把,笑嘻嘻的问她:“怎么,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啊?嗯?”   “执名,我……”   他根本不待赵汐朝答话,飞快的点了她的哑穴,笑道:“你还是不要开口说话了。你一说话,我就想相信你。我一相信你,你就想方设法的算计我,这可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着,混得这么惨,还是跟我走罢。惨兮兮的,我看着就很心烦!”   赵汐朝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任由执名将自己从地上一把拽了起来。她生怕执名是来找自己报仇的,使了全身的力气挣脱开来,转身往后面窜了几步。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执名闷哼了一声,就见赵汐朝一头撞在了石壁上,而额头下方却垫着一只手掌。   “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又笨又蠢,真想一掌把你打死算了!”执名一手拽过她的胳膊,将另一只手抽了回来。肉眼可见手骨节处磕破了几处皮肉,小指尾端磕得厉害些,扭曲成了诡异的弧度。   可想而知,什么也看不见的赵汐朝要是脸磕了上去,怕是要当场破相了。   他也不甚在意,随手将小拇指最上面的骨节掰直了,发出一声骨节错位的声响。赵汐朝吓得脖子一缩,站在边上没敢动。   “怎么,怕我玷.污你,想撞墙寻短见?能得你!”执名嗤笑一声,弯腰一手捞着赵汐朝的膝弯,一手揽着她的腋下,打横将人抱在了怀里。居高临下的审视片刻,眉梢眼角皆是得意。   “我执名自从从东瀛回来,从未在任何人手上吃过亏!更别说栽在了女人手里!赵汐朝,你爹现如今的官位坐得还舒服么?嗯?你这个商贾之女,昼夕之间脱胎换骨了,怎么样,官家小姐的身份如何?你容颜未变,眼睛还瞎了。说!你把我送的珠子用到哪个野男人身上了!”   执名死死剜着赵汐朝,咬牙切齿道:“我绝对不会这么轻易饶了你的!”   他说着,脚尖点地,几个飞跃间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满巷子的尸首,猩红的鲜血近乎染红了地面。微风一吹,浓重的铁锈味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来……来……快来人啊!杀人了啊!快来人啊!”   一个背着竹筐的男子,见到眼前的惨景,吓得屁滚尿流。一步三跌的往巷子口爬。凄厉的声音响彻云霄。   街道口,傅青鼻青脸肿的靠着墙面,疼得直抽凉气。身上的衣裳也滚得凌乱不堪,袖子也皱巴巴的。怀里还抱了一只精巧的木偶,空着的一只手直往脸上扇风。   明珞斜眼瞥了他一眼,双臂环胸,昂着下巴哼道:“真没有用!连个架你都打不过,以后还能指望着你干点什么?丢人现眼!哼!”   “哎,明珞,你这是落井下石!”傅青扯痛了脸上的伤,抽了两口凉气,唉声道:“他们人太多了,不公平!你就站旁边看着我被人群殴,你也不帮我!以前白对你这么好了!”   “你对我好?”明珞瞪圆溜了大眼睛,略倾着上半身,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震惊道:“你哪里对我好了?我让你带我出来寻傅言哥哥,你倒好!你转个头把琅沅也给带上了!这就算了,你居然中途脚底抹油开溜了。我还以为你干什么正经事儿去了,结果就是去找那个狐媚子!”   傅青恼了,蹭得一下站起身来,怒道:“明珞!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你能不能!什么狐媚子啊,她有名有姓的,你不会喊啊!她叫赵、汐、朝!是我未来大嫂!你侮辱她,就是侮辱我堂兄。你侮辱我堂兄,就是侮辱了傅家!你侮辱傅家,就是在侮辱我!”   “我就是侮辱你了,就是侮辱你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明珞也恼了,使劲一推傅青的肩膀,大声道:“傅青,你变了!你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傅青了!以前的傅青只会对我一个人好!会把我说的每一句话当圣旨!我让他偷鸡,他绝对不敢摸狗!我让他朝东,他绝不会朝西!”   她说着,用手指戳了傅青的肩膀几下,怒气冲冲道:“你跟我哥去了一趟咸州,那里的风水把你给熏傻了啊!你着了什么魔,非要跟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人见人爱的明珞妹妹对着干!你说话啊,你有理由你倒是说啊!”   傅青脸色涨红,一把将明珞的手臂推开,同样大声道:“我怎么就变了?明明变的是你!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从前从来不会这么蛮横无理,不会仗势欺人,更加不会侮辱我!”   “你的意思是不是要跟我打架?”   “来啊!”傅青说着,开始捋袖子,抬眼见明珞抽出了腰间挂着的鞭子,脸色一沉,绷着一张俊脸,又把袖子放下了。   “我不打女人,饶了你了,你自己回去反省吧!”   明珞哼了一声,用鞭子的尾端点了点傅青的腰,嘲讽道:“我不是什么女人,我是妹妹。你来啊,你今天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回头我哥把你狗腿都打折!傅青,我发现你现在飘了啊,看把你能的。你捋袖子啊,捋啊,继续捋啊!”   她余光瞥见傅青怀里抱着的木偶,气得更狠了,“还说自己不喜欢赵汐朝。这丑玩意儿就是给她买的吧?我让你给她买!”   说着,明珞一把将木偶抢了过来,往地上狠狠一掷,使劲踩了几脚,边踩边道:“你才吃过她家几口饭?你从小到大死乞白赖赖在我家,吃过的盐,比在她家吃过的米还要多!你就是个白眼狼,胳膊肘朝外拐,我让你拐!”   傅青垂着头,拳头攥得紧紧的,眉头紧锁,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这哪里是他买来哄赵汐朝的,明明是用来……用来……   换而言之,就算要买东西哄赵汐朝开心,怎么也轮不到他。可明珞却什么都不明白,哪里是他愿意死乞白赖的赖在国公府,明明是被家里人硬往外推的。什么维持两家的关系,分明就是不喜欢他,订亲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他。就是到了现在,满府上下还是围着堂兄转,根本没有人关心他过得开不开心。   “随便你怎么想罢。”傅青撂下一句话,弯腰将木偶捡了起来,随手拍了拍灰,压着火气,低声道:“反正不是给你的。你哥跟我哥都喜欢赵汐朝,你拿他们两个都没有办法,这才往我身上泄火。可是明珞……”   他抬起头来,手指因为攥着木偶太过用力,指尖都泛起白色,“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自己的感情我都管不好,让我怎么去管别人的?明连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你都左右不了他的想法,何况是我?他要喜欢阿朝,是他自己的事情。你喜欢傅言,是你自己的事情。就因为明连是小侯爷,你是安平县主,你们就能仗势欺人了么?你要是有本事,你逼个试试啊?你看看傅言日后会怎么对你!”   “傅言哥哥怎么对我,不用你管!他怎么对我,我都高兴!我是县主,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少在这里教训我!我就是喜欢傅言哥哥,我就是喜欢他!”   “你!”傅青气得要打她,手举了半天到底没舍得动手。他照着自己脸上扇了一耳光,摇了摇头,苦笑道:“人与人到底是不一样的。明明我跟堂兄都是傅家嫡出的公子,可从小到大所有人都不喜欢我。他好,他厉害,他什么都比我强。我怎么这么贱,非要跟在你屁股后面,像只跟屁虫一样,我自己看了都讨厌!”   “那你走啊!你走了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再敢踏进国公府一步,我让人打断你的狗腿,滚啊!”明珞气得狠了,开始口不择言,伸手往前一指,让傅青滚蛋。   “好,我走。”傅青点了点头,提着木偶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修长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再也寻不到了。   明珞气得提着鞭子乱抽乱打,闹了一阵安静下来。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等了一会儿。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眉头越皱越深,脸色越来越沉。时不时的往人群中眺望一眼,始终没见到想见的那个身影。   她后知后觉,觉得自己脾气闹大了,好像说话也过分了。垂着头,鼻子一酸,眼泪哗哗的往外流。可身为县主从小骄纵惯了的,哪里能说改就改,自尊和骄傲让她低不下头去。总觉得傅青一定会跟以前一样,率先败下阵来,过来哄她。   可这次……傅青好像是真的生气了,等了这么久,他都没来。明珞开始心烦意乱,进而大哭大闹,后来后悔了。抱着膝盖缩成一小团,放声大哭起来。   她不是没哭过,老国公死的时候,哭得比这还要惨。她哥哥病重的时候,哭得比这还要悲切。可从来没有哪次,像现在这么后悔过,像是失去了什么很宝贝的东西。   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想要得到。明知竭尽全力都得不到,也越是要记在心里。可若是有个人天天在自己身边晃荡,新奇也逐渐变成了习惯。觉得就是理所应当的,就是自己应得的,想要怎么样都行。   可若是突然有一天,这个人变了,转身将别人捧在手心里宝贝,任谁也受不了这么大的落差。   眼底突然闪进来半寸青衫,明珞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抬起脸来,她哭得眼睛都肿成一片,像两颗大核桃似的,可怜极了。哪里还有平日里半点威风。   傅青敛眸望了她一眼,心里还窝着火,可到底是蹲了下来,伸手勾了勾明珞的下巴。惆怅道:“我的小姑奶奶,你不回家,蹲在这里哭什么呢?被哪个王八蛋欺负了啊?你跟我说说,回头我带人削他!”   明珞破涕为笑,顺势两手环着傅青的脖颈,嚷嚷着:“我就知道你会回头找我的!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的!”   “你怎么会知道?你原来这么相信我啊?”傅青自小就把明珞当自家人,哪里能真的生她气。他红着脸,顺势将明珞抱了起来,刚要放手,就听明珞“嘶”了一声,说自己腿蹲麻了。   他赶忙又将人抱住了,也没敢真的抱。诚惶诚恐的虚虚扶着,额头上都冒出一层虚汗。因着明珞这丫头向来喜欢顺杆子爬,而且喜欢变本加厉。傅青为了防止今后明珞再跟他吵架,赶忙绷紧了俊脸,冷哼了几声。   明珞绞着衣角,羞赧道:“你……你还生气啊?这回算我不对,我以后都不那样说话了。你别生气了,回头我带你去郊外骑马。我哥才给我弄来一匹小红鬃马,跟你那匹特别像!”   傅青刚要说“好”,立马又将话吞了回去。梗着脖子,脸色沉得跟水一样,“我没生气,我哪里敢跟安平县主生气。”   明珞绕到他跟前,两手捧着傅青的脸,左右晃了晃,嚷道:“你骗我,你就是生气了!”   “没有。”   明珞撇嘴,索性眯着眼睛,攥着傅青的手往自己脸上蹭了蹭,小声道:“好了好了,不生气了。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你跟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么可以生我的气?”   傅青最吃姑娘家这一套,心尖就跟被猫爪撩过一样,酥酥麻麻的,脸上不由自主就带了喜色。明珞见状,赶忙趁热打铁道:“我跟你说,不许你喜欢赵汐朝!你……你……你往后不要再给她买东西啦!”   “她可是我未来大嫂啊,我给她买什么东西。回头我堂兄要知道了,肯定要不高兴的啊!你当我蠢啊!”傅青回道。   “那你那个木偶买给谁的?琅沅吗?那也不行!”   “……也不是买给她的。”   明珞一听,一拧傅青的腰,怒气冲冲道:“好啊你!你又背着我跟哪个姑娘好了?你说!你到底买给谁的?”   “我……我买给你的!”   傅青涨红着脸,挠了挠头,闷闷道:“不要就算了,我拿去丢。”   “别!谁说我不要了?我要!”明珞一把将木偶抢了回来。抱在怀里心里美滋滋的。她忽然意识到这玩意儿方才被自己踩过好几脚,心里又略略嫌弃。可还是十分开心的又摸又掐。   “说起阿朝跟琅沅……她们去哪里了?”傅青突然问道。   明珞随意道:“嗨,咱俩当时不是在打架嘛,我怕误伤到赵汐朝了,就让琅沅送她回府了呀!别提她了,我饿了,咱们一起去迎宾楼吃饭吧?”   “好啊!我也饿了!”傅青笑着应了,拉着明珞的手腕往前走。哪知才走了几步,迎面跑来一个女子。定睛一看,居然是琅沅。   “表哥,不……不好了,不好了!”琅沅气喘吁吁,捂住肚子急促道。   “什么不好了?傅青好得很呢!”明珞不悦道。   “不是啊,我是说赵姑娘!”   傅青一听,心里登时一个咯噔,他赶忙攥紧琅沅的胳膊,急问道:“阿朝怎么了?她现在在哪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快说啊!”   琅沅煞白着脸,眼泪成串往下砸,哭哭啼啼道:“安平县主吩咐我送赵姑娘回府,我就送她回去了。哪知道才走到半路,突然闯出来几个乞丐,见赵姑娘生得貌美,硬是将她掳了去!”   明珞道:“怎么会?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真的没有说谎,你们看。”琅沅哭着,捋开袖子,将小臂上的擦伤展示给他们看,“那几个乞丐打伤了我,就掳走了赵姑娘。我一个柔弱女子,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救人要紧,赵姑娘品性坚韧,丢了名节也好过丢掉性命!”   “什么叫丢了名节也好过丢掉性命?名节都没了,要性命做什么?你说得好像见到赵汐朝丢了名节似的!”明珞反驳道。   她抿紧了唇,心里忐忑不安。若是真让赵汐朝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他们三个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姑且不论赵员外会如何,傅言若是过来兴师问罪,这责任谁来担着?再者自家哥哥对赵汐朝明显用情颇深,恐怕到时候不好善终了。   “安平县主,可是您让我带着赵姑娘先回去的。这出了什么事,您得担着啊!真的不关我的事儿,我已经尽力了。赵姑娘要是出了什么事,肯定要怪到国公府的头上!”   “你闭嘴!不管怪到谁头上,你都跑不掉!”傅青斥了琅沅一句,回眼见明珞面露惊恐,安抚道:“明珞,你别怕,不管出了什么事,都由我担着。没事的,阿朝福大命大,不会出什么事的!”   可话是这么说,傅青自己心里也没底。如今赵汐朝眼睛也看不见了,若真出了什么事,他也无颜活在世上,必得找根绳子把自己给吊死。他心急如焚,眼下慌忙带着明珞和琅沅回府搬救兵。   可今日是圣上新收义子封王的仪典,朝中官员一应入宫赴典。哪里能寻到人商量。出了这种事情,越少的人知道越好,京城原本就是个风云之地,屁大点事都能传得神乎其技。若是将此事传扬开来,纵是赵汐朝没出什么事,可落到旁人耳朵里,那就大不一样了。   届时众口铄金,赵汐朝一个深闺小姐,这名声还要不要了,指不定就要被人传成是残花败柳!   傅青心里登时凉了大半截,脑子里晕晕乎乎的炸开了锅。赶忙带了几个心腹,打着找回场子的幌子。翻遍了京城里的犄角旮旯,包括一些破庙,连砖头缝儿都不放过。   可天色越来越晚,连半点踪迹都寻不到。傅青像是被人把魂儿给抽空了,行尸走肉一般穿梭在大街小巷。   “二爷,前面发生了大事!”   府里一个家丁过来回禀。   傅青一听,立马道:“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家丁道:“前头小巷子里发生了命案。死了好几个乞丐,手掌全部都人削飞了。大理寺的人正在前面查案呢!”   “那……那有女的吗?”傅青僵硬着脖颈,嘴巴一张一合,耳边轰隆隆的,似乎只要家丁说出一个“有”,他就会当场猝死。   “没有!”   傅青大松口气,一脚踹了过去,骂骂咧咧道:“没有你瞎喊什么?吓我一大跳!京城发生命案还不是常事?大理寺查案子,关小爷什么事!”   家丁捂住屁股,委屈道:“二爷,到底是谁打了您啊?是个女的吗?咱们找了这么久了,都没找到。估计是怕了您了,找地方躲起来了罢。要不,咱们回去吧,这天色也不早了!”   “滚蛋!给我找!挖地三尺都要给我找出来!找啊!”傅青大声咆哮着,大步流星的往下一个破庙去。   他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自己身边少了什么人。拧着眉头,咬牙切齿道:“表小姐和安平县主哪里去了?”   “回二爷的话,表小姐说自己身子不适,已经先行回府了。至于安平县主,她方才跑回国公府了!”   闻言,傅青眉头皱得更深了,烦躁的揉了揉头发。他暗暗思忖,觉得琅沅应该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回府告密。这事暂且还不能说出去,否则传出去要赵汐朝怎么做人。   “你,对,就你!赶紧回府给我看着表小姐,把她锁屋子里头,别让她乱跑!对了,大爷要是回来了,赶紧让他……让他……唉!没什么,我自己去说!”   国公府。   明珞跑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跑回了府上。随手拽着一个丫鬟的衣领,大声问道:“我哥哥呢?他在哪儿?”   丫鬟吓了一大跳,哆哆嗦嗦的指了一个方向,小声道:“在……在书房……县主……”   闻言,明珞将手松开,提着裙子大步朝书房的方向跑去。她虽厌恶赵汐朝,可不代表要让她死。况且,赵汐朝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人带走的。若真的出了什么事,自己到底是国公府的县主,想来不会有什么事。可傅青不一样,傅青本来在傅家就不受人待见,回头傅言和傅大人还不得把他活剥了。   她一路心急如焚,伸手将门推开,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扑了进去。   “明珞?你怎么来了?”明连正坐在书案后面看书,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见自家妹妹趴在地上,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绕过书案伸手要将她扶起来。   “你不是去找傅青玩了么?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傅青呢?”   明珞一听,眼泪簌簌的往下落。跪坐在地上,两手拽着明连的衣袍,哭道:“哥,我好像闯了很大的祸!我和傅青跟别人打架,让琅沅先将赵汐朝带走。谁知……谁知赵汐朝就被人掳走了,我们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她!我听琅沅说,她可能会被人……被人……”   “哥!我好害怕!我不想要赵汐朝出事!傅言哥哥还没出宫,他若是知道我们把赵汐朝搞丢了,肯定恨死我!哥!”   闻言,明连大惊失色,攥着明珞的肩膀,急声问道:“出了这种事,你怎么才来告诉我?赵汐朝到底是在哪儿被人掳走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明珞攥着拳头直抹眼泪,“当时我不在场的,我问琅沅了,她就说自己什么也没看清!哥!怎么办啊?”   明连迅速思索了一阵,总觉得事有蹊跷。青天白日,怎么会有人明目张胆的掳走一位官家小姐。除非是有人故意为之。   琅……沅。   “明珞,你先别哭了。你就在府里好好待着,没你的事不要出来乱跑。这事不要往外头传,知道么?”   明珞大力的点了点头,如此,明连招来下人将她好生送回房里。这才带着人大步朝府门口走,对着左右吩咐道:“去,找两个人去傅府和赵府守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过来回禀!其余的人跟我走!”   ☆、80.收起你那致命的温柔吧!   当今圣上膝下皇子众多, 公主也有好几位, 可太子之位却一直空悬。朝中大臣们隔三差五便上道奏折, 拐弯抹角的请求圣上立嫡长子为储君。   可不知是圣上一直不服老, 还是对大皇子心怀不满, 总是想方设法的搪塞过去。如今昼夕之间收了一位义子, 不仅是后宫, 就连满朝文武百官都议论纷纷。   圣上似乎对这位新收的义子很是疼宠, 连夜就命礼部开始操持仪典。按着皇子们的排行,编为皇七子, 冠以皇姓。火速开府建衙,圣上提笔亲赐了门匾, 封其为七王爷。   翰林院几位太傅虽对此事颇有争议, 可到底不敢明着说。圣上疑心深重,又刚愎自用,一旦作出决断, 任谁也不能多说什么。   因此, 就有一些官员暗地里搜肠刮肚, 总想见一见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七王爷。怎料诸多事宜都安排妥当,皇室宗亲和朝廷官员都到齐之后。负责给七王爷束冠着服的女官匆匆赶来, 说是七王爷不见了。   此话一出, 引起满朝哗然,人人都道这位七王爷不知礼数不懂规矩, 其中当数几个老太傅议论声最大。纷纷上前启奏圣上, 要求要惩七王爷的大不敬之罪。   眼看着这位七王爷就要触怒天颜, 谁料圣上闻言,反而未见如何震怒。面上阴晴不定,只摆了摆手,让女官们下去。这才招来御林军满京城的寻找七王爷。   好端端的仪典也便不了了之。大理寺少卿顾大人趁机禀告,说是京城发生一桩命案,其凶狠程度简直惨绝人寰,令人发指。闻言,圣上当场怒摔了奏折,下令大理寺火速派人前去捉拿犯人归案,若捉到了罪犯定当严惩不贷。   之后又耽搁了许久,众人这才纷纷离宫。   傅言眼皮跳一整天了,总觉得心神不宁。穿着一身繁复的官袍,腰间束着宽腰带,脚踩着一双玄色长靴,大步流星的朝台阶下走去。   才走下几节台阶,身后传来一声“傅大人且慢”。   自从他入朝为官后,朝中便出了两位傅大人。为作区分,官员们都习惯性的称呼傅温中书令大人。进而称呼傅言为傅大人。   如此,傅言便顿足,右手负在身后,微侧过身来,见后面跟着的是大理寺少卿顾大人。遂拱了拱手,客气道:“下官见过顾大人,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要紧事儿多得很,眼下正有一件最要紧的事儿!”顾大人用了一个“最”字,拉过傅言往边上走了几步,神神秘秘道:“傅大人,我问你啊,上回赵员外的掌上明珠被人劫持的事,你还记得吧?”   “记是记得,可不是已经结案了么?圣上也不再追究北地谋逆之事了,难不成还要追究于赵员外?”傅言狐疑道。   “不不不,不是这个!”顾大人背着走,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一拍手掌,压低声音道:“你可记得那位北地逆犯的名讳?可是叫什么执名?”   傅言眉头蹙得更深了,闻言略一颌首,询问道:“是叫执名,他被逐出王府数载,名字早被勾出宗谱。除却那层血亲关系,同王府再无任何瓜葛。想来执名也只是化名。怎么,顾大人突然提起这个,可是有什么别的发现?”   顾大人愁容满面道:“正是!我今个儿一大早就过来了。闲得没事同礼部尚书闲聊几句,翻开那本花名册,就见礼部替七王爷拟的名字就叫执名!”   傅言皱眉道:“礼部拟名字,也是由下面的官员翻阅书籍,挑选好的字眼来拟,想来只是巧合。”   “嗨,我刚开始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后来我听礼部尚书说,那名字根本不是礼部的人拟的。是咱们皇上给起的!你说说,圣上明知那北地逆犯名叫执名,怎会给新收的义子,起这种名字?岂不是……岂不是太奇怪了嘛!”顾大人叹了口气,脸皮抖了抖,结结巴巴道:“莫不是……莫不是咱们皇上顾念起了旧情?毕竟那位按辈分来算,是圣上的皇侄。若真如此,那……那……”   “不可能的,岂能发生这种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傅言正色道:“再者,那位已经死在了悬崖底下,绝无生还的可能性。顾大人莫在这里疑神疑鬼了。京城发生的那桩命案,还须得顾大人前去追查。”   如此,顾大人像是吃了一记定心丸似的。心想纵是皇上念起了旧情,想来也不会将大理寺如何。毕竟大理寺办案秉的是皇上的旨意。再者,哪里会有这般巧合,身死悬崖的人,怎么可能再爬上来,还恰巧救了圣驾!   告辞之后,顾大人带着人匆匆调查命案去了。傅言顺着台阶走了下来,人才走至玄武门,离得老远,就见山竹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喘着粗气道:“公子,公子,快些跟小的回府吧!大人已经先回府了。小的听下面的人说,二爷今个和安平县主在街上跟人打架了。一挑十,跟人打群架。没打赢,下午回来的时候,带了许多人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你们二爷如今这么厉害的么?”傅言淡淡回道,踩着脚凳,弯腰上了马车。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拧着眉毛道:“青儿跟别人打架,那赵小姐呢?她当时在哪儿?回府了么?”   山竹收了脚凳,坐在马车前面,手里攥着马缰绳,闻言,挠了挠头,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二爷没说啊,倒是表小姐,从下午回来就战战兢兢的,后来二爷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让人将表小姐锁在了房里。小的出来时,夫人已经让人将表小姐放了出来。估计晚上二爷肯定要挨训斥。”   “这样么……”傅言眉头皱得更深了,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他眉宇间染上一层淡淡的倦意,捏了捏眉心,缓声道:“赶紧回去吧,挺累的。”   “好嘞,公子坐稳咯!”   山竹说着,提着鞭子往马屁股后面抽了一下。马儿吃痛,拉着马车噔噔往前窜了一段。车上还挂着傅家的灯笼,闪着暖黄色的光,渐渐消失在了宫门口。   大约半个时辰功夫,马车总算是停了下来。傅言刚提袍下车,就见一道黑影儿猛的窜了过来,他微微吃了一惊。身子往后略倾,就见傅青鼻青脸肿的,鼻涕眼泪糊的哪里都是,跪在马车边上,哭道:“堂兄,堂兄,我对不起你!我把阿朝弄丢了,都是我不好!我带人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她。堂兄,我真的该死,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明连现在带着人去京郊附近找了,要是有什么消息,立马就会派人过来通知的!”   “怎么会这样?我让你将阿朝送回府,你是怎么答应的?你当时怎么跟我做保证的?青天白日的,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把人弄丢?你说!”傅言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脸色也沉了下来,顺势一脚踹了过去。   傅青咬紧牙关没敢喊疼,身形被踹得歪倒一边,刚一爬起来,领口就被傅言一把攥紧。   傅言看起来脸色可怕极了,攥着使劲,指尖泛白都不肯松,面沉如水,压低声音道:“为什么现在才派人通知我?你早干什么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你去参加仪典,我怕你分心。就自己先派人寻找了。我找了很多地方,哪里都找不到!当时是琅沅带着阿朝回府的,她说走半路遇见了几个乞丐。然后……然后那几个乞丐就强行将阿朝绑走了……堂兄,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傅青眼泪糊的哪里都是,也没敢擦。生怕傅言在府门口跟他动手,吓得脖子缩着。   傅言深吸一口气,暗自思索起来。赵汐朝来京城时日不长,又不是个喜欢惹事儿的主。除却同安平县主起了些龃龉外,再没旁的树敌了。至于赵老爷,才刚刚胜任员外郎,说话做事也极其小心,在朝中暂且不可能得罪什么人。   如此,可疑的便是送她回府的琅沅了。按理说,若真有歹人强行掳人,以琅沅的官家小姐的身份,和清秀的姿色,也应该一同被掳走才是。哪里还能自己跑回来通风报信。   若是为了钱财,这个时辰也该是递消息出来索要银子了。若是为了美色,那更加不会放任琅沅回来通风报信。京城向来是权贵风云之地,青天白日掳走官家小姐不是小事。不出半日必会走漏风声,世间怎会有人自寻死路。   傅言眉头紧锁,低声问道:“这事除了你们几个,还有谁知道?”   “我……”傅青缩着膀子没敢吭声,如此傅言便懂了,他眸色泠然,松开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傅青,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须臾,他抬腿大步流星的往府里走。傅青见状,赶紧扶着膝盖,踉踉跄跄的追了过去。   “堂兄,堂兄,你等等我,咱们先去找人要紧……”傅青话音未落,就见前面傅言突然驻足,他收步不及,险些一头撞了过去。   抬眼就见一行人站在前面,琅沅捏着手帕哭哭啼啼的,见到傅言回来了,赶忙躲到了李氏和卫氏的身后。   “琅沅表妹,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你。”   李氏看了傅青一眼,见他鼻青脸肿的,暗生不悦,又把目光转向傅言,只道:“傅言,这事儿不能全怪青儿和琅沅。青天白日的,街上这么多的行人,那几个乞丐谁都不掳,偏生要掳赵员外的女儿。若不是她招蜂引蝶,定是飞来横祸,让她给摊上了,怨不得旁人。你叔父已经派人通知了赵员外,想来满京城都在找赵姑娘。你且再带些人出去寻一寻罢,人活着就好,旁的暂且不提。”   傅言置若罔闻,目光灼灼的盯着琅沅,沉声道:“琅沅,你怕什么?我不过是有几句话想要问一问你,你躲什么的?”   “我……我没有怕。”琅沅脸色苍白,目光一直躲闪,拽着卫氏的衣袖,带着哭音道:“娘,傅言表哥好吓人!我好害怕!真的不关我的事,是赵姑娘自己运气不好,被几个乞丐给瞧上了。我……我……”   卫氏道:“没事,没事,娘在这里,琅沅别怕。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别人都没事儿,怎么单单要掳她。指不定是平日里作风不好,品性不端,这才被人盯上了罢!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将人找到。这要是传扬出去,哪还有什么名节可言啊!”   她说的轻飘飘的,语气轻蔑,带了七分奚落,三分嘲讽。仿佛赵汐朝真的丢了名节一样。   傅青一听,一拍大腿,咆哮道:“舅母!你说什么呢?阿朝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的!什么名节不名节的,阿朝干净的就像是清水一样,你不能说这种话污蔑她!”   “青儿,你现如今都敢这么跟舅母说话了?谁教你的规矩?我不过实话实说,女子的名节比性命还要重要。这都被乞丐掳走这么长时间了,哪里还能平安无事的回来!”   傅青一听,气得牙根痒痒,使劲跺了跺脚。蹭蹭几步走了过去,拽着琅沅的胳膊往外一扯,不顾卫氏的阻拦,硬是将人拖了出来。冲着傅言大声道:“堂兄,你要问什么,赶紧问!问完了,我们一起出去找人!这京城就这么大,我就不信能将一个大活人凭空变没了!”   傅言没理他,垂眸目光灼灼的盯着琅沅,沉声道:“琅沅,我问你。你跟赵汐朝是在哪里遇见乞丐的?”   琅沅战战兢兢的,目光连连躲闪,结结巴巴道:“长……长安街……”   “哦?据我所知,长安街素来热闹,你们是白日里在路上走着,就没遇见旁的行人?”   “我……我记错了,是在……在一条深巷子里。”琅沅开始低声啜泣,捏着帕子不住的擦眼泪。   傅言冷笑道:“记错了?这么重要的事,你也会记错?”   “我……我太害怕了,所以才记错了。”   “好,那我再问你。既然你当时也在场,为何他们只掳赵汐朝,为何不掳你呢?你一个柔弱女子,怎能在几个孔武有力的男子眼皮子底下逃跑?”傅言步步紧逼,不肯退让。   琅沅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就是看赵姑娘生得貌美。大概是起了非分之想,也许……也许是想要谋财害命……我也不知道啊……”   “好。按你说的,若是见色起意,你生得也不差,怎会轻易放过你?再者,若是谋财害命,想要让你通风报信,定然会告诉你,他们所图何物。结果你回到府后,却只字不提。”傅言沉声道,抬腿向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冷冷道:“最后,据我所知。从长安街回赵府,根本不用穿过深巷,你又为何一定要将赵汐朝往巷子里带?你素来胆小,怎会不走人多的大路,偏生往小巷子里钻?”   琅沅脸色一白,两腿直打哆嗦,往后退了一步,一连声的喊娘。傅青推了她一把,怒道:“喊什么娘!前言不搭后语的!你还不赶紧说!”   “我……我来京城不久,我不认得路啊!”   此话一出,傅青怒气冲冲道:“你不认得路,你怎么知道长安街?”   琅沅哭道:“今日我们去的不就是长安街吗?”   “是罗市街!谁跟你说是长安街了?”傅青大声道,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惊叫道:“好,我知道了。长安街同罗市街隔着深巷,你连个路都不问,径直将阿朝带去巷子里。回头走错了路,跑到了长安街!是不是这样?你说!”   琅沅哭哭啼啼的说不出话来,拼命的摇头,再问她话,她就抿紧唇,连声说自己不知道。   如此,在场的众人哪里还不明白,赵汐朝如今眼睛失明,琅沅定是故意将她往深巷里带。回头怕被人撞见,胡乱在巷子里跑,结果就跑错了街道。连今日到底逛的是哪条街都分不清楚了。   卫氏生怕旁人为难琅沅,赶忙护住琅沅,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琅沅胆子小,她是吓坏了,什么都记不得了,这才口不择言起来!琅沅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你们不要冤枉人!”   “舅母,事到如今你还护着她?阿朝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琅沅赔命!”傅青伸手拽着琅沅的胳膊往外头拖,一边拖一边大声道:“走!到底是哪条巷子,你倒是给我带路!”   他话音才落,心里突然一个咯噔。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脸色瞬间白了下来,颤声道:“巷子……乞丐?今日大理寺查命案,查的不就是这个……”   琅沅胳膊被攥得生疼,使尽全力也挣脱不开。摇了摇头,哭道:“表哥,你快松开我,你弄疼我了,表哥!”   “你闭嘴!”傅青一耳光抽了过去,直接将琅沅打趴在地上,他手指着她的脸,咬牙切齿道:“恶毒!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恶毒的表妹!你从前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的!”   卫氏赶忙将琅沅扶了起来,捶胸痛哭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琅沅不会说谎的!你可是她表哥啊,竟然也不相信她……”   傅言脑子嗡嗡作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立在原地,充耳不闻眼前的闹剧。深巷、乞丐、惨案、大理寺,这些词在脑中飞速的转着。像是一道密集的大网,将人整个困在里面。   而脑中逐渐清晰的,便是赵汐朝笑靥如花的脸。   恍惚间,他也不知是福至心灵,还是鬼使神差。想起离宫之前,大理寺少卿顾大人同他说的那几句话。   “青儿!大理寺那边有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杀人犯的脸,有谁看见了吗?”   傅青一听,立马道:“有,歹徒杀人之前,在酒楼里跟人打架,打死了一个说书先生。后来官差赶来,他从二楼翻了下来,就躲到了深巷里!是个很俊的少年,穿着淡紫色的衣裳!”   闻言,傅言脑中似乎想通了什么,若是七王爷当真是执名,那深巷里的惨案,还有赵汐朝的凭空消失,也许都能解释的通了。执名落下悬崖未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成了七王爷。今日正巧撞见了赵汐朝遇见危险,以执名素来的作风,定然是下了狠手。   至于为何要将赵汐朝掳走,目的暂且不明。可决计不会是干什么好事。怕是要亲自报仇。   京城就这么大,七王爷的府邸尚未建成,若说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府邸,怕是只有郊外虎丘的一处行宫了。   想通这些,傅言招了十几个家丁,抬腿大步朝外面走。琅沅见状,一下子扑了过去,抱着他的腿放声大哭:“傅言表哥,你一定要相信我。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我是无辜的!”   “暂且没空处置你,等我先将汐朝寻回来,决计不会轻易放过你!”傅言冷冷道,一把将琅沅震开,这才大步流星的往府门口走。   “堂兄!”傅青亦步亦趋的跟上,气喘吁吁道:“我能帮什么忙?我愿意戴罪立功!”   傅言脚下不停,闻声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办事不力,同样跑不掉!”   顿了顿,他侧过身子,对着傅青耳语几句。   傅青大力的点了点头,再抬眼时已经走到了府门口。他环顾一周,见家丁手上都举着火把,其中还混了几名官差,遂大声道:“来人!快!备马!去大理寺!”   他又转过头来,对着傅言道:“堂兄,你等一下,我让你给你备马。你骑马去比较快!”   “等不及了。”傅言话音未落,随手从旁边的官差腰间抽出长剑,一剑挥下,将马车的绳索齐齐斩断。利索的翻身上马,向着城门口疾驰而去。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跟上!”傅青连踢带踹,催促着。正巧下人将马牵来了,赶忙上了马,往大理寺的方向狂奔而去。   京城郊区虎丘。   这处行宫傍山而建,有一大部分楼阁都隐在山里,占地面积极大,卷翘的屋檐像老鹰一般气势如虹,直冲天际。因着虎丘周围有几处天然的温泉,一年四季流水淙淙,暖泉旁边温暖如春,遍地兰草。   曾经就有位王爷喜好泡温泉,遂依着地形,傍山建了一处行宫,费时多年,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财力。后来,王爷驾鹤西去,此处行宫便少有人来。若非皇室中人,不得随意踏入。   入眼可见鳞次栉比的楼阁庙宇,纵横交错的庑廊幽静深长,直通山中。两边还悬挂满了大红色的灯笼,上头倒映着烛光。   冷风一吹,赵汐朝浑身一个激灵,额间的碎发同墨蓝色的发带齐齐飞扬,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咬紧了下唇。   “冷么?”执名的声音在耳朵响起,略低沉还带着几分轻挑,话一出口,又低笑了一声,“哦,我忘了,点了你的哑穴。啧啧,又瞎又哑,真可怜啊!”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将赵汐朝抱紧了,身形极快,如同鬼魅一般,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二人立在了一处宫室门口,外面朱红色的大门,金黄色的门环因着时间长了,微微有些发黑。执名抬腿一脚将门踹开。大步朝里面走去。   他将人安置在榻上,这才伸手点开她的哑穴,在她耳边笑嘻嘻道:“我带你回家啦!你看,这是我的新家,我落下悬崖之后,一直住在这里。”   赵汐朝缓了口气,闷闷道:“你让我怎么看?我又看不见。”   “哦,你提醒我了。”执名也上了榻,盘腿坐在赵汐朝的身前,嘲笑道:“你怎么瞎的?哭瞎的么?我死了之后,你就哭瞎了?”   他说着,伸手一把将发带扯了下来,十分嫌弃的丢开,“丑死了!”   赵汐朝试着睁开眼睛,眼前一片刺眼的鲜红,像是蒙着很厚的一层血雾。她茫然的望了一圈,根本看不见执名的脸,只淡淡道:“怎可能?”   “你的意思是,我死了,你没哭?”执名狐疑道:“一滴眼泪都没流过吗?”   “没有,一滴都没有。”   执名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他两手捧着赵汐朝的脸,左右扭了扭,恶声恶气道:“没哭就没哭吧,本来就丑,哭起来就更丑了。”   顿了顿,他自言自语道:“差点忘记了,那天我的血滴你眼睛里了,怪不得……可恶,没来得及替你擦干净!”   赵汐朝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背后就抵在了床杆上,战战兢兢道:“执名,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真的没有算计过你,你放过我吧,我很想回家。”   “你猜你肯定要说,是你爹算计的我,跟你没有关系,对不对?”执名笑得邪气十足,上半身倾了过去,在她耳边轻轻吐气,“你爹做的,跟你做的,有区别么?你是他女儿,父债子偿,不是天经地义么?还是说,你想让我找你爹报仇,嗯?”   赵汐朝脸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当场打了一个耳光。其实,执名说的不错。不管是她做的,还是她爹做的,其实本质上没什么差别。   以执名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定是要加倍讨回来的。   她无言以对,好像在执名这里,从来也讨不到便宜。也不想徒劳的解释什么。若是信她,自然会信。若是不信,终究是不信的。   “怎么,你还委屈了?赵汐朝,你知道你得到的是谁的爱吗?我对你这么好,为了你甘愿放弃一切,可你是怎么对待我的?”执名冷笑,单手捏着赵汐朝的下巴,“算了,别的我都不想跟你计较了。你告诉我,珠子呢?”   赵汐朝垂眸,摇了摇头。   执名嗤的笑了一声,语气嘲弄道:“我就知道,明明都是要死的人了,怎么突然就好了起来。”   顿了顿,他眼底渗着恨意,攥着她的胳膊,大力摇晃着,咆哮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怎么可以拿我送你的东西,去救另外一个男人!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凭什么,你凭什么?不公平,你对我不公平!凭什么对别人都这么好,就独独厌恶我一个!你说啊,你有理由你倒是说啊!我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厌恶我!”   赵汐朝咬紧下唇,拼命的摇了摇头。眼泪簌簌往下落,砸在手背上,溅起几朵水花。   执名冷眼瞥她,须臾,将手松开,伸着衣袖笨拙的替她擦干眼泪,恶声恶气道:“哭什么哭,要哭也轮不到你哭!”   他说着,对着半空中打了个响指,只听从远处传来“嘶嘶”的声音。一条火红色的长蛇不知打哪里钻了出来,修长的蛇身在地面游走。瞬间就到了榻边。探着三角形的蛇头,作势要往赵汐朝手腕上咬。   却见执名眉头一皱,手指着长蛇,危险的眯起眼睛。这蛇似乎很怕执名,摇了摇尾巴,将蛇头缩了回来。灵巧的身子瞬间缠上了他的手腕。   赵汐朝吞了吞口水,小声道:“是什么声音?”   “长……”执名突然想起,赵汐朝很怕蛇,又将到嘴的话吞了下去,笑嘻嘻道:“长时间没见到你了,挺想你的。送你个见面礼,你不要动,我替你治眼睛。”   他说着,温柔的摸了摸红蛇的脑袋,另外一只手已经摸到了七寸的地方。   “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便宜你了!”执名手里攥着血淋淋的蛇胆,单手按着赵汐朝的额头,凶巴巴道:“眼睛睁大一点!有点疼,你给我忍着!”   赵汐朝闻言,将眼睛尽量睁大。两滴冰凉的液体就落在了眼眶里。眼前骤然一黑,不消片刻,像是火炭灼烧一般,疼痛难忍。她记得执名的话,咬紧下唇没吭一声。   很快,灼热的痛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眨了眨眼睛,垂眸盯着自己的两手,又抬起脸来,左右望了一圈。见此处是间屋子,灯火通明。房梁很高,从上面悬挂下来许多大红色的幌子。微风一吹,桌面上的烛火轻轻摇曳。   执名正歪头看她,唇角翘起,笑得邪气十足。   “执名,我好像能看见了……”   执名纠正她:“不是好像,你就是能看见了。”他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凶狠道:“你这回记得住吗?是我救了你的命!是我治好了你的眼睛!”   “谢谢。”赵汐朝感激道,蹙起眉头,疑惑道:“琅沅呢?她去了哪里?”   “你好像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执名不动声色的将死蛇丢到床底下藏好,道:“就是那个琅沅害得你差点被几个乞丐玷.污。而我,这个穷凶极恶的人,救了你。”   赵汐朝抿唇不语,执名探过头来,笑嘻嘻道:“怎么样,需要帮忙么?我有一千种方法可以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不是想让你被乞丐玷.污么?那我就找一百个,一千个最肮脏低贱的人玷.污她,替你出气,好不好?”   “执名……”   “你不要说话!”执名捂住她的嘴巴,咬牙切齿道:“我不许你再拒绝我!赵汐朝,我把一颗真心都掏出来给你了。你到底还想要我怎么样?傅言到底有什么好的,你为什么喜欢他,不喜欢我?我也很好,你回头看一看我,你看一看我!”   执名突然一把将赵汐朝抱在怀里,哭得像个孩子,“赵汐朝,我见到我爹了。他有很多很多女人,还生下了很多孩子。他一见我面,就骂我是个野种。骂我娘是贱女人。我特别想杀了他,可是我不能。我要折磨他,让他知道负了我娘,要承受多大的代价!”   顿了顿,他将脸埋在赵汐朝的颈窝,滚烫的眼泪簌簌砸了下来。   “不公平,真的很不公平!世间的人对我都太不公平了!明明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为什么!我喊了几年的爹不喜欢我,从小就把我关在笼子里面,任人□□!别的孩子摔了一跤,都有人抱着哄。可我被人残忍的打断四肢,都没人心疼过我。赵汐朝,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们都害怕我,觉得我是个怪物。觉得我很恶心,我很脏。可是这些都不是我愿意的!”   赵汐朝手伸了出去,到底没将人推开,她轻声道:“可是,你还是被你师父救了啊!他医好了你,还教你武功。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呢?他对你不好么?”   闻言,执名一把将赵汐朝推开,眼睛赤红着,睫毛上湿漉漉的,咬牙切齿道:“他活该!他该死!他该死!他不配做我师父,不配!”   他胸口急促的起伏着,像是病重的人喘不上气来,死死盯着赵汐朝的眼睛,笑得越发渗人。   “赵汐朝,本来我想以普通人的身份跟你相处,可换来的却是疏远和冷漠。你不是喜欢权贵么?我就是当今的七王爷,比傅言身份高很多!我要把你抢回来!”   ☆、81.苦海无边,回头干啥?   “……执名。”赵汐朝单手扶额, 觉得脑仁非常疼, “你到底看上我哪点了?你跟我说,我到底有哪点好,值得你一次一次的为我破例?执名,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就是大海上最浪荡不羁的一艘船, 从来都是踏浪逐花。人从花中过,片叶不沾身的, 怎么现在就变了?”   执名双臂环胸,一脚踏在床檐上, 上半身微倾,唇角向上勾起, 似笑非笑道:“看上你哪点了?我也不知道,我就喜欢你这张脸,看着很舒服很亲切。你如果哪天把这脸毁了,我估计看都不会再看你一眼!哎呀,我这艘船,如今也算是停泊了,真是可喜可贺!”   赵汐朝心凉了大半截,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愁容满面道:“我长得这么普通的么?我不觉得啊。普天之下,无奇不有。你觉得我长得很亲切, 说不定哪天就能在别的姑娘那里感受到温暖了。换句话说, 我早晚要嫁给傅言的, 你喜欢我,没有结果的。我不答应。”   “你答不答应跟我有什么关系?”执名笑得越发渗人,眼底蕴着几分戾气和前所未有的炽热,“我喜欢你不就够了?恩怨暂且不提,喜欢你要紧。我做事一直都这样,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天底下谁又能耐我何?”   他起身,平举着胳膊,仰天大笑,笑够了,伸手要去拉赵汐朝的胳膊,被她往后一闪,躲开了。   “赵汐朝,你知道你现在拒绝的是谁么?是堂堂七王爷!我可是龙子皇孙,天潢贵胄!普天之下,有几个人比我身份更加贵重!我根本不是什么义子,我身上流着皇室的血液,是皇室的血液!”   闻言,赵汐朝牙齿惊得咯咯打颤,眼看着执名又要开始发疯了。执名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古怪,且阴晴不定。上一刻还哭哭啼啼,像只被人遗落的小兽。下一刻就凶神恶煞,随时都能露出一口獠牙。她暗暗揣测,觉得执名可能是从小没人对他加以管教,分不清楚是非黑白,善恶曲直。听他言语,大抵幼年时吃过很多的苦,受过许多的伤害,这才导致性格偏执,时而温和时而凶狠。   总而言之,他应该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如此,赵汐朝深深吸了口气,略一思忖,抬起笑靥,冲着执名招了招声,柔声道:“执名,你过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想干什么?我可是堂堂七王爷!你让我过去,我偏不过去!”执名双臂环胸,冷眼瞥着赵汐朝,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弧线。他忍不住往她脸上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脚跟不受控制似的,往床边蹭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瞪着她,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赵汐朝抬起手来,像是平时给麻团顺毛一样,摸了摸执名的头,温声哄道:“执名乖,执名听话,不要再使性子了,好不好?”   执名脊背一僵,眼底渗着骇人的冷意,梗着脖子咬牙切齿道:“你是在摸狗吗?谁让你摸的!我要把你手剁掉!剁掉!”   此话一出,赵汐朝的手像是触电似的,瞬间缩了回去,藏在背后不知所措。暗暗责怪自己:太大意了,失策了,执名不吃这一套,顺毛捋对他没用。   却见执名冷眼瞥了她一眼,转身开始翻箱倒柜起来。他脾气很不好,一脚将凳子踹飞,“轰隆”一声,撞碎在了柱子上。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但凡被他摸到手上的,惨不忍睹。   赵汐朝艰难万状的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问道:“执名,你在找什么?娘替你找找?”   执名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道:“娘,我在找刀!”   “不了吧?别找了,我……我错了。”   执名找了一圈没找到,如此,他的脸色就更差了,大步流星的往外头走,站在门槛上喊了几句。赵汐朝吓得一个哆嗦,趁着执名没往她这里看,提着衣角下了床。四下逡巡了一遭,没见到可以藏身的地方。   她眼睛突然一亮,眼前一扇大开的窗户,像是在对着她招手。鬼使神差就提着裙子,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好在执名喊了几句,也没人答应他,气得抬腿就出了房门。压根没往赵汐朝这里看上一眼。   就听见门外传开几声凌乱的脚步声,随即就是执名的大吼声:“喊了这么久都不过来,你们是死人吗?是死人吗?刀呢?我要一把刀!快拿过来!”   “七王爷饶命,七王爷饶命……”   只要翻过这扇窗户,就可以逃出生天了。赵汐朝暗暗想着,踩着凳子爬了上去,她额前冒了一层冷汗,手心里也湿漉漉的,时不时的往门外望上一眼,生怕被执名发现。   可越是心急,越是容易坏事。裙裾好死不死被钉子刮住,使劲一扯,整片衣料都扯了下来。赵汐朝屏息凝神,往窗户下面一跃。顺势滚了几圈,悄无声息的从屋里逃了出来。   根本顾不得整理衣裳,猫着腰摸着黑,蹑手蹑脚的穿过幽长的庑廊。她脚下越走越快,到了最后发疯似的往前跑。身后就像是有一张黑漆漆的血盆大口,只要她一停下,立马就要被执名抓回去。   执名说:要剁她手……   赵汐朝根本不怀疑执名说话的真实性,甚至觉得心狠手辣才是他的本性。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保哪一天执名就翻脸无情,上来就给她一刀,比如现在。   她若是信了执名的鬼话,才真是离死不远了。换句话说,前世她自己怎么死的,近乎有些难以启齿,根本不敢再同执名牵扯不清。若是可以,倒是很愿意回头拉他一把。横竖,她长成这副讨人喜欢的样子,做起任何事都非常方便。   往左拐,又走了一阵,就见眼前是高高的一排院墙。草丛里安置了长灯,隐隐可见院墙下面摆着很高的一摞青砖。   赵汐朝快步走了过去,提着裙子,踩着青砖,艰难万状的往墙头攀爬。她到底是个柔弱女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攀上墙头。隐隐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执名素来凶狠的语调,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恐怖。   她吓了一大跳,根本也顾不得墙下面有什么。闭着眼睛,咬紧牙关跳了下去。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整个人揽在了怀里。   “傅言!”赵汐朝惊喜的叫了一声,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捂住嘴巴。两手揽住傅言的脖颈,又蹦又跳,压低声音欢喜道:“你怎么来了?”   傅言笑道:“你在这里,我能不来么?快跟我回去罢,赵家,傅家还有明国公府,协同大理寺的人满京城的找你。你自己不知道惹了多大的事儿么?”   顿了顿,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摸了摸赵汐朝的脸颊,惊喜道:“你能看见了?”   赵汐朝点了点头,终于松了口气,两腿直发软,缩在傅言怀里,小声道:“赶紧带我走吧!执名很快就要追过来了!”   她见傅言站着没动,心登时咯噔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执名双臂环胸站在墙头,居高临下的审视,手里提着把菜刀……   傅言薄唇轻启,吐出一句:“好久不见……下官见过七王爷。”   执名嗤的笑了一声,将菜刀随手掷开,跳下墙头,冷眼打量着抱在一起的二人。眼底越发泠然。忽然道:“傅大人果然天资聪颖,居然能找到这里来。怎么,你想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   傅言摇头,缓声道:“下官想同七王爷做个交易。”   “哦?跟我做交易?”执名冷笑道:“若换了从前,我还真的比不得你,可是现在,我已经是王爷了。你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读,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那七王爷是不想同本官谈了?”   执名咬牙切齿道:“谈!我早都想跟你谈了!”他脸色阴沉,绷着一张俊脸,狠狠剜了赵汐朝一眼,见她吓得往傅言怀里直缩,脸色越发沉了下来。冷冷一挥袖,侧过身子,道:“请吧,两位!”   赵汐朝缩在傅言怀里,拽着他的衣裳,脸埋在他的胸前,都没敢多瞧执名一眼。两只手缩在宽袖中,生怕执名一言不合就来剁她手。   “自己没长腿么?吃饭需要人喂,走路需要人抱,我把你打瘫了吗?”执名冷眼瞥她,又偏过脸来冲着傅言道:“傅大人的眼光着实不怎么样,像赵汐朝这种女子,纵是从商贾之女,变成如今的官家小姐,可骨子里仍透着一股子铜臭味。我记得傅家是书香门第,你家长辈竟然也由着你?”   傅言将赵汐朝抱得稳稳的,闻言便笑道:“既然如此,七王爷又何必苦苦纠缠着汐朝不放?让她过来祸害我一个便够了,七王爷若是嫌弃得紧,日后下官定将她藏在府里,绝不让她再出现在七王爷眼皮子底下。”   执名哼了一声,两手交叠着捧住后脑勺,大步流星的朝前走,懒懒道:“本王就喜欢浑身铜臭味的姑娘,你能把本王怎么样?傅言,且不说你身份不如本王贵重,就连这长相你也比不得本王!”   赵汐朝一听,探出脑袋,小心翼翼道:“其实……我还有个远方表妹,打小就是捧着金元宝出生的,家里也是豪商巨贾……”   “你闭嘴!男人说话的时候,没有你插嘴的地方!”执名瞪了她一眼,抬腿率先进了殿门。   傅言落在后面几步,将赵汐朝放了下来。她躲在傅言的身后拽着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道:“有什么好谈的?我们快点走吧?执名方才说,要把我的手给剁掉,我都害怕死了……”   “哦?你做了什么,他要剁你手?”傅言惊奇道,顺势攥着赵汐朝的手往里面走,随意道:“有我在,没人敢剁你手。与其这样纠缠不清,不如正面面对,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他攥紧了她的手,抿紧薄唇,轻声道:“汐朝,好像每一次你遇见危险,我都刚好不在你的身边。我总想抓牢你的手,可总有一种有心无力的感觉。这一次,我再也不想放手了。执名今时不同往日,已经是当今的七王爷了。圣上对他疼宠有加,若是……若是他请求圣上赐婚。我怕我真的护不住你……”   “……傅言。”赵汐朝抿唇,小声道:“对不起,是我又给你惹麻烦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傅言道,他轻笑了一声,温和道:“我很愿意替你解决麻烦。”   正说着,二人已经走进殿里。执名坐在矮桌正前面,两个身着宫装的侍女安置了茶水,这才躬腰退了下去。   “请。”执名笑嘻嘻道:“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谈,咱们怎么说也都是一家人。是不是啊,汐朝妹妹?”   赵汐朝俯身坐在傅言的身旁,闻言差点一头歪地上。她清咳了几声,小声道:“不敢,不敢。如今您已经是王爷了,臣女承受不起王爷的厚爱。”   哪知执名却道:“你自己知道就好,以后在本王面前说话做事都小心一点,不要没大没小的!”   赵汐朝垂眸没吭声,手背骤然一暖,下意识的抬眼望了傅言一眼。就听他道:“实不相瞒,下官有事要请王爷帮忙。”   执名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傅言继续说。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满京城都已经传开了。虽说那些乞丐已经被王爷手刃,可自古以来姑娘家的名节极其重要。下官虽信汐朝是清白的,可旁人未必肯信。届时众口铄金,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都是你的表妹做下的恶事,同本王有什么关系?本王一时兴起,救下了赵姑娘。她不感恩戴德,以身相许便罢了。出了事,居然还要本王收拾烂摊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你们怕不是忘了,那晚本王是如何被你们算计,打落悬崖的罢?”执名语气嘲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嗤笑道:“本王不找你们报仇,你们就该烧高香了,现在居然还敢跟本王谈条件,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傅言道:“既然是谈条件,定是有相应的筹码。七王爷可知,你今日未按时参加仪典,文武百官已经纷纷上奏,呈请圣上收回成命。”   “那又如何?本王会怕这些?”执名直起上半身,冷眼盯着傅言,“你若是想求本王挽回赵汐朝的名节,也不是不行,你跪下来求我。”   赵汐朝猛一抬首,咬牙道:“不行!”   “没事,你别担心。”傅言轻轻拍了拍赵汐朝的胳膊,抬眼望向执名,不卑不亢道:“王爷且听下官说完。下官的确不知王爷是使了什么手段,才使得圣上对王爷这般容忍疼宠。只是,国有国法,宫有宫规,王爷这般不知礼数,将皇室脸面置之不顾。纵是圣上再有意偏袒你,也是无济于事,总有力不能及的时候。”   执名道:“比如?”   “比如圣上下旨,令王爷每日前去弘文殿上课,学习如何为人子臣,而下官正是负责讲课的太傅!”   “本王若是不去呢?”   傅言正色道:“抗旨不遵,乃是大罪。况且,王爷今日杀了这么多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当朝律历第一千八百条规定,杀人者自当以命抵命。”   执名轰隆一下站起身来,扭了扭脖颈,发出一阵关节响。危险的眯起眼睛,笑得邪气十足,“这么说来,你还是想要我死?既然如此,今日不能放你回去了!”   “下官若是想揭发王爷的罪行,何必要等到现在?”傅言执起一杯茶水,抿了一口重重地放了下来,“现在,傅赵两家,还有明国公府以及大理寺的人,已经将这整座行宫包围起来。王爷今夜若是杀了下官,明日王爷的罪行便会传遍整个京城。届时,怕就不是以命抵命这么简单了。让本官想想,擅自杀害朝廷重臣,是腰斩还是五马分尸来着……”   “你!”执名眼睛赤红,须臾,大笑起来,复坐了下来,拍了拍傅言的肩膀,笑道:“这么认真做什么?怎么说赵汐朝也当了本王一段时间的继妹,都是一家人,提什么打打杀杀?”   他偏过脸来,冲着赵汐朝笑道,露出半边虎牙,“本王请继妹过来叙旧而已,大理寺查命案同本王有何关系?汐朝妹妹一晚上都跟本王在一起,何时被乞丐掳走了?简直就是……笑话!”   “好极了。”傅言笑道:“这是其一,接下来,再说第二件事。”   执名道:“愿闻其详。”   傅言从袖中掏出了一样东西,随手抛了过去。执名一把攥住,垂眸望去,就见是一枚绣了半个的荷包。因未成完工,只能看见上头绣着半朵妖艳的紫罗兰,以及最下面两个小字:执名。   执名一把将荷包攥紧,手指骨节咯噔作响,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你是想用蕙娘来同本王做交易?”   “不错。”傅言坦诚道:“确有此意,不知王爷心下如何?”   执名眯着眼睛,想了一阵,扯了扯衣领,露出大片光洁的胸膛。他唇角勾起,讥讽道:“什么正人君子,原来也会拿人质过来要挟。她又不是我娘,死便死了。拉远一点杀,不要脏了本王的眼睛!”   他说着,随手将荷包放在烛火上,顷刻之间烧成了灰烬。   傅言叹道:“既然如此,也没别的办法了。蕙娘说要替你认了所有的罪行,看来只能顺了她的意了……”   “慢着!”执名突然道:“别杀她!”他话音才落,似乎又有些不甘心,攥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目光灼灼的盯着赵汐朝,皮笑肉不笑道:“赵汐朝,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的。山水有相逢,咱们等着瞧!”   “既然如此,下官便带人先行告辞了。”傅言起身,攥紧赵汐朝的手,大步流星的往殿门口走。   身后,执名一脚将矮桌踹飞,随手从墙面上抽出一把长剑,对着房顶上悬挂下来的幌子砍了数下。冲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怒不可遏道:   “傅言!你别这么神气!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拿赵汐朝做交易,很厉害么?你很骄傲?你有什么可神气的!赵汐朝,你回头看看我,只有我才能保护你,只有我能!我一定会让你们后悔的!一定会!”   傅言突然顿足,侧过脸来,一字一顿道:“看来王爷是搞错了,下官并未用汐朝做交易。下官是用自己做交易,日后只要下官活着一日,必不会将赵汐朝拱手让出去!”   执名哈哈大笑,捧着肚子笑了一阵。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攥紧手里的长剑,冷声道:“哦?那本王拭目以待!傅言,本王听说你从户部得了一册卷轴,上头怕是缺了什么罢?你就一点都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害了你爹娘?你就不疑惑,查了这么久,为何半点线索都查不到?傅言,本王也要同你做交易,就用你怀里的女人换,你敢么?”   “……傅言。”赵汐朝下意识的攥紧了傅言的衣袖,摇了摇头,眼底噙着眼泪,颤声道:“不要,不要。”   傅言深深喘了口气,摇了摇头,眉心染上一层倦意,并未再说什么。攥紧了赵汐朝大步流星的离去了。   “不公平!不公平!赵汐朝,赵汐朝!你回来,回来!啊!啊!啊!你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执名一剑砍向柱子,震得虎口崩裂鲜血直流。突然,手里的剑猛的滑落在地,他跪倒在地,两手捧着头,痛苦的蜷缩着身子。   “……赵汐朝,你对我真的很不公平。”执名喘着粗气,赤红着眼睛,脸贴在冰冷的地上,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在地,“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对你这么好。可你转眼就扑到另一个男人怀里求庇护!不公平,不公平!这世间的人都是这样,一样的薄情寡义、口蜜腹剑!”   “我舍不得杀你,我早晚……会死在你手里。”   ☆、82.改邪归正   七王爷册封仪典之日擅自离宫的消息, 如同插翅一般火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比起官家小姐青天白日被几个乞丐掳走的消息, 有过之而无不及。立即成为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新谈资, 其热衷程度不亚于京城新发生的深巷命案。   也不知是有人故意引导, 还是京城百姓过于关注。竟纷纷将三件事联系在了一起。有人说,曾亲眼看见七王爷陪着赵家小姐逛街街游玩,因赵小姐生得过于美貌, 引起了几个乞丐的觊觎。七王爷一气之下, 杀人解恨。因着七王爷身份尊贵,又得圣宠, 纵是大理寺查案,也拿他毫无办法。   还有人说, 七王爷同赵小姐相识己久, 且暗生情愫。为了讨佳人欢心,这才耽误了册封仪典。   更有大胆的人妄自揣测, 昨夜但凡参与寻找赵小姐的世家公子, 皆对赵小姐情深似海。其中以傅家长房嫡子兼新任翰林院太傅的傅言为最, 其次便是国公府响当当的明小侯爷。传到最后竟然还将赵汐朝刻画成近二十年来名动京城第一人。而上一回引得京城上层权贵纷争四起的女子, 便是北地那位多年前就已经香消玉损的侧妃瑶蘅。   大街小巷, 无数的百姓议论纷纷,暗地里杜撰出了更加荡气回肠的佳话。   可无论这个故事有多少个版本, 也无论京城谣言怎么变本加厉。有一样是毋庸置疑的, 那便是:赵家小姐生得国色天香, 有倾国倾城之姿, 闭月羞花之容, 引得几位上层贵公子争相痴缠。   谣言传到最后,早已经偏离了实际轨道。但是也有一部分人觉得,既然惊动了这么多的人满京城搜寻赵汐朝的下落,而赵汐朝又丢了足足一整晚。性命虽然无虞,可名节到底还在不在,谁也说不准。更多的人觉得,赵汐朝到底生得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到底有没有被乞丐掳走,乃至于是被人强行玷.污。   若当真是被乞丐掳走,只怕名声自此一落千丈,莫说是七王爷,纵是寻常官员家的公子,也不见得能接受这种失了名节的女子。更何况,赵家原本就是商贾之家,纵是昼夕之间脱离商籍,可在旁人眼里,就是插了凤凰羽毛的乌鸡,成不了什么气候。   当然,其中不乏眼红心热的人。   正当百姓们吐沫星子横飞,预备着要用吐沫活活将赵汐朝淹死之时,七王爷出来辟谣了:第一,赵汐朝没有被乞丐掳走。第二,命案跟七王爷没有关系。第三,昨夜,赵汐朝是同七王爷在一处诗酒谈天。   傅家也出来表态,只说是傅家二公子同人打架没打赢,遂带人出来找回场子。明国公府则是协同大理寺的人办案。   如此,京城百姓一见各家出面表态,纵是心里还有点疑惑,也万万不敢在表面上嘀咕。旁的先不提,就是傅家也不是他们这种平头老百姓可以惹得起的。何况这回还牵扯到了七王爷,若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万万不会在这种风口浪尖上乱嚼舌根。   与此同时,傅言将赵汐朝安置好后,便坐了马车回了傅府。一进门下人就凑过来回禀道:“大爷,昨夜您一整夜都没回来,老夫人担心的紧,正在上房等着您呢!”   “知道了。”傅言抬腿大步流星的往上房去,眉心染着一层淡淡的倦意。事到如今,也该惩治惩治幕后黑手了,总不能让赵汐朝平白无故吃了这么一记闷亏。   若非执名及时出现,赵汐朝纵是侥幸不死,名节和清白也尽数被那些下贱之人给毁掉了。每每想及此处,傅言心中一阵后怕,差一点就要失去赵汐朝了。他越是害怕失去赵汐朝,眼下就越是痛恶琅沅,再加上外界谣言,更是恨不得亲手将琅沅掐死。   才走至院门口,傅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侧过头来,询问道:“你们二爷呢?可是又躲到国公府了?”   他其实这么问并不奇怪,傅青从小到大在京城没少惹事,今天打了远山伯的孙子,明天打了尚书家的儿子,横竖没有安分守己的时候。傅青爱惹事,每每惹过事,还十分有远见的一头扎在国公府,少则躲上五日,多则躲上半月。全依着捅娄子的大小决定。这事在京城簪缨世族中广为流传,傅言身为傅青的堂兄也是见怪不怪,偶尔还会觉得青儿挺机灵的。   哪知那下人却道:“回大爷的话,二爷今个一早就回来了,怒气冲冲的要找表小姐。奴才们拦都拦不住,闹得府上鸡飞狗跳的。后来恰巧被大人撞见了,劈头盖脸斥责了一顿不说。还……还让下人抓着二爷,打了他一顿。”   “哦?竟然有这种事情?”傅言挑起一边的眉头,淡淡道:“挺好的。”   下人擦了擦额头上的一层虚汗,为难道:“大爷……这……这……”   傅言抬腿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询问道:“伤得严重么?腿断了没有?”   “腿……腿倒是没断,就是……就是……嗨!怎么说也得趴半个月!”   如此,傅言也不多问什么,横竖这些都是傅青自找的。想来叔父也知他这次不肯轻易饶过傅青,遂早他一步将人处置了。这样……也省得他动手了。   正想着,人已经踏过门槛,伸手挑开层层的珠帘,就见里间烟雾缭绕,铜质镂空的香炉点着安神香。琅沅坐在下方,两眼肿得跟核桃一样,捏着帕子哭哭啼啼的。而卫氏和李氏坐在一旁,一左一右温声安抚着。   “孙儿见过祖母,让祖母担心了,是孙儿的不是!”傅言拱了拱手,沉声道,他又转过脸来,灼灼的目光径直穿过众人,不偏不倚钉在琅沅身上。   老夫人见状,暗暗叹了口气,事到如今,纵是琅沅不肯承认,可事情到底是怎样,大家心里多少都明白几分。可无论如何,赵汐朝此次因祸得福,不仅平安无事,反而得了七王爷的亲眼。而琅沅是傅青的表妹,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此事伤了脸面。   只好冲着傅言道:“赵姑娘此番没什么大碍吧?”   傅言目光不肯收回来,回道:“一切都好,我已经将人送了回去。幸好得了七王爷相助,汐朝人也无事,只是受了一点惊吓,好在逢凶化吉了。只是背后有小人无时无刻的盯着,想必汐朝也是不舒服的。你说对不对,琅沅?”   琅沅方才见傅言进来已经吓得够呛,眼下更是哆嗦着往卫氏身后躲,拽着她娘的袖子,哽咽道:“娘,表哥对我好凶,我要回家。我要找爹……”   卫氏还未曾回话,却见傅言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睥睨着琅沅,冷冷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抵赖不成?是谁落井下石,见赵汐朝眼睛失明,将她带入深巷,蓄意让乞丐将其强行玷.污?又是谁事后百般推卸责任,说话颠三倒四,意图瞒天过海?琅沅,你可是觉得我不会将你怎么样,才敢这般背着我如此对待赵汐朝?”   “表哥,我没有!”琅沅哭道:“我真的没有,表哥,求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啊!不信你去调查,我真的没有那样做!你找人同我对质,若是真是我做的,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闻言,傅言拂袖,冷笑道:“你倒是也敢发这种毒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真的不害怕的么?如今那些人已死,汐朝当时又失明,自然是不能同你对质。她虽然平安无事,可也不代表你就没有做过这种恶毒至极的事!你若是觉得能够瞒天过海,才是愚蠢至极!”   卫氏便道:“傅言,你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无凭无据的,怎么就能认定是我们家琅沅做的?是,琅沅当时的确是同赵小姐在一起。可那也是安平县主硬让咱们琅沅送人回去的!琅沅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明目张胆的做这种事情?兴许是你那位赵姑娘自己行为不检点,才惹得这么一出事,现在满京城都沸沸扬扬的!这大家都说说,丢了一个晚上,哪还有什么名节可讲?依我看啊,还不如一头撞死了。如若不然,就落发为尼,后半生常伴青灯古佛,也好过在世间丢人现眼!”   她说着,攥着琅沅的手就往外拉,怒声道:“好一个傅家,以后就是你傅言一个人的傅家了!我李家高攀不起,以后再也不敢踏足一步,琅沅,娘带你回去!”   话音未落,就见傅言微微错开身来,从门外进来两个男子,为首的一人年过四十,穿着一身官服,傅温落后一步。   “小贱人!”这男子二话不说,劈头盖脸给了琅沅一个耳光,指着她的脸,破口大骂道:“李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连半点仁义礼孝都不懂!谁让你做这种下三滥之事的!”   琅沅触不及防,被一记耳光抽得跌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发簪都落了一地。唇角瞬间就见了血,一见来人,吓得哆嗦起来,颤声唤了一句“爹”,眼泪簌簌往下落。   “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种女儿!”李大人怒气冲冲道,回身对着傅言拱了拱手,惭愧道:“傅言侄儿,此事都怪我管教不严,琅沅年幼做错了事情,我也不护着她。你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只是赵员外和七王爷那里,还请侄儿好生善后才是。”   此话一出,琅沅脸色登时惨白到了极致,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亲爹居然会如何待她。原先她以为死无对证,谁也拿她没办法。可未成料到赵汐朝居然会被七王爷给救了,非但如此,七王爷为了挽回她的名声,特意出来辟谣。   想到此处,琅沅又惊又恨,只觉得赵汐朝一个人占尽了天底下所有的便宜。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蛊惑这么多贵公子的心。恨意就像是蚀骨的毒.药,一点点的侵蚀着她的内心。像是一根淬了剧毒的针,无时无刻不痛彻心扉。而她之所以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就是因为想要嫁给眼前这个男人。   琅沅见事情已经没有了任何转圜的余地,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手指着傅言嘶吼道:“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我就是恨她,我恨她抢走了你!明明已经有这么多人喜欢她了,为什么非要跟我争!她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们所有人倾尽全力袒护着!说到底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还有你!”她手指着李氏,笑得比哭还要难看,“是你一直逼着我,让我讨好傅言表哥!是你一直想要我嫁入傅家!是你害怕傅言日后抢走了傅青的一切,才想方设法的压制他!若不是你们都逼我,我怎会去害人,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   “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的欲望吞噬了你的内心!”老夫人怒斥道:“你若是没起歹意,谁能去教唆你?事到如今,你还敢反咬一口,简直岂有此理!来人啊,将她们给我赶出去,赶出去!”   “慢!”傅言抬手,制止了下人的动作。在场众人瞬间将目光投了过去,却见他眸色泠然,夹杂着三分清冷,七分厌恶,冷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虽是表妹,可我向来就事论事绝不姑息。更何况赵汐朝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怎能由你算计害了去?”   李氏一听,见卫氏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虽知这事已经无力回天,可顾及着傅青日后还需要李家在背后扶持。咬了咬牙,硬是头皮劝道:“傅言,这是还怪我。琅沅是我娘家的侄女,从小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才起了亲上加亲的念头,原先你不喜欢,这事也就作罢了。谁知琅沅是个糊涂的,今生非你不嫁,这才做错了事。”   “是啊,是啊,琅沅是被猪油蒙了心!她是无心干了坏事!她可是你表妹啊,你不能把她怎么样!”卫氏哭道,又转身去扯李大人的衣袖,“老爷啊,琅沅可是你的女儿啊,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啊!老爷!”   李大人冷冷一挥袖,将卫氏甩在地上,痛骂道:“慈母多败儿!就是你平时太惯着她了,才会闹成了今天这种局面!李家世代都是清白人家,何时出过这种毒妇!赵员外顾及脸面没闹起来,可明里暗里给我施压!还有七王爷,哪里是我们这种人家惹得起的!”   他转头对着傅言道:“你尽管处置,琅沅是生是死都由你说了算。我只当没生过这种有辱家风的女儿!”   卫氏见状,哭得更大声了,连忙扑了过去将琅沅护在怀里,痛哭道:“作孽啊!作孽啊!我的琅沅,我的女儿啊!”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老夫人到底是顾及李家,可也不能伤了自家长孙的心,只好劝道:“傅言,琅沅到底是你表妹,得饶人处且饶人。横竖赵家姑娘又没真出什么事,回头李家派人亲自登门请罪便是,何必闹得这般僵。岂不是让旁人见了笑话!”   傅言压下一边眉头,眼底蕴着几丝寒意。人心不古,纵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也可以相互算计,何况是待旁人。在傅家人眼里,赵汐朝只要一日不进傅家的大门,就一日是个外人。哪里比得上同李家的交情,哪怕是琅沅先动了恶意。   说到底,他如今也不过是寄人篱下,这傅家也不是他的傅家。   须臾,傅言摇了摇头,目光缓缓的从屋中每一个人的脸上划过,心渐渐冷了下来。   “祖母,我不怕被人笑话。”他抬起头来,不卑不亢道:“如果今日是赵汐朝害得琅沅被京城百姓诸多诟病,您还会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么?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不能因为做的错事未能像预计的那样酿成大错,就能说从来没有做过。”   老夫人神色一怠,唇角蠕动了几下,喘了口气,捶胸顿足道:“人老了,不中用了,见不得小辈们受伤。傅言啊,你若是觉得杀了琅沅才可以消气,你尽管动手吧!你爹心胸宽广,一辈子都没伤过旁人的命啊……”   她这么一说,屋里的气氛顿时沉了下来。人人都知傅家长房昼夕之间惨死在山匪的屠刀之下,仅留下傅言这位长房嫡子。如今再提,怎能不让傅言动几分恻隐之心。   许久,傅言才将攥紧的拳头松开,深深缓了口气,沉声道:“我听说京城郊区有一座尼姑庵,便将琅沅送去反省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她了。”   此话一出,老夫人登时松了口气,只要不伤了琅沅的性命便好。闹成今日这番田地,能不伤了和气,已然很好。   “好孩子,祖母就知道你是最孝顺的……”   琅沅脸色灰白,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脸上布满泪痕。想象着今后自己只能穿着淄衣常伴青灯古佛,一时间万念俱灰。上前扑到傅言腿边,嚎啕大哭:“表哥,表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不敢了!求求你饶我一次,我真的不敢了!我不嫁你了,不嫁了!我想要回家,我想回家啊!爹!娘!我不要当尼姑,我不要去尼姑庵,我不要!”   “自作孽不可活。”傅言将琅沅震开,居高临下睥睨着,看尽琅沅发疯似的丑态。   却见她突然直起上半身来,像是疯魔了,指着傅言大声道:“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没有错,错的不是我,不是我!赵汐朝就是个水性杨花的下贱女人!你没有证据,你就不能把我怎么样,你不能!”   傅言闻言,轻笑了一声,随手从墙面上抽下一柄长剑,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一剑挥下。琅沅惨叫一声,发丝随着剑锋飞扬,落了一地的青丝。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好半晌儿才痛哭出声,使劲摇了摇头。   却见傅言将长剑随手掷在地下,薄唇轻启,轻飘飘的吐出几个字,可却掷地有声,“你错了,我能。”   他说完,环顾一周,见没人反驳,这才转过身来,对着李大人和叔父略一颌首,大步流星的往外头去。   出了上房,傅言这才稍微喘了口气,他从来也不是什么善人,纵是从前是,可遭遇了满门祸事之后,连最后一点妇人之仁也烟消云散了。   不杀琅沅,不意味着原谅她了。常伴青灯古佛,对琅沅来说无异于是在非生非死的地狱里苦苦煎熬。   略一思忖,傅言到底是掉了个头往傅青的院子里去,人才走至门外就听见屋里传来堪比杀猪的惨叫声,且一声比一声惊悚。他心下疑惑,立在门外细细听了几句,就听见屋内传来傅青和明珞的对话声。   明珞带着点哭音,道:“你怎么这么傻啊?你就说是我非拉着你打架的,不就没事了?难不成傅大人还能去国公府找我麻烦不成?你脑子坏掉啦,找到赵汐朝之后,赶紧跟着我哥回国公府啊!你躲到国公府不就没事了!”   傅青哑着嗓子,似乎很是虚弱,唉唉叫唤了几声,才道:“你以为我不想啊,可堂兄跟我爹又不一样。到时候打上门来了,这脸面上又不好看!”   明珞啐了他一口:“你还要脸面上好看啊?你不要脸不要皮的功夫都吃到狗肚子了啦?我看你就是愧疚,心虚!你肯定是对赵汐朝心怀愧疚,要不然你早溜了,还等着傅大人命令下人抓着你打呀!”   傅青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弄丢阿朝也有你的一份啊!我这是代你受过,你不感激涕零就算了,怎么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我不理你了……啊……你要杀人啊!松手,快松手啊……来人啊,谋杀啦!”   “让你再说!活该!疼死你!”明珞哼道,很快又骂了几句,“这打哪儿找的大夫啊,真不中用!这药上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会疼!真不中用!”   傅青虚弱无力道:“行了,都别提了。我估摸着也没我什么事了。明珞啊,你这几日别去缠着我堂兄了,他这人看着脾气好,可实际上特别护短。回头我怕他……怕他……”   “我会害怕他?呵,我堂堂安平县主,我会怕他?笑话!我就不信他敢对我怎么样!傅青,你越活越过去了,这么大了还被爹打,丢人现眼!”   傅青叹道:“你以为我愿意啊,我还不是怕堂兄斥责我,回头被我娘知道了,要不高兴的。堂兄他很可怜,当年遇见了那样的事情。我总怕他觉得自己是在寄人篱下。还有我娘……算了,我娘都不疼我,怎么会去疼爱堂兄……”   “……”   再多的傅言没有再听下去了,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他一心寻找的家,惦念的亲人,其实在利益面前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将他推出去。也许今后还会出现这种局面,因为各种各样的人,强逼着他手下留情,或者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他得饶人处且饶人,谁又对他手下留情?到了最后,还是那个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傅青一心一意替他着想。恍惚间,又记起爹娘的惨死,傅言眉心狠狠跳了几下,执名那日的话又毫无征兆的回响起来:   “跟本王做交易,用你怀里的女人来换,本王可以告诉你幕后黑手是谁!”   其实,查了这么久了,他不是没有怀疑目标,只是不敢想,不敢确定。一旦事情的真相暴露无遗,似乎所有的亲情友情都会顷刻之间分崩离析。   可大厦将倾,谁又能阻挡得了。   傅言甩了甩头,没再继续深想。圣上升他为翰林院太傅,无非就是觉得七王爷桀骜不驯,而他刚好有几分制人的手段。可每每想起执名对赵汐朝的百般痴缠,他总有一种自家好白菜被狼崽子觊觎的感觉。   好在……汐朝又奶又乖,还特别听他话。   赵府。   赵汐朝足足休息了一整日,才算是缓过精神来。赵夫人同赵老爷每隔一段时间就过来探望,生怕她昨晚受了什么惊吓,一时想不开。   所幸,赵汐朝只是胳膊和手上有一些擦伤,上了些药就没事儿了。就连眼睛也复明了,直让赵氏夫妇喜不胜喜。可欢喜之余,还暗暗责怪了傅言一把,最后还要打上傅家的大门。   可因着外界谣言好不容易才被傅言压下来,这会儿打上门,岂不是将此事昭告天下。赵老爷如今任了员外郎,自认为自己是鸡毛飞上天,麻雀变凤凰,从前不敢说的话,现在敢了。从前不敢做的事,现在做起来一套一套的。他是不在明面上说,可背地里耍尽官威,百般刁难挤兑李大人。也算得上是替赵汐朝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对此,赵老爷总算是尽了点父亲的职责,转头就握着赵汐朝的手,感叹道:“汐朝啊,女儿啊,你别再跟爹置气了。从前都是爹的不是,这执名死都死了,难不成还要让爹给他赔命不成?你都不知道,昨个知道你出事了之后,爹整个人都懵了,什么也顾不得了,只盼着你能平安无事!”   赵夫人从旁道:“你少做些缺德事,女儿保准过得比谁都要好!起开,要给女儿喝药了!”   赵汐朝伸手接过碗,吹了两口气,两手捧着喝了一小口,苦得舌头直发麻。听她爹如此说,忍不住抿紧了唇。这若是让她爹知道执名活着,还当了七王爷。怕是该坐立不安了罢。   赵夫人道:“要我说啊,傅言到底是个好孩子。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儿,总是第一个冲在前面护着我们家阿朝!我听傅家传来消息,说是让人将那毒妇送到尼姑庵里了。也难为傅言了,我当时还怕他为了袒护自家表妹,委屈我们家汐朝呢!”   闻言,赵汐朝不由抬头问道:“尼姑庵么?可否落发?若是带发修行,怕是不出两个月就要被李家接回去了罢。”   “落了落了!”赵夫人笑道:“所以我才说傅言是个好孩子,有骨气有魄力,当场提剑将那毒妇的头发削了下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日后看她还敢不敢出来兴风作浪!”   赵老爷一拍大腿,问道:“对了,女儿啊!我听说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七王爷救了你!怎么,你从前认得七王爷吗?他为什么要帮你啊?”   赵汐朝暗暗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药,这才将碗递了出去。自顾自的躺了下来,有气无力道:“不知道,不认识。爹,娘,我挺累的,想再躺一会儿。”   “好好好,你再休息一会儿!”赵夫人道,又伸手一推赵老爷,怒声道:“没完没了了是吧?七王爷跟咱们家汐朝能有什么关系?像王爷那种身份,不是咱们家可以高攀得起的,你别一天到晚上杆子爬,能坐稳员外郎就不错了!”   赵老爷砸吧砸吧嘴,嘟囔道:“我不就问了几句,七王爷要不是看上我们家汐朝了,能特意出来辟谣?”   顿了顿,他搓了搓手,笑眯眯道:“过几日七王府府邸设宴,帖子都送来了,届时我倒是要会一会,看看七王爷的庐山真面目!”   “不准去!”赵汐朝猛一掀开被子,沉声道:“爹,你不要去!”   赵老爷道:“女儿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爹从小就教你知恩图报,七王爷救了你的命,可是大恩情啊,怎么能不报答呢?”   赵汐朝板着脸道:“这个就不用爹操心了,女儿心里有数。”   “你能有什么数?小姑娘家家的,这种事还是要爹来!你好好休息,爹先去衙门一趟!”   赵老爷说着,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赵汐朝叹了口气,太阳穴一阵一阵的抽疼。   到了晚间,傅言下值回来,路过赵府便进来探望一二。赵夫人如今对傅言是越看越喜欢,硬留他下来吃饭,还刻意交代厨房多做些菜肴。   一家人好不容易又坐在一起吃饭,赵老爷沉浸在即将攀上七王爷的喜悦中,饭桌上就多喝了几杯。勾着傅言的肩膀称兄道弟,可把赵夫人气得半死不活,索性就先下了饭桌,顺道把赵老爷也带了回去。   时维初夏,晚间的微风轻轻一吹,带来一阵淡雅出尘的荷香,赵汐朝送傅言出府,思及他初任太傅,便询问道:“怎么样?管得住执名吗?”   傅言摇了摇头,轻笑道:“实话实说,我还真的制不住他。旁的王爷纵是对学业懈怠惫懒,表面上也极是知礼明事的。但是执名却不同,头一回过来听课,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不听教诲便罢了,还把八王爷按在地上打。”   “啊?”赵汐朝震惊道:“那……那皇上知道了吗?执名没事吧?”   “执名倒是没什么事,侍卫和宫人纷纷上去拉架,可没一个人能近得了身的。后来惊动了圣上,倒是把我斥责了一顿。执名……很得皇上盛宠。”   盛宠二字足以证明执名在宫里的地位,他脾气又乖张,武功又好,在宫里几乎是横着走,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赵汐朝心疼傅言受累了,赶忙踮起脚尖捧着他脸揉了两下,巴巴道:“执名就那样,皇上愿意宠着他,谁敢招他不痛快?容我想个对策,执名是该好好收收性子了,要不然以后怕是要招惹很多是非。”   话到此处,二人已经走到了府门口。傅言拍了拍赵汐朝的头,温声道:“我知道了,琅沅的事,你大约也知道了罢?琅沅到底是青儿的表妹,我……”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赵汐朝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傅言的唇,昂着脸笑意盈盈道:“我多善解人意呀,从来不让你为难!”   “是啊,你真的很好。”傅言笑道,这才转身大步流星的下了台阶,坐上马车回府去。   夜色如凉,京城郊外十里处,有一座极其偏僻荒凉的尼姑庵。入夜之后,掉漆的大门落下了沉重的铜锁,一个穿着淄衣的尼姑挑着一桶水经过后院,听见里头传来一阵阵女子凄厉的嘶吼声,并未有任何反应。常年累月的待在尼姑庵里,心境早就一片荒芜,古井无波的眼里再也不会起半点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屋里灯火通明,琅沅戴着一顶灰扑扑的帽子,身着同色的淄衣,脸上不施粉黛,整张脸在灯火下更显得惨白。   她攥紧毛笔,眼里满是狠意,挥笔在宣纸上写下一大串红字,每一个字都是对赵汐朝满满的怨毒。她早已经同卫氏商量好对策,纵是要死也要拉上赵汐朝陪葬。   赵汐朝不是玉洁冰清吗?就让她身败名裂!   琅沅写了满满一张纸,这才要对折起来,预备着明日一大早托人送到卫氏手里。桌面上的烛火微微跳动,她刚要起身,就见到眼前落下一团黑影。她吓得往后缩了一下,就见到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紫衫少年。   他生得极其俊美,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裳,领口开得很低,露出胸前大片洁白如玉的胸膛,通身一股子邪气风流。   “你……”琅沅瞪圆了眼睛,突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嗓子像是被人捏住,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只见执名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自己的唇边,对着琅沅眨了一下右眼,笑得越发渗人,低声“嘘”了一声。他垂眸望了一眼桌面,将那张写满字的宣纸拿了起来。   上面写满了污言秽语,以及一些不堪入目的狠毒招数,而毫无例外,这些最恶毒的话语都用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怎么办……看到这个,我有点不开心。”执名伸手一扬,宣纸飞扬在半空中,被烛火舔过,顷刻之间烧成了灰烬。   执名一手提着琅沅的衣领,身形如同鬼魅一般,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夜过子时,晚风一吹,窗户纸被吹得震天响。赵汐朝向来浅眠,缓缓从梦中醒来,起身下床走至窗边。刚伸手摸到窗檐,眼前立马闪出一道黑影儿,她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定睛一看,却是执名。   执名双臂环胸,靠在窗台上,吹了口气,额间的碎发随风飘荡。他半张脸都隐在月色下,唇角勾起醉人的弧度。   “你吓了我一跳!”赵汐朝埋怨道,伸手要将窗户关严。   哪知执名手更快,左手扒在窗户上,笑嘻嘻道:“急什么,你就这么跟救命恩人说话的么?赵汐朝,你都不知道我替你做了什么,你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赵汐朝道:“七王爷,天色已经很晚了,若是没重要的事,请你回去。我不需要你替我做任何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就这样,请你回去罢。”   “没心没肺的女人!”执名冷眼瞥了她一眼,很快又笑了起来,一手扶着窗台,利索地翻身进了屋里。他步步紧逼,一步步将赵汐朝逼到墙角,单臂抵在墙面上,笑容满面道:“赵汐朝,你知道什么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知道,怎么了?”   执名笑得更开心了,道:“那就好,我今晚跑去尼姑庵了,我亲手替你报仇了!你是不是很感动?你开不开心?”   赵汐朝心里一个咯噔,惊悚道:“你去尼姑庵了?你去那里做什么?你把琅沅怎么了?你别笑了,赶紧说!”   “没怎么样,她想让你怎么样,我就让她怎么样了。我算一算啊,好像是十个人,啊,好像是九个,我没仔细数,反正人已经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背后谋害你了!”   赵汐朝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整个人都要站不稳了。她不是不怨恨琅沅,只是从来没想过要琅沅受到这种伤害。   执名笑道:“斩草不除根……”他凑近赵汐朝耳边,吹了口气,笑得邪气十足,“春风吹又生。”   “啪!”   话音未落,执名脸猛然偏了过去,他眼睛瞬间赤红,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赵汐朝,你居然敢打我脸!你知不知道我张脸有多像我娘,你居然敢打我!我要剁了你的手,剁了你的手!”   ☆、83.我想做个好人~   他一把攥紧赵汐朝的手腕, 修长的指骨一点点的用力, 那半截手腕纤弱的如同风中娇花。似乎只要他微微一用劲, 就能当场折断。执名眼睛更红了,像是发疯的小兽似的,咧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半边虎牙尤其尖锐, 再配上他素来凶狠的表情, 宛如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赵汐朝疼得眉头皱成一团,使劲挣扎了两下, 半分也撼动不了。执名力气极大, 尤其是发怒的时候, 真的能活生生的将人的手腕捏碎。她半点也不怀疑,执名有的时候真的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脾气只要一上来, 恨不得把天都给捅破。   他修眉凤目,冷眼睨着人, 满面森然, 到底也没舍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咬紧牙关, 恶声恶气的低吼着:“道歉!我要你道歉!说你做错了,说你不应该打我,快说!”   赵汐朝抿紧唇只是不肯, 她倔犟的侧过脸去, 清丽的侧脸白皙柔嫩, 长而卷翘的漆黑睫毛微微打颤。因着才从梦中醒来, 合着一身雪白的里衣,有几缕青丝柔顺地垂在胸前。动作幅度微微有些大,露出精致细腻的锁骨,圆润光洁的肩膀在单薄的衣料下若隐若现。   她生得这般明艳动人,同记忆力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渐渐重叠在了一起。人与人到底是不同的,明明生得这么像,可性格却天差地别。他娘当年若是有赵汐朝一半的坚韧果敢,大约也不会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生在地狱,还妄想着步入天堂,简直是可笑至极。可他却贪恋人世间现存的一点美好,不愿意籍籍无名的流浪在天涯海角。他想要爱人,渴望被别人记挂在心,可现实总是给他沉重的一击。那些酸楚、憎恶、不甘、愤恨折磨的执名几欲疯狂。他这些时日,越发控制不住自己了。   偶尔,他望着自己的双手,满目鲜红。就是这双骨节分明、白如玉骨的手充斥着数不清的肮脏血液。他从非生非死的地狱中爬了出来,站在高岭绝巅之上,满目疮痍。   绝望吗?痛苦吗?憎恶吗?孤独吗?归根结底是因为恨,这世间根本没有人在意他的心酸苦楚,即使他使出浑身解数还是讨不到眼前之人的半点欢心。   执名垂眸深深的凝了两眼,单手捏过赵汐朝的下巴,强迫她同自己对视。灼灼的目光似乎能将她脸上燎出两个洞来。   “赵汐朝,你没有听见本王在同你说话么?嗯?你以为我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尼姑庵那种破烂晦气的地方,是要找秃头尼姑寻欢作乐么?赵汐朝,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赵汐朝抿紧唇,眼睛里迸发出几分厌恶和恐惧,她艰难万状的喘了口气。不偏不倚的对上执名几乎要吃人的目光,昂着脸一字一顿道:“我早就说过,不管你为我做了多少事,我都不会心怀感激的!执名,你凭什么替我做主?我有求你替我做这些吗?我恨不恨琅沅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好好当你的风流王爷,你来管我做什么!”   她喘了口气,鼻尖一酸,眼里又开始泛起泪花,强忍着要哭出来的冲动,接着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分守己一点?你已经是王爷了,世间多的是美艳女子为你神魂颠倒,你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你明知我无论如何不会跟你在一起的,你喜欢我没有结果!”   “我知道,可我愿意。”执名狭长的眸子闪烁着疯狂的炽热,抓着赵汐朝的胳膊,一字一顿道:“什么叫安分守己?我根本就不知道!从来都没有人教过我如何做一个好人!我长这么大,有谁是真正在意我的!一旦我变得善良,别人只会得寸进尺的要求我更加善良!赵汐朝,你怎么能这么没有良心,我对你难道还不够好?是不是只有我今日走出这道大门,被万箭穿心,五马分尸,身首异处了,你才肯回头看我一眼,是不是!你说话啊,你回答我!”   “是!只有你从我身边消失了,从世间彻底消失了,大家才会好过!”赵汐朝被逼得无处遁形,说出来的话像是尖锐的刀子,一刀一刀狠狠剐着执名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胳膊上的力气突然消失,她身子一软,贴着墙面缓缓蹲坐在地上。   将头脸都埋在膝盖间,眼泪簌簌往下滑落。她死死咬紧下唇,不肯在执名面前哭出声。明明知道执名善恶不分,黑白不辨,可每每被他这么逼问,情急之下什么违心的狠话都冒了出来。   她又怎会不知执名的心意,可她今生今世无论如何也给不起执名想要的。既然如此,索性从一开始就断了他的所有念想。   “果真么?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不公平么?”执名喃喃自语,俊美的面庞布满疑惑,他唇角微微向上翘起,明明是想笑,可却半点笑意都没有了。   被嫌弃了,厌恶了,憎恨了。所有情绪都化作一把刀锋雪亮的匕首,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狠狠往他胸口处□□。只因为他喜欢眼前这个女子,想看她笑靥如花的样子,想陪她看日初,日落。想带着她一起踏遍千山万水,闲倚庭院看尽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朝游沧海暮栖梧。   只可惜,有始无终,一厢情愿。她不愿,他要如何勉强她。   执名垂眸凝望了赵汐朝一眼,伸出去的手到底是缩了回来。转身,一言不发的大步离开。他走了几步,腰间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脊背蓦然一僵,整个人就硬在了原地,再也动不了半步了。   他呆呆地垂眸望去,就见腰间环上了一双柔软的胳膊。   “你……哭什么?”   赵汐朝从后面将执名抱住,侧脸贴在他的后背上,眼泪瞬间将薄薄的一层衣料打湿。她闻言,双目紧闭,手臂环得更紧了。   “执名,对不起,是我不对,是我不好。你不要再为了我做傻事了,不值得的。”   执名喉头滚动了几下,轻飘飘的落下一句,“我不知道什么叫值得,我只是觉得应该对你好。”   赵汐朝使劲的摇了摇头,哽咽道:“我根本不想要你死,我想要你好好的活着,光明正大的活着,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好!从前我是对你有很深的偏见,可是后来我才发现,错的人又何止是你一个?事到如今,我也有错,不应该把所有的事都怪到你的头上!”   执名冷冷道:“我找了很多人强行玷.污了琅沅,亲眼看着她是如何被人凌虐致死的。非但如此,我还将所有的人都杀光了!你看看我的双手,沾满了很多无辜之人的鲜血,你……怕我吗?”   “我不怕!执名,我方才说的话是违心的!我只是不想你再继续杀人了,你能不能为了我收手?这世间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你从前没见过的,我都愿意带着你一起看看。执名,我知道你从前肯定吃过很多的苦,受过很多伤害,可这些不是你拿来继续伤害别人的理由!”   执名急促地喘息,眼睛又开始红了,咬牙切齿道:“我为什么要收手?我觉得我现在活得特别痛快,谁都不敢再欺辱我了!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谁又能拿我怎么样!我高兴怎么来就怎么来,谁敢对我指手画脚,我杀了谁!赵汐朝,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凭什么要为了你改变我自己?别人的命都是命,只有我的命最不值钱吗?不公平,这世间的人对我很不公平!”   他猛的挣开赵汐朝的手,转个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他抱得十分用力,两只胳膊如同钢筋铁骨,硬是将人圈在怀里无处可逃。   “赵汐朝,我真想掏开你的心,好好看一看里面有没有我!如果没有,我就强行占据再也不出来了!我不奢望你能像对傅言那样对我,可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视我的存在!”执名像个孩子似的,将脸深深地埋进赵汐朝的脖颈处,两行热泪汹涌而出。他大声咆哮,痛苦地嘶吼,像是在诉说世间的不公平。   赵汐朝没有将人推开,伸手轻柔地抚摸着执名的头发,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细语道:“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都是我们不好,是我们对不住你,从今以后不会再丢下你了。”   执名咆哮道:“我只是想替你报仇!不想看你受委屈,可你居然打我,还打我脸!你不知道我这张脸有多么宝贵!你居然敢用爪子打我!”   “我的错,是我不好,我爪子贱。”   执名继续咆哮道:“从来都没有人教过我什么是善恶曲直、是非对错!你要我怎么安分守己,怎么安分守己!”   “……我不好。”   执名喘了会儿气,挪了边肩膀,又继续咆哮道:“根本就没人管过我的死活,你要我怎么学乖,怎么学好!我也想当个好人,可是从来没人给过我机会,他们都厌恶我,害怕我,对我如避蛇蝎、喊打喊杀,就连你爹也是踩着我的肩膀,才坐上了今天这个位置!我不向他报仇已经很好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管我管,以后你的事我都管。是我爹老糊涂了,是我们不好,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赵汐朝低声细语的安抚着,像是给猫顺毛似的,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执名的头发。   执名渐渐气消了,也不大喘气了,双眸又渐渐恢复了清明。他十分嫌弃的将赵汐朝推了出去,双臂环胸,冷眼睨她,恶声恶气道:“你的爪子在摸哪里?你是在摸狗吗?”   “我……我在摸你啊!”   “还说!”执名气得眉头扬起,厉声道:“我要剁了你的爪子,剁了你的爪子!”   赵汐朝深深喘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将手背在身后。念起琅沅之死,头又开始疼了起来。不免又唠叨几句,“你说你,怎么就爱顶风作案?这琅沅才被送到尼姑庵,你就找人下手,这事一经传开,又要闹得满城风雨。你是王爷,你说不是你干的,大理寺吃了熊心豹胆敢去找你事?可我家跟傅家肯定要遭人非议,届时肯定又是百般诟病。我这个名声啊,已经很不好听了,只当我求求你,行行好,别再做些出格的事了!”   “我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杀都杀了,还能让我赔命不成?”执名嘲讽道:“低贱的贫民,死了就死了。我可是皇室中人,天底下谁又能将我如何!”   赵汐朝愁容满面道:“那你可知你现在做的事,说的话,在皇室中已经很大逆不道了?”   “我不知道啊!”执名耸了耸肩,随意道:“这个世道,每天都在死人。不想被别人杀,就要学着怎么杀人。我没觉得我哪里做错了,我甚至觉得自己下手挺轻的。”   赵汐朝扶额,恨铁不成钢的睨了执名一眼,叹道:“执名,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可能在你的世界里,人命如草芥。可是在我的世界里,残杀无辜就是错的。”   “我没有残杀无辜!”执名争辩道:“我杀的人都是该死的,留在世间也是祸害!我又不是圣人,宽宏大量那是圣上该做的,我所能做的,是送这些人下地狱!”   他又得意洋洋起来,唇角勾起笑得邪气十足,接着道:“当然,他们也可以过来杀我啊,只要他们有本事杀得了我。”   “执名,你还真是,快要无药可救了。”   执名笑嘻嘻道:“有药可救啊,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只要你愿意放弃傅言,选择跟我在一起。我会成为天底下最好的人!”   “可是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赵汐朝抬眼望了望天,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歪着头“咦”了一声。   执名冷眼瞥了她一眼,警惕道:“不要用这种算计的眼神看我!”   赵汐朝一听,赶忙板着脸,正色道:“你方才说,你想要学好,是吗?”   “我没说过!”   赵汐朝恼了,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明明就说了!还抱着我大哭大闹,说自己想做个好人!”   执名铁青着脸,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咬牙切齿道:“你还说!我说过又怎么样!你要替我娘管教我吗?”   “那倒不是,我不行。”赵汐朝摆了摆手,又抓着执名的胳膊,兴致勃勃道:“可是有一个人行啊!”   “谁?”   “傅言啊!”   执名一听,二话不说调头就走。赵汐朝赶忙抱着他胳膊将人拉住,嚷道:“别走别走,你听我说完啊,我是很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的告诉你:不行!他凭什么管教我?你都不知道,他奉旨过来上课,专门挑我的不是。我坐着,他说我坐姿不端。我考虑到你很在意他,我就躺着了。结果他就开始蹬鼻子上脸,点我起来回答问题!”   赵汐朝巴巴道:“那你起来回答了吗?”   执名气冲冲道:“他乱七八糟说了一大串,我怎么知道要如何回答!大家都在看着我,我感觉很不自在,就坐到最后一排吃东西。我才啃了一口苹果,他就对着左右的宫人低语了几句!结果那几个下贱的奴才,拿着这么长的戒尺要打我!”   他比划了一下戒尺的长度,怒气冲冲的继续道:“我已经足够收敛了,可是傅言还不肯放过我!”   赵汐朝捏了捏眉心,为难道:“不是的吧,怎么能打皇子呢?你的伴读呢?去哪里了?”   “他太啰嗦了,我踹了他一脚,把他左腿踹折了。然后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就不让人给我伴读了!”   赵汐朝深以为然,觉得执名口中所说的“老不死的东西”,应该就是当今圣上了。她暗暗捏了把汗,总觉得执名能平安活到现在,也算是奇迹了。   “执名,你说的不对吧?我怎么听说,是你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八王爷?”   执名一听,更加生气了,怒道:“那是他嘴巴不干净!他说我就是个义子,居然敢如此放肆,简直大逆不道!我就打了他几拳,都没用内力!我已经很安分守己了,不能再多了!”   赵汐朝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可是,八王爷是你八弟啊,你怎么能因为几句口角就动手打他呢?”   执名梗着脖子反驳道:“那他也没有喊我七哥啊!再说了……”他拿眼瞥了赵汐朝好几眼,哼道:“你也不是因为几句口角就动手打我了么?男人打男人就是打,女人打男人就不是打了?”   “我那是……那是……”赵汐朝突然噎住,居然一时间反驳不了。   “你看,你自己都说不出来了,还事事都责怪我……不公平!归根结底,我就是没有错!”   赵汐朝摇了摇头,简直要被气笑了:“你怎么有这么多理由?”   执名昂着下巴道:“我这个人很讲道理的,本来就不是我的错。你有道理你也可以说啊,在我面前你有什么不敢的!你今日还打了王爷,看把你能的!”   “好吧!我的确说不过你。”赵汐朝两手一摊,战略性的暂时妥协。她转身往柜子前面走,翻箱倒柜一阵,从抽屉里摸出一本红皮册子。   仅有半个巴掌大小,外观精致,右下角点缀着几簇淡粉色的干花,里面是一页页空白的纸张。   “你看这个!”赵汐朝拿着小册子,在执名眼前晃了晃,笑眯眯道:“从今天起呢,你每干一件坏事,都会被记在里面。你干了多少坏事,我就不理你几天。你如果能坚持五天不干任何坏事,也不胡乱发脾气,我就满足你一个要求!”   执名狐疑道:“当真?”   赵汐朝正色道:“自然当真,但是你提的要求不能太过!什么让我脱衣服啊,抱着你睡觉啊,亲你一口什么的,通通都不行!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   “切,那你今晚还主动抱着我的腰呢!我纡尊降贵让你抱,你应该感激涕零!你知不知道!”   赵汐朝懒得同执名在这种问题上过多的探究,她板着脸,神情凝重道:“那你到底来不来,你要是不同意,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来,怎么不来啊!”执名劈手就要夺过小册子,哪知却被赵汐朝躲开了。   “这个可不能由你来记,按你的道理,你就是把天给捅破了,也不算是做坏事!”赵汐朝道。   “那你想怎么样?”   “我找个人替我记。他做事公平严肃,一丝不苟。绝不姑息纵容,也绝不公报私仇!”   执名冷眼睨她,凉飕飕道:“女人真是麻烦,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样很不自在么?”   他抬眼往外望了一眼,见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启明星不知什么时候隐在了云彩后面——天快要亮了。   “行吧,就这样吧!到时候你不要反悔!”执名想了想,又撂下一句狠话,“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杀了你!”   赵汐朝点了点头,保证道:“我不骗你,你快回去吧!记得不要乱发脾气,我会派人时时刻刻盯着你的。”   “啰嗦!”执名哼了一声,脚尖轻点,整个人侧着身子,从窗户飞掠出去,几个飞掠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疯了,我真的是疯了。”赵汐朝拍了拍额头,攥紧手里的小册子,走到门外唤了个丫鬟过来,低声交代几句,这才将小册子递过去,嘱咐道:“赶紧送到傅家,一定要亲手交到傅家长公子手里。”   小丫鬟应是,这才将小册子收在怀里,转身小跑着出去了。   执名出了赵府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他略一思忖,还是先回了一趟府邸。当今圣上儿子众多,但凡满十四岁的,皆可在外面开府建衙,封王封爵。执名虽说是名义上的义子,可因着皇上觉得对他多有愧疚,遂事事都按嫡亲皇子的规格来办。在某些礼仪和规制上,甚至超出了太子该有的规格。   落在外人眼里难免起了诸多议论,可都不敢在明面上多说什么。   执名正走着,嘴里哼着小曲儿,哪知才拐了个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就撞了过来。她手里还提着一只木桶,桶里是半桶脏兮兮的水,上头还漂着一块乌漆麻黑的抹布。   脏水溅了出来,将执名的衣摆处溅湿了一大片,他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满脸森然的狞笑道:“要死啊!一大清早的找本王晦气!”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小丫鬟吓得眼泪汪汪的,赶忙跪在地上,额头贴在地面,动都不敢乱动一下。瘦弱的身形不住发颤,一声声的求饶着,整个人战战兢兢的。   执名看着心烦,刚要一脚将人踹倒,可又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眨了眨眼睛,轻咳一声,不甚自然道:“算……算了,本王猜你肯定不是故意的。今日就放过你了,你下去吧!”   “啊?”小丫鬟不敢置信的昂起脸来,睫毛上还挂着眼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执名笑容满面道:“本王让你滚啊,还不滚吗?再不滚,就打你了啊!”   小丫鬟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的跑开了。   “我真善良。”执名暗暗得意,背着手大摇大摆的往寝宫里走,先是换了一套颜色略深的紫色锦袍,这才坐在桌前准备用膳。   在王府里伺候的丫鬟奴才们,皆是战战兢兢的。平日里见到执名就跟见到鬼一样,遂摆上早膳之后,赶忙缩到一旁候着。可越是惊恐越是容易出错,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太监,苍白着脸,手脚直发颤,一不小心就将碟子弄翻了。里头荤油的菜汤溅了几滴在执名胸口。   执名抿了抿唇,垂眸望了胸前一眼,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似笑非笑道:“你要死吗?”   小太监吓得几乎魂不附体,一下子扑跪在地,使劲磕了几个响头。额头在光滑冰凉的地板上,磕得“砰砰”响。直磕得血肉模糊,还不敢停。一叠声的求饶。   “你真是……让本王很不开心啊!”执名用脚尖轻轻勾着小太监的下巴,嗤笑一声,凤目斜睨着,笑道:“本王让你磕头了吗?嗯?你磕成这个样子,别人若是瞧见了,岂不是要误会本王了?”   小太监哭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求王爷饶命!”   执名挑起一边眉头,轻声道:“滚!五天之内不要再出现在本王面前。”   “是是是,奴才这就滚,这就滚!”   “我真善良。”执名得意洋洋,起身走到屏风后面,十分嫌弃的将外裳脱了下来。他略一思忖,想起赵汐朝喜欢穿淡蓝色的衣服,遂翻箱倒柜给自己也找出来一身穿了。   他是很不适应宫廷服饰,穿着打扮也挺随意。横竖皇上都不说什么,旁人就更不敢说了。   执名对着铜镜照了照,见上面出现了一张俊美异常的少年面孔,忍不住唇角微微向上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感慨道:“我跟赵汐朝长得还挺像的,我妹妹当年要是没死在我娘肚子里头,如今也该生成这般模样了罢。不过,我妹妹才多大年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肯定不如赵汐朝漂亮。”   ☆、84.暴风雨来的前夕(1)   京城继深巷命案之后, 又火速发生了一件更加骇人听闻的案件。官家小姐在尼姑庵深夜被歹人强行掳走,遭人玷.污凌虐致死的消息如插翅般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火速传开。一时间引起满京城老百姓的争议, 纷纷议论不止,更有好事的人争先恐后的跑去城郊看热闹。   尸体是在城郊十里开外的一处破庙里找到的。那里人烟稀少,又偏离官道,周遭除却茫茫群山就是茂密的丛林。向来是京城乞丐贱民聚集之所。因此,前来报案的也是一位乞丐。   大理寺这两日为了深巷命案忙得焦头烂额,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回死者居然还是一位官家小姐, 死相极惨。据说就连常年验尸的仵作见了, 都忍不住摇头叹气。   李家骤闻噩耗, 立马派人前去查探。待查明死者真的是琅沅之后, 卫氏白眼一翻, 当场昏厥过去。因着琅沅死得太惨, 早先又送她去了尼姑庵。在京城的名门望族中,若非犯了大错,轻易不会将府中女眷送到尼姑庵那种地方。   遂李大人虽然痛失女儿, 可为了颜面上好看, 也为了官运仕途,拒不承认死者是自己的女儿。   如此,大理寺少卿顾大人大松口气,将此事当成是寻常命案, 随意抓了几个乞丐打入死牢, 就算是草草了事了。   可即便如此, 消息传到傅家众人耳朵里时,难免会觉得是赵家的蓄意报复。一时更加厌恶了赵汐朝两分,只当她是睚眦必报的真小人伪君子。   傅言早起,由着丫鬟服侍换了一身簇新的朝服,内纹富贵祥云暗纹。头戴红缨官帽,两边缀了墨蓝色的流苏穗子,在颌间系了漂亮的百花结。腰间的宽带束得紧紧的,更显得宽肩窄腰,身形颀长。他面容俊逸,丰神俊朗,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这才重重地放了下来。   山竹将外头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回禀,说到琅沅死去的惨状,牙齿不由自主的咯咯打颤。生在和平繁荣的年间,莫说是发生这种惨案,就是街头出现恶霸打死人,就足够骇人听闻了。   傅言捏了捏眉心,略感疲惫。几乎不要深思便知又是执名干的好事。他从来都不赞同执名的所作所为,甚至出于一种天生的厌恶感。执名如今正得圣宠,又是堂堂的七王爷。若以这两件命案扳倒他并不难,纵是贵为王爷也不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滥杀无辜。何况御史台的大夫们也不是浑然领着俸禄吃白饭的。墙倒众人推,只怕执名日后的下场比谁都要凄惨。   可他若是蓄意将执名拉下王位,按着执名的性情,日后怕是要展开着狂风暴雨般的报复。况且……赵汐朝对执名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让人感觉……很不爽快。   “公子,这个是大小姐让人送来的,说是要亲自交到您的手上!”山竹将手里的小红册子双手递了上前,低声耳语了几句。   “……原来如此。”傅言将小红册子收到宽袖中,这才提袍大步往外头,边走边淡淡吩咐道:“准备马车入宫。”   “是!”   车轮碾着青石路,一路穿过街道,向北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宫门口。按着规矩,进了玄武门须得步行进入。傅言提袍踩着脚凳子才下马车,余光瞥见边上还停着一辆,上面还招摇的挂着纹着明国公府字样的灯笼。   傅言略一思忖,料想大约是明连奉旨入宫,只是不知所为何事。他也不多加思索,顺着宽阔的大道,一路朝前走。过道两旁是两排红砖碧瓦,几名穿着暗色宫装的太监,抬着一架木板疾行而来。   这木板上头覆着一层白布,下面鼓起来一道很清晰的形状——看起来是具尸体。垂下半截小臂,五指纤细惨白,指甲盖上染着朱红色的蔻丹——是个妙龄女子。手腕处一道淤青发紫的伤痕,像是被绳子勒出来的。   几个小太监见到傅言,赶忙垂着头行了一礼,这才急冲冲的抬着木板往宫门口走。同傅言擦肩而过之时,正巧一阵狂风吹来,盖在木板上的白布瞬间吹起来一半。小太监吓了一大跳,赶忙伸手将白布重新覆盖好,这才催促着赶紧走。   就是这么一瞬间,傅言余光瞥见了木板上的女子,穿着一身华贵的宫装,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惨白,眼睛睁得大大的,眉间点着一抹鲜红的朱砂痣。眉眼间却有几抹莫名的熟悉感。   傅言眉头蹙紧,总觉得这女子像是在哪里见过。待绕过太液池,穿过几处宫室庙宇就是弘文殿了。   离得老远就见一道淡蓝色的身影在亭中招摇,执名一手提溜着一位少年的衣领,一脚踩在翻倒的桌子上,笑容满面道:“哎呀,这不是八弟吗?快让七哥好好看一看,你这个脸是谁打的啊?啧啧啧,打得跟猪头一样!”   被执名称作为八弟的少年,正是当今的八王爷,同其他几位皇室子弟一同在这弘文殿上学。   只见八王爷脸上还残留着不少的淤青,被执名拽着衣领,领口都被扯开了。使劲挣扎了几下都撼动不了分毫,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气得脸色涨红,大声对着左右道:“来人啊!给本王将这混蛋拿下!”   “来啊!本王看谁嫌命长!”执名并未松手,昂着下巴环顾了一周,见傅言正往这边缓步走来。神色一怠,不甚自然的偏过头去。   八王爷见状,以为是执名怕了傅言,赶忙大声道:“太傅!太傅!你快来啊!太傅,快来救救本王!”   傅言闻言,不免又头痛几分。执名素来不听管教,皇上也乐意纵着他,从不拿任何宫规压他。而且执名本身又是个喜欢惹事儿的主,不管做什么事情都由着性子来。动起手来十几个侍卫都按不住他,在宫里可谓是狂妄至极。   所幸,现在终于有了法子治他了。   “七王爷,请你住手,放开八王爷。”傅言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的盯着执名,正色道:“正所谓孝悌为仁之本,王爷年长,乃是为人兄长的,怎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欺压八王爷?”   “什么玩意儿?”执名斜睨了傅言一眼,道:“太傅说的话,本王怎么半点也听不懂?”   说着,挑衅般的将八王爷整个提溜起来,拍了拍他的脸颊,目光转了过来,笑呵呵的问道:“八弟,你听懂了么?”   八王爷脸色涨红,使劲挣扎几下,咆哮道:“就是让你兄友弟恭!快放手!再不放手本王就要跑去告诉父皇,让他治你的罪!”   执名耸了耸肩,转过头来同傅言道:“太傅,你听一听。是本王这个做兄长的想欺压他么?本王一口一声八弟,可他却要跑去告状。本王爷很无辜啊!”   他佯装沉思一般,恍然大悟道:“太傅要是不提,本王倒是忘了。本王比他年长,是他皇兄,管教他一二,天经地义啊!太傅难不成还想用宫规压本王?”   傅言道:“七王爷不要胡搅蛮缠,事情闹大了传到圣上那里,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本王不要脸上好看!”执名笑道:“去告啊,没关系,多告点。本王难不成还会怕你们?简直可笑至极!”   “那这个呢?王爷也不在意么?”傅言从宽袖中将小红册子掏了出来,哪知执名脸色瞬间就变了。   “本王就知道!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执名低声骂了几句,这才将手松开,重重拍了几下八王爷的后脑勺,笑眯眯道:“本王就是同八弟开个玩笑,太傅何必如此认真?是吧,八弟?”   八王爷气冲冲的嚷道:“不是!啊……”   执名二话不说,重重的打了八王爷的脑袋一下,目露凶光,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皮笑肉不笑道:“什么?”   “……是的,七哥是逗本王玩的。”八王爷到底忌惮执名的手段,整了整衣裳,气哄哄的跑回位置上坐好。   如此,执名鼻翼微张,轻蔑的嗤笑一声,这才大摇大摆的找了个位置躺好。他这边一躺好,就见傅言抬腿站在了讲台上,翻开一卷很厚的书。稍一抬眼,视线就不偏不倚的投射过来。   执名考虑了一下,起身坐好了。单手支着脑袋。百无聊赖的翻了几页书,眼皮耷拉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横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一句也没听懂。   他以为这样就做得足够好了,岂料八王爷心怀叵测,十分险恶的在桌子底下一脚踹了过来。   可执名是谁啊,向来只有他欺负旁人的份儿。当即就一脚反踹了回去,登时将八王爷踹得猛然从座位上蹦了起来。   也十足十的巧了,正好傅言点人起来回答问题,讲的正是《二十四史》。八王爷一心想要报复回去,哪里知道傅言在讲什么内容。遂站起来支支吾吾半天,连脸都憋红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下面在座的各位,除却一些皇室子弟,便只有王公贵族家的嫡系公子了。其中大多数都比八王爷年纪要小,若要按辈分来算,有的甚至是侄儿一辈。   八王爷下不来台,下面的人刚想偷偷提醒,却见傅言右手负在背后,左手攥着一册书,轻轻在台檐上敲了两下,板着脸道:“不准提醒!”   “太傅,这个,那个……”八王爷挠了挠头,满脸羞赧的低声道:“您问的是什么啊?没……没听清……”   “没听清?耳朵里塞驴毛啦?哈哈哈!”执名捧着肚子大笑,在坐垫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毫不客气的嘲讽道:“这个都不知道,还当你有多厉害呢!原来不过如此嘛,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说自己是哪个哪个贵妃所出,跟很厉害似的!”   “你……你……你有本事,那你说啊!你嚣张什么!”八王爷气得跺脚,指着执名大声骂道:“你一个来历不明的贱民,凭什么跟本王坐在一处!你自己连字都不会写,有什么资格嘲笑本王!本王的母妃是当今的贵妃娘娘!你的母妃又是哪个?凭什么在这里叫嚣,你真以为仗着父皇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后宫可是皇后娘娘的!”   “我是贱民?”执名起身,二话不说一脚将矮桌踹飞,身形极快,一把掐住八王爷的脖颈,狠狠的将人抵在柱子上。眸色泠然,笑得越发渗人,诡笑道:“我的母妃是谁,你也没有资格知道。贵妃娘娘很了不起么?皇后娘娘很了不起么?你若看不惯我,只管去你父皇那里告状啊,看看他是维护你,还是维护我!”   “咳咳咳!”八王爷咳嗽几声,脚尖勉强能触碰到地面,艰难万状的喘了好几口气,道:“你就只会欺压我!你有本事,你就去招惹皇长兄啊!他可是未来的储君,是东宫的太子!你纵是再得父皇宠爱,日后皇位也不可能是你的!因为你身上流的根本就不是皇室的血液!”   “是么?你怎知我身上流得不是皇室的血液?”执名眼睛渐渐泛红,明明是满脸笑意,可手上的劲儿却越发加重。   在场的众多皇子皇孙,世家子弟见状,吓得如同惊鸟,一窝蜂的躲远了。侍卫宫人纷纷跑上前来,各种劝说,也有看不下去直接动起手的。被执名一脚踹飞多远,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起不来了。   “王爷!快住手!”   傅言推开众人,一把擒住执名的手腕,厉声呵斥:“大庭广众之下行凶,纵然你是王爷,也承受不起皇上的盛怒!”   执名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眼珠赤红。扭了扭脖颈,发出一阵骨节响声,笑得邪气十足,刚要将八王爷丢出亭子。眼前忽然闪进来一道红色的影子。   他脸色一僵,手劲慢慢松了下来。目光凶狠的瞪着傅言,一字一顿道:“卑鄙无耻!”   “王爷寥赞了。”傅言将执名的手臂推开,将八王爷扶了下来,伸手一探脖颈处的伤痕,眉头皱得越发深了。对着左右吩咐道:“来人,去请太医过来,快!”   八王爷捂住脖颈咳嗽了几声,抱着傅言的胳膊,哇得一声大哭起来,“太傅!救命啊!执名要杀人了,他要杀人了!来人啊,快将他拿下!快去通知父皇,快去啊!”   左右的侍卫宫人面面相觑,望着执名不敢擅自行动,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傅言。却见他低声安抚了几句,将八王爷扶了起来。这才有空去料理执名。   “不关本王的事,是他先来招惹本王的!”执名双臂环胸,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杀人吗?谁看见本王要杀人了?”   他目光逡巡一遭,下巴轻轻一抬,指着一个锦衣少年,询问道:“你看见了吗?”   被点到的少年才十岁出头,长得粉雕玉琢很是可爱,一见执名向自己问话,吓得脸都白了。昂着脸,攥着拳头直抹眼泪,大声嚎道:“七皇叔,元漓没看见,不关元漓的事,元漓不知道!”   执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到别处。哪知他望向哪里,哪里站着的人就跟触电似的赶忙跳开了。如此,他耸了耸肩,对傅言笑嘻嘻道:“太傅,你听见了吧?本王什么事都没有做啊!你不可以污蔑本王!”   “是非曲直,下官自有决断。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宫圣地,岂由得你胡作非为?还望七王爷今后好自为之。”傅言沉声道,见太医过来了,遂让人将八王爷先送回去。这才转身,手里攥紧红册子,冷眼望着执名,厉声道:“王爷,下官劝你收敛一些。圣上如今是宠爱你不假,可人言可畏。你若行事一直这般狂妄,早晚会惹了众怒,届时谁也不会保你!”   “是吗?本王好害怕呀!”执名用舌头舔了舔后槽牙,俊美的侧脸微微鼓起。须臾,冲着傅言拱了拱手,笑嘻嘻道:“太傅好,太傅再见!”   他头一扬,大步朝前走,看样子是要出宫去了。   傅言目光灼灼的盯着执名的背影,十指蜷在宽袖中,渐渐攥紧成拳。回头见一众人犹如劫后余生一般,脸上泛起喜色,一窝蜂的拥了上来。七嘴八舌的纷纷道:   “太傅,太傅,你好厉害!自从七王爷来弘文殿了,太傅都换了好几波了!”   “是啊,是啊!七王爷目中无人,就喜欢乱惹是非!他连太傅都敢打,侍卫们根本拦不住他!”   “就是啊,七王爷就是仗着皇上宠他,什么事都敢胡来!若是再不好好管管,明日就能将弘文殿拆了!”   “可不是嘛,依我看啊,七王爷行事这般狂妄,又如此不知礼数,胡作非为。皇上早晚会厌弃他!”   傅言捏了捏眉心,略感疲惫。稍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噤声,这才淡淡道:“知道了,你们散了罢。这事下官自会回禀皇上,无须再多言语了。”   ☆、85.暴风雨来的前夕(2)   宣政殿。   明连穿着规制的石青色朝服, 袖口平整, 暗纹宝相花纹。腰间紧紧束着一条绛紫色的宽带,更显得宽肩窄腰, 身形修长。发间束着紫金发冠,内嵌了一枚鲜红的宝石,整个人既贵气非凡, 又显出几分温润谦和。   若是旁人穿成这般模样, 必然是俗气至极。可穿在明小侯爷身上,似乎再花团锦簇的衣料和饰品都仅仅是锦上添花。没有一处恶俗,也没有一处随意轻浮。硬是比旁人多出来两分清朗沉静之气。   殿角点着一盏安神香, 银制雕花镂空的香炉上方, 飘荡着淡青色的烟雾。缓缓上升到半空中, 龙飞凤舞的在琉璃瓦顶盘旋着。远处窗户半掩着, 几簇鲜嫩白如雪片的玉兰花争先恐后的探进来。外头染着荷香的微风一吹, 烟雾就彻底散开了。满殿都是浅浅的淡雅荷香。   忽然, 珠帘颤动,发出一阵如清水溅石般的轻快声。半寸明黄色的衣角率先闯入眼帘。明连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微垂着头, 拳头攥紧在宽袖中, 呼吸渐渐沉了下来。袍裾上用金线勾勒出的精美云纹随着走动, 像水一般缓缓流动,更显得来人身份尊贵非凡, 通身自带一股子威严之气。明连头垂得更低了, 拱手一躬到底, 行礼道:“为臣见过圣上。”   “爱卿今日怎么想着入宫了?真是……稀奇呵。”皇上单手负在身后,明黄色的龙袍上,一条气势磅礴的五爪金龙盘踞着。神色泠然,不苟言笑,虽极力掩饰,可眼底的乌青,以及血色寡淡的面容,仍然显得几分虚弱。   明连仅用余光飞速的瞥了一眼,便又收了回来。他虽未抬眸,可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头顶上方传来的压迫感——一个帝王的威压。带着七分威严,三分戾气,远非寻常人能承受得住的。   “微臣大病初愈,身子一直虚弱乏力,太医说须得在府上好生调养着,切不可再情绪大恸。遂在府中多修养了几日,还请圣上恕罪。”   “依朕看,恐怕未必如此罢!”皇上冷冷一挥衣袖,背着手踱步走至书案后面落座?这才抬眸深深凝视着明连,似笑非笑道:“明连,朕派人召你多次,你都不肯入宫,每次都以病情推脱。可自从你被赵员外之女所救之后,太医院回禀,你的身子已然无大恙。哪像你说的这般?你可是仗着你爹身怀功勋,这才敢如此放肆!”   说着,重重一拍桌面,震得茶杯颤了三颤。明连应声提袍双膝压在光滑冰冷的汉白玉地板上,闻言,抬首,不悲不喜道:“微臣不敢。”   皇上微眯着眼睛,唇角勾起阴冷的弧度,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凝视着明连良久,直到殿里气压低到一定程度后,才缓声道:“你其实不必如此,你心中有怨,朕都知晓。可是明连,你可别忘记了。当年是你爹设计害了傅家长房一脉。朕向来惜才,便从中稍作隐瞒,保全了明傅两家多年的情谊。纵是朕不派你爹领兵上阵平乱北地,傅言也迟早会调查出来。届时,怕是新仇旧恨一起找你算了罢。”   他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随手掷在明连眼前,冷笑道:“这是户部的卷轴,朕早先便料到傅言会去户部调查。遂一早就让人将卷轴撕下来半卷。你说若是傅言看到了这个,会不会怒发冲冠,当场断了同明国公府的交情?朕听说你们的关系极好,虽因退亲之事,生出了些许间隙,可为了救你的命,傅言可谓是煞费苦心。派人辗转多地,几次三番下海去东瀛寻药。这些你都是清楚的罢。再者,朕观傅言的性情,若是知道自己一心当成朋友的人,居然是杀父仇人之子,怕是不会轻易罢休。”   明连将半卷卷轴攥紧,煞白着脸,他原先身子骨就比寻常人弱,一张脸白如冰雪,眼下听到这番言语,连唇瓣都失去了血色。可仍然咬紧牙关一言不发。这些年来,无论他多么努力的想要遗忘,可始终忘不了老国公同他忏悔的那些话。原来当年根本就不是什么山匪谋财害命,分明是老国公心怀不轨,暗暗派了心腹找人去暗杀傅家长房一门。甚至是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只是未曾料到傅言居然会活下来,还误打误撞被赵家所救。之后更是同前去咸州暗查私访的明连撞了个正着。   有些罪孽,做了就是做了。即使他当年也尚且年幼,根本没有参与其中,甚至事发之时根本就是一无所知。可父债子偿,他们明国公府欠傅家的可是十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须臾,明连抬头,唇角苦涩的摇了摇头,沉声道:“皇上急召微臣入宫,难不成只是为了将这么陈年往事血淋淋的揭开,往微臣的伤口上撒盐么?”   “自然不是,只是朕觉得你近月来越发叛逆不听指令了,想要将你的反骨一一剔出才好。”皇上随手从桌面上摆着的一摞高高的奏折里,抽出了五六本摔在地上,唇角噙着一丝残忍的笑意,道:“看看,这些都是朕的好儿子做的,御史台的老匹夫们闲来无事参上几本。什么命案杀人案,大理寺的人不敢怀疑到皇子身上,反而抓旁的人顶罪。亵职之罪呵,执名果真是深得朕心啊,做起事来当真是半点也不给自己留退路。”   明连随意翻看两眼,眉头渐深。可因揣摩不透皇帝的心思,一时只好眼皮略抬,轻声道:“七王爷毕竟是流落在外多年,常混迹蛮村荒井,想来也吃过很多苦,受过许多的罪。既是皇室血脉,如今又恢复身份,圣上多花些心思教导便是。何必……”   他抬脸,眼底蕴着几丝不易察觉的薄怒,攥紧拳头低声道:“何必将微臣的妹妹软禁起来。皇上也该知道,明国公府现在只剩下明珞同微臣相依为命了。纵是不看在我爹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份上,皇上也该体恤微臣这些年来做过的一切吧?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明珞年幼无知,何必要拉她进来淌浑水?”   “你这是在埋怨朕?”   皇帝上半身略倾,眉心紧紧皱起,夹杂着几分戾气和怒色。须臾,又低声笑了一声,身子往后微仰,靠在由纯金打造的太师椅,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了几下,长叹道:“朕何尝想如此呢?你爹为国捐躯,你年纪虽轻,可这些年来做的事也甚合朕心。于情于理,朕都理应善待你们兄妹。正因为如此,朕才有意将最心爱的九公主下嫁于你。可你却辜负了朕的一片心意啊!”   “臣自知天生病弱,怕是日后时日不多。配不上九公主千岁,请圣上明见。”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肯娶九公主。也罢,你若是当真不愿意,朕又何尝想要逼你。”皇帝开始放宽容忍度,罕见的温声道:“明连,朕需要你去帮朕办点事。执名到底不是养在朕的身边,同朕生疏的紧,又仗着自己武功好,在空中藐视皇权,无视宫规。在外头兴风作浪,行事轻狂。朕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岂能容他继续狂妄!”   “皇上的意思是……让微臣派人拿下七王爷?”   “是也不是。”皇帝微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道:“他到底是朕的儿子,又是瑶蘅唯一的骨肉,朕真的不想伤了他。可又实在厌恶他的行事作风。你且找个机会,设计将人拿下,朕自有法子好生教教他什么是君臣之礼,什么是孝悌仁义。”   明连闻言,为难道:“七王爷好似精通巫蛊之术,身法诡异,性情又孤傲清冷。若是到时候打起来,怕是要玉石俱焚,很难将人安然无恙的抓起来”   “这个朕早有主意。”皇上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白陶小瓷瓶,重重的放在桌面上,往前一推,道:“这个你拿去。下在他吃的东西里。执名警惕性极高,从不肯轻信于人。你小心些,找准机会再放,莫要让他察觉到了。这东西能让他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待将他抓起来,先关押在大理寺的地牢中。朕早先让人替他专门打造了一副铜质锁链,只要穿透他的琵琶骨,不信他还能有力气同朕呛声。”   明连心里一个咯噔,忍不住攥紧拳头。他原先便知皇帝薄情寡义,刚愎自用,冷血无情。可至少对死去多年的瑶蘅情深似海。否则也不会找来一个又一个同瑶蘅相像的女子。   可到了如今,皇帝居然忍心如此残忍对待瑶蘅唯一的儿子。若真要如此,执名这个七王爷怕是做不了多久了。   明连这才起身将小瓷瓶攥在手心里,冰冷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他抬头,轻声询问道:“不知皇上要何时将明珞还给微臣。”   “这个急什么?明珞同朕的九公主相处的极好。你只管按照朕的吩咐去做,绝对不会伤了她一根毫毛。”顿了顿,皇上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来,“朕听闻,你对赵员外之女很是不同。莫非是因为她才拒绝了朕的九公主?”   闻言,明连神色一怠,随即飞快的掩饰住,正色道:“并没有,臣只是同她略有几分交情罢了,九公主金枝玉叶,不知比赵员外之女高贵多少倍。微臣怎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员外郎之女,而放弃当驸马。”   他以为自己掩饰的极好,可未曾想皇帝却将他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尽数收进眼底。   “哦,是嘛?朕听外界传言,赵员外之女生得国色天香,是难得一见的佳人。你若是喜欢,朕便将她赐婚于你。只不过……”皇帝笑容越发灿烂,可眸色却越发冷冽,继续道:“你若是办不好这事,朕非但要将明珞远嫁边塞,终身不准她踏足京城一步,还要将赵员外之女收入后宫!”   “皇上!”明连伪装的温顺面孔终于被这两句话击溃,素日的恬淡性情此时此刻分崩离析。如今放眼天下,他只有明珞这一个至亲了。而赵汐朝又是他此生求而不得的女子。无论是谁出事,他都难以忍受其后果。   可偏生生来为臣,至死都要受制于人,不得自由。   “你自己好好想想罢,莫要再辜负朕的心意!”皇帝摆了摆手,示意明连出去。   “微臣告退。”明连轻声道,脸上不带任何情绪。转身大步朝外走去。人才踏过宣政殿的门槛,眼前骤然一亮,阳光瞬间倾泻而下,照得人眼睛有片刻的失明。   明连抬手挡了挡光,才要走下台阶,胸口突然一阵闷疼,身形一晃险些从高高的一排台阶上滚下去。   手臂几乎是同一刻被人从后面一把攥住,将他往上一拉,扶稳了。明连微微愣了一下,转身就见来人是傅言。   这个时候,其实最不想见的便是傅言。   “……是你啊,多谢。”   傅言将手松开,轻颌首,打量了明连片刻,眉头微微蹙起,询问道:“明小侯爷是从宣政殿才出来?为何脸色这般苍白,可是身子有何不适,要不要去太医院找人来看一看?”   “不必了,想来是没休息好,没什么打紧的。”明连回道,他目光同傅言对接一下,很快又移开,略一思忖,便问道:“你在此处,莫不是要进去面圣?弘文殿出了什么事了么?”   傅言点头道:“正是,不瞒你说,七王爷今日又在弘文殿打人,这回将八王爷伤得不轻。你我也知,七王爷正得圣宠,旁人都不敢擅自动他。我也是怕贵妃娘娘爱子心切,届时再闹了起来。哪方的脸面都不好看。”   “那倒也是,七王爷果真很得圣宠。”明连淡淡笑道,说到“圣宠”二字,牙齿咬得格外用力,颇为讽刺。他拱了拱手,就要告辞,傅言伸手拦他,道:“小侯爷请留步。青儿这几日被叔父拘在府里不许他出门。在府里乖觉了一阵,这几日十分想念安平县主,可派出去的人总也请不到人。可否请小侯爷代为转告?”   闻言,明连便笑道:“你这个做堂兄的,果真称职。若换做我,才懒得搭理傅青。只是这几日不行,明珞被九公主找去了,想来要在宫中小住一阵。傅青那里还是由你去应付罢,我先行一步。”   语罢,明连抬腿就下了台阶,走了几步又突然转过身来,见傅言还未转身进殿,便又重复道了句谢。   傅言便笑道:“明小侯爷客气了,我们家青儿自小把你当兄长看待。汐朝也把你当成知己,我们都是朋友,何来频繁道谢之说?”   明连也笑:“若不让我道谢,难不成还要我致歉不成?那……对不住了。”   傅言尚且没搞明白明连是何意思,太监总管福安凑上前来,恭声道:“傅大人,圣上宣您进去。”   如此,傅言这才同明连点了点头,抬腿大步朝殿里走。太监总管落后两步,同明连笑道:“明小侯爷,圣上让奴才提醒您一句。五日之内若没能将事儿办成,后果您自个儿心里有数。”   “多谢公公提醒,本侯自是心里有数。”明连淡淡道,目光瞥见太监总管腰间的一只淡青色荷包,似笑非笑道:“公公这荷包做得好生精巧啊,怕不是哪个宫的女官送的罢?”   “明小侯爷……您,您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太监总管赶忙将荷包扯下来,胡乱塞进衣袖中。正要再分辨几句,抬眼见明连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登时气得脸都青了。狠狠一扬拂尘,这才转身也进了殿中。   赵府。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赵汐朝正坐在桌前,手里捏的陶瓷汤匙险些摔地上。凤尾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抬眼见来人是执名,吓得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将麻团抱紧了,勒得猫儿“喵呜”一声叫了起来。   “赵汐朝,我今日受了好大好大的委屈!”执名沉着一张俊脸,一进门就嚷嚷开了。忽见屋里还站着丫鬟,脸登时一板,严厉道:“滚出去!别站在这碍手碍脚的!”   凤尾原本就怕执名怕得狠,眼下更是吓得眼泪汪汪,直往赵汐朝那里望。   “你先出去忙吧,把麻团放下,你勒疼它了。”   赵汐朝轻声道,见凤尾走了出去,这才面露不悦的瞥向执名,“你能不能温和一点?一大早的,谁招惹你了?我们家的门招惹你了,还是我的丫鬟招惹你了?还是说,就是我招惹你了?”   执名哼了一声,闷闷道:“你惹我的地方可多了去了,不想跟你计较而已。”他一屁股坐在赵汐朝身旁,怒气冲冲道:“赵汐朝,你是不知道。我今日可安分守己了,我去弘文殿上课,都没有主动惹过事。都是老八那个王八羔子先惹我的。结果被傅言看见了,你猜他怎么说我的?他居然说什么孝悌为仁之本。什么狗屁玩意儿,我听都听不懂!”   赵汐朝无奈道:“你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就大老远的从宫里跑出来,踹我的房门,吓我的丫鬟吧?再说了,八王爷可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啊,你怎么能说他是王八羔子呢?他要是王八羔子,你岂不是……咦!”   执名恶声恶气道:“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有那种草包弟弟!我还没找你算账,那个小册子你给谁不好,偏要给傅言!你都不知道,他在人前落了我好大的面子!我真的很生气!可是我考虑了一下,觉得我要是打他了,你回头肯定要打我!”   “……你还挺聪明的。”赵汐朝懵懵的夸了一句,见执名眼睛又瞪了起来,赶忙顺着毛捋,笑道:“你能这样考虑,我真的很欣慰。这就证明了两点:第一,你真的很讲诚信。第二,你天性很善良。执名,你能有进步,我真的很开心。”   执名脸色稍悸,昂着下巴得意洋洋起来,忽觉裤腿有什么东西在挠。垂眸就见一只肥硕的猫儿,正用同样肥硕的小胖爪挠他的裤子。   他二话不说,一把提溜着麻团的后颈皮,就要摔死在墙面上。却听赵汐朝在耳边惊叫了一声,“哎,别动它,你弄疼它了!放松手!”   “切,女人真是麻烦!”执名嗤笑一声,话虽如此,可却老实听话的将猫递了过去,顺势轻敲了一下麻团圆溜溜的脑袋,嫌弃道:“长成这副死肥样,难看死了。”   赵汐朝将麻团抱在怀里,给它顺了顺毛,闻言便回道:“比你好看多了。”   “你!”执名气得脸色铁青,瞪了赵汐朝两眼,到底是没说什么。他余光瞥见赵汐朝正捏着汤匙搅了两下碗里的汤羹,便问道:“这是什么?好吃吗?”   赵汐朝偏过脸来,笑道:“这个呀,叫做莲子羹,里面放了银耳莲子还加了些糯米和莲花花瓣。做的时候用新鲜的荷叶覆盖在粥面上,这样荷花的清香就能留在这粥里了。这可是我们家乡的风味吃食,能润肺养颜。挺好吃的,你要吃吗?我让丫鬟给你送一碗来?”   “那我……尝一尝?”执名说着,顺手将碗抓了过来,捏着汤匙喝了一口。入口甘甜清香,一股子浓浓的荷花甜香味儿一股脑儿的涌上舌尖。不由自主又多喝了几口。   赵汐朝为难道:“你怎么性子这么急?这碗是喝过的!”   “我知道啊,就是因为你喝过了没事,所以我才敢喝的。”   “什么叫我喝过了没事?你觉得我会给你下毒吗?”   执名随意道:“我就是相信你不会给我下毒,我才会喝你的东西。真是笨女人,非得让我将话掰碎了给你听!”   赵汐朝神色十分复杂,见执名咕噜咕噜喝得起劲,赶忙攥紧他的手腕将人拦住。   “干嘛啊!尝一尝怎么了!”   “不是啊,这是方才我喂猫的!”   执名手里的汤匙,“啪嗒”一声落在了碗里。脸色由白到红,又由红到青。死死瞪着赵汐朝怀里的猫,咬牙切齿道:“你给这个玩意儿喝,你都不给我喝?”   ☆、86.暴风雨来的前夕(3)   赵汐朝神色有些复杂,微抬眸瞥过去一眼, 见那碗都见底了, 里面的莲子羹被执名喝得干干净净。要不是她方才拦着, 估计执名能把勺子都舔干净。   她见执名脸色很不好看,一副随时要吃猫的样子, 赶忙将麻团抱紧了。警惕的盯着执名,正色道:“这不能怪我,谁让你手这么快,多等一刻都不行。”   “没心没肺的女人!”执名冷眼睨着赵汐朝, 薄唇轻抿。须臾,脸上渐渐又泛起笑容来, 他人生得俊,笑起来如同冰雪初融,连素日的锐利锋芒都掩盖不少。看着倒是有几分孩子气。   拽着她的衣袖,摇了摇, 笑容满面道:“赵汐朝, 五天之后,王府设宴, 到时候你也来吧?”   “我去做什么?你堂堂七王爷,在府邸设宴, 定是邀请了许多达官贵人。我一个官家小姐,还是少抛头露面为好。本来名声就不是特别好听了, 回头再嫁不掉了, 那可如何是好。”   赵汐朝垂着头, 伸着两指轻轻掐了掐麻团的猫耳朵,随意道。   执名一听,狐疑道:“名声好不好听,很重要吗?我名声也不太好听啊,朝廷上的那些老匹夫们三天两头参我一本,我也没怎么在意。”   赵汐朝默默叹了口气,抬眸暼了执名一眼,劝道:“你可别不把名声当回事儿。御史台的大夫们又不是白领着俸禄吃白饭的。你现在是高高在上的七王爷,又有皇上盛宠着。他们顶多参你两本,在背后说你两句闲话。可若你哪日惹恼了皇帝,那你可得小心了。”   执名嗤的笑了一声,嘲讽道:“我有什么可小心的。我有武功在身,又会给人下毒,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制得住我的!我打不过,还能跑得掉。留住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又把目光投向赵汐朝,上半身微倾,满脸认真道:“再说,你怎么会嫁不掉呢?我娶你啊!”   赵汐朝惊得浑身一哆嗦,赶忙往后坐了坐,连连摆手道:“别别别,你可是王爷。我的身份太低,配不上你的。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你是龙子皇孙,是天潢贵胄,天底下多的是貌美女子对你前呼后拥。你何必喜欢我这种抱着金元宝出生的庸俗女子?”   执名又往赵汐朝的方向逼近一寸,笑嘻嘻道:“你对自己的评价这么低啊?”   “……我有自知之明啊!”赵汐朝说着,又往后躲了一寸。   “那可太巧了,我就喜欢有自知之明的庸俗女子。”执名索性又凑过去几寸,距离近到同赵汐朝几乎是呼吸相扰的地步。他比赵汐朝高一个头还多,略垂着头,带有淡淡紫罗兰花香的气息,深深浅浅的落在她的头顶。   似乎只要再往前倾一寸,就能顺利将人拥入怀中。他是这般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得寸进尺的再一次凑了过去。   哪知赵汐朝再一次躲开,身子斜出一定的角度,而背后却是空无一物。整个人就往后仰去。   “小心。”执名一手绕到赵汐朝背后,揽着她的腰肢,微微一用力,将人重新按回了位置上。如此,距离已经近到能听见彼此心跳声的地步了。   赵汐朝几乎是下意识的站起身来,赶忙抱着猫往边上躲闪了几步。脸上染上几朵红云,轻轻咬着下唇,心口像是揣着一只兔子,七上八下的乱跳。   她向来不是个自控能力很好的人,这么一位俊俏到令人发指的公子,坐在她面前,时不时言语诱惑着。简直比上刑还要恐怖。   执名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够了。才起身绕到赵汐朝眼前,半弯着腰,故意去看她此时此刻的神态。   赵汐朝深知执名的险恶用心,狠狠剜了他一眼,板着脸严肃道:“执名!你不要再乱开玩笑了!你再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   “好吧!不开就不开呗,有什么好生气的!”执名轻飘飘的落了一句,将手交叠着捧着后脑勺,幽幽道:“我这几天眼皮总是在跳,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思来想去,可能就是你了。”   他暼着赵汐朝,接着道:“喂,你这几日在府上好生待着。没有旁的事儿,不要乱出门。我这个人预感最准了。”   “先顾好你自己吧!”赵汐朝没好气道:“你真的很烦,不盼着我好,非得盼着我坏。真是懒得理你,没事别老往我这儿跑。影响我的闺誉。”   “就你那闺誉还怕被人影响啊?你早些时候,不是也留着傅言在房中吗?孤男寡女的,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赵汐朝气红了脸,扬起拳头往执名胸膛上捶了一下,怒气冲冲道:“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多嘴!”   “哎呦!我的心好疼!”执名夸张的捂住胸口,整个人往后跌去。以一种常人无法办到的姿势,脚底稳稳扎在地上,而后背即将触到地面。明明眼底还带着笑,可脸上硬是作出十分痛苦的样子。   赵汐朝冷眼旁观,知他又在装模作样。也懒得搭理他。索性就抱着猫往门外走了几步,立在廊下,看着满院的花红柳绿,入目姹紫嫣红,一片生机勃勃。   “你这人真没有意思。若是换了傅言,你肯定抱着他,温声细语的问他疼不疼。”执名幽怨的声音从背后飘了过来。他身形一动,赵汐朝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到了眼前。   “赵汐朝,本王很认真的命令你,五日后王府设宴,你一定得来!否则……否则本王就弄死你爹,你信不信!”   赵汐朝顿生不悦,可执名素来说话都是这般,同他说理无异于是对牛弹琴。反正在他的世界里,他做的任何事,说的任何话都是对的。   如此,她便道:“你又威胁我。”   执名得意洋洋起来,道:“如今我已经是王爷了,普天之下没有我办不成的事儿!你先前不是总被人说身份低吗?那你就嫁给我,成为七王妃,我会把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你面前。”   赵汐朝暗暗叹气,她爱的终究不是执名。   许久,她才道:“那你给我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一个就行了。”   执名笑道:“那日是我的生辰,这个理由够不够?”   赵汐朝足足愣了半刻钟,才巴巴道:“够了够了。”   “算了算时间,自从我娘死后,再也没人给我过过生辰了。我已经下了很多帖子,届时会有朝中很多官员过来。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但愿,不是惊吓。”   赵汐朝只是随口一说,哪知道却一语成谶。许多年后再回想起今日对话,终是忍不住悲从中来,届时还不知是何等光景。   皇宫。   执名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进了宣政殿,一眼便瞧见皇帝坐在书案后面看奏折。太监总管福安就在边上立着,见执名进来了,这才轻声提醒了皇帝一声。   “执名来了啊!”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对福安使了个眼色。福安立马会意,躬身退了下去。   如此,偌大的殿里便只剩皇帝和执名二人了。   执名也不行礼,在殿里随意转了几圈,开门见山道:“父皇,我想要你帮一个忙。”   皇帝脸色微微一僵,很快又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神色,温和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父皇今生愧对了你娘,必会加倍补偿于你的。”   执名一听,忍不住嘲弄道:“若你真的有这么爱我娘,为何时至今日还不肯在皇室宗堂里立上我娘的灵位?你若真的深爱我娘,后宫里头怎么会有这么多女人?说到底,父皇呵,你最爱的还是你自己。”   “……执名。”皇帝的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眉宇间藏着几分戾气,不悦道:“朕是你的父皇,你怎么如此同父皇说话?难不成太傅们没有教你什么是君臣之礼?”   只见执名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皇帝神色一慌,脖颈处一凉,被人从后面用匕首抵住。   殿里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除却越发沉重的呼吸声,便只有殿角中两排红蜡,微弱的火光跳动。   “父皇,你好像还没有搞明白现在的处境。”执名邪笑着,用匕首雪亮的刀刃轻轻往皇帝脖颈上一划。皮肤瞬间被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几滴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你喝过我的血,你的血液里流动着我身上的毒。这天底下除了我没人能救得了你。只要我想,我可以让你在三日内七窍流血而死!别再跟我说,你有多么多么深爱我娘。你若真的爱她,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活得生不如死!”   执名伸出舌头,舔了舔刀刃上鲜红的血液,双眸渐渐充血,笑容越发森然:“父皇,我看上了赵员外的女儿。可是总有人说她身份低,我想替她向你讨一个县主的身份,这个不为难你吧?”   “不为难,不为难。”皇帝面露惶恐之色,赶忙找来明黄色的锦帛,提笔落下几行大字。   “朕便封她为临溪县主,封地临溪县。”   执名将锦帛抽了过来,满意的看了几眼,幽幽道:“当皇帝真好,写下的字是圣旨,说出来的话是金口玉言。怪不得你当年就算负了我娘,也想要这个天下!”   “朕……”   执名根本不听皇帝说话,将圣旨往怀里一揣,大步朝殿外走去。边走边大笑道:“坐拥天下,享无边孤独!真是好啊!”   皇帝危险地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擦拭干净脖颈处的血。眼底满是阴鸷之色,带着三分戾气,七分狠毒。恨不得将执名身上剜出几个窟窿来。   ☆、87.狂风暴雨   至执名走后,傅言倒是过来了一趟。他似乎知晓执名一定会过来同赵汐朝诉苦, 言语之中颇有几分酸味。   她甚少见到傅言拈酸吃醋, 忍不住就用手指轻轻搔他的下巴。初时傅言秉承着京城贵公子中模范标杆的一向做派, 板着一张俊脸,一本正经的同赵汐朝说了几句。   无非就是执名这几日行事过于狂妄, 怕是要遭人背后非议。后见赵汐朝用心险恶的往下移动两寸,渐渐也收敛心神, 一把将她两只不安分的手都攥紧了。满脸肃然道:“不许乱动了。”   “怎么了, 傅公子要生气了?”她自然心知傅言不是真的在生气, 一时只管小幅度的挣扎着, 笑嘻嘻的问他:“傅公子自从做了太傅之后, 对我真是好凶啊!”   “……我有么?”   “有啊!”赵汐朝一本正经的控诉道:“你以前还总喜欢带我一起出门游玩, 自从升任了太傅之后,就很少来找我了。”   傅言便笑道:“你如此说, 我倒是不知如何接话了。据我所知,七王爷倒是极其听你的话。你若是肯好好同他讲讲道理, 世间再多一位好人,也未可知。”   赵汐朝叹了口气, 单手捧着下巴,幽幽道:“我当然是想, 只是执名性子阴晴不定的。我说一两句,他或许会听。说的多了, 他定是要恼的。”   她转过脸来, 拍了拍傅言的肩膀, 笑道:“眼下正有一个好机会。五日后王府设宴,你同我一起去吧?”   “七王爷设宴,你去做什么?”傅言敏锐的听出了赵汐朝话里的关键,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两下,不悦道:“你同他……关系倒是挺好的。”   “我一直都觉得,我们大家都是朋友。再说了,那日是执名的生辰。我想,他既然觉得我生得很像他娘,索性就做套衣裳给他,你说好不好?”   傅言蹭得一下站了起来,薄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他早先便知执名对赵汐朝有觊觎之心,可因信得过赵汐朝对自己的感情,从不多说什么,生怕伤了情分。可眼看着赵汐朝已然对执名生出来不一样的感情。心口就像是堵着一块石头,闷疼闷疼的。   他这些年读过许多的书,从来没有哪一本书是教他如何去讨一个女孩子的欢心。有些嫉妒、恼怒、怨恨的情绪,轰隆一声烧了起来,燎得胸口生疼,恨不得将赵汐朝整个抱在怀里才能好。   傅言是如此想的,身体很诚实的这么做了。一把攥紧赵汐朝的手腕,不由分说的扯到了自己的怀里。他抱得那样紧,像是要将赵汐朝整个人揉碎在自己的骨血里。这样,以后她就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了。   “……傅言。”赵汐朝脸埋在傅言的胸前,憋得险些喘不上气来,勉强踮起脚尖,两手捧着他的脸,巴巴问道:“你怎么了啊?生气了?”   “嗯。”傅言特别诚实的回答道。   “啊?”赵汐朝稍微有些懵,从未想过傅言居然还有承认的时候。索性就捧着傅言的脸,左右各亲了十几下,这才小心翼翼的问他:“还生气吗?”   “……还有一点。”   赵汐朝了然,深吸了口气,又往傅言嘴唇上像小鸡啄米似的,胡乱的啄了几口。   “还气吗?”   “……不气了。”   “这就好。”赵汐朝大松口气,心知傅言肯定是拈酸吃醋了。也是,她从来没给傅言做过衣裳,怎能先给别的男人做。   她其实并无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觉得执名很可怜。可傅言却不这么觉得。   他甚至还很有远见的说了一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执名他本性不坏的,只是需要有人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只是对你不坏。”   赵汐朝便道:“纵是只有一线希望,我也想试一试。”   她抬眸,一本正经的重复道:“纵是只有一线希望,我也想试一试。”   傅言叹气,将手松开:“行吧,你想如何便如何。”   你想如何便如何。轻飘飘的一句话,像风吹过轻沙,转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转眼过去五日。   王府设宴,规格自然远非寻常人家可以比拟的。才下了赵府的马车,执名便跟一阵歪风似的刮了过来。他今日穿得格外喜庆,一身鲜红的锦袍,金丝滚边,内绣暗色紫罗兰花纹,垂感极好。一头长发仅用一根同色发带系了,见赵汐朝下了马车,眉梢眼角皆是笑意,赶忙迎了过来,笑道:“赵大小姐大驾光临,本王真是有失远迎啊!”   来王府赴宴的都是朝中的达官贵人,其中不乏上杆子要巴结七王爷的官员。此时一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七王爷竟然如此重视一位美貌女子。不由暗暗揣测赵汐朝的身份。   赵老爷老早就来了王府,伸长了脖颈巴巴望了一遭。也没见到七王爷的人。眼下混在人群里头,离得老远就看见了执名。登时脸色都白了,跟青天白日见了鬼似的。赶忙拉着府上的下人询问道:“这位就是你们的七王爷吗?”   “是啊,这位就是七王爷。”   赵老爷闻言,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有心想要挤进人群将女儿拉回来。可脚下刚动了几步,一记冷冽的眼神剜了过来。   执名笑着,将目光收了回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要将赵汐朝往府里引。哪知身后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回身就见三道玉影落在了府门外。   一时间官员们更加振奋了,这京城有名的四位公子今日算是凑齐了。明小侯爷素来身子骨弱,轻易不参加宴席,今日也不知哪道香风将他给吹来了。   就连京城里头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中书令之子傅青也露了面。官员们纷纷伸着脑袋望了几眼,目光投向傅言时,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这不是太傅吗?怎的也过来了。我可是听说这位年纪极轻的太傅,对赵员外之女情深根重啊!”   “可不是嘛!可老夫观七王爷的举止,似乎同赵小姐关系匪浅啊!说不准七王爷也喜欢赵小姐!”   “说句心里话,老夫觉得这种可能性极高!要知道这赵小姐可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   周围的议论声或多或少的传到了傅言的耳中,他就跟没事人似的。从容的翻身下马,傅青打边上飘过来,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堂兄,你跟阿朝好好说话,别再吵架了。你们一吵架,我就心慌。”   傅言充耳不闻,在众多目光中朝前走了两步。眉宇间带着几分淡漠,目光在赵汐朝和执名的身上来回跳动。最终落在了前者身上。   “啊,哪种香风把太傅给吹来了?”执名笑嘻嘻道,不由分说的一把攥紧赵汐朝的右手腕,作势要往自己身边拉。   赵汐朝早在看见傅言时,心里便已然打起了小鼓,生怕他误会什么。可哪知执名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她大惊失色,整个人顺着力道往执名的方向倾了过去。   几乎是同一瞬,左手腕一紧,她回眸,就见傅言板着一张脸,眸色越发泠然。   进一步是执名,退一步是傅言。赵汐朝整个人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众目睽睽之下,若是真的闹了起来,怕是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更何况,从私心上来说,赵汐朝希望执名日后可以过得很幸福,最起码不要再继续痛苦下去。   执名眯着眼睛,笑得邪气十足,昂着下巴显得十分得意嚣张:“太傅,你这是在做什么?这里可是七王府,不是翰林院,也不是弘文殿,更不是傅家!你要抢人,也得找个好地方。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抢人,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傅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下官竟不知脚下哪块土地是真正属于王爷的。”他转脸深深地凝视着赵汐朝,忽而,轻声笑道:“你倒是很心急,说好了要一起来,怎么自己偷偷跑来了。”   “……我。”赵汐朝咬紧了下唇,使劲挣扎了一下,没将执名的手挣开。   执名力气极大,攥得极紧,像是年幼的孩童渴求爹娘多关注自己一些似的,直至指尖泛白了都不肯松。他眸色冷冽,唇角却向上翘起,压低声音同赵汐朝道:“怎么,世上的人都是可以轻易许下承诺的么?你说过,只要我五日之内不做任何伤天害理的混账事,也不乱发脾气,你就答应我一件事的。现在,你反悔了?”   赵汐朝为难道:“我只答应来赴宴。”她说着,咬牙强迫自己将手硬生生的抽了出来。   执名垂眸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手,许久,才抬起头来,目光像是刀子一样剜在傅言身上。牙齿咬得咯噔作响,满目森然道:“既然来了,那就一起进来坐坐吧?请!”   “多谢。”傅言紧紧攥着赵汐朝的手,大步从执名身前走过。执名有几次想伸手将人硬抢过来,可考虑到赵汐朝可能会不高兴,又硬生生的逼着自己将手缩了回来。   走了片刻,众人眼前骤然一亮,视野立马开阔起来。   这院子极大,里头摆了二十几张圆桌子,竟也显得十分阔绰。周围点了一圈荷灯,极是用心的制成九瓣莲状,里头又镶嵌着大小一致的夜明珠,远远瞧着如梦似幻。王府里头皆是以执名的喜好装饰的。幽长的庑廊两旁,挂满了鲜红色的幌子。夜风轻轻一吹,争先恐后的舞动起来。   赵汐朝心里忐忑,由着傅言拽着她往府里面走。傅青从旁说了一句“别吵架”,就立马窜远了,跟条小尾巴似的,缠着明连问东问西。   明连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向来极有耐心,便道:“明珞这一阵子入宫陪伴九公主了,大约再过几日才能回来。”   傅青一听,瞪圆溜了眼睛,兴致勃勃道:“九公主?就是圣上要许配给你的九公主吗?”   “是九公主,但是并非是要许配给我。”   明连纠正他,随意逡巡一遭,见每一张桌子上都摆满了时令蔬果,更有美酒好菜,大鱼大肉。看着到不像是文人墨客聚集的地方,反倒像是聚众淫、乱的场所——好在没有妖娆美人,要不,就真成了。   他又暗暗犯了愁,不知执名到底会吃哪一样东西,总不能在每一样食物上都下毒。正暗暗思索着,傅青一把揽着他的肩膀,将他往前推了推,嚷嚷道:“走走走,咱们也赶紧过去。我看七王爷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待会儿真要打起来了,咱们得上去帮忙!”   傅青想了一下,改了措辞,“你身体不好,在边上看着就成。我自个上去帮忙!”   离得近了,才听见二人在小声的争论着什么。傅青挠了挠头,苦恼的同明连对视了一眼,双双上前,将二人拉开。   明连将赵汐朝往边上拉了拉,温声细语道:“大庭广众之下的,你们这是要吵架?”   赵汐朝抿紧唇,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什么,只道:“我什么都没有做过,可是傅言却是不肯相信我的。既然如此,当初就不该将我带来京城。我若是一直待在咸州,保管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明连低声安抚了几句,见赵汐朝任性的梗着脖子,硬是不肯再说一句。他不免叹了口气,转头要去看傅言,谁料一记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抬眼就撞入执名阴沉的目光中。   执名恰好抬腿,正向这边走来。   傅青瞪着执名,再探着脑袋望了一眼赵汐朝,巴巴道:“哎?你们有没有觉得,阿朝同七王爷长得挺像的。那个眼睛,鼻子,还有嘴巴,都挺像的!”   闻言,傅言脑中如同电花石火,忽然间便想起了那日在宫门口见到的那具女尸。怪不得他觉得眼熟,原来同赵汐朝眉眼间有几分相似。   隐隐的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可又缺了关键的一部分,以至于所有的事情都连不成一条直线。   再抬眼时,执名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他先是垂眸凝了赵汐朝两眼,见她眼眶微红,像是要随时哭出来的样子。眸色渐渐又充血起来,抬腿就冲着傅言的方向走了过去。   赵汐朝大惊失色,生怕执名众目睽睽之下干出什么荒唐事,赶忙一把将他拦住。故意当着傅言的面,攥着执名的手,道:“执名,今日是你生辰,祝你生辰快乐。”   执名心里登时舒坦了,被赵汐朝一个小动作取悦到了。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指了指身上穿的衣裳,得意洋洋道:“今日,本王真的很快乐。这衣裳的颜色真的很好看。”   赵汐朝没敢说,这是她从裁缝铺子里买的。又像是故意气傅言,遂不肯将实话说出来。哪知傅言抬腿就往外走,半点都不往她这里看。   “哎,堂兄!堂兄!你别走啊,快回来,回来!”傅青冲着傅言的背影,大声喊了几句。又回眼望了一眼赵汐朝,嘴张了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跺脚赶忙追了出去。   “哎呀,本王害你跟太傅吵架啦?”执名笑嘻嘻道,又渐渐敛起笑容来,“好不容易过一次生辰,结果都不得安生。”   明连闻言,略一思忖,便有了几分思量。他偏脸深深凝视了赵汐朝一眼,内心搅动着几分复杂情绪。   既是设宴,待人到齐之后,执名坐于主位,率先落了座。赵汐朝同傅言都是很执拗的人,谁也不肯率先认输,遂对立而坐,中间隔着好长一段距离。   傅青捣了捣傅言,见他没动,又使劲眨了眨眼睛。   “你眼睛抽筋了?”傅言仰头喝了杯酒,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   “不是啊,堂兄!你怎么能跟阿朝吵架呢?阿朝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心里难道没数吗?你怎么还会怀疑她?”   “我没有。”傅言将酒杯重重砸在桌面上,闷闷道:“说了你也不懂,你闭嘴罢。”   傅青果然就闭紧了嘴,可眼睛却跟耗子似的,贼溜溜的往赵汐朝跟明连的方向瞟。   赵汐朝忍住不去看傅言,自酌自饮,喝了几杯酒水下肚,感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刚要再饮一杯,手腕一沉,抬眼就见明连将她拦了下来。   “别再喝了,你都快喝醉了。”   “……明小侯爷。”赵汐朝捶了捶自己的额头,醉醺醺道:“我感觉身体有点飘,很快就要飞起来了。”   明连伸手将人扶住,好笑道:“我就说让你少喝点,非不听。”顿了顿,他手下暗暗加重了两分力道,轻声道:“要喝,你也该是同七王爷喝一杯,今日……不是他的生辰么?”   “……你说的对!”   赵汐朝拍了拍额头,使劲甩了一下,道:“我去敬执名一杯酒……我今日要气死傅言,我一定要气死他!”   说着,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手心里登时被明连塞进来一只酒杯。   明连轻轻道:“去罢,你送的酒,七王爷一定会喝的。”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赵汐朝的一举一动,手心冒出了一层冷汗。抿紧薄唇,脸色在清冷的月色下,更显得苍白,近乎同雪一般无二。   明连亲眼看着执名将那杯下了药的酒水喝下,心里登时松了口气。伸手招了招赵汐朝,温声笑道:“阿朝,快下来吧,你喝醉了。”   赵汐朝果真下来了,明连缓缓站起身来,将人往自己身后一藏,眼睛像是钉子一般,死死钉在了执名身上。   执名察觉到明连的目光,眉心皱起,不悦道:“想上茅房在后面,你盯着本王做什么?”   却见,明连忽然一把将手里的酒杯砸碎在地上。从门外迅速涌出一大波配刀官兵。   在场的官员们大惊失色,就听明连一字一顿道:“在场的人听清楚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七王爷残杀百姓,罪不可赦。圣上下旨,令本侯将七王爷捉拿归案!无关人等,迅速撤离!”   愤怒、恼恨、吃惊迅速涌上执名的心头,他眯起眼睛,目光冷冽的像刀子一样。四下逡巡了一遭,见场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许多官兵。   他们各个都拿着刀剑,刀锋雪亮的如同今晚的月色。执名转了转手里的银制酒杯,缓缓叹了口气,语气轻挑道:“打打杀杀的事,什么时候干不行,非得是今天!真他妈晦气!”   他抬眸,两只眼珠渐渐充血,在人群中迅速扫了一圈,这才将目光投向明连。   “就带这么点人,就想拿下我,简直就是笑话!”   明连道:“这些便已经足够了。本侯劝王爷莫要再做无畏的挣扎。圣上并非是一定要王爷的命。”   “哈哈哈!”执名大笑起来,站起身来,刚要运气,脸色骤然大变。试了几次也没能成功,反而引得气血逆行,一口乌黑的鲜血喷了出来。身形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他向来警惕,但凡入口的东西,没有一样是不经过试毒的。答案几乎要脱口而出,执名也不知是惶恐不安,还是极度愤怒,胸膛大幅度的起伏着。眼睛也越来越红。   越是要试图运气,毒蔓延的也越发厉害。执名十分不解,明明自己已经身经百毒,怎么还会受此牵制。   莫非……有人前去东瀛,寻到了他的师门,这才得了制服他的方法。   “赵、汐、朝!”执名眼睛赤红,每喊出一个字,嘴里就流出大量的黑血,他脸色铁青,满目森然,再配上一身红衣,和满嘴的鲜血,像极了才从无间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赵汐朝早在事情发生时便已经懵了,所有的事情她都毫不知情,可又刚好参与其中。她看着明连的一举一动,联想起方才那杯酒,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可是,到底是为了什么,明连为什么一定要去害执名!   “执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赵汐朝试图解释什么,可又无从辩解。毒酒是经她手递过去的,这一点说破天也赖不掉。   “我真傻,真的。”执名捂住胸口,那里撕心裂肺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一刻不停的搅弄着,疼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我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是大错特错!赵汐朝,你摸着良心说,我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你了?你非得这么算计我!”执名笑得狰狞,眼底透着深深的怨毒,他缓缓吐了口气,至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厉声道:“来啊!有本事就上来杀我!”   “执名!”   ☆、88.全是笑话   热热闹闹的宴会,转眼间便桌椅倾斜, 宾客如同群鸟般, 轰隆一下散开了。赵汐朝醉醺醺的站在人群中央, 被穿梭其中的官员撞了几下, 险些将她撞倒。   身后蓦然伸过来一只有力的胳膊, 她整个人顺着力道往后跌去,恰好落入了傅言怀里。   “汐朝,对不起,我不应该跟你吵架的。”傅言去而复返, 抬眼见场上闹得不成样子,索性将赵汐朝圈在怀里。往后退了几步。   “……这到底是怎么了?执名……执名。”赵汐朝晃了晃脑袋,冷风一吹,又经过这么一场动乱。仅有的酒意也烟消云散了。   “七王爷, 你今日插翅难逃,本侯劝你放下刀刃。圣上并非一定要了你的性命, 可你若是一意孤行,谁也保不住你!”明连攥紧拳头,冷眼看着执名挥剑杀人。   武功高强的人, 到底是不一样的。即便身中“凤凰引”, 也尚有力气残杀人命。在挥剑杀了第六个涌上来的官兵之后,软剑上的鲜血如同一条小溪流, 顺着冷刃缓缓流下。   “……让我束手就擒?简直就是……荒谬!”   像是回应这句话一般, 执名右臂一震, 电花石火间挥出数剑。他周身僵硬, 每催动一次内力,浑身的血液就像是被灌入水银,四肢也渐渐失了力气。可强行运气的结果就是,几乎每移动一步,就像是有千斤的力道坠着四肢。   血,大量的血染红了地面。执名杀红了眼睛,只觉得满腔的愤怒和恨意支撑着他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愤怒是激发恨意最直接有效的情绪,执名抬袖,狠狠擦了唇边淋漓的鲜血。苍白的五指,紧紧攥着刀柄,不偏不倚的对准了赵汐朝。   执名艰难万状的缓了口气,摇了摇头,苦笑道:“赵汐朝,你为什么一定要如此算计于我?你就非得让我死了才肯甘心?”   处心积虑,这种才叫处心积虑。费劲心思的让他放松警惕,就等着今日的致命一击。他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让眼前这个女子满意。   若是不爱,终究是不爱的。成全别人,委屈自己这种愚蠢至极的事情,他这辈子只做一次,就足够厌倦了。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赵汐朝往前踏出去一步,惊慌失措的摇着头,“执名,你听我说,我……”   “住嘴!”执名一声厉呵,使劲震了一下软剑,虎口不堪重负,终于崩裂开来,鲜血淋漓,“我不想听你解释!我不想!你骗我,你骗我!赵汐朝,你居然敢骗我!你说,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要算计我的?说!”   “没人想要算计你,圣意如此,本侯也只是奉命行事!”明连将赵汐朝往傅言的方向一推,轻抬起手,眼底满是厌恶和恨意。   “来人,弓箭手,准备!”   从两旁迅速涌出来一波人,将执名死死的困在中间。手里的长弓蓄势待发,只要明小侯爷一声令下。便会数箭齐发,箭如雨下。管他是冷刃在手,还是武功超群,躲得过明枪,难躲暗箭。   “不要!住手!不要伤害他!”赵汐朝挣扎了几下,大声喊道:“放开我,放开我!不要放箭!执名,执名!”   “不要再喊我的名字!”执名冷眼旁观,双眸赤红,发丝凌乱。冷风轻轻一吹,鲜红的发带连同额发一起飞扬了起来。他身上穿着赵汐朝送的衣裳,颜色鲜红的如同血管里汩汩流动的液体。   他恨这个世间的不公,更恨所有欺骗他的人!   “明小侯爷,你真的是恩将仇报啊!说到底,你的命也是我救的呢!”执名缓缓将目光钉在明连身上,恨不得将他身上戳几个血窟窿。剑尖滴答滴答淌着鲜血。他面色寡淡,惨白到几近透明,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更加凄楚。唇边点点的血迹,如同大雪中怒放的寒梅。   “既然你们都想要我死,那我又有什么好隐瞒的。要死,大家就一起死!明小侯爷,你敢不敢举着三根手指对天发誓,傅家长房的灭门惨案,同你们国公府没有半点关系?”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这原是多年前的惨案,早已经尘埃落定了才是。如何在今日又重新提起。况且傅明两家,向来交好。老国公如何会对傅家长房下这般狠手!   “你什么意思?”傅言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攥着赵汐朝肩膀的手,不由自主的发力。   “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太傅,其实你也不是个孝子,何必成日装出一副知礼明事的样子?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就是你这位好兄弟,他爹多年前设计暗害了你们全家!原本也是要杀了你的,谁料你的命居然这么好,掉下悬崖都没有死!”执名阴测测的笑着,昂着下巴,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恶毒至极,“太傅啊,听说你爹娘死相极惨,满府上下都死光了。你把明小侯爷当兄弟,他可没有把你当兄弟啊!”   “他明知道你喜欢赵汐朝,还非要同你争。荆条打在身上的滋味好受吗?皮肉被抽下来一层的滋味好受吗?你还在等什么,血海深仇啊!杀了他,你就能替你全家报仇了!杀了他,再也没人同你抢女人了!”   “执名,你不要再说了!”赵汐朝慌忙搀扶住傅言,惊恐万分的低喃,“不可能的!明明是山匪杀人!是山匪杀人啊!”   执名眼里的笑意更盛,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什么比让别人痛苦,更能让他开心的事情了。他就是要撕开这些陈年往事,将那些丑的,恶的,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傅言眼前。   他要让赵汐朝好好看看。其实世间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恶毒。世间穷凶极恶的恶徒,并非是生来如此的。全是环境使然。   他执名得不到的幸福,宁愿毁掉也不要让别人得到。   “明小侯爷,我需要一个答案。”傅言随手从一个官兵腰中抽出一把长剑,缓步走了上前。   明连神色自若,微笑着反问道:“什么答案?”   “七王爷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明连神色不改,略矜持的指了指执名,道:“傅言,你该明白,以你我两家的交情。无论如何,我爹也不会做出那档子伤天害理之事。七王爷狗急跳墙说出的话,你也信么?”   “你说谁是狗?”执名阴沉着脸,往前走了一步,周围围着的官兵大惊失色,根本也不待明小侯爷下令,下意识的射出羽箭。   执名提剑吃力的挡了一阵,如潮水般的箭阵一波接着一波,只要一着不慎,瞬间能被人射成刺猬。   恍惚间,右腿被一箭刺穿,执名左脚才迈出一步,右脚缓慢的在地上拖行。拖出了一道血痕。   眼前突然闯进来一道人影,耳边骤然两声兵刃相接的声音,执名怀里一沉,整个人重重的往后倒去。   “……蕙娘?你怎么会在这!”执名眉头紧锁,试了几次也没能站起来,他双手揽着蕙娘的肩膀,试图将人推开。却摸到了满手的鲜血。   “咳咳咳。”蕙娘每咳嗽一声,便吐出一大口鲜血,脸上的神采瞬间抽离,只剩下一片惨白。   “执名,你让我回江北城,我一直没回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执名。自从我把你救回来的那一天,我就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你还年轻,不要一直活在过去。恨意只会将你身边的人,一个个全部都毁掉的。你需要的是一个开始,全新的开始,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蕙娘腹部中了一剑,大量的鲜血汩汩流出。她试着抬起手,想要摸一摸执名的脸,可试了几次都没能如愿。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她再也等不到执名回心转意的那一天了。   “不要!”执名大声嘶吼,抱着蕙娘逐渐冰冷的尸体,痛彻心扉的咆哮着。周围的弓箭手见状,面面相觑,均着不敢轻举妄动。   场上的众人闻声望去,就见执名缓缓的站起身来。他眼睛红得可怕,提剑杀光了所有的弓箭手。明明已经遍体鳞伤,可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将软剑狠狠的掷了出去,正对准赵汐朝的方向。   “汐朝!”傅言离赵汐朝尚且有段距离,执名动作极快,几乎是瞬间就将软剑掷了出去,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傅言纵是拼了命的想要挡开这剑,可世事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只听“锵”的一声巨响,软剑偏离赵汐朝的耳畔划了过去,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上,几缕青丝落在了地上。   “赵汐朝,你赢了。就这样吧,我祝你跟傅言百年好合,天长地久。愿你跟他在一起的每一个夜晚都会梦见我的脸。”   执名哆嗦着手指,从怀里掏出明黄色的锦帛,重重的砸向了赵汐朝。   傅言抬手,将锦帛攥在了手里。右手一震,锦帛上的字迹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赵员外之女赵汐朝天资聪颖,温良恭俭,特封临溪县主,钦此。   终究是坚持不住了,执名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周围的官兵见状,飞快的涌上前去。不知是谁,甩起来一记闷棍,狠狠的砸上了执名的后背。执名身形一晃,昂着脸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直直的趴在了地上。   赵汐朝捂住嘴巴,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   那原本是一张俊美到令人发指的脸,带着三分天真,七分邪气。唇角始终微微上扬着,作出一副玩世不恭,风流邪气的样子。可此时此刻,执名的傲骨被人生生折断,再也没有了平时的嚣张气焰,狼狈不堪的趴在地上,脸上布满了鲜血和灰尘。   两个官兵反绞着执名的双臂,将人硬生生的拖走。明连抿紧唇,领着人大步朝外走。   “执名!执名!”赵汐朝追出去两步,脚下被台阶绊倒,身形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台阶上。顿时磕得头昏眼花。她抬手一拭,擦到了一手的黏稠液体。   “汐朝。”傅言上前将人圈在怀里,紧紧的,不留余力的,似乎要将整个人揉在骨血里。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明连为什么要利用我!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要利用我算计执名!”赵汐朝嚎啕大哭,始终不能接受明连突如其来的转变。   她哭得痛彻心扉,脑中反反复复全是执名那张面容寡淡,布满鲜血的脸。   他说:就这样吧,我祝你跟傅言百年好合,天长地久。愿你跟他在一起的每一个夜晚都会梦见我的脸。   大理寺。   潮湿阴暗的地牢周围全是钢筋铁网,牢牢的将每间牢房禁锢住。带着腐臭和微腥的气味,一股脑的逼了过来。   其中有一间地牢最是隐秘,外边围着两圈铁网,正中央设着木架。从房顶上悬下来两根粗重黝黑的铁锁。忽听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两个官差将一个满身鲜血的少年推了进来。径直走上前,将少年死死的束缚在木架上。   执名垂着头,微微用力挣了一下铁链,立马发出一阵声响。凤凰引是东瀛密药。乃是天下奇毒,中毒之人会瞬间失去行动能力。可因为执名幼年身经百毒,寻常毒物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纵是中了凤凰引,也仅仅是让他暂且失去行动能力。待他恢复内力,区区两道锁链,何足为惧。   却见明连缓步走了进来,脸色凝重,眉宇间带着几分怨恨。紧接着,从门外又走进来两个孔武有力的差役。手上提着一副铜制枷锁,末端是锋利的勾子。   执名几乎是一瞬间,紧紧攥紧了铁链,他咬牙切齿,死死剜着明连,一字一顿道:“你想干什么?”   “你们先下去罢。”明连并不看他,转过身对着左右的差役道。   “这……小侯爷,这怕是不妥吧?奴才也是替皇上办事。今日无论如何也得将七王爷的琵琶骨拴住。否则皇上怪罪下来,谁能担当的起啊?”   “自有本侯担着,都下去!不要让本侯再说第二遍。”   如此,两个差役面面相觑,这才拱手告退。   明连缓步走上前来,定定的看着执名,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须臾,才轻声道:“七王爷,此事同赵汐朝没有半点关系。药是我下的,是我料定你会对她掉以轻心。”   “连心爱的女人都可以利用,明小侯爷的爱情也不过如此。”执名嗤笑一声,舔了舔后槽牙,阴测测的笑道:“明小侯爷,您请放心。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只要我活着出去了,我必要将你的骨头一根一根的抽出来,再一寸一寸的捏成粉末。我要把你的心掏出来喂毒蛇,还要将你妹妹丢到最下贱的勾栏院里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恐怕是要让七王爷失望了。”明连指了指桌上的铜勾子,淡淡道:“这个一旦穿过王爷的琵琶骨,王爷此生都逃不出这个地牢了。”   “卑鄙!”   “我卑鄙?”明连笑着,眼里忿色分明,“难道七王爷就不卑鄙吗?你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那些陈年往事抖落出来。可有为我想过一点退路?明国公府这些年来替皇上做了多少事,我又替皇上做了多少事。可换来的还不是各种猜忌和防备!”   他突然拽紧执名脖颈处的铁链,冷声道:“你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事情的真相就是,当年是我爹和傅言他爹一起将你娘送到了北地王爷的手里!你父皇就是个薄情寡义,冷血自私的人!是他,用我跟我妹妹的性命做要挟,逼着我爹暗害了傅大人满门!后来,又是你父皇逼着我爹领兵打仗,害得他身中流矢不治身亡!现在更是用我妹妹的命,威胁我来招惹你这个恶徒!”   “什么君臣之礼,全是笑话!我拖着病体,暑气寒来,熬过了多少年!为的就是保全国公府的荣耀跟我妹妹的平安!七王爷,这怪不得我。要怪你就去怪你的好父皇吧!一切罪孽都是他犯下来的,凭什么要我们来替他还债!”   执名哈哈大笑起来,震得锁链哗哗作响。他笑够了,抬眼望着明连,嘲讽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明小侯爷,国公府满府上下,在我那位好父皇眼里,不过是一枚棋子。而你只不过是一条听话的狗!利用完了之后,一脚踹开,半分情面都不会留!”   “最起码……我没有沦落到你这番田地!”明连将手松开,随手从刑架上取下一根鞭子,迎风一抖。   “这一鞭是打你揭开我的伤疤!”   “——嗖啪”   执名只是笑着,动都未动,一声未吭。他这辈子受得痛苦已经够多了,再多抽他几鞭子,也不见得会有多疼。左脸被鞭尾扫过,生生抽下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这一鞭是打你作恶多端,几次害汐朝陷入险境!”   “这一鞭是打你威胁我,侮辱我妹妹!”   ……   “这一鞭你替你父皇挨着,倘若我妹妹出了半点事,我必定倾国公府上下,将这些丑事昭告天下,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明连每每想起这些年受得欺压和屈辱,胸口涌起滔天的恨意。他生来为臣,终是命不由己。爱的人,得不到。想保护的人,护不了。   皇权就像是天然的枷锁,将他整个人禁锢其中,避无可避,逃无可逃。身在其中,不得自由。   执名攥紧铁链,笑着摇了摇头,“你也只有这么大的本事了。你若真的恨,就该弑君篡位!而不是拿我泄火!明小侯爷,你且记牢了,我若不死,今后必十倍百倍的向你讨还回来!”   “我等着。”明连将鞭子随手掷开,大步朝外走去。负责行刑的差役一直在门口守着,见他出来,赶忙询问里面的情况。   “七王爷死不悔改,本侯替皇上教训了他一顿。姑且是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了。你们且先行回去,那副勾子暂且不必给他上。”   “这个……恐怕不妥吧?”   “嗯?本侯说的话。难不成你们听不懂吗?下去!”   “是是是!这就下去,这就下去!”   七王爷作恶多端被明小侯爷当场捉拿打入大理寺的消息,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其中最劲爆的莫过于七王爷当夜说的那一番话。   人人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遂绝大多数人都将傅家长房满门惨死的案件同明国公府联系在了一起。   明连置若罔闻,出了大理寺便火速入宫面圣。   殿中挂了厚重的明黄色帷幔,前面还隔着层层的珠帘。一左一右立着两个宫女,摇着团扇。太监总管将明连引进来后,便抬腿上前,轻声说了一句:“小侯爷来了。”   明连依礼,双膝压地,仅能瞧见帷幔之后的一团黑影儿。他知道皇帝一直在等他前来复命,遂连国公府都不曾回,直接带人入了宫。   “明连此事做得甚合朕的心意。”   “替陛下分忧是微臣的职责。只是不知,臣何时才能见到明珞?”   “你倒是挺心急的。罢了,你去罢,她就在御花园中,同朕的九公主扑蝶。”   明连这才起身告退,大步朝着殿门口走去。他走后,皇帝缓缓睁开眼睑,对着太监总管使了个眼色。   太监总管应了声“是”,抬步也出了殿。   明连一路上心急如焚,总觉得圣上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兄妹而人。遂一路紧赶慢赶,人才踏进御花园一步,一道倩影儿就落入眼中。   “妹妹!”   “哥!你终于来接我回去了!”明珞手里还攥着用来扑蝶的杆子,一见明连的面,什么也不要了,提着裙子跑向明连。   哪料明珞才跑至半路,却见明连身后迅速涌上了一波侍卫。将他一左一右按在了地上。   太监总管甩着雪白的拂尘,阴阳怪气道:“对不住了,明小侯爷。咱们啊,都是替皇上办事儿,谁也怨不得谁。带走!”   “哥!快放开我哥哥!快放开他!”明珞一见明连被人强行带走,赶忙跑上前来,使劲一推侍卫。   侍卫身强体壮,仅仅胳膊一震,便将明珞震开。   “哥!这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了吗?为什么要抓我哥哥,我哥哥又没有做错事情!”明珞跌在地上,手心里擦出一道血痕,呜呜的哭了起来。   她生怕明连此番有去无回,一把扑了过去,死死拽着明连的衣袖不放。   “哥!你不要走,你不要丢下我!我想回家,我真的想回家!我不要一个人待在皇宫里,我不要!”   明连惨然一笑,早便知皇帝天性凉薄,可却未曾想竟然狠到了这种地步!那国公府这些年来,对朝廷的忠心耿耿,原来不过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妹妹,你别害怕,我不会有事的。”明连低声安抚,顺势凑近明珞耳畔,压低声音道:“我已经派人传了密信到傅家。国公府对不起傅家是真,可傅青对你也是真心的。九公主天性善良,你私下里求她。她会放你出宫的。”   “……哥。”明珞眼睛睁得大大的,手中的衣袖一点点的被人抽走。她整个人跪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安平县主,劳烦您在九公主那里多待一阵子了。来人啊,送县主去璟合宫!”   宫外。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将京城的大街小巷冲刷的干干净净。路人的行人争先恐后的躲在屋檐下避雨。远远就见一辆马车行过,车轮溅起的水花,带走了夏日的暑气。多了几分秋天的萧索。   “简直岂有此理!枉傅家同国公府交好数载,竟不曾想,居然包藏祸心,害我傅家长房一系!”傅温坐在大厅主位,一拍桌面怒气冲冲道:“真是便宜国公府了!老国公已死,父债子偿,明小侯爷必得给傅家一个交代不可!”   傅青蹲在廊下,自打听见这个消息之后,整个人都懵懵的。一夜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先是七王爷被打入大理寺,后是明连。坏事总是祸不单行,一件一件事情串起来,直让他头皮发麻。   听着屋里的众人议论不休,伴随着老夫人痛彻心扉的哭嚎声。傅青心里更乱,扭过头去,咆哮道:“都安静点!安静点!”   “混账!大人说话哪有你开口的份!还不滚回屋里去!”傅温厉声呵斥。   哪知傅青偏偏就来了脾气,蹭得一下站了起来,怒道:“凭什么?以前是让我滚去国公府,现在让我滚回房里!凭什么我生下来就是被你们吆五喝六的!老国公做的错事,同明连有什么相干!他这些年过得是有多苦!他身体不好,每天都在喝药,关在大理寺那种地方,不就是要了他的命!”   “混账东西!你别忘了。你是傅家的孩子!国公府同傅家不共戴天,你居然替仇人的儿子说话!来人,给我将这个不孝子拿下!”   “我又没说错!凭什么要打我!”傅青咆哮道,正巧有下人回禀,说是大爷回来了。   傅青索性踏着大雨,向府门口跑。哪知人才凑近。就见府门口,明珞穿着一身太监服,浑身湿漉漉的,死死抱着傅言的腿,大声哭道:“傅言哥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想嫁给你了。不嫁了。我求求你救救我哥哥,救救他!”   傅言毫不留情的将明珞震开,眼神冰冷到了极致,居高临下缓缓道:“让我救救明连?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爹,当初为什么不肯放过傅家长房一脉!”   明珞狼狈的跌在水中,使劲摇了摇头。再也不见往日的半分张狂模样。   “明珞!”傅青大步跑了下来,蹲下身去,一把将明珞抱在怀里,急声道:“你怎么来了?还冒着这么大的雨!”   “傅青,我求求你,救救我哥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哥哥是什么人,你比我还要清楚!你救救他吧,他身体不好。被关在大理寺,扛不住几日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别哭,来,我扶你进去!”傅青说着,将明珞扶了起来。作势要进傅家的大门。   谁料傅言抬腿生生的挡在了前面。   “堂兄?”   “青儿,你该知道。只要傅家有我在一天,就决计不可能再同明国公府有任何往来!”   傅青一听,登时急了,口不择言道:“堂兄!你怎么能这样?你是魔鬼吗?明珞已经这么可怜了,你居然还不肯放过她!”   傅言冷笑着,一字一顿道:“死的不是你爹娘,你自然感觉不到痛。只要痛的不是自己,谁都可以充当圣人!”   “堂兄!你太自私了!上一辈的事,关明连和明珞什么事?圣上如今是要给傅家一个交代不错,可没说一定要明连死啊!老国公为什么不杀别人,非要杀大伯,不是应该问问大伯做了什么恶事吗?”   “——啪”   傅青身形一晃,险些扑到水坑里。他舌头尝到了血腥味,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是明珞在场,今天只要他低下这个头去,明珞要怎么办!   “我今日就是要护住明珞。从今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堂兄!”   傅言浑身被雨水打湿,额发湿漉漉的垂了下来,半遮住眼睑。他同样冷冰冰道:“我也没有你这个弟弟!”   说着,将腰间的束腰扯了下来,迎风一抖,掷在了傅青脚底。   傅青脸色涨红,见状,咬牙道:“好!既然你把我送的束腰还了回来,那我也把你送的还给你!”   说着,傅青轻轻推开明珞,就开始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眼下下着大雨,路人基本没有行人。他脱了外裳,又脱了上衣,最后只留下一条襦裤没脱。   “这个我先欠着!明珞,我们走!”傅青说着,拉着明珞的手大步往远处走。   “大爷,二爷这一走,老爷那里要如何交代啊?”   “如何交代,我怎么知道!”傅言冷冷道,转身卸下了马匹,顶着狂风暴雨,翻身上马,一路朝城门口行去。   ☆、89.诛心之役   一场大雨将京城的大街小巷冲刷的干干净净, 整座城池都虚掩在了淡淡的水雾中。路上基本没有什么行人,傅言一路骑着马,心脏似乎被一双大手死死攥着,疼得整个人都失了分寸。天大地大, 竟没有一处可以让他遮风挡雨的地方。他在雨中茫然失措,渐渐迷失了方向。   冰冷的雨滴打在发间,额发湿漉漉的垂在脸颊上,雨水顺着鬓发蜿蜒流下, 有几滴落入眼中。   傅言忽然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就见胯.下的马前蹄高高扬起, 痛苦的嘶鸣一声,水花四溅。   什么都是假的。只要痛的不是自己, 谁都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指责他像个魔鬼。   魔鬼么?当初明连的父亲背地里对傅家长房痛下杀手的时候, 可有半分迟疑不忍?明明是明国公府有错在先, 怎能怪他翻脸无情?   明连到底是如何做到, 明明一切事情都知道,表面上还装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简直……恶心到了极致!   傅言深深地喘了口气, 攥紧缰绳的手, 因为太过用力而指尖泛白。他微微闭了闭眼睛, 脑中渐渐浮现出爹娘的音容笑貌。   原本,他也是出生书香门第的世家贵公子, 可却落得个父母双亡, 寄人篱下。若非国公府包藏祸心, 他原本不必过这种担心受怕的日子。   杀了明连,的确不能让自己的父母起死回生。可是不杀明连,难解心头之恨。   事到如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替父母报仇雪恨才是真的。   “——驾”   傅言一鞭子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像是回应他似的,马儿昂着头嘶鸣了一声。他被大雨迷了眼睛,纵马在街道上狂奔。将街道上没来得及收的摊子撞翻一地。   忽见前面有个老大爷冒雨拖着一辆板车经过,傅言骑得极快,见状大惊,赶忙攥紧马缰绳。可如此一来,马儿吃疼,像是发疯了一般,赤着眼睛一头撞了过去。   眼看着就要将老大爷当场撞死,千钧一发之际,傅言使劲全身的力气,攥紧缰绳硬生生的让马调头。   马受了惊吓,扬起前蹄使劲一甩,傅言没攥住缰绳,整个人从马背上飞了出去。一连在地上滚了五六圈才将力道尽数泄下。   “公子!你没事吧?公子?”老大爷大惊失色,赶忙放下板车,跑上前来查看傅言的伤势。身上披着的斗笠拖在水坑里,整个人也是湿漉漉的。   “呀!”老大爷凑近一看,见傅言摔得不轻,额头汩汩的往外流血。因着见他形容虽然狼狈,可穿戴华贵,衣料上乘,便知身份不同寻常。赶忙要将人扶起来。   “走开!”傅言红着眼睛,甩着胳膊,冷声斥了一句。这才用双臂支撑着身子,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可试了几次也没成功。气得使劲捶了一下地面。   “公子,您这……这可不能怪我啊!您是哪家的公子啊,伤得不轻。赶紧回家吧!”老大爷举着两只手,在边上喋喋不休。   “不关你事,快滚!”傅言毫不客气的低声斥了一句,缓了几口气,才撑着地面缓慢地站了起来。   方才摔得厉害了些,全身上下就跟散了架似的,右腿疼得最厉害。傅言左脚才迈向前一步,右脚在地面上拖行,缓缓的跟上来。脚下踩着水坑,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赵府。   赵汐朝得知消息后,大惊失色,整个人就跟被抽了魂似的,歪在椅子上,半天都缓不过来神。   她不知道执名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将这件事血淋淋的揭开。更不知傅言知道这事后,心里如何悲恸。可无论如何,执名成功了,将满京城搅得腥风血雨,人心惶惶。   上一辈的事情,明不该由子女背负,可傅言当年死里逃生,亲眼看着父母亲人如何惨死刀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任谁也不可能轻易释怀。更何况,幕后黑手竟然还是同傅家交好多年的明国公府。   父债子还,就算用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傅言不可能轻易放过明连,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倾覆整个明国公府。   赵汐朝不敢深想,后知后觉一般,提着裙子赶忙跑了出去。凤尾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手里攥着一把紫竹伞。见外面雨大,天色又暗了下来,忍不住劝道:   “大小姐,要不明天再去傅家吧?天色已晚,雨又下得这么大。回头再淋雨染了风寒。”   “别废话了,快让人备马车,我现在就要去傅家。我担心……”赵汐朝说着,脚已经踏出了赵府的大门,离得老远就看到一道月白色的影子。   傅言形容狼狈,沿着街道,一步一踉跄的往前挪。整个人如同遭受了一场红莲业火,将所有的希冀都焚烧殆尽。浑身湿漉漉的,刺骨的寒意渗入肌理。唯有胸口处还剩下余温。   “傅言!”赵汐朝大惊失色,根本顾不得外面的雨有多大,提着裙子冒着大雨,跑了过去。在距离傅言半步之遥停了下来,两手附在他的脸上。指尖一片冰凉。   “……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傻!”她什么也顾不得了,一下子扑到傅言的怀里,将他紧紧抱住,“你怎么这么傻!这些原本是不该你承受的!仇恨只会将你生生毁掉。你知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不让我报仇么?”傅言抬起手臂,轻轻拢着赵汐朝的腰,如泼墨般的睫毛轻颤,两滴眼泪顺着雨水滑落下来,“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青儿求我放过明连,可又有谁放过我?难道我爹娘就是该死的么?”   “不是这样的!”赵汐朝两手捧着傅言的脸,见他面色寡淡,整个人失魂落魄的,话未出口,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傅言,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心里恨,也知道你很痛苦。可事情总有解决的方法,你不要折磨自己。你折磨自己,就是在折磨我啊!”   傅言终是忍不住泪,抱着赵汐朝哭得泣不成声。他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怨,怨世间不公,真正做了坏事的人,反而死得那样早。   时隔多年,除了他心心念念着灭门惨案,又有谁还记得当年傅家长房是如何风光无限。   为什么一定要是明连的父亲做的!   “汐朝,我知道这跟明连和明珞没有关系。可是我就是放不下。只要明连兄妹在世间活着一日,我就不得安生一日。恨意就像是毒.药,在我心里疯狂的滋生着。我要他们死,我要整个国公府给我爹娘陪葬!”傅言声嘶力竭,每说出一个字,就像是抽空一分力气,说到最后身形一晃,整个人直直的跌了下去。   “来人啊!快来人!”赵汐朝赶忙抱紧傅言,伸着衣袖给他擦拭脸上的血迹,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下人七手八脚的将傅言抬回了房中,赵汐朝赶忙让人替他换了衣裳,又是找大夫,又是煎药换药,一直闹到很晚。   院中动静闹大了,自然也就惊动了赵家夫妇。赵老爷最是喜欢背后说人风凉话,一见傅言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不免碎碎几句:   “哎呀,傅言这孩子太可怜了。这老国公当真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表面跟傅家关系甚笃,背后却是要害人性命啊!啧啧啧,我先前瞧着那明小侯爷是个清贵公子,还想着让咱们家汐朝嫁给他。现在看来,国公府也快要完咯!”   “你就少说几句!没看到这里头乱着呢!”赵夫人一边数落,一边赶忙让下人生了火炉来,生怕傅言在雨里淋久了,再受了冻。   这秋雨下得最急,淋在身上看起来没什么,可最是伤人身子。傅言年纪轻轻的,别再落了什么病根才好。毕竟也是吃过赵家一两年米的,养了这么久,就是养条狗也生出了感情。   更何况傅言官职高,家世好,为人又孝顺,几次三番的救过汐朝,上哪儿找这么好的继子去。   赵夫人见赵老爷还在一旁碎碎念着,叹惋错过了明小侯爷,便忍不住道:“你还有脸说!你哪回都是这样!你上回还说七王爷身份尊贵,要将女儿许给七王爷。结果呢,七王爷就被打入大理寺了,能不能活着出来,还不一定呢!现在又惦记起明小侯爷,你是真觉得咱们女儿嫁不掉了啊!”   “夫人呐!”赵老爷叹道:“我怎么知道七王爷就是执名呐!谁知道执名使了什么歪门邪道,才当上王爷的!皇上也不糊涂啊,知道执名身份有异,还特意招我去问执名的来历!”   “执名能有什么来历?”   赵老爷道:“我怎么知道,执名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谁也说不准。皇上问我话,我肯定要答啊,我就说执名是从东瀛来的,在江北城待过几年……”   “什么?”赵汐朝原本在给傅言擦身子,闻言一撩珠帘走了出来,“爹,你再说一遍?”   “我说,执名小时候在东瀛待过几年。”   赵汐朝登时一懵,整个脑子一炸,嗡嗡地半天也回不过来神。皇上既然找赵老爷问话,必然是早就想将执名拿下。执名曾经说过,自己是师承东瀛。若真如此,皇帝必是听了赵老爷这话,派人去了东瀛,这才寻得了牵制执名之法!   孽债,孽债啊!怪不得执名那夜如此震怒,她原先以为执名只是错怪她,下.毒算计于他。竟不曾想过,执名震怒的另一层原因,是误会她向皇上告了密。   也许,这才是执名这么愤怒的真正原因。如今执名被关进了大理寺,无从知晓他的情况。可唯有一点,执名心中的恨意,大概要飙升到了极致。   即便如此,那夜长剑还是擦过赵汐朝的脸侧,直直飞了出去。执名对她终究是手下留情的。   “你滚!不要在我房里待着,滚啊!”赵汐朝气得眼眶发红,伸手一指门外,咆哮道:“我没有你这个爹!你就只会害我!你走,你走!”   “汐朝,你在说什么胡话?爹什么时候害过你了?”赵老爷被弄糊涂了,见自家女儿如见仇人的模样,登时心里一咯噔,自然而然的觉得她定是爱上了执名。   执名纵是对她再好,终究不是个良人。赵老爷恼得捶胸顿足,只道:“女儿啊,这个可不能怪爹啊!圣上问话,我敢不如实回答吗?欺君之罪,足以株连九族啊!你也为爹想想,爹怎么敢不说!”   “你滚!我不想再听见你说话,从今以后,你做你的员外郎,你自己去逍遥自在!不要再连累我跟娘了!”   “你这孩子,你怎么说话的!咱们都是一家人,我可是你爹!”   赵夫人见状,赶忙将赵汐朝拉开,安抚了几句,又冲着赵老爷喊:“让你出去,你就出去,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没看见女儿气成什么样子了!”   赵老爷又气又恼,对自己这个女儿,是说不得,打不得。横竖自己在赵府也没个地位,索性就背着手,大步朝外走。   “好了,你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欺君之罪,可是天大的罪过。别说是你爹了,换了谁,谁敢欺君啊?”   “娘!我知道,可是爹从一开始就只会给家里惹事!”赵汐朝不知从何说起,索性就坐下抹了两把眼泪。想起执名现在不知要受多大的磋磨,又气又急之下,硬是将下唇咬出了血。   赵夫人叹了口气,宽慰道:“你急也没用,你一个闺中小姐,又能有什么办法?别说七王爷是义子,就是真正的皇子,也不能杀人放火啊!倒是傅言,娘比较担心他一时间接受不了,再做了什么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来。你也好生劝一劝,明小侯爷我也见过,是个好孩子。上一辈子的恩怨,同他又有什么干系。”   “娘,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罢,我想一个人先静静。”   赵夫人见状,又是叹气,终是不放心的交代了几句,这才离开了。   大理寺。   执名被铁链锁在木架上,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原本就受了不轻的伤,眼下更是面色寡淡,精神萎靡,唇瓣干涸裂开了几道沟壑。稍微蠕动唇瓣,舌尖便能尝到甜腥味。   他试着运气,丹田勉强腾出几丝内力,使劲震了一下缚住四肢的铁链。发出一阵响声,铁链却纹丝不动。   想来他的那位好父皇,为了将他关在这里,着实费了好大的心血。先下了凤凰引不说,还装门用这种粗重铁链将他束缚住。   地牢拐角生着火炉,噼里啪啦烧得正旺,正如同执名此时此刻满腔的怒火。   明小侯爷生得文弱清瘦,可下起手来毫不含糊,竟也让执名着实吃了一番苦头。好在他从前多重多痛的伤都受过,一时也不甚在意身上的鞭伤。   只是四肢的无力感,以及丹田的虚弱乏力,扰得执名想跳起来骂人。多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似乎认识赵汐朝之后,一直都在受伤。   身心俱疲,但是非常不甘。若是有机会,执名真想生生将赵汐朝的四肢碾断,强行要了她,让她在自己的身下痛苦承欢。   他不会再放过任何人了,对别人的仁慈,才是对自己的残忍。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的大铁门沉重的被人推开,发出一阵很刺耳的声音。紧接着,凌乱的脚步声缓缓传开,“咔哒”一声脆响,铜锁被人从外面打开。   执名无力的垂着头,闻言,抬眼瞥了一眼。眼睛瞬间就充血起来,随之猛然往前一震,将身上的锁链震得哗哗作响。   “你们先出去守着,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是!”   皇帝缓步走了上前,在距离执名五步之遥的位置停了下来。饶有趣味的审视着自己这位儿子的惨状,半晌儿才摇了摇头,叹道:“何必呢!你这副惨状,若是瑶蘅地下有知,定是要怪朕心狠了。”   “你不配提我娘的名字。”执名扭了扭脖颈,发出一阵关节响,嘲弄道:“瑶蘅是世间最蠢的女人,你把她当做工具,当做棋子,她还愚蠢地认为你是爱她的!简直就是可笑!”   “朕的确是爱她的,可跟天下比起来,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皇上余光瞥见桌面上摆着的铜勾,摇头叹气,“明连到底是不服朕的。若是朕不曾过来,岂不是要让你逃了出去。”   执名听出了皇帝的话外之音,眸色渐渐沉了下去,下意识地攥紧铁链。指尖因用力过猛,而泛起不自然的惨白。同他的脸色一般无二。   “你这个伪君子!你忘恩负义,薄情寡义!刚愎自用,阴险毒辣!你会不得好死的。瑶蘅就在地下看着你,她满脸都是鲜血跟泥土!你睡在龙床上时,每晚都会梦见她的脸!”   皇帝手微颤,眉宇间染上几分悲戚,可转瞬间便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三分得意,七分戾气。   “残花败柳!朕已经是皇上了,这整个天下都是朕的,朕要什么女人没有?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只要朕想,朕可以随心所欲,怀抱天下最美的女人,驯服最烈的马!”皇帝眼里闪出几分炙热的狂妄,对无上的皇权,有几近疯狂的执念。   “执名,你不要怪父皇心狠,父皇也只是逼不得已。当年,朕的皇兄是东宫的太子,而朕的母妃只是个小小的宫女。宫里的人最是拜高踩低,没人瞧得起朕。可是瑶蘅跟别人不同,她说她喜欢朕。朕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   话到此处,皇帝痴痴地笑了起来,脑中渐渐浮现出一道倩影。可笑容转瞬即逝,眉宇间戾气跟怨恨毫不掩饰。   “可是朕的皇兄不愿意放过朕啊!他已经是东宫的太子了,未来的皇位也是他的。可他偏偏要跟朕争瑶蘅!朕如何能争得过他,只好将瑶蘅拱手让了出去。”   执名却笑着,狂撒刀子:“自己的女人都能拱手让人,你真让我觉得恶心至极!”   “朕自那时起便知,只要有了权力,才能出人头地,才能为所欲为!瑶蘅对朕是真心的,朕就利用着她,一步一步陷害皇兄,让他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朕要让他知道,这天下是朕的!瑶蘅也是朕的!”   皇帝疯狂的大笑着,笑够了,冷眼盯着执名,残忍道:“可是朕万万没想到。朕登基的第一天,就被告知瑶蘅怀了身孕。那时,皇兄跟朕说,瑶蘅肚子里怀的是他的骨肉!朕是皇帝啊,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女人怀了别人的孩子!”   “所以,你就袖手旁观,看着瑶蘅被人强行带去北地?”执名再也笑不出来了,眸色冰冷,死死剜着皇帝。   皇帝点头,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拂袖道:“是瑶蘅对不起朕。朕叫她将孩子流掉,她说什么也不肯。朕以为她同皇兄有私情,便让明烁跟傅纶将瑶蘅送了回去。朕是成全她的一片痴心啊!”   “放屁!”执名破口大骂:“她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你!是你,是你害得她痛苦了一辈子!是你害得她受人非议!更是你害得她饱受凌.辱,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损!罪魁祸首就是你!你当初只要对她有半点信任,她就不会死在北地!”   皇帝脸上有一瞬间的动容和悲戚,转瞬即逝。唇瓣蠕动了几下,叹道:“不怪朕,朕已经给了她机会,是她不好好把握。”   执名冷冷道:“你其实就是一个道貌岸然,懦弱无能的小人!即便我娘当年将孩子流掉了。你又能对她有多好?她一个残花败柳,你会封她当皇后娘娘吗?还是仅仅在宫中给她留间宫室,一辈子将她关在里面!”   “朕……自然会对她很好!”皇帝脸色涨红,似乎是被戳到了痛处,大步走上前去,抬手扇了执名一记耳光,“你给朕闭嘴!你又知道什么!朕是天子,是天子!怎么能容忍一个女人在两个男人身下承欢!”   执名脸被打的偏了过去,舌头尝到了一股子铁锈味。很快又转过头来,往皇帝脸上啐了一口血水。   “你算计人心,终尝恶果!纵是皇袍加身,一生一世都不会快活!”   “住口!住口!住口!”皇帝疯狂地咆哮着,气得脸色铁青。他身形一晃,勉强扶着木架才不至于倒下。   许久,才抬起头来,冷笑道:“执名啊执名,事到如今,你还是一身反骨。朕原是想好好补偿你的,既然你如此叛逆,那做父皇的总得管教一二!”   “你且试试。”   “好!”皇帝抚掌,紧接着又逼问一句,“解药在哪儿?只要你把解药给朕,再跪在朕的脚下求饶。朕就饶过你。封你做太子,以后将皇位传给你。”   “没有解药。”执名笑容满面道:“你应该已经查到了罢。我自幼被人绑在架上试药,这么多年早已经身经百战了。我的血液就是世间最烈的毒.药。你会一天比一天虚弱,一天比一天暴躁。你每天都想要喝人血,唯有人血才能浇灭你心里的火!”   顿了顿,执名舔了舔后槽牙,残忍无比的叙述道:“你会变成一个喜欢喝人血的怪物。甚至像畜生一样匍匐在地上苟延残喘!没有人能帮得到你,你最终会痛苦而又绝望的死去!后世的史书记载,你将会是一位暴虐无道的昏君,世世代代受人唾骂!”   “你……你胆敢……胆敢想要弑父!”   执名纠正他:“不是弑父,我这是……弑君。”   皇帝被执名几句话气得气血上涌,再加上身子虚弱,肝火旺盛。自喉中涌出一口心血,硬生生的被他逼了回去。   执名冷眼旁观,自然看得清楚皇帝的细微表情,薄唇轻启,说出来的话宛如刀子,“忘了跟你说了,该吐血的时候就得吐血。否则淤血郁结于心,只会加速燃烬你的生命!”   皇帝再也忍受不住,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脸色随之黯然下来,似乎一瞬间老了十岁。勉强还能站稳。   执名想了想,又冷不丁的甩出一句话出来,“我娘生前说,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让你亲手抱抱我。”   他等了片刻,果不其然等到了皇帝吐了第二口血。当即就十分开心了。遂又继续补刀:“只可惜啊,瑶蘅苦苦等了一辈子,换来的不过是你的薄情寡义。哦,她的一辈子比绝大多数人都短。她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四岁。”   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执名没等到皇帝吐第三口心血,颇为闷闷不乐。只好摇头叹气:“你对她的情分,原也不过如此。”   皇帝几乎站不稳了,勉强回道:“你倒是牙尖嘴利!”   “那自然,跟我娘一样啊!”   “你!”皇帝伸手指着执名,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余光瞥见桌面上摆着的铜勾,残忍道:“既然如此,别怪朕心狠了。朕倒要好好听一听,你的嗓音到底有多大!来人啊!”   门外迅速涌进来两个差役,跪地恭声道:“皇上有何吩咐?”   “去,伺候七王爷将铜勾戴上。记住了,朕要听见声音!”皇帝冷笑着,最后看了一眼执名,大步朝外走。   执名深深地吸了口气,合上双眼,两手死死的攥紧铁链。突然,身后一凉,一阵难以忍受的钝痛呼啸而来。他手指几乎嵌在铁链里,身体大幅度的扭曲着,震得铁链哗哗作响。硬是一声未吭。   皇帝在外头等了许久,终是没听见自己想听的声音。气得脸色一阵发青,好半晌儿才转身扬长而去。   今后,只当是父子之间的诛心之役。   ☆、90.今时不同往日   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连续下了几日,才勉强停住。秋风一夜间呼啸而来, 所过之处, 黄叶纷飞。与此同时, 当今圣上脾气日益渐涨, 终于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摔了第五次奏折之后, 一病不起。   圣上龙体抱恙,自然引得前朝人心动荡,几位老臣趁机上奏, 陈情扶立太子,以便于替皇上分忧解难。   旁人哪里知晓皇帝此刻最不想听的便是立太子之事。只要东宫之位空悬一日, 这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可一旦立了太子, 自己手中的势力只会一点点的被人削弱, 身后的皇位渐渐架空,直至死去。这正是皇帝内心最为恐慌的地方。可偏生朝中大臣们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奏,扰得皇帝病情又加重几分。   因此,皇帝自然将一切痛苦的源头,归结到了执名身上。他恨毒了这个儿子,可又下不了手杀死他。执名到底是瑶蘅唯一的骨肉,留着他慢慢折磨,总有一天能将执名身上的反骨尽数碾碎。   他要亲眼看着执名跪在脚下, 低下不可一世的头, 唤他一声父皇。   执念和恨意如同蚀骨的毒.药, 在心底深深地扎恨, 皇帝每痛苦一分, 恨意便加重一分。恨意就像是藤蔓一样,疯狂的滋生着。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痛苦就像一道密集的大网,将他整个人包围其中。浑身每一处都疼痛难忍,心里像是被红莲业火焚烧着,容不得他有片刻的喘息。   诚如执名所言,皇帝需要人血,需要大量新鲜滚烫的人血,浇灭心底难以忍受的炽热。可服了人血之后,他只得片刻的欢愉痛快,之后如同染上了毒瘾,越是烦躁难忍,越是要服用更多的鲜血。   他心里极度惶恐不安,明知这是在饮鸩止渴,自取灭亡,可还是忍不住咬破妃子的血管,如同野蛮的畜生,发了疯似的不受控制。   后宫佳丽三千,足以皇帝每日的索取。他觉得自己现在正如同执名所说的那样,逐渐变成一个嗜血成性的怪物。人人都对他如避蛇蝎、避之不及。   他同室操戈,陷害手足兄弟,残害朝中良臣,薄情寡义负了此生最爱的女人,还百般折磨亲生儿子。回首往事,皇帝绝望而惶恐的发现,自己稳坐皇位数载,为国为民没有半点建树,反而越发的冷酷。一手遮天的权利和无止境的欲望,早已经将他腐蚀成了一个魔鬼。   后世的史书记载,他会是一个暴虐无道的昏君,世世代代受后人唾骂。死后葬入皇陵,得到的只会是永生永世的孤独!   而现在,他只能拖着这副半死不活、行将就木的身子,在最爱的皇宫里苟延残喘。大手无力的抚过龙椅的每一处纹路,面对生命的流逝,毫无挽留能力。   这一切,都怪执名!   “来人!来人啊!”   皇帝赤着眼睛,痛苦的嘶吼着。很快太监总管打外头急匆匆的小跑进来。   在离皇帝五步之遥驻足,面颊上每一道皱纹里都掺着惊恐,恭恭敬敬道:“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喘着粗气,冷眼瞥着太监总管,须臾,问道:“七王爷那里怎么样了?还是不肯服软?”   “回皇上的话,七王爷说什么都不肯服软,非但如此,连声惨叫都没有……”   “混账!”皇帝狠狠一拍床榻,因着情绪过于激动,猛烈地咳嗽一阵。宫里有的是千年人参百年雪莲,就是铁树都能补出一朵花儿来。他就不信吊不住这条命!   “要你们有什么用!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大理寺的刑具呢?为什么不给七王爷用!朕就不信,重刑之下,不出真言!”   “皇上恕罪!”太监总管吓得双膝跪地,额头贴在地面上,说起话来牙齿都咯咯打颤,“能用的都用上了,可是七王爷就是一声不吭。奴才……奴才也不敢下重手啊,万一要是把七王爷打出个好歹来,奴才……奴才……”   这话诚然不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说什么也不会让执名死,哪怕是要让他在非生非死的境地中苦苦煎熬。   “混账!”皇帝胸口一阵绞痛,勉强靠在床架上这才好些。艰难万状的吐了口气,虚弱道:“真是朕的好儿子啊!宁愿死也不肯向朕低头!”   太监总管头又垂下一分,自动当成个聋子。这种话不是他一个奴才该听的。在皇宫这种地方,知道的越多,死得越早。   许久,才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冰冷无情的声音,同这个温暖如春的宫室截然不同:   “既然如此,朕就要他在痛苦中死死煎熬,不得解脱。他不是恨朕,要杀了朕么?那朕就要让他顶着皇子的名头,在黑暗中苟延残喘!”   皇帝话风一转,压低声音询问道:“明连在牢中如何了?”   太监总管回道:“明小侯爷倒还好,皇上没让人给他上刑,自然没人敢轻易动他。只是,明小侯爷身子骨自小就弱,牢中阴冷潮湿,又犯了肺痨,终日咳嗽不止。恐怕……”   其余的话,他就没敢继续说下去。如今皇上有意要让傅家跟国公府自相残杀,明小侯爷若是真死在了大理寺,反而称了傅家的意。   果不其然,皇帝略一思忖,便道:“到底是老国公糊涂,父债子还,天经地义。这些年来,中书令对朝廷有功,傅言又是皇子们的太傅。无论如何,朕得还傅家一个公道。至于明连嘛。”   他手指敲了敲床边,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一颗废棋而已,若是能借他之力替朕稳住傅家,那自然再好不过。朕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明连这些年来替朕明里暗里做了不少事。他既然同朕的九公主无缘,那便将安平县主许配给八王爷罢。”   “皇上圣明。”太监总管恭维道:“皇子娶亲,侯爷嫁妹,这可是天大的隆恩。奴才这便通知内务府和礼部。只是不知安平县主要以什么身份入住八王爷府?”   “正妃罢,也算是朕补偿了对明连的亏欠。”皇帝半眯着眼睛,疲惫的摆了摆手,示意太监总管退下。他这几日一直将人参当萝卜啃,怕是虚不受补,身子很快就要被掏空了。   明国公府。   圣旨下达国公府时,明珞整个人如同雷击,呆愣愣地跪在地上,半天都缓不过来神。前来传旨的公公挑眉,面露不悦之色,因念着明国公府今时不同往日。偌大的国公府就剩下一个年幼的安平县主,遂阴阳怪气道:   “安平县主,您赶紧接旨罢,奴才还赶着回宫复命,仔细耽误了时辰,圣上怪罪下来。您是堂堂县主,自然无事,可就苦了奴才们了。”   明珞后知后觉,这才清醒过来,蹭得一下站起身来,如避蛇蝎的往后躲着。使劲摇头,眼眶里绪着一大包泪:“不要,我不要接!我不要嫁给八王爷,不要!我哥哥呢?我哥哥在哪儿?我要找我哥哥!”   “安平县主。这可是圣旨啊,您虽贵为县主,可也不能违抗圣命。别说明小侯爷现在被关押在大理寺。纵是今日他在这儿,也得将这圣旨接咯!”   明珞自小被老国公宠坏了,性格嚣张跋扈,做事随心所欲,从来都是按着性子来。不想有一天,亲爹战死沙场,哥哥也锒铛入狱。偌大的国公府就只剩她一个人独撑。   她就像是一只被拔光尖刺的小刺猬,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情,毫无招架能力。而安平县主这个她一直引以为傲的身份,如今反而成了禁锢她的枷锁。皇命难为,抗旨不遵,乃是大罪。   明珞像是被人一下子抽光了所有的力气,颓然的跌坐在地,整个人呆愣愣的。嘴巴微张,明明是想要哭,可又必须得强忍着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圣旨给我罢。”突然有一道清亮的男音传来,就见一道青衫快步从外走来,一把将圣旨夺了过来,冷冷道:“传完圣旨了,可以滚出明国公府了么?”   “你,你,你!傅二公子!你胆敢明目张胆的亵渎皇恩!好歹也是中书令的公子,怎么这么不知体统!你没有救了!傅家的名声都毁你手上了。圣上怪罪下来,你定然吃不了兜着走!”   傅青直接无视他,径直走到明珞身旁,伸手一捞,将人拥在怀里。低声安抚道:“别担心,你哥哥不在,你还有我呢!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抛下你的。”   “傅青……”锦上添花的不计其数,雪中送炭的唯有他一个人,明珞纵是再懵懂无知,眼下也知谁对她是真心实意的了。   傅青拍了拍明珞的肩膀,用攥着圣旨的那只手,指着那位盛气凌人的公公道:“给你半炷香的功夫,麻溜的滚出国公府。我名声就是再不好听,我还是中书令的公子。教训你一个下贱的奴才绰绰有余。你不信的话,尽管过来试试啊!”   “你!好!咱们走着瞧!”   说着,宫人们转身大步离去。   ☆、91.公报私仇   傅青在京城素来横行霸道惯了的, 横竖不怕再多这一条罪名。如今明连被关在大理寺, 偌大的国公府就剩下明珞一人。眼下圣上下旨将明珞许配给八王爷, 傅青是一千二百个不愿意,遂同明珞一合计,觉得还是走为上策。   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明珞一个人又能躲去哪里。届时被人抓回来, 怕是还得背上一项抗旨不遵的罪名。   管不了这么多了,傅青如是想,伙同明珞乔装改扮, 预备着连夜离京,先躲个十天半月的, 待风头过了再回来也不迟。明珞到底是县主, 又得祖上封荫, 纵是私自逃婚, 想来圣上看在老国公战死沙场的份上,也决计不会要了明珞的命。   谁料傅青打的小算盘被傅言猜了个一清二楚,他跟明珞两个人才走到城门口, 眼看着就能远走高飞, 做一对野鸳鸯了。却被傅言带人生生拦住。   傅言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玄色的衣裳,居高临下冷眼睨着傅青片刻, 随意摆了摆手, 立马涌上来两个下人。硬生生的将傅青拽到了一边。   明珞显然是被吓坏了, 连哭都哭不出来,面露惊恐的看着傅青被五花大绑的丢到了马车上。傅青使劲挣扎,冲着左右咆哮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了!不知道我是谁吗?居然敢绑着我,待我回府扒了你们的狗皮!”   “你要扒谁的皮?拐带县主逃婚,你本事见长了。”   傅言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回眼瞥向明珞,不由自主的将手里的缰绳攥紧了。   须臾,对着左右吩咐道:“来人,将安平县主送回去。没有本官的吩咐,不许再放她出来。”   明珞大惊失色,见左右的下人要过来拿她,赶忙扑到马边,颤巍巍的攥着傅言的衣角,求道:“傅言哥哥,不要啊,不要……我不想嫁给八王爷,我真的不想!傅言哥哥,求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好不好?”   她喉头哽咽,眼泪簌簌往下落,看起来可怜极了,死死攥着傅言的衣角,说什么都不肯松。   “傅言哥哥,我知道是我们家对不住你。你跟赵汐朝几次三番的救我哥哥的命,可我还不知好歹,时常针对赵汐朝。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都不敢了。求你救救我,你一定有办法救我的,对不对?”   傅言冷眼睨着明珞,一言不发。一点一点的将衣料从明珞手中抽了出来,冷酷无情的轻启薄唇,吐了一句:“对不住,救不了。”   此话一出,明珞如同被雷击中,整个人愣在当场。手里空落落的,苍白的唇无力的蠕动几下,到底什么也说不出来。   傅青见状,大声质问道:“傅言!你是魔鬼吗?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对待明珞?上一辈子的恩怨同她有什么关系!她是无辜的!放开我,你们快放开我!”   “无辜的?你现在还敢跟我提这个!”傅言眼神像刀子一样剜了过去,毫不留情道:“她是无辜的,难道我就是罪有应得?你一口一声说我是魔鬼,可你摸着良心说,我何尝报复过国公府一丝一毫?”   “你若真的没有报复,明连如何会被打入大理寺?”   “那是他罪有应得!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傅青竟一时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可今日若是任由明珞被送回国公府,这门亲事就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堂兄!不是这样子的!纵是你心里有恨,你报复明连一个还不够吗?为何还不肯放过明珞?你心里有气,你冲着我来,你放了她!”   傅言缓缓摇头,轻笑一声:“我何时不肯放过安平县主了?圣上赐婚,谁敢不从?今日,我若是任由你带着安平县主远走高飞,傅家岂不是要犯了抗旨不遵的大罪?青儿,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我呸!”傅青越是挣扎,绳子勒得越紧,手腕很快就勒出了一道青痕,“你这是在公报私仇!”   “你这句话就说错了。”傅言驾马凑近马车,用马鞭的一端挑起傅青的脸,似笑非笑道:“我只是在见死不救……来人啊!将安平县主送回国公府!”   “是,大人!”   “我不走,我不走!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明珞拼命挣扎着,可奈何身娇体弱,到底比不得下人们孔武有力。她被人强行塞进另外一辆马车,两手扒在窗口,放声大哭:“傅青救我!我不要嫁给八王爷,我不要!傅青!傅青!”   傅青急得大喊大叫,可奈何被人捆了个结结实实,任凭他在马车里如何撒泼打滚,傅言就是不肯应他一句。   又过了许久,马车才停了下来。车帘被人一把掀开,傅青抬首,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傅言一把攥着领子扯了下来。   傅言手劲极大,扯着他的衣领,二话不说往府里头拖。傅青险些被拽得趴在地上,脚下踉踉跄跄的。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你快放开我,放开我!我没有你这个堂兄,我没有!”   闻言,傅言突然驻足,偏过脸来,使劲将傅青扯了过来,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冷冷道:“你以为我想管你么?你若是自己不想活,就不要牵连整个傅家!抗旨不遵足以株连九族,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还是说,你觉得自己长本事了,可以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今日你该庆幸是我去拦你,而不是御林军!”   傅青心里一阵后怕,明知道傅言说的话句句属实,今日之事,的确是欠考虑了。若是他当真被御林军抓去,恐怕现在已经被按在午门外斩首了。哪里还能有命站在这里跟堂兄顶嘴。   “可是……可是明珞她……她跟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喜欢她。我要娶她!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你一向喜欢眠花卧柳、浪迹秦楼楚馆,这会儿倒是有脸说你喜欢她了。我告诉你,傅家只要有我在一日,你跟安平县主就绝无可能!你姓傅,不姓明!”   傅青不服气,大声争辩着:“那我不姓傅了,还不成吗?我不姓傅了,我不当傅家的公子了!”   “你在说什么!”一道严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傅温大步朝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的官员。想来是要一起议事的,不料竟然听到傅青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语来。   当场气得狠狠给了傅青一记耳光,怒道:“住口!谁教你说这种话的!简直大逆不道!”   傅青没站稳,整个人被扇趴在了地上。他发冠被打落在地,伏在地上,肩膀不住的颤抖着。许久才转过脸来,半边脸肿出五道指印,唇角还渗了血迹,咬牙切齿道:“我说错什么了吗?从小到大,您管过我的死活吗?您哪次看到我,有过好脸色?数落我处处不如堂兄,觉得我顽劣不堪!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都是堂兄的,我只要做的有半点不合您的心意,你就大声斥责我!”   他喘了口气,因牙齿咬得过于用力,脸皮都僵硬着,可仍是梗着脖子不肯服软,“我从小就被丢到国公府养着!明连待我比亲弟弟还要好!你们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现如今还要反过来怪我不学无术!我真的是傅家的孩子吗?我真的不是捡回来的吗?你说话啊,你说啊!”   “你!”傅温怒极,高高地扬起了手,可还没打下就被傅言从后面一把攥住了。   “叔父,几位大人都等着呢,想必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议,这里就交给我罢。”傅言从旁道。   傅温这才将手收了回来,冷眼看了傅青一眼,这才带着人步履匆匆的往书房去。   “虚情假意,谁要你帮我了!”傅青梗着脖子道。   傅言俯身伸手一捞,又将傅青拽了起来,往他脸上瞟了一眼,这才淡淡道:“没人想帮你,只是怕你丢了傅家的脸面。”   说着,他抬手招来下人,将傅青往下人怀里一推,吩咐道:“将你们二爷关在院子里,任何人都不许去看他,更不许放他出来!”   “放开我!放开我!凭什么要关我,凭什么!傅言,你不能伤害明珞!傅言!”   傅青的叫声渐渐远了,傅言伸手捏了捏眉心,略感疲惫。须臾,抬腿大步出了府门。   “去大理寺。”   大理寺。   傅言同大理寺少卿顾大人有几分交情,稍微说明来意,便立马放行了。   差役在前面引路,一路客客气气的同傅言说着话。见傅言一副淡漠的模样,也不敢多加造次。将地牢的大门打开后,一路左拐右拐走到一间密室,自墙面上取下一串铜钥匙。   傅言眉头微蹙,见墙面上挂着许多串钥匙,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句,“大理寺素来守卫森严,想来只要被关进了这里,插翅也难逃了罢?”   差役本来就想同傅言套近乎,一听此话,赶忙道:“那可不,这每间牢房都是用铁栏杆围着的,还上了锁。若是没有钥匙啊,任凭犯人有三头六臂,也打不开这个牢门!不光如此呢!有的重犯都被上了好几重锁,为了防止犯人逃脱,钥匙都由守门的差役随身配戴着!”   “哦?竟有此事?”傅言不动声色的套话道:“你们在此处当差,着实是辛苦了。想必随身配戴钥匙的,也该是职位高些的衙差罢。”   这差役一听,兴致勃勃道:“大人好聪慧!小人可是这里的头儿,正是看守重犯的!”   他见傅言面露狐疑,生怕他不信,赶忙将脖颈处戴着的铜钥匙亮了出来,“大人您看这个,小人虽然身份低贱,可从不说假话!”   傅言不可置否,目光在钥匙上流连片刻,这才随着差役往前走了几步。他落后差役几步,不动声色的从袖中掏出一包药粉,往差役的脖颈处一扬。   差役丝毫没察觉出来什么,继续往前走。哪知才走几步,脖颈处突然痒了起来。他下意识的用手挠了两下,哪知越挠越痒,越痒还越挠。脖颈处的皮肤不一会儿就被挠得鲜血直流,皮肉外翻。   傅言从旁淡淡道:“这是怎么了?”   “哎呦,小人也不知道啊!哎呦,痒死我了!”差役嫌钥匙碍事,索性从脖子上拿下来,又使劲挠了几下。   “我先帮你拿着吧。”   差役一听,果真把钥匙递了出去,两手齐上,往脖颈处挠去。   傅言捏着钥匙,不动声色的在面团上按下一个形状。差役脖子痒得快,去得也快。将钥匙又重新接了回来,一路上按着脖颈径直往关押明连的牢房走去。   离得老远就看见一道白影,盘腿坐在草席上。不远处的桌上还摆着半碗汤药,想必是没喝完的。   明连见傅言过来了,面上也没见多意外,只攥紧拳头抵住唇角咳嗽了几声。他身子一直如此,傅言也见怪不怪。   差役将牢门打开,这才收了银子退了下去。   傅言抬腿进了牢房,也不言语。其实,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须臾,他从袖中将信掏出来,拍在桌面上,淡淡道:“你信上所说,是何意思?”   明连咳嗽了一阵,脸色就更加苍白了。地牢阴暗潮湿,空气也不好,就是正常人在里面待久了,也难免生病。更何况他的身子骨比正常人弱些。   “字面意思,既然你肯来见我,想必是看懂了,也看明白了,不是么?”明连缓缓道:“你莫以为圣上是什么长情之人。我跟我爹对皇上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论何时都替朝廷着想,我爹甚至是为了保家卫国,战死沙场。可换来的不过是空有其表的封号,皇上为了稳住傅家,立马便将我拉出来定罪。”   “难道不该吗?你爹害死了我全家!”傅言突然勃然大怒,一掌重重地拍向桌面,“我只恨没有早一点看清你的真面目,当初就该让你死在咸州!这些事情,你一早就知道,可你还能装出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接近我!明连,你才是真的可怕!”   明连笑了笑,唇角略苦涩,也无从争辩什么。只道:“如果有一天,你设身在我这种处境中,应该就能知道我为何这么做了。傅言,不管你信不信,我没得选择。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国公府被毁掉。”   “可你爹毁了我家!若非我死里逃生,全天下就没有人知道你爹曾经犯下的恶行了!我要一桩桩,一件件的将所有的事情都抖出来。我要让你爹死后都不得安眠,我要让你们为我爹娘的死付出沉重的代价!”   “傅言,你也只有这么大的本事了。”明连嘲弄道:“你以为所有的事都是我爹一个人做的么?他跟令尊无冤无仇,为何非害人性命不可?傅言,你好好想一想,我爹也是受了皇上的指使!”   明连话说得有些急了,又引得一阵猛烈的咳嗽,勉强将一股甜腥逼了回去,继续道:“当年,是皇帝拿我跟明珞的性命做要挟,非逼着我爹派人暗杀。你以为这些事情,令尊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吗?他大概就是猜出了皇帝对他有杀意,这才携着全家离京!后来的调任也只是一个幌子,皇帝生性多疑,怎会轻易放过傅家!”   傅言拳头攥得紧紧的,死死咬紧牙关,紧盯着明连不放。   “你敢不敢发誓,你信上所言,句句属实?”   明连举着三根手指头发誓:“若有半句假话,让我永堕阿鼻地狱,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他喘了口气,深深地凝视着傅言,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傅言,你要知道,明国公府若是倒了。下一个就是傅家!”   过了许久,傅言才起身,一言不发,冷冷一挥衣袖大步朝外走。他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傅言”。   随之就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声,他蓦然驻足,拳头攥紧缩在宽袖中,并未回身。许久之后,抬腿大步朝外走去,外面的阳光正好,傅言终是忍不住扶着墙,弯下腰去,溅湿了一小块地面。   ……   傅言私下里去见明连的消息,转瞬间便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太监总管立在一旁,恭恭敬敬道:“回皇上的话,傅大人出了大理寺之后,脸色很不好看。眼下正跪在殿门口,求圣上彻查当年之事,将真相公布天下,严惩明小侯爷。”   “傅言倒是挺心急的。”皇帝躺在龙榻上,勉强支起上半身,虚弱无力道:“朕真是不忍心杀了明连啊,他这些年来对朕忠心耿耿。朕也有意要将九公主许配给他,怎料被执名察觉了。这事情被抖落出来,朕若是再袒护着国公府,只怕也说不过去。也罢。”   皇帝喘了口气,继续道:“你去下面传话,让傅言先行回去。明连的身子骨弱,朕纵是不亲自动手,想必他在大理寺那种地方也熬不过几日。届时,他病死在大理寺,也算是给了傅家一个交代。”   “皇上圣明!”太监总管垂头应了一句,这才躬身退下传话了。   不一会儿又折回身来,低声回禀道:“傅大人已经离开了。”   “好,七王爷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听说七王爷伤得太重,夜里发了热,说了几句胡话。”   皇帝眉心一蹙,问道:“什么胡话?”   太监总管头垂得更低了,“唤了三声娘,无数声赵汐朝。”   “赵汐朝么……朕倒是想起来了。”皇帝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来,转了转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冷笑道:“你即刻出宫,将赵汐朝给朕带来,朕要去一趟大理寺。”   “是。”太监总管垂首,步履匆匆的出了大殿,随手招了几个侍卫,这才出了宫去。   明珞被强行送回国公府后,悄悄托人给赵汐朝递了个消息,只说求见一面。   赵汐朝心知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见明珞,定会惹得傅言心生不快。可到底不能放任明珞寻死觅活,索性就坐车去了一趟明国公府。   哪料马车才行至半路,就被人生生拦了下来。赵汐朝大惊失色,抬眼就见为首的一人,手里举着一块令牌,冷声道:“奉旨办事,请问小姐可是赵员外之女,赵汐朝?”   赵汐朝面不改色的摇头道:“我不是。”   那侍卫冷笑道:“既然不是,为何坐着赵府的马车?”   “我只是赵府的一个丫鬟,奉我家小姐之命,出门办事。”   “果真?”侍卫随手扯过马夫,亮起长剑抵在马夫的脖颈上,冷冷道:“小姐可要想清楚再回答。”   还未等赵汐朝开口,马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扯着嗓子嚷开了,“是是是,她就是大小姐!官爷饶命啊!”   侍卫将马夫随手丢到一旁,这才踏上马车,掉了个方向走。   赵汐朝暗暗心惊,手刚一扶上车窗,打算跳车逃生。却听侍卫冷冷道:“在下劝小姐莫要轻举妄动,否则刀剑无眼,伤着人了,可就不好了。”   “你是宫里的人?要带我去哪里?”   “何须多问,小姐去了不就知道了。驾——”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赵汐朝被那人从马车里硬拖了出来,后腰还抵着一把剑,只好跟着往前走。   走了一阵,才在一处地牢门口停了下来,赵汐朝深深吐了口气,脑中骤然蹦出了三个大字:大理寺。   她被人带了进去,迎面一股子腥臭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走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侍卫将她往牢房中一推,这才转身离去。   待赵汐朝看见牢房中央被锁链束缚住的人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见执名形容狼狈,被铁链死死绑在木架上,满身的血污。穿得破破烂烂,露出的皮肤伤痕累累,自房梁上悬下来两根铁链,末端是一副铜勾子,整个没在执名的琵琶骨里。   “……执名。”赵汐紧紧捂住嘴巴,才不至于当场大哭出声,一步三跌的跑上前去,两手抬在半空中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好捧着他的脸,一声声地唤他:“执名,执名,你醒一醒。”   执名睫毛轻轻颤了颤,血色寡淡,连唇瓣都毫无血色。他神智不甚清醒,小声嗫嚅着什么。   赵汐朝凑近去听,待听清之后,如同闸刀被放下,眼泪唰得一下泪流满面。   他在说:娘,我真的好疼啊。   “执名——”赵汐朝心里大恸,两手缓缓地摩挲着他的脸,伸着衣袖一点点的将他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执名,你醒醒,是我啊,我是赵汐朝,我来看你了。”   执名好半晌儿才无力地抬起眼皮,眼里渐渐亮了起来,可转瞬即逝,厉声呵斥:“谁让你来的!滚出去!滚!快给我滚!”   “多感人的场面啊!”一阵响亮的掌声从背后响起,赵汐朝闻声转身,却见眼前之人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她捏紧裙角,不肯跪下行礼。   哪知皇帝一见赵汐朝的脸,整个人当场僵住,极度难以置信的瞪着赵汐朝。唇瓣蠕动几下,不知是惊喜还是惶恐。须臾,快走几步攥着她的肩膀,厉声道:“瑶蘅?你是不是瑶蘅?”   “臣女不是。”赵汐朝使劲挣了两下,躲闪开来,冷冷道:“臣女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难怪——”皇帝恍然大悟一般,眼里的难以置信瞬间转化成疯狂的炽热,看着赵汐朝如同野狼盯着猎物,“难怪执名这么喜欢你,难怪……”   他转脸深深凝视了执名一眼,笑得森然:“执名,这便是你的不是了。你若早同父皇说,世间有如此像瑶蘅的女子,那父皇早就将人纳入后宫了。不过现在也不晚。”   执名咬牙切齿,上半身使劲往前倾去,可想而知,除却让自己更加痛苦之外,并没有半点益处。他疼得脸色更白了,近乎同冰雪一般无二,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不准你动她,我不准!”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朕!”皇帝冷笑道:“这整个天下都是朕的,朕想怎么样,便能怎么样!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朕的面前指手画脚!”   顿了顿,皇帝放缓了语气道:“执名,朕的好儿子。从前是朕亏待了你。只要你向朕服软,朕就饶了你。朕会找太医替你疗伤,还会将赵汐朝纳入后宫,封她做皇贵妃,以后我们一家就团聚了!”   他说的是“我们”,眼底又充满了无限的憧憬,似乎这样一来,就能补了这些年所有的遗憾和愧疚。   “呸!”执名狠狠啐了皇帝一口,咬牙切齿道:“你做梦!你若是敢碰她一根手指,我一定要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就像你现在这个样子么?执名啊,你怎么就是学不乖。朕觉得你很是叛逆啊!”皇帝无限痛惜的摇头叹气,“父皇也不想这么对待你啊,你可是父皇的骨肉,伤了你,父皇又何尝不心痛?可若不这样,朕每天都要提心吊胆的活着,生怕你突然捅朕一刀。你放心,不会让你痛苦太久的。朕不会像皇兄一样,将你四肢打残废。朕会想个更好的办法,将你彻底控制住。”   “来!”皇帝冲着赵汐朝招了招手,笑道:“你好好劝劝执名罢,你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说着,转身大笑着出了牢门,顺势落了锁。   “愚蠢的女人!”执名半晌儿才吐出这么一句,“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才会遇见你!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我是有多对不起你,你这辈子才要这么害我!你滚啊,我不想看见你!滚啊!”   “执名,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都怪我不好。”赵汐朝咬紧下唇,垂着头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拼命摇着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但我如今就落得了这副田地。”执名冷笑着,艰难万状的喘了口气,继续道:“你看看我这副凄惨无比样子,你开心吗?”   赵汐朝不吭声,将脸埋在执名的胸前,两手虚虚的环着他的脖颈,哽咽道:“执名,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你等我两天,我跟傅言已经在想办法了。”   “你们又能有什么办法?赵汐朝,你都自顾不暇了,能有什么法子救我!”   “我自有法子,你再忍耐一下,不需要等太久的。我知道你很委屈,从今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我不需要你们的怜悯和任何施舍!”执名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摇头苦笑道:“不公平,真的很不公平。明明每次都是我救你,可你却只记得傅言的好。我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明明我才是对你最好的人,为什么你的眼里心里全是傅言!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人爱我!”   “让我去死!让我死吧!我不要再活得这么痛苦了!”   “执名,执名,你冷静一点!”赵汐朝赶忙柔声哄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冷静一点。你听我说,我们都在想法子,你不要放弃自己,我们大家都不会放弃你的。”   “不公平,明明我什么事都没有做错!我没有错!可是每次受伤的都是我!我要杀光所有的人,我要让伤害过我的人生不如死!我要杀了他们!”   执名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垂着脸,被鲜血浸成一缕一缕的额发黏在侧脸,更显得脸色惨白。他该是受了很多的罪,吃了很多的苦。   谁也不知道,执名到底是费了多大的气力,才能在诸多酷刑下一声不吭。   外人也难以想象,他是如何被恨意支撑着,一步一步熬了过来。   “赵汐朝,我恨你,我真的恨你。”   执名反反复复只有这么一句话,他震了震手腕,终究无法将眼前之人拥入怀中。   很久之后,执名又说了一句:“可是……我真的爱上你了。”   赵汐朝颤声道:“不值得的。”   执名道:“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92.背水一战   诚然, 皇帝说的话是金口玉言,将赵汐朝强招进宫后, 火速下达圣令, 竟是要纳这位不久前才要册封为临溪县主的女子入宫为妃。   赵员外得知这个消息后,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险些一个跟头摔地上。旁的官员见状, 纷纷表示祝贺, 各种巴结送礼,一时间赵府喜庆的如同过年。里三层外三层,被各个官员送来的贺礼包围的水泄不通。还美名其曰:赵府出了个千金贵女。   哪知赵员外这回说什么也不肯收礼,毫不客气的将贺礼通通退了回去。旁人只道他是水涨船高, 想要避嫌。哪里知道赵员外心里头是一千二百个不愿意。   他素日里劳心劳力,费劲心思的往上爬, 一来是为了光耀门楣,二来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日后能嫁个好人家。遂对执名和傅青之流, 如同防狼一般警惕着, 生怕赵汐朝看上了他们其中之一。   可千算万算,千防万防, 没想到苦心经营了这么久,居然被皇帝看上了。赵老爷心里别提有多苦了,可又万万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否则不识抬举事小,抗旨不遵事大。赵家上下一百多号人的脑袋, 可全挂在了赵汐朝的腰上。   因此, 赵夫人在府里大吵大闹时, 赵老爷只能蹲在门槛处当个鹌鹑。总也不能让他提着刀去宫里抢人罢。就他这半截入土的身板,只怕才走到玄武门口,就被守门的御林军活剐了。   万般无奈之下,赵老爷叹了口气,思来想去还是去找了他的那位“太傅”继子。岂料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又灰溜溜的跑了回来。   赵夫人拽着赵老爷的耳朵,哭道:“这下好了吧!这回可称了你的心意了!你不是一门心思的要往上爬吗?咱们女儿这回要当娘娘了,往后你在朝廷上就能肆无忌惮的升官发财了!”   “冤枉啊夫人!”赵老爷气得捶胸顿足,拽着自己的头发,恼恨道:“我何尝不想救女儿啊!皇帝比我年纪还大,后宫佳丽三千,哪个不是吃人的母老虎。我怎么会忍心让女儿受这种委屈!可我也没有办法啊,我真的没有办法!”   赵老爷终是禁不住老泪纵横,这回算是彻头彻尾的看清了。什么官位仕途都是天边浮云,这辈子就赵汐朝这一个宝贝女儿。真要是让她进了宫,往后余生还能见到几回!   不单是宫外,宫里也闹得沸反盈天,皇帝要将赵汐朝纳入后宫的消息,如同一石惊起千层浪。上到皇后娘娘,下到朝中文武百官,无一不对此事议论纷纷。   按理说,赵员外之女,既无祖上封荫,又无功勋在身。前一阵破例封为临溪县主,已然让文武百官们暗自惊讶不己。哪知现如今又要纳这位县主为妃,放眼历代历朝,都没有这个先例啊!   皇帝充耳不闻,一门心思的将赵汐朝带回了皇宫。因怕她初次入宫,住得不习惯,还特意让人收拾出了未央宫。赵汐朝便借口,想要尽快熟悉宫里的环境,遂要求同公主们同住。   当今皇帝膝下公主甚多,可为了拉拢势力,安定番邦边地,大多会远嫁公主。如今,不过剩下一位九公主待字闺中。   皇帝见赵汐朝低眉顺眼,很是乖觉,心里自然欢喜。可到底对她存了几分顾虑,不肯将人脱离自己的视线之外。横竖九公主的璟合宫离自己的寝宫不远,皇帝便顺了赵汐朝的心意,只当是稍微纵容罢了。   赵汐朝由着几个宫人引路,穿过太液池往前走了一阵。宫人手里提着明黄色的宫灯,路上的太监宫女见状,纷纷跪在道路两旁让行。   纵是无人提醒,赵汐朝也知其中深意。皇帝这是有意告诉后宫众人,不可擅自动她。只是不知这份“用心良苦”和“体贴入微”,原先是要用到哪位女子身上的。   她这是鸠占鹊巢了,全然因为这张与人相似的面孔罢。就是连执名见了,都不舍得对她下手,何况是皇帝。   “临溪县主请移步入殿,九公主正在里面等着您呢!”宫人从旁恭声提醒道。   赵汐朝轻点头算是应了,提裙踏入殿门,离得老远就见一道倩影落在琉璃珠帘后面。穿着蔚蓝色宫装,青丝半挽,满头珠翠非但不艳俗,反而很是端庄秀美。   “九公主,临溪县主来了。”立在一旁的宫女轻声提醒一句,九公主应声抬眸,上上下下打量了赵汐朝一遭,浅浅一笑,如同月光揉碎在了眼中,“久仰大名了,如今总算是见到本尊了。”   赵汐朝不知九公主话里的“久仰大名”是何意思,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一时便开门见山道:“九公主,可否让我寄封书信出宫,给家人报个平安?”   九公主若有所思的看过去一眼,示意她坐下,这才道:“报何平安?县主进了璟合宫,还怕本公主会吃了你不成?”   她说着,曲着三根手指,在桌面有节奏的敲了几下,另外一只手托着腮,叹道:“怪不得明连喜欢你,你模样生得很好,果真是我见犹怜啊!本公主原先想着,你该是生得一副狐媚样,哪知同安平县主所说大为不同。”   赵汐朝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到明珞单手掐腰,口若悬河的在九公主面前数落她的不是。眼下只苦笑道:“我在京城的名声一向不好听。”   “也罢,本公主同明小侯爷怕是有缘无分罢,这也怪不着你。”九公主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招来宫女低语几句。   不消片刻,便将笔墨纸砚送了上来,九公主挥手让殿里众人退下,这才凑近赵汐朝身旁,轻声道:“原也不想帮你,只是听闻你救过明连。本公主便帮你一回。你也是个聪明人,若只是报平安的家书,那自然不妨事。可若是别的什么……你明白其中利害罢?”   赵汐朝左手提袖,右手提笔。笔尖从砚台边舔过,闻言便笑道:“说是报平安的家书,自然只是报平安的家书。如今我人都在皇宫中,便是插翅也难逃,何不顺其自然。”   “你倒是想得挺开的。”九公主耸了耸肩,果见赵汐朝只提笔落下“我很好,勿念”五个大字,这才招来宫人,趁着夜色赶紧将信送出宫去。   “说来也很奇怪,太傅原先是你的继兄,对你痴心一片倒也罢了。明连对你也很是不同。就连本公主新来的那位七哥也对你情深款款。”九公主将手搭在赵汐朝肩膀上,狐疑道:“且不说七哥的事,你如何能舍下太傅,入宫为妃的?你这女人也太薄情寡义了些……”   “我若是说,此事非我自愿的,九公主信么?”赵汐朝不动声色的往边上挪了一寸,淡淡道:“您贵为公主,尚且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何况像我这种官家小姐。”   “好像有点道理。”九公主坐直了上半身,亲自替赵汐朝斟了杯茶,往她面前轻轻一推,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不瞒你说,明小侯爷如今锒铛入狱,同本公主的亲事也算是彻底黄了。眼看着本公主也快到了合亲的年龄,若不能嫁给明小侯爷,来年怕是要远嫁番邦了。你其实比本公主幸运多了,最起码这世间有三位贵公子对你情深似海。不像本公主……算了,不说了。”   赵汐朝攥紧茶杯,凝眸细看了九公主一眼,想着前世明连久病缠身,而九公主最终远嫁番邦,二人并未有何交集。   也许是对苦命鸳鸯,她如是想着,便问道:“明小侯爷如今被关在大理寺,他身体素来不好。公主若是对他有几分情谊,不妨去求皇上放了他罢。”   九公主瞥了她一眼,道:“这话你留着同太傅说去罢,兴许有用。日后你做了父皇的妃子,便再不能同父皇以外的男子有任何瓜葛了。就连本公主也得唤你一声娘娘。”   赵汐朝不可置否,又稍坐片刻,这才起身进了侧殿休息。   赵老爷一拿到信,激动得老泪纵横,赶忙将信拆开,见上头只有短短的一行字。一颗心总也放不下来,生怕自家闺女在宫里人生地不熟的,再受了什么委屈。   一面又赶紧将信送到傅言手中,哪知信送出去之后,如同石沉大海。赵老爷心里头凉了半截,唉声叹气个不住,只当是傅言不肯再出手援救了。   另一厢,傅言收到信后,确认了两遍信上内容之后,随手将信凑到烛火边。火舌瞬间将信纸烧成灰烬,傅言坐在窗前一夜,直至天亮时,才拿到千方百计配来的钥匙。   他捏了捏眉心,提袍踏过门槛。才走了几步,略一思忖便同随从低语了几句。这随从立马会意,马不停蹄的跑到了明国公府。   不出半日的功夫,安平县主染上红疹的消息不胫而走。消息传入宫中时,皇帝当即派了太医前去确认,哪知事情属实。如此,安平县主同八王爷的婚事只好往后推期。   执名是重犯,关押之处自然十分隐秘。傅言也是多方打听,百般斡旋,借口探望明小侯爷,这才借机进去地牢。   他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打发了差役,这才拐了几个弯寻到一处极其隐秘的地牢门口。自袖中掏出钥匙,咔哒一声将铜锁打开。   执名闻到动静,以为是皇帝又过来了。只垂着头没再吭声,待脚步声近了,发觉有异,这才抬眸看了过去。   “七王爷,好久不见。”   “赵汐朝都要被纳入后宫了,太傅还有这般闲情逸致。”执名不冷不热的嘲了一句,勉强直起腰,继续道:“你若是来看我笑话的,现在就可以滚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你若是想从我口中打听什么事,那更是痴心妄想。”   “我没空同情你,也不想向你打听什么事情。”傅言定定的看了执名一眼,见他形容凄惨,心里有了一番计较,只压低声音道:“来做一个交易罢。”   “交易?可笑至极。你也看见了,我如今只是一个阶下之囚,同你这种白衣卿相何谈交易!”   傅言正色道:“自然是有的,只看七王爷肯不肯了。现如今只有我能帮你。你我心知肚明,皇上龙体抱恙,全靠人参吊着命。他若是骤然驾崩,无论哪位王爷登基,怕是都不会饶过你。”   执名哈哈大笑,笑够了,身子往前一倾,笑容越发渗人,“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将皇位抢过来?傅言啊傅言,你也想同我一样,当个十恶不赦的乱臣贼子?”   “十恶不赦不敢当,乱臣贼子也得看追随的君主是什么样的人。”傅言纠正执名的措辞,笑道:“只看七王爷敢不敢做了。”   “这天底下有什么事是我不敢做的。”执名眸色阴冷,两手攥紧了锁链,扭了扭脖颈发出一阵骨节响。薄唇轻言,吐出一句,“你们不敢做的,我敢。你们不能做的,让我来。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傅言至袖中掏出一粒药丸,轻声道:“七王爷,汐朝很相信你。若你能放下过去的一切,我想我们不仅是盟友,日后也能是朋友。”   执名却道:“我不需要朋友,更不想跟你化敌为友。”   “好罢,七王爷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傅言叹了口气,将药丸塞进了执名嘴里,稍微等了片刻,就见执名猛然吐出一大口血,脸色瞬间灰败下来,头歪倒一边,连心跳声都没了。   傅言抬腿大步朝外走,将铜锁重新锁上之后,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他出了大理寺,又事无巨细的交代下去,这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傅府。大门一关,诸事不问。   七王爷死在地牢里的消息,一直到第二日早上才传入宫中。原是前去送饭的差役率先发现,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的跑出地牢禀告。   皇帝当时正卧在龙榻上服用参汤,听到执名死了,手里的碗没端住,摔了个粉碎。一瞬间,不敢置信,痛苦,悔恨以及愤怒的情绪相互交织着,引得他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话还未说出口,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   在场的宫人吓得面面相觑,赶忙跪了一地。   皇帝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向桀骜不驯,阴冷狡诈的执名居然会死在他的前头。而且死得无声无息,狼狈至极!   他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悲恸,只觉得整个人都灵魂出窍一般。刚要起身,眼前一花,整个人摔下床去。   太监总管赶忙跑上来搀扶,絮絮说着“保重龙体”。   应该是欢喜的罢。执名终于死了,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活着了。再也没人拿着匕首往他脖颈处抵,再也没人能威胁他的皇位了。   可是,心里却半点也不痛快,恍惚间想起执名那张酷似瑶蘅的脸,总是挂着桀骜不驯的笑容,眼底蕴着三分狠意,七分戾气。但,他却是瑶蘅在世间唯一的骨血了。   皇帝急匆匆的出宫,一脚才踏进地牢,就忍不住痛呼出声:“执名!朕的儿子啊!”   眼前,执名还维持着死前的姿势,满身血污,遍体鳞伤。而执名全身上下每一道伤痕,都是他这个父皇亲手给的。   “执名,执名!你怎么能死在朕的前头,怎么能死在朕的前头啊!”皇帝抱着执名的“遗体”,放声大哭。   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才将执名折磨至此。他原是要好好补偿他的,可执名却不知好歹,辜负了自己的一番苦心。   似乎是有了绝好的理由,皇帝渐渐收了声音,冷眼瞥着执名片刻。从上至下,目光冰冷无情。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他转身大步朝外走,身形孤傲,仍然是九五至尊。   七王爷死后,一切事情似乎尘埃落定了。   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初时还能勉强上个早朝,直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头摔在地上,这才真正恐慌起来。他发现自己越发苍老了,明明正值壮年,可深如沟壑的皱纹渐渐爬满整张脸。   他变得越发暴躁,越发嗜血。每夜都要同妃子缠绵龙榻,捆住四肢强行进入。再一口咬住血管,生生将人折磨至死。   这些不足以平息皇帝胸膛中涌动的暴虐,他又开始疯狂的怀念起瑶蘅来,每夜都要攥着那块绣了名字的手帕入眠。甚至都不肯放过执名,命人将他的“遗体”吊在城门口示众。   宫里宫外的人都在传皇帝身患顽疾,久病缠榻。前朝更是纷纷上奏请立太子。一来二去,竟惹了圣怒。当场让人拖到午门外斩首不说,还将最得众望的皇子打入了大理寺。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长长久久的稳住皇位。皇帝如是想着,大口大口的嚼着人参,为了证明自己身体强健。一夜临幸五名妃子,宫里夜夜笙歌,不眠不休,无休无止。   终于,皇帝想起来了赵汐朝,强行召她临幸,未果。之后又丝毫不顾及赵员外和太傅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执意要册封她为妃。   这还不算,皇帝每每看见赵汐朝,总觉得是瑶蘅又回来了。他跟疯魔了一般,发了疯的要把这些年亏欠瑶蘅的,通通补偿到赵汐朝身上。   让她住最富丽堂皇的宫殿,穿最华贵的衣服,戴最名贵的珠宝。就连册封仪典的服装,都是正宫娘娘才能穿的大红色婚袍。   皇后娘娘自然不肯放任皇帝如此糊涂,要以死相谏。哪料半点用处都没有。皇帝一句“要死便死远点”,差点没将皇后娘娘气昏厥过去。   眼看着皇帝要在昏君的路上越走越远,皇后娘娘索性就派人将皇长子从大理寺放了出来,联合朝中老臣们力逼皇帝退位。这可正好触了皇上的逆鳞,午门外的尸体堆成了小山,鲜血从未干过。   而一切事情,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赵汐朝由着宫人给她换上大红色的婚袍,这是她第二次穿上嫁衣。说来也可笑,每次都是被人强行逼迫的。而这次,若不成功,便成死人。   宫人双手捧着凤冠霞帔,小心翼翼的给赵汐朝戴上。明晃晃的流苏垂在额间,她容色极美,眉心一点朱砂痣更显得妖娆妩媚。一位宫中女官替赵汐朝抹上鲜红的口脂,笑道:“娘娘生得极美,皇上见了必然喜欢。”   宫中礼节甚多,可如今是多事之秋。宫里宫外都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打着一百二十个小心,生怕一着不慎,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了。   皇后娘娘到底是以死相谏了,可仍然挡不住皇帝几近疯狂的念头,皇长子一气之下私逃出宫。联合各路番王,打着“扫清奸佞,内安民心”的旗号,挥兵而来。   皇帝召集了禁军和御林军在宫门口死守,无论如何也要同赵汐朝将这仪典完成了。他已经病入膏肓,强行吃了大补的药,硬生生的提起了精神。   宫人抬着八抬大轿,一路风光旖旎的将赵汐朝送入金銮殿。将宫门重重一合,这才纷纷退下。   赵汐朝坐在龙榻上,袖中紧紧攥着匕首。暗暗捏着把汗,她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自信,居然敢赌这么大的局。   若是其中有一环错了,则满盘皆输。   “瑶蘅,你终于又回到朕的身边了。”皇帝穿着红色的龙袍,凑近身来要抓着赵汐朝的肩膀,哪料却被她躲避开了。脸色登时就难看下来。   “朕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没人能拒绝朕,没人敢拒绝朕!赵汐朝,朕知道你心里爱着傅言。你今日若是敢不服从朕,朕就立马下旨抄了傅家满门!”   “皇上,傅家这么多年,对朝廷衷心耿耿,您这么说,不怕伤了朝中老臣的心吗?”   “朕是天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傅家也好,明国公府也好。不过是臣子。只要朕想,抄家灭门,有何不可!”皇帝大笑,上手一把攥紧赵汐朝的手腕,拉至自己身前,冷笑道:“至于你,不过一个替身,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同朕叫嚣!”   他说着,一把将赵汐朝的外裳撕开,将她整个人重重地抛到龙床上,欺身上前。   外头有人大声喊道:“皇上,皇上!不好了,大王爷逼宫造反了!”   “听听,这就是朕的好儿子们!”皇帝捏正赵汐朝的下巴,凑到她耳边笑道:“乱臣贼子,其心可诛。赵汐朝,待傅言替朕平定了霍乱,下一个满门倾覆的,便是傅家了。”   “卑鄙!”赵汐朝咬牙切齿,骂了一句,哪知右手腕一阵剧痛,硬生生的被皇帝掰折了。痛呼声几乎要忍不住从嗓子里蹦出来。   “想杀朕,可没这么容易!”皇帝将赵汐朝袖中的匕首掷了出去,刚要强行将人玷.污,脖颈处骤然一凉。滚烫的鲜血汩汩的往外流。   “执……名?”皇帝大惊失色,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前的玄衣少年,如同青天白日见到鬼一般。   “不好意思,让父皇失望了。我居然没有死,你是不是很意外?”执名随手将床幔扯下,甩到赵汐朝身上,慢条斯理的吐了一句,“裹好了,连脖颈都不许给我露!坐在一边看着就好,敢多说一个字,我把你另一只爪子折了!”   赵汐朝赶忙扯过床幔,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好。这才缩在墙角没敢吭声。   执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攥着手里的长剑,一步一步,紧逼着将皇帝抵在了柱子上。   “父皇,你做梦也没想到吧?我居然还能活着回来找你报仇!你肯定很失望,因为我还没跪下来跟你服软!怎么样,你现在要不要考虑一下,跪下来求我?”   “执名……你不能杀朕,你不能!朕是你的父皇,是你父皇啊!”皇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两手扯着执名的裤腿,老泪纵横,“你要相信父皇是爱你娘的。父皇当年是受了小人的蛊惑,朕不想的!可是朕没有办法,朕真的没有办法!”   “朕没有办法啊!都是皇兄逼得朕,都是皇兄逼得朕!是傅家和明国公府逼得朕!朕是无辜的,是无辜的!你心里有恨,你有怨,你去找他们报仇!执名,只要你肯放过父皇,父皇现在就下旨杀了傅言和明连替你出气,好不好?”   “事到如今,你还要反咬别人一口。你还真是……比我还要不知悔改。”执名提剑拍了拍皇帝的脸颊,故意在他脸色划了几刀,笑容满面道:“我其实答应过我娘,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你动手的。可我从来都不是个孝顺孩子,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呀!”   “执名,执名!不要,不要啊!执名!朕把皇位传给你,把赵汐朝也还给你!不要杀朕,不要杀朕啊!”皇帝捂住脸,惊恐的大喊大叫。可他无论如何喊叫,硬是没有一个人进来。   他这才后知后觉,偌大的皇宫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了。他一个皇帝竟然落得如今这般孤立无援的地步!   “快去,找来锦帛跟笔,别让我再重复一遍!”   执名提剑一指,硬逼着皇帝爬着去找来东西,这才指示道:“我说,你写。皇七子执名之生母瑶蘅追封为贤贞太妃,入葬皇陵!”   “执名啊……”   “写!”执名挥剑削掉皇帝左手尾指,笑容灿烂道:“瑶蘅为你做了这么多,怎么也得有个名分啊……还有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儿子,应该是皇子。可你是怎么对我的?嗯?你让人用铜勾穿我琵琶骨,逼着我跪钉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也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他每说一句,提剑削掉皇帝一根手指,登时鲜血如同水柱般喷洒出来。皇帝疼得大喊大叫,满地打滚,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执名略一思忖,转过头去,恶狠狠的冲着赵汐朝喊:“把眼睛给我闭紧了!”   赵汐朝脑袋一缩,赶忙闭紧眼睛不敢再看。可满殿都弥漫着一股子强烈的铁锈味,直冲入脑。她喉头一阵恶心,险些吐了出来。   “对了,还有皇位……”执名半蹲下来,用剑柄挑起皇帝的下巴,询问道:“父皇,你打算让谁继承你的皇位?是元漓,还是老八?你觉得我怎么样?”   “不行!不能是你!”   皇帝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像是一匹苍老的马,在烂泥窝里打滚,满脸都是血迹,几乎将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填满了,“朕的皇位绝对不能交到你的手中!”   执名的脸色渐渐阴冷下来,眼底浮现出更强烈的恨意,嘲讽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因为……因为……”   执名直接打断皇帝的话,冷冷道:“你说不出来?那我替你说。因为我是个没有人要的野种,是你辉煌人生中最为耻辱的一笔。你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恨不得我立马死了才甘心!我不过是沙粒草芥,如何能同你的儿子们比。你神圣的皇位,怎么能落到我这种污秽之人的手中。你怕我脏了你的皇位,可对?”   “不是的,不是的!”皇帝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失声尖叫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放弃了最后的尊严,虚弱无力的求道:“杀了朕,你杀了朕罢。”   “别急,我还有话没说呢!”执名慢条斯理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一点点的将里面的药粉撒在皇帝身上的伤口上,笑容满面道:“这个呢,是我从东瀛带来的,一直没有用过。这个东西特别好,只要撒在伤口上,顷刻之间就能将肉腐蚀得干干净净……哦,就像你现在这个样子!”   他起身,十分嫌弃的离远了些,手里握着长剑,胡乱的在殿里砍了一通。充耳不闻殿里的惨叫声。   “执名……”皇帝形容凄惨,已经出气多吸气少了,可仍然强撑着,支起上半身,艰难万状的吐出一句,“是朕对不起你们……你过来,让朕抱一抱你……你长这么大,朕从来都没有抱过你,你过来,求求你……”   他终究也等不到执名过去让他抱了,嘴里吐出越来越多的黑血,身形如同山势倾覆,重重地跌了下去。脸贴在冰冷的汉白玉地板上,唇瓣蠕动了几下,无声的喊了个名字。终于……都结束了。   执名神色淡漠的凝视着皇帝的尸首,并不觉得如何痛快。他弑父又弑君,等待他的唯有一死。可临死前,还想再看看赵汐朝的脸。   他弯腰从地上将锦帛捡了起来,缓步走了过去,见赵汐朝裹着厚实的床幔缩在墙角,脸色惨白,双眼紧闭,果真是半点也没敢看。   “你还真是……听话。”执名单膝压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赵汐朝的右手抽了出来,见手腕处肿得老高,遂给她轻轻揉了揉,轻声道:“赵汐朝,你今夜就当什么也不知道。过了今天晚上,你就老老实实的当你的临溪县主。我本来想给你更好的,可是如今想想,没有什么比成全你,更让你开心的事了。”   他边说,边将赵汐朝的手骨接上。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布料,给她固定好,这才将人从地上捞了起来,打横抱在怀里。   顺手把长剑也摸到手里。殿门口的宫人早被他杀光了,满地横尸,他不甚在意,可却怕赵汐朝见了害怕。索性将人往怀里按了按,故意不让她看见。   出了金銮殿,绕过太液池,眼前便出现一条宽阔的小道。路的尽头是玄武门,而傅言正率领着禁军和御林军在前面挡着。   走完这条路,他的一生大概就要到头了。   “赵汐朝,跟我说说话罢。”   “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   须臾,执名打破了沉默:“想说谢谢你,可是觉得你更对不起我。傅言很聪明,他假意同明连闹翻,为的就是让皇上掉以轻心。后来,又将我从大理寺救了出来。按理说,他救我脱离苦海,我应该感激他。但是,我想说,我很恨他。”   他垂眸深深凝视了赵汐朝一眼,接着道:“可能是我死不悔改吧,我到现在还是觉得很不公平。”   “执名。”赵汐朝攥着执名的衣服,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小声道:“你放下我,赶紧走罢。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会活得很好。你……你忘了我罢。不值得的。”   “其实,已经来不及了。”执名驻足,将剑攥得紧紧的。眼前一望无际的人墙,他逃不出去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一生很是凄凉,没有人疼,没有人爱。唯一想要得到的女人,就如同天边浮云,纵是他使劲全力,也追逐不到,触摸不着。   “那就这样吧赵汐朝,恭喜你了,你自由了。”执名说着,将赵汐朝往半空中一抛,稳稳地落在了傅言怀里。   “不要啊!执名!你不要做傻事,执名!”   却见执名脚尖一点,身形如同鬼魅般掠去,身后的弓箭手一齐对准,箭羽尾端点着火球,如雨点般离弦而出……   玄正二十三年秋,皇帝驾崩,举国同哀。次月,册封皇长孙元漓为储君,即日登基。来年二月,九公主下嫁明小侯爷,大赦天下。   ☆、93.番外(1)   转眼入了六月。   六月的咸州繁花似锦、姹紫嫣红, 一派春和景明。   “赵名!你个王八羔子!滚回来!”   一声响彻云霄的怒斥声,迅速传遍整个赵府。赵老爷穿着半拉的衣服, 因太过匆忙,边往外面走,边弯腰穿鞋。险些被闯进屋里的丫鬟撞个正着。   他气得直哆嗦, 胡乱往脸上抹了一把,摸到一手的墨水。闻着还像是掺了什么料, 鱼腥味直呛鼻子。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不能留了, 让他卷铺盖滚蛋,今天就让他滚!”   “老爷,不可啊!”小丫鬟端着一盆洗脸水,战战兢兢道:“大小姐要是知道了,肯定是要生气的……”   赵老爷一听,气得更狠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才是老爷!赵家什么时候轮到小姐当家了?你们当我是个死人?还不赶紧伺候我梳洗, 我等会去上房,定要好好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真当自个是赵家大少爷了!”   小丫鬟吓得眼泪汪汪,赶忙伺候着赵老爷穿戴整齐, 这才立在门口恭送着人走。   赵老爷胡乱洗了把脸, 余光瞥见小丫鬟身段苗条, 生得也标志, 小脸嫩得能掐出一汪水来。心尖尖就跟被猫抓过似的痒痒。搓了搓手, 刚要摸个小手, 香个小嘴什么的,忽见院里伺候的小厮闯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声咧咧:   “老爷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老爷好着呢!”赵老爷眼一横,一脚将小厮踹多远,怒道:“大早上的嚎什么丧!府上还有没有半点规矩了?一个两个都像什么样子?这都跟谁学的!”   小厮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哎呦哎呦叫个不住。闻言便愁眉苦脸道:“老爷,夫人跟大小姐正在上房等着您呢!好像是有什么事要找您。”   “呵!”赵老爷甩了甩衣袖,背着手忿忿道:“那正好,我也有正事要说。赵家又不是难民所,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家里带!你们的大小姐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看我今个怎么教训教训赵名!”   他嘴里所提的赵名,正是大半年前被禁军围堵在玄武门外,从高高的城门上摔下来,早该身死道消的执名。可不知傅言从中使了什么手段,硬是偷梁换柱将人救了回来。   救回来也便救回来了,哪知赵汐朝非得把这个小瘟神往家里头领。赵家一家老小为了避风头,这才举家迁回咸州。   行至上房,赵老爷一脚才踏进门槛,就见里屋正中央,执名坐得好好的,正不紧不慢的低头喝汤。赵汐朝跟赵夫人一左一右坐在两边,温声细语的说着什么。而执名趁着喝汤的间隙,时不时的抬起脸来,笑嘻嘻的应上一句,半点都没有才闯完祸的觉悟。   赵老爷那叫一个生气啊,沉着一张老脸,背着手站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他,遂咳嗽几声,用以引起众人的注意。   赵夫人瞟了他一眼,随意道:“老爷来了啊,赶紧坐下吃饭罢。我听说今个莱阳县米行的宋老板远道而来,老爷记得好生招待,怎么说宋家也算是咱们府的远房亲戚。这么多年没见了,回头喊到家里吃个饭。”   “哼!家宅都不宁了,如何让我出门谈生意!”   赵老爷余光瞥见赵汐朝正往执名碗里夹菜,气得越发狠了,快步走上前去,一拍桌面,怒道:“汐朝!你在给哪个夹菜?你爹现在虽然辞官了,可赵家怎么说也是咸州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你一个千金小姐,给这么一个东西夹菜,你要气死爹吗?”   闻言,赵汐朝登时不悦了,瞥了赵老爷一眼,“爹,您一大早的吃炸.药了?什么‘这么一个东西’,他有名字好吗?他叫赵名,名字都上了赵家的族谱了。他现在管我娘叫娘,管我叫妹妹。您要是不想让他叫你爹,那你往后也别认我这个女儿了!”   “那还不是让你给忽悠的!”不提还好,一提赵老爷就更生气了,这么一个小瘟神,旁人躲都来不及,偏偏自家女儿要将人往家领。虽说执名如今是失忆了,前尘往事一概不知,可怎么说也是个朝廷钦犯,怎么就能让他上了赵家的族谱。简直就是给祖宗蒙羞,造孽了!   这个儿子,他是说什么也不要认!   “你问他!问问他干的什么好事!”   赵汐朝狐疑的转脸看了执名一眼,见他端着碗汤,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虽一言不发,可委屈都溢满脸上了。   那晚他被禁军射伤,从城门上摔了下去。大夫都说他活不成了,就连赵汐朝也险些以为执名要永远的消失在她的生命中,哪知执名的命比蟑螂还要硬,送到阎罗王那里都不收。足足昏迷了三日才苏醒。醒来后,一问三不知,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   唯一还记得的,便只有拽着赵汐朝的衣袖,说什么也不肯松开。憋得急了,才急促的唤一声“妹妹”。   “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小肚鸡肠?别什么事都往哥哥身上赖。”赵汐朝用筷子给执名插了个包子,冲着他笑容满面道:“你别跟爹一般见识,他自从辞了官后,心情一直不是很好。”   赵老爷一听,立马道:“喊什么哥?这个儿子我可不认啊!我赵某人可高攀不起这个儿子。”   执名啃了一口包子,嚼得满口香甜,闻言便道:“我都不知道爹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一大清早的跑我屋里,在我脸上画了个王八,你当我瞎啊!你给我起来,现在就卷铺盖滚蛋!赵家不养你这个闲人!”   执名委屈的望向赵汐朝,包子也不啃了,两手拽着她的衣袖,轻轻摇了摇。   赵汐朝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执名自从失忆之后,别提有多乖觉了。从前的狠辣和偏执,早就跑得没影儿,成日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缠着她买这买那。   “爹!大清早的,一家人好好坐在一起吃顿饭不行吗?”赵汐朝放下筷子叹气,“爹,没什么事的话,您赶紧走吧,别让宋伯伯等急了。对了,回头见到小表妹,派人接回来住几日。好多年没见了,还挺想她的。”   赵老爷瞪圆了眼睛,同赵夫人道:“看看,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这都惯成什么样子了?她现在都敢给自己找个继兄了,往后指不定还要给自己找个夫君,你也不管管?”   “我连你都管不住,我还能管谁?”赵夫人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生怕赵老爷还要絮絮叨叨,索性就将赵老爷往外头赶。   赵老爷一拍大腿,痛心疾首道:“我这回总算是知道了。在赵家,我是没有地位了罢?好,那我走!”   他说着,背着手气急败坏的往外走。一直走到门槛处,还没听见身后有人挽留他。气得越发狠了,索性就出府谈生意去。   赵夫人喝了口汤,询问道:“傅言什么时候过来?你年纪也不算小了,先把亲事订下。傅言是个好孩子,你嫁给他,娘也放心。”   执名一听,从旁道:“嫁人?妹妹都要嫁人了?那怎么行!我这个当哥哥的都没娶亲呢,怎么能先嫁妹妹!”   顿了顿,他从桌子底下,悄悄地攥紧赵汐朝的手腕,咬牙切齿道:“妹妹这么可爱,不能便宜了傅言!”   “哥,你想什么呢!”赵汐朝嗔道:“日后我嫁给傅言,他就是你的妹夫了。你若是同他过不去,就是同我过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如今新皇登基,诸事堆积,傅言身为一国太傅,总得多费心扶持着。明连前两个月才刚刚同九公主完婚,据说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也算是京城贵族中数一数二的模范。而明珞也同八王爷退婚,近些时日同傅青一块游山玩水去了,想必不久之后便会传来好消息。   算一算日子,傅言也该是时候来咸州向赵家提亲了。   如今真的是再好不过,每个人过得都还可以。出了上房,赵汐朝偏过脸去看执名,见他两手交叠着捧着后脑勺,脚下一刻不停的踢着小石子。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将脸转过来。   一如初次见面,眼波流盼,潇洒恣意:“看什么看!当心看久了,回头舍不得嫁人了!”   “怎可能。”赵汐朝笑着,略无奈道:“你也少给我惹点事儿。我本来还想着以后有个亲哥哥了,往后多了层庇护。可你倒好,一天到晚的给我惹事。”   “我惹什么事了?我不就在爹脸上画了个王八,我又没怎么。”执名嘟囔道:“谁让他一天到晚说我是个吃白饭的。我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可既然我姓赵,还上了赵家的族谱。往后就是赵家的少爷了。怎么可以说我是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   “对对对,爹这话说的不对,回头我让娘骂他。”赵汐朝回道,略一思忖,又板着脸,“不过,我不是要说这个的。你昨个背着我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啊!我就跟大宝小宝在院里斗蝈蝈,你不信,你问他们啊!”   “装,你继续跟我装。你昨个带着大宝小宝一起去勾栏院,你当我不知道?”赵汐朝从袖中掏出一块羊脂玉佩,在执名眼前晃了晃,佯怒道:“你说说你,你自己去就算了。大宝小宝今年才多大,你带他们两个去做什么?还把玉佩给弄丢了,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赵家的公子?”   执名也真的是可以,昨个带着二叔家的大宝小宝逛勾栏院。人家公子去那种地方,都是花钱买醉抱姑娘。他们三个倒好,酒也不喝,姑娘也不抱,跑到隔间去看活春.宫。   赵汐朝都没好意思点破,狠狠瞪了执名一眼,恨铁不成钢道:“哪有当哥哥的像你这样的。让你跟爹学做生意,你把人家老板给打了。让你去学院读书,转个身的功夫,就把砚台摔先生脸上了。我就让你在府上老实待两日,你倒好,干脆把二叔家的双生子拐那种地方去了。”   顿了顿,赵汐朝越说越气,可看着执名那张俊美到人神共愤的脸,也实在生不起多大的气。最后,只好无奈的将玉佩给执名系回腰间,肃然道:“以后都不可以这样了啊,大宝小宝因为你,回府都被二叔罚跪了。就你还跟个没事人似的。”   “我这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执名恬不知耻的分辨道:“我才是最称职的哥哥。别人不敢做的事,我敢。别人不能做的事,我能。赵名,照明,我生下来就是要照明旁人的呀!”   “没人要你照明,你先管好你自己。”赵汐朝懒得理他,抬腿往前走。外头下人回禀,说着宋家小姐到了。她便移步要往前厅去,见执名要跟过来,便道:“你别跟没事人一样,回你的院子里去。别一天到晚满肚子花花肠子。我可跟你说啊,没有下回了。你再带坏大宝小宝,我就……我就……”   执名从她身后绕过来,跟一阵歪风似的,笑嘻嘻道:“你就什么?你也得能打得过我啊。”   “我就让傅言过来打你!”   “呦呵,傅言也打不过我。”执名嗤笑一声,见赵汐朝脸色不好看了,赶忙肃然道:“好,我知道了。我什么都听妹妹的。妹妹说什么都是对的。我现在就回院子里,保管能安分守己一日!”   说着,就见执名跟阵歪风似的,脚底抹油直接开溜。赵汐朝对执名的话,那是半点也不信。可也不想如何拘着他,遂抬腿往前厅去。一脚才踏过门槛,就见一道碧绿色的身影立在博古架前。   碧绿色的身影闻声转过身来,面容姣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透着几分狡黠和机灵,怀里抱着金箔糊成的元宝。穿着烟罗软纱裙,腰间跟手腕处各挂着一串彩色的铃铛。就连发间也系上绿色的丝带,还缀着一排精致的银铃。走动间铃铛的清脆声响成一片。   她见赵汐朝进来了,很是热络的走上前去。将怀里一直抱着的金元宝递了过去,笑道:“表姐!我是聆曦呀,你还记不记得我?这个给你!”   赵汐朝哭笑不得。要说豪气,宋家在莱阳县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商贾。旁人上门走亲戚送礼,还知道送些当地的土特产,人参补品什么的。这个小表妹就跟人不一样,直接送金元宝。   不愧是抱着金元宝出生的。她如是想,挽着聆曦的手入座,上下打量了一遭,笑道:“好多年没见了,小表妹出落的越来越漂亮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表姐才是真的漂亮!听说傅家的长公子要来向表姐提亲啦,可是真的?何时过来啊?我想见见表姐夫!”   “听下面的人说,大抵今日便能到。倒也巧了,你晚点便能见到了。这回在府上多住几日,你也好久没来咸州了,我带你四处转一转。”   闻言,聆曦抚掌,铃声随之响起,十分悦耳动听,她眼珠转了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来:“我可听人说了,府上又来了一位表哥,听说这位表哥模样很俊,就是脑子不好。成日里不学无术,喜欢跟人打架斗殴。哦,还特别喜欢出入风月场所!”   赵汐朝料想,这种谣言定是从她爹的口里传出去的,遂暗暗在心里记了一笔。面上只道:“我哥现下正在院中苦读,来年打算让他考科举。晚点你便能见着了。”   “好吧。”聆曦耸了耸肩,倒是对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表哥很感兴趣。   也是巧了,傅言原本要徬晚才能到,大抵是思妻心切,早了半日抵达码头。赵汐朝想着得去接一接,聆曦最是会察言观色,便托辞下去休息。   赵汐朝便嘱咐了下人几句,让人好生招待聆曦,这才带了几个人坐马车前去码头。   聆曦百无聊赖的抛了两下手腕处的铃铛,抬步随着下人往客房走。哪知走至半路,肩膀突然被什么东西砸到。她捂着肩膀转身,四处环顾了一圈,没看到什么人。就见地上多了一颗赤红色的野果子。   “奇怪。”她弯腰将果子捡起来,还没起身。从四面八方又砸了十几颗野果子过来。   “什么人!快给我出来!缩头缩脑的,算什么好汉!”   领路的下人摸了摸头,茫然道:“什……什么?”   却见执名一个翻身从假山后面翻了过来,一脚踩在凸出的石壁上,上上下下打量了聆曦一遭,鄙夷道:“我还当谁来了呢!原来就你啊!你倒是好大的架子,劳我妹妹亲自招待!”   “你妹妹?你是……”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赵家的公子赵名!”执名双臂环胸,昂着下巴得意道。   “果真同传闻一般无二。”聆曦暗暗嘟囔一句,白了执名一眼就要走。   可执名要是能让她走,也就不叫执名了。翻身飞下假山,一把攥着聆曦的手腕,笑嘻嘻道:“小表妹别急嘛!”   “你喊谁小表妹?这里可没人是你表妹!我都没见过你!快撒手,再不撒手我就叫人了!”   执名咦了一声,登时来了兴致,见她手腕处挂的铃铛很是漂亮。自顾自的解了下来,右手食指勾着一端转得飞起。   “就是因为没见过,才更要好好培养感情啊!这个铃铛好看,我要了,回头送给汐朝。”   聆曦急了,上手就要抢。可她哪里能抢得过执名,一来二去眼眶都急红了,委委屈屈道:“那是我的!你快还给我!”   “什么你的我的,到了我的手上,那就是我的!”执名将铃铛收到怀里,他考虑了一下,觉得不能顶风作案。逛个勾栏院倒没什么,要是把小表妹惹哭了,回头妹妹肯定要不高兴了。   “算了,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权当换了你这铃铛!”   执名根本不等聆曦回话,伸手一捞,揽腰将人拥在怀里。脚尖点地,踩着假山借力,直接跳出了院墙。   到了傍晚时分,赵汐朝同傅言进府,身后还跟着十多个下人,肩上抬着大箱小箱的,府门口还停着百八十辆马车。上面满满当当全是傅家送来的彩礼。   “叔父晚两日才能到,互相交换过生辰八字,见过双方家长,这亲事便算订下了。”   “那你怎么提前来了?这不太合乎礼节吧?”   “合你我的心意,不比合任何礼节都强么?”   “说的……也是。”   赵汐朝抱着傅言的胳膊往府里引,才走了几步,眼前突然窜过来一道碧绿色的影子。   聆曦抱着赵汐朝的腰,放声大哭:“表姐!表哥欺负人!他欺负我,他欺负我!”   “他怎么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去帮你出气。”   “妹妹,你可别听这丫头乱说,我可没有!”执名大抵是怕聆曦在赵汐朝面前告状,索性上前拉她,恶声恶气道:“你别乱说话!我好心好意带你出去玩,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哪里是好心好意,你就是虚情假意!”聆曦气得又蹦又跳,脸蛋绯红一片,赵汐朝问她话,她支支吾吾,怎么也说不出口。   执名抚掌,大声道:“看吧,我就说我没把她怎么样,她自己都说不出来!”   赵汐朝拍了拍聆曦的后背,低声耳语。聆曦越听眼睛越亮,转过脸来,不怀好意的盯着执名看。   执名往后退了一步,警惕道:“我劝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真的什么也没做,我不会负责任的!”   赵汐朝拧着他的耳朵,咬牙切齿道:“没商量了!赵家就是我做主,聆曦初来咸州人生地不熟的。你不是要当称职的哥哥吗?那正好,聆曦我就交给你了!”   “那怎么能一样!”执名怒道:“你是你,她是她!女人什么的最烦人了。我不干!”   后来,执名到底是同聆曦成了亲,还十分不情愿的同聆曦生了个儿子。   旁人让他给孩子起个名字,执名摆了摆手,长叹口气:“意外,意外。”   众人恍然大悟:亦外,赵亦外。   聆曦知道后,抱着孩子就要离家出走。执名赶忙跑去追妻,顺便出面辟谣:   “我想要女儿!”   ☆、94.番外(2)   “听说……你要成亲了?”   明月楼二楼雅间, 明连靠窗而坐, 雅间就图一个“雅”字,雕花镂空的月洞窗,自上而下吊着琉璃珠帘。边上是一架宽大的山水屏风,青花瓷瓶中两簇鲜艳的蔷薇花含苞待放。   他手里执着一只彩釉茶杯,里面漂浮着几片嫩绿的茶叶, 还微微散着热气。湛蓝色的袖口处内纹水云图案, 金线滚边, 一身锦袍垂感极好。明连出身高贵,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子贵气和儒雅。   “嗯,日子订在了下个月初九, 据说是个很好的日子。宜婚嫁洗礼, 傅言跟我的意思都是听从长辈的。”   赵汐朝轻笑着, 手边也放着一杯茶。算一算时间,自从离开京城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明连了。她初时还暗自担忧明连在大理寺会不会发病,如今看来, 倒是她杞人忧天了。   “那我先恭喜你了。”明连举杯仰头将茶水喝尽, 又自顾自的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 他的脸隐在水雾里, 朦朦胧胧的, 看不清楚喜怒哀乐, 唯有唇角微微勾起, 似乎在笑。   那她自然理所应当的认为, 明连是真心实意的祝福她的。   “阿朝,你成亲那日,我怕是去不了了。在这里先说句抱歉,我总是觉得我们还是朋友。”明连苦笑着,右手攥紧了茶杯,也不顾手心被灼热的杯壁烫得发红,“我知道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错了也就是错了。不是知道错了,就可以被人原谅的。所以,我从来不奢望着我们还能同从前一样。”   赵汐朝垂眸,叹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罢。如今天下太平,老百姓安居乐业,我们每一个人过得都挺好的。仇恨只会将所有人都生生毁掉。我知道当年的事,同你没有关系。可死的是傅言的爹娘,而凶手却是你爹。傅言并没有放下,只是不想将仇恨转移到你跟明珞的身上。明连,我希望你能明白。”   这其实没有什么难明白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自然要血债血偿。可真正害傅家的凶手已死,纵是把明连杀了,也无济于事。   明连轻轻颌首,苦笑道:“事到如今,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从前替先皇奔波劳碌,做过许多的事。如今想想,不管是身为人臣,还是身为兄长,我都无愧于心,尽职尽责。阿朝,在很多事情上,我是没有选择的。我不是傅言,更不是执名。我所做的任何事,都要考虑后果,考虑到明珞,甚至是整个国公府。”   “我知道,所以我从来都不怪你。因为换做是我,我也会那样做的。”赵汐朝想了想,到底是将埋在心里很多年的疑问问了出来,“明连,你能跟我说一句实话吗?你当年来咸州,到底是查探傅言的消息,还是冲着赵家来的?”   明连神色微微一滞,垂眸道:“都有,当年国库空虚的厉害,先皇派我私下咸州,为的就是借个由头,将几大豪商抄家灭门。”   “其中,就有赵家是吗?”   赵汐朝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其实大家都没有错。无论站在谁的立场上看待,做的事都是对的。   明连的身份摆在那里,有的事由不得他不做。就像她重生之后,为的不就是一门心思的保住赵家。说来,也多亏了明连,否则赵家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明连,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明连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当初在王府设计拿下执名,他其实想了很多种方案,可因为执名性情阴晴不定,无论哪一种方法都太过于冒险。先皇逼得太急,也是为了最大程度的减少伤害,无计可施之下才利用了赵汐朝递上那杯毒酒。   可旁人却是不知道的,人们只会说,明小侯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谁也不会站在他的角度考虑,如果再失去了明珞,他在世间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傅言最起码还有祖母,还有叔父,还有堂弟,最重要的是一直都有赵汐朝在身边陪着。而执名的悲惨遭遇,完全是由先皇一手造成。明连只不过是在算计跟被算计之间,选择了主动出击。   错了么?不知道。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会义无反顾,但是,绝对不会再利用赵汐朝了。   “明连,谢谢你曾经为我做过的事,谢谢你保全赵家。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从今以后,我们就两清了。”赵汐朝从袖中将通行玉令掏了出来,放在明连的面前,轻笑道:“以后我怕是不能再去国公府找你玩了,这个还给你。也祝你跟九公主白头偕老,夫妻伉俪。”   “阿朝——”   赵汐朝起身,冲着明连挥了挥手,明明是笑着的,眼眶却红了一圈,“就这样吧,九公主肯定在公主府等着你呢,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你要好好对待人家呀!”   明连仓惶起身,伸出去的手在空气中凝固一般,过了许久才渐渐放了下来。他俯下身去,将通行玉令攥在手里,久久的一言不发。而对面那杯茶,至始至终都没有人动过,已经连一丝热气也没有了。   人走茶凉,从今往后,大概再也不会见面了。   这辈子活得就像是一个笑话,明明身份尊贵无比,可却如同棋子,被人攥在手心里磋磨。明明清高孤傲不可一世,可却百病缠身,久病难医。   明连随意将一锭银子丢在桌上,这才下了楼,沿着街头漫无目的的走。身后的随从不远不近的跟着,生怕这位主子什么时候一头栽地上了。   走了片刻,胸口憋闷得实在难忍,到底忍不住咳出口血来。   ——谢谢你,以及对不起。   谢什么?谢他终于离开了她的世界,让她可以心安理得的跟傅言在一起,不会再有丝毫的负担了。   抱歉的话,更无从谈起,喜欢她,本来就是他一个人的事情。缘分到了,水到渠成。缘分未到,难免伤情。   纵是再心有不甘,也无能为力了。这副身子这些年早被各种汤药腐蚀得虚弱不堪,九公主肯下嫁于他,也是为了免于外嫁番邦。又是一出利用跟反利用。   再抬起脸时,面前行来一辆马车,不偏不倚的停在了明连的身前。他正疑惑,车帘就被素手撩开,九公主踩着马夫的背下了马车。   “驸马这是打算丢下本公主,一个人游山玩水么?”九公主将一直抱在怀里的披风亲手给明连披上,顺势摸了摸他的手,入手一片冰凉,略责怪道:“起风了,也不知道多加一件衣裳。要是生病了,还不是劳烦本公主照顾么?”   明连淡淡笑着:“我只是来咸州办点事,公主也不放心么?”   “本公主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你如今已经是本公主的驸马爷了,还能怕你跑了不成?”九公主攥紧明连的手不放,抿唇道:“我只是怕……怕你还是放不下临溪县主。”   明连叹了口气,回握住九公主的手,轻声道:“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当朝太傅跟临溪县主的大婚,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夏日举行了。   咸州距离京城一千二百里路,傅言穿着一身鲜红的婚袍,领着接亲队伍,一路浩浩荡荡的行至咸州。因他是天子之师,遂婚宴规格极大。不仅有朝中文武百官的各种贺礼,还有皇帝御赐的凤冠霞帔,以及五百多抬红妆,一路迤逦。   所经之地,百姓自觉退至道路两旁,沿途洒满祝福和欢声笑语。   一大清早的赵汐朝就被丫鬟拉了起来,又是梳洗又是换装,足足在脸上折腾了三个多时辰,才将新娘妆化好。她本来生得就明艳动人,如今红妆喜袍,更显得整个人美艳不可方物。满屋子的丫鬟跟媒婆各个喜笑颜开,嘴里一刻不停的说着吉祥话。   凤冠霞帔是由纯金打造,虽华贵精美,可戴着实在太重。赵汐朝小幅度的扭了扭脖子,用以舒缓疲劳。稍一抬眼,正对着铜镜看见执名双臂环胸,斜斜靠在门槛处,往她这看来。   想必是站了有好一会儿了。因着是妹妹大婚,执名也罕见的穿了一身喜气的衣裳,暗红色的锦袍,垂感极好。再配上他那张俊美到过分的脸,怎么看都足以欺骗咸州所有的大家闺秀。   可偏偏执名阴着一张脸,一大早的就跟二叔家的六个兄弟商量好了,势必要给傅言来一个下马威。不能让他这么轻易的将赵汐朝给娶走了。   虽然早就猜到执名不会安分老实,可待赵汐朝看到傅言被人把两只手绑了,拴在马鞍上时,还是吓了一大跳。   执名见赵汐朝面露不愉,赶忙将绳子给松开了。可照例是恶声恶气的威胁了傅言几个来回,大有一副敢委屈我妹妹一分,我弄死你全家的架势。   对此,傅言只回了两个字:不敢。   不是不会,而是不敢。他辛辛苦苦追了这么久的姑娘,抱在怀里疼着宠着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   赵家的七个兄弟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开路,傅言拜别赵家二老,利索的翻身上了马,心里一阵心潮澎湃。   身后的花轿里就坐着心仪已久的姑娘,此后,就是他的妻子了。   明连同傅言有过节的事,在京城里早便不是什么秘密。可到了大婚之日,到底是借了九公主之名,添了二百抬嫁妆。十里红妆,风光无限。赵汐朝瞬间便成了京城所有名门闺秀的楷模标杆。   拜堂之后,送入洞房。赵汐朝就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直到傅言推门而入,将她头上的盖头取下,还觉得整个人懵懵的。   丫鬟送来交杯酒,她便伸手接过,茫然的要仰头喝了。傅言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手攥住,忍俊不禁道:“你怎么这么心急?交杯酒,交杯酒,不交换酒杯,怎么喝交杯酒?”   赵汐朝由着傅言环着她的手臂,二人交换着喝了杯酒。礼节便完成了。傅言对着左右使了个眼色,众人立马会意,退出门外将房门也关上了。   “娘子。”傅言凑近赵汐朝耳边,轻轻吐了口气。他应该是被人灌了不少酒,身上混着墨香跟酒气,出奇的好闻。   “现在……我们要做些什么?”   赵汐朝稀里糊涂的问了一句,又稀里糊涂的被傅言压在了床上。   凤冠霞帔被傅言随手解下,他轻轻地替赵汐朝揉了揉脖颈,温声道:“难为你了,这东西太重了。”   赵汐朝被傅言弄得痒痒极了,不由自主的往边上躲了躲。可她被傅言压在身下,哪有这么容易跑掉。经过身子小幅度的扭动,反而像是点了一把火似的,明显感觉身下有什么东西抵在她的大腿根。   待她反应过来那是个什么东西时,衣裳已经被傅言脱得差不多了。全身上下只着一件大红色鸳鸯戏水的肚兜,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大片大片莹白娇嫩的肌肤。   傅言火热的舌头,虔诚无比的将她全身吻遍。大手指腹摩挲着两团嫩乳,一直绕到她背后,手指一勾细带,便将仅剩的一层衣料解下。   赵汐朝未经人事,哪里忍受得了这个,当下就羞红了脸。耳垂红得滴血,整个人如同一朵娇嫩的花,在傅言身下情难自禁的瑟瑟发抖。   “汐朝,我终于将你娶回来了。”傅言伸手一挥,将大红色的帐帘拉下。里面迅速生温,二人肌肤紧贴,唇舌互相挑逗,紧密无间。   傅言反手将襦裤褪下,同赵汐朝坦诚相见。在某处花.穴外流连片刻,腰臀微微一抬,再猛然沉了下去。   她从未试过如此销魂荡魄的滋味,自脚趾到发间,没有一处不舒爽至极。初时傅言很照顾她,疼的时候,便俯下身来,轻轻吻着她的眉眼。后来,渐渐适应之后,才开始卖力的服侍。   翻云覆雨之后,赵汐朝委屈的趴在傅言身上,往他肩膀上咬了一口。两腿哆嗦得难以下地,可身上又香汗淋漓,总得梳洗一番。   傅言便唤人送热水进来,再挥手让人退下。打横将赵汐朝抱到木桶里,十分殷勤的给她洗澡。   结果,洗着洗着,死乞白赖的进了木桶,直将屋里折腾的水漫金山。   转眼,六年后。   春和景明,繁花似锦的春日。京城虎丘城隍庙人山人海,前来上香的百姓络绎不绝。   一位穿着绯色纱裙的小女孩,梳着一对包子头,两边系着嫩黄色的细带。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她似乎是同家里人走散了,面上略显慌张,可还是很镇定的坐在台阶上。   来往的百姓但凡停下来同她说话,她总是掐着腰,奶声奶气道:“看什么看!小心我七个舅舅过来打你!”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等来爹娘。小女孩面露委屈,低下头攥紧拳头揉了揉眼眶。   “这个给你!”   忽听头顶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小女孩抬脸,就见眼前站着一个蓝衣小少年。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京城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我不要!我娘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小少年闻言,皱了皱眉,将手帕收了回来,狐疑道:“听你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你哪里的人?”   “咸州——”小女孩突然意识到什么,赶忙捂住嘴,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谁呀!”   “我叫明澜,你叫什么?”   “我就不告诉你!”小女孩起身,掐腰哼道,余光瞥见这小少年腰间挂着一块极其精致的玉佩,不由自主的就多看了几眼。   “你喜欢?”明澜勾了勾腰间的玉佩,略一思忖解了下来,递上前道:“这个送给你,以后欢迎你来找我玩,我家住在……”   “阿绾!”   小女孩一听声音,赶忙应了一声,手里攥着明澜送的玉佩,想了想,也从身上解了个荷包塞过去,笑盈盈道:“我爹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个送你。以后也欢迎你来找我玩,我叫阿绾。”   她冲着小少年摆了摆手,这才大步跑开了。一头扎进一位美貌女子的怀里,抱着她的腰,直嚷嚷:“娘!你是不是不要阿绾了!怎么这么久了才发现阿绾丢了!”   赵汐朝半蹲下来,刮了刮阿绾的鼻尖,佯怒道:“你又乱跑,回头我一定跟你爹说,让他罚你。”   阿绾一听,立马不乐意了,一蹦多高,嚷道:“不行!舅舅说了,阿绾是舅舅的心肝小宝贝。爹要是罚阿绾,那我就不要爹了,我搬去舅舅家!我认舅舅当爹爹!”   “你哪个舅舅教你的?”   阿绾道:“我是不会告诉娘的!”   赵汐朝捏着下巴,佯装思考道:“让我猜猜啊,是你大舅舅,二舅舅,还是两个小舅舅教的……”   阿绾撇嘴道:“娘真笨!”   赵汐朝哪里会真的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这些年,执名依旧没想起来前尘往事。倒是同聆曦去了一趟江北城。小夫妻俩去就去了,还把亦外给丢家里了。   亦外真的是个意外,执名一直嚷嚷着想要个女儿。结果说来也巧合的很,从前赵汐朝是赵家唯一的女儿。现如今,阿绾也是。   别看执名天天对亦外凶神恶煞的,对阿绾却疼到了骨子里。什么好东西都是给阿绾。连娃娃亲都要赶着来,还口口声声说,便宜了亦外……   到底是便宜了谁,这个也不好说,毕竟亦外跟个小大人似的,同执名半点也不像,倒是同傅言的性情颇为相似。   傅言放话道:想娶我女儿,那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赵汐朝不难想象,执名再这么惯着阿绾,早晚有一天要把她宠得无法无天了。   “咦?这是什么?”赵汐朝瞥见阿绾手里攥着的玉佩,莫名觉得熟悉。拿在手上细看,才惊觉这是明连的那块通行玉佩。   兜兜转转,竟然落到了阿绾手里。也不知是人为还是天意。缘分说起来,真的非常奇妙。可若是被傅言知道,怕是又要大动肝火。   再后来,明澜回了府上,第一件事就是跑去跟明连说:“爹,我今日见到一位小姐,生得犹如九天仙女下凡。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我长大了,一定要娶她。”   明连正在批阅公文,闻言连眼皮都不抬,淡淡道:“你小姑姑来信,说很想你。”   “爹,我是认真的。”   明连落笔稍作批注,闻言便道:“她叫什么,家住何处,父母是谁,你都可知道?”   明澜哑然,当时没来得及多问,只知道她叫阿绾。他垂眸,伸手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拱手告退。心里却念着,何时再见,一定要问清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