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养妻手册》 作者:离九儿 文案: 楚翘重生了,还嫁给了前世的冤家为继妻,不过幸运的是,对方已经“入土为安”。 正当她带着冤家的包子们风风火火的改嫁时————那个‘战死’的相公却诈尸了! 梁时一回府就发现多了个小妻子,并且越看越眼熟。他捏着妻子的小手,将她逼入墙角,嗓音低迷诱惑道:“来,说说看,你还有什么事没交代清楚?” 楚翘:一定要藏住马甲!梁阁老,我真的不是皇太后。现在和离还来得及么? 梁时:呵呵,想走?这一次是你自己跑到我手上的!是我的,终归还是我的。 阅读指南: 1.(男主)暗恋已久+(女主)先婚后爱。 2.男主心机黑腹蛇精病,整日脑补女主爱上了他。 3.一对一,男主的孩子是别人的,双处。 4.轻松甜文,一切阴谋诡计皆服务于男女主谈恋爱。 5.非大女主,从未想过称霸世界,一心扑在了和离大业上。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楚翘 ┃ 配角:满朝文武,各路枭雄 ┃ 其它:宫廷侯爵甜文情有独钟强强 第1章 重生而来   初秋的傍晚透着沁凉之意,楚翘倚楼望着那一弯稀薄的浅月,回想着她匆匆而逝的上辈子。   她是被人害死的。   楚翘上辈子十七岁嫁给皇帝表哥的当天晚上就“荣升”成为皇太后。   十年垂帘听政,眼看着新帝就要执掌玉玺,而她也即将摆脱各路奸佞的处处相逼,却不想就在新帝大婚后的次月,楚翘日渐消瘦,很快便“病死”在了凤榻上。   自此香消玉殒。   楚翘不是一个使心作幸之人,楚家父兄曾告诉过她,“翘翘,眼下朝中内阁当道,摄政王辅政,你唯有锋芒不露方可保全自身。”   楚翘知道,朝廷不需要一个运筹帷幄的皇太后,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傀儡。   与楚翘纠缠最深的几位权臣,除却摄政王与几位内阁阁老之外,那便是梁时了。   佛曰:缘分有三,善缘,孽缘,过客。   楚翘与梁时之间便是这三者集聚一块了。   楚梁两家比邻而居,世代交好。   楚翘与梁时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算的上是青梅与竹马。   梁时性子冷淡,自幼便是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漠然。   但楚翘记得梁时好像给她扎过一只麒麟纸鸢,他十岁那年为了救楚翘,还断了一指,总之,他待她总有那么一丝丝的与众不同。   可自从楚翘许配给皇帝表哥之后,梁时再也没有正眼瞧过她。   懵懂的年纪总会浮想出千转百回的爱恨情仇,楚翘觉着,梁时这辈子都不会再理她了。   而事实证明,她猜错了,梁时不仅很快以内阁阁老的身份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还以各种理由为难她。   在楚翘二十七岁生辰那日,历朝以来最年轻的阁老赠了她一本《心经》。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梁时那日看着她的眼神,只闻他清冽的嗓音无温道:“太后娘娘平日若是无事,可多抄经书,毕竟太后您如今依旧年轻貌美,难免心生邪念。”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暗指她会做出有辱皇家清誉的内闱丑事?!   楚翘忍了又忍,可他又道:“太后娘娘难道没有话要对臣说?今日是太后的生辰,臣可答应太后的任何要求。”   他深幽的眸子里像淬了一层初春将融未融的薄冰,他看着楚翘时,让楚翘有种身处冰火两重天之感。   这话意味不明,但楚翘隐约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那一日,楚翘头一次对朝中权臣发火,她喝道:“梁大人,你放肆!”   见她如此愠怒,成熟妩媚的脸上依稀还有年少时候的灿漫,梁时淡淡一笑,眉目之间的阴郁少了几分,劝道:“臣给太后娘娘一些时日考虑,臣等得起,还望太后娘娘尽快考虑清楚,良辰美景,时不可待。”   他要等什么?难道是自荐枕席?楚翘不曾得知,因为在那之后的不久,她便魂归离恨天了。   梁时是少见的奇才,年纪轻轻便谋略过人,又是连中三元的文曲星,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短短十年之内就从翰林院一路攀升内阁,还踩着他恩师的肩膀,一跃成为了帝师。   即便是朝中几位权臣,也不及他的手段雷霆与狠绝阴厉,也只有摄政王萧湛可与他分庭抗礼。   一阵夹着桂香的晚风悠悠荡过,楚翘收敛神色,她幽幽叹了一声,看着如今日渐门庭衰落的梁家,内心五味杂陈。   她重生而来之后,竟然还是与梁时纠缠不清,当然了,唯一的不同是,梁时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楚翘现在的身份是梁时的继妻,确切的说是冥配。   她十七岁入宫那年,梁时也在同一天娶了一房妻子,听说是大兴张家的嫡女。   只是可惜了,张氏没什么福气,生下三胞胎之后便血崩而亡了,留下了两儿一女。   说来也怪,楚翘与梁时同年生,也同年死。就在她死后不久,梁时也死在了围剿叛贼的路上。   转眼两年过去了,没有了梁时这根砥柱,如今的梁家再无往日风光。   楚翘身边唯一的丫鬟阿福上前一步道:“夫人,老太太和姑奶奶已经在前厅用饭了,您快些过去吧。”   阿福口中的姑奶奶是楚翘的大姑子-梁温,两年前梁家突逢变故时,梁温因为不能生育,而被婆家逼着和离了。   梁家老太爷曾官拜三品,但也是阳寿不长,早年便逝。   梁时死后,梁家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眼看着就要沦落到变卖家产的地步。   因着梁时生前与摄政王棋逢对手,这两年对梁家落井下石的人不在少数,好在还有楚家相护,梁家一屋子的孤儿寡母才勉强度日。   楚翘从厢椅上起来,她望了一眼东南角外的楚家府邸。   那头就是她的家了,可她却是有家不能回。   若是说出来她是谁,旁人定会将她当做妖怪绑起来烧死。   楚翘来到前厅时,梁家几人都到齐了。   年迈失智的梁老太太,和离大归的姑奶奶,还有三个十一岁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孤寡的一家子。   梁老太太微微抬头,眸色不善的看了一眼儿媳,语气责怪道:“就连夫君都等你多时了,你还不快来坐下!成何体统!”   说着,梁老太太夹起一块烩豆腐放入了牌位面前的青花瓷碗中,“子辰啊,这是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你政务繁忙,身子要紧。”子辰是梁时的字。   楚翘对这样的日子已经习以为常,梁老太太非要将一块牌位当做是梁时,她也没有办法。   “儿媳知错了。”   楚翘上前几步,在梁时的牌位旁边坐下。   案桌上只有三菜一汤,整个梁府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下人了,已经到了捉襟见底的处境。   楚翘刚吃两口米饭,梁老太太夹了一颗青菜过来,嘱咐道:“这是水晶肘子,你多吃些才能怀上孩子!你进门已有两年了,肚子怎么还不见动静?”   楚翘手中竹箸一滞,随即应道:“是,母亲,儿媳知道了,儿媳……自当尽力。”   楚翘现在的身份是颜家的女儿--颜如玉。   颜家原本是京城制香世家,但后来家道中落,又因着她的生辰八字与梁时正好能配成冥婚,梁家两年前便拿出了一两千银子将她给“娶”进了门。   一千两对梁家而言,可谓是大手笔了,可见梁老太太是多么的执着的相信梁时还在世上。   梁时的三个孩子都很乖巧,两个儿子如今在吴家族学读书,女儿则跟着姑母梁温绣花卖点碎银子。加上楚翘现在掌握了一手调香的本事,孤儿寡母一家人还能偶尔打打牙祭。   晚饭过后,梁老太太对着楚翘嘱咐了一声,“如玉啊,你与子辰先回房,好生伺候着你夫君。”   楚翘抱着那快已经磨的掉了漆的牌位离开了前院。   这硕大的梁府着实清冷,为了省下烛火钱,戊时刚至,仅亮的那几盏灯也熄了。   阿福提着纸糊的灯笼走在前面,灯笼上的“梁”字,已经有些风蚀残烛的痕迹。   进了屋,一盏酥油灯随着吹过的清风晃动了几下,场面有些凄楚骇人。   回想两年前,楚翘重生而来的第一晚,她便是与梁时的牌位同床共枕的,两年过后,便也没觉着有多可怖了。   楚翘将梁时的牌位放在了桌案上,盯着那上面的“梁时”二字看了半晌,喃喃道:“待我得了自由,一定将你烧了去。”   她这话一出,又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夜风,桌案上的灯芯随即扑闪了几下,照亮了牌位上幽暗的字迹,梁时那张清隽寡淡的脸突然在眼前晃过。   楚翘:“……”   哼!活着的时候吓唬她,难道死了还要打算与她缠绵到迟暮终老么?!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没有深谋远虑的野心,非大女主。   男主的孩子不是他自己的,此处伏笔,后期揭晓。   男主日常脑补,女主日常掉马。 第2章 故人之缘   次日晌午未至,长街两侧的酒楼茶肆早就客朋满座。   岳香楼是京城最大的茶楼,里面供销的都是真品,像信阳毛尖、武夷岩茶、安溪铁观音、祁门红茶等,都是常见的茶品。   而最为奢贵的则是“处子茶”。   所谓“处子茶”,便是每逢采茶时节,由未出阁的姑娘家用了唇.瓣采摘下来的茶叶,精制而成之后,再由今夏积攒的露水泡制,绝非寻常百姓能奢望喝上的。   此时,岳香楼二层临窗的雅间内正有几人对弈品茗,喝的便是这有市无价的“处子茶”。   雅间内安静如斯,在场的三位男子都在小心翼翼的看着萧湛的神色,试图揣度着他的心思。   要说起萧湛,天.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今日穿着玄色菱纹直裰,用的是暗绣手艺,通过窗棂照入的光线,还可隐约瞧见上面隐隐灼灼的银色绣纹。   加之萧湛面容俊逸,五官力挺深邃,即便他只是这般静坐着,也给人一种不可忽视的威压之感。   萧湛已至而立之年,他既是品貌非凡,又是权势骇人,但至今未娶。   民间传言有三,一是萧湛本无红尘菩提心,他仅是个贪慕权势之人;二来有人怀疑他有断袖之嫌,但此事尚未得到证实;这第三便是萧湛曾受过情伤,而且心伤到了难以愈合的地步。   至于是因为哪位姑娘,就不得而知了。   萧湛身上仿佛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让人想探知,但又不敢深入了解。   萧湛与当今皇上是叔侄关系,也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兄弟,当初太.祖皇帝为保朝堂社稷安定,就让他改了萧姓,让萧湛永无继位之可能。   所以,在先皇驾崩那日,体弱多病的太皇太后才苦口婆心,在萧湛面前苦苦哀求道:“你皇兄已故,如今新帝还小,你这个皇叔若是不帮衬着点,新帝他如何能稳住朝纲?”   朝中奸佞当道,先皇又死的猝不及防,太皇太后凤体不虞,即便再怎么不喜萧湛,也只能先拉着他站在自己的阵营。   听说那日,太皇太后还拉着新晋的皇太后楚翘一道说项。十七岁的皇太后哭诉了半日,萧湛才点头同意辅政。   自那之后,萧湛就当了十几载的摄政王,如今皇上年已十七,按着天.朝的规矩,天子弱冠后,玉玺务必要交到天子的手上!   朝中有三大派系,摄政王一党,严阁老一党,另外就是以梁时为首的清流派。只可惜,梁时“死”后,清流派的势力日渐萎.靡。   离着萧湛释权的日子还有三年,摄政王一党都隐隐开始坐不住了。   这时,茶楼下面响起一阵嘈杂声,还伴随着少年的争执与辱骂。   “梁阁老已经死了,你们梁家再也无人,小爷我就是瞧不惯你们兄弟两人,怎么了?”   “你住嘴!我父亲没有死,他终有一日还会回来!”   “哈哈,真是笑话,死都死了,难不成还会诈尸!醒醒吧,你父亲早就归西了!”   “我让你住嘴!我父亲他没有死!”   梁时虽“死”了,但一直没有寻到尸首,只有一颗类似于他的头颅被送入京城,梁家人还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   雅间几位都是朝中一等一的权贵,若非是听到了“梁阁老”三字,根本不会理会楼下的争吵。   男子纷纷看向了萧湛,这时,一男子道:“王爷,那下面是梁家的一对公子,正与礼部程大人家的嫡孙拌嘴呢!您看,要不要下去制止?”   男子说话时小心翼翼,只见萧湛的眉心微微一簇,男子立即不说话了。   当年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萧湛与梁时在皇太后的坤寿宫内打了一架,那日二人脸上都挂了彩,但之后却又如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各自离开。   萧湛眼神微凉,视线只是轻飘飘的往楼下望了一眼。此刻将近晌午,初秋的日头有些灼人,但他周身上下依旧散发着冷漠寡淡的气息,就宛若这盏中“处子茶”,不染半分人世尘埃。   萧湛的声音不温不火的荡了出来,“梁家少爷与程家公子皆在吴家族学?”   他此言一出,忙有人道:“正是!据我所知,梁家已经没有能力支应门庭,这事还是由楚家出面,才将梁家少爷送到了吴老翰林跟前。”   楚梁两家世代关系甚笃,楚家举荐梁家的少爷去读书也是举手之劳。   这时,楼下的少年已经厮打成一团。   血气方刚的少年难免轻狂了些。   梁时是个言行不露动机,喜怒不形于色之人,他的两个儿子似乎并没有继承他的城府心机,当众就将礼部程大人的嫡孙摁在青石路面上揍了起来。   梁家两年前开始就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这个时候唯有隐忍才是上策。   看来,梁时并没有好好教导他的儿子们。   萧湛淡淡一笑,收回了视线,这意思很明显,便是不打算插手了。   稍过片刻,楼下又引来众人观望,雅间中的一男子道:“王爷,这事怕是要闹大了,王爷快看,程家管事刚带着护院赶来,以下官看梁家这次凶多吉少。”   礼部程大人年过六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嫡孙,岂能让人说打就打了?如今的梁家的确无力抗衡程家这样的权贵。   萧湛依旧没有多看一眼,仿佛在他眼中,旁人的事都是无关紧要的。   此时,雅间内的另一男子道:“那不是梁家小寡妇么?想当年颜家也算是富甲一方,没想到会将女儿卖到了梁家当灵配,可怜了颜氏还曾是个名动一时的美人儿,如今却只能守着一方牌位过日子。”   说到这里,他似有意调侃了一句,“梁大人害人不浅啊。”   其余两名男子也当即点头称是,算起来,梁时的确害的人家守活寡了。   小二陆陆续续将饭菜上齐了,还端上了五十年的陈年老花雕。   雅间内几人吃饭之余,也不忘看楼下的热闹。   萧湛早就听闻梁时的冥婚妻子,但今日还是头一次看见。   但见那女子站在梁家两位少爷身侧,身段小巧,却胜在玲珑婀娜,一身缥碧色衣衫,不新也不旧,乍一眼便是江南水乡走出来的娇俏女子。单从面相上辨别,也不过是才十来岁的光景,只叫人脑中浮现“小巧碧人”四个字。   面对程家强权,她脸上挂着淡笑,竟有种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稳。   是故作镇定?还是本就老练?   萧湛突然来了兴趣,想继续看下去。   曾经也有个人喜欢在他面前或是狡黠,或是天真的佯装。   有种久别偶遇故人的悸动不期然的在萧湛胸口回荡,他剑眉微蹙,尘封已久的心绪像被什么抽动了一下,隐隐犯酸。但也只是转眼之间,他脸上又恢复了如初的冷峻,只是双眸漠然的看着热闹。   楚翘今日在集市卖香料,突闻消息,便即刻赶了过来,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又见程家公子额角溢血,她便知这件事怕是没那么容易解决。   楚翘看了看三个孩子的伤势,又见程家公子长的浑圆滚胖,他此刻还恶狠狠的瞪着她,一看并无大碍,她也稍稍松了口气,道“这位是程家的管事吧?小妇人在这里致歉了,孩子们都还小,不甚懂事,以我看程公子神色清晰,又是身强体壮,理应没伤着要害吧?”   没伤到要害,那还有回旋的余地。   程家管事看了一眼自家公子,即便没有伤着要处,但也破相了。梁时当初是清流派之首,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官员,而且他又是个踩着老师肩头上去的冷心者,如今梁家败落,想落井下石的小人比比皆是。   程管家命人将自家公子架了起来,没病也要装病,“你们给我听好了!我这就先将我家公子带回去治伤,当街殴打朝廷命官家眷,此事岂能轻易了之?你们等着蹲大牢吧!”   程家公子感觉到了额头的异样,他抬手一摸,当场就被一手的血吓的脸色苍白,这个时候还管什么算账?先回家医治要紧。   楚翘本还想多争辩几句,但已经为时已晚,程家人一阵风一样的离开了现场,临走之前还威胁了一句,“我家公子若是有个半分差池,定让你们梁家兄弟二人好看!”   即便程家小公子无恙,这事也会棘手。   楚翘回头看了一眼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二人,他们今年十一了,身形消瘦,相貌清俊,个头已经与楚翘相差无二,但眼下却都不敢开口说话了,大约也知道自己闯了祸。   趁着在场还有数人作证,楚翘便朗声问了一句,“云翼,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梁云翼是老大,平日里除却苦读之外,对继母还算恭敬,又见楚翘对他故意使了眼色,他大约猜出了继母的意思,如实说了出来,“那小子辱骂我父亲!恕我不能忍,他可以骂我,但不能诋毁我父亲,他还说我父亲是咎由自取。”   京城百姓皆知,梁时当年是去苗疆抵制叛党而死,也算是为了朝廷殉职,如何是咎由自取?   明眼人也看得出来,是程家公子出言不逊在先,才至梁家两位少爷大打出手。   这话一出,当场看热闹的诸人都开始交头接耳的说些什么。   楚翘借机又道:“这么说来,不是你们两个先挑起的,但我们梁家总归是动手打人了,待寻个日子,你二人且随我去程家道个歉。”   梁家肯定是拿不出银子赔偿,眼下除却道歉之外,楚翘想不出其他法子。   楚翘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既不畏畏缩缩,也没有蛮横不讲理,反而让路经的百姓平添了好感。   萧湛的视线在看着楼下母子三人彻底离开后,才渐渐移开:梁大人,你好大的福气,人都死了,还有这样一个女子为你守着活寡……   萧湛再也没有过多留意,他这样的人不会因为任何事而驻足,一个小寡妇而已,方才也不过是热闹一场,无关与己。   他持起杯盏,那杯中清酒映出了他的影子,面容矜贵万千,却也显然萧条孤寂。   两年了,他好像更加深沉阴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梁时:我媳妇真能干。   楚翘:谁啊?这人是谁啊!不认识!   萧湛:呵呵,你死都死了,玩什么诈尸? 第3章 鬼迷心窍   楚翘吩咐阿福收了香料摊子。   梁云翼,梁云奇兄弟两人虽是体格清瘦,相貌也偏向于秀气书生的模样,但方才动起手来,都是下了狠劲的。   不过,他二人脸上并未留下多少伤痕。   楚翘是他们的继母,梁老太太又是时而精明,时而痴傻,遇到这种事,楚翘才是梁家说算数的人。   她上辈子虽当了十年的皇太后,但楚家从未教过她尔虞我诈之计,楚家也父兄还多次交代过,让她凡事不可逞强,不得任性。楚家终有一日会寻了机会,将她接出宫,届时帮她换一个身份,再重新来过。   楚家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唯一的娇娇女儿幽困后宫一辈子。   总之,楚翘上辈子从未操过心,她自幼就是娇惯着长大的,即便后来贵为皇太后,父兄和母亲还是唤她“小翘翘”。   刚重生时,楚翘以为自己肯定当不好这个继母,她上辈子死时都二十七了,可性子还是个姑娘家,任性的时候曾用了卧虎镇纸砸了梁时的额头,让他破了相,梁时的眉梢还残余了一块弯月形的疤痕。   后来楚翘知道,他当初拒绝使用去痕膏,是故意留下的伤疤。   她依旧记得梁时当时的表情,他神色寡淡镇静的看着她,问道:“太后可消气了?臣之言句句发自肺腑,臣静等太后的决定。”   如今两年过去了,她非但支撑起了梁家,还学会了制香做买卖。   她又想起了梁时说过的一句话,“太后娘娘,人都是被逼出来的,臣之所以有了今日,也是多亏了太后您。”   楚翘并没懂这句话的深意,她也从来不懂这个人。但梁时隐露出的怨恨却是那般明显的。   她一直以为梁时恨着她,所以存着机会就绵里藏针的“羞.辱”她。   楚翘幽幽一叹,看着自己面前站的笔直,等待训斥的继子,道:“你们两个太糊涂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能得到什么?就算要报复……也不能明着来啊!”   梁云翼很机智,楚翘一直以为他随了梁时,只见他唇角一勾,坏坏笑道:“母亲,儿子明白了,下回若是遇到诸如此类的事情,儿子再暗中教训那人!”   楚翘不想把继子教坏了,她清咳了两声,装作老成道:“你们父亲的事,以后不要再提了,都给我好生读书,唯有他日出人头地,才能继续查你们父亲的下落。”   楚翘不太相信梁时就这么死了。   就在昨夜,她又梦见了他。   在梦里,梁时一改往日的冷峻漠然,对着她柔和一笑,“辛苦太后娘娘了,臣会早日回京。”   楚翘昨夜是被吓醒的,后来她反复琢磨了起来,一来梁时的尸首从未寻到过,二来她记得炎帝最敬重他的老师-梁时,这两年炎帝一直派人去苗疆寻人,莫不是也怀疑梁时没有死?   楚翘既盼着他回来,又盼着他再也别回。   不过,目前还是先过了眼下这一关再说吧。   梁云奇貌若桃花,才十一岁的年纪,却生的俊美无双,光风霁月,唇红齿白,性子上稍弱温厚了一些,他道:“母亲,您方才没有听见程家公子所言,若是您亲耳听见了,您也一定咽不下这口气!我与大哥实在是见不得旁人诋毁我父亲!”   对此,楚翘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好了好了,都回去吧,我与你们父亲……又不熟。”   梁云翼与梁云奇闻言,觉之在理,母亲是父亲的冥配,她也只见过父亲的牌位,应该不会因为有人诋毁父亲而……不顾一切反驳吧?   但即便如此,楚翘的耿直,也总比虚伪假意来得强。   兄弟二人看着与自己身高相近的继母,两人神色一度坚定,似乎打定了某个主意,这日后梁家崛起时,一定不能亏待了继母。   *   楚翘前脚刚带着两个继子回了府上,吴家族学就让人送了消息过来。   来人是吴家族学的守门小厮,为人还算和善,倒是没有看不起江河日下的梁家。   他道:“梁夫人,我家先生让小的过来传个话,让两位少爷近日暂且不要去进学了。”   他言辞之间,面露难色。   楚翘自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程家如日中升,她当皇太后时,程家已经有崛起之势,吴老翰林也得顾及着程家的势力。   可梁家能不能有后路,只能靠着两个继子科举谋仕途了,楚翘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说着,她塞了一块碎银子给吴家小厮。   全京城人都知道梁家的日子很不好过,眼前这小妇人虽是娇花之姿,但身上衣襟着实清朴,小厮收了银子,脸色也好看多了。   他提醒了一句,“梁夫人,你且听小的一言,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得让程家那边消了气才成啊,不然我们家老先生也为难着呢。”   楚翘点了点头,谢过之后,让老管家送了小厮回去,“古叔,送客吧。”   老管家长叹了一声,要是自家大人还活着,梁家岂会受这等罪?现如今连个小厮都敢对新夫人脸色看了。   这两年来,老管家将新夫人的所作所为看在眼中,心中也是感激的。   试问哪个十多岁的姑娘家能安心当一辈子的寡妇?   夫人刚嫁过来时倒是自尽过一回,但后来想通了,也是真心实意的为了梁家着想。   梁家如今只有一个老管家,一个丫鬟阿福,还有梁老太太身边两个年迈的老嬷嬷之外,再无其他下人。很多事都是梁温与楚翘亲力亲为。   梁温拉着楚翘在一旁说话,“如玉啊,如今咱们家只有科举一条路了,否则梁家再无崛起的可能,两位哥儿的学业千万耽搁不得。”   说到这里,她对楚翘挤眉弄眼的笑了笑。   楚翘当即觉之不妙。   大姑姐并非是个老实忠厚之人,她果然出了馊主意,“如玉,隔壁楚家一直待咱们梁家不薄,若不……你再去楚家求求情?我觉着楚家二公子对你不是一般的好呢。”   楚翘:“……”大姑姐的意思是让她勾搭楚二公子-楚远?   那可是她亲二哥!   楚翘有两位嫡兄,大哥楚坤在禁军任职,是个不可多得的俊才,可二哥楚远一直不务正业,平日的爱好就是斗鸡走马,也不知道二哥是哪里抽风了,两年前见着她之后,总是想着法子与她接近。   奈何,楚翘还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且不论,楚家人会不会信她?   上辈子害死她的真凶至今不知是谁,她再天真,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告诉旁人自己借尸还魂了。   楚翘小脸一怔,她上辈子本就是容貌出众,如今这副身子也不差,冰肌玉骨,芙蓉花貌,此时正瞪了梁温一眼,“长姐!寡妇门前是非多!你怎能说这话?”   梁温也是没有法子了,总之不管使用什么手段,家中两位侄儿的课业不能荒废了,“又不是真让你怎么样!你就去求求情,让楚家再出面一次。”   楚翘抬头望了一眼楚家的方向,如今父亲镇国公远征去了,大哥忙于公务肯定不在府上,母亲又是常年礼佛吃斋,她总不能真的去求二哥吧?   梁温好言相劝了半晌,楚翘终于还是去了隔壁的楚家。   她二哥果然很快就出现在了厅堂,记忆中,二哥一直是个油腔滑调,不靠谱的风流贵公子,曾经不知道调戏过多少楚府的美婢,楚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二哥有朝一日会对她下手?!   感觉到手背被人一碰时,楚翘连连后退了一步,做出了娇.羞无奈之状,“楚二公子,不知楚老夫人可在府上?小妇人有事相求。”   楚远平日里游手好闲,但是消息很灵通,他已经知道楚翘登门的目的。   这厢,他抬手弹了弹肩头并不存在灰尘,笑意中带着明显的垂涎与不怀好意的戏谑,“嗯……家母还在佛堂祈福,怕是无暇见你。你与我说也是一样的。对了,近日府上新酿出的梅子酒出窖了,梁夫人也想尝尝?”   二哥……忒孟浪了!   彼时,她记得二哥时常入宫见她,还语重心长的告诫过她,“翘翘啊,你切不可被朝中那几位相貌清俊的大臣给迷惑了双目,你要知道这天底下的男子,除了父亲与大哥,还有二哥我之外,这世上其他男子都是居心不良的。”   楚翘每每都是敷衍了事。   年轻美貌的皇太后,手握权势的臣子,这二者之间似乎总会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宫闱密事。   二哥总是试图告诉她,梁时与萧湛等人都是目的不纯的,他总是将她当做还未出阁的小妹,每次入宫见她,都是“父爱”难掩。   可如今的二哥怎就像个游走花丛的圣手?逮着有点姿色的小妇人就下手?   二哥啊二哥,你还是那个二哥么?   楚翘面不改色心不跳,“既是如此,那小妇人就不叨扰了,他日再来拜访老夫人。”   她转身要走,一脸的泰然自若早就就绷不住了。   楚远见势,忙从黄花梨木的圈椅上起身,颀长高大的身形,一个纵身就走到了楚翘面前。   楚家是从武之家,楚远也是自幼习武长大,他立在了楚翘面前,就显得楚翘愈发羸弱娇小。   看着如花似玉的小美人秀眸含怒,楚远笑道:“梁夫人……不不不,我还是唤你一声如玉吧,如玉啊,你可知道你眼下是怎样的境况?你难道就不懂得如何为自己争取一下?”   楚远又想给楚翘暗示些什么。   其实二哥待她极好,人也不坏,就是太过风流,不晓得在外面欠过多少风流债。   旁的男子娶妻纳妾,他却是只调戏,概不负责,如今身边依旧是孑然一身。   楚翘的个头只到楚远的胸膛,若非眼前这人是自己二哥,她真想跳起来凶他几句。   楚翘咬了咬唇,想起了二哥待她无比之好,她忍了又忍,绕过楚远,提着裙摆,快步离开了楚家堂屋。   楚远站在她身后道了一句,“不是我不想帮你,这一次你们梁家是闯了大祸了!”他笑了笑,脸上的痞气很快消散,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薄唇一勾,隐有一分邪魅之意。这才吩咐了下人,道:“去盯着梁府,有任何动静,速来禀报!”   梁时啊梁时……他究竟有没有死?   楚远落座品茶,指尖还似乎存着细滑的触感,想起方才那个小妇人脸上的愠怒,他又是一声苦笑,兀自摇了摇头,自语道:“翘翘,二哥一定会揪出害死你的真凶。”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翘:大姑姐和我二哥是大猪蹄子么?   梁温:大猪蹄?能吃么?   楚远:我跟楼上绝对不是同一类。   梁时:夫人莫急,为夫很快就回来。 第4章 豁出去了   恒顺胡同只有两座府邸,一个是楚家,另一个便是梁家。   楚翘绕过半条巷子就回到了梁府。   梁府庭院原本有一株碗粗的八月金桂,前阵子因着家中缺少用度,楚翘与梁温就做主,将那株桂花树给卖了。   而买家就是二哥,楚远。   楚翘实在不明白,二哥怎就看上一个小寡妇了?他上回买桂花树是假,跑来调.戏她倒是真的……   且罢,以后肯定是要离着二哥远些,若是哪日被他逼急了,她保不成会暴露身份。   回到府上,梁温在小径堵住了她,“如玉,怎么样了?楚家可愿意去说项?”   楚翘重生的这两年来,楚家隔三差五的帮衬梁家,但时日一长,这终究不是个办法。   方才二哥也说了,这次的事,他也帮不了。   楚翘脸上的失落已经说明了结果,梁温拉着她在一侧说话,“如玉啊,这件事如论如何也得早日解决,云翼和云奇如今也是你的儿子,两个哥儿日后有出息,你这个当母亲的也有个靠啊。”   梁温周而复始的强调着楚翘眼下的近况。   楚翘在没有想好如何脱身之前,她首要的念头就是好好活下去,自然也明白一荣共荣的道理。   当初身为皇太后的时候,她便与炎帝“母子同心”,才得以勉强安然度过悠悠十载。   若是这辈子就此困在梁家,两个继子他日出人头地了,楚翘的日子也的确能好过一些。   她道:“楚家未必能帮得了,再者镇国公已经远征在外,我总不能去劳烦楚家长公子,至于楚二公子……”   楚翘到底不想诋毁自家二哥,就没有继续说下去。旋即,她又道了一句,“大姐,若不明日我带着云翼,云奇去一趟程府?说到底也是咱们楚家打人在先,且不论程家究竟是什么态度,致歉还是免不得的。”   其实,楚翘心里很明白,梁家的老老少少,其中包括她自己在内,都不是什么遵守道义之流。   扪心自问,她也觉着程家公子被打是他自找的。   若是按着她上辈子的脾气,肯定也是先打了再说。   奈何如今梁家势弱,“孤儿寡母”的一家子,面对强权,如何能不低头?   梁温默了默,她比梁时年长两岁,如今已经三十有一的年纪,虽是相貌清丽,但她又是个不能生育的大归之妇,日后再嫁几乎没有可能。   梁温比楚翘还盼着云翼与云奇兄弟两个能早日扶摇直上。   寻思了须臾,梁温道:“也好,如玉啊,难为你了。”她拍了拍楚翘的手背。   楚翘两年前还很担心梁温会认出她来。   她二人曾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好友,当初两家若是办了雅集,对方肯定会捧场的,可谓金兰之谊。   可楚翘这两年来已经无意中露馅多次,梁温却从未瞧出端倪来。   不知是她自己佯装的太像?还是梁温早就不记得她了?   出于好奇,楚翘索性问了一句,“大姐,我听说隔壁楚家的那位皇太后曾与你是旧交?”   思及故人,梁温先是一声长叹,皇太后深受炎帝敬重,即便她死了两年了,炎帝依旧不舍得下葬,皇太后的尸首还存在了坤寿宫的水晶馆藏内冰封着。   朝中大臣提议过下葬,但炎帝借由多种理由,迟迟不肯将她的尸首葬入皇陵。   梁温压低了声音,窃语了一句,“如玉啊,你小心些,这些事岂是咱们家如今能妄议的?千万别在母亲跟前提及太后娘娘,你可听见了?”   楚翘闻此言,愣是不明白了。   她年幼时常来梁家玩耍,梁老太太很是喜欢她,还提出要让两家结亲呢。怎的如今还不能提及了?   梁温见她脸色微赧,又道:“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不提也罢,总之母亲将二弟的死怪在皇太后头上呢!”   楚翘一僵。   梁时死了,跟她有甚干系?   她明明是死在了梁时前面!   梁温不在他言,以为楚翘吓坏了,道:“你也无需太过害怕,总之切记不可在家中提及皇太后此人。”   听了梁温一言,楚翘一晚上都没睡踏实。   她实在想不出,梁时的死,如何能与她牵扯上半分关系?   这一天晚上,楚翘将梁时的牌位踹下了床榻,动静惊扰到了已经睡下的阿福。   楚翘从小到大都是骄里娇气的,即便如今她的身份是颜如玉,夜间还是需要有人陪夜,因为她着实怕黑。   阿福就睡在脚踏上。   听闻动静,阿福看了一眼横躺在脚踏上的牌位,忙跪坐了起来,她抱着牌位重新放在了榻上,“夫人,您这是作何?万一让老太太给晓得了,又会说您不敬重夫君。”   楚翘已经和牌位“同床共枕”了两载,她谈不上害怕,只是越想越迷糊,梁时为剿叛贼而殉职,为什么梁老太太会将梁时的死怪罪在她头上?   楚翘拉了薄衾将自己盖上,总觉着一股凉意盘旋在她头心,她对阿福道:“把你家大人拿下去!从今个儿开始不准他上榻!”   阿福看了看牌位,又看了看莫名其妙愠怒的夫人,她煞是为难,“……”   算起来,她还比楚翘年还长了一岁,楚翘前两年进门那会刚满十五岁,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任谁想象这样一个羸弱美貌的女子抱着牌位睡了两年,也着实觉之楚翘是个可怜人了。   阿福与楚翘协商道:“夫人,此事万不可让老太太晓得了,明个儿一早,您可一定要抱着大人去前院用饭。”   抱着大人……   昏暗的光线下,楚翘一双水眸莹润明亮,她眨了眨眼,一时半会没法适应这样的说辞。她与梁时相识于懵懂幼时,怎么好像要一直要牵扯不清不下去了?   次日一早,楚翘抱着牌位去梁老太太跟前喝了一碗清粥,这便带着两个继子去了程家。   梁家已经用不起马车了,马房的几匹良驹早就发卖。   其实,梁家的私产并不少,只是梁时得罪的官员甚多,这两年下来,梁家能保住几条人命已经是大幸。   令楚翘不解的事,怎么炎帝从不关心梁家的境况?   记得曾经,炎帝常在她跟前提及梁时,还一口一声“老师”的唤着。   炎帝没有理由对梁家见死不救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上辈子的楚翘宛若待在了虚无幻境之中,只要她足够听话,那些臣子就不会轻易动她。   很多事情,她根本没有看明白,而且她得过且过,也并不想与那些奸佞周旋。   赶到程府时,秋日的艳阳正当高照,楚翘一张莹白的小脸此时宛若三月初绽的桃花,娇妍丽质,乍一眼看还有一些没有消逝的婴儿肥。若不去看她那双狡黠的眸子,只觉她是个娇憨的小姑娘。   梁云翼感觉到了继母有些疲态,内疚道:“母亲,您要不要先歇歇?”   梁云奇也道:“咱们过来致歉,他们程府未必会领情!哼,想当年我父亲还在京时,他程家岂敢这般目中无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是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母子三人在程家府门外稍顿片刻。   楚翘上前了几步,她没有自己的名帖,只好直接自报家门,“劳烦通报贵府一声,梁颜氏携子登门道歉来了。”   “梁颜氏”这个称呼着实不是楚翘喜欢的。   她从未想过这辈子会“嫁”给梁时!   守门小厮似乎早就知道梁家会来人,几个成年的男子面露贪婪的上下打量着楚翘,眼神不善。   其中一男子道:“呵呵,梁颜氏?你可就是通州城第一美人,颜家的女儿?”   每次听闻这话,楚翘便知事情不妙,她岂会想不到程家会有意闭门不见?   楚翘从不喜欢吃亏,尤其是眼前亏。   楚翘讪了讪,这便离开了楚家大门,之后就站在巷子里的一株歪脖子的老槐树下想法子。   这时,她看见巷子中停放着一辆马车,那马车上挂着的紫檀木的徽牌上写着一个“萧”字。   字迹浑厚坚韧,徽牌上还有鎏金镶边,一看就是富贵之家才会用的。   这是萧王府的马车!   萧湛此刻在程府?   楚翘从不是个深藏不露,韬光养晦的人,她也没有争权夺势的野心,只是有点小聪明。   要想让程家这次不追究下去,且小事化了,似乎很有难度。   她想起了萧湛的老毛病,此前在宫里时,楚翘就知道萧湛常年失眠,又传闻他被梦魇所扰,随着年纪的增长,愈发严重。   这些年萧湛寻了不少杏林高手,但他的头疾从没有彻底治愈过。   楚翘倒是有手段能缓解头疾,思及此,她想了另外一条法子,总之比向程家求情有效。   她清楚地记得萧湛那些年对她的维护,他曾在她面前,眼神坚定的告诉她,“太后娘娘放心,臣定保太后一世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梁时:听说,我被踢下榻了?   阿福:夫人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楚翘:嗯,我是存心的!有意见?   梁时:回来找你算账。 第5章 闻香识美   楚翘没有把握,可她如今这身份,若想安然度世,只要存着一星半点的可能,她都得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弱者没有矫情的资格。   两年消磨下来,那个一身娇病的皇太后如今已经学会了啃食人世之苦。   梁云翼问了一句,“母亲,咱们在此处等谁?”   他太机智了,楚翘不由得多看了梁云翼几眼,虽说继子与梁时的相貌毫不相似,却都是极为聪慧之人。   继女就……稍微迟缓一些。   楚翘正要解释一句,一身着玄色山水楼台圆领袍的男子从程家大门走出,他被一众随从簇拥着,高大的身影挺拔凛然,阴翳的眉目宛若化不开的浓墨,里面似藏着浩瀚山川与无底河流,只一眼就让人为之怯胆,却又情不自禁的仰慕着,崇拜着。   他一直都是这般神秘阴郁的存在。   很多时候,楚翘也看不清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喜欢权势,但从不贪权;生于皇家,却无皇家之骄.淫。   萧湛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可即便如此,他周身上下隐露的冷漠孤寂却从未消减过。   年迈的程大人亲自将萧湛送出了府门,态度毕恭毕敬,恨不能俯身弓腰相待了,“王爷,您慢走。”   萧湛一贯的冷眸无颜,未作他言,只是轻应了一声,黑.帮白底的皂靴踏在石阶上时,他的视线与楚翘的相撞,但也只是眉心微微一簇,很快便移开了视线,宛若根本没有看见她一般。   他眼中很少有别人。   楚翘一开始并没有动作,待萧湛的马车缓缓驶出了巷子口,她这才心一横,提着兰花裙摆跑上去,直直挡在了马车的前面。   她并没有说明来意,只是朗声道:“王爷请留步,小女子有话要说。”   梁云翼与梁云奇有些担心。   京城谁人不知道梁时与萧湛曾起过争执,若是萧湛这时候落井下石,那么梁家绝无招架之力。   继母虽是性子上偶尔有些奇怪,行径时常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还不至于做出这等鲁莽之事。   梁云翼上前,压低了声音道:“母亲,您这是作何?”   梁云奇也诧异,继母一直很胆小,一只耗子也能将她吓的眼泪直涌,今个儿怎的还敢挡了活阎王的马车?   楚翘对两个继子使了眼色,让他二人勿要担心。   如今的状况,楚翘只能走这一步了,否则这今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难。   秋风夹着酷暑的余热从巷子口荡了过来,萧湛呼吸平缓,隔着一层薄纱帘,他看着两丈开外的女子,清秀精致的面容,突然胸口一阵猝不及防的异样。   可他萧湛是何人?   即便如此,也依旧稳坐如山,更不会去探究一个寡妇!   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那深幽如千年古井的眸子凝视着小女子,巴掌大的小脸,娇小的身段,柔若蝼蚁,可任他拿捏,这小妇人是活腻了么?   萧王府的随从回头看了一眼萧湛,见他没有言语,便对楚翘道:“好大的胆子,王爷的马车也是你想挡就挡的?速速让开!”   说话人的是小黑,也是萧湛的贴身侍卫,楚翘曾经时常看见他。   现在她身份不一样了,就连小黑也对她横眉冷对了。不过,楚翘可没有悲春伤秋的闲心。   待小黑一说完,楚翘对着薄纱帘后的人盈盈一福,不谦不卑道:“王爷,小女子久闻王爷犯有头疾,重金悬赏有能之人医治,不知此事可还算数?”   楚翘不是大夫,她只是记得颜如玉脑子里存留的制香法子。   这世上的香料有千般作用,驱虫,易眠,养神,治病……只要对症下药,便能配制出独特的香料出来,虽不能保证根治,但缓解病痛还是很管用的。   萧湛的头疾究竟是因何而起,此事无人知晓,可楚翘记得上辈子他每每来见自己时,脸上并无痛苦之色。   不知是他隐瞒了?还是并无头疾?   这时,萧湛终于有所动作,随着他一手撩开了薄纱帘,那张俊冷如高山玄冰的脸映入了楚翘的眼帘。   她以往从不觉着萧湛可怕,或许是因为萧湛从未在她露出这样薄凉寡淡的表情。   此时此刻,楚翘心痛咯噔了一下,她终归只是个寻常小妇人,还是有点胆怯的,没有了颜家嫡女与皇太后的身份撑腰,她什么也不是。   在萧湛意味不明的注视之下,楚翘清咳了一声,三分镇定,三分慎重,还有几分独属于女儿家的娇憨,再次朗声道:“小女子可为王爷医治头疾。小女子知王爷或许不信,小女子这里有香包一只,王爷试着佩戴,不出三日,王爷失眠之症便会有所好转。届时,王爷再与小女子商榷医治一事也不迟。”   楚翘夜里时常梦魇,这药包是她自己所用的,今日只好先拿出来救急。   说完这些,楚翘幽幽一声浅叹,重生归来后,就连曾经那些对她卑躬屈膝的人,如今也变得望尘莫及了。   她总不能向萧湛跪下……   萧湛似乎一眼就探知了楚翘的目的,他的视线不温不火的扫视了楚翘身边的梁云翼与梁云奇,唇角突然没有预兆的一勾,那声音像隔着数丈之远,从幽静处传了过来,“想让本王帮你?”   楚翘一愣,不知是被这冷漠的嗓音所震慑?还是因为萧湛轻而易举的看破?   萧湛一语中的,眼下她若是反驳,那就显得太不识时务了。   但梁时与萧湛曾是劲敌,萧湛绝对不会毫无理由的帮衬她,楚翘只有自己拿出足够的诚意方可。   楚翘索性直言道:“王爷且先试试这香包是否管用,其余的过几日再说也不迟。”   她唇角隐露两只不太明显的小酒窝,因为朦胧模糊,反而更显天真纯情。   萧湛突然不想看到这样的一张脸,干净纯粹到了极致,就容易让人迷惑了。   薄纱帘子被放了下来,楚翘见势,便将香包递了上去,且不论萧湛会不会试用,总归她已经尽力了。   人只有尽力而为,才不会无端懊悔。   这厢,萧王府的马车继续驶出了巷子口,楚翘与两位继子站在一侧看了几眼。   梁云翼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这两孩子都是梁时一手带大的,很会审视夺度,只是昨日程家公子对梁时的辱骂,让他二人忍无可忍。   梁云翼与梁云奇对梁时的敬重,似乎已经超越了儿子对父亲的孺慕。   楚翘只是心中荡起一丝疑惑,并没有深究。   梁云翼道:“母亲,您当真有把握治愈萧王的头疾?父亲从不在府上提及此人,我还听说……”   梁云奇打断了他的话,继母年纪不大,也着实是个胆小的,他觉着朝堂上的事还是少让继母知道为妥,他接着道:“反正程家是不会就此收手的,要怪就怪你我昨日太过草率行事,理应听从母亲所言,暗中再收拾那小子!”   梁云翼点头,“是啊,还是母亲有远见。”   楚翘:“……”她这样教过他们两个么?   “此事,不得与你们祖母说起!”楚翘老气横秋的交代了一句。   兄弟二人互视了一眼,齐齐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梁云翼:母亲真机智,以后就听母亲的,打人不能明着打。   梁云奇: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楚翘:……我说什么了?   梁时:听说有人教坏了孩子? 第6章 举手之劳   楚家别苑,楚远正用了竹细条逗着一只八哥玩耍,这鸟笼子是鎏金镀边的,加之玳瑁精细打造而成,看上去与寻常的鸟笼子着实不同。   而且,楚远所饲养的八哥也与一般的八哥看上去不太一样。   或许,这曾是只普通的八哥,但在楚远的“万千宠爱”之下,这只小畜生的体格略显庞大。   两年前,楚家动用了关系将八哥从坤寿宫带了出来。   这鸟儿还是是楚远当年亲手赠给三妹的小玩意儿,如今三妹已逝两载,楚远又接着饲养这小东西。   爱屋及乌之故,楚远待这只八哥是当真的好,这两年下来,八哥长的浑圆体庞,扑腾翅膀都显得费力,它都接近两年没有开口说话了,活像只七彩肥鸡。   这时,一头戴瓜皮小帽,身着斓裳的男子靠近了楚远,之后附耳低语了几句。   楚远闻言,那张风光霁月的脸上隐露一股好奇,“是么?她求了萧湛?萧湛可曾许诺帮她?”   梁时的冥配去求萧湛帮忙?   梁时若是知道了,会不会被气活?   这纯粹是楚远的臆想,但他还是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男子如实回禀道:“这个……属下倒是不知了,只是隔壁梁家夫人今日扬言可以治好萧王的头疾,萧王对此并没有表态。”   楚远神色一滞,以萧湛的心性,他不会允许一个陌生人靠他如此之近,更不会平白无故的听了一个小寡妇说这番话。   莫不是,萧湛也怀疑梁时的死有问题?   这般一思量,楚远挥了挥手让男子退下。   皇太后的死存在多般蹊跷之处,若是能查出梁时当年所遭遇的事,或许也能顺藤摸瓜查出杀害皇太后的真凶。   这两年来,楚远的所有精力放在了此事上面,若是不能早日给三妹报仇,他这辈子都无法心安。   那可是他放在掌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三妹!   楚老夫人从佛堂里走了过来,手中捻着金丝楠的佛珠,那珠子油光华亮,一看就是常年佩戴所致。   楚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是个十足的美人,即便到了如今这个岁数,还可见风韵犹存之姿,楚翘是她的幼女,是年过三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娇娇女儿,阖府上下都是将她当过眼珠子疼宠着的。   谁晓得,这么一个宝贝儿疙瘩好端端就“病”逝去了。   楚家人岂会不知这其中有诈?   楚远上前一步相迎,“母亲,您风寒可好些了?”   楚老太太听闻了隔壁梁家的事,她道了一句,“当初,梁时涉险去了苗疆,说到底也是因你三妹之故。梁家两位少爷读书一事,你能帮就多帮一把。”   楚远嘴上虽应下了,但他却很想知道萧湛会怎么做?!   楚远道:“母亲,这些年按着您的吩咐,咱们楚家已经处处在维护梁家,您就莫要再多思了。”   楚老妇人望着屋檐下挂着的鸟笼子,她睹物思人,又是一番忧伤难耐,走之前交代了一句,“翘翘生前最疼这鸟儿,你好生养着,不可亏待了它。”   八哥似乎懂人性,它试图瞪了瞪鸟眼,可能是因着太胖之故,睁眼已经有些困难。   楚远当即吩咐了一声,“都听见了么?午膳给小八爷多加一份红烧肉!”他所说的“小八爷”就是楚翘当年饲养的八哥。   丫鬟们纷纷应下,“是,二公子!”   *   秋风起,长夜瑟。   萧湛只着中衣,伏案作画。烛火下,男子眉峰英挺,气度雍容,只是总有那么一股子让人见而生畏的寒意在他周身萦绕。   数年过去了,他从未完成过这幅画,今夜也不例外。   明明是那么熟悉画中人,可他偏就是无从下手。   待收起银狼毫笔,萧湛将面前残画卷起,重新放入了桌案上的青瓷缠枝纹的瓷罐中。   他是天潢贵胄,得苍天垂涎之才,却无帝王之命。世人都言,萧王一定在暗中谋划些什么,甚至有人传言,两年前皇太后之死,与他脱不了干系。但他对这些传言都是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寝房内散发着垂落银鎏金球熏香的味道,这东西并没有让他的失眠之状有所好转。   萧湛想起了今日在程家胡同遇见的小妇人,还有那只被他遗弃在马车上的香包。   他萧湛的手段可翻云覆雨,怎样的杏林高手寻不到?岂会用她的香料?   也不知道出于何故,他今日的头疾又犯了,萧湛对门外的小黑道了一句,“去把那东西给本王取来。”   小黑并未听懂,问道:“王爷,您让小的去取何物?”   小黑在众多护院之中能脱颖而出,绝非仅仅是因为他过人的实力,萧湛记得那人评价过小黑一句,她说:“萧湛,你身边这随从真机灵,若不,借我玩几日可好?”   她曾那般年幼无知,十来岁的光景,还被楚家人当做掌心娇供着,半点不曾让她接触世事丑恶,根本不知道这话里蕴含了多少“深意”。   萧湛自然没有依着她,还记得那日她气轰轰的嗔了他一眼。镇国公与楚家两位公子都只是一笑而过,仿佛不管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萧湛曾经不明白,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小女子?可后来他明白了,世上的确不会再有第二个她。   夜风从长廊西面的昏暗处吹了过来,萧湛从无边回忆中醒过神,淡淡道:“香包。”   小黑当即领命,健步如飞的去取了香包回来,稳妥的交给了萧湛。   萧湛低头看了一眼,这应当是女儿家所用之物,粉色面料上面还绣了两朵不甚精致的梅花,这香包做工着实不雅,但幽幽的淡香倒是让人一阵通心舒畅。   萧湛:“……”是特意给他备的?还是仅仅是个偶然?   萧湛将荷包放在了千工床内的壁橱内,那里面还有其他香料。   这些年,或是用药,或是用香,总是无法彻底清除那个梦魇。   他不想再梦见了,丝毫也不想!   次日一早醒来时,萧湛的头疾并未缓和,但昨夜却是一宿未醒,这两年以来,他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   他没有深究其中奥秘,只是让人暗中帮了楚翘一把,还对随从道:“若是程大人问起,就说本王念及已故梁大人的剿匪之功,让程大人给本王一分薄面。”   想巴结萧湛的官员如过江之鲫,萧湛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程家绝对不会再对梁家追究下去。   小黑应了一声,本要问及萧湛的头疾可有好转,但见他神色依旧清冷如冰,便止了话。   次日,吴家族学那头就来通知了梁家,让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二人继续去进学。   这件事以楚翘没有预料到的速度解决了。   她忙去准备了香料,因着还缺几样药材,只能紧衣缩食的省着。她在想,若是萧湛届时真的让她去治病,她能不能多赚点银子?   她已经太久没有吃上荤腥了……   楚翘怎会想到,她曾经吃饭都需要人哄着,如今却轮到了这种境地?   作者有话要说:  楚远:翘翘,二哥一定会养好你的鸟儿,天天给它吃鲍鱼人参,如今已经瞧不出鸟样儿了。   楚翘:……我每天只有青菜萝卜小清粥!!!   八哥:心疼主子两秒钟,嘎!   萧湛:不感谢本王?还想跟本王要银子? 第7章 竹马来袭   楚家一直在接济着梁家。   这座宅子便是楚家花了重金保下来的,否则梁家一屋子的孤寡就连个遮风挡雨之地都没有,更别提祖宗留下的宅邸。   按照道理,梁家没有理由落魄的如此之快。   但楚翘重生而来时,发现梁家接二连三的受到不明来意的迫害。   先是梁温被休,嫁妆也尽数被婆家侵.占。之后梁家的产业相继被夺,梁老太太又痴傻了。   楚翘觉着自个儿终于成了一个勉强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了,她当皇太后这些年也没像如今这般操过心。   她估计是上辈子欠了梁时的。   他一个人归西了,梁家的老少都丢给她了!   楚翘上辈子贪嘴,因着骨架娇小,虽说脸上有些婴孩肥,但也不至于丰腴,眼下的一把小细腰都快成弱柳扶风了。   每每嗅到隔壁楚家传来的饭菜香味,她就嘴馋的不得了,恨不能去了隔壁表露身份,然后好好吃上一顿,再这样萝卜青菜的吃下去,她都快入魔了。   两个继子照常去了吴家的族学,十一岁的孩子都是长身子的时候,家中却是快揭不开锅。   梁老太太身边的年迈婆子和老管家都是幼时在梁家做工的,楚翘总不能将人给撵走了,再者没了这三人,谁又来照看梁老太太?   细算了一下,一家子现如今有十口人要养活,楚家每月都会接济些许银两,但这些都要用来供继子读书所用,还有梁老太太的汤药钱。   楚翘觉着肩头一阵酸胀,压力甚大,看来是得想个好法子谋生。   想当年,就连她身上随随便便一件首饰也是价值连城,可现在连件体面的衣裙也没有,楚翘倒不是爱美的女子,自年幼起,她周围的人都告诉她,“我们翘翘最是好看了,谁人都不能及。”   故此,楚翘对衣着打扮从来都不在意,她眼下唯一盼着的就是日子能好过一点,让她每天吃顿好的即可。   至于报仇一事……她可能真的是胸无大志,更无鸿心远略,眼下挨着母亲和父兄们如此之近,只要去了楚家就能看到他们,这便是老天对她的厚待的。   若是她有任何线索,倒是可以旁敲侧击的告之父亲和母亲,还有两位哥哥。但以她如今的身份,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朝廷。   更别提查出她的死因。   楚翘的身子一向很好,又是个不管事不操心的主儿,偶尔娇病一下也是应付权臣,怎知那一个月下来,就要了她的小命。   她死之前的一个晚上,炎帝一直坐在榻上,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道:“母后,儿臣不孝,是儿臣不孝啊,儿臣一定设法救您。”   炎帝只比她年幼十岁,那个时候的炎帝早就比她高出了不少。   他却哭的像个孩子,一直不明所以的忏悔。   楚翘如何能不多想?   梁云玥一脸哭丧着从后院跑了出来,正好让楚翘撞见了。   三胞胎里面,两个继子都是人精,只是这个继女甚是忠厚,不过楚翘觉得她是大智若愚。梁云玥倒也能吃苦,当惯了千金小姐,这两年却一直跟在梁温后面绣花卖钱。   梁云玥一开始对她这个冥婚的继母还不甚敬重,可自从察觉到楚翘给梁家带来好处之后,这丫头的态度就变了。   总之,梁时肯定生不出老实巴交的儿女。   楚翘叫住了她,“老三,你好端端的哭什么?”   梁云玥揉了揉眼,她是个相貌秀气的小姑娘,身上的豆绿色妆花褙子还是前年的样式,这都入秋了,小姑娘的衣袖还露出了一大截,这是非要换新不可了。   楚翘也怜惜继女,说到底,人家也是一口一声的“母亲”唤着她。   梁云玥生了一双具有欺骗性的大眼,但是楚翘也有这样一双眼睛,母女二人不分伯仲。娇病起来,一个塞一个厉害。   她带着哭腔道:“母亲,今个儿是大娘的忌日,可是祖母她说什么也不准我去祭拜。”她口中的大娘就是她的生母--大兴张氏。   说来也怪,三个孩子没有理由唤自己的亲生母亲为大娘!   反正,楚翘自己是想不通的,总觉着梁时一定是藏了什么秘密。   楚翘从袖中取出几块铜板,交代了一句,“你去买些香火,祭拜的时候切不让你祖母瞧见了。还有,眼下风干物燥,万不可将宅子烧了。”   梁云玥脸色一僵,“……”继母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她怎会把宅子烧了,这座祖宅可是梁家唯一值钱的了。也不晓得她是怎么想的?   梁云玥接过铜板,又道:“母亲,这几日针线卖不出去,咱们是不是快饿死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楚翘的确很着急这件事,她思量一番,“实在不行,就先停了你祖母的汤药吧。”   梁老太太这病多半是心病,日日服用汤药也不见得有效果,但楚翘一直不敢提出这事,就怕梁家人到时候指责她目无尊长。   谁料,梁云玥却道:“我也觉着,若不就这般办吧。”   楚翘:“……”熊孩子,没一个是善类!   这厢,针线卖不出去的同时,楚翘的香料摊位也出了事。   阿福急匆匆赶回来告诉她,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城西四牌楼下面要收地租,若是咱们交不起地租,就不准摆摊。”   没有摊位的话,梁家就真的没有银钱进账了。   楚翘觉之不妙,又问:“怎的好端端的收地租?是谁在收?”京城乃天子脚下,城西四牌楼可不是私产,那只能是地痞流氓收保护费了。   阿福吱吱呜呜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老管家上前了几步,他神色有些异常,像是犹豫了一二,这才道:“夫人,门外有位姓祝的公子要见您。”   祝公子?   祝英山?   这位不就是她这具身子--颜如玉的青梅竹马么?   楚翘重生而来时,脑中带着颜如玉的记忆。   要说起颜如玉,她也是个可怜人儿,两年前被颜家父兄强.行.绑了,之后塞进了一顶小轿,送到了梁家。从此一如花似玉的姑娘就成了没有盼头的寡妇。   实则在此之前,颜如玉早有一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颜家为了还债,这才将颜如玉换了一千两的银子,而且当初祝家也有退婚的意思,那桩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梁时: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总有人惦记着我的媳妇,逼着我诈尸么?祝英山?耳熟…… 第8章 背后靠山   祝英山来的未免也太巧合了。   楚翘没吃过“猪肉”,可是她见过众多的“奸猪”赛跑啊。   她看了十年的尔虞我诈,若是就连祝英山的这点手段都看不出来,她岂不是真的仅是个娇病的美貌傀儡皇太后了?   祝家也是一方富甲,当初颜家欠了巨债,祝家并没有插手相助的意思,反而有退婚之意。   其实,颜如玉的命数当真不顺。   父兄不疼,未婚夫也不见得待她有多看重,年纪轻轻就自尽了,这才让楚翘取而代之。   楚翘现在不止一个人活着,她还得替颜如玉继续活在这世上。   思及祝家的财富,以及近日倒霉之事,楚翘对老管家道:“古叔,来者便是客,你将人领进来吧。”   老管家有些为难,楚翘本是寡妇,又是这般年轻貌美,加之祝英山还是她的“竹马”,她这若是熬不住了,梁家日后就更没有主事的人了。   楚翘自是知道老管家的顾虑,楚翘不拿他当外人,上辈子她来楚家串门时,老管家总会提醒她走路慢些,若是楚家小姐磕着碰着哪里,镇国公和楚家两位公子一定会大闹一场。   楚翘笑道:“古叔放心,我自有分寸,眼看着再有几月就要入冬,两个哥儿,还有老三也该添置衣裳了。”   老管家虽是依旧顾虑,但还是照办了,怎么听着夫人话中的意思,打算从祝英山身上敲一笔?   待老管家将祝英山领到堂屋,楚翘就让他老人家先退下。   印象中,祝英山是个兰枝玉树的俊朗男子,他或许真心待过颜如玉,只可惜这份薄情依旧抵不过钱财势力。   在颜家落魄之后,祝英山还不是另外他娶了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   换言之,反正颜如玉“嫁”入梁家,那也是守着清白之身过日子,祝英山并不着急。现在两年过去了,再过一载,三年的服丧期就结束了。   届时,也不是没有法子让楚翘与梁时的牌位“和离”。   如今的楚翘当真是楚楚动人,翘而清媚,加之一身素寡的穿着,更让人起了怜惜之意。   祝英山一直对她念念不忘,见眼馋了两年的小人儿就在眼前,祝英山没有把持住,上前一步,就激动道:“如玉,我现在已经不是曾经的我了,如今我已不受家中控制,我一定能娶了你!”   楚翘的父兄都是男儿中的翘楚,她见惯了达官贵人,根本不把祝英山这类的男子放在眼里。若说两位哥哥是玉一样的男子,那么祝英山就是一块糙石了,根本不值一提。   闻此言,她故作懵懂,问道:“哦?你怎么的不一样了?我瞧着你,还是你啊,只是两年下来,像是老了些。”   楚翘说话从来没个把门的,想怼谁就怼谁,这都是上辈子被宠出来的,眼下的性子也没改掉多少。   祝英山没有盼来小女子哭哭啼啼的投怀送抱,更没有在楚翘的美眸之中看到丝毫的眷恋与爱慕,这让祝英山很受打击。   未及祝英山准备说辞,楚翘又道:“你不是早已娶妻么?又何谈娶我?你莫不是丧妻了?”   祝英山唇角猛的一抽,“……”这叫什么话?眼前这小妇人还是当初那个乖顺的颜家女么?   以楚翘如今这身份,肯定不能做正妻的,祝英山以为她明白这个道理,能让她当贵妾,已经是看在青梅竹马的份上了。   祝英山笑了笑,依旧用了柔情似水的眼神看着楚翘。   美人儿总是格外受到关照,即便是内心丑陋之人也不舍对这样的小女子露出他最为原始的卑劣之态,他道:“如玉,你先嫁我做贵妾,我日后肯定不会亏待了你。你若给我生下一儿半女,那就更好不过了。”   楚翘悠悠看了他一眼,长而曲卷的睫毛就像黑色蝶翅一般忽闪了几下,眼底的狡黠隐露而出,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所以,你大费周章坏了我的买卖,就想逼我无路可走,然后再给你做妾?”   城西西牌楼是谁的地盘,楚翘还是有所耳闻的,不就是祝家么!   祝英山闻言,先是一愣,既然楚翘都猜出来了,他也不装了,“如玉,梁家害你如此之惨,你难道还要继续留下来?跟我走吧,我的为人,你难道还不相信?我不会嫌弃你的。”   楚翘又笑了,她大约知道颜家的欠债已经还的差不多了,否则视财如命的祝英山也不会想再招惹她。   祝英山看着近在咫尺的佳人,内心痒痒,加之梁家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上前就想预谋不轨,就算不能干什么,偷香窃玉一下还是可以的。   楚翘后腿了一步,与祝英山拉来了距离,她可没有心思与这种人纠缠,索性就直言道:“这可如何是好?今个儿严大人的家眷还约好了去我摊子上选香料,你这般一捣鬼,不晓得会不会耽搁了严大人的家眷?”   严家父子二人在朝中权势颇大,不是祝家这样的商户可以招惹的起的。   祝英山眉头一簇,怀疑的看着楚翘,“你,你说的都是真的?”他怎就不信的?但想起幼时的青梅颜如玉,她就连踩死一只蚂蚁也会愧疚不安的,她怎会扯谎?   祝英山将信半疑,楚翘又道:“在城西收保护费,你胆子也忒大了点。”   正说着,老管家再次疾步而来,他见楚翘面带笑意,祝英山却是一脸灰白,便知自家夫人没有吃亏,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老管家道:“夫人,萧王府派了人过来,说是请你去萧王府一趟。”   若说严家父子已经够骇人了,那么萧湛就是传言中的活阎王。   祝英山以为这一趟登门梁府,昔日佳人一定会感恩戴德,毕竟他是来救她于火坑的呀!没想到楚翘竟然还有这样的靠山?   梁家不是彻底覆灭了么?   难道传言有误?   楚翘定是不能耽搁了萧湛的事,但她又不想这么放过了祝英山,她道:“你看吧,萧王府那头也急了,不过既然祝公子执意要禁了我的摊位,那我便不做买卖了吧。”   祝英山不知楚翘的话有几分真假,她这娇憨挑逗的模样,与以往的羞涩全然不同,还有点坏坏的意味。   士农工商,商户最怕惹上了权贵,祝英山想也没想,当场就道:“如玉,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为难你,日后若有可以帮得上的,你可一定要告诉我,你我之间无需顾及太多。”   楚翘站在原地没动作,那双水灵的大眼直勾勾的盯着祝英山,分明是妍丽美貌的模样,却让祝英山一阵心虚,他又掏出了一张银票,“如玉,这算是今日的补偿,你看……够不够?”   楚翘看了一眼老管家,老管家会意,上前一步接过了价值百两的银票,道:“若无他事,祝公子就请回吧。”   祝英山当真心有不甘,眼前这女子还是那个对他恋恋不忘的未婚妻么?她肯定还是在意自己的,这一定是欲擒故纵。   但眼下,他只能作罢,先行离开。   不过,祝英山还真是不信楚翘会巴结上萧湛这样的权贵,在楚翘上了萧王府的马车之后,他便一路跟了上去。   *   镇国公常年镇守边陲,世子爷又在禁军当值,楚家都是楚二公子操持着。   这一日,楚远又在“调.戏”八哥,“小八,你告诉爷,她怎的又惹事了?”   八哥卖力扑腾了几下厚重的翅膀,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知是不是因着吃得太撑了,喉咙里早就发不出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八哥:没有人听懂我的心声,主子她正当饥寒交迫中。   楚远:浑说,我家翘翘还躺在坤寿宫的水晶棺材里呢!   楚翘:…… 第9章 银货两讫   楚翘准备好了缓解失眠的香包。   萧湛的头疾与失眠是常年积累下来的毛病,传言是当年皇太妃逝世之后染上的。   萧湛虽贵为天潢贵胄,却没有过上潇洒自如的日子。其母妃早逝,他又被改了姓氏,即便权势滔天,也无名正言顺操控皇权的资格。   他多数时候都是内敛寡言的。   但楚翘并不怕他。   楚翘自幼就是怼天怼地怼权贵,上辈子初见萧湛时,还出言不逊的说他不近人情。   萧湛不会将一个小姑娘放在眼中,闻言后也只是淡笑而过。   楚翘正思量着上辈子的种种,萧王府的马车便停下来,外面一小厮道:“梁夫人,请下马车。”   这人说话不温不火,还有一种威压之声。   楚翘听出来是小黑的声音。   她兀自撩开了车帘子,本想试图与小黑攀谈两句时,他已经转身往萧王府大门走去,步履如风。   真是冷傲,与他的主子一个样儿!   楚翘可不敢耍皇太后的小性子了,她随即下了马车,忙跟上了小黑。   萧王府占地颇广,传言萧王私.欲弄权,视芸芸众生如蝼蚁,但府邸却是修葺的古朴雅致。   饶过正院,小径两侧便可见墨竹成片,处处阴翳。楚翘随意扫了一眼,大约看出这里是三间七架的宅子,墨竹旁边还堆砌着雕刻过的太湖石。   走了少顷,便可见迎面的正房上挂着一幅鎏金匾额,上面“天道酬勤”四个烫金瘦楷大字尤为赫然醒目。   楚翘猜测,这里便是萧湛要见她的地方。   小黑如一阵风一样停了下来,楚翘没有多看,半垂着眼眸等待了动静。   只闻小黑道:“王爷,人带来了。”   须臾,那宛若从空寂中传来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梁夫人,既然人都来了,何故如此之状?”明明胆大包天,这番委屈又是做给谁看?   楚翘这才抬起头来,她可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当皇太后的时候,只有朝中群臣向她磕头叩拜的份。   楚翘一抬眼就撞见了萧湛的视线,他这眼神着实疏离,与他以往看着自己时的神色截然不同。   岁月的雕磨与沉淀让他愈发阴沉冷硬,与眼下的繁华格格不入。   该如何形容他呢?   是喧嚣红尘里的一朵雪山青莲?还是十丈软红中的一股转眼消散的清风?   楚翘不得而知。   而且,她也怀疑害死她的人,也有可能是萧湛。   总之,当朝的权贵皆有嫌疑,她如今谁人都怀疑。   楚翘一鼓作气,微微福了一福,道:“小女子参见王爷,不知道王爷失眠之状可有好转?”   萧湛的视线突然移开,隐约带着一种莫名的烦恼,他手持杯盏,亲抿了一口温茶,并未再看楚翘一眼,只道:“没想到梁夫人还有这样的本事,本王的失眠之症的确大有缓和,不知夫人对头疾可有把握医治?”   楚翘又不是大夫!   她根本没有把握,反正萧湛至今没有寻到良医,就连太医院那帮人也没有法子。   祝英山暂时被她给唬住了,但祝家若是再暗中使坏,梁家的日子真的没法过下去了。   以祝英山的本性,肯定还会折返找茬。   加之,两位继子这次得以重新进学,肯定还是拖了萧湛的“关照”。   楚翘不是个过河拆桥的人,而且萧王府这座大桥,她可拆不动,遂道了一句,“小女子猜测,王爷的头疾应是常年无法入睡之故,若是今后每晚安眠,时日一长,这头疾的毛病自然而然也就好了。”   她此言一出,萧湛毫无预兆的突然抬起脸来,那清冷的神色像是在质问,“你猜的?”   这时,小黑喝了一句,“大胆!我家王爷的身子何等矜贵,岂能容你这般轻视!”   楚翘吓了一跳,她瞪了小黑一眼,要是换做以往,她一定会将这家伙要到身边来,再好好教.训他不可!   萧湛原本并不关心梁时的冥配,但这几次下来,他无意识中总是想起了另外一人。   方才楚翘对小黑那一瞪,足以证明,眼前这女子根本没有心机城府,可即便如此,她竟然敢大胆的挡着他的马车,此刻还大言不惭的猜测他的病况!   是谁给她这样的胆子?   梁时么?他究竟有没有死?这两年来派出去的探子没有带回任何实质性的消息。   萧湛眼底的异色一闪而逝,挥了挥手,让小黑退下,又道:“那就劳烦梁夫人继续替本王医治,今日若无他事,你且离开吧。”   萧王府的侍女上前,将楚翘手中的包药和香料方子接了过来。   楚翘却没有告辞,她如今这身份本该戒骄戒奢,可……她真的缺钱啊!入冬之后,能不能烧得起地龙还成问题。   她最是惧寒,这两年来每次入冬,都是让阿福陪着她睡才能勉强度过。娇病惯了的人,一年半载也改不过来。   萧湛没有听到动静,他眼角的余光从眼前的绣花鞋渐渐上移,很快落在了楚翘娇若苍黛的秀眉上,淡淡问了一句,“你还有事?”   萧湛与梁时是宿敌。   他没有对楚翘加以迫害已经是高抬贵手,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与一个小妇人计较,仅此而已。萧湛此人,绝对没有任何怜香惜玉,或是怜悯苍生之意。   楚翘镇定了一二,打了腹稿之后,方道:“这些香料都是我精心准备的,价值不菲呢。”   萧湛是如何精明之人?肯定用不着她言明,而且她这已经是很明显的表态了。   侍女上前续茶,堂屋内安静到了落发可闻,退至一旁的小黑一脸诧异的看着楚翘的背影。   这女子是多贪财?   自家王爷帮了梁家那么大的忙,她还好意思开口要银子?   萧湛却是轻轻一笑,再次垂眸品茶,青花瓷杯盏中腾起的水汽氤氲了他仿佛久经世事的脸,半晌方才淡淡一言,“小黑,去账房给梁夫人取一百两银子。”   此言一出,楚翘不亚于感受到严冬腊月的温暖,她展颜一笑,大有攀交情的嫌疑,“王爷,小女子一定竭力为王爷医治的。”   萧湛不知出于何心态,他问了一句,“梁夫人年纪轻轻就守寡,本王倒是敬佩,若是梁大人还活着,夫人便无需辛劳了,可惜……”   他这是什么意思?试探她么?   楚翘晓得,他们这些权臣说话都喜欢拐个十八弯,但如论萧湛是何意,楚翘都知道萧湛与梁时之间早就起了罅隙。   楚翘又是一笑,明眸若辰,“小女子与梁大人不熟的……真的不熟,不熟。”   萧湛此前只是觉着好奇,但此刻,他甚至于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多疑了?   颜如玉的背景,他早就查的清清楚楚,她极力撇清与梁时的关系……这是为什么?!   小黑:“……”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翘:我与梁时不熟,真的不熟。毕竟我嫁过来时,他已经挂了。   萧湛:巧了,其实本王与他也不熟。   梁时:……!!! 第10章 梦见梁时   萧湛没有强留楚翘,在察觉到这小女子似乎已经开始防备他时,他让楚翘离开了。   垂钓的高手,从来都不会吝啬的放走小鱼儿。   自然了,那一百两银票也没有少了她的。   萧湛兀自一人沉思,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呆着,可以一整日不言不语。小黑在一侧提醒了一句,“王爷,楚家这些年一直在接济梁家,但属下却见梁家的确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了,楚二公子是不是留了一手?他莫不是也想逼着梁时出来?”   萧湛眉心微微蹙着,幽深的眸底藏着无数心事,仿佛有数之不尽的忧伤。可因着他本人太过清冷,这种忧伤被完美的掩盖了,让旁人所看见的只有深沉与阴翳。   梁时,你究竟在哪里?   看来不相信你已死的人不仅本王一个!   半晌之后,萧湛才道:“继续盯着梁家,且随意留意楚家那头是什么动静。”   小黑应下,“是!王爷!”   这时,小黑尚未退下之前,他犹豫一番,这才对萧湛道:“王爷,属下接了梁夫人来王府的一路上,发现有人跟踪。”   萧湛似有读心术,未及小黑卖关子,他半敛眸色,道了一句,“谁人?”   小黑如实禀报,“属下在半道已经命人去查了,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梁夫人此前的未婚夫,京城祝家的少东家。据说,祝少东家已经盯了梁夫人好些日子了,许是难忘旧情。”   萧湛对儿女情长没有分毫的兴趣,并没有当回事,他手一挥让小黑退了下去。   淡淡的幽香荡入了鼻端,萧湛看了一眼桌案上的香包,这一次用的是檀香色,做工明显比上次那只要好了数倍。萧湛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之后才移开了视线。   *   这厢,楚翘刚下了马车,祝英山当即追上前,不分青红皂白就质问了起来,宛若楚翘的行踪就应该跟他报备一般。   祝英山的相貌五官的确无话可说,可这世上有一群人的气度是绝对无法模仿的,即便祝家再怎么富庶,祝英山所展现的俊美也带着一股子铜臭味,尽染尘世庸俗之气,这大概是世人因何重视“士农工商”的缘故。   祝英山挡住了楚翘的路,在她还没有踏足梁府之前,问道:“如玉,我问你,你是不是为了钱财出卖了你自己!”   楚翘上辈子再怎么不问世事,也晓得他话中之意。   原本,楚翘不打算与祝英山过多纠缠,对她自己而言,祝英山就是一个路人,而对这具身子的原主-颜如玉而言,祝英山就是一个负心汉。   若是换做前世的楚翘,她大概会学着那些族中长者,将祝英山浸猪笼,沉入深潭,让他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   不过,她如今也只能脑子里臆想一下,反问道:“祝公子,我与你毫无瓜葛,即便我做了违背良心之事,与你何干?”   “嗯?你倒是说说看,跟你有甚关系?”她又追问。   祝英山顿时语塞,曾经那个娇滴滴的小玉儿,如今怎的咄咄逼人了?   这时老管家走了过来,见自家夫人全须全尾的从萧王府回来,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又见祝英山再次为难夫人,老管家就不太客气了,他虽是已经年迈,但在梁家待了这么多年,吃过的盐比普通人吃过的米都多。   祝英山打的什么鬼主意,老管家一眼就看出来。   他沉声道:“我家夫人是萧王府的人亲自过来相接,为的是给萧王爷治头疾。祝公子说话之前,可要三思了!你非但污蔑了我家夫人,还有损了萧王爷的颜面!”   如今的梁家,祝英山自然是敢骑在头上撒野。   可摄政王萧湛……给祝英山十个脑袋,他也不敢随意造谣!   祝英山没有继续追问楚翘因何去了萧王府,反正他对楚翘势在必得,在他眼中,楚翘还是那个对他百依百顺,红鸾心动的未婚妻--颜如玉。   祝英山临走之前,嗓音柔和了下来,又摆出了他一贯自以为是的君子模样,“如玉,我今日与你所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我相信你也一定会同意,你考虑清楚了,我等你的消息。”   祝英山就此离开,楚翘幽幽一叹,真是为颜如玉惋惜了,多好的姑娘家,怎就爱慕上了这等无耻之徒?   老管家侧身一让,示意楚翘入府,刚迈入朱红门廊,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夫人,今日一切可还顺利?”   楚翘点了点头,老管家一直在忧心她,她却笑的不怀好意,“古叔,今日府上加荤吧,红烧肉来两碟,我要前猪蹄上的肉。”   老管家:“……”   吃饱喝足的楚翘心情大好,以至于看着梁时的牌位也没有那般厌烦了。   她将“梁时”放在了脚踏上,阿福只能退而求其次,又在里间搭了一只木板床。   长夜漫漫,楚翘想了一会发财大计之后就很快睡下了,如论到了什么时候,吃睡两件事总是不耽搁。   不知过了多久,楚翘看见一束流光从茜窗倾泻而下,华贵而清冷,隐约之中她知道自己大约又做梦了。   上辈子时便是如此,她总能臆想一些奇奇怪怪的场景,并且将所想所念之事,命身边的识字丫鬟写成了话本子,还将梁时等人也化名编了进去……如今看来,当初的确干过不少荒唐事。   “太后这般不乖?想给臣戴绿帽子?”这声音从虚无处传来,又消散在了天际,随着声音絮絮传开,几片花片也逐渐飘零在眼前。   楚翘不能动弹,她眼睁睁的看着男子从雾霭中走来,他眉目含笑,是少见的温柔的模样。   楚翘看见梁时,她并没有表现的吃惊。   不过是个梦,醒来就好了。   她瞪了梁时一眼,不打算理会他,可这人一如既往的不将她这个皇太后当回事,微凉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她脸颊,又道了一句:“臣很快就回来,不会让太后您久等。”   楚翘一个机灵,又被这句话给吓醒了,近日梦见梁时扬言要回来的次数愈发频繁,她看着头顶的承尘发呆,脸颊还存有冰凉的触感。   梁时,你怎的老是让哀家猝不及防?哀家虽身份变了,可还是有爪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翘:……哀家想和离。   梁时:呵呵,太后娘娘做梦可以想想。 第11章 查出端倪   萧湛从净房出来,身上还氤氲着丝丝水汽,墨发仅用了一根白玉簪子固定,一身的雪白绫绸中衣,衬的他清俊的面容少了一分冷硬,似乎终于有了一丝人气儿。   内室再无旁人,立侍的几个侍女也先后退了出去。   萧湛站在三足麒麟兽炉旁边,焚香片刻之后这才走到了博古架上,扭动字画,打开了密室的暗门。   今日十五月中,是祭拜亡兄的日子。   密室里侧延伸到了一处灵堂,里面供奉着靖王的牌位。   靖王是本.朝不可提及的人物,十几年前因“谋逆”大罪被砍首于西市坊,太.祖.皇帝不知因何对他恨之入骨。世上知情的几人也早就化作白骨了。   当初,萧湛与靖王走的过近,也因此受到了牵连,否则他也不会被太.祖.皇帝改了姓氏,让他彻底沦为皇族旁支。   点燃了三根上好的紫檀香,萧湛对着牌位拜了两拜,在牌位面前轻叹几声之后,萧湛终于开口了。   他嗓音暗哑,宛若长时间没有饮水之故,“皇兄,愚弟无能,至今还有寻到他们母子几人。皇兄放心,只要愚弟尚活一日,一定将嫂嫂与一对侄儿寻到。”   密室的几盏油灯忽明忽暗,也不知道从何处吹来一股清风,门外有人敲了几声,萧湛挥灭了火星,稍微停留片刻就出了密室。   待密室的门合上,萧湛才对门外道了一句,“进来吧。”   来人是萧湛的心腹,还有一人则是小黑。   二人齐齐走上前,抱拳行礼之后,男子道:“王爷,您让查的事,属下已经着手了。属下找到了当年给梁大人原配接生的婆子,梁大人的三胞胎整整提前了三个月出生。”   六个月的孩子鲜少能养活,更别提还是三胞胎。   萧湛未做他言,他品着一杯养生花茶,这东西也是楚翘开的方子,萧湛神色淡然,仿佛没有觉之惊讶。   小黑这这时道:“当年御医诊断过靖王妃是双生胎,十几年前所有的双生子都被朝廷抓了起来了,若想隐藏当真不易。王爷,您说会不会有人掩人耳目,当年做了些什么?”   “更奇怪的是,大兴张家已经数年不与梁家来往,张氏死后,更是无处可查,张家更是没有人去祭拜过。”   即便张氏死了,张家那头也是梁家的姻亲,不会断的一干二净。   双生胎?三胞胎……   太医院很少会诊断失误,靖王妃当年多半就是生的双生子,可若是人为的再加一胎,不就可以逃过当年的朝廷搜捕?   张氏的身份也有问题?   男子也附和了一句,“梁大人是靖王的得意门生,当初也是梁大人见了靖王最后一面。王爷,属下越查越是怀疑……”   他欲言又止,此事万不可出了半点纰漏,否则不管是梁家,还是靖王留下的血脉极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炎帝还有几年就要弱冠,再稚嫩的天子,他也是一条龙,有着致命的獠牙与利爪!   再者,太.祖.皇帝当年亲自审查的案子,谁人又敢推翻?还有那份太.祖.皇帝留下的遗照。   他生生世世都不原谅靖王?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湛没有继续追问,眼下一切还不能笃定,除非……梁时亲自站在他面前承认。   一番沉默之后,萧湛吩咐了一句,“继续给梁家施压,本王到想看看,梁时还能忍多久!”   小黑有些为难的应了一声,“是,王爷。”一边帮衬,一边又施压,他都不知道把握分寸了!   *   次日,门庭冷落了两年的梁府突然迎来一位贵客。   萧湛还是初次踏足梁府,当初梁时娶妻生子,他也没有登门参加过酒宴。   如今的梁家庭院早就茅封草长,再无往日光耀,这其中有萧湛自己的手笔,他也从未将自己视作良善之人。   梁温一大早就开始手忙脚乱。   萧湛与梁时早就不合,萧湛何等身份高贵,他若是对付梁家,不会亲自登门。   可他也实在没有理由“造访”这一趟。   梁老太太身子骨还算硬朗,这两年身边除却两个年迈的婆子之外,也没有丫鬟近身伺候着。   阿福之所以跟在楚翘身边,也是因着当初梁老太太担心她又会自尽,这才让阿福寸步不离的“盯”她。   梁老太太穿戴整齐的坐在堂屋时,楚翘还以为她又恢复清醒了,这晓得她这才刚落座,老太太就盯着她,问道:“怀上了?是男是女?”   顿时,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看向了楚翘。   她一个年轻美貌的寡妇,怎会突然有孕?   这句话,梁老太太不知道问过多少次,上回楚翘言明自己没有身孕之后,老太太大闹了几日,还扬言要将她这个光会吃,不会生的儿媳妇关起来。   梁温眼神示意了一下楚翘,楚翘寻思一番,还是以梁太太为主,哄道:“母亲,有三个月了,还不知是男孩女孩。”她又不是神仙!   萧湛就坐在下首的位置上,闻言后,他眼眸微微一挑,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楚翘,神色不明。   这时,梁老太太又看向了梁温,“你呢?几个月了?是男是女?”   梁温应付道:“母亲,三四个月了,我也不知是男是女。”   到了此刻,萧湛大约明白了什么,唇角微微一动,并未表态。   可突然梁老太太又盯着萧湛看,“王爷,你几个月了?是男是女?”   众人:“……”   很明显,梁老太太还认得萧湛,只是……她可能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站在萧湛身后的小黑正要为自己主子“抱不平”,萧湛单臂一挥,制止了他的行径,转而对梁老太太道:“伯母,本王这次来是想见见梁兄的儿女,梁兄已逝两载,本王早就该登门看望一二了。”   梁老太太似乎没有听懂萧湛的意思,这两年只是脑子不太清楚了,面容依旧华贵富态,她慈祥一笑,“王爷说笑了,我儿这不就在这里么?”   她指了指楚翘身侧的牌位。   萧湛也顺着梁老太太的视线看了过来,但很快就移到了楚翘脸上,他并没有因此而诧异。   阿福端了一盏去年的旧茶上来,腾起的水汽中还夹着丝丝的霉味,萧湛刚要伸过手,却又收了回来,面不改色的笑道:“本王倒是认得几个致仕的老翰林,贵府两位公子若是几年后想参加院试,本王可以举荐两位名儒。”   萧湛提出的条件甚是诱人。   梁温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不过,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楚翘也不会认为仅仅是她那几只香包起了作用。   萧湛怎么突然关心起了梁家两位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翘:母亲真会闹。   梁温:同意。   小黑:梁家都是什么人?   萧湛:…… 第12章 冰冢尸魂   梁温明显心动了,她虽喜欢占人便宜,但有些事却是万万不敢的。   旁人她或许能够看透一二,但萧湛就是一头蛰伏在暗处的雄狮,一口下来,能吞了整个梁家,他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的帮衬梁家。   这其中一定有诈。   堂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梁老太太语重心长道:“趁着年轻,就该多生几个。”   她又开始讪讪自语。   楚翘憨笑了两声,打破了僵局,她的长相太具有欺骗性,一看就是纯净无暇小百花的模样,除了有些清媚之外,还有一丝丝的娇憨,像个没有经历人情世故的孩子。   让人无法想象她是两年前被买来当灵配的寡妇,莹白的脸上无任何世事的沧桑,就是个无所顾虑的小姑娘。   楚翘道:“两个哥儿都在进学,今日不在府上,王爷的好意,我们梁家感之不尽,他日得空,小女子再携良哥儿们一道登门拜访王爷。”   这话寻不出纰漏出来。   萧湛今日之所以亲自走了一趟,也是想看看梁府的虚实,探子传递的消息已经不足以令他信服。   今日一行也并非不劳而获,萧湛依旧有着足够的耐性继续查下去。   萧湛离开的很迅速,亦如他来时一样。   梁老太太由两个婆子陪着去扑蝶去了。她老人家身子骨倒是利索,两个年迈的婆子却是苦坏了。   梁老太太近日也不知怎的越活越回去,楚翘想了一下,又让老管家给梁老太太继续抓药。   这汤药真的不能停啊!   楚翘要去集市卖香料的摊位时,被梁温拉了下来,梁温狐疑的问她,“如玉,你说这事是不是很蹊跷?”   楚翘点了点头,“嗯,即便是蹊跷,眼下总不能去查萧王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很显然,楚翘没有明白梁温的话。   梁温又道:“你说,萧王爷的目的是什么?咱们府上两个哥儿与他非亲非故,他因何突然示好?”   楚翘依旧摇头,“长姐,我当真不知。”她特别不喜欢用脑子,更没有深谋远虑,如今这日子只能一步一步来。   梁温这便先放过了楚翘,想来弟媳傻乎乎的,也不会知道些什么。   楚翘觉着大姑姐今日甚是奇怪,但究竟哪里古怪,她一时不会也说不上来。   *   吴家族学离着恒顺胡同并不远,萧王府的马车不出半个时辰就抵达了吴家族学的大门外。   萧王府的存在实在是惹眼,小厮很快就去禀报了吴家老翰林。   年过耳顺之年的吴老翰林亲自出来相迎,萧湛却没有说明来意,只道:“本王不过是路过宝地,老先生无需客气。”   是以,吴老翰林又被“请”回府内去了。   萧王府的马车就那么大刺刺的停在了巷子口,这让吴家上下甚是焦虑紧张,今日教.授课业的先生还以为摄政王是来微服私访的。   下学的钟罄声敲响时,少年郎们陆陆续续的从族学出来,小黑打探了消息,忙上前指着一对衣着穿扮一模一样的少年朗,道:“王爷,您快看,就是他们二人。”   梁云翼与梁云奇虽是一母同胞的,但相貌并不是完全相似。   不过,当萧湛深幽的眸子望过去时,他转动玉扳指的动作突然滞住了。   直至巷子里渐渐人去楼空,他才撂下了马车帘子,对外面的小黑道:“回府!”这嗓音沉重阴郁,饱含一股渗透力。   隔着一层檀香色薄纱帘,在无人看到的地方,萧湛双目赤红,却是无泪。   错不了的!样清俊的眉眼,还能像谁?他那日在酒楼上怎就忽视了?   梁时,你是胆子太大?还是太过狡诈?用了三胞胎的障眼法掩盖了那个事实?   本王是不是该感激你!   *   这厢,萧湛亲自登门梁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入了皇宫。   年轻的炎帝与严家父子自然也是知道了。   严家父子最是狡诈,这几年一直保持着中立的态度,只要有利可图就行,从不会顾及三纲五常。   严家不会与萧湛站在对立面,但也不会伙同。   炎帝还有两年就要弱冠,他已经娶了皇后萧氏,这位萧氏就是异姓王萧家的嫡女。真要是算起来,萧湛如今的辈份还是她的舅舅。   炎帝后宫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美人,算得上是个勤政爱民的帝王。只是手中权势有限,还受朝中各方势力的约束,他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炎帝继承了先帝的俊朗气度,但现如今眉目之间还存着一些抹不去的稚嫩。   或是佯装,或是真实,总之,他还是个羽翼未成的皇帝。   听闻消息,炎帝问道:“皇叔去了梁府?待了多久?又说了些什么?”   探子虽是无孔不入,但梁家只有那么几口人,若是混入探子则会太过显眼。   御前侍卫叶青回道:“萧王爷是辰时一刻去的梁府,不出两刻钟就出来了。微臣也不知王爷此番去梁家的目的,据探子来报,萧王爷随后就去了吴家族学外面稍等片刻,但从头至尾都没有下过马车。”   炎帝清俊的眉目蹙了蹙,很多事情他也想不通,老师不在身边,他就连个说话的人也无。   今晚也不知道怎的,炎帝没有去他的后宫,而是去了皇太后生前所居的坤寿宫。   皇太后死去已有两载,至今没有下葬,炎帝用天.朝唯一一只水晶棺安放了皇太后的尸首。有人说炎帝自幼丧母,这才舍不下皇太后,久久不肯让她入土为安。   坤寿宫是整座皇宫最为奢华的地方,这两年来,里面的一切都没有变过,仿佛为了应托它的主子还在世,这里的一切都极力的维持着原样。   冰室冷气直溢,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晶棺椁,炎帝能够清晰的看见皇太后的容貌,甚至于就连她曲长的睫毛也栩栩如生,好像下一刻她就会破茧而出,又会重新活生生的站在炎帝的面前。然后浅笑婉约的看着他,说着那些无关紧要的话。   “皇上瘦了,可是近日政务繁忙?”   “哀家虽不喜梁大人,但皇上可信赖他。”   “哀家这里有吐鲁番进贡的葡萄,皇上尝尝看。”   冰室内再无旁人,炎帝的手掌渐渐置于冰棺上,感受到掌心冰冷刺骨的温度,少年的心终于忍不住的轻颤了起来,“母后,儿臣一个人好累。”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翘:我也还是个宝宝啊,孩儿们不要太想我。   梁时:…… 第13章 为香而来   两年的清贫日子让楚翘明白,开源节流才能长久。   她便拿了一些银子去市集租了一间香料铺子,此前只是靠着摆摊谋生,总归赚不了多少。她一向很积极客观,报仇的事暂且被抛之脑后,近日总想着发家致富,先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再提复仇也不迟。   不出半月,香料铺子就渐渐开始盈利,虽是赚钱不多,但总比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强。   梁老太太的病况依旧是时好时坏,正常的时候甚是肃重,会拿出梁家家规告诫楚翘,作为女子,不可红杏出墙,处处招风影碟,她一日是梁家的儿媳,这辈子也别想离开。   说句大不敬的话,楚翘还是挺喜欢老太太犯糊涂时。   她怎么就不能离开梁家了?   眼下的近况无非是她别无选择罢了。   颜家将女儿卖了一千两银子,可见颜如玉在其家人眼中根本无关轻重。   楚翘还真是无路可走,年轻小寡妇的身份已经让她寸步难行了,更何况她还是梁家的寡妇!   这一日,秋阳高照,梁老太太又犯糊涂了,似乎心情大好,让楚翘抱着梁时的牌位去见她,还吩咐婆子给她准备一碗浓若墨汁的汤药,笑道:“如玉啊,你进我梁家大门已有两年,是时候添个孩子了。”   楚翘甚是不解,梁时都有三胞胎了,怎的梁老太太对子嗣一事尤为执念?!有一次还说什么梁家不能无后?!   说着,她似老谋深算的指着桌案上的白瓷碗,道:“这是我梁家祖传的得子汤,你快趁热喝了吧。”   婆子对楚翘挤眉弄眼,这厢楚翘大约看出婆子唇语的意思。   “夫人,这是墨汁,不能喝!”   楚翘深吸了一口气,将梁时的牌位推了出来,对梁老太太,道:“母亲,这汤药我一人喝有甚么用处?还是得让二爷也多多滋补一些。”梁时是梁家嫡长子,但因着梁家子嗣单薄,他又是排行老二,此前府上人都唤他二爷。   楚翘很快就逃之夭夭了,她走出堂屋时,扭头看了一眼桌案上的牌位,还有一碗腾着热气的墨汁,默默替梁时的亡魂哀悼了两句“保重”之后,便直接去了集市的香料铺子。   除却阿福之外,现在梁温与梁云玥也在铺子里帮衬着,楚翘这两年里误打误撞,莫名奇怪的成了梁家的主心骨,一开始梁温对她还甚是有意见,如今却是将她当做亲妹子了。   见楚翘过来,梁温一筹莫展的拉着她在一侧问话,“如玉,你确定那些胭脂无害?”   光是卖香料肯定赚不了多少钱,楚翘就寻思着拿胭脂水粉下手,闻言,她问道:“长姐,怎的了?咱们铺子里的胭脂都是我亲手调出来的,不会出问题。”   梁温选择相信楚翘,毕竟在她眼中,楚翘已经满心满眼装的都是梁家了,她就是实实在在的梁家人。   梁温面露难色,“如玉,咱们铺子的胭脂出事了!张屠夫家的娘子今晨过来闹事,说是她脸上起了红疹!”   楚翘发现铺子里一片太平,不像出事,狐疑一问,“她人呢?咱们也用自家的胭脂,怎就没事?不会是来讹诈的吧!   楚翘从来都不是个乖乖女,上辈子就是骄纵蛮横着养大的,她首先就怀疑被人陷害了。   死过一次之后,她更是患上被害妄想症。   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   梁温这下脸色更难看了,“她回去找帮手去了!如玉,你看……若不你再去找找楚家二公子?”   楚翘:“……”老感觉大姑姐盼着她红杏出墙!   见楚翘一脸为难,梁温又道:“那个张家娘子五大三粗,彪悍至极,谁晓得一会叫了什么样的痞子过来。如玉啊,我让你见机行事,没让你真的勾结楚二公子,你别多想。”   “……”她能不多想么?!   楚翘默了默,而就在这时,张家娘子当真领着几个身宽体庞的妇人走了过来。   楚翘小身板一僵,她从未被人欺过,朝中奸佞她都不怕,可看到此等彪悍之妇,她有点发颤,若是站在对方面前,她感觉自己就是一只不起眼的麻雀儿,一下就能被提起来。   见为首的中年女子,面容强硬,脸上的确起了不少红疹子,楚翘有点怂了,让她无理取闹倒是可以,可……这样蛮横不讲理的,她觉着只能比对方更加不讲理才成!   张家娘子一站在铺子门口,就叉腰大骂了起来,她身后的几个妇人也跟着咒骂楚翘的香料铺子是害人精。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一闹,日后的生意肯定不好做的,铺子里几个挑选香料水粉的女子也陆续离开了。   楚翘脑壳疼。   若做以往,她岂会受这等罪?非得命了御林军将这些泼辣的妇人抓起来不可!   胭脂究竟有没有问题,楚翘心里很清楚。   这具身子的原主颜如玉是个懂香奇才,楚翘重生而来之后,发现她自己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长久不散,她猜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之人。   梁温和楚翘都是大户人家出身,没有“真刀实枪”的吵过架,见这架势之后,梁温劝道:“如玉,这边我先顶着,你还是去找楚二公子求助吧。”   外面看热闹的人越发多了起来,楚翘不太去想找楚远,总感觉她二哥那架势,要将她蘸了酱料一口吞了。   再者,这件事必须得当着众多看客的面完美的解决,否则看到眼前这几个妇人的脸,今后谁还敢来关顾她的铺子?   楚翘心一横,让阿福准备了一份胭脂水粉,这才迈出了铺子。   她长的柔弱娇憨,声音也是如四月飘絮,堪堪一个弱不禁风的美人儿,不会让人察觉到任何的不良之心。   待那几个找茬的妇人稍稍安静了下来,楚翘学着话本里的言辞,道:“各位看官,今日让大伙见笑了。我颜如玉卖的胭脂水粉绝对都是童叟无欺,今日就当着大家的面,亲自试用一次。”   楚翘寻常不施粉黛,她做出来的胭脂水粉,都是让梁温先用。   梁温看出了楚翘的用意,让唯一的伙计帮忙端了一只案桌出来,阿福将女儿家所用的东西一应摆在了小案上。   看客们一开始只是气愤,任谁被毁了容貌都不会善罢甘休,但现在都变成好奇了。   楚翘微微挽起袖子,捧了清水净面之后就开始试妆,她觉着这是个大好的机会,一边上妆,一边隆重介绍她的胭脂水粉。   上辈子的楚翘无事可做,当皇太后那些年,每日都会看着宫人给她梳妆打扮,故此很轻易就上手了。   她本就长的秀美,片刻之后,便给人淡妆浓抹总相宜的错觉,在场诸人,女子见了艳羡,男子瞧着心痒。   其实,一个寡妇这般抛头露面的上妆,说出去只会叫人笑话。   梁温总会恰到好处的抓住时机,捏了把大腿,挤了几滴泪珠子道:“我们梁家如今孤儿寡母的做些买卖也是不易。玉如今日不顾清誉,以身试妆,诸位还有什么可疑惑的?”   事情似乎真相大白了,瞧瞧梁家如今这几位女眷,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又这般不顾一切的证明清白,不都是为了生计么?   梁温从来都不是一个善类,但很会煽情,说着就怒瞪了张家娘子一眼,开始反扑,“我家如玉怎就无恙?其他人用了铺子里的胭脂水粉也无恙,怎么就只有你起了疹子?莫不是你故意敲诈来的吧!”   楚翘站在一旁,当真是羸弱妍丽的模样,叫人瞧着也觉之她毫无坏心眼的,这都已经上妆有些时辰了,脸上依旧肤若凝脂,毫无异样出现。   此刻,看客们纷纷开始指责张家娘子。   这时,张家娘子可不依了,她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悍妇,岂能败在一个小妇人的手上?   张家娘子往前迈了两步,低头看了一眼与自己实力悬殊甚大的楚翘,又见她一脸楚楚动人,双眸莹润,恨不能将给她捏死。男人都是喜欢这种娇滴滴的女子,张家娘子越看越是不顺眼,指着楚翘道:“总之,老.娘的脸就是毁了,你得赔偿!二百两,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二百两!   楚翘现如今所有的家底放在一块都凑不齐二百两!   果然是来敲诈的!   楚翘瞧着张家娘子脸上的红疙瘩不像是误用了胭脂,反而像是吃了太多油晕辛辣之物所致。   她记得张家娘子寻常就是帮衬着张屠夫卖肉,很少会用胭脂,她好端端的买甚么胭脂水粉?   被张家娘子这般一瞪,她又怂了,甚至又瞬间臆想出张家娘子手持杀猪刀,冲着她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架势。   楚翘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胭脂无问题,张家娘子依旧不依不饶。   这时,长街另一侧的茶楼里,一玄色锦袍的男子目睹了这一切,他神情安静的品茶,突然不想逼着梁时现身了。   那两个孩子是错不了的……   看着楚翘的怂样儿,萧湛捏了捏高挺的鼻梁,对小黑做了一个手势。   小黑并没有看懂,问道:“王爷,照着您的吩咐,小的叮嘱过张家娘子,只寻事不伤人。王爷放心,梁夫人等人不会有碍。”   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   楚翘是那两个孩子的继母,看着关系,好像还挺融洽。   萧湛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他收回了视线,仿佛那小女子一脸怂包样让他有些无法直视,他淡淡道:“行了,到此为止吧。”   小黑:“……”害梁夫人的人是王爷,帮她的人还是王爷,如此下去,何日能引了梁时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翘:哀家一点都不怂,这是战略,你们不懂!   萧湛:……   小黑:我也不懂了。   梁时:臣很快就回来,太后休惧。 第14章 本王娶你   寡妇抛头露面,又是当街净面上妆,换做寻常时候一定会让人大为不齿。   但今日却没什么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京城谁人不知梁家的处境?   梁家寡妇豁出一切证明清白,说的不好听的都是为了讨生活,为了生存下来,以及养活梁时留下的母亲与儿女。   这样一个寡妇,谁人还会瞧不起她?   是以,这一日的闹剧以张家娘子主动离场而告终。   楚翘与梁温都以为是自己的法子让张家娘子知难而退了,这一天香料铺子的生意格外的好。   楚翘有些飘飘然。   看吧,就算没有皇太后和楚家嫡女的身份,她楚翘也能好端端的存活于世。眼下她很有信心养活梁家老少,有没有梁时此人的存在,都是无关紧要了。   *   萧湛的视线再次看向长街对面的香料铺子。   他现在知道为何楚翘那般“贪财”了,竟然敢伸手向他索要银子,原来是为了做买卖。   他正思量着一事,这时随从大步靠近,在离着案桌还有两步远处站定,恭敬道:“王爷,太皇太后娘娘派人送了消息过来,说是让您入宫一趟。”   太皇太后的年事不算高,但身子骨一直不甚好,这些年多半都是在玉泉宫将养着。   楚翘“死”后,她才逐渐从幕后走出,虽不掌权,但太皇太后的本家--镇国公府楚家依旧是朝中不可小觑的一股势力。   楚翘是她嫡亲的侄女,按着太皇太后的意思,当初是想拉拢楚家全力辅佐先帝,所以才将楚翘许配给了先帝。   谁能料到正当壮年的先帝会在大婚之夜驾崩了?   幸而先帝还留有一条血脉,否则朝廷定要改朝换代了。   可能楚家的女子天生都是纯情灿漫的,骨血里就没有争强好事的野心。   萧湛并非太皇太后所出,萧湛的生母是.太.祖.皇帝的一个并不得宠的妃子所生。   太皇太后没有将他视作劲敌,这些年也一直在明里暗里的拉拢着他,眼看着炎帝还有两载就要亲自执政,太皇太后又坐不住了。   这一日,她单独召见了萧湛。   萧湛态度不温不热,虽是恭敬,但无意中的疏离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着太皇太后,她所依仗的不仅仅是一头狼,他也曾是一条龙。   萧湛如今虽过继到了萧氏一族,但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   太皇太后面容姣好,多年的养尊处优,让她看上去并不像这个岁数的人,而且楚家的女子一看就是一身娇病,宛若弱柳扶风的西施,很难让人感之到威胁。   萧湛行礼道:“母后,您找儿臣有何事?”   他这个淡淡的态度让太皇太后心里又没底了,她自然知道当初萧湛也是看上了楚翘,可.太.祖.皇.帝为了巩固先帝的皇权,还是执意将楚翘许配给了先帝。   其实,太皇太后心里很清楚,彼时若不是拉着楚翘一道在萧湛面前哭诉,萧湛是不会同意辅政的,更不会愿意帮着炎帝抵抗朝中各方势力。   为了让萧氏一族满意,炎帝的皇后便是择了萧家的嫡长女。   太皇太后笑了笑,命宫人摆了锦杌,这才道:“王爷今年而立了吧,这萧王府是不是该添新人了?严家有一适婚的嫡女,王爷若是觉之可行……”   萧湛打断了她的话,“母后,儿臣的终身大事,儿臣自有主张,母后凤体不虞,还是少操心的好。”   看着萧湛一脸的清冷卓群,太皇太后有些心虚了,她道:“这里没有旁人,你虽不是我亲生,可这些年我是将你当做儿子看待的,先帝走得早,也是多亏了你才有炎帝的今日,你莫不是还在念着翘翘?翘翘她已经不在了!当初……”   这句话触动了萧湛的神经,他突然站了起来,因着动作过快,锦袍下摆随风鼓动,似有一寸凉意袭过,他道:“母后多虑了,儿臣谁也不念,若无他事,儿臣先告退。”   萧湛一贯如此冷硬做派,太皇太后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看着萧湛离开了长宁宫。   太皇太后长叹了一声,“翘翘若是还活着,萧湛岂会这般难说话?”   长宁宫的掌事宫女原先也是楚家人,闻此言,不由得又是一阵惋惜。   楚翘是楚家这一代唯一的姑娘,十七岁守寡,二十七就归西了,看似繁花似锦的一辈子,实则却是有苦难言。   “太皇太后,您休要优思了,仔细着身子。”掌事宫女劝道。   太皇太后从贵妃椅上起身,由宫人搀扶着,缓缓往秋阳高照的地方走去,手中佛珠轻捻,念着一句重复了数次的话,“翘翘,你可千万不要怪姑母。”   *   楚翘今日赚的满盘满钵,她正沉浸在“哀家万世千秋”的美梦中时,皂隶打扮的几个男子上前,为首一人亮出了大理寺的腰牌,他看了一眼香料铺子上方悬挂着的匾额,清朗的声音道:“颜如玉可在?!”   这声音带着一股子不怀好意的狠厉。   楚翘正生疏的拨弄着算盘,闻言后,她抬起头来,虽然没有认出来人是谁,但她见过大理寺的腰牌,遂走上前几步,问道:“小女子正是颜如玉,不知几位官爷造访是为何事?”   皂隶上下打量了几眼楚翘,她瞧着年纪轻轻,见了官差倒也镇定自若,不愧是梁家的寡妇,到底与旁人不太一样。   梁时在朝中劲敌无数,但也不乏清流派的官员维护着,虽说清流派势弱,但那些文人酸儒真要是闹起事来,也是令人颇为头疼的。   皂隶并未当场为难,只是道:“颜如玉,我且问你,张家娘子可曾在你铺子里买过胭脂?是不是上午曾来闹过事?”   楚翘点头,“确有此事,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事她无法反驳,全城百姓都瞧见了。   皂隶这时直言道:“张家娘子已于两个时辰之前暴死家中!此事恐与你脱不开干系,颜如玉,你且随我等走一趟吧!”   冒出了人命案子?   这事超乎了楚翘此前的预料,梁温在一旁听的真切,她忙塞了一些碎银子给皂隶,笑道:“官爷,是不是弄错了?张家娘子离开之前还是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暴死?就算是她死了,也与我们家如玉无关啊。”   梁家的好处,皂隶并不敢接受,他退回了碎银子,正色道:“究竟有没有干系,还要等大理寺彻查!颜如玉,走吧,别逼我等动手。”   看着这般娇俏的小娘子守着活寡,皂隶也是心生怜惜的,若是梁时还活着,她可就是正儿八经的阁老夫人啊,只可惜,同人不同命。   楚翘没有法子,只好先跟着皂隶去了大理寺,离开之前,她对梁温道了一句,“长姐,此事蹊跷,母亲就交给你照顾了,若不……还是去向楚家求助?”   梁温拍了拍楚翘的手背,“如玉,你放心的去吧,家中一切有我。”   楚翘:“……”咦?这话听着当真不吉利。   楚翘当皇太后的时候还见过大理寺卿,也知道这些年大理寺都办了哪些案子,按理说张家娘子之死,顺天府会直接插手,怎会轮到大理寺?   脑中盘旋着诸多悬而未决之事,楚翘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暂时关押在了大理寺的诏狱中。   不过,等待她的不是皂隶的录口供,亦或是盘问,却是萧湛。   萧湛出现在楚翘跟前的那一瞬,她似乎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因着被群狼环伺十载,楚翘绝对不会天真的以为萧湛是来救她的,自然了,在精明人面前装聪明,那是十分愚蠢的行径,楚翘呆滞了一刻。   萧湛这般矜贵冷傲的气度,与大理寺诏狱的魑魅之态着实不搭。   他就这样高高在上的站在地牢外,那双幽眸似无意识的看了楚翘一眼。   随着地牢大门被打开,萧湛身后的随从以及狱卒都相继退了下去。   权势当真可贵,萧湛也不知以什么身份来了大理寺?   楚翘先开口,“王爷怎的来了?”   到底对他太过熟悉,即便如今换了身份,楚翘对萧湛依旧没有半分畏惧,这个人曾在她面前来来去去了数年,也没有伤过她不是么?   只是,表面看见的未必都是事实。   萧湛的视线在楚翘精致的脸上扫过,之后轻飘飘的移到了地牢的天窗之上,那上面还挂着陈旧的蜘蛛网,狼藉不堪。   “嫁给本王。”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眸子没有丝毫的波澜,他的声音依旧是像从无边旷野中传来,又随风消散在了天际。   缥缈无踪,玄幻不定。   楚翘臆想的毛病上辈子就有了,她猜眼下一定又在臆想。   堂堂摄政王,炎帝的亲叔叔,竟然说要娶她这个小寡妇……而且她守寡不到两载,若是和离,那会遭了天下人所不齿的。   楚翘越想越不对劲,被害妄想症又在肆意蔓延,她仰头看着萧湛,惊悚的问道:“你,你……是你干的对不对?张家娘子是你杀的?你先加害于我,之后再逼着我嫁你!你……你看上我了?”   传言,萧湛不是有隐疾,就是受过情伤,怎样的美人他都看不上的,莫不是口味独特?专门对寡妇情有独钟?   萧湛没有表态,俊颜毫无表情,也没有因为楚翘的言辞而受到丝毫的影响,“你胡说什么?”   未及楚翘有任何辩解,萧湛一字一句,淡淡道:“本王要娶谁就娶谁,用不着任何心机手段。你放心,本王没有兴趣与你发生夫妻之实。”   “你若不同意住在王府,本王会给你另外置办一处宅子,但有一个条件,你的两个继子,日后也要跟着本王!”   臆想症又严重了!   楚翘一知半解的看着萧湛,他提出的要求太不合规矩,完全不占理!放眼整个天.朝,也是见所未见的。   以她的身份,即便是普通人家的正妻都做不了,更何况是萧王府的女主人?   听着萧湛的言下之意,他娶自己仅仅是为了梁家的一对少爷?   萧湛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当爹?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翘:哀家甚是不解,哀家猜测,萧湛果然是有隐疾的,哀家如何能出卖了两个继子?不可不可!   萧湛:……她脑子是不是被驴踢过? 第15章 娶一赠二   若是萧湛真的看中了她这个小寡妇,大可想了法子收为外室,根本没有理由冒天下之大不韪,许诺她萧王府正妻的位置。   他这样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两个继子的名声。   只要楚翘是正妻,两个继子就会是嫡出。   这是怎的一回事?   楚翘联想此前萧湛去梁府一事。   那日,他直截了当的提出要见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两个。   这虽然很符合萧湛雷厉风行的做派,但好像哪里不太对劲。而且很不对劲!   梁时死后两年间,萧湛从未对梁家的两位少爷表现出在意,怎的突然想给他们兄弟两个当爹?   别说是萧湛这样身份的人了,就是寻常百姓,也无人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不对,一定有阴谋!   楚翘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萧湛全方面扫视了一遍,阴谋充斥着她的视野。   萧湛站在她面前,他不亚于就是一个垂钓人,正故意引着鱼儿上钩。而楚翘自己就是那条吐着泡泡的鱼儿。   难道萧湛是想趁着梁家势弱,强行抢了梁时的一对儿子?可这怎么都说不通的。   他那么想当爹,他自己大可以妻妾成群,想要子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京城贵女当中,想给萧湛生孩子的能从宫门口排到城门外。   他莫不是故意找的借口?   他其实真的看上她了?   楚翘本能使然,瞬间双手环胸,眼神狐疑的看着萧湛,“为何?小女子着实想不通,还望王爷给一个理由。”   萧湛被她这般毫无顾虑的盯视着,他唇角猛地一抽,仿佛已经猜出了楚翘脑中所想,他长舒了口气,道:“你无需知道缘由。梁时已死,仅凭梁夫人一己之力,即便能养活梁家的一对少爷,你难道能保证他们兄弟二人日后的前程?”   “你别忘了,梁时当初在朝中树敌无数,若有本王的栽培,你的两个继子才能有一个好前程!梁夫人是个聪明人,究竟怎么选,不用本王提醒你。”   “本王倒是愿意等下去,只是梁夫人如今人命案缠身,这地牢阴暗,一到夜间定有耗子出没。梁夫人这等花容月貌若是被啃食了,也未免可惜。”   啃食……   楚翘没什么大的本事,可一旦浮想联翩时,脑子里的画面即刻无比清晰,甚至于能勾勒出她从未见过的细节。   楚翘缩了缩白皙修长的脖颈,她反复咽了咽口水,默念了一句“威武不能屈”,道:“多谢王爷好意,恕小女子不能出卖两个继子!”   楚翘直白又带着稚气的话,并没有让萧湛有所愠怒,他还是那副清心寡欲之态,道:“梁夫人先考虑,本王给你三日时限。”他并不认为眼前这个小妇人能熬得住!   萧王妃的头衔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她却不想要?她莫不是也跟梁老太太一样,得了失心疯?   未及楚翘再次出言回绝,萧湛便转身而去,只留给楚翘一个毫无人情味的背影。   楚翘当真想不明白了,她如论如何都寻不出丝毫缘由出来。   梁云翼与梁云奇,这二人虽是相貌秀气,聪慧过人,但也不至于……让萧湛在意上了吧?   至于她自己……秀色可餐?   楚翘很快强行让自己从臆想中醒过神来,萧湛是多么的饥不择食,才会选择她这个小寡妇?还是冥配?她这样的身份,就算日后脱离了梁府,那也是不吉利的。更何况,堂堂摄政王娶妻,没有朝廷的公文批许,也是行不通的。   这厢,萧湛正走出大理寺,迎面撞见了一人。   此人也看见了萧湛,他二人身高相当,相比于萧湛的漠然清冷,楚远却是公子温若暖玉的模样,只是这块暖玉太过招摇,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比风流汉还要高出了一等,胜在撩拨的手段,讲究的是文,雅,达。   楚家世代从武,以至于两位公子的体格高大健硕,此刻楚远一身锦袍玉带,更显风流潇洒。   许是因着阴.阳均衡之故,楚家的女儿都是娇娇弱弱的,别说是舞刀弄枪了,扑个蝶都觉着吃力。   这也是为何楚家父兄此前对楚翘极为疼惜之故。   楚远上前一步,三分笑意,七分揣测,道:“原来是萧王爷,没想到这么巧能在此处碰见你?”   楚远手持折扇,他做了一揖。   萧湛微微点头,楚家是太皇太后与已故皇太后的娘家,这点面子,萧湛还是要给的,更何况还有手握重兵的镇国公。   “的确是巧,本王还有事在身,先行别过。”萧湛淡淡道了一句,之后与楚远擦肩而过。   这两年,萧湛一直派了探子监视梁府,他自然是知道楚远对那个小寡妇表现的种种兴趣。   楚远风流惯了,见着美貌女子,自是会“轻薄”几句,萧湛也从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换言之,他要的是梁云翼与梁云奇,即便日后那个小妇人当真与人苟.且,他也有法子解决了她。   楚远侧身看着萧王府的马车远去,脸上的笑意瞬间散去,这才转身迈入了大理寺。   凭着楚家的地位,想要进去大理寺的诏狱并不难,稍动人脉便可做到。   楚远见到楚翘时,她正背对着牢门,蹲在地上画着圈圈,这画面熟悉却又久远。   楚远神色一滞,他晃了晃神,俊朗的眉目染上一层笑意,道:“呦,梁夫人,你这是在作何?”   楚翘听出了自家二哥的声音。   怎的今日喊她梁夫人,又不唤她“如玉”了?   但即便如此,二哥也还是那个不正经的二哥。   楚翘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楚远,她知道长姐肯定是去楚家求助去了。这两年楚家待梁家已经是仁至义尽。   没想到二哥这么快就来了。   他不会真的在意这具身子的原主吧?   楚翘顾不得那么多,萧湛方才提出的要求已经够瘆人了,她若是弄丢了梁时的两个儿子,即便是百年之后入了地府,梁时肯定也不会放过她的。   此刻,她就盼着二哥将她弄出去。   楚翘知道二哥的软肋,美人儿软绵绵的喊他两声,他魂儿都能飘了几寸。   楚翘清了嗓门,道:“楚二公子,我是被冤枉的,张家娘子的死与我无关,我上有老,下有小,若是一日不回家,家中老小一定会惦记的。”   楚翘以为二哥会动容,谁晓得他只是意味深长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似笑非笑道:“嗯,我自是知道如玉你这两年很不易,来,告诉我,方才萧王爷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那双勾魂摄魄的丹凤眼有意一挑,似乎在对楚翘施以“诱.惑”,“如玉,你要知道,我楚家一直以来都是真心实意的帮衬着梁家。而我楚远对你更是格外上心,你摸摸良心,我楚远待你可好?你不告诉我实情,还能告诉谁?”   若是换做寻常小妇人,如今身为阶下囚,肯定会因为楚远的这番话感恩戴德。   可楚翘知道,她二哥除却一身的本事之外,嘴皮子功夫更是了得,总能哄的姑娘家心花乱窜,心神飘逸。   在她看来,二哥可能是来救她的,但他更想打探消息。   萧湛方才所言已经让楚翘难以消化,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她肯定不能说出来。   遂道:“楚二公子,你可有法子证明我的清白?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   小美人并不配合,楚远也不逼迫,他笑道:“你这次惹上了人命案,没有找到确凿证据,我也不能将你堂而皇之的带走。这样吧,你先安心的在牢里待着,我且去见一见大理寺少卿,只要查出真凶,你很快就能出去了。”   楚翘闻此言,觉之在理,她的确不能就这样离开。   楚远临走之前,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所以,方才萧王爷的确来见过你,否则你不会有意避而不谈。如玉啊,你现在有心眼了?连我楚远,你都不信任了?堪堪叫人伤了心。”   楚翘一愣,“……”二哥是在诈她?!   楚远转身之际,还当着楚翘的面埋怨了一句,“哎,有些人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楚翘再次一愣,“……”她什么时候让二哥养了?她当了白眼狼?她怎的不知?   *   是夜,秋月如霜。   小黑上前汇报时,萧湛正伏案作画,这幅画依旧是迟迟无法完作,小黑知道主子在干什么,他并不敢靠近。   以前已经有人在萧湛作画时无意打扰,下场并不太好。   稍过片刻,萧湛将画册收起,神情漠然的道了一句,“说吧,可查出结果了?”   小黑这才如实禀报道:“张屠夫早就积怨已久,今日才趁机将其妻打死,事后为了嫁祸他人,又在颜如玉所售的胭脂中加了□□。”   “那味□□与那张家娘子喉中之毒一致。此案毫无悬念,并无可疑之处,凶手就是张屠夫自己。”   萧湛微微颔首,那个小妇人虽甚是狡黠,但还不至于杀人。   “人回去了?”他指的是楚翘。   小黑答道:“回王爷,属下按着您的吩咐,已经与大理寺少卿暗中提及过,但属下还是去迟了一步,楚二公子已经将人领走了。以属下之见,梁夫人与楚二公子关系匪浅。不像只是楚二公子一时贪.欢。”   萧湛未作他言,广袖一挥,让小黑退了下去。   不管那个小妇人是什么想法,他要的只是那对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翘:有人说要娶一赠二,为了大鱼大肉的日子,我觉得可以考虑考虑。   梁时:……你敢!   PS:男主明日回来。 第16章 夫君诈尸   楚翘终于失眠了。   内室点了浓重的安神香,阿福被熏的昏睡了过去,可她自己却还是脑中混乱,无法睡下。   她思来想去,眼下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萧湛要的是两个继子;第二,萧湛看上她了。   仅能想出的两种可能也没有丝毫的依据可言。换言之,无论结果是哪一种都让她无从解释。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萧湛所给的三日期限。   这一天一大早,楚翘只觉眼角不住的在跳动,情形很是微妙。   秋日的晨光熹微,楚翘放眼望着旭日东升的方向,感觉到了一丝丝莫名的异样。   她正想着萧湛那日的话,老管家疾步而来,见着楚翘睡眼蓬松,俨然还是个娇憨小姑娘的模样,老管家既是心疼,又是着急。   若是再有个波折,梁家估计就快撑不下去了。   夫人两年前嫁到梁家时也才十五,正当娇花盛开的年纪,她这两年却从未安稳过,若是换做寻常女子,早就熬不住了吧。   老管家一站定,就道:“夫人,萧王爷他,他……他又登门了!”这话一出,老管家接着道:“老奴见萧王爷这次带了不少人手过来,这……这是要作甚?”   楚翘心头咯噔了一下。   对于萧湛,她还算是了解的,这人从来都是说话算数,他既然给了楚翘三日期限,三天后他肯定会现身的。这是要逼婚?   楚翘幽幽一叹,上辈子当皇太后的日子不算太过顺遂,这辈子她取代了颜如玉的身份,依旧无法像个寻常人一样过活。   兜兜转转而过,还是与这些人继续纠缠不清着。   楚翘见到萧湛时,他站在堂屋内,负手而立着,一身玄色绣金丝暗纹的锦袍,就那样冷峻无温的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道了一句,“你来的正好,还有什么需要,你大可直接提出来。”   他如此直白的开门见山,让老管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楚翘觉之此事太过玄乎,她绝对不会为了摆脱狼窝,而去钻了虎穴。   不管是梁府,还是萧王府,都不会是她能够永久待下去的地方。   楚翘对身侧的老管事道:“古叔,您先下去,我与萧王爷有话要说。”   老管事自是不放心,但也无计可施,只要先退出了堂屋,却没有走远,而是立在屋檐下。   这厢,楚翘又反复打量了萧湛几眼,甚至怀疑这人有没有某种不可言喻的“癖好”。   楚翘尬笑了两声,“呵呵呵,王爷,那个……小妇人虽出身清贫,又是一介寡妇,但也知从一而终的道理,恕小妇人不能答应王爷的条件。”   萧湛剑眉猛的一蹙,面前这女子的不识大体的倔强又让他想起了那人。   他薄唇微抿,但思绪就被他强行拉回。   无论换做是怎样女子,都会迫不及待巴望着这份荣宠。   萧王府的王妃!   多少人都盯瞎了眼睛渴求着,她倒好,直接回绝了。她根本没有见过梁时,更谈不上对梁时有情了。还谈什么从一而终?   她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难道不明白攀上了他萧湛,就意味着自此一世荣华?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萧湛沉吸了一口气,先礼后兵是他管用的手段,既然楚翘不同意,他便继续徐徐道来,语气并不像威胁,可楚翘听后却想炸毛了。   他道:“本王有一百种法子让梁夫人锒铛入狱,上次的案子虽与本王无关,但今后本王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本王从来不会多费唇舌,梁夫人最好能学会妥协,本王不喜欢带刺的人。”   楚翘以为自己眼花了,她看见萧湛唇角处似有一丝笑意一闪而逝。   他竟然会……笑?!   楚翘挺直了小蛮腰,又默念了一句“威武不能屈”,壮胆道:“王爷,您这是在威胁我?”   萧湛不以为意,那嗓音依旧很淡,像说着一件无关紧要之事,“你可以这么认为。”   楚翘:“……为什么?王爷若想害我可以,但不能碰我的两个继子,他们都还是孩子。若不……若不王爷只娶我一个可成?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未及楚翘说话,萧湛强硬的打断了她的话,“本王对你没有一丝兴趣!”她是有多自恋,会以为他萧湛会看上她这样的女子?!   楚翘:“……”好吧,虽然听着挺放心的,怎的好像有点受伤?   楚翘正骑虎难下时,小黑疾步而来,他目不斜视,更是没有顾虑楚翘一副恨不能张牙舞爪的表情,似乎事态极为紧急,他上前之后便在萧湛耳侧低语了几句。   萧湛当即面露诡异之色,他凝视了楚翘几眼,那深幽的瞳孔之中情绪不明,未置一词,几乎是即刻就带着萧王府的人离开了梁家,去势匆匆。   楚翘心有余悸,同时心慌的更厉害,她总感觉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这厢,萧湛出了梁府,上马车之际,对小黑道了一句,“此事还有哪些人知晓?”   小黑指了指隔壁的楚家,正见楚远也从府邸大步迈出,步履匆忙,看来不用猜了,楚远也知情了。   隔着数十丈之远,楚远对萧湛微微点头示意,之后跳上马背,朝着城中的方向疾驰而去。   小黑这才道:“王爷,梁大人已经到了城外的驿站,内阁与皇上都已知晓。梁大人果真不可小觑,他竟然一路隐瞒身份,直至今日才叫了心腹入宫报信,即便现在有人想暗杀他,也是为时已晚了。”   萧湛抬头看了一眼梁府的门楣,眸光微眯。两年了,梁时是等不及了?还是另有原因……萧湛微微思忖,吩咐道:“即刻入宫!”   “是!”小黑应下,跳上了马车车辕,亲自驾车。   两个时辰之后,已经是晌午了,当楚家老夫人登门道喜时,楚翘等人才知道梁时他竟然诈尸了!   这个消息太过惊悚,楚翘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梁时此人似乎已经消失了很久,又似乎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楚夫人总觉着亏欠了梁家,如今梁时能回来,她也稍稍松了口气,拉着她的闺中老友,道:“梁老太太,你可听见了,梁时还活着呢。”说着,楚夫人陷入一阵幽怨,“可怜我的翘翘却是真的走了。”   楚翘站在一侧,闻言后,心里不是滋味。   她就站在母亲身边呢,可却是不能相认,她上前一步,劝道:“楚夫人,您……您节哀。”   楚夫人看了一眼楚翘,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眸中晶莹闪烁。   梁老太太似乎根本就没有听懂,她憨笑了两声,抓了一把松子糖给楚夫人,“来,多吃些松子糖,你若是同楚将军拌嘴了,就住在我这里吧。”她还以为这是两人年轻的时候。   楚夫人看着这样的梁老太太,又是一番伤神。   楚翘不晓得这一日是如何度过的。   她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短短这半天,已经有人开始陆续将曾经霸占过的梁家家产送回来,还另外赠了钱财,这明显是被梁时还活着的消息给吓着了。   楚翘坐立不安,即便她不去打听,老管家也时不时来汇报情况。   一会是梁时入京了,一会又是炎帝亲自带人去迎接了梁时,总之梁时的消息不断传来,楚翘越发淡定不下去了。   在旁人面前,她尚且可以藏住身份。   可若是梁时回府,她该怎么办?   更何况,她也怀疑当初梁时也有可能害死了她。   眼下除了她自己之外,她是谁都不信任的。   天色渐黑,宫里头还没有传出消息过来,也不知道梁时什么时候回府,楚翘已经第三次收拾好了包袱。   秋风飒爽,楚翘却是焦虑的一脸火辣,终于等到了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楚翘带上自己仅有的一百两银子,准备出逃。   梁家的人都是人精,梁温一早就站在屋檐下守株待兔了,梁温本以为楚翘会喜不自胜,毕竟梁时一回府,他们一家子的苦日子都结束了啊,日后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如玉,你傻不傻?这两年你都熬下来了,梁时一回来,你还需要这般吃苦受罪么?不是我自吹,我家梁时的相貌放眼京城都是出类拔萃的,更别提他的才情。如玉啊,我原先以为你命苦,却不想你这是大有后福啊。”   “听长姐一言,好好待在梁家,日后有你的好日子。”   “对了,这今后万不可与隔壁楚二公子来往了,你可晓得?你现在可是有夫之妇!”   面对梁温一顿劝说,楚翘自是没有出逃成功,但这并不代表她会满心欢喜的迎接梁时的回归。更不会坐以待毙的等着梁时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楚翘再次行动。   当初梁家逐渐败落之后,府上的下人都被遣散了,楚翘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抱着包袱,就直接离开了。   梁云翼与梁云奇坐在屋顶看着她,见楚翘鬼鬼祟祟的溜出了府门,兄弟两个却不怎么着急。   “二弟,母亲这是太激动了?要一个人去见父亲?”   “以我看不像,大约是久闻父亲威严,母亲她害怕了。”   “也是,母亲终归还小,上次在大理寺估计也吓傻了。”   “不过二弟放心,母亲走不出恒顺胡同的,她一会定又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翘:哀家要离家出走,谁也别想挡着哀家。   梁云翼:不挡的,不挡的。   梁云奇:母亲小心耗子出没。   楚翘:算了,还是挑一个黄道吉日再走吧。   梁时:…… 第17章 哀家心累   今晚夜黑风高,就连月牙儿也不见了踪迹。   楚翘最是惧黑,更别说天黑之后极容易会遇见耗子野猫之类的小东西。   行至恒顺胡同,楚翘总觉着身后有人跟着她,稀薄昏暗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的老长,模糊朦胧,似透着幽幽怨怨之气,着实可怕。   梁家此前也是高门大户,整条巷子只有梁楚两户人家,楚家又是名声显赫的镇国公府,府门外有重兵把守,寻常百姓根本不敢随意靠近,一旦到了夜深人静时,难免显得孤寂可怖。   突然一只野猫叫声吓的楚翘彻底止了步子。   她很快说服了自己重返梁府。   要知道,她就算此前只是冥配,但名字也记载在了梁家的族谱上,她也是进过梁家祠堂的人了,就这般直截了当的离开了,她以后以怎样的身份存活于世?   一声不响的就走,太不符合她的作风!   即便要离开,也要先讨了和离书啊!   如此一想,楚翘怎么溜出来的,又怎么溜回去了。   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两人看着继母一路小跑的去了后院,二人相视一笑,依次从屋檐上跳下来。   梁云翼道:“二弟,你我也早些睡下吧,明日不去进学,在家中静等父亲归来。”   梁云奇点头,脸上带着笑意,“大哥,我甚是高兴,我就知道父亲不会死。”   梁云翼不置可否,“我也高兴,咱们府上除了受惊过度的母亲之外,应该都很高兴吧。”   梁云奇,“……也是,母亲终有一日会适应的。”   兄弟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回了各自的院落。   *   炎帝在宫中设宴亲自招待了梁时。   时隔两载,梁时比此前消瘦了一些,大殿内漫天的烛火之下,他俊挺的五官更显英毅,言谈举止之间似乎还是两年前那个年轻狠绝的吏部侍郎梁大人。   今日参宴的大臣都是朝中的中流砥柱,萧湛自然也在内。   炎帝在席上对梁时一直颇为关照,举杯朗声道:“老师,朕敬你一杯。”   众臣皆愣住了,严家父子齐齐看了一眼萧湛,但见他却是稳坐如山,没有半分异样,故此他们这些同僚也不动声色的一笑而过。   虽然梁时身兼帝师一职,但炎帝从来不会当众喊他老师。   炎帝此前的帝师是已故的文渊阁大学士徐谦。   这位徐谦也曾是梁时的座师,也是他亲手提拔了梁时。   故此,炎帝与梁时之间的关系甚是复杂,在梁时没有任帝师之前,他也可以算作是炎帝的同门师兄。   徐谦的死,梁时脱不了干系,不过这些陈年旧事都被时光掩盖了,加之炎帝之故,当初无人敢翻梁时的旧账。   此番炎帝如此敬重梁时,看来梁家崛起又是指日可待了。   梁时起身,持盏做揖,道:“臣多谢皇上。”   在场的官员多数都在好奇梁时这两年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与此同时,那些害过梁家的官员也在悄悄擦汗。   谁人不知梁时是有仇必报的主儿?   其中,程大人便屡次暗暗感慨,幸好前几日没有真的针对梁家的一对少爷,否则这日后难免会被梁时穿小鞋。   酒过三巡,大臣纷纷退席出宫,梁时留了下来,单独见了炎帝,无人在侧时,他广袖一拂,直言问道:“皇上,臣已经取到了解药,臣想见太后娘娘一面。”   他言辞急促,似有多般不确定在其中,与此同时,他也是害怕的。   没错,他梁时也有害怕的事。   醒来后方知已经过去两载,他并不知道朝中之事,一路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他拒绝去打听有关皇太后的一切。   炎帝僵在原地,年轻的帝王秀美俊朗,虽是未及弱冠,但已经是成年男子的体魄,与两年之前大不相同,炎帝咽了咽喉结,嗓音微颤,“老师还不知道?母后她……她已经不在了。”这话有些难以启齿,即便是炎帝自己,也是不愿意承认的。   梁时站立如松,甚至于面上没有其他异色。   这是他料想到的事实,不知因为何故,他此时此刻拒绝去接受这个事实,以至于面色平静的摁了摁捂在胸口的药瓶。   那里瞬间一片冰凉,良久之后又腾起一股子愠怒。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安静到了呼吸可闻。   漏刻声续续传来,像催魂的咒语,过了好半晌,梁时才开口,嗓音已经暗哑的不行,“臣知道了。”   臣知道了。   仅此一言,便了结了他漫漫长路的无边焦虑与所有期盼。   那家伙!她着实可恶至极!她竟然就那么死了!她就是这天底下最为狠心之人。   从小到大,她就没有让他省过心!   他们还有数笔账没有清算,她就这么撒手就走了?   她怎敢!她怎能!   梁时暗自发誓,他一定不会原谅她,这辈子都不会!哪怕是到了黄泉地府,也会抓住她,好好教训她这个没有良心的小女子!   离着梁时醒来的日子也才三个月不到,他的身子还在亏空之中,眼前是一片虚幻,他胸口一阵抽痛,竟是忘了呼吸了。   可他却感觉不到。   有些痛,真的比刀割还要伤人。   只是……除却疼痛之外,还有那么一丝难以忽略的愠怒与愤恨。   眼前一黑,梁时终于结束了这短暂却又险些将他逼疯的巨大失望之中。   他听见炎帝在耳边急唤,“老师!老师您醒醒!来人,传御医!”   这之后,疼痛消散,无边的空洞却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如同坠入千万丈无底的深渊,一直在下坠……没有着落的之时。   结束了么?真的都结束了么?   *   炎帝大吃一惊,单从梁时的面相看来,除却消瘦一些,并不像大病之人,待太医院的院判携数名御医前来之后,炎帝忙道:“不管用什么法子,都给朕治好梁大人!”   朝中从来就没有纯粹的善者与恶人,但这些太医都知道,梁时是炎帝的一把利剑。   炎帝一定不会愿意让梁时出事。   太医自是全力以赴,稍过片刻,为首的太医道:“皇上,梁大人暂无大碍,只是此前可能受过重伤,方才又是急火攻心,才至一时昏厥,稍作歇息,不出几个时辰就该醒了。”   闻此言,炎帝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与此同时,炎帝又蹙起了眉。   急火攻心?为了谁急火攻心?是因为听到皇太后早就病逝的消息么?   炎帝不知道在想什么,突如其来的不悦让他自己也甚是意外。   这厢,梁时在宫中突然昏厥一事很快就传到了萧湛耳中。   这两年,炎帝偷偷派人去寻过梁时,萧湛也不例外,他就没有的打算让这个人活着回京。   今日在宫宴中得见梁时,见他中气甚足,并无亏虚之兆,又如何会突然昏厥了?   萧湛背对了小黑,他看着垂挂与墙壁上的江山水墨画,问道:“可知究竟发什么事?”   小黑如实禀报,“回皇上,线人并不知梁大人与皇上说了些什么,宫宴结束之后不久,梁大人就昏厥了过去,不过据说梁大人的身子并无大碍。”   萧湛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没有说下去,只是让小黑退了出去。   又将是一场不眠之夜,那个小妇人的香包已经渐渐不管用了。   这一天晚上,萧湛突然又犯了头疾,因忍无可忍,遂命人去宫里连夜请了御医过来医治。这一熬,眼看着就要到天明了。   萧湛明知没有结果,还是问道:“本王可还能根治?”   御医还是那句话,“王爷,想要根治,只有一法,唯有开颅啊。”   萧湛并未学曹操,将忠言逆耳的御医杀死,但他也没有打算接受这个提议,他挥了挥手让所有人俱退下。   项上人头,岂是说开就开的?!   小黑奉命,将此前楚翘开过的香料拿了过来,又焚烧于香炉之中,溢出的丝丝缕缕的淡香渐渐就让人心生安定。   若非今日梁时突然“死而复生”,萧湛的头疾不会这么快又犯了。   良久之后,见萧湛依旧尚未睡下,小黑压低了声音,道:“王爷,您是在担心那两个孩子?当初梁时冒着阖族覆灭的风险也保住了靖王的骨血,想必也是珍之重之的。”   萧湛肯定是将他们养在自己身边,否则他岂会娶那个脑子不甚正常的小寡妇?   萧湛未言,或许今日牵动他心扉的并非只是靖王的子嗣。   *   翌日一大早,梁家的大门敞开,老管家备好了鞭炮,已站在府门外等候多时。   却是没有的等到梁时,而是等来了梁启。   此人是梁家的庶子,在家中排行老三。   梁家这一代子嗣单薄,唯有一个嫡女梁温,嫡长子梁时,另外一个就是梁启了。   梁老太太为人和善,并没有苛责过这个庶子,故此一家人关系尚且融洽。   两年前,也就是他帮衬着梁老太太找到了八字纯阴之人----颜如玉,也是他代替梁时,将颜如玉抬进了梁府,这两年梁启多半都是愧疚的。   他还记得颜如玉撞墙自尽的那一瞬……   梁启进了堂屋,先对梁老太太磕了两个响头,之后喊了一声梁温,“长姐,我回来了。”   最后,梁启才看向了楚翘,“……二嫂。”   其实,那日的颜如玉的确已经魂儿归西了,取而代之的就是楚翘,她可不想再死一次,即便身处梁家,还是坚.挺的活了下来。   那时,梁启见她恢复求生之欲,这便放心离开了,他并没有与楚翘说上过几句话,只记得她一张苍白如玉簪花般的脸沉浸在暖阳之中,憔悴却也灵动。   再后来,梁启再也没有见过她,但总是会时不时想起这个女子。   八字纯阴之人虽是稀少,却并不是没有,当初梁启为了让梁老太.太.宽心,便火速决定了就是她了。   眼下二哥又回来了,梁启这才松了一口气,否则他这辈子怕是都要背负着愧疚过活。   一家子的人正吃着茶,老管事一脸欢喜之至的走来,“二爷……二爷他回来啦!”   楚翘当即被一口热茶给呛到了。   来了来了!这一天真的到来了,与她梦中臆想的场景竟无两样,她要如何才能悄然脱身?   作者有话要说:  梁时:为夫归来,夫人打算如何迎接?   楚翘:别,别,别过来!   梁云翼:父亲莫要计较,母亲她胆小。   梁云奇:母亲见了父亲,就像耗子见了猫……不不不,是耗子见了老虎。 第18章 当做奸夫   在楚翘的印象之中,她上辈子三四岁开始有意识时,便知道隔壁住着这样一位嫡长子。   他沉默寡言,一双幽眸看着人时,总是不温不热的,但却是长的非常好看,唇红齿白,偏生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楚梁两家交好,随着年纪的渐长,楚翘时常在府上看见梁时与两位哥哥对弈,或是切磋拳脚功夫。   隔着几丈之远,当他的眼神看过来时,楚翘总会不自觉的不敢造次了。   他那样清冷卓绝,分明生了一张俊俏无双的脸,却是以冷硬视人,楚翘从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梁家老太爷死于壮年,梁时从几岁起就没了父亲,他的果决坚定与雷霆手段,或许是从那个时候逼不得已养成的。   楚翘不否认,梁时的确是一个罕见的奇才,连中三元的文曲星,并且手脚功夫也了得。彼时,哥哥们也很难轻易赢了他。   楚翘唇.间微微麻木,也不知道是被茶水烫的,还是因着今后要与梁时朝夕相处而吓到了。   在她一脸生无可恋时,梁启看得真切,其实听闻二哥还活着,他比谁都高兴,本想与楚翘说几句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轰天的炮竹声响从巷子口传来,炎帝指派了锦衣卫将梁时送了回来,随后不久,诸多赏赐也陆陆续续抬入梁府。   仿佛一夜之间,萧条荒凉的梁家又昌盛了起来。   此前两年的荒芜,不过是虚梦一场,梁家依旧可以鼎力朝堂。   楚翘等人去了照壁迎接。   也不知道梁时是否知晓她这个冥配的存在,但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下,楚翘只能看着办了。   梁时穿着一身石青色杭绸直裰,配银花纹腰封,因着清瘦之故,更显得身段高大颀长,剑眉斜飞入鬓,面目威严冷峻,气势凌然,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架势。   梁时还是那个梁时,楚翘看着他被锦衣卫簇拥着大步而来,他眉目染愁,与两年前唯一不同的是,鬓角已然多了几根白发,除此之外,他周身上下“生人勿进”的气度也愈发明显了。   见他越来越近,楚翘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今天晚上如何度过已经是一个让她头疼的问题。   “梁时!你可算是回来了!”梁温哽咽道。若不是因为梁时出事,她也不会遭受婆家的白眼,更不会被那般羞.辱诋毁。   她虽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子,但曾经受过的委屈,不可能抛之脑后。   梁启带着梁云翼,梁云奇,还有梁云玥上前几步。   梁启道:“二哥。”多数时候,言辞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觉着梁时回来了就好。   三胞胎齐齐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喊了一声,“父亲!”   梁时驻足,他点了点头,清俊的脸上没有死而复生的欢喜,更无回归梁家的释然,他的视线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了梁老太太身上。   梁老太太由楚翘搀扶着,她抓着楚翘的一只手,问道:“儿媳,这人是谁?”她语气不甚好。   楚翘自己还处在慌乱之中,闻此言,她更是一脸怔然,忙解释了一句,“母亲,二爷他回来了,您的儿子回来了。”   梁老太太这时面色更加不好了,一巴掌拍在了楚翘细嫩的手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光是听着就觉得疼了,她道:“休要浑说,我儿还在堂屋吃茶呢!”她指的是梁时的牌位。   这事无法解释了,楚翘适时止了话,不想当那个“出头鸟”。   但感觉到一道视线如刀剐一般的落在自己身上时,楚翘硬着头皮与梁时对视,不管他此刻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总之她眼下不能得罪了梁时才是真的。   楚翘礼貌性的羞涩了一下,“……二爷。”她彼时都是直接喊他的名讳。   梁时的眉心一直蹙着,旁人看不出他究竟有什么情绪,身后的锦衣卫这时抱拳道:“梁大人先歇着,我等先行回宫复命,皇上之意是让梁大人彻底康复再入宫面圣,梁大人这才刚回府,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梁时颔首,虚手一请,又让老管事送了锦衣卫出了梁府。   想来梁时也察觉到了府上的异常,冷落的门庭,屈指可数的几个下人,还有梁家人的清朴穿着……这一切都展露着梁家此前的状况。   梁时不用细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种事他自是会处理,但眼下……眼下他突然不知往何处去。   他没有听清梁温,梁启,还有三个孩子都说了些什么,也不关心府上为何会冒出了一个陌生女子。他只是转身让他身后的女子上前了一步,之后对梁温道:“这位是花姑娘,长姐帮我照拂一二,我先去书房,有事一会再说。”   梁时的态度有些奇怪,他既然回府了,却没有问及梁家这两年的状况,也没有表露要讨回公道的意思,仅留下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之后,他便独自一人去了书房。   众人一阵呆滞。   花木暖也呆了,无形中透着尴尬。   要知道,梁时的归来,这对梁家所有人而言都是救赎!他这般漠然疏离,就连梁老太太的异常,他似乎都没有察觉到,便这般转身而去了,似不再贪恋人世温情,又像洞察了世事,视一切视为无关紧要,可有可无。   花木暖是个身段婀娜,相貌清秀的年轻姑娘。既然梁时离开了,她也只好自己应对,便朝着梁老太太盈盈一福,“木暖给老太太请安,祝老太太福泽万康,长命百岁。”   木暖?   楚翘方才听到梁时称呼她为“花姑娘”,那么这女子就叫花木暖了。不像是中原女子的名讳。   又见她已梳了妇人发髻,方才看着梁时的眼神格外的专注,一看就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否则以梁时不近人情的性子,绝对不会轻易将一个女子往家中带。   楚翘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   太好了!梁时他有老相好啊!   楚翘窃窃一笑,对花木暖道:“花姑娘,你也用不着客气,既然来了,就好生待着吧。”最好是能让梁时每晚都住在她屋里。   女子对女子总有着过于敏锐的洞察力,从进入梁府开始,花木暖的视线就锁定在了楚翘身上。   她生于苗疆,早就听闻京城女子水灵秀美,一路上她也看见了不少姿色上佳的姑娘。但眼前这位却是独一份的清媚。   远山苍黛的秀眉之下是一双水润剔透的眸子,这样一双眼睛太过清澈,不染分毫尘埃。让人一旦与她对视,便迟迟不欲离开视线。   更别提翘挺小巧的鼻子,桃花.色的樱唇,而更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她那白到晃眼的肤色,当真一点瑕疵也寻不出来。   如此佳人,令一向自诩容貌出众的花木暖稍稍自卑了起来。   方才听梁老太太喊她“儿媳”,难道她是梁大人的妻子?   不对啊,梁时醒来后曾说过他的原配夫人已病逝多年。   那她到底是谁?   花木暖直直的盯着楚翘,竟沉浸在猜测之中没有回过神。   梁温瞧出了端倪,可恨的是楚翘自己不争气,还乐呵呵的想要亲自招待人家。   楚翘见花木暖一直盯着她看,遂又道:“花姑娘,咱们府上……暂且寒酸了些,你莫要在意,我这就让阿福给你置办崭新的被褥。”   她笑起来更是纯真无害,娇若暖阳。   花木暖暗暗伤神,倒也没有回绝,她对楚翘回以一笑,“那就多谢了。”   梁温在一旁干着急,就连三个孩子也瞧出了花木暖极有可能是来雀占鸠巢的,怎的母亲还乐滋滋的掏心挖肺?   楚翘道:“阿福,还不快先领花姑娘下去好生歇着!”   阿福从震惊中醒过来,她木讷的应了一声,这才领着花木暖往后院走。   梁家没有过女眷,正房夫人走得早,也不曾有过任何妾室,阿福也不知道将人往何处领,只好先寻一间厢房出来。幸好昨日听闻大人还活在世上,府上已经里里外外清扫过一遍了。   这厢,除却梁老太太之外,其余人都用了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楚翘。   梁云翼是嫡长孙,他先开口,“母亲休惧,父亲虽不知道您的存在,但您也是祖母请了媒人,正儿八经的娶进梁家大门的。就算父亲还有别的女子,那也只能做小。母亲放心,我与二弟,还有三妹,都是站在您这边的。”   他一心以为楚翘之所以这个表现,是因为她畏惧梁时。   梁云奇与梁云玥也齐齐点头。   梁云玥笑道:“母亲,您别怕,方才那位花姑娘没有您好看呢。”   梁温也想劝几句,楚翘憨笑了两声,借机打断了几人,梁时真要是抱得美人归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楚翘道了一句,“长姐,家中状况虽然有起色了,但此前的家丁下人都被发卖,如今二爷已经回来,咱们也用不着那般清苦,长姐若不先将皇上赏赐的东西登记在册,我今日想去周牙子那里买几个机灵的小丫头过来,二爷身边也不能无人伺候着。”   关键是,她自己也想过好日子了。   至于梁时……哼!管他呢。   见楚翘如此镇定,梁温还能说什么呢?梁时都带了女子回府了,楚翘不仅不哭不闹,还甚是识大体,梁温不由得一阵心疼。弟妹是多好的姑娘啊,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以梁时为重呢。   梁温应了一声,带着两位哥儿去办事去了。   楚翘正要出一趟门,她现在最为急切一事,就是赶紧培养几个自己的心腹。这时,梁老太太却一把抓住了她,警告道:“如玉,方才那男子是谁?你休要与他走近!若是让我知道你背叛了子辰,投奔了奸夫,就休要怪我不顾婆媳情分!”   梁老太太一脸严肃之状,而且力气甚大,若是不去细想她话中的意思,当真会误以为她已经清醒了。   楚翘笑了笑,十分坦诚道:“母亲放心,儿媳绝对不会背叛二爷,儿媳怎会有奸夫呢?呵呵呵呵……”荡出一串悦耳的笑声。   梁老太太见她一脸傻笑过后,这才放开了她。   是以,楚翘终于得以离开了梁府,她这才发现府门外竟有便衣锦衣卫守着,这些人虽然都乔装过,但楚翘一眼就看出来了,因为她认出了其中一人。   不过,以楚翘如今的身份,她肯定“不认识”此人,便又装作若无其事的直奔西市而去。   想来,以后想要独自出门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今天晚上之前,她得想个法子远离梁时。   作者有话要说: 梁老太太:哪里来的奸夫?不准靠近我儿媳!   楚翘:母亲对我真好!   梁时:……儿媳?谁的媳妇?我还在倒时差,勿扰!   PS:走轻松路线,没有第三者插足,宝宝们放心吧,这位花姑娘是助攻之一。男主死心眼,从来只爱一人。 第19章 九指阁老   周牙子见来人是楚翘,他当即毕恭毕敬的相迎。   梁家夫人颜如玉,西市这边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加之梁时如今回来了,这位梁家夫人今后肯定是大富大贵的人物了。   若非梁家这两年亏空太过严重,又怎会让堂堂梁夫人独自外出?   楚翘说明来意之后,周牙子挑选了几个机灵的小丫头出来,恭维的笑道:“梁夫人,这几丫头今年俱是十二了,已经调.教的差不多,您只要喜欢,我这就去取卖身契。”   楚翘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或是艳羡,或是好奇,或是打量的目光。   这些人现在唤她“梁夫人”了,此前背地里都是喊她“小寡妇”的。   仅仅两年之内,楚翘已经体会了世态炎凉,若非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之人,怕是早就受不住了,指不定已经去了父兄和母亲跟前袒露身份,或者跟颜如玉一样,索性撞墙自尽。   楚翘上辈子没什么心腹,到了后来她想培养心腹时,也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她的一切都被那些权臣监控着,尤其是梁时!   这次,楚翘可不能再落在他手上,她仔仔细细看着以供挑选的小丫头,之后问了几人一个问题,“跟我回去之后,你们几个知道要作甚?”   几人纷纷答道:“奴婢一切都听夫人的,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几个小丫头都是胆小怕事的,一个个低垂了眼眸,一看就是刚被家人卖出不久,楚翘瞧着也觉之可怜。   她本想买两个忠心的回去,但一见此景,索性将面前四个都买了回去。她虽当了十年的皇太后,至今手上还是干干净净,从未染过鲜血。任性蛮横是真,心地纯善也是真。   楚翘刚将四人领回府,还没来得及给她们取名,老管家在垂花门来回踱步,见了楚翘,忙上前道:“夫人,您可算是回来了,二爷要见您呢。”   楚翘一僵,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她上辈子与父兄提及过梁时可能对她存在着某些不可言喻的掌控,可父兄却总是劝她,道:“翘翘,梁时与咱们楚家交好,他怎会害你呢,父亲已经与他交代过了,让他时刻护着你,你就放心吧。”   好像在楚家人眼中,梁时简直就是一个大善人,一直牺牲自我,守护着一个童心未泯的皇太后。   楚翘还能说什么呢?在这场博弈中,她已经是个失败者,否则怎会死的不明不白?   在去见梁时之前,楚翘有一件事务必要问一声,“古叔,二爷他……他,他可知道我是谁了?”   半个时辰前,老管家已经在梁时面前将这两年的事一应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其中自然就包括了楚翘的来历。   闻言,楚翘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知道这一天或早或晚,肯定是免不了的。她记得有一年的中秋夜宴上,梁时神情微醉的出现在她面前,那幽冷的眸子平添了几分魅惑,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骇人,“太后娘娘,臣恨不能将您做成人偶,这样便能日日带在身边。”   做成人偶……   楚翘晃了晃脑袋,又问:“古叔,您可知二爷见我是为何事?”他不会那么快就识破了她的身份吧?   否则,他们之间有甚么好说的嘛?   莫不是休妻?还是他想纳妾?要不就是……楚翘又开始没完没了的臆想。   老管事催促道:“夫人呐,您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二爷他通情达理,不会无缘无故的责怪于您,您就快些去吧。”   被这般一催促,楚翘更是慌张了,她将四个丫头交给了老管事,这就匆匆去了一趟梁时的书房。   从两年前开始,总有人隔三差五的寻事,梁家值点钱的东西都被卖了,梁时的那些文房四宝,还有他平时收集的字画也被贱卖了。   也不晓得他会不会动怒?应该不会那般小气吧?   一路思量着,楚翘终于到了梁时的书房,其实梁府占地极广,平日里她嫌宅子太大,她逛着也嫌累,今个儿却觉得这一趟路太短了,怎的这么快就到了?   楚翘在书房外徘徊少顷,梁时阴沉的嗓音传了过来,“进来!”   他是长了天眼了么?   楚翘理了理衣襟,表现的贤惠又温柔,她昨夜反复思量了一番,就算要和离,她也不能空手离开梁府,否则的话,她一介女流,娘家又回不去,届时的日子定是惨不忍睹。   楚翘一点都不喜欢吃苦。现如今最起码还能挨着楚家,时不时能见到母亲和哥哥们。   书房的门从外面被人推开,梁时一抬眼就见一面容稚嫩的小女子鬼鬼祟祟的样子站在那里,两人对视一眼之后,这小女子又对他憨笑两声,一双眼眸眯成了月牙状,唇角还有两只隐约可见的梨涡。   样子……有点做贼心虚。   “二爷,您找我?”好像哪里不太对,楚翘又改了措辞,“二爷,您找妾身有何事?”   她始终没有靠近梁时,跨过门廊之后,便立在原地没有半分动弹。   梁时是何许人也?旁人的一个细微动作都逃不了他的眼睛。   毫无悬念,这小女子心虚,而且极其心虚。   不过,梁时没有那个心思与她纠缠,他也不屑计较,这世上也再无人能让他有所动容了。   楚翘感觉到了来自梁时的愤恨,但奇怪的是,他又似乎不是在怨恨自己,总之此刻的梁时当真是怨气冲天的。   楚翘心里没底,主动的老实交代了一句,“二爷,您书房内的物件被妾身卖了,您不在这两年,母亲犯了痴傻之症,两个哥儿又要进学,妾身实在无法,只能行此下策,妾身……妾身发誓从未中饱私囊!”   梁时这才开始留意她的话。   他依旧一副不在意之态,但旋即指着一只檀香色的锦盒,问道:“你碰过这只盒子了?”他语气煞是凶悍。   楚翘虽与他隔着两丈之远,但依旧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股子杀气腾腾之感。   楚翘认出了那只锦盒,说实话,她的确想动了那只盒子,只可惜她实在是打不开,否则里面若有宝贝,也早就被她给卖了补贴家用了。   楚翘也不晓得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梁时的右手小指上缺失的那部分,此刻尤为醒目的呈现在她眼前。   他当年为了救她,少了一根手指头。   故此,在朝中,梁时又被人称作“九指阁老”。   每每看到梁时残缺的手掌,以及听到这个称呼时,楚翘总觉着无比的心虚,她好像欠了梁时天大的人情,而一般的补偿是远远不够的,她甚至于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以身相许”四个字。   当然了,即便楚翘最是习惯于浮想联翩,她也不会付出行动。   楚翘没出息的咽了咽喉咙,如实作答,坦白从宽,“大人,妾身的确动过此物。”   “你再说一遍!”   楚翘话音刚落,梁时当即爆喝了一声,吓的外面枝桠上的鸟儿也急急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楚翘身子一颤,她最是胆小,即便曾经贵为皇太后的时候,也会被惊雷吓的六神无主。   此刻,她也甚是委屈,自己替梁时照顾了梁家老小两载,梁时倒好,一回来就杀意十足的凶她!   楚翘忍了忍,面对强势,她当然不能以硬碰硬,“妾身只是碰了一下,并未打开过,不信……不信二爷自己打开看看,里面可曾少了东西!”   梁时虽然已经知道了楚翘的身份,但眼前这个女子对他而言,也只是渺若柳絮,无关轻重,与一般丫鬟无二。   “钥匙呢!”梁时又问,他气势强硬,就好像面前这娇美的女子并不能引起他一分一毫的怜香惜玉之情。   楚翘这才想起来的确有那么一把钥匙,因着那钥匙是纯金打造而成,故此早就被卖了。   楚翘咬了咬唇,那粉白的唇上当即留下了艳若腊梅的牙印,竟是惊人的好看。   她道:“妾身……将它给卖了。”   梁时:“……谁允许你卖的!”旁的东西,他尚且不会过问,可这只盒子触及了他的底线,谁人也不可原谅。   楚翘当然不能这般被梁时指责,她虽长的娇弱了一点,但也不能平白无故的背了黑锅,“母亲两年前高烧不退,那时候梁家遭了数人落井下石,城中无人肯为母亲医治,妾身实在没有法子,就卖了家中值钱物件,带着母亲去了一趟杭州城医治,谁晓得还是去迟了,母亲她就此犯下了痴傻之症,至今未愈,二爷今天自己个儿也瞧见了!”   说着,楚翘可怜兮兮的抽泣了几下鼻子,模样看上去不过是个小姑娘。   梁时不认识她,也不想了解她,闻言后他依旧没有动容,却是上前几步,一把抓着了楚翘细嫩的手腕,那力道之大,足以捏的楚翘生疼。   随即,梁时俯视着她,一字一句,如淬了一层薄冰,道:“是吗?那为何这锦盒上面还有刀痕?”   楚翘觉着梁时有些古怪,他仿佛没了理智,揪着一点小事情就不打算放过她了。   她的确用了匕首去划过锦盒,为的也是将它打开,只可惜这盒子做工实在是精湛,根本不是普通的木盒,她根本没有打开。   那里头究竟放了怎样的绝世珍宝?以至于梁时如此在意?   早知道……早知道她就该将这盒子悄咪咪藏起来,哼!   梁时掌心的力道更大了,楚翘是个受不了苦,也经不住疼痛的人,这厢就只差嘤嘤嘤的哭起来了。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通报了一声,“大人,指挥使罗大人求见。”   楚翘的个头只到梁时的胸脯,她仰着头,双眸含雾的怒嗔了他一眼,直至彻底得了自由的那一刻,她抱着自己的手腕,连连远离了梁时好几步,像只受了惊讶的仓鼠,却又十分警备。   梁时没有再看她一眼,他那只断了一指的大掌轻抚在了锦盒上,动作轻柔缓和,竟突然平添了几分温和。   只是这温和却不是对任何人而言。   他没有逗留,将锦盒小心安放在了博古架上,之后一脸漠然的离开了书房。   独留楚翘一人满目含冤,她很好奇那锦盒里头究竟装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群众:冷傲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啊。   梁云翼:坐等父亲打脸。   梁云奇:同等。   梁云玥:+1   梁时:…… 第20章 陈年旧事   罗一伦此前并不是南镇北司的指挥使,而是这两年才爬上来的。   楚翘对此人很有映象,此人因着眼光敏锐,办案手段了得,才得以在锦衣卫的重重选拔之中脱颖而出。   然而,见过罗一伦的人都不会将他与那一身阴冷无温的飞鱼服联系到一块。   他不同于其他锦衣卫,是个常年以笑脸迎人的胖子。   但也不是那种丰腴的胖,也因此他虽拳脚功夫尚可,轻功却不甚好,传言他根本越不出高于两丈的围墙。   办案的手段精湛,至于抓贼……就逊色了些。   这人怎的来了梁府?   楚翘并不记得罗一伦与梁时有过交情。   不过,她也不会去细究如今朝堂的局势,她当初是皇太后的时候就被一众权臣成功阻截在了权势之外,成了一个摆设皇太后,眼下更是没有那个实力了。   楚翘不会怨天尤人,更没有反省的觉悟,父兄告诉过她,人生在世不可强求,楚家的女儿生来就是被疼宠着的,犯不着当个傲世巾帼。   而且二哥还时常告诉她,越是逞强出头的人,死的越早。   自然了,就算给楚翘这样一个机会,她也自认没有那个尔虞我诈的本事。   这厢,楚翘从梁时的书房走了出来,眼下的梁家依旧是人丁稀少,梁时这次从苗疆回来,身边除却带着一位美貌的花姑娘之外,还有两个贴身随从,楚翘上辈子也见过这二人,他们很多年前就跟在梁时身边了。   见其中一人正端着托盘往前院走去,楚翘叫住了他,“你站住,这茶交给我,我给二爷送过去。”   府上下人不够,眼下这些琐事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指派。   如风止步,与如影对视了一眼,他们刚跟着梁时从苗疆回来,还弄不清府上现如今的状况,只闻梁老太太给大人娶了一房“冥妻”。   也就是眼前这女子。   男子没有给她任何“使坏”的机会,冷着脸道:“夫人请留步,大人与罗指挥使有话要谈,夫人还是不要去了。”   他说话虽客客气气,但神色并无半分敬意。   楚翘也绝对不会巴望着梁时的手下将她视作梁夫人。   就这样,楚翘眼睁睁的看着他二人走远了。梁时是个人精,他身边的人都不是寻常人物。楚翘想打探一点消息也甚是费劲。   这厢,如风端着托盘去了堂屋时,在梁时耳侧低语了几句,说的就是方才楚翘的行径。   梁时面色无痕,广袖一挥让如风退至一侧。   宫里的人都知道梁时昨日在宫宴之后昏厥了过去,罗一伦还以为梁时会是怎样的憔悴不堪,却不想他周身上下的冷硬气度比之前更甚了,瞧不出哪里有端倪。   轮廓明显的面容,鹰利明锐的眸子,高挺的鼻梁,薄厚适中的唇,无一处不威严俊美。   梁时示意罗一伦用茶,但就在他自己捧起茶盏时,那股子淡淡的霉味扑鼻而来,梁时双手一滞,将茶盏重新置于案几上。   而与此同时,罗一伦也是一脸尴尬。承恩伯府的门第算不得顶级的显赫,他也不是家中嫡子,但自幼的吃食用度还能过得去。   发霉的茶叶还是头一次遇见。眼下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见梁时自己弃了茶盏,罗一伦象征性的抿了一口,也将茶盏放在了桌案上。这才道:“梁大人,实不相瞒,我今日是奉旨前来,皇上忧心大人的安危,特命我过来探望一番,不知梁大人可还有哪处不适?”   梁时昨日才回京,他这两年的踪迹并未及时向炎帝禀报。   炎帝也是十分敬重他,这才没有直接逼问,且再缓和几日也不迟。   梁时的言辞甚是官方,“已无碍,让皇上挂心了。”   罗一伦一直都知道梁时的坊间称号“九指阁老”,其实梁时的相貌与气度绝对堪称是男子中的佼佼者,虽说缺了一指,却并不影响他的风貌,但这世上没有人愿意当一个残缺之人。   罗一伦敬佩梁时的本事,未及而立之年就坐在了吏部侍郎的位置上,朝中多少熬了数十载的官员也是望尘莫及的。   他道:“梁大人,不知你这手是如何伤的?我倒是认识一位医死人活白骨的江湖高手,若是大人不嫌弃,下官倒是可以引荐一二,虽说大人这伤势已久,不过倒是能试试接指。”   听到这里,屋檐下的楚翘开始心绪缥缈了,梁时啊梁时,你可一定要接受罗一伦的好意!   楚翘不喜欢吃亏,可也不愿意亏欠了旁人的,尤其这人还是梁时。   这时,她侧耳倾听,却闻那淡寡的声音似带着几分冷冷的戏谑,道:“十几年前为救一只.奶.猫儿所伤。本官不打算治了,将来让那忘恩负义的小东西看看。”   罗一伦虽是没有听懂梁时的意思,但也大约明白了梁时的打算。   奶.猫儿?又是谁人?   楚翘尬在了屋檐下,一时间忘记了抽身离开,看见梁云玥迎面而来时,楚翘忙对她打手势,示意她不要过来。   但继女一点都没有继承梁时的绝顶聪慧,压根没有明白楚翘的意思,她这两天心情大好,一直没有寻到机会去父亲跟前说说话,这厢便道:“母亲,您在这里作甚?父亲他在么?”   小姑娘的声音自是让堂屋内的人都听见了。   楚翘索性道了一句,“我,我正过来寻二爷呢,老三,你怎的也来了?”   罗一伦也没打算留下用饭,听到外面的动静,他起身道:“梁大人,若无他事,我先告辞了,改日再请梁大人喝酒。”   梁时点了点头,亲自送了罗一伦离开。   楚翘没有正视梁时,而是上前拉了梁云玥在一侧乔模乔样的说话,当眼角的余光目送着梁时与罗一伦走远后,她这才松了口气。   梁云玥翘首望了一眼,记忆中父亲的样子已经模糊,此番得见父亲,却也亲近不得,小姑娘家多少有些失落。   她对楚翘道:“母亲,那位花姑娘究竟是父亲的什么人?我方才从祖母院中过来,听老嬷嬷说,花姑娘以后会是我的姨娘?她是父亲的小妾么?”   楚翘哪里会知道这些?   梁时丧妻之后,一直当着鳏夫,他这次从外面领一个女子回来,其实也没甚可指指点点的。   楚翘点头,“大约会是吧。”   梁云玥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好心提醒道:“母亲,您放心,只要您给父亲生一个孩子,这日后您的地位更是无人可撼动的。”   楚翘拉着梁云玥离开了前院,一路上语重心长的告诉她,“老三啊,现如今你的身份又恢复了正经的千金大小姐了,这琴棋书画万不可落下,明日我与你姑姑商议一番,去给你请个西席老师,教你读书认字。姑娘家万不可念道后宅的琐事,你年轻还小,怎能说这种话!”   “下回不准了!”楚翘警告道。   梁云玥委屈道:“母亲,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姑姑对两位哥哥所言。姑姑还告诫我们近日少来打扰母亲,说是母亲忙于要伺候父亲,不久之后肯定要生下弟弟妹妹的。”   楚翘:“……”呃?   作者有话要说:  梁温:翘翘啊,别折腾了,生孩子才能稳固地位啊。   楚翘:……   梁时:要生让她自己生!   众人:这可是你说的! 第21章 生子大事   楚翘回了自己的小院。   她当初是以冥配的身份抬入梁府,自然没有资格住在上房。   她的这座小院有个十分别致的名字,叫做听雨轩。   但这字里行间莫名透着一股子儒文酸墨的淡淡忧伤,很不符合她随遇而安的性子。   不过,这座小院再怎么不好,那也是给她遮风挡雨的地方。楚翘给四个小丫鬟取了名,分别是春云,夏云,秋云,冬云,非常好记顺口的名字。   更重要的是,取这四个名字不用费脑子。   此时,晚霞尚未褪去,她躺在软塌上让丫鬟伺候着捶肩,此情此景宛若隔世,她不由得想起了上辈子的娇宠日子,这厢便没有出息的煽情了一番,无声的抹了一把辛酸泪。   花木暖刚行至月洞门处,就看见那如皎月出岫的女子正黯然伤神着。她微微而泣的神色并无本分羸弱,去在无形之中透着女儿家独有的温婉与娇媚,即便隔着几十丈之远,花木暖也被这样的一幅美人图给惊艳到了。   梁夫人哭了?   是因为大人而伤怀了?   花木暖今日初次登门梁府,她的身份又是不清不楚的,梁时没有许诺她任何的将来,也没有与她有过肌肤之亲,她一人的单相思能不能有个安放之所,还得看今后的造化了。   第一眼看到楚翘时,花木暖当真以为她是不在意的,更没有因为梁时突然带了一个女子回府而表现出过激的反应。相反的,楚翘那是相当的大度贤惠。   原来都是装出来的?否则她因何在此独自哭泣?   早就听闻高门大户的妇人不可小觑,看来传言都是真的。   这位梁夫人分明就在众人面前做戏啊,她根本就容不下自己,日后务必得时刻提防着她。   这时,冬云小声道了一句,“夫人,您瞧。”小丫头们对府上的人情世故还不甚了解,并不知道花木柔是何人。   楚翘顺着冬云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就见月洞门处,一女子正对着她盈盈一笑,而后十分淑女端庄的走了过来。   既然花木暖来了,楚翘从软塌上坐起身,吩咐丫鬟去端了锦杌过来,这才笑道:“花姑娘,你来了啊,快来坐吧。”   楚翘说话时,还带着淡淡的鼻音,这声音柔柔弱弱,就连女人听了也觉之怜惜。   花木暖再次留一个心眼,心道:夫人虽是年纪不大,相貌可人,竟也是这般心机之人!   但她花木暖也非寻常女子,这便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走了过去,为了梁时,她已经失去了一切,万不能再没有他了!   人总是会无意识之中捍卫着属于自己的领地,而对花木暖而言,梁时就是她后半生的栖息之所,明知不能独占,但起码也容不得旁人将她驱逐。   花木暖落座之后,态度温和道:“夫人这是怎的了?是因何事而感怀?”   她以为自己是在明知故问,楚翘却实实在在的直言道:“哎,花姑娘,你有所不知,我是想家了。”   花木暖内心笑了笑,她已打听了夫人是冥配,试问哪家姑娘会被这般作.践?   但凡有点良知的人家,也不会将自家女儿送出去给人当冥配,这不是毁了她一辈子么?   花木暖知道,若非是因着当初她救了梁时,梁时那样的人一定不会带着她入京,日后若想要达成所愿,她还需要花些心思。   而面前这个女子就是她最大的障碍。   花木暖悠悠一叹,显得无奈又有些为难的样子,解释道:“夫人,我与大人之间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是大人念在我一人孤苦无依,这才不放心我一人留在苗疆,夫人万不要多想了。”   楚翘闻言,有种淡淡的失落。与这样一个美人朝夕相处,梁时他都没将对方如何?不是说当了十几年的鳏夫?寻常身边就连个丫鬟也没有,他就没有半分那个想法?   难怪梁时会戾气冲天,他是不是有隐疾啊?!   想到这里,楚翘赶紧收回了想入非非,那画面太过妖娆,她甚至于无法将梁时那张禁欲.系的脸融入其中。   臆想的毛病真是一日比一日严重,楚翘晃了晃脑袋,劝道:“花姑娘,你并非京城人士,不知道大人的为人。其实,别看大人寻常冷面待人,实则最是热心肠,尤其是对女子,谁若是跟了他,一定得他妥善照拂。花姑娘你今年多大了?尚未许配?”   花木暖不晓得楚翘的真实目的,她以为楚翘是在试探她。   花木暖笑了笑,如实道:“不瞒夫人,我已十七了。”她做羞涩状,“还未许人。”   楚翘闻言,突然面露桃花般灿烂的笑容,欢喜之色难以掩饰。   花木暖一直盯着楚翘看,羡慕她的身份,又嫉妒她的容貌,她更想知道楚翘下一步又想干什么。没错,她对梁时有救命之恩,梁时一定不会对她不管不顾的,可若是家中主母太过厉害,她日后也没有好日子过。   楚翘拉着花木暖的手,字字诚恳,又将梁时从头到尾,从上到下夸赞了一遍,总之这种男儿,人间已是少有,谁若是错过了他,那谁就是傻子。   此刻,花木暖更是搞不懂楚翘的心思了。她莫不是想在大人面前表现大度?肯定就是如此!   花木暖娇羞片刻,反驳道:“夫人说笑了,能得大人照拂,我已是万般感激,岂能还有其他想法,万是不能的。”   楚翘也不心急,只要花木暖在府上即可,她到时候“诱.惑”着梁老太太答应给梁时纳妾,想来梁时也不会不同意。   楚翘第一眼看见花木暖时,她便知,此女对梁时定是早就芳心暗许,否则又怎会愿意随他入京?   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一道东风。   只要有人给梁时暖被窝,楚翘自个儿就用不着畏首畏尾,担惊受怕了。   楚翘拉着花木暖,又是好一番嘘寒问暖,还提出明日要带着花木暖去购置一些首饰衣料。   花木暖这一遭算是败下阵来,她愈发觉着楚翘高深莫测,怎样心机城府的女子才会掩饰的如此完美?以至于就连她自己都快相信,楚翘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接纳她。   *   今日晚膳,梁家人总算都凑到一块了,梁启奉梁时之命,留在了京城处理此前被人夺走的庄子田产之类的事宜,估计会在京城久住下去了。   晚饭很丰盛,楚翘一脸欢悦,两年青菜萝卜的日子熬了过去,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让自己受了半点苦楚,即便已经下定了决心离开,她也要满载而去。   梁老太太没有彻底清醒过来,她夹了一块红烧排骨放入了牌位前面的瓷碗中,道:“子辰啊,这真是你爱吃的红烧肉,不信你尝尝。”   除却花木暖之外,其余人都是见怪不怪,就连梁时也是一派淡然,但还是道了一句,“母亲,儿子回来了。”   梁老太太瞟了他一眼,似含有怨气,之后又给牌位夹了菜,叮嘱了一句,“你整日忙于政务,生育子嗣一事也不能落下了,一会你跟玉如喝了育子汤再回去!”   感觉到有人冷视了自己一眼,楚翘小心肝颤了颤,当做没有看见,继续喝着鲜嫩的乳鸽汤。   花木暖,“……”   作者有话要说:  梁时:她说谁错过了我,谁就是傻子?   花木暖:梁夫人果真是个厉害的角色啊!深藏不露,我这朵白莲都斗不过她。   楚翘:你们说什么?哀家听不懂的,哀家很单纯,宫斗宅斗技能都不达标。 第22章 谋划和离   梁时才回府一日,梁家就大不一样了。   天色一黑,秋风微微凉,阖府上下挂满了簇新的红绉纱的灯笼,在夜色迷离之中,随着夜风左右摇晃,散发着浅浅的桔红色光芒。   仿佛仅此一夜之间,梁府又恢复了当初钟鸣鼎盛之时。   两年前,谁能料到梁家会突然覆灭?两年后的今日,又有谁能够想到梁时他又“死而复生”了?   当真是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世事难料也。   梁老太太身边两个年迈的婆子被梁时单独叫来问话,空旷的书房内再无名人字画,亦无罗列的奇珍异宝,但只要梁时站在屋内,两位年迈的长者竟也觉之视野亮堂了。   说实在的,梁时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希望啊。   梁时的嗓音透着阴郁,他虽没有表现出来,但只要挨近他的人总能感觉到十分明显的悲彻与绝望。以前他只是不近人情,现如今却是当真孤寡冷漠。   他问:“我母亲究竟是因何发病?”   两位婆子闻言,心道:二爷回府也有一日了,总算是想起来老太太。   其中一婆子如实说来,“回二爷,当初老太太初闻您的噩耗,这便昏厥了过来,醒来后就给您操办冥婚,老奴也没瞧出老太太哪里不对劲,后来没过多久老太太就大病了一场,幸而夫人做主,带着老太太去了一趟杭州城医治,这才保了老太太一命,只不过自那之后老太太偶会犯糊涂,有些时候也是正常的。”   另一婆子今日也瞧见了花木暖,她自是一心以为花木暖就是梁时的女人了,说起来自家夫人虽是偶尔小迷糊,但的确是难得的好女子,遂道:“二爷,有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夫人这两年为了老太太和哥儿姐儿们,她着实是操劳了。”   梁时一直牵挂着京城这边,那个狠心的小女子彻底离他而去了,他知道这辈子还有很多事要做,他无法直接追随而去,且再等百年之后,届时再寻她算账!   梁时不是一个冷硬如铁的人,他的内心也有软肋,这一天一夜的沉浸了下来,他已经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有些事他也直接拒绝去回想,潜意识之中将那人藏入内心无法触及的地方。   他才不要想起那个心狠的家伙!   从今往后,他会忘了她,甚至于可能妻妾成群,若是她在天有灵,也让她受受气!   今日得见梁老太太身子还算康健,梁时起初并没有在意,此刻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无心睡眠,那可怕的念头又如荆棘将他整个人缠绕,疼到了呼吸都困难了。   是以,他便寻来了两个婆子,打听了梁老太太的事。   看来,那个叫做颜如玉的女子,在这两年内,当真在照拂着梁家老小。   他梁时不会亏待了一个女子,养她一辈子又何妨,只是……夫人?他接受不了旁的女子当他的妻。   “行了,都回去吧。”梁时让两个婆子离开了。   夜还很长,他奔波了数月之后,其实今晚是头一次松懈了下来,一闭眼都是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她实在是可恶至极,恨的他牙痒骨胀,若有来世,他一定抓住她,再也不会给她适应的机会,一定让她知道得罪了他梁时的人,那都是怎样的下场!   她非但得罪了他,还将他伤的体无完肤,支离破碎!   终有一日,他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这一晚,有人难眠,有人却是睡的昏天暗地,吃饱喝足的楚翘再也没有梦见梁时。如今梁时回来了,那块牌位也不过是是块木板而已,若非是为了哄着梁老太太心安,她已经吩咐了婆子将这牌位给烧了。   短短几日之内,楚翘的脸色便红润了一圈,整个人仿佛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散发着女儿家楚楚娇态,此前的容色已经是上佳了,如今看来丝毫也不输于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来香料铺子的姑娘妇人们瞧着她这个模样,纷纷询问用的什么胭脂水粉。   一时间,梁夫人的香料铺子成了全京城贵妇们争先关顾的地方。   梁温暗中提醒了楚翘一句,“如玉啊,不是长姐说你,你现如今还需要做什么买卖?这铺子交给管事打理就成了,你眼下应该盯着你夫君啊!你还不知道么?那个花姑娘每日都给梁时炖汤呢!”   梁温的一颗心都操碎了,就没见过这般不上进的正妻。   这可是梁家日后的主母啊!   此前梁家造了大劫,可如今不一样了,颜如玉她怎就这般不开窍?是不是这两年和母亲待在一块的时日长了,她也跟着糊涂了?到现在还抱着牌位过日子呢?!   梁温又道:“梁时回府有几日了,可曾去过你的屋子?你好歹也是我们梁家正儿八经的夫人,你,你,你……你到底在想甚啊?”   楚翘听着昔日闺中好友一顿数落,她在想,要是让梁温知道了自己是谁,梁温还会这般劝说自己么?   楚翘还能想什么?当然是和离啊!只是如何和离,这是一个问题。她必须要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退一步说,和离之后,她又以这样的身份接近楚家呢?   她现在最舍不下的就是楚家的父兄和母亲了。   眼下,她最起码还能以梁夫人的身份偶尔去楚家串串门,和母亲唠唠嗑。   楚翘也甚是煎熬,且不论害死她的人,朝中权臣皆有可能,单单是被梁时发现身份,就足以令她心悸了。   万一梁时是幕后主使,他肯定会再弄死她一次的!   无论是和离,还是不和离,似乎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幽幽一声叹息,楚翘很快收拾了一下矛盾的情绪,“长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梁温多半是很怀疑这句话的,她这个弟媳哪里都好,就是有些傻。换作谁都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赶紧抓住男人的心,她倒好,整日不知道胡思乱想着什么。   转眼半个月过后,梁家的大半财产都被梁时以强硬的手段“要”了回来,梁家的回事处,马房,以及下人房也渐渐充实。楚翘身边却只有一个阿福与另外四个小丫鬟。   并不是梁家现在不待见她这个正妻了,而是楚翘自己安排的,她总感觉梁时还会在她身边安插人。   眼看就要中秋了,这阵子楚翘几乎见不到梁时的面,她觉得很有必要与梁时谈谈主持中馈一事,若不掌控梁家内宅大权,她也没法弄到银子啊?   府上的下人见着楚翘,都是毕恭毕敬的唤了一声“夫人”。楚翘猜测梁时之所以依旧容忍着她的存在,肯定只是看在了梁老太太和三个孩子的面上。   楚翘刚行至上房,就听到阵阵惨烈的求饶声传来,待她一踏足月门,就看见梁时一手持着马鞭,正朝着一人狠狠抽了下去,那马鞭上还带着血渍,滴滴落入尘埃。   稀薄的秋光下,男人硬.挺的俊脸染尽人间悲鸣与愤恨,与此同时还有一股子淡淡的忧伤。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因何会变成这般的冷血暴戾?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翘:梁时太凶了,我不要待在这里!   梁时:小样,你还能往哪里走? 第23章 赠和离书   很显然,楚翘来的非常不合时宜。   她上辈子没有入宫之前,基本就是个我行我素的娇蛮千金,即便闯了祸,父兄也会昧着良心安慰她,“翘翘做得好,我们翘翘做什么都是对的,翘翘想干什么都成。”   后来入宫当了皇太后,她虽然没有实权,但那些权臣不会过多干涉一个女子的小情绪,只要她不涉及朝政,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人会说她一句不好。   可如今,梁时一回来,她这才发现,很多细节也是要注意的。   比方说此刻,她怎能撞见梁时如此残暴无情的一面?楚翘脑中当即浮想联翩,甚至于幻想出梁时拿着鞭子抽她的画面,真真是要人命了。   她没有被梁时吓到,却是先被自己的臆想给吓着了。   感觉到那冷如利剑的视线射了过来,楚翘自知这个时候临阵脱逃已经来不了,她的视线从马鞭上移开,极其缓慢的对上了梁时的眸子,那眼神冷傲无温,映着秋日的光线,就那么直冲冲的看了过来。   在场的人还有老管家与梁启。   这时,被打的俯趴在地的中年男子苦苦哀求道:“二爷,小的真的知错了,这些都是张家指使小的去做的,否则小的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私吞了梁家的田产啊!”   这人是此前庄子里的庄头,他所说的张家应该就是梁温之前的婆家。   梁时出事之后,张家就迫不及待的想尽法子迫害梁家,还驱逐了梁温,这个仇肯定是要报的啊。虽说楚翘不看好梁时的手段,但一提及对付张家,楚翘心里头还挺赞成。   想当年梁温也是名门贵女中的佼佼者,嫁入张家之后多年不孕,那张家公子也是个花花肠子,身边不知多少朵解语花儿。别看梁温性子开朗,实则这些年也是受了委屈的。   不过,眼下楚翘没有那个心思管这些,她方才看到那庄头后背上露出的横肉,随着秋风一扫,一股子强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楚翘一手扶着栏柱,一边干呕了起来。   梁启这时快步上前,递了一块棉帕给她,关切道:“二嫂,你还好吧?”   楚翘摆了摆手,站直了身子打算趁早离开,却不料梁时的声音没有预兆的荡了过来,“你有何事?”   这分明是质问的口气啊,楚翘就算有事,此刻也变成无事了。   她尬笑了一声,姣好的容颜显得有些憔悴,一看就是受惊过度,当真是水做的人儿,半点惊吓也受不得,她使劲晃了晃手,像是在极力掩饰着什么,“没,没事。二爷您……二爷您继续,妾身不打扰了。”   楚翘是雄赳赳气昂昂的过来的,走时却是灰头土脸,她太低估了梁时!   这厢,老管家意味深长的浅浅一笑,解释了一句,道:“二爷,夫人她胆小。”   梁启也说起了这两年他二嫂有多么不易。   梁时似乎没有听见,手中长鞭一掷,对跪在青砖地面上的庄头道:“张家给了你什么好处?限你两日之内将张家妄图迫害我梁府的证据都找出来,否则你那一对儿女,本官会亲自押去教坊司!”   教坊司是什么地方,已经用不着梁时解释了。   庄头身子一僵,颤抖的倒在了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小的照办,小的一定照办!”   梁启与老管家对视了一眼,他二人皆知梁时是个手段一绝之人,但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可他回府这阵子明显像变了一个人,已经到了暴戾狠绝的地步了,昨日还亲手将梁府之前的账房先生给一剑砍了,人虽没死,但也断了一条臂膀,离死不远了,只因那账房先生在两年前携款私逃。   梁启有些担心兄长,他自己是庶出,又是科举屡试不第,梁家的将来就只能靠着兄长了。   其实梁时看上去并无大碍,但这阵子一直告病在府上,拒不见客,炎帝体恤梁家,或许一开始不会介意,但长此以往下去总不是办法。   梁启道:“二哥,处理张家的事就交给我吧,你若不明日就入宫复职?”   老管家也是这个意思,二爷待在府上,一心只处理府中事宜,未免显得有些大材小用了,而且他怎么都觉着梁时他有点不对劲。这阵子似乎是在逃避着些什么。   梁时的回答模棱两可,“我知道了。”   梁启与老管家也只好暂且作罢。   *   午后,楚翘坐在西花厅下吃了一盅枸杞粳米粥压惊,今日一见梁时残暴之态,她更是要步步小心,半点马脚也不能露出来。   梁温带着小丫鬟走了过来,那丫鬟都是新买来的,经由回事处调.教了几日,都还算机灵。   梁温见楚翘依旧没有付出实际行动,她上前劝道:“如玉,我可告诉你,今个儿那个花姑娘给梁时缝制了一件披风,你不擅针线不要紧,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这是十全大补汤,你这就给梁时送过去。”   梁温无比执着的帮着楚翘巩固主母的地位,楚翘闻到那十全大补汤的香味,她只是好奇一问,“长姐,这是什么汤?”   梁温觉着她简直太过放松警惕,好不容易熬过了两年的艰辛,怎能让旁的女子钻了空子?   “如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些作甚?听长姐的一言,你现在就去见梁时,保不成那位花姑娘也在呢!”梁温因着曾经受惯了妾室的气,对花木暖十分不待见。   她又道:“哼!我已经打听过了,梁时根本就没有纳她,她一个女子还真是好意跟着男子入京了,如今还堂而皇之的对梁时多番献好。如玉,你可得抓紧了,日后若是先让她生下一儿半女,你这个正妻的位子就不稳了。”   楚翘是被梁温逼着去了一趟上房,她没有法子,只好硬着头皮,端着十全大补汤去了梁时所在的书房。   这个时候,书房门是开着的,两侧各立着梁时的心腹随从,他二人见来人是楚翘,还道了一句,“夫人,您来了。”   楚翘憨笑了两声,往书房内探了一眼,生怕梁时不知道她的存在,朗声道:“我是来给二爷送汤的。”   那二人再无他言,站立如松的面无表情。   楚翘这便迈入了书房,入眼是梁时清冷的俊颜,他正伏案看书,阴郁的神情透着淡淡的冷意。楚翘正寻思着说辞,视线突然被桌案上的一封信笺所吸引,那上面“放妻书”三个楷体小字赫然醒目,甚是坚韧有力。   梁时竟然这般主动的写了和离书?楚翘紧张的心情消散大半,她上前一步,将大补汤放在了桌案上,极力表现出了一丝丝的不舍与忧伤。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翘:单身的日子就在眼前,高兴。   梁时:呵呵,你想多了。 第24章 突然反悔   一个即将和离的小妇人,她将来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自是一番惆怅溢于脸上。   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楚翘垂下双手,捏了捏自己的大腿,无论如何,都要表现出心碎受伤,委曲求全,欲哭无泪的惆怅之态。   她抽泣一下精致的小鼻子,宛若一个刚刚被弃的妇人,微微抬眼间,眼波千般流转,可怜楚楚的看着梁时。   梁时:“……”他无心理会她,旁人心伤与否和他毫无关系。   楚翘知道言多必失,梁时一向都是一言九鼎,他既然都写好了和离书了,那么这事肯定就这么定下来了。   梁时不会哄女子,更没有将眼前这个小妇人当做他的妻,他嗓音无温道:“这里是地契与田产,足够你安枕无忧过活一辈子,你明日就可以离开梁府了。”   说着,他当真递了万康钱庄的银票过来,除此之外还有几张地契与房契。出手相当的阔绰。   楚翘的视线却又落在了梁时右臂端的那一大叠银票上,这眼神不亚于恶狼盯着肉包子。方才那点佯装出来的伤心也不怎么的明显了。   若非因着梁时的神色太过阴沉,她肯定会讨价还价,与梁时好好谈谈她这两年在梁家所受的苦难。   梁时自然是感觉到了眸中强烈的“贪念”:“……”他平生最是不喜贪恋钱财权势的女子,若非看在眼前此妇的确在梁家任劳任怨的两载,梁时充其量只会让管事打发了她,今日她正好自己过来,那么梁时就便顺道将地契银票交给她,并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见这小妇人的眼神实在是明显的贪婪,他意味不明的直言道:“怎么?还嫌不够?”   若是当初那人足够贪婪,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她,可她什么都不要,像只精致的笼中雀,只过着她自己安乐日子,到头来被人害了,她自己可能还不知道!   梁时虽不喜贪婪之人,但……他却无比希望那人从未如此纯真过。   他可以任她所为,听她摆布的。   可她从不知道!也从不需要!   面对如此直白的质问,楚翘即便想矜持一下也是难了。   她自然是嫌不够了,将来的日子都得靠着她一人,即便此刻梁时给她金山银山,她也绝对不会嫌多。   机会就在眼前,她肯定是要抓住了,而且据她所知,梁时根本就不是小气的人。   幼时她看中了梁时饲养的小.奶.狗,她就跑来隔壁梁家向他索要。梁时没有拒绝她,当日就将小.奶.狗抱给了她,还附赠了不少其他精致的小玩意儿。   梁时内心压抑了太久的情绪急切需要发泄出来,他丝毫不会介意拿一个冥婚妻子开刀。   二人四目相对之间,书房内的空气都凉了下来,楚翘感觉到了不妙,当看见梁时眸中闪过一丝阴损的神色时,楚翘当即见好就收,十分迅速的怂了下来,“够了,如何能不够呢。”   她卖力抽泣了两下,肯定不能表现的太过欢喜,这世上没有女子收到和离书时还能展颜欢笑。楚翘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梁时颜面尽失,在抱着地契银票离开之前,楚翘违心道:“妾身自知配不上二爷,当了二爷两年的冥妻,妾身已是心满意足,再无他求。能与二爷相识一场,已经是妾身修来的福分,妾身今后不能再伺候二爷了,望二爷照顾好自己。”   这话好像有些过头了,反而有欲盖弥彰之嫌,楚翘及时止住,一脸严肃道:“妾身就不打扰二爷了,妾身回去归置东西,明日就离开。”   在楚翘再次看向梁时,这人早就垂眸看着书册了,仿佛当她不存在一般,也没有因为她方才的“真情流露”而产生任何的影响。   午后的日光从窗棂斜斜洒了进来,照亮了内间舞动的尘埃,硕大的书房空空如已,梨花木博古架上的那只锦盒也不见了踪迹,也不晓得是梁时已经打开?还是他将盒子存放了起来?   梁时身着暗青色菖菖蒲纹杭绸直裰,剑眉斜飞入鬓,煞是凛然,楚翘一个侧眸之间,看见他微蹙的眉目有些凉意。还有他鬓角的几缕银丝,他的面容其实看上去很年轻,怎的白头了?   他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仿佛石化成了一座淹没在废弃时光里的雕塑。   久闻梁时过目不忘,天资聪颖,自幼就是一个奇才,可楚翘跨过门廊时,发现他还是看着同一页,全程都没有翻过书页,宛若定住了。   仅有一丝异样在心头一闪而过,楚翘并没有放在心上,要知道梁时素来都是这般让人捉摸不透的模样。   楚翘满心欢喜的离开了梁时的书房,回去之后就吩咐了四个丫鬟开始收拾东西。   楚翘即将离开梁府一事以最快的速度被阖府上下获知。   梁云翼与梁云奇从吴家族学归来,兄弟二人听闻消息,就直接去见了梁时,但书房门紧闭,守在门外的护院道:“两位少爷莫要为难我等,大人他正当闭关中。”   梁时对两个儿子十分的严格,他二人幼时便是由梁时亲自带大,三岁识字,五岁背文,七岁便能写论。他二人最为敬畏之人便是梁时了。   既然父亲闭门不见,他们又不能直闯。但母亲也不能离开梁家!   兄弟二人商议片刻,梁云翼道:“二弟,我倒是有个法子,只是有些阴损,只怕到时候让母亲知道了,会彻底得罪了她,届时你可要帮着我在母亲面前说项。”   梁云奇不怀好意一笑,猜出了他大哥的心思,道:“大哥,你是想悄悄将母亲的那点私产拿走?到时候母亲就算想走也走不掉了。至于父亲这边,他是不会将母亲驱逐的,只要人还在,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少年一笑,摇了摇头,“非也,我的这个法子更绝,保证父亲再也不会提及休妻一事。”言罢,他在梁云奇耳边低语了几句。   梁云奇当即睁大了眼睛,“大哥,你怎知萧王爷曾想求娶母亲?这……这说不通啊!不过,此法的确可行,父亲与萧王爷一向不合,萧王爷想娶的人,父亲一定不会放手。事不宜迟,你我这就去找古叔,让他出面在父亲跟前提及此事。”   老管家年事已高,阖府上下不论年纪,都喊他一声“古叔”,这个称呼无关乎辈份,仅仅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两位少年当即去寻了老管家,老管家笑眯了眼,也觉之甚妙,拍手道:“老奴这就去见二爷一趟,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听到这番话,少爷就放心吧。”   这厢,老管家一路小跑去了梁时的书房外,他自然也是无法进入,但此事拖延不得,若是自家夫人离开了,再被萧湛所娶,那便真的迟了,其实老管家那日站在堂屋外听到这一切时也甚是吃惊。他虽听得模棱两可,但也明白其中大意。   老管家无奈,只好隔着一扇门对里头的人道:“二爷,夫人万万不可离府啊,老奴听闻萧王爷有娶夫人之心,他一月前还亲自登门拜访过!”   这话一出,不消片刻门扇就被人从里打开了,梁时神色凝郁,他让老管家进屋说话。   梁时直接问道:“萧湛因何要娶她?”除却一张漂亮的脸蛋,他找不出那小妇人身上还有什么优点。   老管家耳背,那日之所以偷听也是因为不放心楚翘,至于究竟为何,他也不清楚,“二爷,老奴不知。看来此事还需斟酌,夫人万不可放走了啊。”   这厢,楚翘正吩咐着她的四个丫鬟归置物件,阿福匆匆而来,她眼眸湿润,一看就是方才哭过的,但此刻她却笑道:“夫人,好消息,二人他正往您这边来了,奴婢这就命人准备酒菜!”   楚翘愣住了,梁时是打算给她送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翘:不用那么客气了啦,还送什么行呦!(摆摆小手,偷笑)   梁时:来,说说看,你究竟隐瞒了我哪些事?(冷笑) 第25章 不准离开   梁时此人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楚翘绝对不会天真的以为他真是来给自己送行的,而且他竟然亲自走了这一趟,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阴谋?!   楚翘一时间心慌难以抑制,上辈子当皇太后那十年,她目睹了朝中权臣你争我斗,更是亲眼看着梁时一步步迈入了内阁,其手段不可谓不阴损狡诈,他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政客,他之所以坐上了如今的位置上,也不知踏着多少人的头颅上去的。   但即便如此,这人依旧严谨的寻不出半点瑕疵出来,政敌想要抓住他的把柄又谈何容易?即便是萧湛那样的城府之人,也没法将梁时置于死地,他总是留有后手,而且是以旁人始料未及的手段。   在梁时还未露面之前,楚翘让四个丫鬟暂时退在一侧,她自己则本本分分的端坐在了锦杌上,旁人一瞧这小模样,定会以为她是如何的乖巧温顺。楚翘又吩咐冬云泡了一壶花茶过来,并道:“花茶中放入一些安神的方子。”   小丫鬟并不知道楚翘的用意,只是照着她说的去做了,“是,夫人。”楚翘一日没有离开梁府,便还是她们的夫人。   楚翘觉着梁时近日甚是暴戾,而她一点都不想被粗.暴对待。这才是她在花茶中加入安神方子的主要用意,就算没有用处,她心里也感觉好受些。   梁时来的速度超乎了楚翘的想象,此时将至黄昏,日光微暖,秋风怡人,楚翘就老老实实的坐在花厅里,梁时大步而来,步履生风,步入花厅之后,便直接撩炮落座,根本不把自己当外人。   换言之,他是梁家的主子,也的确不是一个外人。   楚翘勉强表现的镇定,她不晓得梁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待丫鬟端了花茶上来,便闻梁时的声音淡淡中带着些许不善,“都下去!”   四个小丫鬟胆子很小,她们也才被楚翘买回府不久,闻言后先看了一眼楚翘。   楚翘自然不会与梁时抗衡,她点了点头,示意这四人皆退下,阿福亦然。这个时候的楚翘很明显在防备着梁时,她虽不知道梁时的目的是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接下来绝对没有好事发生。   茶壶中腾起的热气带出了丝丝花香,此刻秋日西斜,满园梧桐红叶,精致甚美。梁时却总是大煞风景的那一个,他没有给楚翘半分揣测的机会,直接就问道:“萧王爷因何要娶你?”   据他这几日所查,楚翘与萧湛之间并无半分瓜葛,而唯一的牵扯就是前阵子因着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两人打了程家公子,以至于楚翘去找萧湛帮忙了,还给他治头疾。   萧湛是什么人,梁时自是清楚,他岂会好端端的娶一个寡妇?   若说是因为一张绝色容颜,梁时是绝对不会信的,那个人心里藏着的人是谁,他一清二楚!   楚翘被震惊到了,连连咽了几口,以免尴尬,她给二人皆倒了两杯茶水。   品茶间,她无视梁时审视的目光,内心快速盘算了起来,她心想,梁时既然已经问出口了,那么梁时肯定已经知道萧湛登门求娶过她的事,若是她执意反驳,不亚于搬起千斤大石去砸自己的脚。   梁时可是吏部侍郎,在胜任吏部官员之前,他曾在大理寺任职,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破过无数神秘离奇的案件。   楚翘能这个时候胡搅难缠么?当然是不能的。   她没有与狼共舞的本事,搞不好会被恶狼一口吞了。故此,她说了一半,也留了一半,道:“二爷不在府上这两年,妾身从未行为不检点,蒙受萧王爷错爱,妾身也是诚惶诚恐的,二爷放心,妾身从未答应过萧王爷,从未有损过您的颜面。”   楚翘的这个解释似乎没有令梁时满意,他语气无温,就连眼神也是,淡淡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啊?还想让她说什么?   楚翘在内心将梁时圈起来咒骂了一遍,表面上懵懂一怔,“呃?二爷所指何事?妾身不甚明白?”   梁时起初以为这小妇人老实温厚,但这些日子仅仅几面下来,他却不这么认为了。   方才在书房的伤心是假的,眼下的装模作样又是假的!   很好,竟然在他的眼皮底下耍心机,看来萧湛想求娶她也并非只是空穴来风,梁时的视线轻飘飘的落下,一抹不以为然一闪而逝,他端起杯盏,轻抿了一口花茶,“好,我今晚留下。”   这声音宛若带着令人神经一颤的魔力,突然之间将楚翘的幻想搅的支离破碎。   我今晚留下?   这话是什么意思,已经是昭然若揭。   梁时,不能这样不讲理!哀家也是有脾气的!   想归想,楚翘声音温温的,带着小姑娘独有的软糯,她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和离过的妇人,就像泼出去的水,二爷说这话是不是太唐突了?”   梁时笑了,这笑意自他薄凉的唇角荡开,着实苦涩,因长久不曾笑过的缘故,他唇角的形状有些不甚自然。   “呵呵呵……”几声意味不明的笑意消散之后,他终于抬眸,在对上楚翘一脸懵然的表情时,梁时话锋一转,已是明明白白的威胁,“颜如玉,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   楚翘一僵,她反复思量了一番,想起萧湛对两个继子的在意,好像也跟她没有多大关系。万一今晚梁时真的留下,他狼性大发,那……她又要死一回了!   楚翘最是识时务,这也是父兄一直教她的,有人撑腰就可逞强,可若是无人撑腰,还是先保住小命要紧,她遂将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梁时。坦白从宽的态度甚是良好。   “二爷,萧王爷不是看上了妾身,他是想要云翼和云奇当儿子,您说奇不奇怪?就连我这般聪慧之人,也是想不明白的。”   梁时微微垂下眼眸,没有再看面前的小妇人一眼,也没有质疑她的说辞。   楚翘见他纹丝不动,又恢复了石雕的模样,俊颜氤氲在腾起的水汽之中,他神色不明。   楚翘不晓得他这又是几个意思,问道:“那妾身现在还可以和离么?”   闻言,梁时突然抬眸,硬生生的给了她三个字,“不可以!”   秋日落下的很快,整个听雨轩都沉浸在橘色的秋光之中,楚翘怔住了,她眼睁睁看着梁时在她面前起身,又眼睁睁的看着他大步离开,背影带风,这人行至月洞门时,对守在那里的丫鬟吩咐了一声,“看好你们家主子,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让她踏出府门半步!”   小丫鬟们哪里见过这般气势骇人的贵人?登时支支吾吾应下了,“是!二爷!”   楚翘在一阵微凉的秋风中呆了片刻,她怎么觉着自个儿有点像偷鸡不成蚀把米?谁能告诉她,究竟是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梁云翼:好样的,计划成功!   梁云奇:呵呵,母亲再想离开就难了。   梁云玥:若是生个弟弟妹妹,母亲更是走不掉了。   梁温:花姑娘也是个障碍,要早日铲除她才成,不过生孩子也是大事!   老管家:再接再厉,大家做的都很好。   楚翘:……呃呃? 第26章 阁老夫人   楚翘万万没有想到,在短短半日之内,她亲身经历了一下人生的大起大落。   这一场“变故”都是梁时给她带来的。   他果然还是那个令得御史也束手无措的梁阁老,专会变着法的折磨人。   楚翘就这么被禁足了,香料铺子的生意自然是顾不得了,在没搞清楚梁时的真正意图之前,她当真不确定自己能安然活到哪一日。   所以……萧湛原本想利用机会娶了她,再将梁云翼与梁云奇收做嗣子?而梁时原本也不将她放在眼中,只因为得知了此前萧湛求娶一事,他又不打算放妻了?   这几桩事情之间究竟有何种联系?   有……有联系么?   楚翘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天晚上她照常去陪着梁老太太用饭,却是忘记了抱着牌位一块去了,梁老太太像极了恶婆婆,冲着她就数落道:“你这是怎的回事?你将你夫君弃之何处了?!”   楚翘端坐着,索性委屈巴巴的瞥了一眼梁时,喏,这位不就是她夫君么?   花木暖是梁时带回府的客人,梁家的回事处渐渐充沛之后,也给她专门安排了丫鬟婆子伺候着,当真将她视作贵客了。   晚膳时,她也在席上。   楚翘看着梁时,花木暖也看着他。   和离之事一闹,阖府上下俱知,花木暖自然也是知晓的,她知道楚翘的身份只是一个被颜家人“卖”给梁府的女子,而梁时这样的人又怎会看上一个平庸的商户女?她即便再怎么好看,也只是空有皮囊,也难以红袖添香。   梁时提出和离,是花木暖意料之中,且十分欢喜之事。   只是没想到,这份欢喜还没有持续半日就结束了,怎么的梁时午后写了休书,不出两个时辰又反悔了?   花木暖也是一知半解,甚是糊涂的同时,也隐约开始不耐烦了,她等了两年之久,并不是为了给梁时当妾的!   在楚翘与花木暖齐齐看着梁时的节骨眼上,梁温与三个孩子也望了过来,就连堂屋内伺候的下人也纷纷瞧了过来。   当初梁时“死”了,夫人抱着牌位还尚可理解。可现如今梁时死而复生,夫人总不能还抱着牌位,这得多寒碜人呐?!   此刻,梁老太太明显还在盛怒当中,梁时神色不明,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可言,更是无视了旁人的目光,对老太太道:“母亲,您该用饭了。”   成年男子的嗓音渗透着被陈旧时光渲染的魄力,他此言一出,梁老太太便没有继续对楚翘破口大骂,但依旧脸色不佳,嘱咐了一句,“如玉,下回切记要带着你夫君一道过来!”   楚翘:“……”她已经搞不清梁老太太究竟是糊涂?还是精明了?   这一天晚上,楚翘命丫鬟点了浓重的安神香,这才得以安稳入睡,至于旁人有没有睡下,那就不是她操心的事了。   次日一早,隔壁楚家的管事亲自送了请帖过来。再有几日就是楚夫人六十岁生辰。   楚翘也记得日子,她知道母亲每年过生辰,父兄都会给她操办酒宴。虽说父亲如今还在边陲,但有两个哥哥在京城,母亲的六十大寿肯定会很隆重,她不管以怎样的身份,都要去给母亲贺寿的。   楚家不缺名贵之物,她知道母亲也不在乎那些,只可恨她如今这副模样,根本不能让母亲知道她还活在世上。   是以,楚翘亲手配制了几只香包,自从自己“死”后,母亲便开始了吃斋念佛的日子,久而久之,身子骨多多少少会熬出毛病来。楚翘这两年时常寻着借口去隔壁楚家看望母亲,也会送些香料之类的小东西给她。   五日后,阿福笑眯眯的撩了帘子入屋,瞧见闷闷不乐的楚翘,便道:“夫人,您可别再憋屈着了,二爷方才命人过来传了话,让您稍作准备,一会跟着二爷一道去隔壁楚家祝贺去。”   见楚翘依旧盯着她小算盘,有气无力的拨弄着,阿福又道:“夫人,您今儿可以外出了,怎的还不高兴?二爷也是在意您呢,奴婢可听说了,今晨花姑娘给二爷送去的荷叶粥,二爷一口都没尝,以奴婢看,二爷当真是舍不得您走。”   楚翘生的娇媚,她虽是骨架细弱,但稍稍圆润起来之后,便更显得稚气未脱,她抬了抬眼,长而密的睫毛如黑色蝶翅扑闪了几下,眼神无奈的瞅了阿福一眼,“他哪里是舍不下我……”这是要和萧湛斗气,故意拘着她啊。   否则,楚翘实在寻思不出其他理由了。   这两年楚翘一直穿的很素净,今个儿是母亲的六十大寿,她肯定要稍微捯饬一番,遂让阿福从箱笼里挑一套她最是喜欢的碧色衣裳出来。   发髻上则只插了一只流苏素银的簪子,一对碧玉耳垂通透水灵,衬的她的肌肤近乎完美到了毫无瑕疵。   楚翘不紧不慢的从小院出来,又慢条斯理的一路走到前院,她是故意让梁时等着她的。   谁让梁时这般出尔反尔,是打算拘禁她一辈子不成?   此刻,梁时就站在院中一棵梧桐树下负手而立,背影高大挺拔,他是背对着楚翘站着的。   即便没有看到他的正脸,楚翘也感觉到了来自梁时身上的威压。她真真是同情花姑娘了,将来与梁时此人共度一生,好端端的花姑娘得多折寿啊。   老管家见楚翘过来,笑道:“夫人,您来了啊,二爷等你多时了。”   楚翘对老管家点了点头,而梁时却突然神色不善的看了老管家一眼,这让老管家登时僵住了,他知道二爷不喜欢旁人多事,可如今这情形,他不撮合一下,二爷和夫人何时才能像真正的夫妻?   梁时彻底转过身来,当他眼眸之中映出楚翘的脸时,有种冷冽,惊讶,疑惑,甚至是厌恶的眼神一闪而逝。   不得不说,眼前这小妇人的确是上乘的容色,梁时的视线从她苍黛般的眉目离开,很快落在了她小巧可人的粉唇上,但旋即又重新往上,最终落在了楚翘的如黑色绸缎的墨发上,他冷声道:“跟我走!”   梁时一贯阴郁,楚翘没有放在心上,至于他为何不正眼瞧她,楚翘更不打算细究。换言之,他何曾正眼瞧过谁?   恒顺胡同一片热闹隆重,今日楚家世子爷-楚坤也在府上。楚坤早年娶了周氏为妻,已育有一双儿女,是个成熟俊朗的男子。   楚翘重生成颜如玉之后,很少有机会再看见她大哥,幼时她大哥也很是疼她,长嫂亦然。   到了楚家大门外时,楚翘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正在招待宾客的楚坤,心中五味杂陈,大哥和长嫂还会想起她么?   楚翘的出神引起了梁时的留意,他的人自是已经查出这两年来楚远如何“对待”这小妇人的。   此刻再看她盯着楚家世子爷的痴痴眼神,梁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哼,我原以为此妇惯会弄虚作假,虚情假意,看来还得多加一条:拈花惹草!   这个念头在梁时脑中一闪而过,他兀自进了楚府,也不管楚翘是否跟在他身后,光天化日之下,他也不担心楚翘会走丢了。   楚翘的到来引来无数贵妇们的艳羡眼馋,众人原以为她是天底下最为苦命的女子,谁晓得这风水一转,年纪轻轻就成个阁老夫人了?   这瞧着也才十来岁的光景,却已是三品大员的夫人,她上辈子莫不是救苦救难了?!   在场不少妇人都已儿孙满堂了,此刻看见楚翘,还得微微颔首,恭敬的向她打招呼,客客气气的喊一声“梁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梁时:胡搅难缠,谎话连篇,装模作样,还沾花惹草!!!我为什么不休了她?   众人:……是啊?为什么呢?   老管家:目测大人很快就要沦陷了。 第27章 我家翘翘   楚翘自然用不着梁时带着她。   她对楚府熟门熟路,很快就去了楚夫人跟前拜寿去了。这两年下来,楚夫人也差不多了解了楚翘的为人,很是喜欢她。   此前梁时没有回京,楚夫人还替她惋惜,多好的姑娘家,十来岁就开始守寡,不免让她想起了自家的女儿。说到底梁时也是为了翘翘才离京,他能活着回来,楚夫人心头也好受些。   今日这种大好日子,楚翘当然不会没出息的煽情一番,她这人长的娇气,但眼泪却少的可怜,“楚夫人,我这里给您备了一些香包,有安神的,有醒神的,也有驱虫的。您可别小瞧了我这些香包,一般人都我不会给方子。”   楚夫人被她逗笑了,让丫鬟将香包收下,又拉着楚翘说了一通话,“如玉,你嫁到隔壁也有两年了,我自是知道你待我是真心的好,所以啊我老婆子也就多唠叨几句,你听了也别介意,怎的我听说梁时他还带了一名女子回来?”   楚翘闻言,心头一暖,不管母亲是否知道她的身份,母亲都是关心自己的。   楚翘觉得这倒没什么,花木暖的存在其实并没有对楚翘构成任何威胁,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打算与梁时缠缠绵绵到天涯。   等到时机成熟时,她肯定是要离开的。   楚翘笑道:“夫人,您莫要替我操心了,我听说贵府二公子……他还未定亲?”楚翘纯碎是关心二哥。   她二哥都弱冠几年了,再这般磋磨下去,二哥是打算作甚嘛?还好意思调戏隔壁的小寡妇?如果楚翘没有取代颜如玉,且颜如玉还活着的话,是不是已经遭了她二哥的“毒手”了?   楚翘此言让楚夫人微微一愣,楚夫人自然也晓得自家儿子的荒唐,莫不是……   楚翘忙解释了一句,“我就是随便问问,夫人可莫要多想了。那夫人先忙着,我且出去走走。”   楚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这些年为了楚远要死要活的闺中女子不计其数,她可不希望楚远又迫害了一个。   这厢,楚翘领着阿福在楚家的花园子里赏了一会菊花,那些命妇贵女们两年前还得向她磕头请安呢,现如今看着她的眼神,却多半都是不怀好意的。楚翘知道,这其中肯定是有人在嫉妒她。   毕竟,梁时当初也是备受高门贵女所追捧的俊公子啊,不少官员都想招他为婿,可梁时不知怎的突然就娶了大兴张家的女儿。而且一胎得三,可谓天赋异禀!   *   楚远亲自招呼前来贺寿的男宾,这些人里面除却楚家的宗族之人,其余多半都是朝中官员。梁时一到场,这些人自然而然的都望了过来。   两年前梁时势头正劲,却突然主动请缨赶赴苗疆,那可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使,五军都督那头都没有表态,他梁时一个文臣却是斩钉截铁的上书炎帝,要亲自带兵围剿叛贼。   当初,群臣都以为一贯攻于心机的梁时,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事实证明,梁时那次去苗疆的确是大错特错,险些丧了性命不说,还白白浪费了两年的光景,要知道清流派再想恢复往日荣耀,已经没有那么简单了。   朝中各大势力都不会轻易允许梁时卷土重来,他如今虽还挂着吏部侍郎的官职,那也是炎帝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   不过,最令群臣费解的是,梁时都回京了,怎么一直呆在府上闭关,却不问朝政?他是黔驴技穷了?还是另有谋划?   梁时的一言一行都在群臣的监视之中,他却不以为然,如若无视,只是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待着,宛若置身事外。   楚远提着鸟笼子走了过来,见了梁时,便叹了一声,“方才见梁夫人那身装扮,我还以为瞧见了我家翘翘了。”   “哎,我家翘翘在闺中时,也最喜碧色。”   梁时没说话,却可见他俊挺的腮帮子鼓动了几下,而就在这时,他的视线突然往前方望了过去,那抹碧色的身影让他既恨又念,如同与荆棘缠.绵,让他好不痛爽。   楚远也看见了楚翘,他从不知避讳,广袖挥了一挥,笑道:“梁夫人,这么巧啊,我与梁兄正说起你呢。”   楚翘在看到梁时的那一瞬,她便觉之不太妙了,这二人说起她作甚?她区区一介妇人,有什么值得提及的?   楚翘无法,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这个时候临阵脱逃反而会显得虚心作祟。   不过,未及楚翘寻思着说些什么,楚远手中提着的八哥就无端躁动了起来,卖力扑腾着肥大的翅膀,好像对楚翘的出现甚是感兴趣。   楚翘一呆,这鸟笼子有些眼熟,可这只鸟……是鸟么?怎的肥的像只彩鸡?待看清鸟儿头顶的一块大红色斑点时,楚翘便能确认了,这只鸟儿就是她曾经饲养过的八哥。   怎么如今它成了这副德行了?   楚翘僵了僵,“二公子,夫……夫君。”她打了一声招呼,“夫君”二字已经听不出声音。   鸟儿像炸了毛一般,一直在扑腾,楚远心疼不已,他爱屋及乌,不亚于将这只八哥当做是他的三妹养着了,“这,这怎么回事啊?”   楚翘也尴尬着,喊出“夫君”时,她的双颊已经不明所以的滚烫了起来,这绝对不是因为羞涩之故。   这时,梁时突然从石杌上起身,他面色十分不佳,对楚远道了一句,“二公子,我还有事在身,今日就不留下喝酒了,祝老夫人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说着,他拉着楚翘就离开了花园子,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俱是楚翘难以承受的。   鸟儿发疯了,梁时也发疯了。   恒顺胡同里停放了数辆华盖马车,来往人群眼神诡异的看着梁时与楚翘二人,一个阴沉无温,另一个则是一脸懵然。   有人不由得暗自叹息:也难怪了,梁大人终究是个老谋深算的,可怜了梁夫人还是个小姑娘心性,能不闹嫌隙么?   甚至于有人揣测,梁府恐怕很快就会换新夫人了,一个被卖给梁家的商户女,她拿什么与梁时这样的人相配呢!   楚翘被梁时拉入梁府,之后他几欲失控的警告了她一句,“今后不准再穿碧色!”   只是因为这身衣服,他才如此动怒?   为什么?   楚翘仅仅是单纯喜欢碧色,觉之眼前舒畅,当了皇太后之后,她再也没有穿过碧色的衣裙,“为何?”   梁时将她拖入书房,之后将门扇大力从内合上,随着光线突然暗了下来,楚翘的小心肝都被吓着了。梁时他根本就不是人啊,太可怕了,脾气说来就来!   梁时甩开了楚翘的手腕,他站在那里,突然像极了手足无措的迷失之人,盯着楚翘秀美的眉目,那嗓音威慑之中透着颤动,“全城皆知皇太后喜欢碧色,你难道不知晓?” 第28章 矫揉造作   她的确曾经喜欢碧色,可也没有规定全城皆不准穿。   楚翘想挣脱梁时重重包围的视线,可似乎无论她往哪里看,总能感觉到这人似乎想将她生吞活剥了才解气。   梁时突然没来由的道了一句,“我很不喜欢!今后休要再这么穿!”   楚翘又懵了,难道梁老太太的癔症并非突发的?瞧瞧,梁时此刻不也是神志不清了么?这都是家族病史啊!   她道:“可……可皇太后她……”她自己已经死了啊!   “闭嘴!我警告你,不准提及她,一个字都不准!”梁时没有打过女子,但眼下的形势看来,他很想对面前的小女子动手了。若非他如今已在修身养性,他会亲手给她剥了!   楚翘哑然失色。   梁时这是有多恨自己?就连提也不准提了?他仿佛恨不能将她的尸首从水晶棺材里拖出来,再喝光她的血,吃光她的肉。   她到底怎么惹到他了?无非就是当初霸占了他的几样宝贝?那块玛瑙卧虎镇纸?抢了他的小.奶.狗?   或者是拒绝了梁时的自荐枕席……   思及此,楚翘再也不敢看着梁时的双眸,或是心虚,或是掩饰,她此刻只想躲进小院,将自己严严实实遮盖起来。   楚翘最不擅长的事就是逞强,因为上辈子轮不到她出头,她的所有一切都被人摆平了,此刻楚翘自然是先保命要紧,“下回妾身再也不这样穿了,二爷,您快放开妾身,不然……妾身就要叫了!”   梁时愠怒来的毫无预兆,他看见眼前这女子一身碧色衣裙,他便甚是来火,他有太多的话没有来得及与那人说,只恨此生再无机会!   他曾盼着种种不可预计的将来,可如今……往事成了触目不可望的狼藉,前方没有路途,他即便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势,又能与谁分享?   他曾盼着花前月下,雨中吟诵,举案齐眉……统统都是与她有关的!   从来没有人能欠他如此之多!   梁时闭了闭眼,沉吸时,可见他胸膛强烈的起伏,“出去!”   楚翘也被吓着了,提着裙摆,委屈巴巴的抽泣了几下,很快就让自己消失在了梁时的视线范围之内。   *   楚远终于安抚好了情绪甚是波动的八哥,“没出息的东西,瞧见好看的人儿,你就这般安耐不住了?待有空,爷给你配一只雌鸟儿。”   八哥“咕噜”了几声,时隔两载,他终于说了几个字出来,“太后千岁!”   “太后千岁!”它又喊了一声。   前院喧嚣声不断,楚远却楞在了当场,也不知道是因为八哥这句话的缘故?还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听到八哥开口了?片刻之后,楚远方才靠近了鸟笼子,他紧紧盯着八哥看,问道:“小八,你再说声给爷听听?谁千岁?嗯?”   八哥喉咙不住的咕噜了几下,但良久没有再说话,楚远等了又等,几乎拿出了挑拨姑娘们的耐性对待它了,但小东西再无一句话出来。楚远只得长叹了口气,又想起了他家翘翘了,三妹是他的掌心宝,就这么走了,他如何能放下?自然不能!   楚远今日心情欠佳,喂了八哥不少吃食,还夸它,“小八,爷也知道你想翘翘,爷又何尝不是?你放心,爷终有一日会给翘翘报仇,爷说到做到!”   八哥扑腾了几下翅膀,似有灵性一般在鸟笼上蹭着它圆滚滚的脑袋,“咕噜,咕噜……”   楚远正提着鸟笼往宴席处走,他一抬头就看见萧湛不知何时站在了月洞门处,此人常年一身玄色锦袍,墨带玉冠,神色尤为凛然。楚远曾多次怀疑过是萧湛害死了楚翘,但他一直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   萧湛也看着他,微微一颔首,竟突然对楚远手中的八哥感兴趣,问道:“二公子,这只鸟……刚才可是说过什么话?”   八哥的确喊了一声“太后千岁”。即便楚远睹物思人,也不可能幻听了,但他并没有说实话,却道:“是么?我却未曾听到,这小东西已经两年没开口了。”   萧湛没有继续追问,他看着楚远走远,眸色愈发晦暗不明,身后的小黑道了一句,“王爷,方才小的明明也听见了那只八哥喊了皇太后,这……二公子如何能睁眼说瞎话?”   萧湛突然右手一挥,止住了小黑的话,他侧目往隔壁梁府望了一眼,眉头越蹙越深,那长久以来困扰他的疑惑像被什么刺激了一下,但又似乎根本寻不到真相的出口。   “王爷?”小黑见自家主子毫无反应,遂又唤了一声。   片刻之后,萧湛才从飞檐斗拱上收回了视线,他转身时道了一句,“回府!”   *   上房的一点风吹草动很快就传遍阖府。   花木暖自是听说了梁时与楚翘大闹矛盾,方才梁时将楚翘带回府的架势煞是骇人,就连老管家挡都挡不住。   花木暖找准了时机,待上房开始风平浪静之后,她才端着亲手泡制的清茶过来,行至书房门口,却见门扇是合上的,外面守着两个面目森严的护院,花木暖与这二人相熟,毕竟俱在苗疆共度了两载,这二人对花木暖还算敬重。   当初的确是花木暖一家救了大人,这份恩情是无法消磨的,否则以大人的为人,也不可能带着女子回府。   只是,这都回京一月有余了,花木暖的身份还是不清不楚的,这迟早会引起旁人的妄议。她自是开始着急了。   如风与如影二人也甚是为难,要说起花木暖,她也是容色出众,性子温和的女子,即便出身不高,也可谓良配,谁会料到梁老太太会给大人娶了一房冥配?正房夫人若是不离开,花木暖也只能做小。   如风道:“花姑娘,大人他……俱不见客,你还是先回去吧。”   如影的话很少,他跟着梁时多年了,是梁时的得力心腹,自家主子是什么心思,他是十分明白的,花木暖若是没有其他心思,主子一定会保她一生无忧,可若是她还强求其他的,恐怕到了最后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花木暖脸色一僵,但很快就恢复了常色,她的尊严容不得肆意践踏,为了掩饰尴尬处境,她笑道:“这样啊,那我就不打扰大人了,这是去邪火的清茶,劳烦两位给大人端进去。”   如风与如影没有拒绝,他们家大人的确需要降降火,一个时辰之前去楚府时还好端端的,怎会与夫人大起争执?夫人长的柔柔弱弱,她怎敢接二连三的招惹大人?   人长的娇小,影响力却是很大。   如风与如影也是着实想不通。   花木暖悠悠转身,倩影清丽,似有一股子含冤带怯的情绪,叫人平添怜悯。其实,达官贵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梁时要是纳了花木暖为妾,府上人才会觉得正常,梁时若是一直没有动静,那就是不太寻常了。   放着娇花美人在府上做摆设?   而且,梁时回府有些日子了,至今还没与夫人圆房!   自然了,如风与如影不会干涉梁时的私事,梁时一日不回朝复职,他们便一日忧心着。   *   楚翘回到小院,稍稍平复了一下受惊过度的情绪之后,便一门心腹扑在了和离之事上。   所谓七初,就是不孝,无子,淫.乱,妒,恶疾,口多言,盗窃。   她若是都占齐全了,梁时不放妻也不成规矩了!她正思量着,阿福打了珠帘进来,禀报了一声,“夫人,花姑娘到您这边来了,说要找您说说话。”   楚翘听到花木暖来了,登时眼神一亮,不亚于从茫茫黑夜之中刚看到了一丝光明,她总不能为了和离,真的去对梁老夫人不敬,或是偷窃吧?!   善妒倒是好办!而且听说花木暖还是梁时十分在意的一个人的,那么只有从她着手了!   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花姑娘,哀家只能拿你开刀了!   这般一寻思,楚翘窃笑两声,先让丫鬟将花木暖晾在外头晒太阳,她在屋内慢慢吞吞的换下碧色衣裳之后,这才去了花厅见花木暖。   楚翘上辈子虽是任意妄为了一些,但鲜少会摆架子,今日却是派头十足的。但因着相貌上缺少了强硬之气,她即便傲慢了,也不会让人觉之趾高气昂,“你来了?”楚翘冷冷道。   阿福一愣,感觉今日的夫人有点不太一样,莫不是夫人她终于开窍了?知道捍卫自己的地位了?   这对听雨轩而言,绝对是一件好事,夫人正妻的地位巩固,她们这些当下人的才能有好日子过。   花木暖也愣住了,之前楚翘对她十分友善和睦,怎么?这就装不下去?原形毕露了?如此也好,梁时最是不喜欢心机狡诈的女子。此前楚翘一派和气文弱,花木暖还不知从何下手,见楚翘这般对待她,她倒是有了主意。   楚翘一强势,花木暖就有意示弱了下来,她知道梁时最是嫉恨恃强凌弱之人,“夫人,我听闻您与大人他闹了罅隙?夫人且听我一言,大人这两年身受重伤,受不得气,夫人可莫要再惹怒了大人。”   楚翘一开始还觉着花木暖是个好女子,她在后宫待了那些年,虽无人与她难堪,但她也能将女子的心性看的透彻,这个花木暖是将她视作情敌了呀。   如此甚好!   楚翘内心讥诮一笑,面上却冷哼了一声,“二爷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花姑娘告诉我。”   她看了一眼花木暖细长的十指,不由得多瞄了几眼,她的手指是那种骨节分明,没有一丝赘肉的,十分好看。不像楚翘的手,虽是小巧,却是肉嘟嘟的,手背还有两只小窝。   楚翘看了一眼石案上的糖炒毛栗,笑道:“花姑娘这双手真是好看,瞧着也一定很能干,不像我,吃个毛栗都费劲。”楚翘的指尖柔软细嫩的,根本碰不得坚.硬之物。   她这话一出,花木暖自是明白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虽是至今没有得一个名份,但她也不愿意伺候楚翘。   楚翘却又说:“不瞒你说,我这院里的丫头都是刚买来的,手脚不利索。我听说花姑娘与二爷关系匪浅?二爷喜欢吃毛栗,花姑娘若不就在此处剥一些吧。”   见花木暖犹豫,楚翘接着说了一句,“我还以为花姑娘是真心待二爷的呢。”   既然是梁时喜欢,花木暖便没有回绝,换言之她认为这也是一个机会,她与其就这么和楚翘撕破脸皮,还不如将计就计呢。   是以,花木暖就当着楚翘的面剥了一个中午的栗子,楚翘为了彰显她“善妒”的本性,也没有留花木暖用饭,待一碟子的毛栗均剥好之后,她对阿福吩咐了一声,“去把这碟栗子给二爷送过去,就说是我亲手给他剥的。”   楚翘梨涡浅笑,一个挑眉间像足了心机十足的娇蛮女子,花木暖的十指已然受到了细微的伤害,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盖都磨花了,但她闻言后并没有置气,而是起身盈盈一福,“夫人,若无旁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楚翘如此做派,花木暖反而觉得高兴,看来梁时很快就会休了这个不识大体,肆意妄为的女子!   待花木暖一离开,阿福焦虑道:“夫人,您如何说这栗子是您剥的?万一让二爷知晓了,他该会如何想您?”   楚翘摆了摆手,又让小丫鬟给她剥石榴吃,她不以为意,“放心吧,你们家二爷一定会知道这栗子不是我剥的,那位花姑娘也一定会在二爷跟前将此事捅出来。”   阿福呆了,“……夫人!那您岂不是中计了?”   阿福哪里都好,就是脑子可能不太够用,楚翘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啊,细软的小手一挥,道:“去吧去吧,快给你们家二爷端过去,他最是喜欢吃栗子了。”   当初在坤寿宫,梁时每次去她那里,都会坐在内殿迟迟不离开,他当着她的面,吃光她案桌上的栗子,之后又是糕点,就连茶水也不放过,若不是太过了解梁时的为人,楚翘都以为他每次去自己宫里都是饿着肚子的呢!   阿福甚是不解,心道:二爷何曾喜欢吃栗子了?二爷最不喜的就是甜食。   不过想归想,阿福还是照着楚翘的吩咐,将栗子送去了梁时的书房。她自然也无法见到梁时本人,还是如风和如影将栗子送了进去,并且将阿福的话重复了一遍,道:“大人,这栗子是夫人亲手剥的。”   梁时在看书,这阵子他多半时候都是独自一人翻阅古籍,旁人根本不知道他具体在做些什么。   他本不关心什么劳什子栗子,但那个小妇人好端端的给他剥栗子?不,她没有那个好心。   梁时只是瞄了一眼,道:“放下吧,都出去。”   如风默了默,有些话还是欲言又止,大人是人中之虎,只要大人愿意,他迟早还会在朝堂上称霸,只是也不知道大人究竟要颓唐到什么时候?   将至晚膳的时辰,花木暖算好了时辰,她在林荫小道与梁时“巧遇”,她第一次看见梁时那年,就已经红鸾心动了,后来的相处更是让她无法将这个男子放下,她知道……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花木暖。   若非亲眼看见梁时持剑,以一抵十对付叛贼,花木暖绝对不会想到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也有他强劲无敌的一面。这个男子带着他的兵马拯救了整个部落,他落笔成锦,三尺青峰亦可保家卫国,花木暖从那个时候就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追随他,给他生儿育女。   这样人为的巧遇是她处心积虑的。   此刻黄昏日落,小径两侧竹影子婆娑,再有一阵子这叶子就该落了。   梁时止了步,从林中吹来的徐风刮起了他的袍服,他衣裳的颜色总是偏向深沉,如他的人一样,眉目之间总有化不开的阴郁,花木暖手持娟帕,痴痴的看着他,指尖还缠了纱布。   梁时只是眼角扫过,并没有询问,淡淡点了点头。   花木暖只当他话不多,她微微低头,之后含羞带怯的看了梁时一眼,问道:“大人,今日的栗子可合您的心意?我原以为您不喜欢那种吃食,可夫人今日说大人最喜吃栗子,我这才多剥了一些。”   梁时的眉头一直是微蹙着的,故此他方才眉头一拧之间的神色并不明显,他的确很不喜甜食,那蝶栗子……果真不是那个小妇人亲手所剥,她究竟想干什么?   梁时未作他言,身子正要与花木暖擦肩而过时,他突然止步侧目看着她,问道:“是她……是夫人告诉你,我喜欢吃栗子?”   花木暖见梁时脸色冷峻,她的目的是在梁时面前揭发楚翘的小伎俩,她眼下逮着机会,自是要说出来,“正是夫人所言,我竟不知道大人喜欢吃栗子,明日再给您剥些。”   梁时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花木暖的指尖上,他眸色一闪,但并没有说什么。   究竟发什么事,他已经了然。   妇人之间的纠葛,他嗤之以鼻,无心参与。只是方才一念之间的痴心妄想竟让他心头一颤,那个小妇人只是故意找茬吧,她又怎会知道他是否喜欢吃栗子?   呵呵……他又在胡思乱想了,那人都不在人世了,他还期待什么?当真是自欺欺人!她一走了之,连句遗言也不曾给他,而他呢……还在自我欺骗着这世间尚有奇迹。   “不必了。”他只此一言。   梁时身段颀长高大,站在人群中就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比一般男子高出了不少,尤其是那两条笔直的大长腿,步子很大,几步之后就将花木暖抛之身后,独留一阵小风微凉。   花木暖属于典型的小家碧玉的模样,她根本追不上去,除非她摒弃一切尊严跑上前。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她认为还没有到死缠烂打的地步,最起码梁时和夫人还没圆房不是么?府上也没有其他女子,她不能就此知难而退。   梁府的伙食用度恢复了两年之前的丰盛,这对楚翘而言自然是一件大好事,入秋之后,大闸蟹正当肉肥味香。   楚翘记得很清楚,当初梁时可是剥了一手的好螃蟹,那年在坤寿宫,他非但慢条斯理的与她说起了江南纺织局的料子,还将一桌子的螃蟹剥了个精光,之后亲手给她蘸了醋,那日梁时告诉她,“太后,臣其实最是喜欢吃这带壳的横行霸道的小玩意儿。”   他语气暧昧,神色邪魅。   好像下一刻就想将她当做螃蟹给剥吃了。   楚翘知道梁时意有所指,但她无心去猜测梁时究竟埋了多少心事,眼下还是先保命要紧,若是让梁时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自己的下场估计会跟盘中的大闸蟹没甚两样,是先剥后吃?还是……   楚翘及时制止了臆想,她见梁时与花木暖先后来了厅堂,笑道:“今日的大闸蟹新鲜着呢,听闻二爷很是喜欢,花姑娘你若不给二爷剥一些?”   她此言一出,一屋子的人齐齐看向了楚翘,其他人或许不知,但梁温以及三个孩子,还有老嬷嬷俱十分清楚,梁时最为讨厌的就是螃蟹,幼时无意中一次食用,便浑身起疹,后来他从不碰此物。只是偶然几次从宫里回来也会冒出一脸的红疹。   梁云翼是个顶尖聪慧的少年,他虽是年岁尚小,不懂男女之间的那点纠缠纷扰,但他瞧着母亲和父亲,还有花姑娘之间很是不寻常,他道:“是我口误,并非父亲喜欢,而是我喜欢。母亲您记错了。”   梁温也用了胳膊肘戳了一下楚翘,暗示她休要乱说话。   楚翘不以为意,为了和离大计,她可谓挖空了心思。花木暖依旧将计就计,她持帕擦了擦手,正要去拿了一只大闸蟹过来,却察觉桌案突然一阵轻微的晃动,就见梁时一掌拍在了桌案上,之后他便道:“颜如玉!你随我出来!”   他语气暴戾阴沉。 第29章 和离姿势   梁温等人自然感觉不妙,楚翘与梁时今个儿已经闹了一回了,这厢又要干什么?   梁温恨铁不成钢,颜如玉啊颜如玉,你这一手的好算盘怎就被你打得稀巴烂,你这是要做甚啊?你是听了谁在背后嚼舌根子,梁时何曾喜欢吃螃蟹了?   楚翘一怔,她终归还是很怂的,没有大女子的豪情壮志,为了表现善妒,她瞪了花木暖一眼,这才理了理衣襟,缓慢至极了出了堂屋,剩下的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不明所以。   这又是要闹哪一出?   此时,天光尚未彻底大黑,似有若无的桂花香扑鼻而来,香气宜人,加之当空还挂有一只盘月,后日就是中秋了。眼下良辰美景,徐风悠悠,是花前月下的大好时机。   不过,站在梧桐树下的一男一女却是两看相厌。   男子高大挺拔,眉目俊挺凛然,宛若落日余晖下策马归来的将军,只是站在那里,便是自成一派与众不同的风流。   而女子娇俏粉嫩,灵气逼人,一个美眸流转之间,都会让人误会是她有意的挑逗。   然,这也只是外表。   他二人暗自揣测,无一人是善类。恨不能都将对方置于掌下,随心所欲的施以威压。   在楚翘眼中,梁时还是当初的佞臣,这个人与她青梅竹马,二人同年同月同日生,梁老太太和楚夫人有孕当年还时常在一块打叶子牌,旁人是相识于幼时,而他们可能还是相识于……腹中时。   楚翘可能尚且无法做到像一个娇俏小娘子一样在梁时怀里撒娇耍横。   而梁时认为,眼前这小妇人明明就是一个玩弄心机的高手,偏生长了一张蛊惑人心,又纯真无邪的脸蛋。   二人四目相对之间,梧桐树上的虫儿都悄咪咪的躲藏了起来,方圆几丈之内的空气都变得不怀好意了。   男人有男人的清贵与高傲,女子也有女子的小纠结与小心思,二人互不示弱,各怀鬼胎。   梁时的视线从楚翘粉红娇妍的菱角唇离开,渐渐上移,落在了那双透着灵气的眸子上,她右眼眼角的红色泪痣宛若盛开在雪山之巅的嫣红雪莲,那般妖异魅惑,直撞心扉。   与那人一模一样的小红痣,他喜之若狂的东西。   梁时唇角微微一动,是一种轻视之笑:这小女子真该庆幸,我这两年尚未放下,否则……   他终究不是一个喜形露于色之人,眼底除却淡淡的冷然之外,再无其他情绪,终于他道:“你想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仅仅因为楚翘说他喜欢吃螃蟹之故,他突然有了耐心。因着这天底下只有一人以为他梁时喜欢吃螃蟹。   楚翘觉着奇怪,她表现的如此明显,梁时他就没有看出来?楚翘双手一摊,道:“二爷不懂?妾身这是善妒啊!”   梁时:“……”   天色渐暗,梁时在小妇人的幽怨注视中,他唇角的猛地一颤,岂会不明白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他索性让她死了这条心,“你还想和离?这是不可能的!我梁家正缺一个正室夫人给我的孩子当母亲,而你……勉强可以胜任。”   梁时虽很不喜欢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妇人,但三个孩子对楚翘的评价很高,这一点毋庸置疑。   楚翘气的咬了咬唇,双眸直勾勾的瞪着他,只可惜她太羸弱,这么一点大的小人儿,她还想造反了不成?   梁时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心头涌上一丝丝久违的快意,他知道自己已经几乎变态了,竟然觉得折磨眼前这人让他觉之舒爽,他道:“死的最快的都是自作聪明之人,你明白么?玉如?”   楚翘打了一个机灵,梁时的嗓音很有磁性,带着不可言喻的穿透力,一声“如玉”轻缓却又狂傲,这二字飘入楚翘的耳中时,她竟不由自主的颤了一颤,像被一股魔力给禁锢住了。   但旋即,楚翘双臂抱胸,面露嫌弃之色,“二爷,您……您别这样唤妾身,妾身不习惯的。”   她生的骄里娇气的,带着怒嗔的言辞反而让这种娇俏更添了一丝丝的妩媚。   梁时一僵,他这是在教训她,她想到哪里去了?   明明想法设法想和离,又在他面前装作乖顺可人,她究竟要什么?且罢,他梁时无心与这样的女子纠缠,“总之,你在梁家还有用处,待你无用之时,我也不会留你!”   这叫什么话?她的存在就是被他利用的么?   这次谈话很不愉快,确切的说,根本就无法进行下去。   梁时离开之前,警告了一句,“休要再寻旁人麻烦,你听明白了么?”   楚翘知道他指的是谁,自然就是个那梁府久居的花木暖,楚翘也不晓得起了什么心思,在梁时正好转身离开时,她道:“妾身善妒,不准二爷纳妾!”   想要娶美人,就得先休了她才成!   梁时觉得十分好笑,他何曾说过要纳妾了?她以为这点小伎俩能瞒得过他,看来她还是想要和离,这才如此这般毫不忌讳的告诉自己,她是如何善妒?!   果然只是一个小女子,妇人之见,毫无远视。   梁时没有理睬她,朝着堂屋径直而去了。永不纳妾的承诺,他只会对一人付诸,而那人……她恐怕并不屑于这样的承诺吧。   光线熹微下,楚翘看着梁时远去,他宽阔的背影竟有几分萧凉,随着他大步而去,身后几片落叶纷飞,很快消散于天地间。   楚翘狠狠打了几个喷嚏,她心道,梁时肯定骂她了。   “善妒”计划失败,梁时并不买账,也没有因为楚翘为难花木暖而打算将她休了。   现在问题来了,除却“善妒”之外,她还无所出,没有孩子总是一项大忌吧。   思及此,楚翘又在秋风中打了一个寒颤,万一梁时提出真要与她生孩子,那又如何是好?毕竟不是她不能生,而是他们之间……并没有夫妻之实,阴阳尚未结合,如何能生下孩子?   这条策略不可用!再换一条?骄纵?淫.意?楚翘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在梁时跟前骄纵淫.意?这难度相当的大啊!   晚饭过后,梁时与楚翘各自回院。自然了,花木暖也没有如愿成为梁府的姨娘。   梁温去了一趟听雨轩,她一颗心都快操碎了,此前梁时没有回来,楚翘一个人守着活寡还是情有可原,可如今梁时回府了,她着实想不出楚翘还在矜持什么?   “如玉,你老实告诉我,你因何厌恶梁时?你以为我这阵子没有看出来?”梁温没有给楚翘台阶下,直言逼问。   楚翘脑壳疼,今日受的刺激颇多,她现在需要好好泡个花瓣澡,给自己疏通筋骨,明日继续抗争。   净房里腾着丝丝缕缕的热气,还有明媚的花香,这让梁温不由得想起了一人来,她惋惜的长叹了一声,“哎,如玉,你不晓得,当初我有一个闺中好友,她也甚是喜欢娇花,每日沐浴总爱撒些花瓣。”   说到这里,梁温一番惆怅,此时楚翘身上只着中衣,衣领处一大片雪白的皓颈露了出来,翘挺的丰.盈无比招摇诱惑,整个人如白玉雕琢,当真是玉做成的骨头,水做的肌肤,梁温的视线盯了半晌,心中微微触动:这等容色,也只有翘翘能及了,梁时喜欢极了那个,怎就不喜欢眼前这个?   都是娇娇弱弱的小模样,有甚区别?   梁温这时笑道:“如玉啊,你要相信我,梁时绝对会喜欢你的,当初我那闺中好友也是他的心头娇呢。”   楚翘正吃着一盏酸酪,闻言后,她险些被呛着了。   梁温当初性子高傲,在京城贵女圈子中并不怎么受欢迎,她的闺中好友也只有楚翘一人,而且她上辈子也的确最是喜欢泡花瓣澡,梁温口中的闺中好友似乎就是她自己?!   可……梁时的心头娇?又是谁啊?   皇太后是本朝不可亵渎的人物,就连炎帝都敬重非凡,梁温也不想给楚翘惹事,遂点到为止,离开之前又劝了一句,“如玉,梁时是外冷内热,你与他多接触,便知他的好处了,可明白我的意思?”她挑了挑眉,神色有些“猥.琐”。   梁温还是那个梁温,楚翘自是晓得她是什么意思,她面上敷衍了一句,“长姐,我晓得了啦,你快些回去歇息吧。”   梁温笑了笑,鼻头微酸,若是皇太后还活着,她哪里会受这两年的罪?以皇太后我行我素的性子,一定会帮她去张家讨回公道。如今,故人已逝,她想多了也只能徒增伤悲。   *   次日一大早,晨光正当熹微,阿福撩了珠帘疾步而来,见四个小丫鬟给楚翘涂指甲,阿福道:“夫人,您猜方才二爷他干了什么?”   楚翘一听是梁时的事,她一开始还算好奇,却沉住气问,“他做什么了?”   阿福眼眸放光,“二爷将咱们前院的那棵百年桂花树又买回来了,隔壁楚二公子还因这事不高兴呢,眼下正在与二爷对弈。”   楚翘倒是记得那棵桂花树,二哥去年的时候带小厮过来将桂花树挖走的,还给了楚翘二十两银子。   其实,楚家哪里真的需要什么桂花树?二哥这是变相的帮衬着梁府。   梁时也真是小气,怎还好意思将树又买回来?能养活么?   这厢,梁时与楚远在亭台下正厮杀的如火如荼,但在关键时刻,楚远却突然弃了手中白玉棋子,他抬眸冷硬的问道:“梁时,我家翘翘所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就连太医院都束手无措,而且事发之后楚家动用了一切关系将坤寿宫上下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任何的线索。   这件事情困扰了楚远太久了,他的小翘翘自幼就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他教她识字,带她走马观灯,他已经想好了对策,不久之后就能将翘翘从坤寿宫接出来,要是事情顺利,即可绕过一切眼线。从此,他家翘翘便会有一个全新的身份,再也不用在深宫之中枯熬了岁月。   两年了,终于可以提及此事了,楚远眸框之中溢出一抹杀意,大掌之中一颗被他硬生生捏碎。   梁时面无他色,清俊的容颜氤氲在晨光之中,他淡淡道:“噬心蛊,它本不是一味□□,是有人早就蓄意养好的蛊虫……放在了她……宫内的茶花内。”   这句话说完,梁时胸口重重一滞,半晌才恢复了呼吸。   梁时与楚远皆知楚翘喜欢花,坤寿宫尽数都是名贵的花种,她无心眷恋权势,寻常就在园子里与鲜花为伴。   很显然,无论是谁害了她,此人一定是处在位高权重的位置上,否则如何能在坤寿宫的花卉上做手脚?   而且,目的又是什么?   当初楚家人多番告诉过楚翘,让她切不可干涉权政,而楚翘本身就不喜欢那些,她如何对旁人构成威胁了?   楚远想不通,梁时也一直只字未提。   楚远晓得梁时对三妹的一片痴心,可那丫头……她到底懂不懂男人的心还另当别论。   当年梁时走的匆忙,不久就传了死讯回京,即便楚远想尽法子派了人去苗疆寻人,也没有寻到下落,他问:“梁时,你这两年究竟干什么去了?”   是啊,他这两年究竟干什么去了?   其实,他二人都知道,即便梁时顺利拿到解药,也来不及赶回来了。   无论怎么做都是一个死局。   梁时很不喜欢这种无能之感,甚至于痛恨这种无措,手中最后一颗黑曜石棋子落下之后,他半晌才道:“中秋了。”   他未提,楚远也没有继续追问,“是啊,中秋了。”   楚远临走之前还是劝了一句,“梁时,你该振作了,翘翘若是在天有灵,她会感激你为她做的一切。”   梁时一直没有说话,他们几个是一同长大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楚翘在院中嬉笑几声,隔壁的梁时都能听的清清楚楚,多年前他正当苦读,每每听到这声音,都会抬头往隔壁的楚家望几眼,之后便不觉之累了。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她的感激。   *   中秋夜,皇宫举办宴会,但凡五品以上的京官俱可携带家眷出席。   梁时虽还没有正式复职,但他的头衔一直都在,楚翘身为梁时名义上的妻子,这种场合肯定也是要一道参加的。   梁时寻常做派极为正经严明,其实他的相貌则偏向于魏晋风流名士,还是少年的时候就是家喻户晓的俊美公子。只是如今的他过于孤冷,加之回京之后续了髯,似乎不怎么在意仪态了,如今整个人看上去内敛深沉。   想当初,梁时就连身上所穿的衣袍都是要熏香的,十分的讲究。   今日楚翘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下身配的是宫缎素雪绢裙,妇人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的走动左右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这身穿扮虽是隆重,但还是显得稚嫩,她站在梁时身侧,不像是他的妻,倒像是……大闺女?   这是老管家第一眼的印象,自然了,这种话他肯定不能说出来,他家二爷也是出众卓群的相貌,无非只是……稍稍成熟老练了一些,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看着梁时与楚翘双双上了马车,老管家站在胡同口一直目送着马车走远,叹道:“二爷愿意带着夫人入宫,这说明还是有戏的。”   老管家不甚喜欢花木暖,总觉着那女子心怀不轨,但对方是梁时的贵客,老管家也不能多说什么。夫人虽是偶尔骄纵,但却从不过分,很有分寸。关键是在梁府最为落魄的时候,她一直不离不弃,对两位少爷和小姐也是掏心挖肺的好。   这厢,楚翘屏息端坐,她原本还想着如何与梁时独处,却见这人已经闭眸假寐了起来,根本没有将她当回事。   如此也好,两不相望,便互无相厌。   梁时耳力过人,即便他没有睁眼,也知道面前这小女子正在他跟前晃来晃去,肆意妄为。他可没有什么好心肠,这次带楚翘入宫,也无非只是敷衍了事,他更想让萧湛知道一事,他梁时身边的人,任谁都不能抢走,即便这人根本无关轻重。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梁府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外,梁时以为楚翘会惊讶于皇宫的奢华,毕竟据他了解。颜家虽曾经富庶过,但也只是一般商户,可梁时却见楚翘脸上毫无惶恐,或是惊讶,她甚是平静的站在他身侧,收敛了平日的浮躁,一身华贵衣裙,倒显得格外亭亭玉立,像个正经的窈窕淑女。   梁时的视线很快从楚翘身上移开,没有再多看一眼,他由宫人引着往皇宫内走,楚翘便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   路上遇到的官员都了解梁时的脾气,今日是中秋大好日子,官员们可不想碰一鼻子灰,故此没有人主动上前与梁时搭讪。   一路上,楚翘安静的有些过分,这座百年的皇城曾禁锢了她十年,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回来,变成颜如玉的这两年虽是日子清苦,但人却是自在的。   宴席处就设在了御花园,梁时止步时转头对她道了一句,“不得惹事!”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他是不是自己傻?即便是再想和离,她也不可能在皇宫闹事,她如今没有炎帝和楚家撑腰,自是要好好珍惜小命的。   男女席是分开而设,中间只隔着几丈之远,除却品类齐全的菊花盆栽之外,另有一条丈许宽的过道可供宫人通行。头顶则是由钢绳悬挂着的簇新大红灯笼,男女席虽隔开的远,但楚翘依旧能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见梁时。   梁时一人端坐,无人与他交谈,一身暗青色锦袍,墨玉发冠,俊颜冷酷,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但与此同时,他又像占据了天地一方,周遭一切都成了他的衬托。   楚翘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在看着她,当望过去时,她看见的人是萧湛,这人竟突然对她笑了笑。   楚翘一僵,她垂下眼眸,不再到处乱看了。   不多时,炎帝由宫人簇拥着而来,他除却娶了萧皇后之外,前些年还纳了几个美人入宫,眼看着还有两载就要弱冠,只是迟迟没有皇嗣,这让楚翘很忧心。加之她的死,炎帝更是下旨取消了近五年之内的选秀。   表哥当年只有炎帝一个儿子,到了炎帝这一代,总不能还是皇嗣单薄!   楚翘并非没心没肺之人,当了炎帝十年的继母,与他相依为命了十年,楚翘也盼着他一生顺遂。   她死之前,最后见过的人只有炎帝,也只有他伏在榻上痛哭。   帝后二人到场,文武百官跪拜之后,炎帝举杯朗声道:“今日中秋佳节,朕在此设宴与诸卿同赏银月,朕先敬上苍一杯,望我天.朝万世千秋,永葆太平!”   群臣也举杯,高喝道:“五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客道过后,歌舞很快就开始了,这些都是楚翘看腻的东西,她并不太感兴趣。   女眷们却是对她很“上心”,楚翘如今这副脸蛋偏向于安静腼腆,若是她安分守己的不说话时,旁人瞧着当真是清丽的美人。   这些贵妇们当中,有人是带着任务打探消息的,又见楚翘年轻还小,看上去并无历练城府,便有妇人借机问道:“梁夫人,梁大人怎的还在府上歇着?可是身子骨不舒服?”   “是啊,听我家老爷说,梁大人这都回京近两个月了,难道打算一直在府上待下去?”   “梁大人是帝师,怎的也不见他入宫?”   这些妇人都是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会知道梁时没有入宫?肯定是她们家夫君们的主意。   楚翘笑了笑,吃了几片桂花糕,道:“我家夫君其实……”   她本想夸夸梁时,毕竟梁时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他只是如今还在养精蓄锐,或者是此前受伤过重,尚未从重伤之中缓过神来,但她这人总是喜欢干点坏事,遂画风一转,“我家夫君不中用的。”   众命妇:“……”   不中用?怎么个不中用法?两年前的梁时不是在朝堂上很有威望,横扫劲敌么?!   命妇们的岁数都不小了,自家的女儿有的都比楚翘年岁大,她们瞧着楚翘的小模样倒是标致,看着也机灵,可怎的竟说胡说?   究竟是梁夫人糊涂?还是……她在故意掩人耳目?   贵妇们便不得而知了,她们的夫君们这一两个月时常在家中来回踱步,一个个绞尽脑汁的猜测梁时闭关的目的,可如论是从哪个方面着手,都想不出其中缘由。   其实,楚翘今日入宫也有自己的打算,她也想炎帝了,想看看他近况如何,今晚见他容貌俊挺了不少,个头也高了,是个真正男儿了啊,如此楚翘也就放心了。   她发现太皇太后并没有露面,莫不是姑母的身子又不适了?   她们楚家的女儿也不知怎的,一个个就没有长寿的,听闻她的姑奶奶也走的早,姑母身份高贵,这些年都是用了名贵的药材拖着,这才养到了如今的岁数。至于她自己,那就更是的短命的了。   楚翘吃了一会糕点,一华衣锦服的女子靠近了她,楚翘一眼就认出了此人,她是萧皇后的母亲赵氏。楚翘起身朝着她微微一福,虽是礼数周到,但并不能看出敬意。   赵氏并不计较,谁人不知道梁夫人的身份?不过一个市井商户女,自是无法与达官贵人家的女眷相提并论,赵氏道:“梁夫人,我府上五日后有一个雅集,梁夫人可有兴趣?”   赵氏育有两女,长女入宫为后,膝下还有一个次女,萧家如今唯一的一个庶子是妾室所出。故此,赵氏虽然有当皇后的女儿,可说到底还是心有不甘的。   其实,萧氏一族原本只是祖上立了从龙之功的异姓王,之所以这些年又崛起了,都是因着萧湛过继到了萧家。   而太皇太后之所以给炎帝在萧家挑选皇后,一来是因为楚家已经没有合适的女儿了,二来就是为了拉拢萧湛。   其实,萧家除了一个摄政王萧湛之外,并没有其他权势。   楚翘点了点头,既然赵氏都亲口邀请了,她没有理由回绝,“多谢夫人,我一定捧场。”   *   宫宴结束之后已至亥时,梁时不屑应酬,与炎帝辞别,便直接离开了御花园。   楚翘自然是紧跟其后,她即便离着梁时还有几步之远,也能闻到那股十分明显的酒气。   他喝多了。   二人上了马车,外面的如风和如影驱马赶路,但很快就听到夫人的叫声,“呀!”   这声音像是半路被人强行制止住了,很快消散在了夜色中。   如风与如影面不改色,当做什么也没听到,继续赶路。   马车外面的八角琉璃灯微微晃动,隔着一层薄纱帘子,微弱的光线照了进来,打在了小少妇精致的脸蛋上。   楚翘被梁时突然而至的动作给吓着了,梁时捏着她的手腕,幽深的眸子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不中用?嗯?”   什么?   楚翘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梁时所言为何事。   可是不对了啊!梁时是如何知晓的?楚翘一怔,反问道:“你……你在我身边安插了人?”   还不算太笨,但也不聪明!   梁时唇角一勾,因着微醉之故,行为举止与寻常不太一样,他轻笑道:“你太自以为是了。”   没有在她身边安插人?那梁时……他在宫里安插了人?!否则他是如何知道自己今日对贵妇们说了些什么?   楚翘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她怕知道了梁时的秘密,会被他给灭口。   随着马车的晃动,楚翘身子一个不稳,险些就载进了梁时的怀里,不过梁时眼疾手快,只手握住了她的肩头,将她抵在了马车车壁上,动作生硬,毫无柔情。   她是什么胆子?这种话也敢往外说?仅仅为了激怒他,然后和离?   梁时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楚翘眼角的小红痣上,贪恋的看了几眼,这才将她放开,这个女子的存在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   楚翘吃痛,但她咬着唇没有吱声,她就是一个弱者啊,拿什么与梁时抗衡?眼下肯定是自保为首要。   时隔两年了,宫里竟然还有梁时的眼线……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楚翘臆想了半天也没能得出一个结果,她虽是喜欢臆想,但总会不由自主往岔路去想。   回了梁府,梁时便直接无视楚翘,下了马车之后,独自一人扬长而去。楚翘一时半会没有睡意,便带着阿福去园中剪桂花。   她就是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将它们收集起来做成香料才能永保清香。   梁府的后花园子有一大片桂花树,品种似乎都是八月金桂,这个时节正当开到了靡荼。主仆二人没走一会,就见园中正站在一人,这人手持酒壶,仰面灌了下去,样子浪荡颓唐,像个醉酒的癫狂诗人。   而梁时也是五觉极为敏锐之人,隔着数丈之远,他嗤笑了一声,又是她!   楚翘当做没有看见梁时,转身离开,阿福则拿着托盘紧随其后,可没走几步,主仆二人又看见梁时站在不远处饮酒。   楚翘浑身上下凉飕飕的,转头问阿福,“怎么回事?方才二爷不是那头么?”   阿福好心提醒了一句,“夫人,这片园子是照着八卦阵修葺的,您莫要乱走了,一会万一走不出就只能等到明晨,让古叔过来寻人了!”   还有这回事?   楚翘好像是记得梁时多年前拜了一位恩师,此人是隐世高手,专会乾坤八卦之术,她以前只是听说,觉着好玩,原来是真的。   楚翘轻咳了一声,镇定道:“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   阿福对这句话表示了深深的怀疑,但夫人已经这么说了,她也不好让夫人难堪,反正二爷也在园中,大不了一会再来寻二爷求救就是了。   楚翘领着阿福走了几圈,无一例外总是会碰见梁时,到了后来她实在是累了,索性朝着梁时走了过去。   迷路这种话,她肯定说不出口,遂柔声道:“二爷,时辰不早了,妾身……送您回去?”   这话太没底气,不过梁时既然醉了,他肯定不会察觉到。   楚翘身上披了一件玫粉色的披风,颜色明艳,正好适合她如今这个岁数,她仰着头望着他,眸光竟比千万星辰还要漂亮。   那个人也喜欢披着明艳的披风四处跑,颜如玉……你难道是上苍怜悯我,这才将你送到我身边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梁时当即又自我反驳,不!这世上只有一个翘翘,其他人都是无关紧要,他这般想着,唇角溢出一抹薄凉之笑,他好像不太想让眼前这小女子的“奸计”得逞,道:“不必了,你先回去吧。”   他难得言辞和善。   楚翘觉之不妙,他是故意的,一定是这样!   楚翘僵在了原地,梁时身上的酒气冲天,但竟然并不难闻,她咬了咬唇,索性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的银月还在当空,那盘月之中似有不可忽略的阴影,那个人常说里面住着嫦娥。   梁时不与她争执,因为他凡事都让着她。两年了,她是不是也已经……超脱轮回了?   阿福看着梁时与楚翘这般沉默相处,竟也能鬼使神差的想象出来几年后的梁府是怎样的子嗣成群,夫人虽生的娇小,但前凸后翘,一定是利于生养的,嗯!   良久之后,楚翘终于憋不住了,她打算再次去寻路,却不想梁时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没融洽到这个地步。   感觉到手腕被人重重一捏,楚翘慌张了,“你,你,你要做甚呐?”   怕成这样?明明是个放肆的人!真是会装!   梁时眼前一片朦胧,他盯着楚翘眼角的小红痣看,这或许是他唯一能借以治愈相思的东西了,带着茧子的指腹摸索着那颗艳红的小痣,他醉意憨浓,道“你这么坏,说走就走!”   谁坏了?不是他自己不愿意离开的么?   张氏死得早,梁时身边从来没有过解语花,他如此近距离的将楚翘拉到身边,阿福瞧着此情此景,只觉双颊滚烫,不知往何处溜了。   阿福心一横,抱着盛放了桂花枝的托盘,一溜烟的跑没影了,就算她自己走不出去,也不要在此处碍事了。   二爷若是能早日开窍,也是阖府上下的幸事。   楚翘还没来得及喊阿福,她人已经不见了,楚翘忙去推开梁时,她可不敢与此人独处。彼时她当皇太后那些年,这人就已经很放肆了。   小女子的挣扎与反抗是她所有的真性情,一个人的相貌与声音或许会变,可她的种种的小表情是变不了的。   梁时另一只手中的酒壶突然落地,他握住了楚翘的肩头,不停的摇晃着她,好像是像摇醒她,“你不是要走么?你走啊!你敢走?”   她不敢了,行不行啊!   楚翘只觉自己的身子骨快被晃散架了。   梁时此人一向都是雷厉风行,这便将楚翘压在了地上,落满遍地的桂花成了地铺,楚翘并不觉得疼,因着下一刻更大的刺激迎面扑来,梁时竟堪堪趴在了她身上,他没有看她的脸,只是盯着那颗小痣,警告道:“翘翘,下次一定抓住你,我会让你好看的,你等着我!”   楚翘:“……”错觉,错觉!肯定是错觉,梁时只是喝多了,他不可能看出来的,他肯定不会知道!   怔了片刻之后,楚翘没有听到动静,她试着去推了推梁时,却发现此人就像一座山一般压着她,让她根本无法动弹,梁时身上滚烫灼人,她本来还有一丝凉意,眼下却开始微热了,“二爷?二爷您醒醒!”   梁时依旧没有动弹,楚翘又唤道:“喂,你倒是醒醒啊!”   他竟然压着她!活了两辈子,楚翘头一次被人压着,她即便如今是颜如玉,但骨子里还是楚翘,她有着她的傲慢与清高,容不得旁人这般对待她。   可……此刻她也只能束手无措了,确定梁时已经彻底大醉不醒,楚翘伸手在他脸上拍了几下,不晓得他脸疼不疼,反正她的手心是疼了,这种报复方式并不凑效。   楚翘一开始被压的难受,到了后面越发的困,阿福也不知道有没有走出园子,怎的也不带人过来寻她?   楚翘心大,前半个时辰还算清醒,到了后半夜却是没出息的睡着了。   次日一早,感觉到身上的沉重有了细微的变化,楚翘是从一阵震惊中醒来的。   怎么回事啊?她只是打了一个小盹而已,怎就变成眼下这副光景?梁时也醒了,二人相对,身子依旧紧挨着,甚至于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彼此的心跳。   楚翘看见了梁时眼眸中的自己。   很明显,她的样子有些狼狈。   一夜过后,梁时脸上的醉意全消,只是稍过片刻,梁时从楚翘身上起来,见二人皆是衣裳整齐,他并没有多言,只是淡淡道:“以后深更半夜,不准出来!”   楚翘:“……!!!”   梁时转身离开,楚翘生怕自己今日走不出去,忙起身跟上,也顾不得一身的狼狈,先离开了园子再说。   由梁时带着,楚翘很快就出了园子,她诧异的回头看了看这座看似极为寻常的桂花园,她昨个儿晚上怎就像鬼打墙了?   清晨徐风微凉,楚翘打了一个寒颤,再回头时,梁时已经不见了踪迹,她也火急火燎的回了自己的小院。   这件事万不能被旁人知晓了,否则她的清誉何在?   旁人会不会以为她与梁时在外面……那啥了吧?!   楚翘回到听雨轩,阿福已经抱着换洗的衣服在屋子里伺候着了,就连洗澡的热水都打好了,她笑的不怀好意,楚翘今日若是不惩罚她,阿福就分不清谁是主子了!   楚翘正要开口,梁温从外面进来,一见楚翘还穿着昨日的衣裳,她便知道今晨的传言都是真的!遂人未至声先道:“哎呦,如玉啊,你……你这次真是立了大功了,快别站着了,好生歇着,休养身子要紧。”   楚翘:“……” 第30章 早生贵子   梁时有专门的寝房,旁人或许不知,但如风与如影却是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们家大人这些年可都是一个人孤寡着的,如今都快而立了……好像还是个雏儿?   这种事,他们做属下的肯定不能直接向主子提意见,加之府上已经有了一对少爷,还有一位小姐,梁老太太又经常犯病,大人的终生大事便一直这么耽搁着。   想想他们家大人也是不易,如此卓群俊朗,风度翩翩的一位俊才,情路怎就这般坎坷?   花姑娘倒是个贤惠的女子,也不知道大人他何时能做一个红尘阡陌上的正常男子?   这厢,如风与如影将洗澡水抬进屋之后,两人很快就出来,一左一右守在了门外。   习武之人,尤其是高手,五觉都是十分明锐的。方才梁时身上的一股子女儿家的幽香当真不可忽视,这到底是以怎样的姿势相拥?才能留下如此明显的气息?他二人是梁时的贴身随从,自然也是知道昨天晚上大人和谁在一起了。   如风和如影相识一笑,大人这方面的事情解决了,也少让他们担忧一分。   嗯,这算是大喜事了!   梁时喜洁,他成年之后一直没有续须,只因为那个人长的娇小,他担心自己太过成熟,与她不相配。可如今……也懒的刮胡子了。净房氤氲着热气,初秋的清晨凉意十足,他又是在外面宿了一夜,此时应该浑身冰凉才正常,可他抬手摁了摁胸口,掌下还存有似曾相识的温软,鼻尖也有细汗。   梁时眉头一簇,再也不去多想,他褪下一身衣裳,低头看了一眼腹部的刀疤,上面早就结痂,疤痕却甚是明显可怖,若是放在此前,他可能会用去痕膏……他曾那么自信的确定他终有一日会和她走到一块,他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去部署……   如今那份自信被碾碎成了粉末,早就随风而逝了。   梁时将自己视作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就连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也保不住,在他眼中,她一直都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他以为这世上只有她折磨旁人的份,这家伙怎就那么容易死了?!   梁时闭眼,整个人浸泡在了浴桶之中,身子开始渐渐温热,可里面……空洞如也,冰凉依旧。   片刻之后,门外有人送了消息过来,如风一听是事关萧王府,遂在门外敲了几声,道“大人,昨夜萧王府出事了。”   萧湛虽行事内敛,但这些年势头正劲,可谓是天.朝一等一的权贵了,萧王府至今没有女主人,无后宅纠纷,能出什么事?   少顷,梁时披着一件雪白色中衣开了门扇,他穿衣时显得清瘦,实则肌理坚实,每一块肌肤都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即便是如风与如影这样的高手,也是自叹不如的。   “出了什么事?”他淡淡一问,随手系上衣襟左侧的系带。这些事从来都是不假于人手。   如风与如影目不斜视,其中一人道:“回禀大人,萧王爷昨夜离宫之后被人刺杀,不过倒是有惊无险。刺客被抓住之前都服毒自尽了,尚且不知是谁人指使。不过,据线人所报,萧王府似乎不打算追究,而是以小事化了了。”   梁时眉头骤然一蹙,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应了一声,这便折返回屋,继续穿衣理发,待他再次踏出寝房时,又回恢复了那个冷硬俊朗的梁时。   一家子的人都在等着梁时用早饭,楚翘也姗姗来迟,当他二人都落座后,一屋子的人俱是脸色怪异的看了过来。   其中,只有花木暖脸色不甚好看,梁温与三个孩子都是面露期盼之色。   梁老太太今个儿亲手给楚翘夹了一只酒糟鸡蛋,笑道:“如玉,你这个时候正当需要调理身子,日后才能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出来。”   以往应付梁老太太,楚翘都是得心应手,此刻梁时在场,她真是没法说出口了,干楞了半晌才哄道:“母亲,儿媳知道了,您也多吃些。”   花木暖是个典型的美人胚子,但她每次看到楚翘,都有种自惭形秽之感,楚翘方才沐浴过,鬓角的碎发还有些微湿,当真是芙蓉出水,灿若娇花。而明眼人也看得出来梁时同样才沐浴不久。   而且,今日好几个打扫园子的下人都瞧见了梁时与楚翘一前一后从后花园子里出来,两人身上都沾染了残叶。   二爷和夫人究竟干了什么,这还用说么?   虽说这种行径不成体统,但梁时昨夜是醉酒归府的,酒后失仪这种事也是……可以原谅的嘛!   伺候梁老太太身边的两位嬷嬷也笑眯了眼,夫人是怎样性子的人,她们都很清楚了,这要是二爷不主动一些,要等到何年马月才能圆房?   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是成了,也算是件大喜事了。   花木暖煎熬了片刻,终于耐不住了,起身盈盈一福,“老太太,大人,我……我身子不适,先回去了,您二位慢用。”   按着规矩,她也得向楚翘打声招呼,花木暖这个态度无疑是想表露她自己心情欠佳。   美人就是美人,伤心郁结时也别有一番韵味,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梁时只是微微一点头,之后再也没有看她一眼,自然了,他也没有留意楚翘。   其实,楚翘很想解释一下,可她就怕越描越黑,单是为何与梁时抱在一块睡了一夜就无从解释,还是先过几日,等府上的风言风语先淡了再说。   再者,她现在的身份就是梁时的妻子,即便日后和离了,也没有人会相信她的清白。   退一万步说,活着都艰难了,她要清白作甚?   一屋子的人,除却方才离开的花木暖之外,梁时与楚翘的情绪极为正常淡定,宛若没有发生任何事,只有梁温等人莫名其妙的兴奋。   楚翘就不懂了,梁时又不是没有过女人,他们瞎起哄什么呀?   这一日,梁时依旧没有入宫,炎帝身边的御前侍卫叶青倒是登门拜访一趟,叶青没有提及公务,只是捎了炎帝的一句话,“梁大人,皇上让您好生休养,待身子痊愈再上衙也不迟。”   此前司礼监的太监赵平已经来过一趟梁府,今日叶青又登门,可见炎帝已经很着急了,并非是让梁时安心歇着。   叶青以为梁时一定会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谁晓得梁时却道:“我知道了,多谢叶侍卫走这一趟。”   叶青:“……”年轻的侍卫憋了半天,才道:“那,那好,下官就先回去了,梁大人继续养着。”   叶青刚离开不久,楚远提着鸟笼子从隔壁过来,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听闻了昨夜之事,见了梁时就道:“祝梁兄早生贵子啊。”   梁时无视了他,兀自摆好了棋局,无论与谁对弈,他都会主动择黑子,或许他自诩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吧。   楚远将心爱的八哥置于一侧,给八哥喂了一些坚果,这才开始下棋,他今日显然心绪不定。   并非楚远多么的舍不得如今的梁夫人,所以才吃醋,而是他以为梁时已经放下他家翘翘了。   楚远不允许任何人忘却了他家的翘翘。   才落下几子,楚远忽然脸色一沉,索性直接问道:“梁时,你究竟有没有线索,你是不是知道谁害死了我家翘翘?你回京已经这么久了,我此前没有问你,也是顾及你这两年为了给翘翘寻药险些丧命,可你……你这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告诉我,你到底查出了什么?”   楚远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一颗白玉棋子随着他的动作,被抛之一侧,随后滑落在地,发出玉石相击的一声脆响。   梁时的沉默寡淡让楚远近乎忍无可忍,他又道:“我且问你,是不是萧湛干的!”   到了这一刻,梁时这才抬起头来,他反问:“你昨夜派人刺杀萧湛,难道也没查出什么?”   梁时一语中的,昨日的确是楚远派人去试探萧湛,萧湛那人岂是说杀就能轻易杀死的?楚远派出去的人无一人生还。   楚远看不懂梁时了,这人明明也是那么喜欢翘翘,他现在这个态度是什么意思?整日在府上游手好闲,听说昨夜还和梁夫人圆房了?   楚远语气不佳,“梁时,我只要一个名字,你告诉我,究竟是谁?”   是谁?他也想知道!   积压了良久的情绪到了这一刻终于像决堤的黄河之水,怎么都控制不住了,梁时弃了手中棋子,他起身一拳砸在了楚远的额骨上,“你太冲动了,谁让你打草惊蛇的!”   楚远也恼怒,他二人其实都需要发泄一番。是以,便厮打了起来。   不远处的如风与如影登时僵住了,这到底要不要上前拉架?大人和楚二公子多年前也经常切磋武艺的,今日怎的好端端的动起手来?是切磋?还是真打?   如风想了想对小厮交代了一句,“速速去将夫人请来!”   小厮闻言,忙去照办了。   这厢,楚翘正陪着梁老太太逛园子,她如今被拘在梁府,没了自由,以她的性子,这都快闲的发病了。不过今日的梁老太太却是罕见的正常了起来,在来上房的路上,梁老太太正色的交代了一句,“不管你此前是谁家的女儿,现如今你就是我梁家的儿媳,你与子辰既然已有夫妻之实,就安心过日子吧,若是早日能个孩子,那是最好不过了。”   楚翘:“……”   这时,一小厮急忙跑了过来,见着梁老太太和楚翘,他便道:“老太太,夫人,大事不好了。二爷与楚家二公子在院中大打出手,小的们也不敢靠近啊。”   楚翘闻言,她微微一愣,二哥自幼习武,梁时也是从年幼开始就跟着楚家的武师傅一道练功的,他可不是一般的文臣!其实,二哥和梁时也算是同门师兄弟了。   这人若是打起来,必定两败俱伤。   梁老太太也急了,与楚翘纷纷加快了步子,待二人走到上房时,就听到楚远近乎歇斯里地的咆哮,“梁时!你究竟藏了什么秘密?我家翘翘……”见来人了,楚远欲言又止。   楚远并不是表面的风流纨绔,他这人心机不输于梁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梁老太太与楚翘时,他当即与梁时拉开。   梁时也没有打算乘胜追击,二人衣襟微乱,玉冠还是整整齐齐的样子,好像只打了身子,皆没有打脸。   楚翘:“……”她记得彼时二哥与梁时也经常切磋,二人还约定了,打哪里都可以,独独不能打脸。   这是在切磋呢?可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梁时藏了秘密?怎么还好像跟她扯上关系了?   莫不是二哥他查出了什么?难道真的是梁时杀了自己?   这个念头让楚翘从头顶凉到了脚底,她其实并不盼着这个结果,她和梁时终归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无论他是否真的对自己下手了,倘若她的死与梁时有脱不开的干系,她心里也不会好受。   楚远迅速调整了自己,他对老太太抱拳行礼,“老夫人,您来了。”   梁老太太今个儿难得清醒,她叹道:“哎呦,这叫做什么?你们两个亲如兄弟,怎就好端端的打起来了?多伤和气!”   梁时未作他言,楚远又道:“老夫人教训的是,是晚辈过激了。”   梁老太太到底也不会真的责怪楚远一人,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遂又说了梁时几句,“子辰啊,不是为娘说你,两个哥儿都快长大成人了,你这个当爹的怎么还这般胡闹!楚二公子是客人,你还不快致歉!”   一番宣泄之后,梁时心绪大好,笑道:“母亲误会了,我与楚兄方才是在切磋。”   楚远也应付了一句,“是啊,老夫人,您真的误会了。”   梁老太太这时不甚高兴了,“你二人是当我这个老婆子傻了么!”   “……”   楚远没有逗留,只是看了一眼楚翘,这便提着鸟笼子打算离开,可就在这时,八哥又开始扑腾翅膀,几乎是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太后千岁,太后千岁!”   众人一僵。   楚翘:“……” 第31章 伺候笔墨   想当初,这只八哥也是鸟儿中的佼佼者,长的秀气帅朗,虽说如今已经被养出了这副光景,但楚翘依旧记得它头心的一簇红毛。   楚翘第一反应,便是八哥认出她了,但她下一刻又自我镇定了下来,她如今是颜如玉,任何人都不会平白无故的将她与皇太后联系到一块,这个世上怎会真的有鬼神之说呢?借尸还魂更是话本里才有的东西。   若非是亲生经历了一次,她自己也是不会信的。   八哥扑腾了几下,渐渐体力不支了,楚翘瞧着它也是挺可怜的,二哥是怎么喂养它的?   “太后千岁”四个字在众人耳边回荡,众人微微愣神之后,纷纷看向了楚翘。   这时,八哥还在冲着楚翘扑腾着翅膀,梁时也直直的盯着她,按理说这只八哥此前一直跟在皇太后身边,而眼前这女子是颜家女,八哥理应从未见过她才对。   楚翘尬笑了两声,她猜测若是当真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梁时或许会将她给弄死,“这……这鸟儿长的可真……真敦实啊,呵呵呵呵……”   楚远的视线从楚翘脸上移开,他一开始接近这小妇人无非只是为了打探消息,后来时日久了,他觉着此女极为有趣,很多言行举止像极了他的翘翘,可终归她不是。   楚远叹了一声,盯着八哥道:“你认错人了!”   楚翘又笑,“是啊是啊,认错了,的确是认错了。”皇太后的名讳是不可提及的,否则那是要遭受牢狱之灾的。   炎帝的生母早逝,世人皆以为炎帝与已故的皇太后是母子情深,容不得任何人对皇太后不敬。   楚翘此刻表现出惶恐也是理所当然,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   楚远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楚翘,之后提着鸟笼子离开了梁府。   正当楚翘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她一抬眼就发现梁时正看着她,她登时打了一个机灵。   当着众人的面,梁时没有避讳,直言道:“你,随我过来!”   糟了糟了!二哥好糊弄,可是梁时……他就是一条狡猾的毒舌啊,而楚翘自己无疑是一只毫无攻击之力的小兔子,他一张口就能将她活活吞下,连根兔毛都不会剩下。   楚翘正思量着,老管家走了过来,先对梁老太太行了一礼,这才对梁时道:“二爷,张家来人了!”   老管家为了提醒什么,又添了一句,“是张良!”   要知道,梁时的原配夫人是大兴张家的女儿,而梁温此前的婆家也姓张,这两家是完全没有任何牵扯的。   梁时自然知道老管家指的是谁,算算日子,张良是该登门了。   楚翘闻言,有点庆幸之感。她以为自己可以逃过一次了。   说起张家,也算是与梁家曾有旧交,梁温与张家长公子张良的婚事便是梁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定下来的。   谁晓得,张家会是那种见利忘义之流?   梁时出事后,张家便极力与梁家撇清干系,而梁温作为梁家的嫡长女,又因着无所出之故,便被大归了,就连嫁妆也没能讨要回来。   旧事不可重提,若不是为了保住一屋子的孤儿寡母,以梁温的脾气,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厢,楚翘打算陪着梁老太太离开,梁时却单独叫住了她,“如玉,你跟我一道过来。”   如玉……   真是讨厌,又用那种磁性醇厚的腔调喊她!   众人以为二爷与夫人如胶似漆,自是没有起疑,遂纷纷散开了。   楚翘随着梁时去了厅堂,梁时坐在上首,她现在是梁时的妻,她想了想就上前几步打算坐在梁时的右侧,她还没落座,梁时却冷声道:“这边!”   他眼神示意楚翘就站在他的身侧。   楚翘忍了忍,毕竟上辈子的她从不会听人驱使,这个时候她一定要装作顺从听话一些,如此一来,梁时绝对不会怀疑她就是已故的骄纵皇太后。   楚翘站了过去,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男人俊挺的侧脸,他的胡须竟然一点都不难看,好像是特意修剪过,刚好衬托出梁时稳重内敛的气度,除此之外还有一丝狠绝与上位者的威严。   楚翘注意到丫鬟只端了两杯热茶过来,一杯放在了梁时左边的桌案上,还有一杯也是放在了上首的案几。   也就是说梁时不打算以待客之道对到从前的姐夫。   少顷,张良便由小厮领了过来,其实张良的相貌与仪态都算是上乘,否则以梁温的高傲,当初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只可惜,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是空有一副好皮囊,内里却是腐烂肮脏。   张良态度毕恭毕敬,只差给梁时磕头跪拜了。看来,如今的张家已是如履薄冰。   “梁时,听闻你回京的消息,我这阵子一直想来拜访,可……可否单独说话?”张良看了一眼楚翘,之后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他自是知道这女子是谁,不就是梁家花银子买来的冥婚儿媳么。   长的再好看,那也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张良到了这个时候,还想抱着他的尊严不放。他就算要祈求梁时,也不能当着旁人的面。   梁时轻抿了口茶,神色极淡,“你想说什么?”   张良哑然,他当然是来求梁时的,他甚至愿意将梁温再娶回去,即便梁温无所出,依然还是张家的长房正妻。   像梁温这个岁数的女子,若是不跟他回去,她也根本无法嫁出去了。   张良以为,他这是拿出了十足的诚意与梁时谈条件,就连他心爱的贵妾也抛之脑后了。   可面对梁时如此冷然之态,他竟有些无从开口。   梁时冷笑了一声,“既然你不说,那还是由我来吧。第一,你想接回梁温?可我梁家的女儿不会嫁同一个人两次!”   张良一僵,梁时竟然猜出了他的来意。   未及张良开口辩解,梁时又是一声冷笑,“我奉劝你还是尽快回府多享受几天安稳日子,张家贪墨受贿的案子已经移交大理寺,不出半月,张府就该抄家了吧。”   他说的风轻云淡,仿佛旁人的生死在他眼中不亚于是蝼蚁。   闻此言,张良彻底瘫软在了青石地面上,他双目放花,唇色青白,僵愣了片刻,匍匐着往前爬了几步,“梁时,我也曾是你的姐夫啊,你这次一定要救救张家,算是我求你了成么?我……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辜负了阿温,我对天发誓!”   梁时的一双大长腿格外醒目,楚翘正瞄了上面,就见他抬腿将张良踹开,并道:“帮你?张家是我一手拖下水的,我又为何要帮你?”   梁时就这般毫不顾忌的说出了一切,原来张家之所以遭此横祸真的是梁时一手所为!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张良当初那么对待张家也是为了自保,谁能事先料到梁时竟会大难不死,他仅带了千人赶赴苗疆,即便面对近万叛军,他竟也能活着回来!   张良是万万也想不到的!   此时的张良看着梁时,宛若看着一个从地府爬出来的地狱罗刹,他冷心绝情,高高在上,阴晴不定。   “来人,送客!”梁时高喝了一声,似乎一眼也不愿意多看张良。   很快,张良就被人拖了下去,楚翘在一侧看的一愣一愣的,所以梁时此番见张良的目的是什么?他大可以拒客呀。   正疑惑着,梁时站起身来,他侧目看着楚翘,看见她一双美眸之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他对她说了这么一句,“你方才在想,我为何要见张良那种败类?”   楚翘:“……”行!你赢了!   见楚翘瞪着大眼不说话,梁时继续循循威胁,道:“我是想让你看看,但凡得罪我梁时的人,那都会是什么下场。颜如玉,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交代清楚?嗯?”   他那样高大,站在楚翘面前,几乎能将她整个人淹没,以往她有皇太后的身份撑着,梁时不敢如何,可眼下……她当真无法与梁时抗衡。   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楚翘重生成颜如玉之后,嗅觉十分灵敏,她嗅了嗅梁时身上的气味,岔开了话题,道:“二爷,您用的可是妾身准备的澡豆?您可喜欢?妾身在里头加了玉簪花汁,还有松子油,用久了可润肤健体……”   “住嘴!”   梁时打断了楚翘的话,神色冷硬异常。   此时,堂屋内还有几个立侍的丫鬟,楚翘仰着脖子看着梁时,他比她高出了太多,这样仰望的姿势很不舒适,她怂的彻彻底底,“好……我交代还不成嘛?”   梁时依旧保持着低垂眼眸的动作,他在等着她老实作答。冥冥之中,梁时认为这个小妇人一定瞒着他什么,他不会感觉错的。   但她究竟隐瞒了何事,梁时就不得而知了。   楚翘没有什么大智谋,小机灵倒是有的,她就不信梁时仅凭一只八哥就笃定了她的身份,她现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已经彻底换了一个人,两年前她自己适应了半年才习惯这具身子和这把嗓音。   她声音一柔,一双大眼不确定的眨了眨,看上去当真是被梁时给吓着了,“妾身……在康德钱庄里存放了一些银两。”此言一出,她当即拔高了音调,又道:“那些银钱都是妾身赚来的,妾身保证没有中饱私囊,还有一部分银子是二爷您前阵子给妾身的遣散费。”   遣散费?   梁时唇角一抽,倒是想起来那日写和离书时,的确给了她一些银子。   梁时幽眸凝视着楚翘,他暂时只能看出这个小妇人古灵精怪,莫名其妙,至于其他的……还有待考究。   终于,梁时又忍不住去看她眼角的嫣红泪痣,这是他如今唯一渴望的东西了。   随着梁时的逐渐靠近,楚翘懵了,“二爷,您这是作甚嘛?”她强装羞涩了一下。   梁时:“……”他站直了身子,与楚翘拉开了距离,然后以不可违抗的口吻再一次警告了一句,“你今日看到张良的下场了?颜如玉,记住了,休要骗我!”   楚翘示弱,连连点头,没有和离之前,她肯定不能将自己给搭进去了。   楚翘离开厅堂后,梁时一人独坐品茗,可当茶香也遮盖不住那股明艳的花香时,梁时蓦然之间望向了庭院中,那个小妇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溜的倒是挺快。   突然,梁时又是一怔,胸口像是被重物猛的敲击了一下,让他如醍醐灌顶。   栗子,螃蟹,花香,玉簪花汁做成的澡豆……太后千岁……还有那颗泪痣!   好像有什么东西隐约之中将洒落一地的珠子串了来,将梁时重重缠绕。   梁时端坐着,如同一座千年的石雕,但在片刻的狂喜之后,他又是一番悠叹:我真是走火入魔了,这般牵强附会的将所谓的线索联系在一块,又能得到怎样荒唐的事实?   楚翘是楚翘,颜如玉只是颜如玉。   翘翘那般小气,肯定不希望被人取代!   *   叶青入宫如实禀报过后,炎帝在大殿内来回踱步,十八岁的炎帝已经隐露王者的锋芒。   他这个岁数既还年轻,却又野心勃勃,他已经不在需要权臣的鼎力辅佐了,他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皇权在握!   梁时是他的左膀右臂,梁时的死而复生对炎帝而言是绝顶的好消息。   “老师当真这么说的?”炎帝问答。   叶青此番登门梁府,并没有探查到实质性的消息,他如实回禀,“皇上,以微臣之见,梁大人他……已无大碍,微臣也想不通,梁大人因何迟迟不上衙。”   炎帝摆了摆手,吩咐道:“去把皇叔请过来,朕要问问皇叔之见。”   叶青领命,“是,皇上英明!”估计能让梁时入朝的人,只有萧湛了吧。   萧湛这十二年来都在协助炎帝理政,旁人若说他没有野心,就连炎帝自己都不信。   但炎帝心里很清楚帝王的权衡之术,朝中局势要想平稳,首要就是均衡各方势力。   萧湛暂时动不得!炎帝也没有十全的把握。   不多时,萧湛由宫人领入了御书房,他一身玄色暗绣的锦袍,白玉冠,祥云纹腰封,他比梁时还要年长一岁,如今正当而立,却没有续髯,整个人看上去透着一股生人勿近之感。   萧湛站定,刚要抱拳行礼,炎帝止住了他的动作,道:“皇叔不必多礼,朕有一事相托。”   萧湛大约猜出炎帝今日的目的,但面上却道:“皇上但说无妨,臣定尽力而为。”   是以,炎帝便将事情说了一遍,又道了一句,“皇叔可有法子让老师尽快入朝复职?”   萧湛面无他色,还是他如常的淡定稳重,抱拳道:“臣定会尽力,还请皇上放心。”   炎帝点了点头,看着萧湛的表情有些微妙。   其实叔侄二人非常清楚彼此的心思。   炎帝让萧湛出面,无疑是想传达一个讯息,就连摄政王也是支持梁时回朝的,如此一来,梁时回归内阁会少了诸多阻碍。   *   楚翘这一日过的很不顺遂,她刚回小院没多久,上房那边又派人过来传了消息,说是梁时叫她去书房伺候笔墨。   她好歹也是入了祠堂的正式夫人,梁时太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气愤归气愤,楚翘又不是没有法子回绝,但未及她开口,阿福却道:“夫人,今日有贵客登门,二爷让您务必过去一趟。”   “听说萧王爷一会就来,此前他已经来过咱们府上一次了,您可还记得?”   萧湛?   楚翘自然是记得他!   他怎会来梁府?楚翘还没弄明白萧湛这人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总不能还打着两个哥儿的主意吧?这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愿意给别人的孩子当爹?   思及此,楚翘又开始浮想联翩。莫不是梁时的原配夫人张氏与萧湛也曾有过某种不可言喻的纠缠……以至于萧湛以为两个哥儿有可能是他的?   不对啊,可萧湛从来都没有提及过老三!   若三胞胎真与萧湛有关系,他不可能只要两个哥儿,而弃了姐儿呀!   楚翘被自己的臆想给深深震撼到了,她竟然能幻想出这样一场爱恨情仇的大戏,不写话本营生简直浪费她的天赋!   这厢,楚翘去了梁时的书房,按理说萧湛是外男,楚翘不宜见他。   而当楚翘见到梁时后,萧湛还未露面。   梁时伏案写字,仿佛根本没有留意到楚翘的出现。   楚翘很自觉,未及梁时开口,她便上前准备研磨。   她从未伺候过人笔墨,但也见过旁人伺候过她,所以这点小事还难不倒她。   楚翘单手撩了衣袖,有模有样的研磨了起来,她的手又小又软,一看就是肉嘟嘟的,做起事来显得生疏又笨拙。   “这么蠢?”   楚翘正做的起劲,那淡寡的声音轻飘飘的荡了过来。   你才笨!   楚翘莞尔一笑,不打算与梁时撕破脸,没有和离之前,她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过活,半点马虎不得,“妾身愚钝,二爷若是嫌弃,若不让花姑娘过来?”   她的笑意明明很甜,但也透着明显的不怀好意。   梁时岂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会同我去会客。”梁时从藤椅上起身,瞄了一眼楚翘所研的磨,俯视着娇小的她,像看着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淡淡道:“是你认识的人。” 第32章 我的贱内   楚翘很不喜欢被人这般俯视的滋味。   更何况这人还是梁时。她刚记事那会也才三四岁的光景,明明与梁时是一样高的,可不出几年,她就只能仰视着他了。   并非颜如玉这具身子太过袖珍,其实楚翘如今站在女子堆了,并不算矮小,可与梁时站在一块,她就成了渺若鹌鹑的怂包。纵使她内心不惧他,可这柔弱的外表委实没有骨气。   楚翘如今这副脸蛋也是罕见的容色,胜在不施粉黛,天然去雕饰,单单站在那里就像一朵绮丽的天山雪莲。俏生生的,含羞带怯。   自然了,她根本不会羞怯,她只是长了一张具有欺骗性的脸蛋而已。   楚翘含蓄了一下,“妾身已经听阿福提及过了,是萧王爷来了?那次……那次的事,妾身统统告诉二爷了,绝无任何保留,萧王爷之所以想娶妾身,其实与妾身一点关系都没有。”   梁时站直了身子,视线渐渐从楚翘眼角的小红痣上收敛,他的贪恋已近乎痴迷,如果可以的话,他不介意拘着这小女子一辈子。如此,这颗艳红的小痣是不是也能永远为他盛开下去?   他冷笑,眼中都是不以为意,“当然!你以为萧湛会看上你?!”   这话太倔傲!   楚翘不打算跟梁时一般计较,在梁时眸色不明的注视中,楚翘稍稍挪了挪位置,她发现人的眼神当真是不一样的。像梁时这样从小沉迷争权夺势的人,他的眼神除却与生俱来的幽深之外,总是透着一股子不可忽视的审视与威压。   仿佛一个眼神之间,就能将旁人彻底看穿。   楚翘不晓得梁时的目的是什么,因为他这人总是做些出乎她的预料之事,彼时他就总喜欢让她猝不及防。   哪有生辰礼赠人经书的?她当皇太后那会,梁时可不止赠了她一本!   楚翘道了一句,“二爷,您与王爷有事要谈,妾身便不去了。”   梁时薄唇微动,似笑非笑,没有一丝善意,“容不得你。”   楚翘:“……”她如今这般柔弱顺从,是不是错了?只可恨,她当不了带刺的野蔷薇。与梁时相处,还是纯净无害白莲花能活的长久一些,辟如借居府上的花木暖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这厢,楚翘悄然收敛浑身的小刺,理了理衣襟,安分守己的跟在梁时身后,二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   萧湛已经在厅堂落座。   梁时回京之后,梁府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荣华,萧湛上回登门饮的是发霉的苦茶,此番都是清一色的雨前龙井,茶色浅翠,香气沁人。   就连杯盏也换成了薄蝉瓷器,握在掌中通透如玉,懂瓷的人皆知道仅仅这样一只杯盏价值多少银两。   梁时果真有的是手段,即便离开两年了,他也能出其不意的收拢钱财。他若是想当一个奸佞,朝堂之上没有几人是他的对手。   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是当官的料,总能攻其不备的先发制人。   萧湛是皇储,虽改了外姓,可到底也是摄政王,他没有起身,深幽的眸子中透着淡淡的笑意,但这并不能让人觉之友善。   梁时上前一步,抱拳道:“王爷,下官来迟了。”   萧湛广袖一佛,“梁大人客气了。”他虚手一请,让梁时落座。   这时,萧湛的视线毫无保留的落在了楚翘身上,梁时能察觉到的异常,他自然也是可以。   要论起上辈子的交情,梁时与楚翘是青梅竹马,萧湛又何尝不是?   年少的时光总是让人格外念想,可物是人非,每个人都有截然不同的宿命和征程,突然有一日,那些所谓的旧交统统都淡了,取而代之的只有私权较量,尔虞我诈。   萧湛也不知起了什么心思,他看着站在那里,婷婷如清冽夏荷初绽的小妇人,竟是无比温和的笑了笑。   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音荡了过来,“梁夫人,这么巧啊,你也来了。”   楚翘很不喜欢眼下这副场面,她本不该与萧湛再有任何牵扯的,谁知道会发生此前的那桩事呢!   稍稍尴尬过后,楚翘莞尔一笑,稚嫩的脸蛋极力表现出阁老夫人的雅致,“王爷,妾身这厢有礼了。”   萧湛点了点头,他看着楚翘退至梁时身侧落座,眼眸中有一丝异色一闪而逝,但很快又笑道:“本王还打算寻了机会登门贵府向梁夫人致谢。梁夫人的香包对本王的旧疾大有益处。”   楚翘是为了两个哥儿才欠了萧湛的人情,她本不该心虚,可她总感觉萧湛这厢温言善语的对她说话……其实是一个陷阱!   果然,楚翘一看梁时的脸色,便猜出了萧湛的目的,他这是要作甚?挑拨离间?如今梁时回府了,萧湛也不能再给两个哥儿当爹了,那么萧湛究竟想从梁家得到什么?   楚翘正要说话,梁时抢言一步,“贱内才疏学浅,那点制香的本事如何能让王爷亲自登门致谢。”   贱内……?!   当萧湛与梁时的视线均看过来时,楚翘脸上并无任何异样,她浅笑着,双眸全神贯注,莹润白皙小脸上没有对“贱内”二字表现出任何排斥。   堂屋内三人皆是脸上带笑,但楚翘明显感觉到了一股风起云涌,这场景在几年前便发生过。那次梁时与萧湛在坤寿宫商榷楚翘的生辰宴。   后来,这二人突然就当着楚翘的面打了起来。什么君子之道,儒生之德,权臣之尊,一应俱抛之脑后了,两人当着楚翘的面,广袖一掳,就开始出招厮打。   为防事态严重,楚翘那日开始装病,一直病到了年底,拒不见客。   楚翘:“……”天知道,她也是云里雾里的!根本没有理解他二人最终的意图。   萧湛的视线在楚翘与梁时身上轻扫而过,他二人就坐在萧湛对面的厢椅上,一个老练沉稳,但也不乏俊美,而另一个虽是梳了妇人发髻,看上去莫过还是个姑娘家,她体格娇小,坐在硕大的厢椅上有些格格不入。   以梁时的秉性,他可能不会亏待了冥婚妻子,但也绝对不会留下她。   可梁时不仅留了她,还似乎接受了她。   有意思……   不得不说,梁夫人的确是漂亮的,确切的说是超越了一般的好看,她的容色清丽脱俗,灵气逼人,像是被无数珍馐娇养出来的。性子也尤为古怪,与寻常的女子有些不同。   萧湛一笑而过,从袖中取出一串金丝楠木檀香手串,“梁大人过谦了,本王头疾的老毛病多亏了梁夫人,这条珠串是经大师开过光的,还望梁夫人能收下,以表本王之谢意。”   萧湛既然亲手送礼了,楚翘若是不收,那就是回绝了他的颜面。她刚要谢过萧湛,梁时的长臂从她眼前伸了过去,将檀香手串接了过来,之后又交到了楚翘的手中。   梁时的掌心微凉,带有明显的茧子,有意摸索着她的手背时,引起一阵令人颤栗的触动。   楚翘尬笑了起来,只闻梁时不温不火的嗓音道:“下官替贱内多谢王爷,贱内生性胆小,有这佛珠护身,下官也放心了。”   他微微侧头,那俊美邪魅的脸上挂着令人奔溃的假笑,“如玉,还不快多谢王爷!”   楚翘起身,朝着萧湛福了一福,“妾身多谢王爷。”   萧湛再次点头示意,“无妨,本王这也算是谢礼,只是本王这旧疾,还得劳烦梁夫人继续替本王医治了,这可是梁夫人亲口答应的。”   楚翘还能说什么么?她的确承诺过,而且她可能想故意惹怒梁时,遂娇柔一笑,老气横秋道:“王爷客气了,妾身此前有求于王爷,如今能替王爷分忧,实乃妾身之本份。”   三人俱是皮笑肉不笑的客道了一番,丫鬟重新上前续了茶,厅堂内氤氲着金桂幽香和淡淡的茶香,这两种气味融合在一起,交织成了另一味独到的秋味。让浮躁的人心归为平和,如置身丘壑旷原之间。   萧湛此番来梁府并非只是为了向楚翘致谢,炎帝想让梁时入朝,萧湛如何能不依着他?   此事是炎帝亲自交由萧湛来办,他自是要办的干净利落。   换言之,梁时他自己不就是在等着这一天么?   萧湛品了口茶,道:“梁大人,实不相瞒,本王这次叨扰贵府,也是为了替皇上分忧。明年开春就是每三年一度的春闱,眼下朝中正缺可用之才,梁大人身为吏部侍郎,是不是也应该给皇上分忧?”   气氛骤然之间变得不太对劲了。   萧湛明面上是登门劝说,但大有诋毁之意在其中。   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梁时是吏部一把手,春闱将近,他于情于理都不该在家中歇着。   楚翘微微敛眸,低头看着手中的金丝楠檀香佛珠,这样的场景又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彼时,这二人就很喜欢在她跟前商榷政务,也不管她是否愿意听到。   她如今是颜如玉了,可“遭遇”还是如此的相似。   此刻,面对萧湛如此直白的逼视,梁时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卑微,他就是个游历官场的高手,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就连那十分客道官方的笑声也丝毫不差的荡了出来,“呵呵呵,王爷说的是,只是下官以为既然有王爷辅政,下官缺席与否,与皇上所做决策之影响并不大。王爷乃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怎么?王爷也有解决不了的事?”   这句话更加赤.裸.裸的挑衅了。   意指摄政王至今还不释权!   又来了!与上辈子别无两样!还有完没完!   萧湛闻言,朗声一笑,声音磁性震耳。   但楚翘知道,这是萧湛盛怒的开始,在这之后,他就会不动声色的将对手置于掌下,肆意迫害。   自然了,梁时也不善男信女,萧湛对付他的同时,他肯定已经在暗中部署了。   这是,楚翘终于抬眼,她的长相太过偏向于温婉娇俏,懵懂无知的水眸总能轻易欺骗了对方。此番瞄了萧湛与梁时一眼,看在旁人眼中,只觉她是怯生生的,好像很容易即会受到了惊吓似的。   萧湛并没有动怒,紧接着又道:“本王虽是辅政,但梁大人乃国之栋梁,梁大人不会让本王难做吧?”   梁时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回朝,而且他在短时间之内,并不想入宫,那个地方躺着一个人,他无法接受那个人的死。   两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足以让他收拾好情绪,可这内心的伤疤……他还需要更长的时日。   梁时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与萧湛起争执,“王爷说笑了,下官岂敢?既是王爷亲自登门,下官不敢不从,下官再次多谢王爷眷顾。”   萧湛眼眸微眯,皮笑肉不笑,当丫鬟再次上前给他继茶时,他广袖一挥,“时辰不早了,本王先行告辞。”   一言至此,他看向了一旁端坐的楚翘,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竟笑的十分和善,“梁夫人,那本王的旧疾就拜托你了。”   楚翘尬笑了两声,她如今不是个无所依附的小寡妇了,她也是朝廷三品大员的正妻。眼下萧湛依旧让她医治,这要是传出去,对梁府与梁时的颜面都不利。   可楚翘又欠他的人情,更确切的说,是梁府欠了萧湛的人情。   楚翘也亲口承诺过会尽力而为,她肯定不能这个时候回绝了萧湛,遂起身相送,“妾身定当尽力,王爷您慢走。”   像萧湛与梁时这种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旁人的小心思,楚翘是怎样心性的人,他二人已经无需揣测。   萧湛走之前,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未置一词,但看着楚翘的眼神尤为怪异,这让楚翘很不安。   她感觉,萧湛是想利用她来刺激梁时?他是不是抓错把柄了?梁时也从不将她当回事啊?   正折返小院,梁时高大的身影将楚翘团团遮盖住,他仅仅长臂一伸,就将楚翘手中的佛珠夺了过去。   楚翘扭头看着他,“二爷,您这是作何?”   梁时与她擦肩而过,他双腿很长,步子甚大,少顷就消失在了长廊上,仅留一阵清风荡过。   楚翘:“……”人在屋檐下,如何能不低头?且罢,那佛珠也不是她想要的。 第33章 终于露馅   秋风自窗棂吹了进来,梁时立于窗前,站立半晌。   他从小到大,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绝对不会茫然处事,除却在那个人身上,他时常会控制不住的想去靠近之外,还从来没像今晨这般“胡闹”。   仅仅是为了那颗艳红的小红痣吧?他如此想着,眉头蹙的更深。   那个人的最后一面,他都没有见着,听说她现在就躺在那冰冷的棺椁之中,这肯定不是她想要的,她最惧寒了,入秋之后就是披风不离身,到了冬日,走到哪里都会抱着一只罩着毛茸茸套.子的汤婆子。   每次见着他,那冻的粉红的小脸总是凶巴巴的样子。   梁时不懂,她为何总是那般疏离他,他只是很喜欢她而已,想给她一个完成的一辈子,他已经尽力去谋划了,只差一点,他就能将她带出宫了。   可……世事难料,那个家伙终究没有给他机会。   一旦思及此,梁时胸口一阵抽搐的撕扯之痛,他紧捏着手中佛珠,那股难以发泄的愤恨又不可抑制的溢了出来。   他恨的人是自己,他发过誓会一直护着她,可……她那样毫无心机之人还是被人给害了!   梁时深吸了一口气,对门外的两个心腹道:“进来!”   如风与如影原以为新夫人能解开梁时多年的心结。   今晨他二人还瞧见夫人给大人研磨了,夫人站在大人身边,看上去就是男才女貌,十分相配,可大人怎的又不悦了?   如风,如影抱拳,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梁时这才将佛珠递给了出来,“去查查这串佛珠是否有异样。”   既然是梁时交代的任务,如风与如影没有多问,直接就去办了。   金丝楠佛珠是萧湛赠给夫人的,难道萧王爷想害夫人?   *   次日,萧王府就派了嬷嬷过来,说是来请梁夫人去一趟王府,主要目的自然是给萧湛治头疾与失眠的毛病。   萧湛位高权重,但这些年过得很不轻松,坊间传言,摄政王很少能睡上一个安稳觉,故此他的眉间一直是紧蹙着的,宛若有蕴着化不开愁绪。   萧湛的头疾由来已久,楚翘上辈子没有入宫之前就听过了。   楚翘进入萧王府时,这次的待遇与上回截然不同,虽然她之前也是梁夫人,可如今的地位自然是不一样了。   萧湛的心思是常人难以揣度的,其实楚翘根本不会治病,她只是知道如何能让人安睡,又如何能减轻病痛。   想来,萧湛也知道这个事实,可他还是堂而皇之的将她给“请”过来了。   楚翘想不通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猜测,萧湛最大的目的肯定是为了羞辱梁时。   这事若是传出去,外人不会谴责萧湛过分,反而会说梁时无用,竟然让自己的妻子去给一个外男治病!   这厢,楚翘怀揣各种心思,在一片茫然中见到了萧湛。   他依旧是如常的一身玄色锦袍,墨玉发冠端坐在堂屋上首,正品着一杯清茶,王府的下人俱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个个低垂眼眸,无声无息,宛若不存在一般。   见楚翘有些拘束,萧湛微微一笑,“梁夫人请坐,你在本王这里,无需客气。”   这叫什么话?他上次那眼神好像还对她不屑一顾,甚至打算威逼利诱呢。   况且,萧湛还曾亲口说过,让楚翘嫁给他。如此,楚翘如何能不尴尬?   她笑了笑,命身后的阿福将香包,香料,还有一只三角镂空兽炉取了过来,规规矩矩的福了一福,才道:“王爷,您的旧疾还需好生调理,光是靠着香料远是不够的,王爷还是放宽了心,少些思量为好。”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传言萧湛可能受过巨大的情伤,他又是个杀伐果决之人。“情深”与“慧极”,这二者,他肯定都占齐了。   萧湛脸上的淡笑凝住了,这世上还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已经站在高位太久了,权势与威望带来的只有旁人规规矩矩的服从,从未有人提及过半句温言热语。   或许在旁人看来,他这样的人是不需要关切的。   强者总是孤独的,他一直坚信这一点。   萧湛很快收敛神色,那股疑惑仍旧在心头萦绕,没记错的话,颜如玉被抬入梁府的当晚就自尽过一次,但次日醒来后,她仿佛突然想通了,再也没有寻过死……   萧湛的视线一直萦绕在楚翘身上,他这人深沉,但并不沉闷,突然没来由的道了一句,“梁夫人祖家在通州,可喜欢看话本?”   这几年通州出了一个民间艺人,专会写一些家长里短,男欢女爱的话本,楚翘当皇太后那些年,时常会让宫人出去购置一些回来。   楚翘虽然没心没肺,但她从不愚钝,萧湛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翘并不排除是萧湛害了她,她知道朝中权臣皆有杀她的可能,毕竟她是站在炎帝这边的,那时候正想着法子帮着炎帝夺回玉玺。   所以,摄政王一党很有可能弄死她。   楚翘莞尔一笑,“家中是做香起家的,妾身自幼跟着母亲学制香,还不曾看过话本,怎么?王爷感兴趣?”   萧湛似笑非笑,不再提及话本一事,他将话题拉到了他的旧疾上,“以梁夫人之见,本王是优思过度所致的头疾?和何种优思?”   她又不是萧湛肚里的蛔虫,她哪里会晓得?   不对啊,萧湛不是一个随意扯话的人,他今日与她说了这些,究竟想干什么?   楚翘依旧装傻,“妾身也不敢笃定,王爷少些操劳,心中无念,加之服用汤药,时日一长,头疾定能康复。”   这时,萧湛的嗓音突然降低了几分,他眸光幽幽的看着楚翘,道:“心中无念?可本王如何能做到?本王心念着一人数年,怕是这辈子也难以放下。”   楚翘:“……”果然受过情伤啊!   她虽看的话本子甚多,可她当真不懂的,她从不明白世间男女因何会纠缠嗔痴,更不知男.女.情.爱因何会令人痴迷。   原来她以为嫁了皇帝表哥之后,她能像一个正常的姑娘家一样体验一回,可表哥没有给她机会,就连交杯酒也没喝上,表哥就突发癔症猝死了。   楚翘身为妇道人家,这种事肯定不好相劝。   时下民风虽算不得严谨,但她也不能做出任何有违妇道的事出来,即便她急切的想要和离,也得小心谨慎。   楚翘尬笑了一声,“王爷何不往前看呢,以王爷的才情相貌与地位,巴望着嫁王爷的京城贵女如过江之卿,比比皆是。”   萧湛来了兴致,这样劝说的方式,他也曾经听那人说过。   但他到底不敢直接试探,却道:“梁夫人,本王知道你想与梁大人和离,本王其实可以帮你。”   他幽眸之中像藏着无底的深渊,叫人不敢直视。   楚翘的确视是想顺利和离,但是……正如她此前所言,梁时是恶狼的话,萧湛就是猛虎。   她为了躲恶狼?反而求助猛虎?结局不都是被吞了么?这有甚么区别?   她当然不会这么傻!遂找准了时机,转移了话题。   楚翘端坐着,“王爷,妾身并非郎中,只是对岐黄之术略懂一二,对王爷的帮助微乎其微,王爷若不还是令请名医的好。”   萧湛打断了楚翘的话,“梁夫人过谦了,本王觉得梁夫人的香包很管用。”   在萧湛意味不明的笑意中,楚翘哑然失语。   是以,二人都沉默了下来,楚翘坚决不提和离一事,也不可能暴露自己曾迷恋话本,隐约之中,她觉得萧湛在试探她。   又或许是她多疑了。   萧湛留了她吃了一盅羊乳,这才指派了婆子送她回府。   若是换做曾经,她肯定是不会畏惧任何人,可她如今身为梁夫人,竟然在外男家中待了近一个时辰?!   没有和离之前,她怕是被先浸猪笼了!   果然,楚翘才回府没有多久,梁时那头就派人过来传了话。来人是如风,楚翘也是认得此人的,当初梁时去隔壁楚家习武时,如风与如影都会跟着一道学。   他二人虽是梁时的贴身随从,但其实还不如梁时。   楚翘自知这回她无话可说,但她也是有苦难言,若非前阵子梁时不在府上,楚翘也用不着为了护着两个哥儿,而欠了萧湛的人情!   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梁家!   如此一想,楚翘理直气壮的去见了梁时。   然而,梁时并没有斥责她半句,却递了一本心经过来,他那颗黑色的头颅抬也没投,只道:“再有几日就是皇太后的忌日,这本经书你拿回去抄了,三日后我要见到你的誊抄好的经书!”   他是打算给皇太后烧经书?   楚翘僵在原地,她活的时候,梁时赠她经书,她这都死了,梁时怎么还想这桩事?!   楚翘随意应了一声,抱着经书离开了书房,她回到小院正要准备开始誊抄,却突然想起一事来。   梁时认得她的字迹啊!   不行,她肯定不能自己抄,而且她这样贪懒的人,若是将一本经书统统抄下来,她会“飘飘欲仙”的!   正当楚翘想法子命人誊抄时,她大惊失色,忙将府上可能出现她字迹的物件统统销毁!   这一忙活就到了黄昏时分,楚翘半点不敢松懈,她思来想去,突然想来了此前为了赚钱,还写过话本纸稿,那话本子就在梁时书房的一处架子上!   “……!!!”   事不宜迟,她现在务必在梁时发现之前,先将话本毁了,否则以梁时心性,他一定能猜出她的身份。   在小院中踱了几步,楚翘对阿福吩咐道:“去小厨房备一份糕点,我要去见二爷。”   阿福闻言,当即就笑了,“夫人,您可算是想明白了,奴婢这就去。”   楚翘:“……”她的确是想明白了,要想在梁时眼皮子底下安然度过,她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她知道自己一向行事大大咧咧,当初有父兄和炎帝撑腰,但眼下她只能靠自己小心为上。   少顷,楚翘带着阿福去了上房,她直接去了梁时的书房,却见梁时与花木暖皆在。   他二人在场,她又该如何将话本拿走?幸好她机智,趁早察觉到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见楚翘也端着糕点过来,花木暖精致的脸上明显溢出一出一抹尴尬,可她到底是个外人,又是当着梁时的面,便只能卑躬屈膝喊了一声,“夫人,您来了。”   楚翘点了点头,此前为了和离,她为难过花木暖,这厢花木暖委曲求全的可怜态度倒衬托了她自己心机歹毒了。   不过,楚翘并不在意。   若是能够和离,她倒是想当一个恶毒主母!   曾经在话本里,她也写过这样的人物,要想当一个恶毒主母,难度并不大。   楚翘做出了一个傲慢正室应该摆出的态度,对花木暖道:“花姑娘,这么巧,你也来了?我与二爷有话说,你且回去吧。”   这话冷冷的,像极了一个捍卫自己权威的妻子。   如风,如影,“……”看来夫人还是很在乎二爷的,此前所谓的和离闹剧,大约也只是欲擒故纵吧。   梁时看人极准,他以为楚翘还在极力“善妒”,他微微抬眸,神色清冷。   花木暖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将她养在府上,无非只是给她一条活路,届时若有合适的人选,给她几十抬嫁妆,将她嫁出去就是了。   他此刻倒想看看楚翘究竟还要耍什么把戏。   小妇人还是明艳少女的模样,却是佯装老练,但可能装的不太像,倒显得莫名的可人。梁时贪恋的看着她眼角的小痣,假装那个人还在,哪怕只是这一刻。   当花木暖委屈巴巴的望过来时,梁时淡淡道:“你先回去。”他一直不曾给过花木暖承诺,也没有给她误会的机会,是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靠近他。   梁时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他在男.女.情.事上,从来都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   花木暖再怎么美貌,于他而言都不及某人。   那人骄纵耍横,可在梁时眼中,没有谁比她更好了。   她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姑娘啊!   初见时,她穿着大红色小袄,梳着两只丫髻,上面还绑着石榴石,整个人圆滚滚的,煞是可爱。不过这种可爱没有维持几年,她仿佛一夜之间就抽条了,成了亭亭玉立的小丫头。   七岁之前,他还能与她说说话,给她扎纸鸢。   七岁之后,机会少了,但他总能寻到合适的借口,他借故跟着楚家的武师傅学艺,又借故找楚家两位公子对弈。就如她当了皇太后之后,他拼了命的爬上那个位置,只为靠她更近一些。   从千转百回的思绪中回过神,梁时见花木暖一离开,他脸色无温道:“何事?”   楚翘是来拿话本的,她先将糕点呈上,笑道:“二爷,妾身想找些书看看。”   梁时这才抬眸看了楚翘一眼,这个小妇人诡计多端,脑子里不晓得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梁夫人的身份可不是谁想要就能得到的,她却想和离?   是外面有老相好?   梁时当然不会放过楚翘,起码目前不会,他眸色淡淡扫过,不再搭理她。   楚翘知道,梁时这是默许的意思了,见梁时伏案阅卷,她便蹑手蹑脚的去了书架那头,很快就瞧见了她写的话本子,将东西找到之后,她自然是火急火燎的离开。   当行至门廊时,身后突然传来梁时淡寡的声音,“站住!拿的何书?”   梁时的书房,他自己当然一清二楚。他虽在吏部任职,但本朝律法,八卦之术,演算术,各州各府的地理志,甚至还有一些医书,皆是应有尽有,独独没有女子可看的书册。   楚翘心头咯噔了一下,她这样子着实古怪又可疑,梁时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   这……这可如何是好?!   梁时对这小妇人太不了解,虽说他需要这样一个人的存在,给他的三个孩子当母亲,但他也不会放一个祸害在家中。   楚翘真想拔腿就跑,可她知道那样不亚于是不打自招,她僵在原地,一时间彻底不知该怎么办。   就在楚翘百般思量时,身后一道高大的身躯逼仄的压了过来,他人长的高大,胳膊也是格外的修长,很轻易就将楚翘手中的话本夺了过去。   楚翘侧过身,面露惶恐的看着他,大有最贼心虚的嫌疑。   梁时看了一眼话本,又瞟了一眼楚翘,他神色有那么一瞬的僵凝,之后唇角微微一动,“这就是你要看的东西?”   楚翘宛若定住了,屏息道:“正,正是啊。”   梁时没有翻开话本,只是随手塞进了楚翘的手中,似乎很嫌弃,并且叮嘱了一句,“这种东西,你自己看看就行了,休要让三个孩子看见!”之后,他又添了一句,“误人子弟。”   楚翘:“……”哼!真没眼光,这是她亲手所著!   楚翘抱着话本,没有提出任何反驳,很快就离开了上房,回去听雨轩的头一件事就是先将话本毁了。   总之,可能出现她字迹的纸张在一天之内尽数被毁。   这一天晚上,楚翘疲倦的躺在檀香色大迎枕上发呆,这样日子,她也不晓得何时才是个头   。   她怎样才能和离?   *   是夜,秋风萧瑟。   梁时还未睡下,如风悄然靠近,如实禀报道:“大人,属下已请了周公查验,这串佛珠本身并无异常。只是别看着金丝楠珠子浑圆封闭,周公说这里头钻有小孔,里面添有一味不知名的香料。因着气味被檀香遮盖住了,故此才不甚明显。”   周公是一个世外高人,算是梁时的半个恩师。   梁时眉头一拧,他无非只是略有疑心,没想到萧湛当真做了手脚,可是他针对谁?颜如玉?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妇人罢了。   他问道:“可知是何种香料?”   如风并不能确定,“这个……周公说他还需要一些时日方能查出来。”   梁时凝神半晌,方道:“嗯,让周老先生继续查下去,若有结果,速来禀报!”   “是!大人。” 第34章 关于同房   菇凉们,很快就好啦   两年消磨下来,那个一身娇病的皇太后如今已经学会了啃食人世之苦。   梁云翼问了一句,“母亲,咱们在此处等谁?”   他太机智了,楚翘不由得多看了梁云翼几眼,虽说继子与梁时的相貌毫不相似,却都是极为聪慧之人。   继女就……稍微迟缓一些。   楚翘正要解释一句,一身着玄色山水楼台圆领袍的男子从程家大门走出,他被一众随从簇拥着,高大的身影挺拔凛然,阴翳的眉目宛若化不开的浓墨,里面似藏着浩瀚山川与无底河流,只一眼就让人为之怯胆,却又情不自禁的仰慕着,崇拜着。   他一直都是这般神秘阴郁的存在。   很多时候,楚翘也看不清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喜欢权势,但从不贪权;生于皇家,却无皇家之骄.淫。   萧湛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可即便如此,他周身上下隐露的冷漠孤寂却从未消减过。   年迈的程大人亲自将萧湛送出了府门,态度毕恭毕敬,恨不能俯身弓腰相待了,“王爷,您慢走。”   萧湛一贯的冷眸无颜,未作他言,只是轻应了一声,黑.帮白底的皂靴踏在石阶上时,他的视线与楚翘的相撞,但也只是眉心微微一簇,很快便移开了视线,宛若根本没有看见她一般。   他眼中很少有别人。   楚翘一开始并没有动作,待萧湛的马车缓缓驶出了巷子口,她这才心一横,提着兰花裙摆跑上去,直直挡在了马车的前面。   她并没有说明来意,只是朗声道:“王爷请留步,小女子有话要说。”   梁云翼与梁云奇有些担心。   京城谁人不知道梁时与萧湛曾起过争执,若是萧湛这时候落井下石,那么梁家绝无招架之力。   继母虽是性子上偶尔有些奇怪,行径时常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还不至于做出这等鲁莽之事。   梁云翼上前,压低了声音道:“母亲,您这是作何?”   梁云奇也诧异,继母一直很胆小,一只耗子也能将她吓的眼泪直涌,今个儿怎的还敢挡了活阎王的马车?   楚翘对两个继子使了眼色,让他二人勿要担心。   如今的状况,楚翘只能走这一步了,否则这今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难。   秋风夹着酷暑的余热从巷子口荡了过来,萧湛呼吸平缓,隔着一层薄纱帘,他看着两丈开外的女子,清秀精致的面容,突然胸口一阵猝不及防的异样。   可他萧湛是何人?   即便如此,也依旧稳坐如山,更不会去探究一个寡妇!   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那深幽如千年古井的眸子凝视着小女子,巴掌大的小脸,娇小的身段,柔若蝼蚁,可任他拿捏,这小妇人是活腻了么?   萧王府的随从回头看了一眼萧湛,见他没有言语,便对楚翘道:“好大的胆子,王爷的马车也是你想挡就挡的?速速让开!”   说话人的是小黑,也是萧湛的贴身侍卫,楚翘曾经时常看见他。   现在她身份不一样了,就连小黑也对她横眉冷对了。不过,楚翘可没有悲春伤秋的闲心。   待小黑一说完,楚翘对着薄纱帘后的人盈盈一福,不谦不卑道:“王爷,小女子久闻王爷犯有头疾,重金悬赏有能之人医治,不知此事可还算数?”   楚翘不是大夫,她只是记得颜如玉脑子里存留的制香法子。   这世上的香料有千般作用,驱虫,易眠,养神,治病……只要对症下药,便能配制出独特的香料出来,虽不能保证根治,但缓解病痛还是很管用的。   萧湛的头疾究竟是因何而起,此事无人知晓,可楚翘记得上辈子他每每来见自己时,脸上并无痛苦之色。   不知是他隐瞒了?还是并无头疾?   这时,萧湛终于有所动作,随着他一手撩开了薄纱帘,那张俊冷如高山玄冰的脸映入了楚翘的眼帘。   她以往从不觉着萧湛可怕,或许是因为萧湛从未在她露出这样薄凉寡淡的表情。   此时此刻,楚翘心痛咯噔了一下,她终归只是个寻常小妇人,还是有点胆怯的,没有了颜家嫡女与皇太后的身份撑腰,她什么也不是。   在萧湛意味不明的注视之下,楚翘清咳了一声,三分镇定,三分慎重,还有几分独属于女儿家的娇憨,再次朗声道:“小女子可为王爷医治头疾。小女子知王爷或许不信,小女子这里有香包一只,王爷试着佩戴,不出三日,王爷失眠之症便会有所好转。届时,王爷再与小女子商榷医治一事也不迟。”   楚翘夜里时常梦魇,这药包是她自己所用的,今日只好先拿出来救急。   说完这些,楚翘幽幽一声浅叹,重生归来后,就连曾经那些对她卑躬屈膝的人,如今也变得望尘莫及了。   她总不能向萧湛跪下……   萧湛似乎一眼就探知了楚翘的目的,他的视线不温不火的扫视了楚翘身边的梁云翼与梁云奇,唇角突然没有预兆的一勾,那声音像隔着数丈之远,从幽静处传了过来,“想让本王帮你?”   楚翘一愣,不知是被这冷漠的嗓音所震慑?还是因为萧湛轻而易举的看破?   萧湛一语中的,眼下她若是反驳,那就显得太不识时务了。   但梁时与萧湛曾是劲敌,萧湛绝对不会毫无理由的帮衬她,楚翘只有自己拿出足够的诚意方可。   楚翘索性直言道:“王爷且先试试这香包是否管用,其余的过几日再说也不迟。”   她唇角隐露两只不太明显的小酒窝,因为朦胧模糊,反而更显天真纯情。   萧湛突然不想看到这样的一张脸,干净纯粹到了极致,就容易让人迷惑了。   薄纱帘子被放了下来,楚翘见势,便将香包递了上去,且不论萧湛会不会试用,总归她已经尽力了。   人只有尽力而为,才不会无端懊悔。   这厢,萧王府的马车继续驶出了巷子口,楚翘与两位继子站在一侧看了几眼。   梁云翼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这两孩子都是梁时一手带大的,很会审视夺度,只是昨日程家公子对梁时的辱骂,让他二人忍无可忍。   梁云翼与梁云奇对梁时的敬重,似乎已经超越了儿子对父亲的孺慕。   楚翘只是心中荡起一丝疑惑,并没有深究。   梁云翼道:“母亲,您当真有把握治愈萧王的头疾?父亲从不在府上提及此人,我还听说……”   梁云奇打断了他的话,继母年纪不大,也着实是个胆小的,他觉着朝堂上的事还是少让继母知道为妥,他接着道:“反正程家是不会就此收手的,要怪就怪你我昨日太过草率行事,理应听从母亲所言,暗中再收拾那小子!”   梁云翼点头,“是啊,还是母亲有远见。”   楚翘:“……”她这样教过他们两个么?   “此事,不得与你们祖母说起!”楚翘老气横秋的交代了一句。   兄弟二人互视了一眼,齐齐点头。   楚夫人被她逗笑了,让丫鬟将香包收下,又拉着楚翘说了一通话,“如玉,你嫁到隔壁也有两年了,我自是知道你待我是真心的好,所以啊我老婆子也就多唠叨几句,你听了也别介意,怎的我听说梁时他还带了一名女子回来?”   楚翘闻言,心头一暖,不管母亲是否知道她的身份,母亲都是关心自己的。   楚翘觉得这倒没什么,花木暖的存在其实并没有对楚翘构成任何威胁,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打算与梁时缠缠绵绵到天涯。   等到时机成熟时,她肯定是要离开的。   楚翘笑道:“夫人,您莫要替我操心了,我听说贵府二公子……他还未定亲?”楚翘纯碎是关心二哥。   她二哥都弱冠几年了,再这般磋磨下去,二哥是打算作甚嘛?还好意思调戏隔壁的小寡妇?如果楚翘没有取代颜如玉,且颜如玉还活着的话,是不是已经遭了她二哥的“毒手”了?   楚翘此言让楚夫人微微一愣,楚夫人自然也晓得自家儿子的荒唐,莫不是……   楚翘忙解释了一句,“我就是随便问问,夫人可莫要多想了。那夫人先忙着,我且出去走走。”   楚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这些年为了楚远要死要活的闺中女子不计其数,她可不希望楚远又迫害了一个。   这厢,楚翘领着阿福在楚家的花园子里赏了一会菊花,那些命妇贵女们两年前还得向她磕头请安呢,现如今看着她的眼神,却多半都是不怀好意的。楚翘知道,这其中肯定是有人在嫉妒她。   毕竟,梁时当初也是备受高门贵女所追捧的俊公子啊,不少官员都想招他为婿,可梁时不知怎的突然就娶了大兴张家的女儿。而且一胎得三,可谓天赋异禀!   *   楚远亲自招呼前来贺寿的男宾,这些人里面除却楚家的宗族之人,其余多半都是朝中官员。梁时一到场,这些人自然而然的都望了过来。   两年前梁时势头正劲,却突然主动请缨赶赴苗疆,那可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使,五军都督那头都没有表态,他梁时一个文臣却是斩钉截铁的上书炎帝,要亲自带兵围剿叛贼。   当初,群臣都以为一贯攻于心机的梁时,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事实证明,梁时那次去苗疆的确是大错特错,险些丧了性命不说,还白白浪费了两年的光景,要知道清流派再想恢复往日荣耀,已经没有那么简单了。   朝中各大势力都不会轻易允许梁时卷土重来,他如今虽还挂着吏部侍郎的官职,那也是炎帝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   不过,最令群臣费解的是,梁时都回京了,怎么一直呆在府上闭关,却不问朝政?他是黔驴技穷了?还是另有谋划?   梁时的一言一行都在群臣的监视之中,他却不以为然,如若无视,只是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待着,宛若置身事外。   楚远提着鸟笼子走了过来,见了梁时,便叹了一声,“方才见梁夫人那身装扮,我还以为瞧见了我家翘翘了。”   “哎,我家翘翘在闺中时,也最喜碧色。”   梁时没说话,却可见他俊挺的腮帮子鼓动了几下,而就在这时,他的视线突然往前方望了过去,那抹碧色的身影让他既恨又念,如同与荆棘缠.绵,让他好不痛爽。   楚远也看见了楚翘,他从不知避讳,广袖挥了一挥,笑道:“梁夫人,这么巧啊,我与梁兄正说起你呢。”   楚翘在看到梁时的那一瞬,她便觉之不太妙了,这二人说起她作甚?她区区一介妇人,有什么值得提及的?   楚翘无法,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这个时候临阵脱逃反而会显得虚心作祟。   不过,未及楚翘寻思着说些什么,楚远手中提着的八哥就无端躁动了起来,卖力扑腾着肥大的翅膀,好像对楚翘的出现甚是感兴趣。   楚翘一呆,这鸟笼子有些眼熟,可这只鸟……是鸟么?怎的肥的像只彩鸡?待看清鸟儿头顶的一块大红色斑点时,楚翘便能确认了,这只鸟儿就是她曾经饲养过的八哥。   怎么如今它成了这副德行了?   楚翘僵了僵,“二公子,夫……夫君。”她打了一声招呼,“夫君”二字已经听不出声音。   鸟儿像炸了毛一般,一直在扑腾,楚远心疼不已,他爱屋及乌,不亚于将这只八哥当做是他的三妹养着了,“这,这怎么回事啊?”   楚翘也尴尬着,喊出“夫君”时,她的双颊已经不明所以的滚烫了起来,这绝对不是因为羞涩之故。   这时,梁时突然从石杌上起身,他面色十分不佳,对楚远道了一句,“二公子,我还有事在身,今日就不留下喝酒了,祝老夫人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说着,他拉着楚翘就离开了花园子,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俱是楚翘难以承受的。   鸟儿发疯了,梁时也发疯了。   恒顺胡同里停放了数辆华盖马车,来往人群眼神诡异的看着梁时与楚翘二人,一个阴沉无温,另一个则是一脸懵然。   有人不由得暗自叹息:也难怪了,梁大人终究是个老谋深算的,可怜了梁夫人还是个小姑娘心性,能不闹嫌隙么?   甚至于有人揣测,梁府恐怕很快就会换新夫人了,一个被卖给梁家的商户女,她拿什么与梁时这样的人相配呢!   楚翘被梁时拉入梁府,之后他几欲失控的警告了她一句,“今后不准再穿碧色!”   只是因为这身衣服,他才如此动怒?   为什么?   楚翘仅仅是单纯喜欢碧色,觉之眼前舒畅,当了皇太后之后,她再也没有穿过碧色的衣裙,“为何?”   梁时将她拖入书房,之后将门扇大力从内合上,随着光线突然暗了下来,楚翘的小心肝都被吓着了。梁时他根本就不是人啊,太可怕了,脾气说来就来!   梁时甩开了楚翘的手腕,他站在那里,突然像极了手足无措的迷失之人,盯着楚翘秀美的眉目,那嗓音威慑之中透着颤动,“全城皆知皇太后喜欢碧色,你难道不知晓?”   但也不是那种丰腴的胖,也因此他虽拳脚功夫尚可,轻功却不甚好,传言他根本越不出高于两丈的围墙。   办案的手段精湛,至于抓贼……就逊色了些。   这人怎的来了梁府?   楚翘并不记得罗一伦与梁时有过交情。   不过,她也不会去细究如今朝堂的局势,她当初是皇太后的时候就被一众权臣成功阻截在了权势之外,成了一个摆设皇太后,眼下更是没有那个实力了。   楚翘不会怨天尤人,更没有反省的觉悟,父兄告诉过她,人生在世不可强求,楚家的女儿生来就是被疼宠着的,犯不着当个傲世巾帼。   而且二哥还时常告诉她,越是逞强出头的人,死的越早。   自然了,就算给楚翘这样一个机会,她也自认没有那个尔虞我诈的本事。   这厢,楚翘从梁时的书房走了出来,眼下的梁家依旧是人丁稀少,梁时这次从苗疆回来,身边除却带着一位美貌的花姑娘之外,还有两个贴身随从,楚翘上辈子也见过这二人,他们很多年前就跟在梁时身边了。   见其中一人正端着托盘往前院走去,楚翘叫住了他,“你站住,这茶交给我,我给二爷送过去。”   府上下人不够,眼下这些琐事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指派。   如风止步,与如影对视了一眼,他们刚跟着梁时从苗疆回来,还弄不清府上现如今的状况,只闻梁老太太给大人娶了一房“冥妻”。   也就是眼前这女子。   男子没有给她任何“使坏”的机会,冷着脸道:“夫人请留步,大人与罗指挥使有话要谈,夫人还是不要去了。”   他说话虽客客气气,但神色并无半分敬意。   楚翘也绝对不会巴望着梁时的手下将她视作梁夫人。   就这样,楚翘眼睁睁的看着他二人走远了。梁时是个人精,他身边的人都不是寻常人物。楚翘想打探一点消息也甚是费劲。   这厢,如风端着托盘去了堂屋时,在梁时耳侧低语了几句,说的就是方才楚翘的行径。   梁时面色无痕,广袖一挥让如风退至一侧。   宫里的人都知道梁时昨日在宫宴之后昏厥了过去,罗一伦还以为梁时会是怎样的憔悴不堪,却不想他周身上下的冷硬气度比之前更甚了,瞧不出哪里有端倪。   轮廓明显的面容,鹰利明锐的眸子,高挺的鼻梁,薄厚适中的唇,无一处不威严俊美。   梁时示意罗一伦用茶,但就在他自己捧起茶盏时,那股子淡淡的霉味扑鼻而来,梁时双手一滞,将茶盏重新置于案几上。   而与此同时,罗一伦也是一脸尴尬。承恩伯府的门第算不得顶级的显赫,他也不是家中嫡子,但自幼的吃食用度还能过得去。   发霉的茶叶还是头一次遇见。眼下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见梁时自己弃了茶盏,罗一伦象征性的抿了一口,也将茶盏放在了桌案上。这才道:“梁大人,实不相瞒,我今日是奉旨前来,皇上忧心大人的安危,特命我过来探望一番,不知梁大人可还有哪处不适?”   梁时昨日才回京,他这两年的踪迹并未及时向炎帝禀报。   炎帝也是十分敬重他,这才没有直接逼问,且再缓和几日也不迟。   梁时的言辞甚是官方,“已无碍,让皇上挂心了。”   罗一伦一直都知道梁时的坊间称号“九指阁老”,其实梁时的相貌与气度绝对堪称是男子中的佼佼者,虽说缺了一指,却并不影响他的风貌,但这世上没有人愿意当一个残缺之人。   罗一伦敬佩梁时的本事,未及而立之年就坐在了吏部侍郎的位置上,朝中多少熬了数十载的官员也是望尘莫及的。   他道:“梁大人,不知你这手是如何伤的?我倒是认识一位医死人活白骨的江湖高手,若是大人不嫌弃,下官倒是可以引荐一二,虽说大人这伤势已久,不过倒是能试试接指。”   听到这里,屋檐下的楚翘开始心绪缥缈了,梁时啊梁时,你可一定要接受罗一伦的好意!   楚翘不喜欢吃亏,可也不愿意亏欠了旁人的,尤其这人还是梁时。   这时,她侧耳倾听,却闻那淡寡的声音似带着几分冷冷的戏谑,道:“十几年前为救一只.奶.猫儿所伤。本官不打算治了,将来让那忘恩负义的小东西看看。”   罗一伦虽是没有听懂梁时的意思,但也大约明白了梁时的打算。   奶.猫儿?又是谁人?   楚翘尬在了屋檐下,一时间忘记了抽身离开,看见梁云玥迎面而来时,楚翘忙对她打手势,示意她不要过来。   但继女一点都没有继承梁时的绝顶聪慧,压根没有明白楚翘的意思,她这两天心情大好,一直没有寻到机会去父亲跟前说说话,这厢便道:“母亲,您在这里作甚?父亲他在么?”   小姑娘的声音自是让堂屋内的人都听见了。   楚翘索性道了一句,“我,我正过来寻二爷呢,老三,你怎的也来了?”   罗一伦也没打算留下用饭,听到外面的动静,他起身道:“梁大人,若无他事,我先告辞了,改日再请梁大人喝酒。”   梁时点了点头,亲自送了罗一伦离开。   楚翘没有正视梁时,而是上前拉了梁云玥在一侧乔模乔样的说话,当眼角的余光目送着梁时与罗一伦走远后,她这才松了口气。   梁云玥翘首望了一眼,记忆中父亲的样子已经模糊,此番得见父亲,却也亲近不得,小姑娘家多少有些失落。   她对楚翘道:“母亲,那位花姑娘究竟是父亲的什么人?我方才从祖母院中过来,听老嬷嬷说,花姑娘以后会是我的姨娘?她是父亲的小妾么?”   楚翘哪里会知道这些?   梁时丧妻之后,一直当着鳏夫,他这次从外面领一个女子回来,其实也没甚可指指点点的。   楚翘点头,“大约会是吧。”   梁云玥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好心提醒道:“母亲,您放心,只要您给父亲生一个孩子,这日后您的地位更是无人可撼动的。”   楚翘拉着梁云玥离开了前院,一路上语重心长的告诉她,“老三啊,现如今你的身份又恢复了正经的千金大小姐了,这琴棋书画万不可落下,明日我与你姑姑商议一番,去给你请个西席老师,教你读书认字。姑娘家万不可念道后宅的琐事,你年轻还小,怎能说这种话!”   “下回不准了!”楚翘警告道。   梁云玥委屈道:“母亲,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姑姑对两位哥哥所言。姑姑还告诫我们近日少来打扰母亲,说是母亲忙于要伺候父亲,不久之后肯定要生下弟弟妹妹的。”   楚翘:“……”呃?   寡妇抛头露面,又是当街净面上妆,换做寻常时候一定会让人大为不齿。   但今日却没什么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京城谁人不知梁家的处境?   梁家寡妇豁出一切证明清白,说的不好听的都是为了讨生活,为了生存下来,以及养活梁时留下的母亲与儿女。   这样一个寡妇,谁人还会瞧不起她?   是以,这一日的闹剧以张家娘子主动离场而告终。   楚翘与梁温都以为是自己的法子让张家娘子知难而退了,这一天香料铺子的生意格外的好。   楚翘有些飘飘然。   看吧,就算没有皇太后和楚家嫡女的身份,她楚翘也能好端端的存活于世。眼下她很有信心养活梁家老少,有没有梁时此人的存在,都是无关紧要了。   *   萧湛的视线再次看向长街对面的香料铺子。   他现在知道为何楚翘那般“贪财”了,竟然敢伸手向他索要银子,原来是为了做买卖。   他正思量着一事,这时随从大步靠近,在离着案桌还有两步远处站定,恭敬道:“王爷,太皇太后娘娘派人送了消息过来,说是让您入宫一趟。”   太皇太后的年事不算高,但身子骨一直不甚好,这些年多半都是在玉泉宫将养着。   楚翘“死”后,她才逐渐从幕后走出,虽不掌权,但太皇太后的本家--镇国公府楚家依旧是朝中不可小觑的一股势力。   楚翘是她嫡亲的侄女,按着太皇太后的意思,当初是想拉拢楚家全力辅佐先帝,所以才将楚翘许配给了先帝。   谁能料到正当壮年的先帝会在大婚之夜驾崩了?   幸而先帝还留有一条血脉,否则朝廷定要改朝换代了。   可能楚家的女子天生都是纯情灿漫的,骨血里就没有争强好事的野心。   萧湛并非太皇太后所出,萧湛的生母是.太.祖.皇帝的一个并不得宠的妃子所生。   太皇太后没有将他视作劲敌,这些年也一直在明里暗里的拉拢着他,眼看着炎帝还有两载就要亲自执政,太皇太后又坐不住了。   这一日,她单独召见了萧湛。   萧湛态度不温不热,虽是恭敬,但无意中的疏离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着太皇太后,她所依仗的不仅仅是一头狼,他也曾是一条龙。   萧湛如今虽过继到了萧氏一族,但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   太皇太后面容姣好,多年的养尊处优,让她看上去并不像这个岁数的人,而且楚家的女子一看就是一身娇病,宛若弱柳扶风的西施,很难让人感之到威胁。   萧湛行礼道:“母后,您找儿臣有何事?”   他这个淡淡的态度让太皇太后心里又没底了,她自然知道当初萧湛也是看上了楚翘,可.太.祖.皇.帝为了巩固先帝的皇权,还是执意将楚翘许配给了先帝。   其实,太皇太后心里很清楚,彼时若不是拉着楚翘一道在萧湛面前哭诉,萧湛是不会同意辅政的,更不会愿意帮着炎帝抵抗朝中各方势力。   为了让萧氏一族满意,炎帝的皇后便是择了萧家的嫡长女。   太皇太后笑了笑,命宫人摆了锦杌,这才道:“王爷今年而立了吧,这萧王府是不是该添新人了?严家有一适婚的嫡女,王爷若是觉之可行……” 第35章 不准打我   已是深秋,夜凉如水。   楚翘却是燥热的慌,也不晓得梁老太太究竟给她喝了什么十全大补汤,燥的她此刻无心睡眠。   她合衣躺在榻上,单手持着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声音蔫蔫的对阿福道了一句,“几时了?”   阿福也在时不时的看着沙漏,按理说老太太今个儿吩咐过了,二爷今晚会来夫人这边,就连小丫鬟们也准备好了澡巾与热水,只等着伺候呢……   阿福道:“夫人,已经戌时三刻了,若不奴婢再去上房问问看?”   楚翘忙制止了阿福,这有什么可问的?梁时万一误以为她巴望着他过来……那得多难堪!   “不必了,歇灯吧,我要睡下了。”楚翘原本就没有打算等着梁时,她只是晚上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此刻当真肺腑燥热,着实难受,喝了几杯菊花茶下腹也不见缓解。   正说着,门扇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之后便是守在门外的小丫鬟的声音,“二爷。”   楚翘猛然间身子一僵,他怎么还真的来了?梁家不是有三胞胎了么?为何都那么急着子嗣?   站在门外的人似乎停顿了片刻,这才推门而入,楚翘一动不动的躺在榻上,隔着一层菱花纹络的纱帐,她看见烛火忽闪了几下,之后便有一个高大巍峨的身影立在了内室。   阿福眼梢染笑,比谁都高兴,“二爷,您来了啊,奴婢给您备水沐浴。”   梁时的声音透着淡淡的薄凉,吩咐了一句,“不必了,取被子过来。”   阿福扭头看了一眼千工床,里面的夫人方才还翻来覆去,这怎的又一动不动了?阿福不甚明白?二爷单独要被褥干什么?   不过,阿福还是照办,待她抱着被褥过来后,梁时一手夺下,并以威胁的口吻吩咐了一句,“出去!今晚的事休得说一个字!”   阿福讪讪然,不就是同房么?怎么到了自家二爷和夫人这边,事情就变得这么难?二爷要打地铺?   他是有多嫌弃夫人,连床榻都不肯碰一下?   阿福满心欢喜消失殆尽,带着满腹的情绪离开了寝房,她将门扇合上之后,看着屋内晃动的人影,暗暗吐了口气,真是让人操碎了心了!   这厢,楚翘用了眼角的余光看着内室的动静,只见梁时兀自将被褥铺在了地面上,之后直接合衣而睡了。   楚翘:“……”是她多虑了?人家梁时压根就没将她放在眼里啊!估计是碍于梁老太太那头,梁时这才勉为其难宿在她屋里。   思及此,楚翘缓缓放松了下来,她最终还是害怕梁时的,这人彼时总是在她面前暗示要自荐枕席……楚翘还以为他是多么的孟浪好.色,就连皇太后他也敢觊.觎?。   夜很长,屋内安静如斯,燥热感依旧。   楚翘悄然无声的侧过身望着脚踏下面的人,他自从躺下之后就像躺尸一样纹丝不动了,内室光线昏暗,楚翘看不清他的脸,好像梁时也被梁老太太逼着喝了大补汤,他晚饭还用了鹿肉,这怎的一点没有浮躁之态?   楚翘自我反省,肯定是她自己定力不足,不够沉稳,见识太少,以至于一碗大补汤就让她浑身不痛快了。   楚翘时刻保持着警惕,她一直是面对着床榻外侧,眼前光线逐渐朦胧,时辰一长,梁时再无其他动静,她也就稍稍放心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翘终于昏昏欲睡了下去。   她自幼就没什么心眼,楚家世代从武,不像那些寻常的高门大户,对女子的教养十分苛刻,也从没有读过《女戒》之类的书册,针黹女红就更不用提了。   所以,她从来都没打算有朝一日当一个贤妻良母。   二哥还曾说过,如果她愿意,这辈子都可以为所欲为……然,世事难料,她和表哥定下婚事之后,整个楚家都沉浸在一片阴沉之中,就连二哥话也少了,好像父兄都不太愿意让她入宫。   *   楚翘又梦见了幼时。   她那时还未入宫,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大哥和二哥整日忙于练武读书,父亲对他二人很是严格。   但对楚翘的态度却是截然相反,父亲骄纵着她,放任她做一切她喜欢的事。   梁时带着两个贴身小厮来楚家的校场学武,楚翘不知存了什么心思,梦里的行径总是让人难以预料的,她竟命了丫鬟偷走了梁时放在了摆架上的外裳。   时光一晃,她正坐在花厅下吃着糕点时,梁时突然出现在了她跟前,还堂而皇之的捏住了她的细腕,并语气阴厉道:“这般调皮?嗯?你想让我怎么惩戒你?翘翘?”   楚翘吃痛,她更是气氛不已,眼下在楚家,她还有父兄相护,梁时好大的胆子,敢对她这般下手!   楚翘正要求救,却见大哥和二哥就站在不远处笑看着她,劝道:“翘翘啊,你就服软吧。”   “是啊,翘翘,你是逃不了梁时的手掌心的。”   楚翘懵了,哥哥们怎的这样说话?当她再次打算与梁时对峙时,这人正捏着她的鼻子,好生疼痛。   “梁时,你不准打我!”   随着这一声脱口而出,楚翘是被自己给吓醒的,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她此刻还记得哥哥们不怀好意的笑声。   楚翘这才发现自己是趴的睡,鼻子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她庆幸方才只是一个噩梦……   内室烛火已灭,清浅的月光透过茜窗照了进来,映出一室的暗影婆娑。   梁时听的真切,这小妇人喊了他的名讳,还让他别打她……他依旧阖眸养神,这间屋子里的气味很好闻,难怪萧湛也从小妇人手里买香料,久闻颜家是制香世家,只是这些年没落了,看来这小妇人也并非一无是处,起码还会调香。   梁时没有揭穿她,躺在地铺上,纹丝未动。   这样无眠的夜晚对他而言已经算是寻常事,不过……小妇人还知道害怕他!算她有点自知之明,若是她足够安分守己,梁时不介意养她一辈子。哪怕只是为了那颗小红痣。   楚翘熬到了后半夜,终于又睡着了,待到次日一早,阿福进来伺候她洗漱时,梁时早就不在屋内了,就连地上的被褥也被人收罗了起来。   阿福脸色不太好看,她拧了棉巾给楚翘拭脸,替楚翘委屈的不得了,“夫人,您受委屈了,这件事要不要跟老太太说说?奴婢不怕得罪了二爷,奴婢今个儿就去跟老太太说。”   梁老太太眼下还不知道是否清醒着,楚翘制止了阿福,“我何曾委屈了?你这丫头不懂的。”   阿福觉得纳闷,她怎就不懂了?二爷都回京近两个月了,却是和夫人这般疏离,还没得宠,这便就失宠了,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虽说两位少爷和小姐都很敬重夫人,可夫人自己膝下没个一儿半女,将来若是二爷再纳了旁人,夫人正妻的地位定会被人撼动的。   阿福拿了香膏子递给了楚翘,气愤道:“夫人,您有所不知,今个儿一大早,那位花姑娘就去见了二爷,又给二爷缝制了衣裳,咱们府上现在又不缺做针线的婆子,她这般献殷勤,就是非奸即盗!”   楚翘不以为然,她本来就盼着梁时能纳了花木暖。加之昨夜没睡好,眼下阿福一个劲的在她跟前唠叨,楚翘脑壳疼的厉害,用过早饭之后,楚翘去看了一下梁老太太,确定她老人家又犯糊涂了,应该不会继续逼着她生孩子,楚翘这便安心的去了一趟隔壁楚家。   楚夫人自两年前开始,便沉迷礼佛,她一度坚信这是给她的女儿祈福。   楚翘每每看到母亲跪在佛祖跟前祷告,她便心疼不已,时常借着烧香拜佛的借口,也在母亲身边待一会。   楚夫人只当她出自小门小户,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二人出了小佛堂,楚夫人拉着楚翘说了好一番话,又问道:“我听说昨个儿梁时和萧王爷在猎场错手伤了对方?梁时伤势如何?”   梁时是晚辈,楚夫人直接换他的名讳。   楚翘一听这话,当即愣住了。   原来梁时是这么伤的?   她上辈子当皇太后时,就知道梁时与萧湛素来不和,昨个儿竟然在猎场就动起手来。   楚翘道:“二爷无恙,夫人莫要担心。”   楚夫人岂能不担心?她知道梁时的好,也知道梁时失踪了两年都是为了她家翘翘,不管怎么说,这份人情是得还的。   楚翘一直赖着没走,楚夫人又不好意思逐客,她只觉得楚翘有些古怪。自然了,有人陪在身边说话,楚夫人高兴还来不及。   二人正说着,老管家从隔壁匆匆赶了过来,他先是对楚夫人行了一礼,这才道:“夫人,出事了,您快些回去帮帮两位少爷!”   如今梁时在府上,梁云翼与梁云奇能出什么事?   见老管家形色匆忙,楚翘只好先与楚夫人告别,这便匆匆回了梁府,当她见到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二人时,他二人正跪在了太湖石铺成的小径上。   楚翘:“……”除了梁时之外,还有谁会让府上两位少爷罚跪?还是这种地方,他实在太会惩戒人了。   如风和如影就站在不远处,见楚翘靠近,他二人微微颔首,喊了一声,“夫人!”   楚翘瞧着两个孩子也是可怜,他们比一般人家的公子稳重听话的多,听说学问上也很有进益,也不晓得哪里惹怒了梁时。   楚翘问道:“怎么回事?二爷人呢?”   如风不敢轻易答话,大人回京之后,情绪一直起伏不定,今日吴家族学那边送了消息过来,说是两位少爷目无尊卑,不敬师长,遂又被送了回来反省。   如影可能知晓一二,道:“回夫人,听闻少爷他们……画了教书先生的画册,还编成了话本,如今已经流传在外了。”   楚翘一怔,感觉不妙,“……二爷可在书房?我去见见他。”   如风和如影没有阻挡,楚翘便直接去了书房找梁时。她见到梁时的那一刻,被他脸上的阴郁给吓着了,就见他立在桌案前,一张一张翻阅着画卷,楚翘站的距离不不远不近,恰好可以看到画卷上的内容。   当看到一副眼熟的画册时,楚翘彻底僵住了。   怎么就连她也在其中?   还有那晚,梁时醉酒将她压在桂花林的场景。   楚翘:“……”一对熊孩子!   她知道长子梁云翼的学问了得,但是次子梁云奇却是喜欢作画,而且堪称是个奇才,不管他画什么,都能勾勒的栩栩如生,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才情。只是他有些东西真的不该画出来啊……他怎知道那日桂花林的事,他在何处瞧见的?   楚翘心情复杂,她看见梁时将那幅画迅速遮盖了起来,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梁时自己也是很不好意思的。   楚翘尬咳了一声,“二爷,两个哥儿年纪还小,您说他们几句便是了,眼下时节凉了,若是跪坏了膝盖,可如何是好,若不……若不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她一言至此,梁时突然之间抬起眸来,眸色骇人,像是在质问,“他们两个此前并没有这等市井之流的毛病,是不是你教的!”   听了这话,一股小火苗从楚翘胸口腾了起来,她自己虽不是贤惠的女子,但也不会误人子弟,梁时这话就是赤.裸.裸.的诋毁了她的品行。   市井之流?   她是堂堂皇太后!何时沦为市井之流了?   忍了又忍之后,楚翘不打算继续忍,奈何她与梁时身高相差颇大,即便她此刻抬头挺胸看着他,也是少了几分气势,娇憨的样子反而显得滑稽古怪,“二爷,您这话,恕妾身不能认同。老二擅作画,您不可埋没他的才情,老二如今还小,有些事尚且不懂,但有朝一日他总会明白的。还有……二爷不可再诋毁我!”   她好像是给了梁时最后一次机会似的。   梁时唇角猛地一抽,颜家到底是怎么养女儿的?她是不是不明白什么是男尊女卑?还敢对他如此这般嚷嚷?   梁时是个政客,作画这种事在他眼中就是无所事事,不务正业,他养大那两个孩子不是让他们当阔少爷的!   梁时的视线又不由自主的盯在了楚翘眼角的小红痣上,它孤立于一片雪肌之上,更衬的颜色娇红,宛若漫天大雪之中盛开的嫣红腊梅,他看的出神,以至于抬手想要去触碰。   楚翘本就防备的紧,她见势就闪开了。   梁时的手停在了半空,一时半会竟忘却了收回。   视线渐渐交织,他脑中的旖旎场景又转换成眼前这副光景,见小妇人正警惕着他,梁时胸口一阵憋火,就好像回到了当初时,那个人也是这般看着他,疏离,冷漠,还凶巴巴的。   梁时突然冷喝了一声,“来人!让老大老二都去祠堂跪着,既然夫人要求情,把夫人也带过去!”   这是要将楚翘一并惩戒了!   楚翘顿时失语,她竟无言以对了,梁时是不是离开的这两年间,他受到了天大的重创,怎的这般不讲理?   楚翘没有撒泼,也没有让丫鬟押着她,她自己主动去了祠堂,临走之前还冷哼了一声,样子决然又傲慢。   梁时不晓得她哪里来的一身傲骨,当然了,今日这顿惩戒也是少不了的!   既然打算暂时留下她,梁时就不会让她带偏了三个孩子!   *   楚翘与梁云翼,梁云奇被关祠堂罚跪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梁温耳中,可恨的是,眼下梁老太太又犯糊涂了。   梁温愁上心头,道了一句,“母亲,您可真会挑时辰。梁时已经拜托了周老先生给您看诊,总会将您医治好的。”   梁老太太肯定是指望不上了,这厢梁温就带着梁云玥去了一趟上房。   梁温已经过了三十,又是个大归的妇人,不出意外的话,她这辈子都要倚傍娘家了,其实梁温相貌清丽,看上去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只可恨一日错嫁终生误。   梁时还算给梁温面子,他二人相隔一岁,又是同胞所出,当初梁时为了接近楚翘,还让梁温帮着他做过不少事。   “梁时,你……两个哥儿犯错,你怎的连如玉也关起来了?”梁温问道。   梁云玥也帮着母亲说话,“父亲,母亲她一直教导哥哥们好生进学,从未让他二人胡来过,这事怨不得母亲。”   梁云玥一早就知道二哥喜欢作画,根本无心读书。一听闻母亲因着两位哥哥的事被牵连,梁云玥当即坐不住了。   大哥虽然没有犯错,但他一直维护着二哥,他二人一同被罚很正常,可这件事与母亲何干?   梁时弃了手中书册,他没想到整个梁府都向着那个小妇人。   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使得整个梁府都将她当做了正经夫人了!   梁温与梁云玥的说情没有起到效果。   梁时也不知道在气什么,总之他内心深处压抑已久的阴郁急需要找一个发泄,而楚翘恰好就撞在了他刀口上了。   他也知道自己已经近乎变态疯狂……也知根本无药可医。   梁温让梁云玥先出去,“玥儿,我与你父亲有话要说,你且回避一二。”   梁云玥打小就听话,她很不像梁家人,骨子里没有梁家人的倔强。   待梁云玥离开了书房,梁温就占着长姐的身份,没有给梁时颜面,直言道:“这事与如玉有什么干系?你即便不喜欢她,也不能这般冤枉了人家,她好歹给你养了两年的孩子!”   “我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翘翘,你从苗疆赶回来就是为了给她带解药了?”   “你救不活翘翘,你也不拿旁人撒气。这事我可看不过去,你得把如玉给放了!”   梁温一语中的,可这无疑揭开了梁时好不容易掩藏住的伤疤,他像个失了理智的人,再也不是那个凡事慎重处之的梁时了。   即便他冤枉了那个小妇人,那又怎样?   他此刻就想找一个宣泄的出口,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长姐,我会给你找一户好人家,只要有梁家在,旁人不会再欺你,张家那边就快垮了,我已着人将你的嫁妆搬回去,你且去看看是否缺了什么。”   梁温闻言,险些被气厥过去了,她一心为了梁家着想,她的好二弟却想着将她嫁出去。   以梁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她当然可以嫁出去,但可只能为续弦,或是继室,即便嫁过去还不是给旁人当继母,日子未必能比得上梁家。   梁温语不成词,“你……我跟你说如玉的事,你好端端的扯上我作甚?给人当继妻?若是遇见了像你这样的夫君,我还不如不嫁呢!”   梁时油盐不进,“长姐,你管的太多了。”   梁温最终被如风“请”了出来,如风小声提醒了一句,“大姑奶奶,大人还在气头上,您就别跟大人置气了,夫人与两位少爷不会有事的,古叔已经派人去安排了,吃食茶水都少不得,等大人消了气,夫人和少爷们就能被放出来了。”   梁温只好作罢,她了解梁时的脾气,如果梁老太太不出面,这事恐怕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是夜,秋风干.涩,这个时辰,外面已经落了秋露。   梁时自是久久未能睡下,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睡一个好觉,昨夜在那小妇人房中,倒还算舒适……他躺在地上,竟觉得舒适。   他以为肯定是香料的作用。   梁时不知不觉去了后院祠堂,梁家也算是百年望族,只可惜梁老太爷走的过早,好在梁时也支应起了门楣。   他这人很少关心旁人,但那两个孩子却是他不得不好生养大的。   祠堂里依稀亮着烛火,还有说笑声传了出来,梁时眉头陡然一簇,祠堂重地怎可这般肆意?   他单手一挥,让身后的如风和如影止了步,兀自一人上前,渐渐靠近了祠堂大门外。   只闻里头断断续续的声音传了出来。   “母亲,您不晓得,父亲他何止这些嗜好?我听姑姑说,父亲他其实酒量极差,三杯即醉了。”说话的人是梁云翼,这小子胆子甚大,像极了他的亲生父亲。   梁时正要进祠堂,却听见一女子的声音弯弯绕绕的荡了出来,这声音如冰玉相击,在这样的秋夜,很容易勾.人浮想联翩。   “你们父亲的确是不能喝酒,否则上回也不会醉成那样。老二啊,你今后画你父亲可以,但不准再画我,尤其不能画我与你们父亲在一块的场景,你可听清楚了?”   梁云奇笑了笑,“母亲,您怎的还没介怀?我父亲哪里差了?您就这般不愿意?”   楚翘摸着良心道:“自是不愿意,我倒是没瞧出他哪里好了,再好看的冰块脸,那也是冰块啊!”   梁云翼与梁云奇“噗嗤”笑了出来。   母子三人没有一点犯错的觉悟。简直不成体统!   如风和如影正猜测他们家大人是否要偷听墙角,就见梁时转身大步离开了祠堂,在经过他二人时,道了一句:“让他们三人跪到明晨再出来!”   如风,如影:“……”什么情况? 第36章 终露马脚   老管家暗中关照过,还命人去祠堂送了薄毯,楚翘和一对继子虽是在祠堂跪了一夜,倒也没有遭大罪。   深秋的早晨,凉气逼人,日头才将将冒出一个头儿出来,西边天际依旧是昏暗一片。   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两人跪了一宿,还得继续抄写经书。   楚翘到了今日才知道,梁时非但吩咐她抄经书,还让梁温等人也一并誊抄。   “……”他不会真打算给自己烧经书吧?楚翘觉得她死都死的不安宁。   从祠堂出来,楚翘浑身冰寒,她上辈子惧寒,这辈子亦然,身子骨变了,老毛病却还在。   如风一脸严肃的走了过来,道:“夫人,大人要见您。”   楚翘看着稚嫩,如今也才十七,但小模样比她的真实年纪要小不少,瞧着就是一个小姑娘,她虽不如花木暖端庄贤惠,却也不像个心机之人,如风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今日是皇太后的忌日,夫人切莫惹怒了大人。”   楚翘不明所以,她都死了两年了,梁时总不能还“惦记”着她吧?这完全没有理由,她最后见到梁时那次,这人脸色极为可怖,险些就冒犯了她。   楚翘不以为然,她如今身在梁府,凡事都要讲究一个分寸,就拿昨日的事来说,她到底还是没有与梁时彻底撕破脸皮。不过,两个继子,她还是得护着的,就冲这两孩子喊了她两年的“母亲”的份上,楚翘便不能坐视不管。   只是关于画册一事……待她得空,还得与继子好生说道说道,今后千万不能出现不可描述的画册。   这厢,楚翘便去了一趟上房,她尚未洗漱,身上的衣裳也是昨个儿所穿的,发髻微乱,头上素银流苏簪子也略歪了。   旁人见自家夫君,肯定会注意仪容。她倒好,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仪态不甚雅致,不过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更添女儿家的娇憨了,昨天吃了一宿的点心,楚翘并不觉着饿,她耐着性子来到了梁时的跟前,十分规矩的福了一福,“妾身来了,二爷有何吩咐?”   她这样子太过正式有礼,梁时不由得又怀疑她别有用心,他这个人从来都不会轻易相信旁人,一看眼前这小妇人再次乔模乔样,梁时没有提及昨日的事,只是淡淡道:“颜如玉,你给我听着,我也只说最后一次。你若安分守己,恪守本分的待在梁府,我梁家会养你一辈子!”   楚翘没有因为梁时的承诺而感动,她反而尝到了淡淡的绝望气息:梁时,你这样很不好的,你千万别养我一辈子!   奈何她昨日才与梁时起了冲突,今晨再挑衅……似乎有失策略。   在梁时没有提出要圆房之前,和离之事暂且不用着急,楚翘很舍不得隔壁的楚家。至于她的身份……她务必得小心谨慎,届时走一步看一步。   而且,梁时似乎根本没有要同她圆房的意思,如此一想,楚翘放弃了与梁时对抗的机会,敷衍了一句,“妾身省得了,二爷还有其他事么?”   梁时是何等心性之人,自是一下就看出来了楚翘并非有心应承。   否则,她昨天晚上在祠堂也不会和两个哥儿胡说八道!   梁时终究没有对楚翘下手,他也不屑于和一介小妇人斤斤计较,在他眼中,她不过也只是个颇为心机的小女子。即便再有手段,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梁时未置一词,只留给了楚翘一个孤冷伟岸的背影,他今日穿着三品官员的绯袍蟒服,看样子是打算是上朝。   楚翘顾不得询问,她也没有理由打听消息,回了自己的小院,沾了被褥就睡下了。   果然,再多的心事也阻挡不了她睡觉的大事。   *   楚翘是被人唤醒的,她有严重的起床气,上辈子时,身边伺候的下人俱不敢惊扰了她休息。   但此番被阿福一唤,她一个机灵爬坐了起来,还以为梁时又找她有事。   阿福却道:“夫人,颜家来人了。”   颜如玉被卖到梁府之后,颜家那头再也没有过问,这两年梁家如履刨冰,旁人更是避而不及。   楚翘记得颜如玉此前在颜家的一切遭遇,可能这具身子还有意识,楚翘能感觉到一股明显的伤怀,还有一股不可忽视的愤怒。   楚翘知道,颜如玉已经是彻底死心了,不将颜家人当做亲人。   若是换做楚翘本人,她也不会原谅将她卖出去的人。   遂问了一句,“颜家来了哪些人?你可知道他们此番来意?”   阿福本不想当着自家夫人的面数落梁家,但是她想起夫人刚嫁过来那会也是可怜了,十五岁的光景,身上穿的还是陈年的旧衣裳,妇人发髻上只是扎了两条红丝带,就这么被颜家人捆绑着塞进了小轿。   当初,颜家人以为梁时已经死了,却还是将自家女儿换了一千两银子,听说颜家人还很庆幸生了一个八字纯阴的女儿,否则即便让她正经的出嫁,也赚不来一千两的聘礼。   阿福闷声道:“夫人,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讲。”   楚翘起榻,示意阿福继续说下去。   阿福道:“夫人,您嫁进咱们府上有两年多了,老太太和大姑奶奶不曾亏待过您,两位少爷和小姐也敬重您,如今二爷回来了,奴婢以为您更应该好好过日子。颜家虽是您的娘家,可……可到底不是真心疼惜您的,奴婢不待见他们。”   阿福以为这番话会惹怒了楚翘,毕竟更没有人会愿意听到旁人数落自己娘家,更何况她也只是一个大丫鬟,这般随意碎嘴,着实不该。   楚翘却认同的点了点头,一番梳洗过后,老气横秋道:“如今二爷回京,估摸着颜家是来讨好处的,此前梁府落魄拮据,也不见颜家出手相助,我最是看不起这等人,让古叔找几个得力的护院,将人驱走。”   楚翘回想了颜如玉那短暂的十五载,不可谓不可怜,若是没有她取而代之,又或者梁时真的死了,颜如玉是不是真的要守一辈子的活寡?   颜如玉的性子太过柔软,那日被人抬入梁府后,乘人不备就撞墙自尽了,生前可怜,死时也可悲。   楚翘为其愤不平,她可不在乎世人怎么看待她,即便是六亲不认,也好比过对那群趋炎附势的亲人以德报怨来得强。   阿福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竟是笑了出来,“夫人英明,奴婢这就去告之古叔。”   楚翘看着阿福急匆匆离开,她发现了一桩事,这梁家上上下下都是性情中人,即便是下人也不例外。阿福比她还要嫉恶如仇……   是以,登门梁府的颜家人连杯热茶也没喝上就被哄了出去。   不过,这世上君子好对付,小人却最是擅死缠烂打。颜家父子并未就此离开,而是赖在了梁府门外哭诉,说梁夫人见利忘义,六亲不认,娘家的父兄都不认了。   这样的诽谤对楚翘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她与两个继子虽不用再跪祠堂,但依旧在禁足中。闲在府上无事可做,楚翘就捣鼓香料。   不得不说,这具身子的嗅觉当真敏锐,楚翘上辈子从未像如今这般懂得香料,每一味香都好像赋予了生命,总能轻应牵动心弦,让人沉迷其中。   这一日,梁时下衙回府,正好撞见了守在恒顺胡同的颜家父子。   颜家父子也知道梁时在朝中的地位,自然是不敢造次,但颜如玉可是梁夫人,按理说梁时还得喊颜老爷一声“岳父”。   当梁时从马车下来那一刻,颜家父子却是半分不敢妄言,久闻梁时是朝中奸佞,手段了得,今日一得见,竟发现他比传闻中更加冷硬威严。   “怎么回事?”梁时的嗓音透着凉意,与巷子中深秋落叶凋零的场景尤为搭配。   他单是站在那里,浑然不动,便是一副强者归来的气势,旁人不可抵挡。三品大员的袍服是专门定制的,将他修韧的体格衬托的高大巍峨。   老管家上前一步,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又道:“夫人让老奴逐客,可见夫人是个通透人啊。”   回府两月了,梁时总能听到旁人逮着机会就说那个小妇人的好话。   梁时长吸了一口气,健硕的胸膛起伏,他鹰眸微眯,当真没想到小妇人还有这等觉悟……且罢,暂时留着她吧。   梁时绝对没有平白无故的善心,就连颜如玉自己都不顾及娘家,他又何故多此一举,遂转身进了府门。   这个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小厮护院当即上前将颜家父子驱逐出了恒顺胡同。   老管家生怕颜家父子又闹事,届时只怕会影响了夫人的声誉,上前警告了一句,“还不快走!我家二爷和夫人都已经给了明话了,你们颜家今后休要再登门!”   颜家父子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原本以为梁时再次崛起了,他们颜家便有靠山了,没想到会碰了一鼻子灰。   可恨的是颜如玉竟然也不顾娘家了!   她是怎样性子的人,颜家父兄自是一清二楚,她自幼软弱,性子温顺,一点小事也能哭哭啼啼,从不是一个狠心的人。   颜家父子自然是很不甘心,他二人离开恒顺胡同没一会,便有一带着瓜皮小帽,身着黑色道袍的男子靠近。   这男子面目阴沉,中气十足,道:“二位随我走一趟吧,我家主子要见二位。”   颜家父子觉得很奇怪,颜家败落了数年了,旁人见着颜家人都是能躲及躲,生怕被缠上了,又见眼前这男子气度不凡,颜家父子更是起疑。   这时,小黑对身后的人打了一个手势,道:“来人,请颜家父子回府!”   “是!”   颜家父子还真以为有人请他们回去,谁晓得这几人上前就将他二人打晕了过去。   小黑看了一眼恒顺胡同的方向,对手底下人吩咐道:“快将人带走!不要惊扰了梁府!”   *   梁时的伤势还未结痂,周公提着药箱过来给他换药,同时还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暗淡的寝房内飘散着淡淡的药味,周公给梁时换下绑带的过程中,梁时的眉头都不曾动一下,即便是周公也惊讶于他的忍性,甚至怀疑他根本不会疼。   梁时穿好常服,问道:“先生,那串佛珠中的香料可有线索了?”直觉告诉他,萧湛一定知道了什么。而且这件事还是他所不知的。   周公从檀木药箱中取出一只细颈青花瓷瓶递给了他,“二爷请过目。”   梁时打开了瓷瓶,一股子奇香溢了出来,他蹙眉,“这是……”   周公解释道:“这种香料又称“幻浮生”,不知二爷可曾听闻过,若是将香料做成首饰戴在人身上,不出几个时辰,便能让人说实话。但有一个明显的缺陷,这香料有一股奇香,可若是用了檀香遮盖,便不明显了。老生猜测,这也是为何会有人将“幻浮生”放在了檀香佛珠中的缘由。”   一言至此,周公便不多言了,想来梁时一定明白其中道理。   梁时心头骤然一顿,如被重物所击,他这样的人敏觉性极强,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那串佛珠是萧湛赠与小妇人的,他是想从小妇人身上查探什么秘密?竟然用了这等狡猾隐蔽的手段?   梁时道:“先生,这瓶香料可否赠于我?”   周公笑了笑,“老朽明白二爷的意思,这正是给二爷所备的。”   梁时谢过周公,命如风亲自送了周公回去。   这厢,梁时手中攥着“幻浮生”的药瓶,独自一人在寝房内待了良久。   萧湛试探她?为什么?   半晌之后,梁时对门外的如影吩咐了一句,“进来!”   如影推门而入,问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梁时将瓷瓶递给了如影,“想办法将这味香料添入夫人所用的吃食中。”   如影身子一僵,大人要给夫人下.药?这到底是……什么药啊?   *   今日,梁时没有去梁老太太那边用晚饭,他脑子里越想越乱,又或者他潜意识里希望自己玩那个方向去想,他甚至于渴望那件事有可能是真的。   一开始,小妇人就说他喜甜食,一次两次是偶然,可她却接二连三的笃定他喜欢甜腻之物!   还有螃蟹……这世上以为他梁时喜欢吃甜食和螃蟹的人只有她了!   另外,萧湛此前可能是因为想要回两个孩子,所以才接近小妇人,但眼下萧湛没有理由再结识小妇人了……萧湛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在意一个人。   梁时心跳猛然间加速,胸腔似有什么东西即将要崩裂而出,但与此同时他又在强烈的压制着自己,他以为自己又在异想天开,自欺欺人了。   他如何能再次承受一场空欢喜?   但他同样心意已决,若不查清楚,他寝食难安。   尚未入夜,梁时便疾步去了听雨轩,听闻消息的楚翘正趴在桌案上嘬着羊乳杏仁茶,梁时的到来不亚于是一阵惊雷,惊的她突然六神无主。   算着时辰,梁时不应该现在就过来了呀!梁时每日都是入了亥时之后才睡下,他今个儿在朝堂上受刺激了?   上辈子,梁时总是会以所谓的朝堂正事为借口去坤寿宫见她,但他又从来不提及真正的朝中纷争。   多数时候,都是打着商榷政务的幌子,与楚翘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楚翘暗自宽慰自己,她如此机智,如今又是换了一具身子,梁时除非有通天之能,否则他不可能认出自己。   至于同.房……楚翘摸了摸自己玲珑曼妙的身子,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威胁。   楚翘正百般思量着,梁时已经跨过门廊,单手撩开翠玉珠帘,大步走了过来。   他自幼就是这个冷硬的态度,加上如今成熟内敛的气度,往那儿一站,就叫人平添敬畏。   楚翘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张明媚的小脸又养出了婴儿肥,双颊成桃花粉,唇色浅淡,未施粉黛,神情懵懂,唇角还有一丝羊乳杏仁茶的残渍。   梁时的视线最终又落在了那颗小红痣上,那个人也有同样的一颗小痣,他自幼就记得这颗痣。殷红如火的颜色,早就烙在了他的心头。   晚膳时辰早就过了,小妇人还在吃……羊乳杏仁茶!   那个人也喜欢!   梁时记得清清楚楚,他心里的那人早晚都爱吃一碗羊乳杏仁茶,为此他还特意在郊外养了一群产.乳的白羊。   诸多巧合交织成了一张无形的丝网,将梁时团团围困,他知道自己依旧渴望着,期盼着,无比奢望着……   二人四目相对,楚翘的小心肝很不安分的狂跳了几下,表面上还算镇定,她看着梁时缓缓从广袖之中取出一物出来,这东西正是萧湛上次赠给她的佛珠。   楚翘看不明白了,梁时这是良心发现?还是兽性即将大发?   她淡定的看着梁时将佛珠递了过来,又淡定的听着他说了一句话,“此物应该归你所有,拿着吧。”   他高高在上的站在那里,矜贵不可言喻,这动作宛若在施舍楚翘。   楚翘觉着有诈,但梁时既然做出这个动作了,她肯定不能驳了他的好意,她以为自己很聪明,乖顺的接过了佛珠,但并没有戴在手上,而是转身就放进了妆奁匣中。   梁时看出了她的防备,楚翘以为自己佯装的毫无破绽,两人再一次四目相对时,梁时对屋内的小丫鬟又吩咐了一句,“来人!给夫人再盛一碗羊乳杏仁茶!”   (姑娘们不要屏蔽作话,从8号晚上6点钟开始,作话会有1000-2000的赠字) 第37章 深度试探   楚翘贪嘴,从小就喜欢喝羊乳杏仁茶。   此时此刻此地,她猛然之间惊觉了一事,她一直以为已经足够小心翼翼,可似乎忽略了最为关键的细节。   梁时这般看着她,这炽热又直接的眼神究竟是想表达什么?楚翘不敢往下想。   但脑子里都是她极为丰富的臆想画面,她仿佛看见梁时一手将她提了起来,然后用了看穿一切的眸光盯视着她,“太后娘娘,臣家中的羊乳杏仁茶是否合口味?太后以为这样就能逃得过臣的双眼?”   楚翘打了一个机灵,好在表面依旧强装镇定,梁时已经换上了常服,身形修韧挺拔,看不出不久之前受过伤,他依旧笔直的站在室内,这让楚翘感之到了无形的威压。   在小丫鬟没有重新端来羊乳杏仁茶之前,楚翘耿直道:“二爷,妾身……饱了。”   梁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的视线一直紧紧锁着坐在梨花木圆桌旁的小妇人,生怕一个眨眼间,她又不见了。   梁时的语气突然和缓的不像话,“不是很喜欢么?怎么就饱了?再喝一碗。”说话间,眉目之间的神色也随之温柔了下来的,楚翘以为她看花眼了。   楚翘:“……”他怎么能这样呢?不是应该奸佞纨绔,蛮不讲理么?   梁时今晚好像格外的有耐心,待丫鬟端上羊乳杏仁茶,他一边看着楚翘,一边亲自从大漆托盘上端过瓷碗,另一只手还用瓷勺搅拌了几下,仿佛下一刻就要亲自喂她喝了。   楚翘不争气的小心肝又颤了颤,当梁时走了两步靠近她后,她闻到了几股气味交织在一块的味道。   有羊乳杏仁茶,药膏的气味,还有……某种不知名的奇香,而且这气味就是从瓷碗中荡出来的。   楚翘重生成颜如玉之后,嗅觉变得十分敏锐,她当即察觉到了什么。梁时递过来的这碗羊乳杏仁茶肯定有端倪,否则他怎会这般好心肠?   他在里面下.药了?是迷.药么?他想作甚呐?   楚翘反应很快,当梁时亲手将瓷勺递在她唇边时,楚翘捏住了自己的小鼻子,“二爷,您还没沐浴呢?身子着实难闻,一股子味道。”   梁时的确尚未沐浴,如今随着疑点越积越多,他已经无法安心的仅仅去缅怀那人了。   他即便是自欺欺人又何妨?他就是期盼着眼前这小妇人有诈!   如若这人当真是她转世而来的魂……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梁时的动作更是毅然决然,他放下瓷碗,一只手捏住了楚翘精致的下巴,手感丝滑细腻,他心神一荡,竟然无意识的哄了起来,“听话,喝了。”   楚翘岂会喝?她当然不会明知有诈,还张嘴喝下有问题的东西。   感觉到下巴处明显的摩挲,并没有丝毫的痛感,今晚的梁时像变了一个人,连哄带劝的诱惑着她,“你听话些,张嘴。”   楚翘原本防备心还不够,闻此言,索性就紧紧咬着唇,那桃花粉一样的菱角唇很快就咬上了牙印。样子实在是倔强,大有宁死不屈的架势。   梁时:“……”若非从不相信鬼魂之说,梁时此刻已经奔溃瓦解,肯定会将眼前这小妇人当作是那人了。他一定会狠狠将她揉进怀里,然后质问她:怎么会这般没用?暗中命了多少人护着你,你还是让人给害死了,你太有本事了!   烛火照亮了一室,二人四目相对,楚翘无比焦急的想着对策,首先她并不知道梁时给她喝的究竟是什么,其次她根本就不知道梁时的目的。   难道是将她迷晕了,然后行圆房之事?可他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啊。   要毒死她么?他都不同意和离,更没有理由这个时候弄死她了。   时至今日,楚翘还是看不透这个人。   梁时的力气并不大,他好像格外留意分寸,生怕伤了她,故此楚翘稍稍用力,就从梁时的手上挣脱的,她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因着动作过大,一勺子羊乳杏仁茶洒在了梁时的锦袍上,还溅湿了他的黑帮白底的皂靴。   当楚翘等着他发怒时,梁时却动作轻柔的放下瓷勺。他侧过身,眼神灼然的看着她,“怕什么?你在心虚?”   被人下.药,能不怕么?!   楚翘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仰头道:“二爷,妾身本就饱了,您身上的气味实在明显,妾身更是喝不下。”   梁时唇角猛的一抽,嫌他臭么?他虽是今晚没有沐浴,但也绝对不会有气味,这小妇人明显还是在敷衍他。   她一定有秘密,梁时心头一阵狂喜,就好像在无边黑夜之中,看见了露出层云的星辰,给他无边黑暗的日子带来了仅存的一丝光亮。   他不介意跟她继续折腾下去,梁时的声线低迷,淡淡道:“好,我一会再过来。”他今日相当的好说话。   说着,梁时吩咐了屋内的丫鬟,“来人,看着夫人把这碗东西喝了。”   小丫鬟诺诺的应下,梁时离开屋子之前,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楚翘,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唇角微微一动,竟然是笑了。   他已经太久没有发自内心笑了,以至于离开了小院片刻之后方才反应了过来。   夜色迷蒙,梁时步履成风,很快就回了寝房。   他身上带伤,自是不能沐浴,但也用了湿棉巾擦拭过,之后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常服。彼时,他知道那人喜洁,又爱香,所以他的衣裳都是熏过香的,寻常身上也带着荷包,整个人捯饬的风流倜傥,清俊不凡,甚至于就连手指甲也修剪的毫无瑕疵,精细非凡。   他知道那人就喜欢看人外表,所以他每次都那般出现在她面前。   今日,梁时只是起疑了,他已经不知作何感想,冥冥之中,他并不想理智的对待这件事。   他知道那个人是那般小气,肯定不愿意看到自己被人取代了,如果他足够理智,他已经弄死颜如玉了。   可他没有……他就像个只差一步就能得到心念之人的痴狂小子,还在做着最后的美梦。   这厢,楚翘想了想,就直接将羊乳倒了,一屋子的丫鬟看的惊心动魄,忙道:“夫人,二人他说让您都喝了呢。”   楚翘冷声道:“你们究竟听我的?还是听二爷的?”   小丫鬟哪里敢置喙,一个个低着头,像受了惊吓的鹌鹑,“奴婢们听夫人的。”   楚翘扫视了一周,梁时不在场,她依旧心有余悸,“都给我听好了,一会二爷若是来了,切不可说漏嘴了!”   她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楚翘一僵,他这是回去沐浴?确定身子.沾.湿.过了?   为了让梁时信服,楚翘还故意在唇角遗留了一些羊乳杏仁茶的茶渍,虽说气味很是古怪,但没有喝下去,应该不碍事的。   梁时见到她时,楚翘不知为何,应该有些蔫蔫的了,好在意识还算清楚,她也不知道为何会犯困。   看来那碗羊乳杏仁茶当真有端倪,否则她不可能闻了一会就出现了异样。   梁时见她面色酡红,眼眸莹润,一看就是微醉之态,不过依旧在防备着他。   梁时自然知道她不会那么老实的将一碗羊乳杏仁茶都喝了,而且他也不太确定“幻浮生”的药效有多大,毕竟萧湛只是在佛珠中藏了一些粉末。   梁时长袖一挥,让丫鬟们都退了出去,阿福也没有留下。   楚翘四下瞧了瞧,发现地铺还没有铺好,她打算自告奋勇的给他铺被褥,谁料梁时却一个健步挡在了她面前,以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眼神看着她,“怎么了?不舒服了?都喝光了?”   楚翘的确不舒服,全身心的不舒服,她一本正经,老实巴交的扯谎,道:“嗯,喝了呢。”这声音柔柔弱弱,千转百回,又如长了勾子,很轻易就能触动人心,就连楚翘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这是怎么了呀?   梁时果然给她下.毒了!幸好她机智,没有喝上一口。她想起了什么,连忙抬袖将唇角的那点残渍也拭去了。   梁时眼眸微眯,此刻内室再无旁人,他一步步将楚翘逼到桌案前,好像打算审问她。   楚翘的娇憨之态愈加明显了,她自己很快也察觉到了异常,被梁时逼视着,双腿一软就坐在了锦杌上,之后仰面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二爷,您要干啥子嘛?”   站在梁时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见小妇人脸上一切生动的表情,她长的的确是好看,梁时不想承认自己留意到了她的容色,他的视线从她远山青黛般的秀眉上移开,但似乎看着哪里都不太妥,最终还是盯着那颗嫣红小痣,徐徐问道:“你是谁?”   楚翘觉得梁时肯定哪里不太正常,她还能是谁啊?   想试探她?也太小瞧她了!   楚翘尽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二爷,妾身是如玉啊,您这是怎的了?”她懵懂无知的模样,纯真的像个小姑娘。   可是梁时知道,她骨子里却是倔强不服从的。   梁时高大的身影就立在了楚翘跟前,楚翘仰着面的姿势太累,便垂下头来,她盯着梁时的腰身看,他的身段其实极为修长挺拔,楚翘盯着他腰上垂挂的墨玉玉佩,呆呆的不说话。   梁时:“……你可认得我?”楚翘的回答无疑让梁时很失望,天知道,他多少次向上天许诺,愿以三十年寿命,换她再回到自己身边一次。   楚翘内心酝酿了片刻,梁时是聪明人,那么她自己肯定不能表现的太过机智,遂含含糊糊道:“二爷就是二爷呀。”   梁时没有问出实质性的东西,这让他大为失落,此刻越看楚翘越是来气,奈何又不知如何对待她了。   梁时也不想再继续问下去,只怕结果会让人彻底绝望,他低垂着眼眸,淡淡道:“这个月开始罚月银!”   说着,他让开了几步,又去了碧纱橱亲自取了被褥,当着楚翘的面躺了下去,再也没有睁眼。   楚翘后知后觉,“……”罚月银?为何呀?她做错了什么?   今天这事就这么完了?言行逼供之类的……不继续么?   *   内室点了安神香,楚翘上榻之后,前半个时辰还是有所警惕的,没一会功夫,魂儿就飘到就九霄云外去了。   又是一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梁时的火气消散了一些,这间屋子让他很舒坦,但还远远不足以抵消他内心的空洞。   梁时从地铺上站了起来,千工床内的灯橱里还燃着壁灯,他能清晰的看见里面躺着的人。她身上的被褥微微隆起,看上去并不明显,似乎只有小小的一团。   睡着了倒是挺安分!   梁时今晚看出了诸多端倪,他当然不会相信小妇人按着他的吩咐喝光了所有的羊乳杏仁茶,她今日特意将他支开不就是作假么?   她还真以为她自己是个绝顶聪慧的女子?   梁时不知作何感想,他轻叹了口气,竟然又是无意识中悄然离开了屋子,生怕惊扰了梦中的人。   他一开始就已经起疑,只不过借尸还魂这种事根本无法令人信服而已,但萧湛的举动让他不得不多思。而且这小妇人分明一直都在乔模乔样。   梁时出了屋子,暗中交代了如影一桩事。   如影闻言,已经语不成词了。   大人想给夫人送荷包,还要以隔壁楚二公子的名义相赠,这事儿……很玄乎啊。   如影惊讶片刻之后,非常严肃道:“是!大人,属下明晨一早就去京城最好的荷包铺子挑选一二,一定会让夫人满意。”   梁时轻应了一声,又吩咐道:“届时荷包里应该放那些东西,你明白的吧?”   如影很为难,他虽是身手极好,也有谋略,但从不知如何哄的女子高兴,他当真不明白的,“大人,您的意思是?”   如影:“……”真的不太明白啊。   梁时道:“放几味奇特的香料进去,另外在其中加入“幻浮生”,听清楚了么?”   如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很纳罕,大人究竟是有什么癖好?还想继续给夫人下.药?   如影绷着脸应下,“是!大人!属下一定照着您的吩咐去办。”   梁时去了后院,将梁温等人亲手誊抄好的经书皆烧了。夜风沁凉,吹起丈许高的火花,他看得出神,仿佛那人就站在火中冲着他笑。   两年了……整整两年了,那家伙害得他好生断肠!如果颜如玉真的与她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关系,梁时以为,他肯定会死死纠缠她一辈子,让她欠他的,加倍还回来!   是以,梁时又折回了寝房,他重新躺在了地铺上,这个后半夜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   次日一早,楚翘准备登门吴家,替两个继子去说项。   梁云翼与梁云奇总不能一直在家中禁足,加之楚翘认得吴家老太太,还赠过香料给她。所以,她便让阿福去向梁时传达了自己要出门的意思。   本.朝五日一上朝,梁时今日并没有急着去吏部衙门,他依旧在等着机会试探楚翘。   既然她自己送上门来了,梁时便对阿福道:“好,我与夫人一道去一趟吴家族学。”   阿福原本对自家二爷不抱希望,闻此言,她觉着二爷对夫人好像不太一样了。就拿今晨来说吧,二爷每日晨起都要练剑,鸡鸣十分就起了,但今日动作却是格外轻缓,离开屋子之前还往幔帐内看了一眼。   即便阿福不懂男女之间的情.爱纠缠,但也瞧出了二爷的眼神着实与以往大有不同。若说二爷曾经的眸光像是淬了一层冰渣子,今晨的眼神就是三月的春风了。   他此前也在夫人屋里夜宿过,但离开时却是面目阴沉,煞气十足。   阿福忙笑道:“奴婢这就去通知夫人。”   阿福前脚刚离开梁时的书房,如影便手捧一只精致的荷包走了进来,他是个大老爷们,这还是头一次碰触女子所用之物,方才去荷包铺子里挑选时,麦色的肌肤都涨红了,他目不斜视,绷着脸道:“二爷,您要的东西已经备好了,属下按着您吩咐添了“幻浮生”进去。”   梁时接过那只玫红色荷包,他嗅了一下,“幻浮生”的气味的确被遮盖住了,他这才评价了一句,“难看。”   如影:“……”他已经尽力而为了!   这厢,楚翘听到消息时,她不由得又想起了昨晚。   梁时的行径太不寻常了,这让她不得不多思。   阿福这时催促道:“夫人,二爷已命人备好了马车,您可别让二爷久等了。”   按理说,楚翘此番外出是为了给两个继子说项,梁时身为三品大员,由他出面,事情肯定能事半功倍。   想来,吴家老翰林也实在是愚钝,既然梁府已经今日不同往日,怎的还为难梁家的孩子?上回倒是很给程家面子!   楚翘稍微捯饬了一番,她天生爱美,不过碧色的衣裳肯定是不能再穿了,看梁时那个架势好像不准旁人穿碧色。 第38章 夫妻同心   楚翘来到府门外时,梁时已经上了华盖珠翠的马车,马车外面挂着的“梁”徽牌浸在一片晨光之中,鎏金边缘闪着奢贵的金光。威严矜贵的派头一气呵成。   而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两个则老实的站在马车一侧,他二人见着楚翘,恭敬的唤了一声,“母亲,您来了。”   楚翘应了一下:“嗯”。之后,母子三人悄无声息的确认了一下眼神,楚翘便由阿福搀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内,梁时端坐着,两腿大长腿格外引人注意,就那么大刺刺的摆在那里,他一身墨绿色常服,用的也是墨玉冠,他的相貌本就俊美,整个人散发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贵气度。   梁时面目冷峻的看了楚翘一眼,但并没有说话。   只不过,这眼神好像比此前温和多了,楚翘自然是留了一个心眼,她在厢椅上落座之后,问了一句,“二爷,老大和老二也去吴家致歉?妾身怎的没有瞧见马车?”   总不能让两个孩子走过去吧?   楚翘这话刚说出,马车就缓缓动了起来,隔着一层青山纹络的帘子,楚翘看见两个继子当真一路行走跟了上来。   楚翘登时哑然,此刻再次瞧着梁时,方才的那点仅存的好感再一次消失殆尽了。即便他长的再好看,但也是座没有人情味的冰雕。   两个继子虽是身段高大,但瞧着实在是清瘦,她知道梁时这是在继续变相的惩戒他二人,梁时他太狠了。而且狠的不动声色。   楚翘未作他言,她甚至怀疑这个时候惹怒了梁时,他会让她也下去徒步行走。   这辆马车内的空间并不狭小,但因着梁时的存在,逼仄之感十分明显。楚翘的身形娇小,她老实本分的坐在梁时对面就更显得唯唯诺诺了。   但这也只是外表,在楚翘不可抑制的臆想之中,已经将梁时骂了数遍。   马车驶出恒顺胡同之后才渐渐平稳,楚翘正掉以轻心时,梁时的手突然伸了过去。   楚翘身子一僵,防备的同时,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的做贼心虚,“二爷,您要作何?”   梁时鹰眸微眯,眼前这小妇人身上存了诸多疑点,她的行径完全不像一个出自小门小户的庶女,而且她更没有理由急切的想和离,她想要离开梁家的目的是什么?   这两年的苦日子都能熬,如今他回来了,她却急不可待的想走?呵呵……最好别让我抓住了把柄!   梁时攻于心计,当猎物调皮使诈的时候,他愈发有耐心步步图之。   小妇人脾气倒是不小,但是着实没什么力气,梁时很轻易就抓了她一只小手过来。   他微微垂眸,看着掌中那只小而温软的手,她看着纤细,手上却是肉嘟嘟的,如若无骨,捏在掌中,别具一格的触感。梁时抬眸看了楚翘一眼,意味不明道:“你很怕我?”   她怕他么?想当初她是皇太后,他只是臣子,他还得向她行跪拜大礼!   楚翘眨了眨眼,很显然眼下她真的是害怕的,她对过往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自己是被谁害死了。梁时这人最是不信鬼神之说,以他的脾气,多半会将她给捆绑起来,当做妖人给烧死。   打完腹稿之后,楚翘认真道:“二爷雄才大略,义薄云天,非寻常男子可比,妾身自是敬畏的。”   楚翘一语刚落,梁时鼻音出气,冷哼了一声,“小骗子!”   楚翘:“……”他在骂她,可这语气……有点瘆人啊。   梁时不知从哪里取了一只荷包过来,他一手握着楚翘的小手,另一只手将荷包放在了她手上,道:“你与隔壁楚二公子是什么关系?”他又在试探她。   楚二公子楚远风流倜傥,相貌卓群,虽是红颜知己颇多,但他在某种程度上却是一个好男儿,因为他从不会亏待任何一个跟过他的女子。   据梁时所知,这两年以来,楚远对眼前这小妇人可谓是“掏心挖肺,百般讨好”,换做任何一个寡妇都难以抗拒。   可偏生这小妇人却距楚远以千里之外,这其中只有两个可能。第一小妇人另有心上人,但梁时已经查明,小妇人已经对曾经的未婚夫心死如灰,否则前阵子也不会直接将祝英山驱逐。这第二……小妇人明知楚远是谁,所以不可能接受他的好意。   楚翘僵住了,但很快就准备好了措辞,“二爷,您说这话是何意?您这是打算置妾身于何地?妾身从未给您带过绿帽子的。”   梁时神色微妙的变化了一下,“……是么?我怎么听说今晨楚二公子派人送了一只荷包过来?”   确有此事,楚翘也不知道二哥他又想干什么?竟然堂而皇之的让丫鬟给她送了荷包,楚翘当然不能接受了,她又怕将事情闹大,影响了二哥,所以就只字未提,将荷包放进了箱笼里,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被梁时给知道了。   梁时见她中计,接着徐徐诱之,“怎么?你能接受旁人的荷包?我的就不行?”   楚翘看着梁时塞进她手里的荷包,心情甚是复杂,直觉告诉她,这一定是一个陷阱,可她好像必须要往里跳才成。   楚翘嗓音糯糯的应了一声,强行让自己羞涩了一下,“那好,妾身收下便是了。”   她看了一眼那只玫红色的荷包,样子当真不甚好看,她正要将荷包收起来,梁时那独有的醇厚嗓音从她头顶传了过来,“你是自己戴上?还是我帮你?”   他赠她荷包?还要让她随身携带?   果然是个陷阱!   面对这样的梁时,楚翘没有直接反抗的能力,搞不好还会折损了自己,楚翘识时务道:“妾身自己来。”   没有表现出一丝丝的不情愿,她很快将荷包戴上了。自然了,她不会这么傻的听话,待从吴家族学回来,她再摘下也不迟,梁时总不能一直盯着她吧?!   见楚翘无比顺从的将荷包系在腰带上,梁时唇角微动,未作他言,他当然也知道小妇人是在敷衍他。不过没关心,他眼下很有耐心。   半个时辰之后,梁府的马车招摇的停在了吴家族学大门外,梁时只带了几个贴身随从,气势并不大,但他的出现无疑引起了一阵骚.动。   吏部侍郎是谁都想巴结的人物,吴家人也不例外,到了此刻,楚翘才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不由得多看了梁时一眼,却见他眉目清冷,负手而立的站着。当吴家人出面相迎时,他才双手抱拳,道:“老先生,我梁某人今日是携妻儿登门致歉的。想必老先生也知贱内与犬子这两年疏于管.教,若是多有得罪,还望老先生海涵。”   楚翘:“……”她也犯错了?梁时今日随她一道过来,就是这个缘由?他是故意的!   梁云翼与梁与奇兄弟两个看不下去,奈何当着父亲与老夫子的面,他二人尚且不敢站出来替母亲说句好话。   父亲也不晓得怎么想的,连母亲也拉了过来致歉,妇道人家脸皮子本来就薄,父亲太不会怜香惜玉!   梁云翼与梁云奇并没有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二人此刻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处境,而是忧心长此以往下去,父亲他会失去了人心啊!   这厢,梁时与楚翘等人被请入了吴家。   楚翘作为一个“犯错的母亲”,她从头至尾保持着沉默,任谁瞧上去,也以为她是真心悔过了。   吴家老翰林与梁时的老师徐谦曾是同僚。   徐谦的死,坊间流传了数种谣言。其中,多数人都认为是梁时为了权势,而害死了自己的老师。   吴老翰林年事已高,算是德高望重,但朝廷中人,有几个是真正意义上的贤德之辈?   吴老翰林面色不佳,两撇花白色山羊须颤了颤,道:“梁家两位少爷天资聪颖,但实在顽劣,梁大人有所不知,这二人将书院的教书先生画成了话本,还流传了出去!他二人可曾将恩师放在眼中?又可曾礼遵圣人之言?梁府也是诗礼之家,对子嗣可谓疏于管.教!”   吴老翰林倚老卖老,将梁府上下骂了一通。   梁时非但不怒,反而一笑,“老先生也知,我这两年不在京城,贱内是个妇道人家,出自商户,识字不多,难免对犬子管教不严,日后这种情况绝不会再犯。”   三品大员都这般好说话了,吴老翰林只好点到为止,又见梁时身侧的梁夫人模样懵懂,一看也才十来岁的光景……吴老翰林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这这件事也不能就这么了结,身为世家子弟,更应尊师重道。   梁时却笑道:“老先生放心,我梁某人一定妥善处理此事,流传出去的话本会一应找回来。”言罢,他侧头对楚翘道:“是吧?夫人?”   楚翘还能说什么呢?她上辈子身份高贵,从未对任何男子趋炎附势过,当今皇帝还得喊她一声“母后”,如今在梁时的淫.威之下,她选择不去硬碰硬,相当贤淑的笑了笑,“夫君说的是。”   两人皆是皮笑肉不笑,吴家老翰林一向都是见好就收,暂时答应留下了梁云翼与梁云奇两兄弟。   是以,梁时与楚翘便双双离开了吴家。   时辰已将近晌午,但马车却并没有直接往恒顺胡同的方向而去,楚翘不晓得梁时要去哪里。   腰上的荷包散发出让人分辨不出的气味,整个马车车厢内皆充斥着一股杂揉在一块的奇香。   梁时今日一直没有闭目养神,这让楚翘很是为难,她都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看了。   所以,小眼神一直飘忽不定。   梁时自然知道她的心虚,他看着面前这张明艳的脸时,又想起了那人。   她也是喜欢这般故作深沉,明明一个小动作就能轻易出卖了她的情绪,可她自己还以为深藏不漏。多数时候,梁时都陪着她一起装深沉。   “咕噜——”   一阵不太祥和的声音打断了眼下的安静,楚翘未掩尴尬,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梁时看着她纤细的腰身,纳闷她怎么饿的这么快?或许还在长身子……   不多时,马车在一处画舫停了下来,楚翘不清楚梁时的意图,她更不能此刻就扬言自己饿了,即刻要回府用饭。   以如今的身份,她没有那个矫情的资格。   二人双双下了马车,画舫边上的酒家茶馆鳞次栉比。此时,周遭皆是扑鼻而来的酒菜香味。   梁时刚下马车,便有一头戴瓜皮小帽,身着湖蓝色长衫的小二上前,恭敬道:“梁大人,里头有请,您要的酒菜已经备好了。”   楚翘不由得看了梁时一眼,他是什么时候着人过来准备的?她没有多问,梁时迈入酒家,她便跟在其后。   楚翘上辈子时常跟着二哥偷偷外出,她不像寻常的千金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京城的各大酒楼茶肆,她都逛了一个遍。   但像今日这样的地方,她还当真没有来过。彼时,她和二哥出门,头上的都会戴着幂篱,二哥常说谁若是偷看了她,二哥就宰了谁。今日就这般抛头露面还是头一次,她发现一路上不少人都朝着她望了过来。   刚入雅间,小二就退了出去,之后门扇被人从外面合上,梁时还未落座,就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你很好奇?怎么?当初在颜家,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楚翘倏然一滞,梁时果然还是在试探她。   哼!她岂会上当?梁时太小瞧她了,这种小儿伎俩也好意思拿出手!   楚翘为难的揉了揉额头,装疯不行,那就卖傻吧。   她道:“二爷,不瞒您说,妾身是家中庶女,又是八字纯阴,自幼就不受家中待见,哪里能上这种地方用饭?妾身自是好奇的。”   梁时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很快移开了视线。他这人看上去冷硬无温,用饭时亦然,动作不疾不徐,就连唇也只是微微动了几下。喝汤时,唇角不染分毫汤渍。   这让楚翘很为难,吃饭也不能尽兴了,这是逼着她淑女啊。   这家酒肆因鱼汤闻名京城,很多达官贵人慕名而来。楚翘喝了一碗鱼汤下腹,整个人都来了精神,她刚开始用饭,门外有人敲响了几声,来人是如风,“大人,萧王爷让人送了东西过来。”   萧湛?楚翘看向了门扇处。紧接着就闻梁时道了一句,“进来。”   如风推门而入时,手中的确托着一只描金小蝶,上面堆积了金黄酥脆的油炸刀鱼,他还没有靠近,楚翘就闻到了诱人的香味。   她以前吃惯了山珍海味,但那些东西其实根本不够味。   如风道:“大人,萧王爷就在楼下,方才您和夫人上楼时,恰好让王爷瞧见了,这是王爷命人特意送来的,大人您看要不要验毒?”   楚翘:“……”她正想着怎么吃,突然就没了胃口。   梁时一挥手,让如风退下,旋即就对楚翘道:“你吃。”   楚翘:“……,,.”啥子意思嘛?要让她试毒?她上辈子死之前,听闻太医说她已是剧毒攻心,无药可医,可见她是被人给毒死的。   故此,楚翘难免杯弓蛇影,遂道:“妾身不好这一口,还是二爷用吧。”   梁时只是淡笑而过,他没有用那盘油炸刀鱼。也没有吩咐随从去向萧湛致谢,这让楚翘很是想不通,他们这些政客不都是喜欢你来我往么?   梁时侧目看了一眼长案上的沙漏,据周公所言,“幻浮生”可在几个时辰之内让人彻底放松警惕,他已经等不及了,放下竹箸,嗓音低沉道:“为何不吃鱼?”   楚翘想都没想,回答的很干脆,“方才没有验毒,妾身害怕。”   梁时眸光微滞,“……”看来“幻浮生”已经起作用了。   用过午饭,当楚翘跟着梁时下楼时,她特意留意了一下,根本没有发现萧湛的影子。   楚翘:“……”她感觉这一整日,梁时都是奇奇怪怪的。   今日,楚远陪着楚老夫人去相国寺上香,路经画舫,正打算小憩片刻,却亲眼看着梁时与楚翘双双上了马车,她手中捻动着佛珠,念叨了一句,“那不是梁时与如玉么?”   楚远也望了过去,那的确是梁府的马车无疑,他点了点头,“母亲,您饿了么?儿子听闻这里有几家不错的鱼馆,儿子陪您去尝一尝?”   楚老太太悠悠叹了一声,“梁时总算是看开了,你也别不高兴,翘翘总归回不来了,梁时不该一直单着。”   “当初翘翘与先帝定亲之前,梁时在你父亲面前跪了三天三夜,求着你父亲将翘翘许配给他,那之后还大病了一场。这些年也是苦了他了,他若是真能看开,我这心里也能好受些。”   楚远依旧没有接话,他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微微蹙了眉。   梁时不是说对颜如玉没有那个心思么?   看来,他也是个念.色之人! 第39章 落入怀中   马车迟迟没有回恒顺胡同,而是在城中转了一圈。   没过多久,楚翘在颠簸之中逐渐意识模糊,她晌午在酒楼时滴酒未沾,也不至于吃撑了,因何会昏昏欲睡?   楚翘下意识的觉得又着了梁时的道了。   他又给她下.药了?这个念头让楚翘猛然之间吓了一跳,她一瞬也不瞬的看着梁时。   小妇人一双水眸含冤,梁时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像个伟岸的大丈夫,光明磊落,竟毫无掩饰道:“你怀疑我毒.害你?你今日吃过的东西,我也吃了。”   楚翘:“……”好像也是,是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么?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如风站在马车外道了一句,“大人,您要的话本八成都收回来了,只是不知两位少爷可还有存货。”   楚翘:“……”梁时的动作也太快了些,他怎知道梁云翼与梁云奇此前将话本放在了何处售卖?   梁时轻应了一声,嗓音不温不火,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这时,马车再次缓缓行驶在了青石长街上,楚翘被腰上的荷包熏的有些头晕,也不晓得梁时究竟在哪里买的荷包?这里头放了多少种香料啊?她都快被香味给熏死了。   楚翘倚靠着马车车壁,神情蔫蔫的,整个人没了精神头,她现在不晓得梁时下一步要做什么,但总觉眼下她自己就是一只被掳的小狐狸,即便再机智,马上也会成为猎人的笼中之物。   她警惕的看着梁时,但因着她的长相太不具备威慑性,以至于这样的神情落入了梁时的眼中,显得格外可怜又无助。   梁时微滞,但他到底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所有的温情都给了一人,再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分给旁人了。   梁时估算着时辰也差不多了,眼下这个小妇人已然又呈现微醉之态,这明显就是“幻浮生”起作用了。   梁时面色严肃,他问道:“可知道我是谁?”   楚翘虽然头晕,但还不至于彻底失去了意识,不过已经没什么思量的力气了,脱口而出,“你是梁时啊,大奸臣!”   梁时突然之间眉头一皱,“幻浮生”果然已经发挥药效,其实他已经知道答案了,可他这样人,凡事都讲究一个事实,若说这世上当真有鬼神一说,他这些年双手并不干净,怕是早就恶鬼缠身。   梁时心跳狂野,乘胜追击,又问,“嗯,那你如何看待我?”   这个问题没有丝毫的难度,楚翘想都不用想,而且她此刻的状况也不允许她去想,眼神迷离的看着梁时,“你是坏人!霸道,不讲理,还小气!”   这个评价并没有令得梁时愠怒,相反的,他却是陷入一阵狂喜之中,但接下来要问的话,他却突然不敢开口了。   万一……老天又跟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他又当如何是好?   此时此刻,他好像已经看到了一丝希望,只要掀开最后一层薄纱,或许他即刻就能得偿所愿。   换言之,他也有可能再次坠入深渊,再无救赎。   随着马车的晃动,楚翘软绵绵的倾倒了下来,梁时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就接住了她,他看着已经迷迷糊糊的楚小妇人,诸般思量之后,稍一用力,将她抱到了自己身边,让她的头靠在了自己臂膀上。   这样的画面,他曾幻想过无数次。   楚翘的掌心微热,他开始慌张,开始犹豫,开始害怕。   得失就在一念之间了。   梁时望着透过车窗的午后日光,胸腔内的心脏在狂野的跳动着,掌下是那只肉嘟嘟的小手,他徘徊在冰与火的边缘,是魔是佛,仅在一念之间。   终于梁时开口了,声音却是沙哑的不行。   这个叱咤官场多年,年纪轻轻就将老谋深算的官员踩在脚下俯视的阁老大人,他竟然慌张到了嗓音发颤。   “你……你是不是翘翘?你是楚翘对不对?我不管你是怎么来了,我只要知道你究竟是不是?”   这句话一说完,他胸口猛然的抽痛,竟是又忘记了呼吸。   靠在他臂膀上的人纹丝未动,梁时以为她肯定是吓着了。   可他没有法子,他已经心急如焚。人世间没有了她,他已经觉着不完整了,即便他依旧活着,也已经少了几缕魂儿,度日如年。   他不是一个轻易付诸情义的人,可一旦付诸了,变成了他一辈子的致命弱点。   他也想戒了,在楚翘与先帝订婚后,他已经在劝说自己,后来的日子里,他一直在尽力远离她。   可是结果证明,他根本做不到。   她就是他的魔障!   若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孩提时?少年时?还是他与她正当年华正好时?他说不清,从来都不明白这情义从何而来,他只是知道他需要她,他喜欢她,就算穷其一生,也要最终得到她。   即便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他也会尽力谋划。   等了少许,梁时没有听到动静,他低头一看,却见这小妇人已经紧闭双眸,呼吸平缓……她睡着了?!   梁时:“……”   小妇人长的娇憨,睡着时更显得小巧,梁时看着她长而密的睫毛出神,终于他薄凉的唇在那颗小红痣上轻柔划过,不带有任何的情.欲,虔诚又专注,“我不会放过你的。”他低低道。   “幻浮生”非但对楚翘起了作用,也影响了梁时。   他这样身份的人,不知道藏着多少的秘密,自是要时刻警惕着,梁时从楚翘腰上取下了荷包,对马车外的如风吩咐了一句,“先放起来。”   如风不敢怠慢,忙用锦盒将荷包严严实实存放好。   待马车缓缓停在了梁府大门外,如风亲眼看着梁时抱着自家夫人下了马车。   夫人陷入昏睡当中,脸颊绯红,窝在大人怀中,乖巧的不像样子。如风和如影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仗势,两人纷纷有些面红耳赤。   不得了了!   他们家大人终于万年的老铁树发芽了,只是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开花结果?   老管家瞧见这一幕,笑眯了双眼,忙上前道:“二爷,夫人睡着了啊?”他并没有觉着有失大雅,或是不成体统。   梁时看了老管家一样,好像传递了“明知故问”四个字。   梁时并没有沉浸在小妇人的温香软玉之中,他将楚翘放在了床榻上之后,没做任何逗留,就离开了听雨轩。   这一日,梁府上下又炸开了锅。   “今个儿守门的小厮亲眼瞧见二爷抱着夫人回来的。”   “二爷瞧着冷漠,竟还是个体贴的。对了,这大白天的,夫人怎的睡着了?”   “你们这些个碎嘴了,懂什么哟?!”   梁启身为梁家庶子,对兄长还算忠心,这阵子一直留在京城帮衬梁时处理一些田产铺子事宜。   梁启今日刚从通州回来就听说兄嫂之间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好转,他既是欣慰,但与此同时也淡淡的失落。   他心头可能存着一个秘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来。   太阳尚未开始西斜,时辰还早,梁启去了书房见梁时。   梁启虽是庶出,但是很有骨气,他这辈子最为敬佩的人无非只有父兄了。父亲走得早,兄长就是他最为敬佩之人。   梁时虽失踪了两年,可体态气度不减当年,反而更添了威严与冷肃。   梁启与梁时在书房内喝茶,梁启道:“二哥,我此番从通州回来,听说了一桩事。”他并不知道该不该说。   梁时轻抿了口茶,还沉浸在患得患失的诸多情绪之中,闻此言,他淡淡道:“但说无妨。”   梁启这才如实道:“二哥,颜家人是不是此前来过咱们府上?”   梁时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梁启本来不该过多关心自家嫂子的事,可他实在是忍不住,毕竟两年间前是他找到了二嫂。   其实,当初打探到的八字纯阴之人不止颜如玉一人,是梁启自作主张决定将她买进梁家。   “我这也是听的小道消息。听说颜家父兄不知从哪里得了一笔银子,还去了衙门里状告,说是要将二嫂赎回去。当初二嫂进门虽是进了祠堂,但你与二嫂尚未拜堂,两家也没有交换更贴婚书,只有一张卖身契在母亲手上。”   “不过二哥放心,这件事衙门里还不敢接状子,只不过事情闹大了,难免会造成影响。”   又是有关那个小妇人?颜家哪里来的银子赎人?   据梁时所查,颜家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女儿的存在!   似乎离着真相越来越近了,梁时的手指无意识的摸了摸鼻子,这是他在思量之时的习惯。   “我知道了。”他淡淡道。   梁启不明白梁时的态度,接着道:“二嫂人不错,这两年任劳任怨,除却一开始自尽过一次,之后从未离开过梁家。”   自尽……   梁时突然从梨花木圈椅上坐了起来,他一向稳重,这个过激的反应让梁启也吃了一惊,“二哥,怎么了?”   梁时微微蹙眉,“有劳三弟了,母亲时常神志不清,你且留在府上照应着些,不要再远游了。”   梁启点头,他此番入京,的确没有打算再离开。   *   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两人从吴家族学回来之后就去了梁时跟前认错。   他二人在很多时候都是很有觉悟的。   梁时并没有什么耐心听他二人忏悔,他现在最忧心的是听雨轩住着的小妇人。   兄弟两人一番磕头认错,接着又互视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梁云奇道:“父亲,儿子知道此番闯了大祸,但此事的的确确与母亲毫无干系。母亲她对儿子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而且,母亲甚是胆小,这两年因着祖母的要求,母亲每晚都抱着您的牌位睡觉,一开始母亲吓傻了,白日里神情恍惚,后来才好些。”   梁时岂会不清楚两个儿子是什么意思?   只是,他并不明白那个小妇人究竟哪来的本事让梁府上下都极力护着她,但眼下的事实是,当听到她抱着自己牌位睡觉时,梁时心头微微触动,似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   兄弟两个见好就收,他们二人皆知,在父亲面前耍聪明,才是最愚蠢的行径。   梁时嗓音微沉,“都下去吧,那件事休得再犯!”   “是!儿子知道了。”梁云翼与梁云奇两人微微颔首,一前一后走出了书房。   深秋叶落,整个梁府最多的树木莫过于桂花与梧桐。   这个时节,梧桐叶呈现一大片绯红色,站在高处放眼望去,煞是好看。   梁云翼稳重机智,而梁云奇则偏向书生风流,就喜欢吟诗作画,对科举仕途没甚兴趣。   他道:“大哥,我方才是不是说得太过了,母亲可曾吓傻过?我听阿福说,母亲很粗鲁的对待父亲的牌位。”   梁云翼淡笑而过,“二弟,这种事你不懂,你难道想让父亲纳妾?我可听说那位花姑娘出自苗疆,还会养蛊,这种人还是早早嫁出去的好。你在父亲面前给母亲多多美言,百利而无一害。对了,二弟,你那些画册可还剩下?我记得还有几幅吴家小姐的画像?”   梁云奇贼笑了几声,“我藏的严密,等府上风头消散一些,我再拿给你。”   *   不消片刻,落日彻底消失在了西边天际,婆子已经过来请梁时过去用饭了。   梁时一直在书房沉思,种种线索交织在一块,在他脑中无数次的盘旋而过。以他的警觉,他其实早就该猜到了。   但……这种事让他如何能信服?   只怕又是他的异想天开。   梁时尚未离开书房之前,梁温疾步而来,一见着梁时便当头痛喝了一句,“梁时,我知道你不喜欢如玉,可你不能这么对她。你给我说清楚,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她今晨离开之前还是好端端的,怎的与你回府之后,她便昏迷不醒了?若不是阿福过来求我,我还被你蒙在鼓里!”   梁时从百般思量中回过神,拧眉道:“长姐,你这话何意?”   他早就练就了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本事,此刻却突然拔高了声调,虽还是冷冷清清的坐在那里,但已经有了几丝人气。   梁温见梁时似乎并不知情,她也稍稍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如玉跟你回府之后就一直没有醒来,母亲眼下也是神志不清。梁时,我知你心里不痛快,也知你为何事忧怨,可你不能祸害旁人啊!”   梁时清俊的脸微沉,他从圈椅上起身,走出书房的那一刻,侧身对梁温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梁温真心盼着梁时与弟妹好生过日子,人死不能复生,即便她也盼着楚翘活在世上,可谁又能抵抗得了命数?   这厢,梁时很快就到了听雨轩,阿福心里有怨气,对梁时也不怎么待见,但她到底不敢直言,只是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梁时没有多问,他上前几步,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小妇人,只见她面色酡红,双眸紧闭,清媚的眉目之间还微微蹙着,原本雪白的肌肤此时染上了一层可疑的红色。   梁时神色一滞,唤了一声,“你……你醒醒。”这声音有些轻缓,不像寻常那个冷硬孤傲的梁时。   榻上的人纹丝不动,梁时没有再犹豫,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小妇人的额头,触感丝滑,但也滚烫。   梁时瞬间收回手背,旋即对外面的如风冷喝一了声,“速把周老先生接过来!”   楚翘的寝房内归置的很是精细,摆设虽是算不得贵重,但胜在别具一格。   内室无比的安静,只有烛火摇曳着明显的幻影。   阿福一直站在旁边不敢吱声。   片刻之后,梁时问了一句,“你们夫人是什么时候开始起热的?”   阿福也不甚清楚,只记得方才喊夫人起床用晚饭时才有所察觉,她如实道:“夫人贪觉,寻常时候不准旁人打扰她休息,奴婢方才是唤夫人起榻用饭才发现的。”   梁时目光复杂的看向了床榻上的小妇人,碧色的被褥衬的她肌肤更加胜雪,比上等的白瓷还要白皙。   她还当真是喜欢碧色!   不多时,如风将周公请了过来,梁时挥退了屋内的所有下人,他看了一眼楚翘,这才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先生,您看,这是不是与“幻浮生”有干系?”   周公隔着一层锦帕给楚翘把了脉,他长吸了一口气,疑惑的看着一向自持稳重的梁时,“二爷,您究竟用了多少份量?吸入“幻浮生”过量,虽是对身子无害,但没有两三日是醒不了的。据老朽刚才所探,夫人身子骨羸弱,才致起热了,不消一日就能退下来。二爷日后还是斟酌一二再考虑是否使用“幻浮生”。”   “恕老朽直言,二爷怎的对夫人用了这味香料?”   梁时:“……”   送走了周公,梁时没有直接离开楚翘的寝房,他站在脚踏上看着睡得正酣的小妇人,久久未能回过神。眼看着真相就要揭下最后一层面纱了,他还要再试一次么?   这一天晚上,梁时去了隔壁见楚远。   楚远正好也想见他,二人便在亭台上对月饮茶,今夜的梁时依旧沉默寡言,但很明显有些不一样。   楚远轻笑了一声,“梁时,你的气息很不稳啊,出了什么事?”他明知故问。   梁时侧目看着楚远,突然没来由的道了一句,“我想向你借一物。”   楚远疑惑了,他梁时想要什么得不到,还需要向别人借?楚远是个十足的纨绔之流,他道:“说吧,你要借什么?除了小八爷之外,但凡我有的,都会借你,美人也不例外。”他冲着梁时眨了眨潋滟的桃花眼。   很显然,楚远很看重那只八哥。   梁时也知道那只鸟儿曾经是楚翘的宠物,而且这小畜生极通灵性,除却会喊“太后千岁”之外,它可谓是一字千金,从不轻易喊其他人。   梁时笑了笑,唇角溢出一抹苦涩,“不瞒你说,我就是想借它。”   楚远僵住了,他家翘翘的宠物,他可是当做亲兄弟养着的,如何能轻易外借?它如今又这么肥,上回休克昏厥之后,楚远更是舍不得让八哥受一点委屈。   “不借!”楚远果断的拒绝了。   是以,梁时也没有多说什么,稍留片刻就离开了楚家。   当更夫敲响了四声梆子时,如影提着一只鸟笼子匆匆从隔壁越了过来,他一手扯下脸上面巾,一边道:“大人,这笨鸟别说叫了,动都动不了,不然属下可没本事从楚府偷东西。”   这也太胖了,圆滚滚的,哪里还有什么鸟样儿?翅膀都抬不起来了!   “是借!”梁时纠正道。   如影:“……”   梁时从如影手中接过鸟笼,吩咐道:“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出来,你再将它全须全尾的送回去。”   如影:“……”近日大人交代的任务都有些复杂,不过没关系,他身为大人的贴身随从,无论是买荷包,还是偷鸟笼,他都能办到的!   梁时健步如飞的去了楚翘的寝房,因着他的吩咐,阿福与小丫鬟皆退了下去,屋内再无旁人。   梁时不想再等了,更不想遥遥无期的试探下去,这件事情务必得有一个彻底的了结,否则他梁时怕是要彻底走火入魔了。他这辈子只认她一人,除她之外,他谁也不要,再相似也不会要!   内室又点燃了一盏烛火,梁时晃了晃鸟笼子,将它提到了小妇人的跟前。   但八哥可能睡着了,根本就睁不开眼,它毫无动静,不像那日看见小妇人时,它扑腾的厉害,还高呼“太后千岁。”   梁时:“……”他从几岁开始就没了童年,更没有玩过鸟儿。   梁时取了竹签戳了一下八哥,他从来想过这辈子还会干这种事!   八哥似醒非醒,微微睁睁了眼,这两年被楚远养的太好了,小畜生慵懒的像只高傲的孔雀,只是抬了几下眼皮子,又睡下了。   梁时:“……” 第40章 真的是她   夜色中弥漫着深秋的凉意,梁时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善心”,他竟然没有继续对那个小妇人试探下去,他已经不忍心了。看着她熟睡娇憨的模样,他有些贪恋现下的感受,最起码……还有那么一线希望,他的怀疑有可能是真的。   她那样傻里傻气的人,不露馅才叫奇怪。   不多时,梁时将鸟笼子提给了如影,随意吩咐了一声,“楚家四处皆有重兵把守,不可掉以轻心,若是打草惊蛇,下次再想将这小畜生借过来就难了。”   如影一张紧绷的俊脸氤氲在了浮光月影下,心情很滂湃,“……”还有下回呢?!   梁时又折返回了听雨轩的寝房,屋内的幽香萦绕,丝丝缕缕缠绕心扉,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天明了,梁时躺在地铺上,他侧目看着垂挂下的幔帐,还有里面微微隆起的人形,他闭上了眼,似乎已经太久没有如此心安了。   她果然是他的救赎,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希望,也能让他如获新生。   楚翘啊楚翘,你到底给我喂了什么药?竟让我梁时这辈子都载在了你手上!   梁时内心十分清楚,楚翘不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女子,也没有通天的智慧。她的确是生的好看,但这世上根本不缺美人,可偏生就是她入了他的心了,如毒瘤深埋,无药可医。   梁时认栽了。   次日一早,梁时依旧鸡鸣时分起榻,阿福进来伺候时,却见他已穿戴整齐,眼神似有若无的看了一眼床榻的方向,临走之前淡淡交代了一句,“夫人醒了,速来通报!”   阿福着实想不通了。   二爷明明对夫人似有情义,可平常时候又似乎很冷落夫人,二爷莫不是在苗疆待了两载,以至于人都不正常了?   阿福应下,二爷既然关心夫人,那么这也是一桩好事。   好歹,二爷昨个儿夜里依旧陪着夫人过了一宿。   *   楚翘醒来时已经是次日傍晚。   她脑壳胀痛的厉害,这感觉像是醉酒之后初醒时,滋味很不好受。上辈子楚翘甚是调皮,梅子酒出窖后,有一次偷偷喝多了,在府上耍酒疯,那日梁时与诸多世家公子也在府上做客,二爷为了保住她的清誉,以最快的速度将她抱回了闺院。   二哥虽然极为疼她,但后来再也不准她碰酒。   可是昨个儿,她根本就没有喝酒。   “几时了?”楚翘揉着太阳穴,嗓音沙哑的问了一句,这声音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怎的虚弱成这样了?   阿福道:“夫人,您可算是醒了,您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她思及一事,突然念头又是一转,喜滋滋的告诉了楚翘一件事,“您昨个儿起热了,昏睡不醒。二爷可当真是着急,当即请了周老先生过来给您看诊,要知道周老先生可是二爷敬重之人呐,寻常时候,二爷根本不会惊动了他。还有啊,二爷还陪了您一晚上呢。”   阿福为了府上的子嗣大事,又绘声绘色的添油加醋的一番,务必要将自己二爷夸成一位疼惜妻子的好男儿,好丈夫。   阿福正说的花枝乱串时,楚翘整个人都懵了,她忙摸了摸自己,吓的如被雷劈。   她虽活了两辈子,但从未经历过人事。不过,好在她嫁入皇宫之前,太皇太后身边的老嬷嬷教过她一些事。   楚翘浑身酸痛,她忙掀开被褥瞧了瞧,没有发现可疑的痕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按着阿福所言,她昨天从外面回来之后一直在昏睡,梁时不会那般……饥不择食吧!   肯定不会的!他那样挑剔又矫情的人,绝对不会对她下手!   自我安慰了一番,楚翘腹中有些饿了,遂让丫鬟伺候她洗漱更衣,“母亲今个儿怎么样了?   两个哥儿可有闯祸?隔壁楚家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阿福跟着自家夫人两年了,知道夫人很是关心老太太,少爷们,还有隔壁楚家,所以阿福闻言,没有觉得那里不妥,如实答道:“夫人,奴婢方才派人去通知了二爷,说您已经醒了。二爷那边的意思,是让您现在就去老太太那边用饭。”   “老太太还是老样子,少爷们早晨进学之前来看过您了,隔壁楚家也没甚大事。不过,奴婢倒是听说楚二公子养的那只鸟儿昨日受了惊吓,今天不肯吃食,楚二公子急的大发雷霆。”   楚翘:“……”   听上去好像一切都还算正常,楚翘这便放了心了。   梁老太太的秋华居也种满了梧桐,这个时节走在小径上也是别样的享受,楚翘不喜权势,却很喜欢享受这种细微的美好。   她身子还有些虚弱,今日就由阿福搀扶着婷婷袅袅的走入了堂屋。   梁温等人看到她气色尚佳,皆嘘寒问暖。就连花木暖也勉为其难的关心了一句,“夫人,你可好些了?我这里倒是有一些补身子的方子,明日给你送过去。”   楚翘莞尔一笑,她明白花木暖的心思,花木暖真要是关切她,早就将方子给她了,却等到了此刻,还是当着梁时的面说出来。   她真的是很想赢得梁时的心啊。   干得好!花姑娘,你可一定要继续加油,哀家盼着你早日虏获了梁时!   楚翘给梁老太太请了安,之后才缓缓落座,她从头至尾都没有看梁时一眼,但这人的存在感太过强大,即便她没有看他,眼角的余光也总能瞥见那抹墨绿色锦袍,还有他那张虽然俊美却也十分可恶的脸。   哼!以为她不知道昨天她又中计了?   肯定是梁时做了手脚,否则她岂会莫名其妙的昏睡了如此之久?梁时究竟要干啥子嘛?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过日子了?   梁老太太虽然今日依旧不清醒,但对楚翘格外关心,给她夹了不少的大补之物,其中就包括了几日前炎帝赏赐的鹿肉。   这种燥热之物,楚翘肯定是不敢多吃的,她现在正当年华正好时,其实……不宜大补的。   楚翘乖巧一笑,接受了梁老太太的好意,但并没有吃一口鹿肉。   她刚从昏睡中醒来,此刻的面颊白里润红,整个人仿佛笼上了一层不太真实的容光。   此前,梁时沉浸在大悲之中不可自拔,以至于他忽略了诸多细节,今日一看这小妇人,竟察觉到她与自己的心上人有着诸多相似的地方,最终他又看着她眼角的那颗小红痣,神色已经在无意识中露出一股痴迷。   梁时从来都不会轻易表露他的情绪,自然了,除了愤怒之外。   他这个眼神,让在座的几人都开始在私底下蠢蠢欲动的浮想联翩。   梁温:如玉莫名其妙的昏睡已经很不正常,眼下梁时的态度更不寻常,他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听说梁时昨夜也是在如玉房里睡的?   梁云翼:父亲好像很在意母亲啊,也难怪了,母亲生的好看,父亲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梁云奇:气氛不太对劲,我又想作画了,待晚上回去之后,我得琢磨一番。   梁云玥:今天家中的人都好生怪异,我还是吃我的饭吧。   花木暖:好一个颜如玉!表面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她昨日也不过是与大人出去了一趟,如何就昏睡不起了?此前的乔模乔样都是在欲擒故纵吧?高门大户的内宅果然不可小觑了,大人他……他会中了颜如玉的圈套么?当真是可气!可气!   这时,楚翘自是也感觉到了众人眼神的怪异,不过她更想知道的是梁时是什么意思,他因何偷窥她?   正当楚翘感觉到一道视线射过来时,她猛然之前抬眸与梁时对视。   这个状况发生的太突然,梁时被呛着了,他也不知道心虚什么,闷咳了两声之后,梁时清了嗓子,道:“食不言寝不语,都给我吃饭!”   众人:“……”方才明明没有人在说话呀,谁开口了?   一桌子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之后用了眼神达成共识,只吃饭不说话。   从梁老太太的秋华居出来,楚翘发现梁时去了上房,她暗暗松了口气,不知道梁时今晚是不是还要去她屋里,他和她究竟要在同一个屋子里睡到几时?   自从梁时回京之后,日子当真好生折磨人。   楚翘回了屋,当即沐浴更衣,她知道梁时晚上可能会处理公务,故此会晚些才来,若是他来时,她正好在净房,那就太过尴尬了。想她堂堂皇太后,如何能被人瞧见芙蓉出水的场景?   那是万万不可的!   楚翘以为自己盘算的十分周密,可她到底还是小看了梁时的决心,她更是不知道如今的梁时已经恨不能将她拴在裤腰上盯着了。   楚翘正泡着花瓣澡,就听到净房外传来了动静,还有小丫鬟的声音,“二爷,您稍坐,夫人还在沐浴。”   楚翘僵在了梨花木的浴桶中,可谓花容失色,泡澡的心情消失殆尽,她蹑手蹑脚的从浴桶出来,又迅速穿好衣裳。   待她步入内室时,当真见到梁时正端坐在圆桌前喝着花茶,他没有看楚翘一眼,但楚翘能感觉到无所不在的威严和逼视。   楚翘没说话,她上了榻之后,就窝在了幔帐内不出来。   梁时终于侧目看了一眼千工床,一想到这小妇人曾抱着他的牌位睡了两载,他的心情微妙的变化着,如果小妇人真的是她……梁时的心情已经难以平复,他也无声的躺在了地铺上,一直不曾说一句话。   楚翘一开始还很煎熬,到了后半夜却是又没出息的睡着了。   次日醒来后,梁时已经不在屋内,地铺也收拾好了。   阿福上前道:“夫人,隔壁楚家今日摆了戏台子,楚夫人请您过去听戏呢,二爷也在。”   楚翘的确很想回到母亲身边,令她不高兴的是,梁时竟然也在。   这几日下来,楚翘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某种威胁。   阿福又道:“夫人,楚家今日可热闹了,不少世家子弟都带着自家夫人登门拜访了。奴婢听说萧王爷也在场,楚家这次是想让楚四姑娘和萧王爷相看呢。”   楚翘每次听到楚四姑娘就不太高兴。   楚莲是母亲两年前收养的义女,她死后没多久,母亲就精神奔溃了,二哥为了安抚她,就从母亲娘家那头的宗族里挑选了一个姑娘过继到了楚家,据楚翘所知,母亲并不怎的喜欢她。   楚翘虽然死了,可是她一点都不想被人代替。   这一点,二哥做的很不地道!   母亲现在根本不插手家中事,她只一心礼佛,让楚莲与萧湛相看一事,肯定又是二哥的主意。   楚翘稍稍捯饬了一番,就去了隔壁的楚家,她的容色上佳,稍作修饰之后,很轻易引来旁人的视线。   楚夫人瞧见楚翘就觉得喜欢,她拉着楚翘在身边坐下。   楚翘也看到了楚莲,她今日华衣锦服,妆容精致,发髻上插的是十分金贵的首饰,加之正当二八芳龄,看上去当真是娇宠一身的楚四姑娘。   楚翘吃醋了,这一点她无法避免,想当初她才是家中的娇娇女。大哥,二哥,还有父亲都不敢说她一句不好。   她此刻心中暗想,楚莲早点嫁出去也好!   楚夫人很拉着楚翘的小手,放在掌心捏了捏,“如玉啊,今个儿府上请的是金陵来的戏班子,你要听什么戏你自己点。”   楚翘很喜欢被母亲关心着,要知道今日来楚家的贵妇都是身份不寻常的,即便在这样的场合下,即便母亲根本不知道她是谁,母亲依旧偏疼她多一些。   楚翘也晓得母亲喜欢听哪出戏,就翻开了戏折子,道:“不若就选《荆钗记》吧。”   这时,坐在楚夫人身边的楚家大奶奶周氏笑道:“梁夫人当真好眼力,这出戏可是母亲最喜好的呢。”   楚夫人看着楚翘的眼神愈发温和,“难得还有人与我老婆子喜欢同一出戏。”   楚翘笑了笑,模样很乖巧。   楚莲今日算是主角,可她似乎看上去并不怎么高兴,只是一人闷闷的坐在一旁看戏,楚翘留了一个心眼,莫非她不想嫁给萧湛?   正留意着,楚翘察觉到楚莲一直在时不时的看着不远处的二哥,她眼神幽怨,暗自伤神。   “……”楚翘当即明白了过来,楚莲莫不是心悦着二哥吧?这就是戏文里唱的苦情戏啊!楚莲已经入了楚家的族谱了,她就是楚家的人,如何能爱慕自家的兄长?!   楚翘不知作何感想,她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风度翩翩的二哥,她二哥究竟祸害过多少女子?却就在这时,梁时也朝着她看了过来。   男女席虽分开的颇远,但梁时那幽若古井的眸子实在是明显。   楚翘吓了一跳,忙收回了视线,她感觉梁时近日很“在意”她啊?!   楚夫人察觉到了小夫妻两个眉来眼去,她笑道:“如玉,其实梁时为人和善,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她一直很看好梁时,如若她家翘翘嫁的人是梁时,那也不至于早早就丧命了。   楚翘:“……”呃?   楚府修葺的古朴大气,今日府上摆了诸多的名贵花种以供观赏,楚翘并不太喜欢听戏,这些戏文里唱的都是一些悲春伤秋的情节,她不甚感兴趣,遂起身赏花去了。   二哥想让楚明莲嫁给萧湛,是为了让楚家与萧湛结成姻亲?可她明明听闻二哥对萧湛很有意见的。   楚翘一时间根本想不出缘由。   这个时节,楚府的菊花品类繁多,像龙飞凤舞,太平明月等,都是时下难以见到的珍贵品类。她正看着的出神,楚远不晓得何时站在了她身后,语气暧昧不明,道:“梁夫人若是喜菊,我命人给你送几盆过去。”   楚翘:“……不必了,多谢。”她很直接的拒绝了二哥的好意,她二哥不仅招惹了楚莲,眼下可能还想继续招惹她。   梁时又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我府上不缺菊花。”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在楚翘心头萦绕了起来,梁时绝对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而且他也说过,待她无利用价值时,他会答应放妻。   可梁时如今却像在时时盯着她。   萧湛也过来了,他一身玄色锦袍,神色威严,没有续髯的缘故,显得年轻俊朗。   楚翘看了看这三人,不自觉的后腿了一步,道:“给王爷请安,妾身就不叨扰了。”   她正要离开,一楚家小厮打扮的男子疾步上前,小厮似乎很慌神,没有经过思量,行至楚远跟前,直接道:“二公子,出大事了!国公爷他在宣府遇害了!”   镇国公楚良昌是楚翘最为敬重的父亲。   楚家世代英烈,战死过不少子嗣,楚良昌镇守宣府多年,还从未战败过。   楚翘自然听明白了遇害是什么意思,她心头一颤,手脚发软,瞬间失去了知觉。   梁时眼睁睁的看着她倒下,不经任何思量,疾步上前将她拥在了臂弯下,动作小心谨慎,宛若捧着世间极其珍贵的陶瓷。   梁时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他眉头紧蹙,心绪翻腾。楚良昌出事非同小可,他道:“楚二,我先把人送回去,凡事稍后再议!”   宣府乃本.朝防守重镇,若有半点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不管是楚远还是萧湛,都处在震惊之中,但好在都没有过分表现出来。   倒是梁时方才的动作有些急切。   萧湛看着梁时将人抱走,他方才险些就没有忍住,万一他也冲上去将她抱住……萧湛置于身后的手紧握成全,道:“二公子稍安勿躁,此事还未证实,国公爷身经百战,不会那么容易出事。”   楚远遇事还算冷静,他一直怀疑萧湛,但眼下只能暂且先顾着自家的事了,他吩咐了下去,“这件事不可泄露半个字出去!听见了么?”   那男子应下,声音微颤,可能也是意识到了事态严重,“是!二公子!”   这厢,梁时将楚翘放在了榻上,眸光直直的看着她,眼神复杂。   她是因为听闻国公爷噩耗才突然晕倒?   果真是她!   梁时看了她很久,忍不住又俯身亲了一口她眼角的小红痣,这一次与上回不一样,他已经有了明显的贪恋与占有欲。梁时呼吸猛然间急促,他及时制止了自己,内心深处那可怕的独.占.欲再次涌了上来。待她醒来,他恨不能将她拴在床榻上,如此任谁都不能将她拐走了。   这一次,梁时对待楚翘更加柔情,他拉了被褥给她盖上,临走之前又给她掖了被角,之后很快折返隔壁楚家。 第41章 如获至宝   楚家在各处都安插了探子,镇国公的消息之所以能第一时间传到楚远耳边,这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梁时与萧湛没有质疑消息的来源,而且也无人会无缘无故的造谣朝廷重臣受害一事。   外面喧嚣依旧,戏台子上的名角儿还在唱着悲欢离合,堂屋内却是气氛凝肃。   既然萧湛已经知道了,楚远也不好逐客,而且以萧湛的势力,想要尽快查明宣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会更加事半功倍。   怕只怕……此事与萧湛脱不了干系。   楚远到底还是不信任萧湛,三人稍说了几句之后,楚远便道:“此事还要劳烦王爷在都督大人面前说几句好话,不过家父的事,尚且不宜外泄,王爷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萧湛点头,并没有多问一句。   他岂会看不出来楚远对他的防备?呵呵,要将赵四姑娘许配给他,却又对他防备有加?   萧湛从头至尾都没有表态,他离开之后,楚远在梁时面前露出困惑之色,道:“梁时,以你之见,我楚家接下来该怎么做?”   梁时没有给出确切的承诺,只道:“稍安勿躁,此事急不得,我有分寸。”   楚远对此表示疑惑,梁时能有什么分寸?   梁时道:“楚二,你是有意在萧湛面前透露消息?你早就知道国公爷在宣府出事了?”   否则,楚家的小厮不可能这般轻易当着外人的面说出如此重要的情报。   楚远一愣,既然梁时都猜出来了,他也不打算隐瞒,道:“的确如此,我只是想试探一二。”   梁时未作他言,萧湛何须人也,他岂会这么轻易就被人利用!   这时,楚远诧异的多看了梁时几眼,梁时回京也才两月多,他对京城的局势能掌控多少?他突然想起一事来,遂问:“梁夫人是怎么回事?怎的好端端的昏倒了?”   梁时持着杯盏的手一滞,在这一刻,他很清晰的感觉到了威胁,不管是萧湛,还是楚家人,都对他构成了威胁。   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那个小妇人可能就是翘翘转世而来的魂。   他承认自己的自私,想要独占的心思早就根深蒂固,并非这一日两日之久,梁时道:“她无碍……事不宜迟,楚二,你与世子爷先派人去一趟宣府,我一会入宫面圣,听听皇上的意思。”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做,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是乱不得。   楚远深知其中利害,遂点头,“也好,就先这么办。”   梁时从楚家出来之后就直接打算入宫,他在上马车之前看了一眼梁府的方向,阴郁的眉目之间多了一丝类似于眷恋的东西,但也只是一闪而逝,他很快上了马车,吩咐如风朝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   楚莲迟迟没有看见楚远露面,她今日原本是要和萧湛相看,按理说不出意外的话,她会被许配给萧湛,就算萧湛自己没有提出要娶她,楚家也会动用关系,请炎帝赐婚。   但见萧湛突然离开楚家,楚莲缓缓松了口气。   萧湛是人中之龙,而立之年,权势滔天,但依旧孑然一身,想嫁给他的姑娘们比比皆是,可楚莲却没有那个心思。   她来了前院,果然就见楚远正在堂屋中与人说话,她这两年虽骄纵了些,但也不敢给楚远惹麻烦。   过了片刻,待堂屋内的人离开的差不多了,楚莲才走了过去,脆脆的喊了一声,“二哥。”   楚远转过身,眉梢一抹不耐烦一闪而逝,“你怎么来了?”   楚莲抿了抿唇,她怎么不能来了,她现在是楚家的四姑娘,三姐都已经死了两年了,她早就楚家唯一的姑娘了。   楚远两年前出现在她面前时,楚莲惊讶于他俊朗的外貌与脱俗的气度。   这两年间备受他的照拂,如何能让女儿家不为之心动?   楚莲借着楚家的宠爱,道:“二哥,我……我非嫁萧王爷不可么?”   楚远眼下没有这个耐心与她说这些,不过他一向很擅长诱哄女子开心,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看着楚明莲,他抬手轻轻落在了楚莲消瘦的肩头,道:“你不是常说想要报答楚家么?现在机会来了,你嫁到萧王府之后,我自有任务吩咐给你。”   在楚莲眼中,楚远一直都是温润如玉的男子,他从未给过她脸色看,也从未给她难堪过,这两年来当真视她为四妹。   可楚莲也知道,若是她嫁给了萧湛,她与楚远这辈子都无可能了。   楚莲并不蠢,她问道:“二哥,你是不是怀疑萧王爷对咱们出家不利?你想让我去打探消息?”   楚远未作解释,他眼下根本没有那个心思废话,“好了,休要再问了,你去陪母亲吧,你的婚事还没有那么快。”   楚莲动了动唇瓣,想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知道二哥从不缺解语花,她现在最大的用处就是陪着母亲,只有母亲高兴了,二哥才能对她更好。   *   梁时从宫里回府时已经到了日落时分,深秋傍晚的余晖眼看就要消散下去了。   梁时来到听雨轩,一院子的小丫鬟都给吓着了。   最近二爷时常来夫人屋里啊!   梁时步入寝房看了一眼,问了站在一侧伺候的阿福,“夫人可醒了?”   阿福摇头,她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家夫人是否会醒来,却是一脸高兴,按照这个形式下去,夫人再多昏厥几次,那么夫人与二爷之间的夫妻感情必定会加深啊。   阿福恭敬道:“回二爷,夫人她不曾醒来过。”   梁时眉目阴郁的吓人,让阿福退下,“无我吩咐,不得进来!”   阿福连连应下,“二爷放心,大姑奶奶已经请了大夫给夫人把过脉,夫人无恙,稍作休息就会醒来了,奴婢这就先出去了。”就算让她留下,她还不太情愿呢!   内室已经点了烛火,梁时缓缓靠近了脚踏,他这一日过得很不心安,宣府的事,楚家的事,朝廷的事……但最让人挂心的还是床榻上这人。   梁时在床榻边沿落座,他凝视了小妇人好半晌。   这一刻又好像回到了幼时,楚翘来梁府玩耍,她疲了之后会直接在梁老太太屋里睡下,梁时偶然碰见过好几次,他当初就纳罕,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这般贪睡?   大掌在细滑的肌肤上轻触了一下,小妇人似乎感觉有人扰了她的好梦,她蹙了蹙眉,抬手拍了上去,“放肆!”   梁时:“……”他摸了摸楚翘的额头,有些微热,怎的又起热了?看来今日她受的刺激不小。   梁时正要起身离开,一只大掌却突然被小妇人给握住了,她好像梦魇了,嘴里念念有词,“父亲!父亲您别走。”   梁时蓦然之间心神飘忽在外,她……她真的因为镇国公出事而晕倒的?她真的是翘翘么?   这是梁时想都不敢想的,他俯下身,躺在了榻上,旋即又伸出长臂将小妇人搂在了怀里。   这一刻是什么感觉……连中三元的文曲星已经无法用言辞来描述,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今日这样的场景,怀里的人还在不安的微微抽泣着,梁时侧过脸安抚她,“不怕,我在。”   他如获至宝,嗓音已经柔和的没了半分棱角。   小妇人又往他怀里拱了一拱,像只在母亲怀里寻找安全感的奶.猫儿。   梁时一开始并不适应,但他也不排斥,随着小妇人的靠近,他的唇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那颗嫣红的小红痣上。   这样的场景,他也曾幻想过无数次,他的态度虔诚,又膜拜,毫无半分孟浪与龌龊。   唇下的触感让他浑身一僵,他很清楚的知道,他还想要更多。   他亲吻着那颗小痣,沉迷其中,却也小心翼翼,二十九年来从未碰触过其他女子,但他的动作并不生疏,力道恰到好处,半分也不敢打扰了小妇人。   按照眼下情形,他还是不太敢造次。   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机会与耐心,又不是没有等待过,只是这一次……他不会轻易妥协了。   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而他也不再是她的臣子。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了咫尺之间。   梁时的唇缓缓移开,太多的不舍与眷恋让他险些又俯身下去,但梁时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可恨她折磨了他这么久,梁时的视线落在那张微启的粉唇上,他呼吸微蹙,轻轻啄了一口。   指腹轻柔的摩挲着小红痣,他在楚翘耳边低喃道:“我知道,就是你对不对?老天总算是垂帘我一次了,又把我送到了我身边来。翘翘,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梁时等这一天等的有多累。”累到了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一场。   怀里的人可能感觉到了倚靠,她不再抽泣,闻着男人身上独有的成熟气息,她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又安稳的睡下了。   一只小手圈住了梁时的脖颈,喃喃唤了一句,“父亲。”   梁时:“……”他可没有兴趣给她当爹!   方才楚翘微微一动,梁时僵住了,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扰了她。   落日彻底沉入云层,秋华居那头已经过来催了两次,但为了二爷和夫人的夫妻情义,阿福坚决守在门外,不能让任何人过来滋扰。   “二爷和夫人已经睡下,今晚不去老太太那边用饭了。”   众人:“……”才这个时辰,就睡下了?   *   次日一早,楚翘是在一阵燥热中醒来的,这次的燥热与平时的不太一样,是由外延伸而来的。   她感觉被火团重重包围,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烤熟了。   这两年多来,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睡的,当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察觉到自己正趴在一男子的胸口上,而这男子的双臂正搂着她……动作很亲密。   楚翘用了所有的力气歇斯里底,“啊——”   梁时一早就醒了,他之所以躺着未动,不过是想与她多相处一段时辰,再者看着她软糯糯的趴在自己胸口,他也舍不得抽.身离开。   梁时衣裳发冠穿戴整齐,一脸严肃的任由楚翘叫唤了一会,待她安静下来之后,梁时挑眉看着她,道:“你嚷嚷什么?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这还不够让人惊讶?   楚翘脑中的记忆翻江倒海般涌了上来,她记得自己在楚家赏花,之后听闻父亲噩耗,一时间接受不了刺激,就失去了知觉。   可……可梁时为何会在她的床榻上?!   梁时一手撑在后脑勺,一边看着楚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让到了床榻角落中,她缩在里头,双臂抱膝,一双水眸莹润,愤怒中透着悲伤,模样可怜兮兮的。   梁时也不忍心让她如此着急楚家的事,而且她迟迟没有暴露身份,无疑非常的防备他。   眼下的状况不一样了,她是他的妻,她暂时无法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梁时太了解楚翘了,所以他不打算来硬的,更不打算揭穿她,可能时至今日,梁时才明白,对付眼前这小女子,他只能循序渐进,徐徐图之,半点心急不得,燥不得。   至于国公爷的事,梁时也很上心,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都会全力以赴将国公爷救回来。   梁时自幼就见识过国公爷的本事,他不太相信国公爷就这么死了。   楚翘委屈至极,心中悲彻难耐,奈何又无法说出口,此言只能无声的落泪。   梁时实在瞧不下去了。他接受不了她受了半点委屈,很想问问她,当初她走时疼不疼?又是谁害了她?他梁时一定付出所有替她报仇!   冷硬如他,一颗铁石心肠也化了,可要配合楚翘演戏,他只能逗她了,“哭什么?我又没拿你怎么样。”   楚翘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她满脑子都是国公爷遇害一事,脑子里乱哄哄,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还以为时间还早,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她甚至觉得总有一日还可以与父兄,母亲相认。   见楚翘呆愣愣的只会落泪,梁时的心软的不像话,他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眼下只能跟着装傻,“是不是被吓着了?听说你跟隔壁楚家关系甚好?所以你才这么担心国公爷?你放心,国公爷身经百战,不会那么容易出事,楚二已经着人赶赴宣府,不久就会有消息。”   梁时这番话当真很有作用,楚翘转念一想,觉得也在理。   她回过神之后,当即为自己辩解,“我……妾身习惯了一个人睡,下回二爷可不能再这样了。”   梁时看着她装模作样,心头如被春风荡过,他梁时仿佛又复生了一次,他咳了一声,继续配合楚翘,“是么?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担心国公爷之故,所以才昏厥了过去。”他故意道。   如梁时所料,小妇人当即又反驳,“哪有!妾身还是个姑娘家,二爷请自重!”   看来的确是受了刺激,连话都说不好了。   梁时为了配合她演戏,严肃道:“此事暂且不可外泄,你听明白了,若是让我知道你说了出去,你自己知道后果!”他假意威胁道。   这时,楚翘完全放松了警惕,她相信了梁时所说的话,而且也坚信自己没有露馅。   楚翘点了点头,“二爷还不留开!”   其实,梁时更喜欢她喊自己的名讳,不过“二爷”两个字出自她的嘴里,竟也无端的好听。   眼下的情况是,暂时不能揭穿了她,且让她对自己彻底放下戒备的时候,他再询问因果也不迟。   梁时舍不得下榻,他自幼便就是鸡鸣时分起床,今日算是唯一一次赖床了,他如今不敢半分造次,惹怒了这位小祖宗,她还是不会真心接受他。   梁时下了榻,随着床榻的晃动,楚翘又开始警惕了,她的所有情绪都落入了梁时的眼中。   这件事十分困扰梁时,她为何这般戒备?他不值得信任么?   楚翘的防备自然令得梁时相当不悦,不过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她还在他的眼皮底下,这比什么都重要。   梁时轻叹了口气,他是当真害怕她,半点不敢惹毛了她。   其实,这一夜梁时一刻都没有闭眼,但走出听雨轩时却是神清气爽,眸光清明。   如风和如影不自觉的往男女.情.事上去想了,莫不是大人他终于……开荤了?   二人一路紧跟其后,梁时行至半路侧目看了二人一眼,问道:“楚家可有其他消息?”   如风和如影如实答道:“回大人,尚无。不过据探子来报,萧王府昨夜也派了人去宣府,只是不知道咱们的人能不能先到一步。”   梁时一挥手,让他二人止了话。   不管是炎帝,萧湛,楚家,还是严家父子,这些人都在极力维护着自己的权势与地位。   镇国公这次若是出事,炎帝的势力便会大消,这无疑会让萧湛更加坐稳摄政王的位置!   萧湛……梁时猛然间警觉一事,他神色微沉,吩咐了一句,“备水!”他需要沐浴更衣,翘翘最是喜洁了。   梁时又吩咐了一句,“找几个机灵的丫头过来,将我箱笼里的衣裳都熏一遍!”   如风,如影,“……”开了荤的人果然是不一样,如今国公爷出事,大人竟这般在意仪容。 第42章 太招摇啦   今日萧湛登门时,梁时还在寝房内没有露面。   管家只得先将人请去了堂屋,萧王爷这一年三翻四次登门梁府已经让人很是捉摸不透,而梁时在寝房迟迟没有出来,也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要知道,梁时很少墨迹的。   此时,秋日的晨光熹微,梁时打开门扇那一瞬,如风与如影险些没有认出来。   他们家大人年轻时候堪称是京城第一俊美男儿,只不过这些年太过阴郁了,让人不敢直视罢了。   梁时自从苗疆回来之后就续了胡须,今晨却刮的干干净净,面容轮廓如刀削般俊挺。   他身上的衣袍也换成了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的直裰,白玉冠束发,看上去年轻了十岁。加之他的相貌本就偏向魏晋风流男儿,这番一捯饬,整个人宛若脚踏七彩祥云,从晨光熹微中浅步而来。   梁时此前就喜欢用龙涎香,这种香十分金贵,只有达官贵人才能用得起。   如风和如影已经有两载没有闻到龙涎香的气味了,今日大人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时候,成了众人口中那位既爱权势,又格外在意相貌的梁阁老。   说实在的,放眼整个天.朝,当真寻不出一个能与他们家大人相互媲美的大臣了。   虽说萧湛也是男儿中的翘楚,但到底煞气太深,比不上梁时的风清朗月。   如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也不知该作何感想,稍微反应了一下之后,心道:大人总算是想开了,若是夫人从此做了大人的解语花,这也没甚不好的。   如影绷着脸,耳垂微热,抱拳俯首道:“大人,萧王爷来了,现下已在堂屋,萧王爷还……”这话实在说不出口,这些年想给大人赠送美人的官员比比皆是。大人也有几次还想将美人转手赠送给他!   按理说国公爷出事,大人应当心情欠佳,但他却十分温和道:“说下去。”   如影身子一僵,声音降低了几个调儿,“回大人,萧王爷给您送了两位金陵秦淮河边上名伶。”   如影以为梁时会愠怒,因为据如影这些年所知,他家大人是不好女.色的。   梁时从屋檐走了下来,步履带风,随着他走过,一阵龙涎香荡荡悠悠扑鼻而来。   走出几步开外,梁时的声音才传了过来,“嗯,知道了,既然是王爷相赠,我如何能不收下?夫人喜欢听曲儿,把人交给回事处好生调.教,过阵子让这二人给夫人唱曲儿解闷。”   如风和如影偷偷面面相觑了一眼,一夜之间,大人对夫人的疼宠程度完全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这厢,梁时去了堂屋,萧湛见到他那一刻,微微有些错愕,但很快就恢复了常色。有些事好像已经不需要查探下去了。   梁时只会因一人喜,因一人怒,因一人悲,因一人而改变。   萧湛也从不信鬼神之说,但像他这样的人什么事没有经历过?如论怎样天方夜谭之事,他都可以接受,只是……凭什么是梁时遇到了她!凭什么总是梁时能轻而易举的接近她!   是她么?几次短暂的接触他也应该发现了端倪!可……真的是她么?萧湛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   见梁时风光霁月的坐在他对面,萧湛面不改色,但虎眸之中明显溢出一抹冷意,“梁大人今日是要外出?”   梁时端起杯盏,轻品了一口晨露泡制的清茶,唇角微微一扬,荡出一抹风流不羁的笑意,“王爷何出此言?下官因何一定要外出?”   萧湛:“……”看得出来,梁时心情大好,他也怀疑了颜如玉的身份了吧?   要论起心机城府,萧湛与梁时不分伯仲,但总体来说,二人肩负的使命不同,以至于所站的立场也不同。   非敌,亦非友,就看时局如何。   这个时辰应该用早饭了,秋华居已经着人过来相请。   但梁时没有要挽留萧湛一同用饭的意思,换言之,萧湛今日来的太早了,谁会大清早就登门拜访?   萧湛道:“云翼和云奇还未去吴家族学吧,本王要见见他二人。”   梁时知道萧湛的目的,他肯定不仅仅是为了梁云翼和梁云奇兄弟两个而来。   梁时没有答应,“犬子顽劣,怕是会在王爷跟前出丑,下官以为王爷还是不要见了。”   萧湛此前已经与梁时直言了,但是梁时根本没有给他机会,萧湛又道:“如果本王执意要将他二人接走呢?”   梁时不甘示弱,当初保住这两个孩子,他已经是拿着整个梁家的性命在赌,“王爷有没有想过,我梁时的儿子若是突然与王爷有了任何牵扯,外人会怎么想?王爷是想害死他们兄弟两个?”   这话寻不出错误出来。   的确如此,但凡梁云翼与梁云奇的身份暴露,定有人会拿出太.祖.皇.帝的遗诏出来说事。   况且,炎帝若是知晓,他又会怎么做?   没有一个帝王会允许威胁他皇权的人存在。   萧湛腮帮子微动,他本来想提及楚翘,但不知怎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湛离开之前,道了一句,“本王要收他二人为学生,这件事还望梁大人行个方便。另外,无论梁大人答应与否,本王都会执意而行。”   梁时没有给出回复,对如风道:“送客!”   萧湛看着如今焕然一新的梁时,他握了握拳,暂且离开了。   此刻,梁时的脸色微赧,如影站在他身后道了一句,“大人,王爷他似乎已经笃定了两位少爷的身份,咱们是不是应当将两位少爷早早送走?”   梁时护着的人,萧湛在某种程度上也想护着。   这一点毋庸置疑。   梁时单手一挥,英俊无瑕的脸氤氲在腾起的茶水之中,片刻之后他道:“能送去哪里?不可小看萧湛此人,他想找的人,他一定会找到。”   如影默了默,又道:“大人,老太太那边请您过去用饭,夫人已经去了,还有一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梁时一个冷冽的眼神扫视了过来,“你这么关切花姑娘,不若我将她许配给你。”   如影双腿一软,大人怎会知道他要说什么?!又来了!大人不想要的女人,总想着塞给他!   如影抱拳道:“大人,属下再也不敢妄言!”   梁时越过如影,大步往秋华居而去,如影看着他家大人远去的背影,总觉得大人今日很不寻常啊。   饭桌上已经坐齐了人,但梁时没有落座之前,旁人暂时不敢动筷。   梁老太太今个儿神情安逸,算不得糊涂,但也不精明,众人都到齐了之后,方才开饭。   梁时的视线落在了楚翘身上,她昨日受刺激过度,加之昏睡良久,此刻面容清冷,双眸泛着淡淡的莹润,唇色依旧是桃花粉,有种清秋桂子的清媚,叫人很难再移开视线。她样子颓唐,反倒更添可怜之色。   梁时此前没有与楚翘坐在一块过,他为了不让她起疑,依旧坐在了上首的位置上,与她之间隔着一位梁老太太。   梁时的出现让堂屋内所有人都是神色一滞,沉浸在憋屈之中的花木暖亦然,她一直都知道梁时相貌堂堂,但今日一见他,女儿家的芳心再次不受控制的翻涌了起来,此时此刻,哪怕只是给梁时做妾,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众人偷瞄了梁时,都不约而同的腹诽了起来。   梁温:梁时怎么突然把自己捯饬这么年轻?   梁云翼:父亲此前瞧着的确太过成熟,与母亲不相配,眼下一看倒也还好。   梁云奇:我又想作画了……   楚翘一心挂念着隔壁楚家,她很想知道父亲究竟有没有事,但眼下更是不敢表露的太过明显,万一让梁时瞧出端倪,她可就是无所适从了。   楚翘感觉到了梁时的视线,她悄悄瞄了一眼,果然就发现梁时在偷看她,虽然只是用了眼角的余光,但是楚翘也能笃定他真的是在偷看她。   难道他已经怀疑自己了?所以这才监视着她?一定就是这样的!   楚翘当即收回了视线,没有因为梁时的外貌变化而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她一点都不想让梁时察觉到她的异样。   这厢,梁时心头狂喜,方才小妇人虽是眼神古怪的瞥了他一眼,但这种两两相望的滋味,当真叫人沉迷。   梁温看着楚翘和梁时“四目斜睨”,她笑道:“今个儿的油炸虾仁果子还不错,如玉啊,你这几日辛苦了,多吃些哈。”   楚翘耿直道:“多谢长姐,我不辛苦的。”   梁温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个弟媳应该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了,怎的还这般纯真?看来梁时没有教好她啊!也难怪了,当初如玉嫁到梁家之后,也没个婆子教.导她房.事,且罢,只要他们夫妻两个能和和睦睦就成了,她迟早有一日会明白的。   花木暖情绪一直不太好,她是梁府的贵客,否则梁家不可能每日都请她到堂屋来用饭,即便是妾室也没有这个资格的。   她总以为在梁时心目中,她终归是不太一样的。   再看梁夫人,虽说容貌在她之上,可这样一个宛若没有开.苞的小姑娘,她如何能担得起梁家主母的担子?听说夫人前几日还因为吃撑了,让大夫给她开了消食方子呢!   花木暖心急如焚,奈何还无计可施,夫人果真是一个心机高手,竟然能在这么短暂的数日之内就赢得了梁时的心了?!   花木暖极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缓下来,她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她一定会成为梁时最贴心的红颜知己。   这厢,梁时自然看出来楚翘正当忧心忡忡,他也知道她在挂心何事。   为了让楚翘安心,但又不至于怀疑她自己暴露了,梁时只得想了一个迂回策略,道:“长姐,你今日去一趟隔壁楚家,亲自给楚夫人送些柿子过去。楚二昨夜启程去了宣府,楚大奶奶又是有孕在身,你若得空,多陪陪楚夫人。”   梁楚两家的交情一直都很好。   梁温没有察觉到梁时话里的异样,她认为此事再正常不过,遂道:“也好,我一会就同母亲一道过去,母亲今晨还吵着要去隔壁摘石榴。”   楚翘喜欢吃石榴,所以楚家种了大片的石榴林,每至深秋,红彤彤的石榴垂满枝头,远远看去,像是一只只精致的小红灯笼,煞是好看。   这时,楚翘留了一个心眼,二哥去了宣府?他是不是去寻父亲了?怎么朝廷也没个消息传出来?   诸多事情,她都想不通。   上辈子也时常遇到诸如此类的事,后来她发现,很多事都不是她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那些朝中政客所言所行都是千转百回,她所看到的,所听到的,很可能都不是真的。   楚翘急切的想打探消息,她咳了一声,道:“我……若不也陪着母亲去摘石榴,那个……楚二公子去宣府是为何事?”   反正两家关系好,随意提及一下楚远,应该无伤大雅。   梁时捏了捏高挺的鼻梁,唇角一抹笑意轻轻荡过,这个小妇人,扯谎都不会,他怎就到了现在才发现她身上的秘密?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她的真性情,他才久久无法放下她。   梁时极力配合,连眼神中的火热都强行压制住了,正色道:“嗯,这件事恐与镇国公有关,你无须知道的太清楚,总之我与你说过的话,你都要记住,听懂了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会去我书房,我再细细说与你听。”   众人:“……”有什么秘密是他们不能知道的?大人和夫人非要去书房悄悄说?   花木暖抬起头来,漂亮的眸子已然微润,她知道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她只能看着心上人与旁的女子凤凰于飞。   花木暖终于开口了,她是苗疆女子,相貌绮丽,眉目之间还有一丝中原姑娘没有的风情,说话时的嗓音细柔绵长,是个地地道道的淑女,“大人,现在老太太的病是由周公老先生亲自看诊,我瞧着老太太倒是精神了不少。”   说话时,一副女儿家受尽委屈的模样展现的淋淋尽致。而且仿佛无时不刻都在关切着梁老太太。   花木暖心里很清楚,像梁时这样的人不会轻易对旁人付出情义,但梁老太太是他的母亲,若是哄好了梁老太太,梁时一定会对她刮目相看。   梁时应了一声,微垂眸时,又瞥了一眼楚翘,没有在她脸上看出任何“善妒”的痕迹。   她果然此前都是假装,她就那么不想待在他身边?一开始就想法设法的和离?   一想到此事,梁时胸口便是一阵酸胀难耐,还有一丝气愤,他这些年如何对待她的,难道她都不知道?!   从三岁起,他就事事让着她,两家世代交好,七岁之前时常在一块玩耍。   小女娃实在是调皮,打碎了梁老太太价值连城的如意碧玺,也是他站出来顶锅。   后来稍微长大了些,她又开始找了机会往集市跑,哪次闯了祸不都是自己和楚二一道给她摆平的?   还有十岁那年,楚家女眷进山扫墓被山贼所掳,当初梁时也在场,他为了护着她,被贼人断了一指。   他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岂会不知疼?可看着吓傻的小姑娘,他还笑着安慰她,“不怕,我会救你回去。”   即便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在她面前许诺了。   她是有多傻,竟迟迟看不出来他的一片心意?   难道非要逼着他在她面前直白明了的表露,她才能明白?   梁时深吸了口气,喝了一碗清粥之后,便不再用饭,他体内火气旺盛,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而罪魁祸首还在漫不经心的吃着一小碟子鹌鹑蛋。她上辈子就不太会用筷子,夹了几次剥了壳的鹌鹑蛋,但就是夹不住。   梁时:“……”   梁时耐着性子等了片刻,他从来不会无故逗留,只好吩咐丫鬟又给他盛了一碗小米粥。   为了配合楚翘的速度,梁时今晨拿出了巨大的耐心在用饭。   一屋子的人都瞧出了苗头,再这样下去,梁府迟早要有老四出生了。   梁云翼与梁云奇还没见过这样的父亲,兄弟两人很有默契的笑了笑,快速用完早饭,就离席了,梁云翼道:“祖母,父亲母亲,还有姑母,你们慢用,我与二弟先去书院了。”   兄弟两人一离开,梁温很快也带着梁云玥走了。梁老太太今个儿也甚是安静,吃了一盅燕窝,就让嬷嬷扶着去了隔壁的楚家。   花木暖见势,不知该留?还是该走?按着她的本意,她肯定不愿意让梁时与楚翘独处,可他二人都已经同房了!独处又算得了什么呢。   花木暖僵在了桌案边。   这个时候,梁时自然不喜欢任何人打扰了他与楚翘的独处,遂冷声道:“我与夫人有话要说,你先回去。”   夫人……他现在已经口口声声的喊她夫人了么?   花木暖鼻头一酸,当着梁时的面,毫不避讳的红儿了眼眶,但她还是听从了梁时的话,优雅的起身,又保持着婷婷袅袅的姿态离开。   这厢,屋内很快只剩下几个侍立的小丫鬟,另外还有梁时与楚翘两人。   见楚翘还在与描金小碟里的鹌鹑蛋做抗争,梁时递了一只瓷勺过去,“你傻么?不会用勺子?” 第43章 梁时吃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楚翘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她看着梁时递过来的瓷勺,又想起了上辈子在坤寿宫时的情形。   其实,按着梁时的做派,他当真可以归为奸佞一列,可他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父兄无比的信任他,反而劝说楚翘,让她凡事都要与梁时商榷再做决定。   楚翘心系父亲安慰,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强行逼着自己吃了几只鹌鹑蛋,模样看上去憋屈又委屈。   梁时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独爱这些吃食……   看着她两腮一股一股的,还带着小姑娘家的稚嫩,梁时的视线又移到了她眼角的小红痣上,他现在很清楚如何对待她才是上策。   梁时一向很擅长制敌之术,幼时就熟读孙子兵法。   眼下用来对付楚翘却是力不从心。   美人计?他多年前就以风姿楚楚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可这位皇太后不爱权势,也不爱美男。   如今唯一之策,就是循循诱之,若是将她逼急了,她会不会突然跑回楚家都不一定。   她看着娇弱,就像疾风里的风筝,一旦断了线,她便会随风而去,将他这个凡夫俗子抛之身后。   梁时压抑住了强烈的占有欲,还有这两年来无时不刻的念想,他冷着一张俊脸,目光侧视着,故作深沉的道了一句,“国公爷身经百战,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出事,况且若是真出事,我的人不可能到了今日还没有送消息回来。”   他不惜暴露自己在国公爷身边安插了探子的事,也想让她稍稍安心,她这个如丧考妣的模样,梁时着实不喜。   楚翘抬起头来,一双水眸之中尽是愕然。   她狐疑的看着梁时,心道:他为何要在父亲身边安插人?这种事又是如何瞒过父兄的?他还干了哪些事?   梁时在她的脸上读出了猜疑与提防。   梁时:“……”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好像他说的越多,反而让她愈加不信任!   梁时深吸了一口气,当做没有看出她脸上再明显不过的神色,拿出了教.养孩子的耐心,“我有十全把握可保国公爷安然回京。”   为了让她不怀疑他的意图,梁时又添了一句,“所以,国公爷遇害一事,你休得外泄一个字,听见了么?”   楚翘咽下了最后一口鹌鹑蛋,如水的眸子晶莹剔透,虽是在强装冷酷,但眉眼的弧度出卖了她,“妾身省得了,时辰已不早,二爷该上衙了。”   见她模样端庄,乔模乔样的“逐客”,梁时只恨自己的心太软,竟是半分不敢对她如何,她想让他离开,他便也只能起身离开。   但在离开之前,梁时留下一句话,“我今晚会早些回来。”这声音不轻不重,宛若很寻常的一句家常话。   楚翘:“……”回来作甚?不用与同僚应酬的么?不用谋划大业?她没有应下,万一梁时误以为她等着他回府可如何是好。   不能让这种误会发生!   梁时行至堂屋门口转头看了一眼,而这时楚翘也正抬眸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皆在各自盘算着什么。   楚翘心想:梁时突然态度大变,他这是怎么了?   梁时却在想:我已经表现的如此明显,她什么时候能放下戒备?彻底接受我?她这般含羞却又意犹未尽的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两人同时看向对方,但为了不让彼此识破,又同时移开了视线,非常有默契。   如风,如影:“……”大人要上衙了,夫人竟这般不舍,可……怎么也不出来相送?   在如风和如影眼中,自家夫人可能礼数不周。   但梁时心里却很清楚,这就是他的皇太后,他的翘翘啊,她何曾将谁放在心上过?   梁时终于来了梁府,又恢复了那个冷静肃重的梁阁老。他的确对她很心急,但并不想逼迫,来日方长,他和她之间还有一辈子可以慢慢蹉跎。   *   楚翘想去一趟相国寺,她去了隔壁楚家陪了一会梁老太太摘石榴,便想了一个借口离开了恒顺胡同。   她如今还在禁足当中,阖府上下皆知,故此她只得带了贴身的两个丫鬟溜了出来。   相国寺是本.朝的国寺,听闻十分灵验,楚翘上辈子经常跟母亲过来烧香祈福。   宣府那边也不知道什么状况,不管是梁时,萧湛,还是楚远似乎都没有十分的笃定。而且梁时话中有话,他怎么好像对宣府之事了如指掌?   楚翘没有继续想下去,她已经不是皇太后了,朝中局势如何与她毫无干系。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即便她想知道,她也无从可查。有些人天生就是不具备翻云覆雨的能力,她也曾短暂的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但很快就释然了,她又不想掌控朝堂,要那么强大作甚呐?   楚翘只想安安静静守在家人身边过着小日子,要是能顺道报了上辈子的仇,那就更好不过了。   楚翘认得方丈法师,可惜他已经不知道她是谁了,从庙堂出来,楚翘迎面撞见了一人,只见这人玉冠束发,眉目森冷,力挺葳蕤的五官立在一片秋光之下,竟有一丝丝的和善。   他看着小妇人忧心忡忡的从庙堂中走来,萧湛浅浅一笑,“这么巧?颜姑娘也来烧香?”   颜姑娘?他此前不是唤她“梁夫人”么?   楚翘没有心情揣测萧湛的心思,她上前几步便微微止了步子,福了一福,“妾身给王爷请安。”   楚翘还未弯下身,隔胳膊肘已经被人握住,萧湛轻轻一拉,就将她给提了起来,二人身高悬殊颇大,萧湛低垂着眼眸,温和道:“颜姑娘不必在意虚礼。”   人可以掩饰愉悦,但是悲伤却遮掩不住,尤其是像楚翘这样的人,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更何况是听闻父亲出事之后,她不可能当做如若无事。   萧湛欲言又止,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国公爷回京。”   楚翘一怔,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自称“我”?而不是“本王”。   楚翘知道自己不够城府,梁时与萧湛又都是虎狼之辈的人精,她感觉自己的处境很不安全了。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楚翘任谁都不信任的。   其实,萧湛一切只是猜测,他没有揭穿,但几乎已经可以笃定。而且即便被小妇人给骗了,他也心甘情愿的被她骗一次。这了无希翼的漫长一辈子太过难受。   他道:“我听闻颜姑娘与楚家交好,那日颜姑娘听闻国公爷遇害一事,恐怕也担心坏了吧。”   楚翘神色赧然,她太清楚萧湛与梁时的手段了,这世上很少有人能瞒得了他们的眼睛。   但楚翘仍旧侥幸的想:我都已经不是我了,他们如何能猜到?即便猜到了,又如何能笃定?   楚翘只是淡淡一笑,清媚的面容略显苍白,像摇曳在晨曦之中的玉簪花,柔弱,却也是致命的招惹人。   “妾身出来的时辰久了,要回去了,王爷请自便。”   楚翘带着两个小丫鬟赶紧离开,她上辈子任性时,也经常外出,但二哥都会派人跟着她。   此前梁时没有回京,她身为一个寡妇,虽是经常惹麻烦,但也不至于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   但如今不一样了,她是梁夫人,自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外男独处,尤其这人还是萧湛。   萧湛没有制止她离开,而是站在寺庙露天台上目送着她,他看着小妇人疾步走远,眉头越皱越深。   这般提防他?她知道了些什么?   少顷,小黑上前一步,附耳道:“王爷,附近有梁府的暗卫,看来梁大人很在意他夫人。”   萧湛宽阔的胸膛起伏,他眼神微眯,吩咐了一声,“不惜任何代价,给本王将国公爷带回京!”   小黑一愣,疑惑道:“王爷,国公爷若是真的回不来,对咱们不是有利而无害么?”   “闭嘴!”   小黑话音未落,萧湛当即爆喝出声,他嗓音醇厚,带着不可言喻的威慑。   小黑已经很少见到自家王爷如此动怒了,王爷这两年基本都是在修身养性。他记得还是在两年前那日,王爷从皇宫回来,突然提着剑去了萧府,砍伤了萧家大爷的臂膀。次日,萧家大爷就死了。   小黑知道,王爷想让谁死,他便不能活。   *   楚翘匆忙回到了楚家,这时候梁老太太还在楚夫人院子里打叶子牌。   说来也怪,梁老太太虽然糊涂了,却是打了一手的好牌。而且楚夫人和楚家大奶奶很难赢了她。   楚翘很多时候都疑惑,老太太这病……到底是怎的回事?   楚翘安静的坐下,看着梁老太太,母亲,长嫂等人打叶子牌,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还剩多久多久,她曾经从来都没有如此这般舍不下。   梁温见楚翘出神,她觉得奇怪,弟妹一向是个不会轻易被困扰的人,她今个儿这是怎的了?   梁温拉着楚翘从花厅出来,问道:“如玉,可是梁时欺你了?不对啊,你二人今晨不是还好好的么?”   楚翘当然不会告诉梁温她是因为忧心父亲之故,敷衍了一句,“长姐,我听说张家要被抄了?不过张良倒是没有锒铛入狱,一切罪责都让张大人给担了,长姐若还是气不过,咱们找人将张良捉来,或杀或剐,任你所为。”   梁温暗暗感叹,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梁温虽是拿得起放得下,可有仇还是得报的!她在张家憋屈的那些年不都是因为那个男人不护着她么?!   梁温也有这个想法,她与楚翘不谋而合,只是梁温自己不太好意思向梁时提出这个要求。   她笑了笑,“如玉,见你与梁时夫妻恩爱,我也是欢喜的,我这人命数不佳,遇人不淑,但你不一样,你要信我,梁时是个好人。”   好人么?   楚翘听说过太多有关梁时的评价,但就是独独没有“好人”二字,不过她也不甚在意,因为梁时所伤之人,似乎都不是什么善类。   以恶治恶,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在楚家待了一个下午,一行人在从恒顺胡同慢慢踱步回梁府。   两家比邻而居也是有好处的,府邸之间只隔着几十丈的桦木林,很适合串门。   老管家见老太太和夫人都回来了,他上前给老太太行了礼,这才对楚翘道:“夫人,大人让您过去一趟。”   楚翘微愣,这才什么时辰?   她明明记得梁时彼时常年住在内阁值房,鲜少回府居住,现如今怎的赖在府上了?   秋日微凉,黄昏的余晖倾洒在整个梁府上空,楚翘见到梁时的那一瞬,她神色微滞,只见梁时站在屋檐下,负手而立,一贯深沉的眸色此刻显得有些愠怒,孤冷,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矫情……   楚翘发现,梁时的视线一直都停留在她身边,她几乎是“步履艰辛”的走了过去,她走上石阶,站在了屋檐下,与梁时面对面而立。   晚霞将二人笼罩在其中,成了一副氤氲在霞光之下的画册。   如风和如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此前觉着大人过于老练深沉,而夫人则像个将将出阁的姑娘家,任谁看上去也是老夫少妻,但此时此刻,却是无比的和谐。   尤其是大人捯饬了自己之后,他与夫人就更加相配了。   如风和如影到底也不敢多看。   楚翘不晓得梁时是什么意思,但见他垂眸凝视着自己,楚翘心一横,问道:“二爷,您有何事?”   梁时的眸色眯了眯,仿佛要将面前这小女子给看穿了才满意。   她太过大胆妄为了,她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了么?   梁时明令禁止她外出,她倒好,逮着机会就跑去了相国寺,若非他早就暗中派人盯着她,根本不会知道小妇人与萧湛见过一面。   他萧湛可不是什么礼佛之人,这场“巧遇”,不过人为的偶然。   面前的小妇人面颊透白,完美的下巴下面就是细长白皙的脖颈,她仰面看着梁时,堂而皇之的与他周旋。   梁时此刻无比渴望的想将她拥入怀里,然后好生质问,她的良心究竟去哪儿了。   奈何梁时什么都不能做,即便此刻愠怒无比,也只能配合着装模作样。   此前总以为是她欠了他了。   可事实上,或许他上辈子欠了她的啊!   否则,她如何能这般折磨着他。   梁时低垂眼眸,低沉的嗓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夫人今日一直在楚家陪伴母亲?”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楚翘防备之余,只得先应付着,“正是,还摘了不少石榴,大人可想吃?”   他可不吃石榴!   当初还不都是为了陪她,才漫不经心的将桌案上的石榴剥了个精光,太后娘娘好生娇气,还嫌弃他粗手粗脚,剥的不甚干净,遂又用了山泉水洗净了才肯吃。   梁时置于身后的手握了握,萧湛是他的劲敌,若是二人相争……梁时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保全身边的一切。   “是么?夫人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敷衍?这才不把我说的话放在眼里!”   不是梁时非对她严厉不可。   官场如同战场,稍有不慎,便会全盘皆输。他如今刚回朝,需要渐渐笼络势力,得罪权势是在所难免之事。他是炎帝的老师,又是炎帝的左膀右臂,炎帝做不了的那些事,只能由他来代替。   梁家很快就会重新树敌无数,这小妇人却兀自单独出门!让梁时如何能不怒!   他将她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可她呢?根本就是无所谓的态度。   这厢,楚翘一僵,知道自己瞒不过了,她也不想继续周旋,更不能让梁时知道自己是去给父亲祈福的,她一时想不出合理的说辞,只好道:“那,二爷要如何罚妾身?若不再禁足一月?”   梁时唇角猛的一抽,没想到她会这么自觉。   她模样羸弱,与上辈子的时候其实很像,五官虽然变了,但是神色依旧,尤其是她愤然无力时候的样子。   小妇人身形纤细,宛若下一刻就能在秋风中摇晃。   这两年……辛苦她了。   本就是娇滴滴的人儿,还真给他当了两年的冥妻,她怎的没有临阵脱逃?   梁时突然一阵心疼,他语气缓和,但也没有就此放过她,道:“随我进来。”   梁时转身往书房内走,楚翘也跟了过去。   如风和如影看的目瞪口呆。   这不对啊!   今日探子来报,说是夫人擅自出门,还在相国寺见了萧王爷,大人在吏部衙门里就勃然大怒,连连斥责了几个下峰,下衙回来也是一言不发,气势骇人。   夫人一句委屈巴巴的话,就让大人为之动容了?   他二人还从未见过他们家大人这么好说话的。   这厢,楚翘刚进屋,梁时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像是语重心长的哄劝着自家的闺女,“萧王爷不是什么好人,你日后离他远些。”   这话很耳熟,上辈子时,梁时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还给她赠了《心经》,让她好生钻研,切记不可被萧湛的俊美外表给迷惑了,让她无比保持无.欲之心。   楚翘:“……”梁时对萧湛究竟有多大的执念? 第44章 子嗣大事   楚翘不会对萧湛做出任何的评价。   他或许的确有篡位的野心,但那些年,他并没有伤她分毫。况且炎帝才刚登基那会,朝纲不稳,就连她这个皇太后也要行事小心,那个时候都是萧湛挡在他们母子面前。   不过,当着梁时的面,楚翘违心道:“二爷说的是,妾身省得了,二爷可还有旁的事?妾身乏了,想回去歇着。”   梁时不想放她走,前两年在苗疆,他无时不刻都在挂心,其实他内心深处很清楚,待他回京那一日,他恐怕就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从炎帝口中得知她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梁时更加难以接受,以至于他此前就算看出了端倪,也没有放在心上。   终于,老天似乎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将她夺走,又将她送了回来。   梁时这才刚刚如获至宝,他自然是想与她多多待在一块,起码得让她知道,他梁时的一片心意。   梁时捏了捏高挺的鼻梁,即便是朝堂之事也没有令他这般费心过,他试过太多讨好她的法子,但是没有一样是凑效了。   故此,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妥了。   威逼利诱不成,讨好谄媚也是不成,她虽看着娇弱,实则刀枪不入,害人不浅。   书房的桌案上不知何时摆放了一碟子的石榴,各个艳红浑圆,一看就是石榴中的极品。   楚翘正纳罕着,梁时撩袍在圈椅上落座,保持着他一贯的风流儒雅,时刻都是俊美男子,他看着楚翘,指了指桌上的石榴,道:“剥了。”   楚翘:“……”敢情是拿她当做丫鬟使唤了。   不过,妻子伺候夫君,好像是天经地义的,楚翘没有为人妻的经验,也没有伺候过人,所以她很不习惯。   自然了,装模作样一下倒是可以的。   楚翘的小手很小,她伸出双手去抓了一只石榴,然后就开始剥了,可……她的指甲太软,扒不动,也抠不动。   总不能上.嘴.生.啃吧?   梁时只不过是找一个借口留她在自己跟前,只是没想到一只石榴就将她给难住了。   他的皇太后曾经难为过多少大臣宫人,眼下却因为一只石榴都快委屈哭了。   见楚翘双眸盈盈,鼻头微红,梁时太阳穴涨痛,面不改色道:“研墨吧。”   楚翘将石榴放下,倒不是她真的矫情,只是……她就是这样的人,受不了半分委屈,她能有什么法子?   走到桌案前,楚翘嘀咕了一句,“若不还是将花姑娘叫过来吧。”   她今日穿着一件银白小朵菊花青领对襟褙子,梳着妇人发髻,脸蛋微粉,一双水眸无精打采的蔫了,好像待在这间屋子里,让她无比的压抑难受。   梁时已经快等不及了,他很不喜欢楚翘这个表情。   梁时轻笑了一声,明显不悦,“这是你份内的事。怎么?你难道想回颜家?”   楚翘当然不想回什么劳什子颜家,颜如玉那十几年的日子,她一点都不想体会。楚翘知道梁时是在威胁她,他难道有什么怪癖?让谁伺候不好,非要将她留在这里。   梁时明明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总不至于看上她了吧?   楚翘挽袖研墨,她还以为梁时会写字或是作画,她知道梁时除却写了一手的好字之外,还是一个书画高手,就连宫里的画师也不及他。她猜测梁云奇是不是遗承了梁时?   不过,梁时却鲜少作画。   她道:“二爷说的是,妾身只是担心自己没法胜任,这才想起了花姑娘。毕竟花姑娘德才兼备,又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会岐黄之术,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谁若是娶了她,定是修了几世的福气了。”   梁时听着她在自己身边絮絮叨叨,他岂会不明白这小女子的一番“苦心”。   梁时简直就快被她给气死了,她就那么迫不及待的将他往外推?他哪里不够好了?相貌?体格?才情?权势?   他缺了哪一样了?她要如何才满意?   书房内一阵诡异的安静之后,突然传出“啪——”的一声,楚翘站在梁时身侧,就见他单手捏碎了一只石榴,艳红色的汁液溅了出来,在宣纸上留下一串难以拭去的痕迹,还有一些石榴籽四处滚动,炸的满桌都是,场面混乱。   楚翘:“……”梁时他太暴戾了!谁像这样剥石榴啊!   气氛一度诡异,楚翘僵住了,半分没有动弹。   梁时不过只是无处发泄,纯碎是被小妇人给气伤了,他无比悔恨方才的举动。想营造好感已经是很难,他方才这个行为当真不该,也不知道有没有吓着她?   梁时将裂开的石榴放在了桌案上,他没有回头,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今年的石榴容易炸开,听闻果园的收成不错,三爷近日都在府上,你若是想吃果子,就让三爷吩咐人去摘些过来。”   梁时两年前失踪之后,梁家的庄子田产逐渐被那些宿敌侵占,楚翘的确记得有几处果园,她不晓得梁时怎的突然这般好心,他肯定是在掩饰自己的暴戾。   他果然是有隐疾的!   就连她都瞧出来了。   楚翘低低应了一声,生怕惹了梁时不高兴,他也只手将她当做蚂蚁给捏死了,“嗯,妾身晓得了。”   她嗓音糯糯柔柔的,明显是有意压低了声音,梁时身子一滞,她果然是被吓着了……   梁时承认自己对她的独占欲,他甚至会想方设法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真相,就连隔壁楚家也休想过来抢人,可他与她之间长此以往下去,也不是办法。   梁时突然侧过脸来,看着正在呆立着研墨的楚翘,嗓音低迷的问道:“你怕我?我可怕么?”   楚翘尬笑了两声,再次违心道:“二爷宅心仁厚,妾身岂会怕?妾身这是……敬畏……对,妾身是敬畏二爷的。”   梁时也尬住了,两人四目相对之余,楚翘当即低垂着眼眸去再去看他。   梁时只能暂且作罢,楚翘对他的防备之深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以为,他二人之间既有青梅竹马之谊,又有君臣之契,总归是不一样了。可楚翘似乎不是一般的排斥他啊。   梁时不是一个轻易受伤的人,此时此刻,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伤了一个遍。   世人常说,“情”字最是惹人愁肠,此话当真不假的。   他梁时也算是人物了,怎就载了她手上了!   梁时揉了揉太阳穴,那里青筋凸起,是被气的。   这厢,楚翘也觉之十分煎熬,终于等到了晚膳时,门外的如风道了一句,“二爷,夫人,该用饭了。”   如风话音刚落,梁时就感觉到身侧的小妇人长舒了一口气,似乎突然放松了下来,像是解脱了。   梁时:“……”反正他已经被她伤惯了,再伤几次也无妨。   梁时今日有意放慢了步子,小径两侧树荫葳蕤,还有残余的桂花浮香,小风徐徐,景致极好。   楚翘原本是想等着梁时快一步,然后她尾随其后,这人步子一向很大,今个儿怎么这般缓慢?   楚翘一加快,梁时也快了起来,总之二人一直保持着相近的距离。   楚翘:“……”如果可以话,她都想撒腿就跑。   二人一左一右来了秋华居,守门的小丫鬟恭敬的笑道:“二爷,夫人,老太太和三爷已经等您二位多时了。”   除却小丫鬟之外,楚翘发现屋子里的旁人也皆是面带笑意。   梁启心头涌起一阵异样,二嫂年长了两岁,比两年看上去更加好看了,她面容清丽,身段虽纤细,却胜在玲珑曼妙,梁启只是看了一眼,当即移开了视线,他知道他这样既是对二哥的不敬,也是对二嫂的不敬。   梁老太太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提及牌位的事了,她好像渐渐接受了活生生的梁时,不过每顿饭都少不了十全大补汤。   梁时和楚翘都得补。   现下时节渐凉,楚翘每天晚上回去睡觉都是火急火燥的,在这样补下去,怕是不妙。可她却见梁时一直正色严肃,好像并没有受到影响。   一家子正吃着,老管家领着一个蓝布碎花小衫的女子过来,这女子打扮清贫,面色蜡黄,一看就是常年受饿的缘故。   楚翘有颜如玉的记忆,所以这人出现时,楚翘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颜家的丫鬟。   老管家上前道:“夫人,有人要见您。”   老管家本不该领着颜家的人过来,但这姑娘说自己是自家夫人此前的贴身丫头,又道颜家的姨娘和庶子出了事,老管家怕事情闹大,只好将人领了过来。   楚翘现在是颜如玉的身份,她很庆幸记得有关颜如玉的一切,正好借此机会在梁时面前表现一番,来掩盖她的真实身份。   楚翘便离开了堂屋,在一处亭台下见了小玉,遂问:“小玉,是你啊,发生什么事了?”   颜家落寞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颜如玉是颜老爷的小妾柳氏所出,若非颜家没有嫡女,怎么也轮不到颜如玉与祝英山的婚事。   不过,颜家出事之后,祝家那头当即就避而不见了。   小玉道:“小姐,姨娘和三少爷出事了,奴婢求您和姑爷救救姨娘和少爷吧。”   在楚翘的映象当中,颜如玉和她姨娘,还有庶弟的感情很好。   楚翘嗅到了一股子龙涎香的气味,她一转身就见梁时不声不响的已经站在了她身侧,这人一副高高在上的冷硬表情站在那里,神情寡然的淡看他人生死。   楚翘既然占据了颜如玉的身子,她不会对颜如玉的姨娘还有胞弟不管,况且颜家已经没什么势力,应该不难对付。   楚翘道:“小玉,你细细说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着,楚翘心中腹诽:我对颜如玉这般了解,梁时肯定不会多疑了。   小玉道:“前阵子,老爷和大少爷登门来见过您,因着吃了闭门羹,回去之后就对姨娘和三少爷大打出手,说是小姐您……吃里扒外,不顾娘家,还说要将您接回去,让您重新嫁祝家。”   “姨娘和三少爷伤的不轻,又不得银子医治,奴婢是偷跑出来的,还求小姐一定要救救姨娘和三少爷啊。”   “姨娘和三少爷顾及您,所以一直不曾登门叨扰,就是盼着您能过得好,若不是实在万不得已,奴婢也不会来求您。”   说着,小玉跪地不起,给楚翘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楚翘心里五味杂陈,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记得颜如玉的姨娘的确是个柔弱无能之人,这些年在颜家受尽虐待。   楚翘当即不能忍了,她自己羸弱是真,但较真起来,性子厉害也是真,她道:“小玉,你快些起来,我一定会处理此事。”   她转身对梁时道:“二爷,您帮帮我?”   梁时心头一颤,阴沉的眸色也温和了起来,他最是抵抗不了她的柔情,哪怕明知她此刻又是装出来的。   不就是对付颜家么?他当初为了她都已经决定对抗整个朝堂了!   梁时很清楚,他虽然表面冷硬,但是面对小妇人,他的内心太不够矜持了,小妇人一个小眼神都能将他勾去了。梁时故作沉稳了几息,他淡淡道:“好。”   楚翘一笑,同样故作镇定,“那妾身就多谢二爷了,只是……此事妾身想亲自去办,还望二爷允许妾身去一趟颜家。”   不知为何,楚翘内心深处有些隐隐作痛,她猜测肯定是这具身子的缘故,她以为颜如玉肯定也想要一个彻底的了解。   楚翘还在禁足当中,这个要求显然有些过分,不过梁时对她从来都不吝啬,难得有机会表现大度,他继续淡淡道:“好。”   楚翘一愣,没想到梁时当真答应了。   是以,小玉被老管家带了下去,暂且安置在了梁府。   老管家见二爷与夫人这般情投意合,他一大把年纪也笑眯了眼,就是不晓得过几时才能有孩子出来?   这厢,梁时与楚翘重新折返回了堂屋。   他二人一离开,一屋子的人自然也不好先吃,梁老太太近日都在服用周公老先生开的药方子,人是更加精神了,道了一句,“子辰,你今晚早些歇下,公务要紧,子嗣也要紧!”   这话当着一屋子的人说,有些人就尴尬的受不住了。   花木暖虽然梳了妇人发髻,可她终归是个黄花大闺女,奈何梁老太太还犯着病,她也只能忍着。   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两个相视一笑,他二人总是很有默契。   楚翘沉默不语,反正梁老太太没有对她说话,她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毕竟老太太已经不止一次说这种话了。   谁料,她刚静下心来用饭,却闻梁时道了一句,“好,儿子知道了。”   “咳——”楚翘被一口乳鸽汤给呛着了,因着咳嗽之故,面若三月桃花,显出三分娇羞之色。   梁时是怎样冷性子的人,堂屋内的众人皆知。   他方才这个态度似乎就是在梁老太太跟前承诺了,会将子嗣一事提上日程。   整个用饭的过程,楚翘没有再看梁时一眼,跟梁时生孩子……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她会折寿的。   晚饭过后,楚翘等人从秋华居出来,梁时与楚翘之间的距离依旧是不近不远,梁时见楚翘只是蒙头往前走,他步子微微放大,身后的花木暖也跟了上来。   梁时心有不甘,不管是此前,还是眼下,他都是掏心挖肺的对待楚翘,可她就不能回头看他一眼?   梁时的嗓音有着独特的低醇之感,还带着淡淡的磁性,他突然开口对身侧的花木暖道:“花姑娘,你近日在府上住的可习惯?”   花木暖一惊,而后就是一阵狂喜。要知道梁时虽然答应照顾她,却是极少关切她,这让花木暖心头有涌起一丝希望,“大人,我很好的,多谢大人关心。对了,我给大人送去了披风,大人是否合身?若是不合身,我再给大人改制。”   梁时边走边看着前方几步远的小妇人,只见她头也不回,一个劲的往前走,当真是铁了心不愿意与他靠近。   梁时自诩不是一个庸俗之人,他究竟哪里还不够好了?她一点都不吃醋?   梁时想让楚翘善妒,但他好像失败了。   眼睁睁的看着楚翘拐入另一条小径,梁时攥紧了垂在锦袍两侧的拳头,眼神阴郁。   花木暖看到这一切,以为梁时是生楚翘的气了。   花木暖心道:夫人这又是哪一招?难道还是欲擒故纵?莫不是大人他就吃这一套?   花木暖急切的想与梁时的接近,可她又搞不清楚翘究竟用的什么手段,难道她也要学着?   花木暖心一横,对梁时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大人您慢走。”   她也不打算再纠缠了,看着大人对夫人的种种态度,看来还是夫人更加技高一筹,她得多多效仿夫人才行。   梁时无暇顾及花木暖的情绪,径直往前院而去。   他眼下还有事在身,否则他会即刻就去了听雨轩,然后身行力践的告诉那小妇人,什么是夫纲! 第45章 不要惹我   是夜,星辰布满天际,中秋过去有些日子了,盘月已经成了一轮银钩,斜斜垂于天际,夜风拂起,似有摇摇欲坠之态。   城西最为繁华的一段街市此时已经逐渐归为平静,倒是还有几家酒肆茶楼尚未打烊。   此时,二楼雅间外面站着几个神色凝重的便衣锦衣卫,雅间内,炎帝穿着一身玄色常服,他已经退去了少年的稚嫩,如今快成为羽翼将成的雄鹰。   炎帝清俊的容貌氤氲在腾起的丝丝水雾之中,他手持杯盖,有意无意的轻拨杯中浮起的茶叶,道:“老师,朕已知国公爷一事,楚家是朕的母族,朕就算仅仅看着母后的面上,也不会不顾,你因何自作主张派人了宣府?是怕皇叔抢了功?”   炎帝是梁时看着长大的,很多时候,梁时都知道炎帝太过聪明,所以他知道藏拙,也知道隐忍。可自从梁时此番回京之后,他发现炎帝变了,为君者的锋芒已经隐约无法遮掩。   梁时没有隐瞒,竟然直言了一句,“没错,臣的确不想让萧王爷抢功。”   炎帝登时哑然,他不过随口说了一句玩笑话,没想到梁时这般回答他。   炎帝以为自己对梁时足够了解,这个人够狠,够绝,够城府,是他尚且可以信任之人。但令炎帝不高兴的是,梁时此前去坤寿宫的次数太过频繁了。   炎帝幼时就知道,他和母后相依为命,朝中又被虎狼盯视,很多时候都要委曲求全,母后曾在他跟前抱怨过梁时,但炎帝当初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没有站出来帮着母后说过一句话。   现在母后走了,她躺在坤寿宫冰冷的棺椁之中,再也不能对他说话了,也不能对他笑了。   炎帝很快收敛了悲切之色,他是帝王,最不需要的就是多情。   炎帝清了嗓门,又问,“老师可有把握?”   梁时没有打算隐瞒,炎帝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很清楚,不久之后,炎帝会成为真正的一代帝王,他的野心十足,与萧湛不分上下,看来太平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而梁时呢?他的使命是护着家中老小,还有她!除此之外,他没有特别渴望的东西,如若非说权势他所渴求的,那么他也不否认,因为只有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他才能护着那些人。   而且,现如今他要配得上她才成,不坐上文官之首的位置如何能行?他梁时从未这般卑微过,即便在炎帝面前,他也是帝师,可一旦到了楚翘面前,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是谁了。   梁时的唇角溢出一抹苦涩,他摇头失笑。   炎帝瞧着奇怪,遂问,“老师您笑什么?莫不是没有把握?会输给皇叔?”   梁时又笑了,为了在楚翘面前表现,他就算是抢人,也得将国公爷抢到他手上来啊!   他道:“这倒不是,不说这些也罢。时辰不早了,皇上也该入宫了。”   炎帝正当血气方刚的时候,十八岁的年纪如何能不贪玩?他道:“老师,你在大理寺任职过,近日江南纺纱局那边的事,你也有所耳闻了,五年前那场贪墨大案,老师也有参与侦办吧?以朕之见,毒瘤尚在,不可不清除。”   眼下国库亏空,朝廷极需银两,而且按着炎帝的意思,他还想攻打外邦,这些都需要大量的钱财。炎帝这是想从江南下手了。   梁时如今坐在吏部的位置上,吏部掌官员升迁调动,是个极大的肥差,梁时很喜欢这个官衔,要想掌控足够的心腹,吏部侍郎的位置,他不会轻易让贤。   但闻炎帝的意思,好像别有用意。   梁时淡笑而过,道:“皇上,臣以为萧王爷倒是很适合去一趟江南,如今国库虚空,以萧王爷的威慑力,那些个中饱私囊的,多少会吐出一些。”   炎帝就等着这句话,也笑道:“也好,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那几日后早朝,还望老师能在朝中多多提醒诸位爱卿。”   梁时点了点头,师徒二人达成了默契。   总之,梁时他是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的,他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临走之前,梁时亲自送了炎帝上马车,马车帘子掀开那一瞬,里面一女子的面容露了出来,这女子肯定不是宫里的,炎帝这个岁数的男子肯定有着其他需求,对于这种事,梁时也不好插手。   但就在马车外的琉璃灯照亮女子的面容时,梁时的眉头陡然之间蹙了起来。   他大掌紧握成拳,一抹厌恶之色一闪而过。   炎帝在厢椅上落座之后,捏起了那女子的柔荑,引得女子一阵娇笑,之后道了一句,“老师,你回去吧,朕还有点事。”   马车车帘被放下,梁时退至一侧,心头怒火难以湮灭。   那个女子太像她了!   炎帝这是大不敬!   待马车走远,如风与如影上前道:“大人,咱们该回府了。”   此刻,梁时脸上的阴郁狠绝之色毫不掩饰的露了出来,吩咐了一声,“去查查皇上去了何处?那车上女子又是谁!”   跟踪炎帝?   如影替自己捏了把冷汗,这今后的日子果然愈发不好过了,“是!大人。”   *   梁时回到府上,先是去沐浴了一番,这才穿着簇新的衣裳去了听雨轩。   这个时辰,楚翘已经睡下了,梁时发现屋内再也没有点安神香,她这是害怕睡得太沉,被他欺负了?   楚翘的这点小心思还瞒不过梁时。   梁时无奈之余,竟觉得好笑,他的皇太后还知道跟他斗智斗勇,有这个脑子,此前怎会被人害了?   地铺已经铺好,梁时当然知道这肯定又是楚翘的主意,她是多么担心自己夜里会爬床?!以至于迫不及待的就给他将地铺铺好?   “……”梁时还能说什么?是他自己一开始要打地铺的,怨得了谁?梁时耳力过人,听着清浅的呼吸自一丈开外传来,他也终于可以安心的睡下了。   只是一旦想起炎帝身侧那女子,梁时深幽的眸子愈发阴冷,隐有一股杀意盈溢而出。   次日一早,梁时还算精神,如风和如影将昨夜打探来的消息如实禀报。   如影低垂着脑袋,拿出了必死的决心,道:“大人,皇上他昨夜去了翠香楼,那位姑娘名为玲珑,是翠香楼里的头牌姑娘。”   一代帝王不要三千佳丽,却跑去了秦楼楚馆,而且梁时还是炎帝的老师。   这件事若是揭发出来,梁时首当其冲要被群臣攻击。   过了片刻,如风和如影才听到了梁时的声音,他道:“我知道了。”   听得出来,他们家大人很愤怒,而且隐约还透着一股狠绝。   只是……谁能干涉得了炎帝?他再无实权,也是天.朝帝王。   梁时去练了一会剑,兀自发泄一番,去秋华居用早膳时,便恢复了常色。   楚翘今日准备齐全,还带了几个护院和打手,用过早膳,她对梁时道:“二爷,妾身今日就启程去一趟通州,小玉一路奔波过来,身子大虚,我且留她在府上歇息几日。”   颜家的族家在通州,不过颜家前些年的香料生意做的很大,在京城也有宅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颜家当初将颜如玉卖了一千两银子,也并非仅仅是走投无路,恐怕在颜家人眼中,庶女就值这点身价。   当初祝家正好想悔婚,颜家便一不做二不休,将颜如玉卖到了梁家。   梁时看着楚翘清媚的小脸,想发怒,但到底不敢造次,她谁都关心,偏生就不关心他!梁时忍了又忍,“好,我让如影随你一道过去。”   楚翘一愣,如影是梁时的得力心腹,他却将如影指派给了自己?   他这是想监视她?!   她又不会携款私逃了……   如影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从来没有听从女子吩咐过,夫人好像又是大人极为在意之人,看来这几日,他务必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楚翘发现梁时变得很好说话,他几乎已经不会直接回绝她了。   这让楚翘心头微微不安,她正打量着梁时,这厢梁时也察觉到了自己可能有些过于依着她了,这样很容易让她起疑。   故此,梁时神色一正,眸光不善道:“别给我梁家丢脸。”   哦?他原来是这个意图呢。   楚翘放了心,莞尔一笑,有模有样道:“妾身省得了,二爷就放心吧。妾身一定会将梁家的颜面放在首要。”   楚翘等人出发后,梁时这才打算入宫,在临走之前,就对如风道:“多派几个人跟着夫人。”   如影手上也有暗卫,由他护着夫人前去通州已是绰绰有余。   如风虽是纳罕,大人竟这般在意夫人,但还是照办了,“是,大人。”   *   从京城去通州,如果快的快,一日时辰即可。先从恒顺胡同乘马车去渡口,之后再下通州运河,当天夜里就到了通州城。   离着颜家还有一段路,楚翘打算先在城中住下,她虽记得颜如玉的生前,但她到底没有经历过市井小民的日子,她得好好准备一番,然后明日早晨再去颜家讨说话。   如影迅速安排好了客栈,速度之快让楚翘为之惊叹。   “夫人,属下已经安排妥当,您早些睡下。”说着,如影就带着几个护院守在了客栈房门外。   楚翘好像每日都瞧见如风和如影跟在梁时身侧,有一件事她已经好奇很久了,纯粹只是好奇,遂问道:“你都不用歇息么?你们家大人平时也不给你歇息?”   这让人如何作答?   如影是暗卫,他又不是鬼魂,肯定是要睡觉的,只是主子没有歇下,他如何能睡?   如影目不斜视,只是直直盯着一盏随风而动的红绉纱灯笼,夫人身上的香气在夜风中飘荡,搅的人心不安,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何大人会突然开窍的缘故了,他耿直道:“大人不曾如此,属下……也是需要歇息,眼下还不是时候。”   楚翘没有其他意思,她真的只是好奇使然。   这一天晚上,楚翘睡得很安稳,虽说客栈的用度比不得梁府,可她已经吃了两年的苦头了,在客栈住上一晚着实算不得什么。   次日一早,楚翘用过早饭,就让如影去给颜家送信,她也算是回门的妇人,为了能将颜如玉的姨娘和胞弟顺利接出来,她打算先礼后兵。   像颜家这样能卖女儿的人家,颜如玉的姨娘和胞弟继续待下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楚翘已经打算了,她会将颜如玉的姨娘和胞弟从虎穴接走。   颜家也真是奇了怪了,没听说过梁时的威名?现如今所有人都以为颜如玉已经坐稳了颜夫人的位置,颜家父子怎敢对颜如玉的姨娘和庶子动手?   楚翘心道:看来梁时的威名并没有远播啊。   片刻之后,如影折回客栈,道:“夫人,颜家老爷说要您亲自回去一趟。”   如若颜如玉是正儿八经嫁出去的,那么颜家起码要派人过来相接,看来颜家的架子还挺大。   楚翘最是见不得这种人,她当了十年的皇太后,只有她对旁人摆架子的份。   颜家的无礼,激发了楚翘的好胜心,她就不信,仅凭她一人处理不了一个区区颜家!   很明显,颜家老爷是想借父亲的名义给她拿乔。   可惜了,她楚翘可不是颜如玉,容不得旁人在她跟前作威作福。   楚翘从长凳上起身,颇有气势,道:“是么?那好,我这就去一趟,我倒要看看颜家老爷有多大的派头?”   这话没毛病,就连如影也看不惯颜家人的做派。   只是夫人好像好些奇怪,她不喊“父亲”,直接称呼“颜家老爷”?   虽说大人和夫人年纪相差颇大,但脾气还挺像。   楚翘知道颜家人想给她拿乔。   可惜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她楚翘为人两世还从来没将市井之流放在眼中,不就是拼派头么?炎帝都得喊她一声“母后”,虽说她已经不是皇太后了,但摆架子这种简单的事从来都是游刃有余。   楚翘知道如影的本事,在去颜家之前,楚翘吩咐了一句,“如影,一会去了颜家,但凡居心不良的人统统给我记下来。”   如影:“……是,夫人。”夫人和大人果然是一样的性子,这是有仇必报呢。   楚翘领着一众人一路招摇的去了颜家,她见惯了这世间的奇珍异宝,当颜家人在她面前强撑面子时,楚翘轻蔑一笑。   颜家老爷已经两年没有见过庶女,此番见她天庭饱满,面色白润,一身华衣锦服,周身上下散发着不可忽视的矜贵气息,竟是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   柳氏生的美貌,所以她的女儿也是百里挑一的容色,颜家老爷一直都知道颜如玉肯定能给他赚来不少银子。   当初祝英山不惜嫡庶之别,也要与颜如玉定亲就是最好的例子。   让颜家老爷万万没想到的是,颜如玉这都卖给梁家当冥配了,谁料两年一过,她转眼又成了阁老夫人。   这难道是老天都不愿意看到颜家落寞,一个庶女也能有这样大的造化,而且后头还有更大的人物巴望着他女儿。   颜老爷有人撑腰,遂胆子也大,道:“如玉啊,你眼下虽是梁夫人,但是规矩错不得,还不快给你祖母磕头请安。”   楚翘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花甲老者,她便是颜家老太太。   不是楚翘不敬重长辈,她的膝盖绝对不会轻易跪人,她当然不会同意,更何况,她记忆中的颜家老太太和家老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初颜如玉还在世事,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将颜如玉放在眼中。颜家生意败落,祝家又有悔婚的心思,没过多久,颜老太太和颜家老爷就迫不及待的将颜如玉给卖了。   即便没有卖给梁家,也会卖给别人。   总之,颜如玉当真是个苦命之人。   楚翘觉得好笑,这家子的人是不是都活腻了?他们大约不了解梁时。即便是梁时养的宠物,他也不会让旁人欺了,虽说梁时不在意她这个梁夫人,但也轮不到旁人来欺。   楚翘没有在堂屋看见柳姨娘和颜家三少爷,她气势很大,忽略了眉目不善的颜老太太,直接问道:“颜老爷,我是来见姨娘和三弟的,还望颜老爷行个方便,将人请出来。省得我自个儿想法子寻人。”   哀家可是很凶的!文武百官都怼过,还会惧你?!   十七岁的小妇人就那么俏生生的站在堂屋内,她身后是身形高大的护院,还有几个贴身小丫鬟,看上去当真有一家主母的派头了。   只是如影有些头疼,“……”夫人就这么急吼吼的赶过来,原来根本没有其他准备?她是想直接将人带走?太直接果断了!   颜家老爷有那么一瞬间的怔然,不过他更害怕萧王爷。   与其得罪了摄政王,不如将庶女逼的和离,看来这个女儿天生富贵命,想娶她的人还不止一个,总之只要不是亏本的买卖就成。   颜家老爷一旦思及将来可能成为当朝的皇亲国戚,胆子又大了起来,“你!你眼下身份再高贵,也是颜家的女儿!见了长者就当行礼下跪!”   一言至此,颜家老爷特意强调了一事,“如玉,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以为你真的是梁夫人了?当初梁家只是将你买了过去,就连婚书庚帖都无,你算什么梁夫人?你和祝公子的婚书还在呢!”   楚翘虽不愿意嫁给梁时,但颜家老太爷这话彻底激怒了她。   她不是为自己愠怒,而是为了颜如玉!   这家人就这么想将女儿往死里逼么?   楚翘放弃了先礼后兵的策略,而且她一直都认为,和无耻之人讲道理,是最愚蠢的。   父亲和哥哥们曾经说过不止一次,“翘翘,你要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情只有靠暴.力才能解决问题。”   而且,梁时也说过同样的话,“太后娘娘,您莫要动怒,臣会尽快将那些佞臣处理了。”他的确火速“处理”了。 第46章 想怎么玩   颜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直接对梁夫人叫嚣,这里面肯定有阴谋。   楚翘的被害妄想症从来就没消停过。   但她一时想不出来是谁在给颜家撑腰。   至于祝英山那人模狗样儿的东西,楚翘更是不放在眼里。   从目前种种迹象看来,颜家老爷并非仅仅是因为上次吃了闭门羹而如此为难楚翘。   按理说,眼下颜家应该恨不能巴结她才对。   楚翘侧身对如影道了一句,“你怎么看?”   如影很为难,他一贯都是听从命令,还从未自作主张过,这要是按着他的意思,这件事就得暗中进行。从颜家这种门第抢两个人离开,并不是难事。   稍微用点手段即可将柳姨娘和颜家三少爷弄出去。   但夫人执意要亲自跑一趟,而大人又依着夫人,故此如影也只好硬着头皮道:“夫人,您已经入了梁家族谱了,即便您与大人当初没有交换庚帖,您也是梁家夫人。至于祝家那边,祝家少东家也已经成婚,木已成炊,悔婚的也是祝家,与您无关系。”   不愧是梁时的心腹,所说的话让楚翘很满意。   其实,楚翘是想问要不要直接抢人。既然如影说了一通,她便对颜家老爷道:“你可听清楚了?当初你们将我卖给了梁府,我婆母手中还有卖身契,这件事做不得假,即便我与梁大人还不算正式夫妻,我也与你们颜家毫无瓜葛了。”   “我知道你们颜家可能不打算放了姨娘和三弟离开,直接说吧,有什么条件?”   柳氏因生的美貌,多年前被颜家老爷看中,收了通房丫头,后来生育了一儿一女才抬为了妾。   从同房丫鬟抬上来的妾室是没什么地位可言的。   如影:“……”以前总觉得无法理解大人,现在发现夫人的行径更是令人难以理解,和颜家谈条件?真的好么?   颜家老爷的最终目的就是让颜如玉和离,他将能使出的法子都使出来了。   说到底,他当初的确是将女儿给卖了,梁家也的确有卖身契在手,他总不能再花大价钱去赎她回来?梁家放不放人还难说。   商贾之户最讲究的就是利益得失。   颜家老爷此前去过梁家,却是吃了闭门羹,可见梁家根本就没有打算认这门亲。   故此,颜老爷以为,如果女儿不和离,那么颜家一无所获。   可若是女儿和离了,另有贵人娶她,这对颜家而言,自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颜老爷道:“为父会归还梁家一千两银子,你且回来吧。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与梁大人既无媒妁,又从未行拜堂礼,这桩婚事算不得数的。”   因着颜如玉是八字纯阴,此前颜老爷将家中生意亏损的缘由全都怪在了颜如玉头上,这些年颜如玉的日子过得苦风凄雨,连府上的大丫鬟都不如。   但眼下颜老爷到底也不敢彻底得罪了女儿,若是他日女儿飞黄腾达,颜家还得靠着她。   楚翘笑了。   将她赎回来?此前颜家怎的无人出面接济过她?   楚翘的忍耐心一向都很差,她属于爆竹性情,一点就炸,道:“颜老爷,你若是不放了姨娘和三弟,休得怪我不客气了!”   颜如玉一出生就身带奇香,而且非常懂香,她好像就是与生俱来的调香高手。   楚翘很幸运掌握了她的天赋,未及颜老爷开口,她又道:“颜家如今唯一剩下的一间香料铺子就在京城西市口,但生意并无起色。颜老爷可知道为什么?因为你们颜家制香所用的香料都是假的!”   颜老爷大惊失色,“你!你胡说什么!”   如影这才知道,原来夫人是有备而来,她并非是胡来。只是奇怪了,夫人还在禁足中,她寻常无法出府,又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这厢,楚翘又道:“颜家好歹也是制香世家,却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做些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勾当。我本不想赶尽杀绝,如若颜老爷不将姨娘和三弟交给我,休怪我不顾情面,将颜家作假的证据交到衙门里去。”   颜家的香料的确曾轰动一时,可到了颜老爷这一代,却是逐渐没落了。   颜家人无人袭承祖上遗留下来的手艺,颜家大公子也是个庸碌无为,花天酒地的主儿。   颜家老太太原本就不喜庶孙女,当年颜如玉出生,颜家的老太爷就病故了,在颜家人看来,颜如玉就是一个扫把星。   此番见她咄咄逼人,颜老太太抬起手中拐杖重重砸在了青石铺制的地面上,低喝道:“混账!你这小妇人还有没有规矩了!”   楚翘被这么一斥责,脑子里又浮现颜如玉这些年所受的苦难,因为她的生辰八字冲撞,家中除却柳姨娘之外,没有人将她当做颜家人。   楚翘这一趟可不能白走,先礼后兵也是为了梁时的面子。   要是按着楚翘的本意……呵呵呵……她大约没有什么耐心站在这里据理力争。   颜老太太眸色不善的看着楚翘,正要起身往她这边走来,却又是愣在了当场。   而这时,如影侧身低头,恭敬道:“大人,您来了!”   楚翘闻声,转身去看,就见梁时身着月白色锦袍,已经鹤立鸡群般的站在她身侧,有些人天生气场强大,即便仅仅是往这边一站,也是独一份的气韵,而梁时身上除却稳重威严之外,还有隐露而出的风流气息。   其实,楚翘时常会想,梁时的相貌就算是与秦淮河上的名角儿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楚翘没想到她前脚刚到颜家,梁时也来了。   他是什么时候从京城出发的?昨天夜里么?   这么担心她会丢了他的面子,所以这才亲自出马?   梁时深沉的视线轻飘飘的瞄了一眼面前的小妇人,他往前迈了一步,之后视线渐渐从楚翘身上移开,清冷的声音如从千年冰窟中溢了出来,自成一派的薄情寡义之感。   他道:“我夫人有没有规矩还轮不到你们来说!”   梁时的嗓音本就醇厚,宛若百年的陈酿,“我夫人”三个字激的楚翘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心头猛然间一跳,她安抚自己,这一定只是一时激动所致。   完全不是因为梁时的美貌!   梁时一出现,颜老太太和颜老爷就明显势弱了。   即便他二人没有见过梁时,也能从旁人的态度中得知,眼前这位俊朗无双,气度不凡的男子就是天.朝最年轻的梁阁老。   老天爷还真是够偏心的,给了一副别人难以企及的容貌,还让他年轻轻轻就官运畅通,即便在苗疆失踪了两年,却还是活生生的回来了?!   难怪梁时愿意留下八字纯阴的女人在身边,他自己就足够命硬了。   颜老太太虽是一族宗妇,但到底是出自商贾之户,面对梁时这等三品大员,她自是不敢继续对楚翘摆脸色。   颜老爷上前几步,他已经承诺了摄政王,但梁时也是他不能得罪的人,他万万没想到梁时当真在意一个卑微的庶女。   “梁,梁,梁大人大驾光临,快快屋内请坐。”颜老爷说话都不利索了,如今的颜家只能勉强度日,他也没想到梁时还能活着回京,更没有想到上次被梁家的护院驱逐之后,他会被摄政王“请”到王府,而且看摄政王的架势,他对颜如玉有那个心思。   早知道庶女有这样的价值,他当初就不该随随便便将她卖了一千两银子,颜老爷悔不当初,但毕竟她就是个扫把星,留在家中也无用,当初祝家也不想要她的。   梁时站在原地未动,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楚翘身后的日光,一张俊脸清冷的要命,一字一句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事需要劳烦颜老爷。”   这话一出,颜家老太太和颜老爷脸上俱是好看了几分。   瞧瞧,就连三品大员也有事相求了,看来颜家的运数开始逆转了。   颜老爷笑的很敷衍趋势,“梁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梁时身高八尺有余,加之自幼就跟着楚家武师傅习武,此时笔直的站立着,显得身段挺拔伟岸,无形中给人一种威压。   他的声音不算高,却足以让在场的人尽数听清,“柳姨娘与颜家三少爷,我要带走。另外,我夫人的名字从此要消失在颜家的族谱上!”   他的意思很明确。   既要让楚翘和颜家彻底摆脱干系,也要带着柳姨娘和三少爷。   若是换做此前,颜老爷巴不得有人给他养妾室和庶子,他也不在意一个姨娘和儿子,但是他的女儿不能放走,否则摄政王那头,他无法交代。   可面对梁时,颜老爷没了底气,颜老太太也是个老奸巨猾的,为了能让颜家重新崛起,别说是卖孙女了,就是卖了孙子,她也在所不惜,“恕老生不能答应梁大人的要求,如玉是我颜家的女儿,即便如今贵为梁夫人,她也是我颜家的女儿。”   颜老太太没有提及柳姨娘和三少爷,似乎根本不当回事。   楚翘仰面看了一眼梁时,她可能不太高兴了,而她一旦不高兴,定会做出什么事来,道:“二爷,妾身受委屈了。妾身本就是卖给您当冥配的,他们如何还能这般欺人?妾身不要做颜家的姑娘。姨娘和三弟,妾身也要带走。”   梁时冷峻的一张脸终于微微动容了。   小妻子这是撒娇么?她是不是被自己给感动了?昨日连夜就往通州这边赶来,就是担心她受了半分委屈。   这个关键时候,梁时当然要护着她了,他垂眸给了楚翘一个“一切有我”的眼神,之后道:“夫人休惧,为夫不会让任何人欺你,不想当颜家的女儿,那以后你就不是颜家的女儿,为夫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楚翘:“……”咦?什么意思?梁时要重新给她找人家?   楚翘不懂装懂,她点了点头,“嗯,妾身都听二爷的。妾身当初被迫离家,如今没有再回来的道理。姨娘和三弟留在颜家也受尽了委屈,妾身实在是于心不忍。”   梁时就喜欢被她依赖。   别说是一个颜家,就算是十个颜家,他也可以慢慢收拾。   梁时身边的影卫都不是吃素的,颜家人没有法子,只好将柳姨娘和三少爷交了出来。   看见柳姨娘和颜莫那一刻,楚翘鼻头不由得一酸,他二人面黄肌瘦,神情委实颓唐,仔细一看,腿上还带着伤,走路都不利索,颜家当真是不拿妾室当人看了!   楚翘吩咐了一声,“来人,先将姨娘和三少爷好生安顿在客栈,我还有事处理!”她突然不想这般息事宁人了。脑海中一旦浮现颜如玉这些年挨打受冻的场景,楚翘就想将颜家给拆了。   她占据了颜如玉的身子,所以这种气气愤格外强烈。   柳姨娘和颜莫似乎都认不出楚翘了,他二人畏畏缩缩的,一看就是平时受虐过多的缘故,柳姨娘红了眼眶,本来想靠近楚翘,又见她一身华贵的衣裙,柳姨娘的步子又顿住了。   女儿现在是贵人了,她这个当姨娘的如何能拖累了她?   是以,柳姨娘和颜莫先被人带出了颜家。   至于今后的事,梁时自然会想法处理,让他二人名正言顺的离开。   这时,楚翘愤恨的瞪了一眼颜老太太和颜老爷,“怎么?想让我回来,然后再卖一次?这次又卖给谁?祝英山?”   颜老太爷自然不敢这个时候提及摄政王,有碍于梁时的威压,他道了一句,“如玉,为父也是为了你好。”   楚翘嗤笑了一声,笑出了无力之感,她上辈子养尊处优,任谁都不敢骑到她头上来,除却嫁给短命鬼表哥那件事之外,她还从未被人要挟过。   但是颜如玉却不一样,她无力反抗宿命给她带来的一切厄运,最后只能自尽了之。   颜家老爷并无半分悔改之意,甚至于还想从颜如玉身上得到些什么!楚翘此刻竟然庆幸自己取代了颜如玉,有她在一日,颜家人休想再使坏。   她不仅为了自己而活,也为了颜如玉。   梁时一眼就看出了楚翘的小心思,他二人身高相差颇大,梁时微微低头看着她,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你想怎么玩?”   楚翘微愣,玩?她像玩的样子么?她是出来办正事的!   原本她还想自己处理这件事,而且她还有后招没有使出来,但梁时一出现,她那点优越感就消失殆尽了,仿佛梁时站在她身边,无形中就将她衬托成了庸碌之辈。   楚翘不晓得梁时这是啥子意思,想来他也是为了维护梁家的面子,生怕她一个人承受不来,这才连夜赶了过来。   所以,楚翘当着旁人的面,自然不能拂了梁时的颜面,道:“妾身感激二爷接走了姨娘和三弟,妾身全凭二爷做主。”   梁时不明白楚翘哪来的好心,她本不是颜家人,他的翘翘啊,自小就让人捉摸不透。   梁时看着楚翘的眼神格外温和,之后就对颜家老爷道:“我要在明日离开通州城之前见到颜家家谱上划去我夫人的名字。颜老爷,你可听见了?”   可能想表示一下占有权,梁时又道:“两年前如玉已是我的冥妻,这今后也只能是我的人。”   楚翘保持着缄默,梁时是在帮她,虽然听了这话不甚舒坦,但……她选择在这个时候不添乱。   颜家老太太和颜老爷脸色都青了。   众人:“……”   颜家即便看上去重新修葺过,但仍旧一片乌烟瘴气,梁时可能不太想让楚翘继续留下,他紧护在心头的小娇娇,谁人都不能让她受了半点屈辱。   梁时的手伸出,轻轻握住了楚翘的小手,如他想象的一样的温软,握在掌中小小的一团,他那一颗坚硬冰冷的铁石心肠也跟着融化了。   楚翘啊楚翘,我梁时已经被迷到了这种地步了!   牵个小手也能如此之满足!   梁时虽是内心无比纳罕,但面上依旧保持着他如常的冷峻模样。   楚翘没有挣脱梁时,上了马车之后,方才对梁时道:“二爷,您能放开了,现在无人瞧见了。”   梁时感觉到她在掌中挣扎,他眉头一簇,小女子以为他一直在做戏?   梁时:“……”他一开始还是紧握着的,他从来没有这般痴恋过.肉.软的东西,一时间舍不得松开,但见楚翘已然面露惊讶之色,他知道点到为止。   仿佛即便到了如今,他还是臣,而她还是皇太后,他在她面前,终归是不敢造次的。   梁时是骑马连夜奔赴过来的,这辆马车也是临时租用,他突然后悔了,也许就不该用马车。   上辈子楚翘吵着学骑马,可本.朝民风并没有开化到女子骑射的地步,楚二疼惜妹妹,有一次当着梁时的面,就抱着十来岁的楚翘上了马背,她乐的笑呵呵的。   那年满山的野蔷薇灿灿漫漫,灼烫了梁时的双眼,他从来都没有那般羡慕过楚二。 第47章 怎么谢我   “二爷”两个字太过生疏,梁时还是喜欢楚翘恶凶凶唤他的名讳。   不过,她要是能稍稍温柔一些,那是最好不过。   但眼下,楚翘很明显还是没有放下提防之心,梁时只能暂且忍着。   可他很想撩拨她几下,他自幼或许饱读诗书,是个备受礼教之人,但只要和楚翘待在一块,风流的本性便会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   彼时,梁时便经常会想,他和她之间是不是被月老牵过红线,但因着红线被糊涂的月老搅的错乱无章,这才致于他们有缘无份,好在他梁时还算命好,兜兜转转之后,他心心念念之人又回到了他身边来。   幸好……幸好,他没有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来,前阵子可能还捏过她的手腕,肯定是弄疼她了。   梁时觉得,这今后得好好荣养老管家!   若非老管家多番提醒,他已经将心上人休了,如此,他余生怕是了无所望。   梁时一路沉默着,这让楚翘揣测不安,也不晓得他要在通州待到几时?他不是入朝复职了么?哪有闲工夫跑过来防止她有损了梁家的颜面?   对上小妇人一双清透的眸子,梁时这才察觉,她的容貌虽是变了,可眼神如旧,他道:“这件事会在明日日落之前彻底解决,届时你随我一到回京。”   咦?他怎的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楚翘又忍不住的腹诽,她自小就容易浮想联翩,稍稍年长之后就对写话本格外感兴趣,当初在坤寿宫时,还将讨厌的奸臣写入了她的话本里,然后让这些人一个个都没能落得好结局。   她还写了梁时,在话本中,她将梁时描绘成了豺虎肆虐,藏垢纳污之流,还给他配上了三妻四妾,但结局却不甚良好,他虽左拥右抱,然而并无子嗣。   楚翘现在想想都为自己觉得羞耻。   梁时好像也没有她幻想中的那般恶劣,她怎能这般诅咒人家?!   稍稍忏悔过后,楚翘再次恢复一本正经,“那,那姨娘和三弟当如何安顿?”   梁时凝神看着她,他知道楚翘一直都是爱恨分明,狠起来能杀人,可若是善起来,又能当个活菩萨,梁时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可谁让他就是抵抗不了楚翘求助的眼神。   他道:“你若愿意,就带回京好了。”   柳氏终归是颜家的妾,即便柳氏容易带走,可颜莫是颜家的子嗣,如何能轻易带走?   楚翘倒是不愿意跟颜家讲道理,可眼下又没有父兄护着她蛮不讲理,她只能稍稍收敛,问了一句,“二爷,那咱们以什么名义将姨娘和三弟带走?您不是说,我马上就不是颜家人了么?既然不是颜家人,我又以什么身份插手这件事?”   梁时嗤笑了一声,看着眼前面若夹桃,宛若一个小姑娘的心上人,道:“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还是这么做了么!现在知道后怕了?”   楚翘失语,她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如梁时所言,她的确思量不够周全,可那又怎样?不试过如何能知道结果?她总不能放任柳氏和颜莫在颜家备受欺辱。   梁时不想让她太过为难,道:“这些事我自会处理,你瞎操什么心?回去之后给我在府上待着,过阵子我有事情安排给你。”   梁时卖了一个关子,这让楚翘很不安,因为她了解梁时这个表情,一般情况下,他一定会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吓。   “哦。”楚翘糯糯的应了一声,心头惴惴不安,也不晓得梁时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   回到客栈,楚翘见到了柳氏和颜莫。   当初颜如玉被卖入梁府时,颜莫也才七岁,两年未见,他似乎已经认不出自己的姐姐。   楚翘终归不是颜如玉,她虽同情柳氏母子,可到底没有至亲骨血的的亲昵。但即便如此,她依旧能清晰的感受到内心的酸楚,这感觉很不好受。   柳氏身形消瘦,面色不佳,但五官极为精致,一头的墨发浓密,可以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胚子,也难怪生个了颜如玉这样一个容色名扬的女儿。   好像真的应了“红颜多薄命”这句话了,楚翘惋惜之余,又想起了她自己那短暂的上辈子。   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逃不了梁时的眼睛,梁时很想告诉她,他会护着她,可一方面又担心她察觉自己已经知晓真相,会重新拒他以千里之外。   故此,梁时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如山。   楚翘正要说些什么安抚柳氏与颜莫,柳氏却突然朝着梁时跪了下来,她抬起头,眸中含泪,但没有悲切,只有劫后逢生的欢喜,道:“民妇命贱,当初死活都没能救下如玉,好在老天有眼,让大人能又回京了,不然如玉当真要孤寡一辈子了。如玉就交给大人您了,万不能再回颜家。民妇还听闻,老爷想让如玉和离,是已经给如玉找好了下家了。”   “民妇求梁大人务必要将玉如带走,颜家不能回了啊。”   柳氏目不识丁,当初若非因着美貌,她也不会被颜老爷看上,收为通房。   她说不出什么有理有据的话出来,此番一言皆是发自肺腑,柳氏知道女儿生的好看,但她从没看过这样的女儿。她高贵清雅,贵气难掩,柳氏活了这么多年,还不曾见过这般矜贵的女子。   柳氏险些以为这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女儿。   梁时让柳氏起身,“我知道了,姨娘请起。”为了楚翘,他继续配合着做戏,当真像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姨娘放心,我夫人不会再回颜家,姨娘和三少爷也不用再回去。”   他总是有意无意的说出“我夫人”三个字,每每闻此言,楚翘的小心肝都得跟着颤两颤。   梁时难得这般好耐心。   柳氏身侧站着的颜莫明显是这些年被虐待的不轻,眼神迷茫,没有孩子的灵气。   楚翘瞧着也觉着心疼,遂道:“姨娘快些起来说话,二爷他,他,他是个好人!”   以前父兄总说梁时是好人,那时候楚翘多半是不信的,看来她的确是不够了解他呀。   楚翘再次看着梁时,却见他面色骇然,梁时也侧目看着她,他眉心紧蹙,仿佛永远也无法抚平。   楚翘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了柳氏话中的深意。   颜家又给颜如玉找好了下家?   怎样的下家……比梁时的身份太尊贵?以至于颜老爷会不惜得罪梁时?   楚翘脑子里根本没有这号人物,也不曾记得颜如玉生平结识过什么贵人。梁时这般脸色,莫不是担心自己给他戴上绿帽子……   楚翘无言以对。   梁时神色微敛,道:“来人,好生安顿了姨娘与三少爷。”   柳氏好像还想与楚翘说说话,但碍于梁时在场,她也只好暂时作罢。   柳姨娘和颜莫下去休息之后,梁时对楚翘道:“晌午了,去用饭。”他对方才的事只字未提。   梁时眼神怪异,楚翘没有太过当回事,因为他多半时候都是这样的。   客栈厅堂是用饭的地方,楚翘没有戴幂篱,她对容貌不太在意,若非是被人频繁盯视,她还不以为颜如玉这张脸有多好看,加之这阵子的养尊处优,更是出落的倾城花貌,十七岁的年纪,正当女儿家芳华正胜时。   梁时气度不凡,加之出手阔绰,掌柜便多留心了一些,小二很快就上齐了饭菜,“老爷,夫人,您二位慢用。”   用饭期间,梁时当真是食不言寝不语,过了片刻他才冒出了一句,道:“想说什么就说。”   楚翘:“……”他怎么又知道?   楚翘挪了挪身子,桌案周围还有旁的住客,她压低了声音,道:“二爷,您说颜家究竟是吃了豹子胆了么?竟然敢在您的身上拔毛?”   她不过是打个比方,梁时却是唇角一抽,逮着机会就笑话她,“怎么?你的意思是,你是我身上的毛儿?”   楚翘:“……”太没默契了,不带这样讲话的!   突然之间,楚翘又无话可说,梁时不动声色用完了饭,动作儒雅,“这些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你即便知晓了又能怎样?想离开我梁家,另攀高枝?”   楚翘哑然,梁时这是什么脑子,他是不是太过猜疑了!   楚翘憨笑了两声,“妾身不曾这么想过,妾身不想攀高枝的,真的不想。”   梁时就等着她这句话,面色淡淡的乘胜追击,道:“哦?那你的意思是,还是梁府称你心意?”   这让人作何回答?楚翘逢迎拍马的本事还是有的,她面不改色,违心道:“婆母和长姐待妾身极好,两个哥儿和姐儿也敬重妾身,妾身自是很称心的。”   站在一旁的如风和如影可能听不下去了。   大人的话莫名其妙,夫人也是不开窍的,她谁都夸了一遍,就是不提及大人?   梁时微微敛眸,他哪里不知道楚翘还是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她何时能心悦他?   这件事还得徐徐诱之才成!   *   午饭过后,梁时带着几个随从离开了客栈,如风和如影是他最信任的心腹,却被他留在了楚翘身边。   楚翘也没当回事,之后就去看了柳氏和颜莫。   柳氏是当真替女儿高兴,眼下梁时不在,她也就少了拘束,拉着楚翘的小手,仿反复的轻.揉,无比慈爱,才一会就哭道:“如玉,姨娘对不住你,当初实在没有法子能救下你。你父亲是铁了心要将你卖了,好在……好在梁大人福大命大,待你又好,如今看你日子顺畅,姨娘就放心了。”   楚翘心里五味杂陈,颜如玉已经不在世上了,这件事永远也不要让柳氏知道的好。   有时候,谎言也是必要的。   楚翘点头,“姨娘放心,二爷待我的确极好,今后我会好生照拂你与三弟的。”   颜莫怯生,他记得姐姐原先虽然好看,但是消瘦羸弱,从未这般光鲜亮丽过,到了此刻才将将喊了一声,“长姐。”说着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楚翘是个性情中人,情绪非常容易波动,或是怒,或是喜。   这两年还稍稍有些收敛,眼下被这么一煽情,她也眼眶微润。   时下女子十五即可成婚,十七再不生孩子就要遭婆家白眼了。   柳氏见楚翘身段婀娜,前凸后翘的,小蛮腰倒是纤细的很,她问道:“如玉,既然梁大人都回来了,他又是真心待你,你可得早早给大人生个一儿半女,虽说梁家此前已有原配夫人,可你到底也是继妻,是正经的正室,没有儿子是不成的。”   楚翘又僵住了。   她对今后的日子已经不知做何打算,原本是想着和离,可似乎越拖下去,越是难以和离。   她和离之后,还得顾全着柳氏和颜莫,另外她也不想离着楚家太远,到时候要想见父兄和母亲就麻烦了。   楚翘连连叹气,感叹了一会她不甚顺遂的人生之后,又很快恢复了笑意盈盈,好歹她今日也算是办成了一桩事。   遂敷衍了一句,“姨娘,我省得了。”   梁时走了一个下午,到了日头彻底落下之后才回了客栈。   楚翘已经在屋子里歇着了,与柳氏絮叨了几个时辰,她又开始想自己的母亲,可怜天下父母心,若说是这辈子还有什么夙愿,那么楚翘唯一想要的就是再次回到楚家。   可她知道这样太冒险了,不管是谁害死了她,这人很有可能也对楚家下手,她这样的人,实在是缺少心机,但不能就那般什么也不顾的去楚家坦白身份。   换言之,父兄和母亲会信她么?   尤其是二哥,肯定会将她当做疯子给关押起来。到时候别说是梁时可能不会放过她了,就是二哥那一关,她都没有把握。   二哥最是疼她了,有一年她与母亲上山进香,被歹人所掳,梁时为了护她,断了一指,她二哥就更可怕了,事后将绑匪关押楚家地牢,这些人没有经由大理寺,都被他给弄死的差不多了,那时候二哥也才十一岁的光景。   一旦思及此,楚翘就打消了任何痴心妄想的念头,她可不想被二哥给误伤了。   门扉被人推开,楚翘忙将手中的话本藏在了被褥底下,她除却喜欢明艳的花卉之外,寻常的爱好就是看话本了。   但这种事肯定不能让梁时知晓。   上回他似乎已经很有意见了,还担心她带坏了梁家的三个孩子。   楚翘这点小动作哪里能瞒得过梁时?他当然也知道楚翘就喜好这一口,未免小妇人尴尬,他装作没有看见,不过下回这些话本子得事先经过他的审查才行。   不是所有的话本都能看的。   上次在书房看见的那本什么霸道奸臣小逃妻……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所著,简直胆大包天,任意妄为!小妇人看过了这种东西,估计也会学着里面所写的男女纠缠,之后逃之夭夭。   梁时阴沉着一张俊脸,他彼时就不甚明白楚翘因何会迷上这些东西,莫不是因为看话本看多了,被里面所谓的俊美男子迷惑了,这才没有看到他的好?   楚翘在床榻上端坐着,一旁伺候的阿福朝着梁时福了一福,“二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夫人还给您留了饭呢。”   阿福无时不刻都想着撮合梁时与楚翘。   而且,整个梁府似乎都是这个心思,自然了,除却贵客花木暖之外。   梁时一贯都是阴沉冷峻的模样,他道一句,“这里没你的事,先出去。”   阿福肯定盼着二爷和夫人多多独处,她应下,“是,二爷。”   屋内很快只剩下梁时与楚翘两人,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到了晚间,多少有些凉意,楚翘穿的多,样子看上去软绵绵的。   梁时递了一张信笺给她,道:“从今往后,颜家族谱上便没有“颜如玉”三个字,这是颜家放妾书,至于颜莫,也一并从颜家族谱上除名了。我会另外给他二人安顿妥当,你现在可满意了?”   岂止是满意,简直是相当的满意啊。   短短半日之内,梁时竟然将事情处理的如此火速顺利。   楚翘点了点头,唇角含笑。   她眸中仿佛泛着星子,梁时看痴了去,他自己都觉得很没出息,想他梁时也算是个人物了,在这小妇人面前栽的太狠,她一个眼神也能将他轻易勾了去。   彼时,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就有如此大的魔力,梁时经常盼着她到梁府来玩,只要她在的一天,府上总是闹哄哄的没个消停,也多了几丝人气儿。   梁时上了脚踏,他站在楚翘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低醇的嗓音带着少许疲倦,淡淡道:“那你打算如何谢我?”   楚翘没想到梁时想要“报酬”,“我……妾身……什么也没有。”   梁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那就将你有的给我。”他循序渐进,大有蛊惑之意。尤其是那一双看穿世事的眸子,好像下一刻就要将楚翘琢磨个透彻。   楚翘想了半天,她手头上还有几张银票,上回得来的地契又被梁时要回去了。   她一点都不想将那点所剩无几的私藏钱掏出来。   在梁时灼热滚烫的注视之中,楚翘委屈巴巴道:“可是,妾身仅有数百两银子,还得用在香料铺子的周转上面,二爷还罚了妾身的月银,妾身哪有多余的钱财给您。”   梁时唇角微微抽搐,“……”深呼吸之后,他严肃道:“那就先欠着吧。”   如风和如影站在外面都快听不下去了。   大人和夫人寻常都是这么相处的?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稍过片刻,里屋又传来夫人细柔的嗓音,“二爷,妾身乏了,若不您先出去吧。”   之后就是梁时的声音,“客栈已经没有空置的客房。”   如风,如影:“……”是么?大人这是睁着眼睛在扯谎!   夜很长,小风微凉。两人听得聚精会神,不多时好像又听到夫人低低抱怨了几句…… 第48章 重新迎娶   楚翘有严重的起床气,也喜欢赖床,尤其是入了深秋之后。   次日一早,她悠悠转醒时,屋内的地铺已经被人收了起来,梁时早就不在屋内。   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声音像是从客栈门外传来,起初时,楚翘并没有当回事。她这个人心大,很多时候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阿福进来伺候楚翘洗漱,她跟在楚翘身边久了,知道楚翘的喜好,铜制脸盆中还特意滴入了花露,用了温水兑过之后,一阵幽香扑鼻。   阿福脸色不佳,她没有心机,是个直性子的人,道:“夫人,奴婢也算是见识到了。颜家都是什么人啊,当真是脸皮够厚的。今个儿颜家老爷带了一千两银票过来,说是要将夫人您赎回去。”   “颜家凭什么赎人?咱们梁府也不是一般的门第,绝轮不到颜家欺到头上来!”   楚翘微楞,昨个儿梁时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颜如玉”三个字从颜家族谱上划去。怎么一夜过后,颜家又来闹事了?   颜家这是马不停蹄的得罪梁时啊!他们肯定不了解梁时的手段,即便她这个曾经的皇太后,也不曾与梁时彻底撕破脸,因为旁人永远不会知道梁时下一步要做什么。他总喜欢给对方出乎意料的“刺激”。   楚翘用了一些香膏子,她问道:“二爷人呢?他怎么说?”   阿福这才面色缓和,“二爷自然是护着夫人的,眼下正在楼下与颜家人对峙,夫人放心,有二爷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昨个儿夜里梁时告诉楚翘,今日就要启程回京城了,眼下闹了这么一出,也不知道会不会耽搁了船期。   楚翘洗漱过后,就出了寝房,她并没有急着下楼,而是站在二楼的屋檐下看着下面骚动的场景。   颜老爷的确是亲自过来了一趟,而且身后还带着人,像是有谁给了他底气。   梁时一身月白色锦袍,巍峨如山的站在众人面前,声线极具穿透力,道:“我夫人已与颜家毫无干系,从今往后她会是镇国公府楚家的义女,并且我梁某人会重新迎娶她一次,谁若有异议,可与我梁某人当面对峙,但凡今日再有人扰我夫人清净,休怪我某人不客气!”   有些人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是气场强大。   梁时此言一出,颜家人明显又开始势弱。楚家是何等门第,全通州城皆知。   看来颜家女根本不是什么扫把星,她这是洪福齐天啊。她卖入梁家之后,梁时死而复生了,这厢又成了楚家的义女,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   楚翘在秋风中呆立成了一方雕塑,她听得一愣一愣的。至于颜家老爷又有哪些说辞,她已经无暇去听了。   她什么时候成了楚家的义女?梁时打算再娶她一次?   这果然是个天大的惊吓!   楚翘正当留意着,她站在高处,很清楚的看见梁时垂在广袖下的手与如影的手牵在一块,但很快就分开了。   楚翘尬住了,“……”咦?这又是怎的回事?   看热闹的人不少,梁时好像不怕事大,感觉到视线频频扫视了过去,楚翘退回了屋内,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   楚家的义女?重新迎娶?梁时是甚么意思?   外面的喧闹很快就消散了,想来梁时的手段依旧有所保留,他应该早就防范了颜家。   这厢,如影悄然离开了客栈,他打开梁时暗中给他的纸条,才明白了大人的意思。   光凭颜家绝对没有那个的胆子向梁家挑衅,这其中肯定还有其他人在背后出谋划策,梁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萧湛,所以他才让如影趁机去一趟颜家查探。   只是……大人这手笺是何时准备的?他早就料到了颜家人会登门闹事?   如影内心纳罕片刻,当即朝着颜家快速而去。   楚翘在屋内用了早饭,梁时没一会就过来了,身在外地,他昨晚没有换衣,身上还是那件月白色锦袍,但丝毫不显得邋遢,他萧挺的下巴已经冒出了暗青色胡渣,俊美之中又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韵味。   今日被颜家人所扰,他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兀自撩袍落座之际,还有一股子浓淡适宜的龙涎香荡了出来,煞是好闻。   有些话,楚翘实在是不太好意思主动问出口,她便以最笨的方式对待--沉默是金。   梁时的吃相一直都很优雅,桌上的小蝶里还剩几只灌汤包,他用包子时,竟然一滴汤料都没落下来。楚翘自愧不如,好歹她也曾是世家贵女,当过皇太后的人,这吃相实在没法跟梁时相比。   见梁时从容雅致的用完早饭,又用了清茶漱口,之后还含了一颗薄荷糖,楚翘深深觉得她自己这两年简直生活的太粗俗了!   她内心纳罕不已,表面上乔模乔样的装作沉稳,“二爷,咱们能回京了么?”   梁时方才在客栈庭院中所言的一切都是说给她听的,看来她还是无比提防他,都不打算询问清楚么?   楚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她瞧见梁时唇角溢出一抹诡谲的笑意,好像有什么天大的阴谋。   但这笑意一闪而逝,只闻他淡淡道:“我的人在宣府见到了国公爷,他只是受了轻伤,并不大碍,不出半月即可入京。届时,我会请求国公爷收你当干女儿,从此你也不是无根之人了,也可永远摆脱了颜家。只是……你得重新嫁我一次,毕竟我府上正好缺了一位主母,你虽五体不勤,四谷不分,但好歹也是个女子,我勉强可接受。”   勉强……接受?   认父亲当干爹?那么她又可以名正言顺的回楚家了。   楚翘大喜,这是她最盼着的,她很想光明正大的喊一声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们。   这个条件太诱惑人了。   她虽很不想嫁梁时,但认回父亲母亲……她这辈子当真还有这个机会?!   可……梁时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他缺了一个妻子?!   楚翘一双雾眸直勾勾的盯着梁时,企图从他脸上瞧出任何端倪出来,直觉告诉她,天下绝对不会掉下馅饼。   方才她还看见梁时与如影的动作亲密,梁时自己也说了梁家缺了一个主母而已……他又没说他缺女人?   梁时总能轻易猜透她的心思,但是这一次他却没能明白楚翘心中所想,他更不会想到楚翘误以为他和如影之间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复杂关系。   梁时的思量一向很周全,他知道楚翘就在他身边之后,就想过要重新迎娶一次,他们还没正式拜堂成亲,少了任何一个环节都是不完整的。   是以,梁时拿出了对付朝堂同僚的本事,蒙上良心,继续徐徐诱之,“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事。你在梁府已经待了两年之久,应该明白我梁家并无大奸大恶之人。我此番为了你大费周章的来了通州,你难道不打算报答我?”   见楚翘一脸懵懂,梁时稍稍失了耐心,想他梁时好歹也曾是备受京城贵女追捧的状元郎,多少人都巴望着想嫁他。   他无非是想让两人之间没有任何遗憾,这才提出要重新迎娶一次,而且他也的确是非再娶一次不可。   如此,才能彻底打消了这小女子欲要离开他的念头,他甚至于已经拿出了楚家当做诱饵了。   若是楚翘还不同意,说明她对自己的芥蒂绝非一般之深。   他这些年究竟干了什么,竟然让她如此憎恨?   梁时眉目之间隐露一丝愁色,继续道:“你喜欢吃石榴,我可以给你一整片石榴园,这里是庄子的地契。”   说着,梁时就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地契出来,楚翘愈加哑然无语了,梁时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一片石榴园,她哪能吃的完么?   梁时这是花了大手段贿赂她,仅仅是要她再嫁一次?   “你还在担心什么?你我同房这么久了,我可曾碰过你?”梁时的言辞突然变得生硬了起来,仔细一听,还带着一丝愠怒。   他好像受了委屈,但又似乎强忍着没有发泄出来。   自然了,这只是楚翘一厢情愿的想法,梁时这样的人怎会受委屈呢?   难道梁时他不是正常的男子?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逝,楚翘除却那么一丝丝的惋惜之外,竟然大大松了口气,看来她此前的确是想错了,梁时之所以留下她可能就是为了掩饰他断袖的身份?   否则,梁时位高权重,又年轻气盛那些年怎就一直当着鳏夫?   机智如她,到了今日才想明白!   楚翘递了一个“我懂你”的眼神过去,坦诚道:“那,那我真的可以认国公爷和楚夫人为义父义母?我的意思是,我再也不是颜家人了!”   她极力掩饰自己的心虚。   梁时不知道他的小翘翘累不累?但他看着她这个模样却是替她累。   也不知道他们二人要这般你欺我骗到几时。   且罢,先正式迎娶了再说,这今后她就算是想反悔也由不得她了。   梁时此行的目的算是达成了,他阴沉的面容倏然之间缓和了不少,“你进了我梁家的大门,自然不是颜家人了!”   楚翘感觉到了明显的强势,不过她并不在意梁时什么态度,只要能与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们时常相伴,她即便是给梁时当一辈子名义上的妻子,她也可以做到的。   “那,那好吧。”佯装出一丝丝的羞涩,楚翘应了下来。   回京的路上,梁时看似心情大好,以至于沿途吩咐下人购置了不少东西,有吃食,也有好玩的小物件,像纸鸢,小弓弩之类的东西也有。   因着启程过晚,船只抵达码头时,外面天色已然大黑,楚翘早就焉焉睡下了,阿福撩开船舱帘子,轻步走了过来,她正要唤醒楚翘,却被梁时一个动作给吓着了。   就见梁时弯下身,将一件褐色披风披在了楚翘身上,之后才将她抱起。   梁时身段颀长,在船舱内需得微微弓着身才行,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动作,几步之后就出了船舱。   阿福走在后面,一脸欣慰之笑,算着日子,大约明年她就要伺候小少爷了,二爷和夫人都是一等一的容色,生出来的孩子也一定会很漂亮。   梁时步子很大,但也稳当,他抱着楚翘上了码头,半路上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   楚翘的脸贴在梁时的胸膛,脸被披风遮盖,只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她紧闭的双眸,她这样都能睡得踏实……是心太大?还是对他的防备没有那么重了?   如风和如影看出了自家大人步履匆忙,他二人一直都知道大人身形矫健,今日得见大人抱着夫人的姿势,更是不得不佩服。   说来也怪,在如风和如影看来,他们家大人抱着美人的姿势都比旁人俊朗多了。   这厢,梁时稳稳当当的将人抱上了马车,他落座之后忙低头看了一眼,见楚翘哼唧几声,然后秀眉蹙了一蹙,不过他明显感觉到楚翘的身子一僵。   她醒了。   却在继续装睡。   就那么不敢睁开眼面对他?难道是羞涩了?不敢直视她躺在自己怀里的画面?估计很有可能。   有了这个认知,梁时唇角不由自主的微微扬起一个俊美的弧度,马车开始缓缓行驶,外面挂着的羊角琉璃灯照出清浅的光线。入秋之后,薄纱帘子就换上了绒布厚帘,以至于车厢内的光线并不明朗。   梁时的五觉十分明锐,他双臂抱着楚翘,将她放在了自己的双膝上,已经不止一次感觉到了她的僵.硬。   梁时自幼起就是个稳妥之人,他从未随心所欲过,此刻见怀里的心上人这般伪装,他玩心大起,左手捧着她的脸,又往怀里摁了一摁。右手恰好放在了楚翘的大.腿.后侧,离着臀.部只有几寸之间。   梁时的掌心滚烫,这无疑让楚翘无法忽视种种怪异的碰触。   可她能醒来么?她要是此刻睁开眼,又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尴尬局面?醒也不是,不醒也不是。   楚翘感觉呼吸困难,她装作沉睡的样子,挪了挪身子,在梁时怀里稍稍挣扎了一下,想找个舒适一点的姿势,起码要远离梁时的一双狼爪子。   梁时随她动作,待她又安分了下来,他一只手托着她的下.臀,一只手搂着纤细的肩膀,好像目的很单纯,只是为了防止楚翘滑落下去。   梁时见好就收,点到为止。要想获取她的芳心,就得像酿造佳酿一般,半分急不得。   一路摇摇晃晃,终于在三更之前抵达了恒顺胡同。   在马车终于停下后,楚翘有模有样的哼唧了一声,这才做出悠悠转醒之态,迷糊道:“二爷……这是哪里?”   一言至此,她做惊讶状,忙从梁时身上起来,羞涩一番之后,道:“咦?二爷,妾身睡着了?是妾身之过,实在不该让二爷忧心。”   梁时看着她做戏,将她所有的小表情收入眼帘,他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本正经的训斥了一句,“你明白就好。”   梁时兀自下了马车,在楚翘看不见的地方,他忍不住唇角微扬,清俊的容颜氤氲在夜色朦胧中,他眸光灿若星辰,好像这辈子终于开始圆满了。   他虽是很想与她一道去后院,但……欲擒故纵是百试百灵的手段,为了尽早获取美人放心,梁时头也未回的去了上房,只留给众人一个孤漠清高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楚翘一个人尴尬了半天,吩咐了下人好生安顿柳氏与颜莫,之后带着阿福和几小丫鬟,一溜烟的躲回了听雨轩。   真是没法见人了!   *   颜家父子彻夜未睡,当小黑蒙面现身时,颜家父子两人已经打算收拾了东西暂且躲一阵子。   小黑长相随和,但下手极为狠辣,这些年跟在萧湛身边,不知做过多少害人性命之事,“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王爷留着你二人还有何用!”   小黑做了一个手势,对身后的黑衣男子道:“来人!动手!”   王爷的意思是永绝后患,既然颜家父子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之处,留在世上迟早让梁时查出什么。   最好的封口法子莫过于让对方永远也开不了口。   颜家父子没有机会替自己辩解,即死在了血泊之中。   当夜颜家起了一场大火,颜家父子也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次日晌午,小黑见到萧湛时,书房内充斥着檀香气息,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萧湛剑眉紧蹙,隐露痛苦之色,小黑看出来了,上前一步道:“王爷,事情已经办妥了,只是……您的头疾又犯了?若不,再请梁夫人过来一趟,您自从用了梁夫人的香料,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犯病。”   萧湛长叹了一口,他闭了闭眼,神色凝愁。他不明白楚翘为何不来找他,难道她怀疑他?   她肯定是怀疑的!   半晌之后,萧湛道:“去吴家族学见吴老先生,本王要见那两个孩子!” 第49章 徐徐诱之   梁时是吏部侍郎,这绝对是一个大肥差。   此前给他送礼的官员如过江之鲫,梁时一开始并不排斥官员贿赂,而且是来之不拒。   却在几年前,在行.贿官员所料未及之中,梁时不声不响的将所有官员贿.赂的花名册递到了炎帝面前,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科举舞弊,贿赂贪墨的官员一锅给端了。   炎帝面上痛心疾首,暗地里却是对梁时大大褒奖:老师这招真是妙啊!   从那以后,梁府的大门外就是门可罗雀了。谁敢去贿.赂梁时?那跟自投罗网有甚么区别?   这一日,梁时从衙门里回来,穿的是正三品的野鹤祥云纹络补子官袍,依旧用了龙涎香,面容打理的清俊雅致,若是不去看他一身官服,宛若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正当风姿楚楚时。   如影从石阶上走了下来迎接他家大人,他暗暗吐了口浊气,大人如今是不是太过在意仪容了?再这样下去,憎恨他的朝廷官员肯定会愈发增多。要知道,哪一次宫宴上,命妇贵女们不都是隔着数丈之远,偷看他家大人?!   梁时迈着大长腿,很快就入了府门,如影随后跟上,在他身后道:“大人,颜家那边……”他附耳低声道。   这时,楚翘刚好从后院过来,她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这主仆二人在府上说甚么悄悄话?   梁时也看见了楚翘,她今日穿得实在是招摇,一身玫红色牡丹穿花遍地金通袖衫子,俏生生的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被发现之后,又装模作样的东张西望。   梁时手一挥,淡淡道:“我知道了,可查出是谁烧了颜家?”   如影站直了身子,如实道:“属下昨夜派人一路跟踪,最后追查到了京城,不过对方也着实谨慎,入京之后很快就甩开了探子。”   是谁下的手,其实已经昭然若揭了,旁人不知道,但梁时心里很清楚,他和萧湛斗了十几年了,两个人其实知己知彼,不分胜负。   如影又道:“大人,还有一事也着实蹊跷。萧王爷今日从吴家族学里挑了几个童生,说是要收为学生,日后给皇上当侍读。这其中便有咱们府上的两位少爷。”   炎帝还有两年就要弱冠了,他需要什么侍读?再者,炎帝的侍读都是从翰林院里头挑人!萧湛身为摄政王,亲掌玉玺,权势过大,他说要让谁给炎帝当侍读,谁就得去。   而且这样的任务多半都是世家子弟担当。   按着梁家的门第,梁云翼与梁云奇的确是正儿八经的贵公子,梁时又是炎帝的帝师,萧湛这个举动看起来还算合理,不会引起太大的轰动。   但梁时知道萧湛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眸色微沉,俊挺的脸沉浸在落日余晖之下,隐隐透着杀意。   片刻,梁时收敛了神色,让如影暂且退下,又对不远处的楚翘招了招手。   自从通州回来之后,小妇人一直在躲着他,就连早膳也借故身子不适,没有出席。   梁时虽想欲擒故纵,可若是小妇人迟迟不上钩,他也是一番苦心付诸东流。   楚翘看到了梁时的“召唤”,她硬着头皮往前走,她现在很着急梁时的承诺,恨不能立马就跑去隔壁楚家喊一声母亲。   楚翘领着阿福走了过来,她发髻上只是插了一直素银簪子,小脸精致白皙,最近几个月养的很好,又显出了婴儿肥,显得年纪就更小了,“二爷,母亲让您过用饭,母亲今个儿气色尚好,人也精神着。对了,两个哥儿怎么还没回来?”   梁时就喜欢听着她在自己面前絮絮叨叨个不停,可她依旧防备着,几句话后便又扯远了。   楚翘话音刚落,小厮走了过来,“二爷,萧王爷送了两位少爷回来了。”   萧湛?楚翘一知半解,萧湛送了两个哥儿回府?他还是不死心么?   为何萧湛对两个哥儿的执念如此之深?   梁时垂眸看了眼前的小妇人,神色不明,之后才往府门外望了过去,楚翘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萧湛,以及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两人。   楚翘感觉身子微凉,她侧头看了一眼梁时,就发现此刻的梁时已经阴郁的非常之可怕,他周身上下像是笼上了一层深秋的寒霜,叫人看一眼便会心肝微颤。   须臾,萧湛与两个哥儿便走了过来。   萧湛脸上挂着很是客道的笑意,“梁大人,不会介意本王叨扰了贵府吧。”他这是不请自来。   梁时同样回以一笑,他并没有回答萧湛的话,而是看向了身侧的楚翘,那鹰眸之中的冷意突然温和了,如被三月暖阳融化的冰湖,他道:“夫人,你带儿子先下去,为夫有话要与王爷说。”   楚翘尬笑了一声,表现的很配合,对萧湛福了一福,这才对梁云翼与梁云奇,道:“跟我去见你们祖母。”   萧湛眼角的余光一直追随着楚翘,他看着她乖巧的听从梁时所言,萧湛一时间内心难以接受。   梁云翼和梁云奇兄弟两人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他二人最是不想惹事上身,闻言之后就一左一右的跟在楚翘身后离开了。   两虎相遇必当一争高下。   萧湛此番不请自来已经是在示威,他亲自送了梁云翼与梁云奇过来,无疑是在告诉梁时,他萧湛迟早要将两个孩子带走。   梁时也不甘示弱,萧湛的存在对他而言已经是一个威胁,不管是楚翘也好,两个孩子也罢,他梁时是绝对不会让萧湛夺走。   “犬子自有家丁接送,就不劳烦王爷了。”梁时语气不佳。   萧湛也不妥协,“他二人已拜本王为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本王偶尔相送,这也没什么。”   梁时轻笑了一声,又道:“既然王爷今日来了,下官正有一事要当面告之王爷,下官此前不在京城,让内人受了两年的委屈,下官打算重新迎娶内人,届时还望王爷赏脸捧场,喝个喜酒。”   萧湛脸上所有的假笑尽数散去,他突然一步靠近,拳头正好砸出,却被梁时单手接招。   二人互不相让,忍耐皆已经到了奔溃瓦解。   萧湛眸色狠厉,“她不喜欢你。”   这话很伤人,但在对手面前,没有人愿意暴露弱点,梁时语气坚定,“她迟早会!”   这厢,楚翘正带着两个孩子去秋华居,在即将拐入甬道时,她转头看了一眼,就见几十丈开外的游廊下面,梁时与萧湛靠的极近,二人单手相握,眼神直直盯视着对方,胸膛相抵,似乎很用力……   瞬间,楚翘脑补了一场爱恨情仇。   难怪萧湛也想给两个哥儿当爹,莫不是……不对啊,孩子明明是张氏所出,这跟萧湛有甚么干系?   想多了只会脑壳疼。   上辈子她当皇太后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只要梁时在她宫里,萧湛不一会就会露面。若是萧湛在她宫里,梁时也必定会现身……现在想想,她顿觉密思极恐。   原来是这样啊。   他们是一对伯牙子期?!   梁云翼与梁云奇见楚翘连连叹气,就问道:“母亲,您怎的了?儿子今晨见到姨奶奶和小舅舅了,他二人今后就住在咱们梁府了么?我还听说父亲安排了小舅舅过几日也去吴家族学进学,这倒是极好的。”   少年郎们就是喜欢热闹,家中多一个人没甚不好,届时闯了祸,也能一并受罚。   只要柳氏和颜莫一切安好就成,楚翘无心思量过多,没想到梁时已经着手安排了。   她看着一对相貌标致的继子,语重心长道:“老大,老二,你二人是梁家的嫡子,日后一定要光耀门庭,传承香火,娶妻生子也是必要的,可听懂了?”   梁云翼和梁云奇很少见到楚翘这般严肃,他二人愣了一下才先后点头。   梁云奇笑道:“母亲莫要操心,大哥生的一表人才,怕是再过几年房里就要添人了。”   时下,世家子弟到了十三四岁就有开荤的,算着年纪,梁云翼和梁云奇的确是快了。   楚翘有点赧然,她是个不守规矩管教的,一贯大大咧咧,但不能这般教坏了孩子,遂严肃道:“休得胡说,读书才是要紧事!”   梁云翼气愤不已,“二弟,你怎就说我?你还不是整天偷画吴家小姐,仔细我去父亲跟前告状。”   说着,兄弟两人在小径上打了起来。   楚翘:“……”这跟她一点关系都无,她已经卖力教孩子们正经做人了!   *   这一天,梁时没有去秋华居用晚饭,除却花木暖之外,梁家所有人都是松了口气,其实没有梁时在场,他们才能更加放松。   入夜之后,楚翘良心大发,吩咐阿福在地铺上多添了一床被褥。   阿福着实想不通了,二爷和夫人如今算是琴瑟和鸣,又是郎才女貌,因何还要分床睡?老太太想要的是孩子,他二人这样睡下去,何年马月才能睡.出孩子?   阿福劝道:“夫人,如今天凉,二爷此前在苗疆受过伤,您看……若不今晚开始就让二爷睡.床吧。”   换做以往,楚翘听了这话可能会很激动,但是此刻却是心中无波,面上无痕,一脸的惋惜怜悯,“不必了,二爷自幼习武,身强体壮,哪里像生病的人。”真若是病了,那也是内里病了。   阿福又劝道:“夫人,趁着二爷如今待您有情,您若不就趁热打铁,趁早给二爷生下孩子,也免得叫花姑娘有可乘之机。夫人您有所不知,这几天奴婢都撞见好几次了,花姑娘看着二爷的眼神都快贪痴了。哪有女子那般盯着男子看的!咱们二爷的确生的俊朗,但也不能给她看。”   阿福对花木暖似乎很有意见。   楚翘却是讨厌不起来,不是她自顾清高,想想人家花木暖也是个可怜人了。   哎,心悦谁不好,偏生看上了一个断袖,她即便是花空了心思讨好也是没有结果的呀。   同情过梁时之后,楚翘深深同情了花木暖一番,稍过片刻之后,她困意来袭,任谁也没法勾起她的同情心了。   门扇被人从外面推开,梁时换上了一身的常服,一面漠然的走了进来。   梁时面容清冷如玉,本性也很残暴,但楚翘不得不承认,梁时的确生了一副令得天下男子都为之艳羡的容貌。只可惜,他的芯子却是一颗女儿玲珑心。   楚翘终于知道梁时为何答应梁老太太夜宿在她屋里的缘故了,为了掩盖他的隐疾,他这算是大费周章了,还不惜从千里之外的苗疆领了花木暖进门,大约也是为了向世人证明他梁时绝对是个正常的男子吧。   只是可怜了花木暖,姣好的容色只能放在梁府当摆设。   楚翘从床榻上起身,她侧躺在了荷花色滚白边的大迎枕上,身上只着雪白色交领中衣,分毫也不再避讳梁时。   梁时原本从外面回来,一脸阴郁沉闷,入眼就看见这样一幅美人卧榻图,他全身心如同在春风中荡漾了一遭,好不旖旎。   只见眼前之人肌肤如雪,即便只是脖颈处隐露那么一小截出来也是惹火的诱惑,身段玲珑起伏,一只柔荑正有意无意的把玩着垂在胸口的墨发。   她的脸和此前不一样了,但是眼神,神色,还有她眼角的小红痣,都与彼时如出一辙。就连她斜斜的侧躺着的姿势也一模一样。   梁时眼神滚烫如火,曾经围绕着楚翘转的人太多了,炎帝,楚家人,萧湛,还有群臣……可现在只有他一人!   此时此刻,她正眸光盈盈的看着他,模样乖张又讨巧,像个磨人的小妖精。   她这是打算……勾引他?   梁时内心一阵狂喜,这阵子的讨好果然没有白费。   梁时一日的疲倦消失殆尽,可当他看见阿福跪在木质地板上铺地铺时,他眸色又暗了下来。   楚翘不以为然的看着梁时,并不能正确领悟到梁时此刻的心思,她道:“二爷,您回来了?您今日没去用饭,母亲还提及您了,看来母亲的病大有好转。”   当下男尊女卑,夫纲为大,但梁时很不喜欢“您”这个称呼。   见他面色凝重,楚翘不晓得自己又哪里做错了,她现在一点都不担心梁时会爬床,遂又问,“二爷,您这是怎的了?”   梁时嗓音低沉,多看一眼楚翘都觉得来气,奈何他冲谁撒气,都不能对她下手,“你不觉得“您”这个称呼很不适合么?”   楚翘微怔,“是么?妾身是敬重二爷,哪里不适合了?”   得知梁时是断袖之后,楚翘虽是难免同情,但总体来说,她还是很开怀的。   梁时的嗓音带着一股子沁凉,他眸色微眯,泛着淡淡的危险光芒,意味不明的道了一句,“你不觉得会把我喊老了么?”   楚翘:“……”呃?   反应过来之后,楚翘嗤笑了一声,“二爷也快而立了呢。”与她如今这副身子相比,的确是老了一点。   梁时眼角猛的一抽,“你难道不觉得我看着正当年轻?”   事实上,梁时如果不这么严肃,他这张脸当真可谓是俊美年轻,可以与风流公子楚远一决高下了。   楚翘当然明白梁时为何这般在意皮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女子和……断袖之人吧?   楚翘这次很坦诚,“那妾身今后就不那么称呼二爷了。”   梁时同样也不喜欢“妾身”二字,正如楚翘当初开始自称为“哀家”一样,梁时听了就不欢喜。   他冷肃着一张脸,道:“嗯。”之后又对阿福吩咐了一句,“你出去吧。”   阿福一向很自觉,为了梁府的子嗣大事,她很快就离开了寝房。   屋内荡着搅人心魂的花香,小妇人又这般毫无避讳的躺在他面前,眼眸无意识之中溢出勾人心魄的神色,这个场景曾经出现过梁时的梦里。   此刻,她就在眼前,而且防备心明显渐消。   梁时是个极为正常的男子,他素了这么些年,不是没有动过那个心思,只是他对她情根深种,旁人根本无法取代,哪怕只是露水情缘,短短一夜也是不行的。   梁时往前迈了几步,眸色柔和的不像话了,胸腔之内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他再也忍不住,开口说话时,声音已经哑然,“以后不要自称“妾身”了,你我之间无需客道。”   天知道,他这阵子是有多么的狂喜,每夜醒来时,头一件事就是想看看她还在不在?那颗艳红小痣又是否真实存在?   楚翘眨了眨大眼,点头应下,“我知道你很需要我。”为了掩饰断袖的秘密呢,机智如她,什么都明白的!   梁时一怔,他大喜过望,她真的明白了么?不过这事还真是不好说,她给了他太多次的空欢喜。或许眼下又是在诓骗他。   不过,楚翘有今日的反应,梁时已经很欢喜,他继续徐徐诱之,道:“待国公爷回京,我便会安排你认亲一事,大婚就定在年底,你放心,我梁时这辈子都不会纳妾。”   楚翘对此表示深信不疑,见梁时神情凝重,她也认真道:“二爷什么都别说了,我明白的。”   她眼神诚恳,清透的眸中像坠入了千万星辰,璀璨动人。   她总能很轻易的勾走了他的魂,梁时已经习以为常,他内心深处再次狂喜,她竟然这么快就明白了?   完全超出了他之前的预料。   那地铺又是怎么一回事?她可能还不适应,女子嘛……总归是羞涩了一些,她上辈子从未经历人事,这方面肯定也是害怕的。   加之,梁时原本就打算重新迎娶她,一切从头开始,届时大婚那日再行欢.好之事也不迟。   既然两人都对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如此,这天晚上便就这么睡下了。   好在有安神香的作用,梁时并没有浮躁多久。   次日,梁时离开的比往日都要早一些,阿福只见他匆忙离去,清俊的脸色染上了一层潮红,也不知道究竟在急什么。 第50章 夫妻和睦   炎帝因着皇太后两年前驾崩之故,后宫一直没有进新人。   除却一个萧皇后之外,倒是还有几个不甚得宠的美人。   炎帝已经十八了,这个岁数算不得大,但也不算小。皇嗣一事备受朝中大臣关注。   历朝历代,充盈后宫并非只是炎帝私事,这也是朝堂大事。   这一日退朝之后,炎帝单独宣见了梁时去御书房谈话。   离着皇太后三年丧期还有一载,其实炎帝大可先挑好人选,待一年之后再正式纳妃也不是不可行。   但炎帝一意孤行,借丁忧之故,将大臣奏折尽数压下。   炎帝正当气血方刚,后宫多添几位贵人也实属正常,但事实上,这两年炎帝去后宫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否则后宫不可能至今无人有所出。   梁时在离着龙案前约有两丈之远的地方站立,正要行君臣之礼时,炎帝叫住了他,“老师,现下只有你与朕二人,老师不必多礼了。”   梁时只是沉默的站在那里,清俊的容貌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他不卑不亢,不骄.淫,亦不趋炎,很多时候就连炎帝也不知道梁时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钱财?权势?   不,他从不在意这些。   炎帝面露愠怒之色,吩咐了一句,“来人!赐座。”   梁时并没有客气,抱拳道:“臣谢皇上。”   炎帝在朝堂上受了气,梁时就是他唯一能够倾诉的对象,这些年过来,炎帝早就不是那个躲在内阁背后的少帝了,他渴望着真正的皇权,一时的忍耐无非只是碍于眼下没有实权。   “严大人一心要将他孙女塞给朕,他究竟把朕当成什么了!简直岂有此理!”   “皇叔今日在早朝上也不知是什么态度,他这是不愿意赶赴江南治贪?”   “国公爷还有几日要入京?朕要亲自相迎,此事还望老师能安排一二。”   “……”   听着炎帝一个劲的絮絮叨叨,梁时并不觉得奇怪,毕竟炎帝是他的翘翘养大的孩子,有其母必有其子!   梁时唇角微微一动,似想起了什么高兴之事,并没有将今日早朝上群臣争锋放在心上。   换言之,梁时自己是站在什么位置上的,他心里一清二楚,他也不喜欢任何的拍马逢迎,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能拉拢的对手就尽力拉拢,至于那些不能拉拢的,想法子除掉就是了,根本不值得在朝堂上争执。   梁时这辈子的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一个人身上,对于其他人,他向来都是不声不响,简单粗暴,直截了当,能动手解决的,绝对不会多话。   侍茶宫女端上两盏进贡的雨前龙井,梁时不嗜酒,对茶也是无所谓的态度,他宛若一个无欲无求之人。   但就在侍茶宫女从他身侧走过,梁时突然抬眸,眼前又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只是此女并非是五官像前世的楚翘,而是她的身段,轮廓,简直与楚翘一模一样。   若是从背影看去宛若同一人。   梁时发现炎帝身边又多了两个面熟的宫女,这几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她们身上总有一处与皇太后在世时有几分相似,或是鼻子,唇,眉目……还有宫外烟花柳巷的花魁玲珑也不例外。   梁时紧蹙的眉心预示着他此刻极为不高兴。   再看炎帝对侍茶宫女的态度,也并非对待寻常宫女。   梁时的脸色陡然之间阴沉了下去,炎帝的行径已经彻底击溃了他的底线。   见梁时敛眸不语,炎帝还以为他在思量什么严重之事,遂问:“老师,怎么了?可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微热的清茶入口,梁时极力掩饰住了自己的暴戾与愠怒,即便是炎帝,也不能触及他这项底线!   翘翘这辈子只是他一人的,她不是什么皇太后,不是炎帝的继母,也不是楚家的娇娇女儿,她是他梁时的妻子!   梁时将茶盏置于鸡翅木雕花小几上,撩袍起身,抱拳道:“皇上,臣有一不情之请,望皇上成全。”   炎帝还没见过梁时这个态度,梁时极少提出要求,唯一一次也是两年前主动请缨,向楚家要了几千精兵赶赴了苗疆镇压反贼。   那次梁时远去苗疆,其实是为了给皇太后寻解药的。   这件事,炎帝也是心知肚明。   炎帝是跟在楚翘身边长大的,梁时对楚翘是什么心思,炎帝早就看出来了,他当初也不知道为何会对梁时的意图一清二楚,只是楚翘离世之后,炎帝才明白为什么。   炎帝自然会依着梁时,同时他也很好奇,遂问:“老师有话不妨直说,朕定当竭力而为。”   只要是摄政王和内阁不会全力制止的事,炎帝觉得,他一定不会拂了梁时的心意。   梁时颔首,道:“臣三个月后会重新迎娶内人,臣想为内人请封三品诰命夫人的头衔。”   炎帝听说过梁夫人,也知道她是两年前买来的冥妻,他只是没有想到梁时当真会留下这个妇人,他一直以为梁时是一个钟情之人。难道已经忘却她了?   闻言后,炎帝先是一愣,而后面无他色的笑道:“既然是老师之妻,是该有个诰命,朕这就命人拟旨,择日册封。”   梁时这辈子无法再让楚翘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也无法让她成为这世间身份最为尊贵的女子,但他会尽其所能的给她。   但凡他可以做到的,但凡他有的,他都会毫不吝啬的给予。   *   数日之后的深秋,已经开始落霜了,枣儿柿子之类的果子都陆续摘下了枝头。   这一天傍晚时分,庄子里送来了不少冻柿子,一只只熟透了,红彤彤的,楚翘吩咐府上的丫鬟婆子做柿子饼。   梁启打算将府上的账本拿来给楚翘过目。   此前的账房先生被梁时给砍了一臂,后又送去了衙门里关押,如今主持中馈的人是梁时,但外面田产庄子的生意都是梁启在打理。   梁启虽为庶出,无半分僭越之意,这些年他也看出来二哥厉害,自是半分不敢有异心。   而且,他也盼着楚翘能早日掌家,遂将一切归置妥当,才在今日特意见了楚翘。   因着男女大防,梁启找了老管家,两人一道在上房庭院中见了楚翘。   老管家很看好梁启,三爷也的的确确,事事为了二夫人考虑,就连今日送来的红枣和柿子也是三爷挑了顶好的,亲手摘了送过来的。   楚翘看了几眼,被账目上的进账吓了一跳,她上辈子就知道梁时富庶,总会给她寻来一些奇珍异宝,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私产?!   她在梁家受苦受难的这两年怎就没发现梁时还留了后手!   秋风清扫而过,小妇人一张莹白的面容沉浸在橘色的晚霞之中,显得宁静又祥和,她睁着一双大眼,后又极力让自己安定下来。   梁启被她逗笑了。   若说两年前二嫂年纪还小,可如今都十七了,还是像个孩子。   幸好二哥没有嫌弃她……   这个念头在梁启脑中一闪而过,他收敛眸中异色,道:“二嫂,这账本就交给你吧,过几日我再将几处铺子的管事领过来见你一面,咱们梁家私产虽是算不得多,但进账都是拔尖的,二哥从来不留没有用处的产业。”   楚翘不太擅长珠算,此前为了经营香料铺子才不得不学了一些,她其实有点为难。   前阵子之所以想执掌中馈,也是为了捞点盘缠溜走。可如今,得知梁时是断袖之后,她已经没有逃跑的心思了,加之她也离不开隔壁的楚家。   所以,与其操心劳力,她更倾向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父兄曾经告诉过她,这并不是没出息,而是一种大智慧。   楚翘一向自诩是个机智的人,她总会选择最简单的路去走,能走直路,坚决不走岔路。   如此,她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账本,届时如果梁时真的让她掌家,她再让梁温帮衬就是了,梁云玥是家中嫡女,将来肯定是要嫁入高门为正妻,她这个年纪也得开始学着点了。   楚翘计划好一切,让阿福将账本收下,这个时辰,梁时已经回府了。   他从橘色秋光中走来,千万丈的红霞也成了他的衬托,楚翘情不自禁由衷的感叹:多么俊俏的男儿啊,只是可惜了……   梁时大步而来,楚翘喊了一声,“二爷回来啦。”   梁时人还没有靠近,但已经对楚翘点了点头,步子略显匆忙,因着行走过快,秋风拂起了他的官袍,俊朗无双,当世独他。   楚翘见梁时愈发在意仪容,身上的幽香淡淡,又不免有些同情他,他本是生了一颗女儿玲珑心,偏生是这样一副伟岸躯壳。   楚翘同情的眼神实在难以掩饰。   这眼神看在梁时眼中却成了另外一番意味,二人眼神缠绵,连萧瑟的秋风都变热了。   梁启和老管家面面相觑了一眼,两人各怀心事的离开了庭院。   楚翘道:“二爷,三爷今日将铺子和田产的账本拿给我了,您看……不不不,应该是你……二爷又不怎么老,我下回再也不称呼“您”了。”   梁时就当她已经有了觉悟,他应了一声,因着十分了解她,故此道:“你若是嫌累,就让古叔和长姐帮衬你。但你是我梁府的主母,是我梁时的妻,这种事你迟早要上手。”   楚翘怯怯一笑,心道:这个梁时,还真将自己当成妻了,也罢,反正这辈子我也没想过要嫁人。   刚嫁给表哥那日,表哥就驾崩了,后来重生了,却也是梁时的冥妻,她可能……还是不要嫁人的好。   楚翘点头,一脸的乖顺模样,仿佛已经彻彻底底被梁时所驯服,“我晓得了。”   楚翘想去后院,梁时却没有要让她离开的意思,梁时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帛卷,他期待这个时刻,但又惶恐着。   毕竟她早就是这世上最为最贵的女子,她还会看得上区区一个三品的诰命夫人么?   梁时道:“这个给你。”他面色寡淡,与内心的澎湃毫无匹配。   诰命夫人的诏书很快就下来了,楚翘原本就不在意这些,但梁时拿着诏书给她看时,为了表示一下欢喜的心情,她笑出了两只小梨涡,卖力娇羞了一下,谢道:“二爷,你对我可真好,我当真欢喜着呢。”   此前不知道楚翘的身份,所以梁时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   现在知道了,即便楚翘在他面前表现的很不自然,像是在做戏,他也好不在意,反而看痴了去,嗓音平和的道了一句,“嗯,你知道就好。”   两人站在一块,你一言,我一句,都很尴尬。   此时此刻,秋风扫过,满园梧桐叶飞,恰是良辰美景,梁时想趁热打铁,“国公爷已经回京了,他会先入宫面圣,今晚就会回府。”   他知道楚翘最在意的莫过于这个消息了。   一语毕,只见面前小妇人的脸上溢出一抹开怀的笑意,这笑容胜过春花与秋月,是梁时彼时最为真视的东西。   其实,楚翘当皇太后那些年,也时常闷闷不乐,梁时虽是个奇才,但对待女子,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也想投其所好,可当初的楚翘根本不需要旁人的锦上添花。   梁时从未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他从小到大都念着她,早就深入骨血,是无法根除的执念。   这厢,楚翘发现梁时对她的态度太有好转,她也不是个只会占便宜之人。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是她一贯的做派。   楚翘从腰上取了一只香囊出来,“二爷,你可别嫌弃我,这只香囊里的香料方子虽是我亲手配置的,但你放心,香囊不是我缝制的,是阿福做的。这里面是十一种花卉制成了宜神香,可令人安宁静心,二爷整日操心朝政,这只香囊或许能起到静心之用。”   心上人所赠之物,别说是香囊了,就是一块破帕子,梁时也不会介意。   他从楚翘手上接过了香囊,大掌悄然在她细嫩的手背上划过。那双深幽的眸子正低垂着眼眸看着她,顺便将香囊系在了腰封上。   楚翘微怔,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瞧瞧,他是多么喜好女儿家的东西?这就迫不及待的戴上了?!   且罢,她是绝对不会揭开梁时的伤疤的。   楚翘笑了笑。   梁时也笑了,他从不知两情相悦会令人这般身心愉悦。   楚翘如今不仅开始渐渐接受他,还赠他香囊了。   梁时唇角嚼笑的看着小妇人,感觉她如今的神情几乎已经和此前的模样相互重合了,一开始他怎就没有瞧出来呢,这就是他念了二十几年的人啊。   一想起给她写过休书,梁时内心一阵后怕。   真要是休了一次,以她的脾气,怕是这辈子也难以追回了。   情到深处,自然难以控制的往外流露,即便尚未正式迎娶,不宜同房,但牵个小手还是可以的。   梁时正想着要不要孟浪一次,毕竟他不是这种人,已经老练沉稳了数年了,他当真做不了孟浪事。   却就在这时,老管家又折回了庭院,老人家瞧见自家二爷和夫人相顾无言,皆是面上带笑,他也跟着笑了,道:“二爷,隔壁楚家方才捎了口信过来,楚家今个儿设宴,国公爷即将回府,楚二公子也回来了,让您今晚也去隔壁给国公爷洗尘。”   楚翘闻言,彻底放了心,同时也惊讶了,楚家当真是没有将梁时当做外人啊。   楚翘也想跟着一道过去,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瞧见父亲了,此前她是梁家的小寡妇,充其量只能在母亲跟前晃悠,根本无法接近父亲。   梁时见小妇人轻抿桃花唇,神态忧虑,他心头一紧,自然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楚翘何曾受过半分委屈?梁时是与她一道长大的,自他记事开始就知道楚翘是横着走的,这两年的日子也知道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梁时清咳了一声,眼下他二人的关系恰恰好,不温不火,他暂时没有打算揭穿了楚翘,但带上她去一趟楚家还是很正常的,他道:“你且随我一道过去吧,楚家大奶奶还有一些日子就要临盆了,你今日正好过去看看。”   楚翘连连点头,如今竟察觉梁时是个十分贴心之人,看来她以前是误会了梁时了,人家那般阴沉暴戾,可能只是因着隐疾之故。 第51章 二哥察觉   天色尚未大黑,楚家大院已经灯火通明。   梁时换上了一身月华色的常服,用的是墨玉冠,一如既往的清俊潇洒之态,他今日步履轻缓,一直与楚翘保持着适宜的距离。他行走时,垂下的广袖划过了她的,梁时瞥见这一幕,眉梢微动。   二人双双踏足镇国公府,倒是真的像一对恩爱夫妻。   镇国公在宣府险些遇害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楚家除却世子爷与楚远之外,其余人都以为国公爷是提前回京了。   国公爷身高八尺,是个铁血男儿,相貌却是清秀,年轻时候也曾是俊朗小生,他很好看梁时,当初楚翘没有许配给先帝之前,国公爷是打算将楚翘嫁给梁时的。   毕竟楚翘是他的心头肉,嫁给谁都不如嫁到隔壁来的放心。   而这些年过去了,梁时依旧没有让国公爷失望过,楚翘当皇太后的那十年,梁时一直百般护着她,后来梁时不顾性命之忧去了苗疆腹地,更是让国公爷为之动容,只可惜他的翘翘已经不在人世了。   国公爷与梁时当初已经商榷好了,将楚翘从坤寿宫里接出来之后,就让梁时带着她远走高飞。   如今梁时提出要让国公爷认了梁夫人为干女儿,国公爷自是没有回绝的理由。   让国公爷奇怪的是,梁时这次似乎太着急了些,他在回京的路上,梁时前些日子就派人书信一封给他,说明了此事。   这厢,当梁时领着楚翘过来时,国公爷不由得多在意了几眼,他家乖宝儿离世之后,他已经太久没有像今日这般高兴了。   楚翘也大眼汪汪的看着国公爷,看的国公爷登时不知所措:这姑娘是怎的回事?好像要哭了?她很激动?   梁时侧目看了一眼楚翘,见她水眸莹润,鼻尖泛红,梁时清咳了一声,“咳……夫人,还不快拜见义父。”   义父?这么快?   楚翘胆子素来很大,对方又是她的亲生父亲,此番见父亲全须全尾的站在她跟前,她自是难以自持,哽咽道:“如玉给义父请安,愿义父福如东海,长安百年。”   国公爷心头一软,又想起了他家翘翘,若是翘翘还在世的话,或许站在梁时身侧的女子就是她了。   国公爷一番惆怅,这才应下,“好女儿,今日我刚回京,不过这认亲一事不得马虎,梁时已经与我说清楚,楚家既然认了你当女儿,这该有的规矩少不得,待寻了吉日,再行认祖之仪。”   楚翘没想到梁时已经与父亲商榷好了此事,父亲不是刚回府么?梁时是什么时候与父亲联系上的?   楚翘仰面看了梁时一眼,就见他也正双眸凝视着她。不知怎的,楚翘下意识的赶紧移开了视线。有点不知如何面对梁时的“大恩”了。   楚翘这小模样看在梁时眼中就成了娇羞无错之态,他一阵心神飘忽,胸腔似有一股热流欲要迸发而出。   国公爷才回府不到半个时辰,楚远此番是亲自赶赴宣府相接的。   不过,也幸好有梁时的人暗中相助,而且梁时似乎早就有所预料,事先就救下了国公爷。   楚远一来的确是发自肺腑的感激,但与此同时,他也听说了楚家要认梁夫人为女儿一事。   楚远鼻音出气,眸色不善的看着梁时,在他身侧道:“梁时,你不是说要和离的么?”   楚翘就站在一侧,她自然也是听到了,楚翘未作他言,毕竟她自己此前也是盼着和离的,原来梁时一开始也不打算留下她,难怪他此前就写了一封休书,难道就是因为萧湛的缘故,他才改变了主意?   萧湛之所以一开始说要娶她,是因为想要梁家的一对少爷。   后来,梁时获知了萧湛曾想求娶她,立马就改变了放妻的主意。   难怪,他们两个是在怄气?   楚翘从未经历过男女之间的情爱纠缠,她只是话本看得太多了,难免控制不住浮想联翩的思绪。   楚翘眼神怪异的看了一眼梁时,之后就去了楚夫人身侧乖巧的坐着,她其他本事不多,一张小嘴却是很甜,趁着机会,张口就喊人,“母亲。”   楚夫人本来就喜欢她,这声母亲一喊,楚夫人宛若瞧见了自家女儿,一颗心都化了,她先是一怔,遂连连应了几声,一旁再坐的楚四姑娘楚莲都有些醋意。   她在楚家待了两年了,却是没见义母这般疼惜她,“我今后也得唤梁夫人一声二姐了。”   楚莲深知如何讨人欢喜,梁夫人如今身份高贵,她肯定得拉拢着点。   楚翘原本很在意自己被人取代,但此刻她又光明正大的待在父母身边,这便已经足够了。   楚远和梁时一直都在留意着楚翘,楚远又道了一句,“梁夫人与我母亲还真是谈得来。梁时,你可别告诉我,你当真对她动心了!”   梁时理应心悦他三妹才对!   而且这个颜如玉……他自己也很感兴趣!   不过,这话,楚远肯定不会说出口。   即便是他也看出来了,梁时如今对待他夫人的态度比此前大有好转,就连眼神也不一样了。   梁时眉梢一挑,视线从几丈开外的楚翘身上移开,他侧目看了楚远,打算一次性说个清楚明白,他梁时的人,任谁都不能动。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楚翘一颗心都惦记着楚家,梁时是不会让楚翘认回楚家的。   他承认自己自私,独占。但那又怎样!   梁时道:“楚二,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是我的夫人,我不心悦她,还能心悦谁?”   文臣果然都是一些表里不一,表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   楚远没想到梁时这么快就翻脸,他刚回京那时还将颜如玉视作不存在,这才多长时间,这就一口一声“我夫人”了?!   楚远胸膛起伏,唇角连续抽搐,但也无计可施。   梁时说的没错啊,颜如玉就是梁时的夫人,他楚远再怎么风流成性,也不能强占吧?!   总之,楚远心头十分不悦,但也说不出来哪里不悦。   酒桌上除却梁时与楚翘之人,都是自家人。   眼下楚翘认回了楚家,按道理说她与梁时也算不得外人了。   故此,楚远没有隐瞒,道出了一件实情,“此番还得感谢萧王爷,否则父亲也不会这么快回京。”   楚远也想不通,萧湛没有理由帮镇国公府。   他今日也只是随口一说,他对萧湛终归是不信任的。   这厢楚翘才知道,这次父亲的事,梁时出了力,萧湛也插手了。他们不是相爱相杀的敌对么?怎么还有联手的时候?   自然了,楚翘选择不去多想,她一贯都是这样,能不多思,就坚决不会费脑子。   席间,国公爷见新认的义女与他的翘翘神色颇有几分相似,他一时感慨,不由得多饮了几杯。   楚远心中有事,也拉着梁时灌酒,他明知梁时酒量不大,有意多灌了他几杯。   月上柳梢,夜风寒人,梁时与楚翘离开楚家时,已经将近戌时。   梁时清俊的面容染上了一层招摇的红晕。   楚翘一直都知道梁时的容貌不错,这样陷入微醉之态的梁时,她已经不止一次瞧见。   不过,如今不一样了,她没有那么厌烦他了,两人一左一右走在巷子里,楚翘絮叨了一句,“我知二爷想借酒消愁,可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我觉着……人还是活的坦荡些比较好。”   不就是断袖么?不容世人接受又怎样?   反正梁家已经有子嗣了,不必再考虑传承香火一事。   梁时的确是醉了,但他的步伐坚定,思绪也是清清楚楚。   小妇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眼下很是欢喜,有她在侧,他梁时当真是欢喜的。   梁时神色认真,严肃的侧目看了楚翘一眼,道:“我并不忧愁。”   楚翘微怔,险些忘记了梁时是个多么爱颜面之人,他如何会承认自己的隐疾呢?   楚翘善意的选择不去揭穿,她眨了眨水眸,点头道:“二爷,我都明白的,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梁时一愣,她真的都明白了么?她懂他的心思了?   楚翘俱寒,一双手紧握着,梁时都牵一下都没机会。   不过,他更想在大婚之后再与她亲近,如此更显出他对她的在意。   二人正无比缓慢的走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恒顺胡同另一侧疾驰而来,听着声音,像是有五六匹马之多。   眼下就要宵禁了,此处又是镇国公府的宅子,谁人敢如此大胆,这个时辰岂敢叨扰了楚梁两家?   楚翘尚未来得及止步,梁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拖至身后。   因着他的动作过快,楚翘又是那种软弱无力的女子,一下就撞在了梁时的后背上。   还真是……坚.硬!   楚翘两世为人都生的骄里娇气,一点疼痛都受不住,当下就捂着鼻子,冒出脑袋看向不远处逐渐靠近的马匹。   还没待她看清来人,梁时的手掌就覆在了她脸上,又将她重新摁了回去。   少顷,马蹄声渐消,传来一少年朗悦的声音,“老师,你可是刚从楚家出来?”   炎帝这几年愈发闲不住,时常出宫,摄政王鲜少会干涉他。   梁时站在夜影婆娑下,他身段颀长高大,将身后的小妇人遮掩的严严实实。一只长臂从身后绕了过去,制止了楚翘再次探出头来。   她和炎帝“母子情深”了十载,保不成又傻里傻气的露馅。   她还真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其实早就漏洞百出了!   梁时微微颔首,道:“臣的确刚从楚家出来,皇上怎么来了?”他态度未显不敬,也无半分恭维谄媚。   炎帝不以为然,他从高头大马上一跃而下,大步走了过来,身后的几个贴身侍卫也纷纷下来。   看样子炎帝没有打算很快离开的意思。   炎帝上前几步,看清了梁时身后的一块衣角,他眸中闪过一股玩味,看梁时这架势,似乎真的很中意梁夫人。   炎帝道:“老师,我今日是专门来见你的。你身后之人可是师母?”   一代帝王唤一介命妇为师母,这可真的是不拿梁家当外人了。   楚翘倒也挺想炎帝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相依相伴的十载,多少有些情义在。   炎帝这话一出,楚翘没法继续躲下去了,她从梁时背后出来时,却明显感觉到梁时的手依旧想禁锢着她,不过一个呼吸之间,他又松开了。   楚翘站在了梁时身侧,看了一眼炎帝如今已经宛若成年男子的面孔,她这才开始行礼。   “臣妇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炎帝还是头一次近距离的看见梁夫人,他神色微滞,原以为梁夫人会是一个得体端庄的妇道人家,否则梁时也不会这般在意她。没想到竟然……这么小?像个小姑娘?   炎帝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梁时。   是了,看来男子都喜欢年轻貌美的,就算是清心寡欲的梁时也不例外。   炎帝道:“朕微服出巡,师母不必多礼。”一言至此,见梁时没有反应,炎帝又对楚翘道:“朕有些渴了。”   炎帝相貌上有很多的变化,但似乎性子还是如往常一样。   他这话明明是想来梁家做客啊?   楚翘尬笑了一下,又侧头看了一眼不为所动梁时,发现他竟面色清冷,没有任何表态。   楚翘:“……”梁大人,你这又是要做甚呐?年纪也不小了,怎的这般任性?   楚翘莞尔,“皇上若不嫌弃,府上有请。”   炎帝就等着这句话,他兀自扭头就往梁府而去,年轻的背影还有些清瘦,曾经何时,他还是个会哭鼻子的孩子。   楚翘依稀还记得炎帝穿上龙袍,孤零零坐在龙椅上的画面。头一次下朝之后,他来到坤寿宫,双手冰寒,走到楚翘跟前,就趴在她双膝上抽泣了起来。   炎帝自幼便很坚强,即便是抽泣,也只是瘦弱的双肩微颤,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这厢,楚翘也紧随其后,却被梁时握住了右手,他侧头看了她一眼,好像很不高兴,“你先回院。”   楚翘并没有想留下,炎帝与楚家人不一样,虽然都是她在意的人,但炎帝终归是皇帝,他身边从来都不缺人,她和炎帝又不是血亲,炎帝迟早会将她这个母后忘却。   楚翘点头,感觉梁时的前后变化实在大。   不过,他微醉之态,倒也没那么凶。   楚翘点了点头,夜色朦胧中,她面容娇妍,“嗯,二爷,我省得了。”   楚翘前脚刚迈出,梁时的手依旧抓着她,这人分明生了一张禁欲的脸,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神一荡,“喊名字。”   这声音醇厚,还带着淡淡的酒香,似有若无的荡入楚翘的鼻端。   楚翘微怔,她以为自己很机智,一下就明白了过来,“那,梁时,我先回去了。”   梁时终于满意了,掌中小手温软无骨,他薄唇扬了一扬,但瞬间又恢复如常。   梁时目送着楚翘离开,这才往正堂大步而去。   目睹了一切的老管家,一张老脸都红了,“……”虽说夫人直呼二爷名讳实在没规矩,不过……二爷高兴就成。   炎帝并没有在梁府待多久,不出半个时辰,梁时就以醉酒失态之由请炎帝速速回宫。   炎帝感觉到了梁时的疏离,此前梁时虽与他算不得亲近,但也不会这般逐客。但一想起不久之前才见到的梁夫人,炎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老师,那朕就先行回宫了,改日再来喝茶。”   梁时亲自送了炎帝离开了恒顺胡同,他站在府门外伫立良久,待夜风稍稍吹散他身上的燥热,这才准备回上房沐浴更衣。   他喜洁,很不喜这一身的酒气。想来他的翘翘也不会喜欢。   这时,如影半垂着眼眸,疾步而来,“大人,属下方才发现……发现楚二公子爬了夫人的墙。”   梁时:“……” 第52章 阁老脸红   梁时绝对不敢轻视楚远沾花惹草的本事。   这些年,但凡落入楚远眼中的女子,就没有一个能够逃脱的,而且一个个痴心钟情,非君不嫁。   虽说明知楚翘和楚远是亲兄妹,但梁时依旧很不放心,那小妇人的脑子跟寻常人不太一样,谁晓得会不会突然想岔了,误将兄妹情当做男女情?   梁时酒意消散大半,日影话音刚落,梁时便提步往听雨轩而去。   如影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受梁时吩咐,时刻盯着听雨轩那头,夫人是个妇道人家,又是足不出户,能发生什么事?可谁又会料到楚二公子会夜半爬墙?   这等孟浪之事,如影想都不敢想。   大人没有回京这两年,夫人与楚二公子本就是牵扯不清,如今楚二公子又是这般行径,是想绿了他家大人么?   好在夫人也是个倍守妇道的,一直坚定不移的守在梁家,没有因为楚二公子的多番撩拨而产生动摇之心。   梁时大步踏入了小院,如影守在了月洞门处,不打算再靠近半分,这种场合,他还真不知如何应对。   太考验一个影卫的能力了!   梁时没有直接去寝房,他自然是知道楚翘这座小院的哪堵墙和楚家相连。   当初,他也不是没有爬过……   想起年少轻狂时候的偶尔孟浪,梁阁老一张清俊的脸都红了。   且罢,他当初即便是偷看,那也是看自己的妻子,这没甚么值得深究。   咳咳……梁时轻咳了几声,行至小径尽头,他随手抬臂折了一根桂枝,梁时本就生的高大,他手中掂量着桂枝,一双幽眸盯着不远处探出的黑色脑袋,臂端用力,重重朝着那颗黑色头颅掷了过去。   可能是因为今日喝的都比较多,梁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瞄准,但他也不打算对楚远手下留情。   怎么的?不管是翘翘,还是颜如玉,都是他梁时的妻了,楚远如何能这本堂而皇之的惦记着?   住在隔壁就了不得了?   楚远思绪混乱,酒桌上多饮了几杯,方才没有留意到梁时的偷袭,一声闷响之后就栽了下去。   “嗯——妈.的!”楚远咒骂了一声。   楚家那头动静很大,楚远一直以来都是纨绔子弟的存在,身边小厮成群,美貌的丫鬟亦然。   楚远这番摔倒落墙,自是引来不小的动静。   “二公子,您这是怎的了?如何会在此处摔倒?”   “公子啊,您可别胡闹了,梁大人身边也是高手如云,您这般行径,万一被误伤了如何是好?”   墙壁那头,楚远一张俊美的面容涨红,他低头看了一眼落地的桂枝,一眼就瞧出这桂枝是被人用力折断的,他再抬头瞧了瞧梁家的院墙,怨从心头起,借着酒意喊了一声,“误伤?他梁时有种就说话算话!出尔反尔算什么真男子!”   这头的梁时有些气愤不过了,他此前并不知道颜如玉就是翘翘,否则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任何人再觊觎她的。   他梁时一向光明磊落,可在这事上面……他偏生就不愿意当君子了。   梁时只是盯着墙角的方向看,若是楚远再次冒出头来,他还会继续将楚远打下去。   而楚远等了一会,却没等来梁时进一步的举动,他甚至能幻想出梁时一脸得意忘形,春风满面的样子。   颜如玉那个小妇人生的娇媚诱人,性子又可人机灵,想来梁时一定也喜欢她了。   他们不会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了吧?!   一旦想到某些不可描述的画面,楚远气的牙床都疼了,这两年来,是他尽心尽力的照拂着梁家,也是他对小妇人百般关照。   而且楚远自诩是个相貌气度绝佳的男子,比梁时这张整日绷着的脸好看多了。   小妇人怎就这么快就被俘获了?   楚远清醒时尚且能忍,可今日七分醉意,他心中涌上一股酸意。   作为一个风月场上的高手,楚远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明白了过来,他这是……动了心了。   “喂——对面那谁,你到是吱声啊,你说你是不是出尔反尔!”楚远叫唤道。   梁时唇角猛抽,楚远这家伙喝多了就能撒酒疯么?   反正他梁时在外人眼中也是奸佞,出尔反尔又怎样啊?!   听雨轩是个玲珑别致的小院,此时又是夜深人静时分,楚翘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响动。   她一个机灵从锦杌上坐了起来,阿福正在伺候她梳发,一把象牙篦子还留在她头上,楚翘往门扇看了过去,一脸懵然,“阿福,你可听见了方才有什么声音?好像是隔壁楚二在与谁拌嘴?”   她最是了解她二哥了,哪次喝醉了都不是啰嗦死了。   可如今的楚家,也无人跟他拌嘴啊。   阿福点头,“夫人,奴婢也听见了,奴婢这就出去看看?”   二哥这些年没个正经,至今还不成婚,他不急,楚翘都替他着急了,“你随我出去一道看看。”   楚翘出了房门,她随意裹了一件披风,披头散发就直接来到了院墙处,就见梁时正立于墙角,他眉目冷峻,此刻正神色幽幽的看着她,这人如从水墨画中走来,无边夜色成了他的衬托,叫人无法不为之欣赏。多看他一眼都是一种别样的视觉享受。   楚翘被他这么一看,心里就没底了,问了一句,“二爷,发生什么事了?”   又唤他“二爷”……   梁时不甚高兴,他甚至于觉得很委屈,他们之间到了如今已经算是互通心意了,她怎么还这般客气?   无妨,且等正式大婚之后再让她改也不迟。   夜风拂起梁时腰间玉佩上的璎珞,他长身玉立,月影下俊挺如俦,咳了一声,方道:“无事,恐有野猫出落,你今后夜间不要随意出来,小心吓着了。”   隔壁的楚远听的一清二楚,奈何他又以什么理由站起来指责梁时?   楚远觉着,这世间估计当真存在报应。   看吧,他曾经撩拨女子无数,伤害的芳心用十根手指头肯定是数不清的,现如今他却因为一个有夫之妇而心生伤怀。   报应不爽啊!   内心低低一阵叹息,楚远站起了身,拍了拍锦袍上的灰尘,这才转身而去。   留下一群美貌的丫鬟面面相觑。   也不晓得二公子是怎的了?眼下入了深秋了,他也学着文人开始伤怀了?   这厢,楚翘也不能站在梁时面前干愣着,她也不知道梁时今晚去不去她屋里,“二爷,时辰不早了,我先去睡下了。”   楚翘双眸莹润,直勾勾的看着梁时,并非她有意为之,而是她生了一双魅惑天成的大眼,认真的看着一个人时,总会令人轻易浮想联翩。   梁时耳垂瞬间滚烫,如同身处烈火之上。   她这个眼神是想邀请他么?   可他们还没有正式成婚!会不会太不矜持了了?!   梁时啊梁时,你盼了小半辈子的人就在眼前了,你千万不可因为一时的欲.念,而毁了在她心目中的君子模样!   楚翘是梁时这辈子最为心悦,也是唯一心动过的女子,他半分不敢唐突了她,自是不会这个时候孟浪。   梁时站直了身子,滚烫的面颊隐在一片光影婆娑之下,一本正经的违心道:“嗯,你自己去睡吧,我今晚不想去你那里。”   楚翘闻言,微微有些纳罕,这个表情落入了梁时的眼中,还以为她很失望了。   女儿家毕竟脸皮子薄,她大概也盼着自己去她屋里。   可他已经说过不去了,总不能再反悔。而且夜夜睡在她旁边,对梁时自己而言也着实是一种折磨。   梁时有些心疼,但不得不道:“待大婚之后,我自会宿在你屋里。这阵子长姐会陪你置办嫁妆首饰,你许会忙碌,隔壁楚家就少去了,几日后会有认祖仪式,届时我再与你一道去隔壁。”   能重新认回父亲母亲,楚翘当真是欢喜的,至于能不能入了楚家的族谱,她并没有那般在意。   梁时为了留下她这个冒牌的名义上的妻子,也算是花了心思了。   楚翘点头,转身离开,身后墨发随着夜风扬起,悠悠荡荡,将她极好的身段衬托的无比旖旎,无端勾人。   梁时只恨自己还不够无耻……起码在她身上,他从来都不敢太过造次。   且罢,再等上一些时日,到时候他和她就能结成真正的夫妻,任这世上谁人都无法插足其中。   楚远,萧湛,炎帝……谁都不可以!   梁时目送了楚翘进屋,这才离开了听雨轩。   守在月洞门的如影看着自家大人匆忙而来,这又一脸憋屈的离开,心道:大人总算是察觉到了楚二公子对夫人的念想了,这件事情务必要得到妥善解决,否则大人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如影道:“大人,您今晚宿在哪里?”   身为一个影卫,这话已经算是僭越了。   梁时人都已经踏出了小院,他根本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再折返,此刻脸上愈发的难看,煞气十足,像个没有餍足的恶狼,仿佛下一刻就要张开血盆大口,之后将寻觅到了兔儿一口吞下。   梁时淡淡一言,大步而去,“多事!你今晚留在夫人院中,若有任何异样,随时来报!”   如影在夜风中渐渐僵住了,大人好像真的忘却了他也是个正常的人,也是需要睡觉吃饭的。   如影默了默,还是果断应下了。   保护大人的安全,与保护大人的英明,这都是同样的重要。   “是,大人!属下一定盯紧了楚二公子!”   “……”梁时刚迈出几步远的双足一滞,但好像如影的话又寻不出任何错误出来,遂又迈步离开。   盯紧了楚远……也没错!   *   眼看着就要入冬了,离着大婚的日子还有两月之余。   梁时这次隆重娶妻,倒也与寻常人家的三礼六聘不太一样,他都给自己夫人重新找了一个位高权重的娘家,他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朝中不少大臣怀疑梁时为了提高梁家门第,也是煞费苦心了。   愣是将自己的冥配妻子变成了楚家的义女!   这今后国公爷就是梁时的老丈人了,炎帝按着辈份,还得唤他一声姨夫。   太老奸巨猾了!   梁阁老离开了朝堂两载,回来之后还是老样子,甚至于比以往更胜!   梁时很快就找了钦天监挑了一个大好的日子,让楚翘得以换一个身份重新认祖归宗。   他做这一切无非是为了让楚翘能够安心的待在他身边。   即便今时今日她已经是颜如玉了,她依旧可以当楚家的女儿。   这一天风和日丽,的确是上好的日子,楚梁两家都大办了酒宴,但并非是婚宴,而是梁夫人认了国公爷当义父一事。   梁时恨不能让全天下皆知,提前几日就给朝中同僚发了帖子。   梁夫人认国公爷为义父,这等事情,按理说楚梁两家自己热闹热闹也就算了。   但梁时大张旗鼓的宣告天下,朝中大臣也只能携重礼登门吃酒。   要知道,梁夫人如今是国公爷的义女,她与已故的皇太后也能沾亲带故了,那也就是炎帝的姨母了啊!   身份自是不可言喻!   楚翘拜过祠堂之后,就一直呆在楚夫人身边,一口一声“母亲”,喊得无比亲切。   楚四姑娘楚莲虽来楚府两年多了,但一直不敢直接唤“母亲”,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不过是楚远弄过来给楚夫人的解闷的,半点不敢僭越。   今日见楚翘如此直接,楚莲心中自是不快,她也感觉到自己的位置被人取代了。   即便只是义女,她也曾是楚家独一无二的义女,现在又多了一个,怎能叫她心头痛快?!   楚远着一身宝蓝色杭绸锦袍从前院而来,他今日格外捯饬了一番,本是清俊风流的容貌如今更显绝代风华,他一手提着沉重的鸟笼,一手摇着江山水墨画的纸扇,款步走来,一路招摇肆意。   楚翘打小就喜欢看话本子,以至于她的幻想力极为丰富,而且十分喜欢观察人,她此前就察觉到楚莲似乎对二哥红鸾心动,今日就特意留意了一下。   就见楚莲巧目盼兮的看了一眼楚远,之后又瞬间移开了视线,而且白皙的面容上浮现了一层比胭脂水粉还要姣好的红晕。   果然啊……二哥害人不浅。自家的义妹也不放过!   楚远人未至声先到,“五妹妹怎的不喊人?没看见你二哥来了么?”   五妹妹?楚翘撇了撇嘴,她比楚莲要大一点,怎么排行老五了?   二哥也太不厚道了,再怎么说他也曾经调戏过身为梁夫人的自己!   楚夫人脸色一怔,“老二!如玉哪里像你脸皮子这般厚,以后休要欺负她!”   楚夫人非常护着义女,楚翘鼻头微酸,一是因着母亲对她的爱护,二来……她可能吃自己的醋了。   母亲是不是将翘翘给忘记了?连一个义女都这般疼惜?   楚翘是个掩盖不住情绪的人,她的所有表情一应落入了楚远眼中。   楚远是看着楚翘长大的,他当即眼神微眯,又提了八哥靠近了几步,转头对八哥道:“小八,还不喊你五姐!”   楚翘:“……”她才不想跟一只胖鸟称兄道弟。   楚翘此刻有些慌张,八哥已经不止一次看见她就反应大变,今日怎么没什么动静?   楚远也急了,八哥明明每次看见眼前这小妇人都会扑腾翅膀喊太后娘娘千千岁,今日怎的怂的像只小肥鹅?!   楚远一直很疼爱八哥,这番却用了折扇坚硬的扇骨戳它,“让你喊五姐,你听见了么?”   可怜的小八爷可能是眼皮子太重,根本无法抬眼,翅膀也扑腾不起来,回想当年他也是只英俊的八哥,每次在御花园里晒太阳,还有雌性鸟儿频频向它张望。   可如今……它自己都快瞧不上自己了。   八哥一筹莫展,脑壳胀痛,眼前一片渺茫,什么也瞧不见,只觉有人戳了它几下,但这也无法影响了它的好觉。   这厢,楚远八哥又睡下了,只好暂且作罢。   楚翘大大松了口气。   楚远却道:“五妹,你方才好像很紧张?” 第53章 两情相悦   楚翘骄纵惯了,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她方才的确是紧张的,不过好在八哥这次没有认出她来。   二哥大有咄咄逼人之势,楚家人都生了一双魅惑人心的桃花眼,二哥的眼睛深邃凝重,尤为摄人心魄,寻常都是泛着潋滟的光泽,此刻却又平添了几分愤怒。   楚翘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惹怒了他,一时间彻底失语。   楚远这就这般盯着面前的小妇人看,除却他家翘翘之外,他不可能对旁的女子那般上心。   上回醉酒之后,他越想越觉之可疑。   梁时对小妇人的态度转变不也是十分明显么?还有萧湛……这二人何曾因为美.色而轻易动摇过本心?   在小妇人一脸警惕的注视之下,楚远的唇角微微一扬,“梁夫人怎的不说话了?你如今也是我楚家的女儿,见了我不应该喊声二哥?”   好像梁时那家伙日后也得喊他二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楚远心头有了一丝的快.感。   楚翘打好了腹稿,她如今的日子越发好过了,万不能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什么幺蛾子。   正当楚翘开口说话时,梁时从不远处款步而来,因着他双腿过长,几步就上前,一贯清冷的脸上面带笑意。   他看了一眼楚翘,这才对楚夫人微微一礼,“岳母。”   楚夫人身形一顿,缓了一缓才反应了过来,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梁时和颜如玉,所以也没当回事,心道:这两口子是怎么回事?嘴巴一个比一个甜?   楚夫人笑了笑,也不拿梁时当外人,“哎呦,梁时,如玉啊,你们两个这今后就是我的女儿和女婿了。哎……当初我与梁姐姐也想结亲家来着。”   楚夫人比梁老太太少了几岁,两人从前又是闺中好友,恰好嫁人之后又成了邻里,金兰之谊更是不可言喻。   思及往事,楚夫人难免又想起了她家翘翘,自是一番忧伤涌上心头。   梁时虽敬重楚夫人,但他不可能让楚翘表露身份,他和楚翘之间的芥蒂还没有彻底消除,他更是没有查清楚楚翘的死因,这件事暂时只能如此,待他日一切掌控在他手上,他自会让楚翘了了心结。   楚翘抓住了楚夫人的手,水眸隐隐的看着她,宛若千万言语难以表露。   楚远将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他突然想起了两年前,这小妇人初嫁梁府,她与楚家根本就不熟悉,却无端与母亲走的很近。   楚远心头猛然一颤,“……”   他今日的试探并没有得逞,这让他愈发心头不安。   看着不远处的小妇人,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盼着怎样的结果了。   理智告诉他,这世间不可能有转世还魂这一说。   楚远对自己产生了无限的怀疑。   他是真的心悦上小妇人了,以至于还幻想她就是翘翘?!   一贯气度绝佳的楚二公子提着鸟笼子,怒视了梁时一眼,转身又离开了。   楚夫人看的一愣一愣的,她时常斥责儿子,也没见他这般在意过,今日也就说了一句,怎就生气离开了?   楚莲一心一意念着楚远,这厢楚远突然失态,转身就走,这还是头一回。   楚莲不由得将此事嫉恨在了楚翘身上。   如果没有她,义母也不会到当众斥责二哥!   楚翘自然也看出了楚莲对她的眼神不善,说实在的,楚翘自己也摸不清头脑,不晓得二哥这是生哪门子的闷气。   花厅下的女眷皆尴尬着,一时间任谁也没猜出头绪。   楚翘挽着楚夫人的胳膊,道:“母亲,二哥这是闹着玩呢,您别放在心上。二哥也该娶房嫂嫂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   这话戳中了楚夫人的心头了,难得有个人这么懂她的心事,楚夫人也不妨直言,道:“你有所不知,你三姐走后,你二哥他一直解不开心结。再有一年,我是得逼着他成婚了。”   楚翘突然失语,二哥至今不成婚,是因为她之故?   她好像是个没良心的,怎么此前还在暗地里说二哥他是个沾花惹草的孟浪儿呢!   楚翘莞尔,不再答话。   楚莲却是陷入忧神之中,她迟早要出阁,而楚远肯定是要娶妻的,到时候她与楚远之间当真是天地之别,再无机会了。   梁时也不太方便一直呆在花厅,他对楚夫人又是一礼,道:“岳母,小婿先去前院了。”   楚夫人点了点头,待梁时离开之后,她拉着楚翘的小手,说了几句贴心话,反正在场的都是自家人,楚夫人并没有避讳,“如玉,难得梁时真心待你。你这两年也是吃了苦头了,今后的日子得好好过。梁时身边空窗了数年,也该有个孩子了。”   楚翘的计划是借着梁夫人和楚家义女的身份待在父亲和母亲身边。   给梁时生孩子?   这完全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而且,梁时是断袖,他如何能生孩子?可能此前与张氏生下的三胞胎已经是耗尽了他的心力了。   楚翘面上笑了笑,勉强应下,“母亲,如玉明白的。”   *   这一日楚梁两家都办了酒宴,除却两家的族亲之外,朝中大臣基本能捧场的都来捧场了。   萧湛亲自携重礼登门镇国公府,这无疑又引起了一阵骚动。   朝中谁人不知摄政王与梁时是站在对立面的?   梁时前脚刚让梁夫人拜了国公爷为义父,摄政王后脚就来了。   不少大臣开始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   “我听闻萧王爷本想与镇国公府结亲的,他此前还与楚四姑娘相看过。”   “是啊,我也以为萧王爷会成为国公爷的女婿,没想到梁大人也是个厉害的,竟然抢先一步当了楚家的女婿。”   “这要是萧王爷日后娶了楚四姑娘,那萧王爷与梁大人不就是连襟了?”   “这……那按你们之言,萧王爷和梁大人日后可能会联手?”   严首辅有些坐不住了,本朝三大派系,严氏父子一党,摄政王一党,另外一党就是以梁时为首的清流派,若是摄政王与梁时联手了,那严家怎么办呐?   可惜了,楚家已经没有适婚的义女了,不然严首辅肯定会怂恿自己的儿子也来楚家凑凑热闹。   萧湛登门,自然是贵客中的贵客,国公爷与楚世子在前厅招待了他。萧湛除却赠了楚家一份厚礼之外,还给楚翘也备了贺礼。   梁时很是官方的客气道:“多谢王爷好意,下官替内人收下了。”   萧湛亲手持着一卷画册,他却并没有交到梁时手上,而是清冷一笑,当着众目睽睽之下,道:“梁夫人曾对本王有恩,本王想亲手交给她,不知梁大人可否成全?”   全城人皆知,梁夫人是个调香高手,还曾给萧湛治过头疾。   这下关系更是错综复杂了。   按着这个形式下去,萧湛与梁时联手的可能性极大啊!   一旁在坐的严首辅脸色都黑了,梁时离京这两载,他与萧湛两厢抗衡,虽是没有分出胜负,也算是分庭抗礼了。   就算当初梁时在京时,朝中局势也是三足鼎立。   怎的梁时一回京,时局就变了?!   严首辅无心攀谈,低头喝着闷酒,不肯说话。   只恨他自己没有女儿,否则也能考虑一下与楚家结亲,毕竟楚二公子不是还没成婚么?!   楚二公子眼界比天潢贵胄都高,若是收了义女,他肯定也看不上一个义女!   严首辅一脸阴郁,简直恨死梁时了!   年纪轻轻已有这等不要脸的本事,这日后的朝堂还有严家什么事啊。   这厢,梁时直接拒绝了萧湛的要求,很官方的笑道:“既然是王爷赠与内人的大礼,下官替内人收下有何不可?毕竟下官与内人是夫妻。”   萧湛唇角一抽,没想到梁时这么直白的显摆。   怎么?难道她已经心悦上梁时了?这是不可能的!当初梁时花空了心思,也没能让楚翘动心,如今这短暂的数日,楚翘绝对不可能对他交付真心。   楚远原本是打算看好戏,但此刻他却突然心生一计,笑道:“王爷也不是外人,我家五妹正与母亲在园中赏花,王爷又曾是五妹的病患,亲自送上贺礼,以表心意,有何不妥?”   本.朝算不得开化,但也没有保守到牵了小手就要成婚的地步。   尤其是世家贵女,胆大的比比皆是,像花朝节,元宵节之类的日子,还有人女扮男装出游,因此撞上姻缘的也会被广为流传,传为佳话。   既然萧王爷是梁夫人的病患,那么自是不用那般避讳了。   搞不好萧王爷日后还是梁夫人的姐夫呢!就看萧王爷与楚四姑娘的婚事是否能商榷妥当了。   楚远挑衅的看了一眼梁时,他此刻看着自小玩到大的哥们却是满眼敌对之态,视线相撞,隐要将对方摁在地上暴揍一顿才能消气。   最终,萧湛随着楚远来了花园子,梁时自然也跟了过来,前院的众宾客看的一愣一愣的,他们这些人自然不方便过去了。   只好继续留下,接着窃窃私语,唯有严首辅黯然伤神。   这厢,楚翘看到楚远等人重新折返花园子,也是颇为吃惊,而且萧湛也来了。   楚翘感知危险的本能总是比旁人慢了一拍。   楚夫人领着楚莲和楚家大奶奶起身行礼,萧湛只受了半礼,那素日里太过严肃的俊脸此刻温和一笑,“楚夫人不必多里,本王今日登门也是来道喜来的。恭喜夫人喜得一女。”   楚翘一脸茫然,“……”她又不是刚从母亲肚里爬出来?还喜得一女?   楚夫人听了这话也觉得古怪,倒也没觉着哪里有问题,她笑了笑,“多谢王爷。”   萧湛将画册递给了楚翘,幽深的眸子直直锁定了她,“颜姑娘,这是本王的一片心意,望姑娘收下。”   此刻,楚远笑了,看来起疑的不止他一人。   萧湛是明显不将颜如玉当做是梁夫人,一口一声“颜姑娘”,喊得真是亲昵。   楚远侧头看了一眼梁时,好像传递了一个“你输了”的眼神过去。   梁时唇角一抽,静观其变,现如今她是自己的妻,即便被人认出了,她还是自己的妻,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他占着这个优势,又递了一个“未必可知”的眼神给楚远。   楚远:“……”抱歉,没看懂!   楚翘正犹豫着要不要接受萧湛的贺礼,但萧湛没有给她任何回绝的机会,他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将画册打开。   很快,一张男女花前月下,共赏雪梅的画卷展现在了眼前。   楚翘的小心肝狠狠颤动了几下,这……这不是她当初所画的么?彼时她迷恋上了一本话本子,遂照着其中情节,将男女角儿画了下来。   楚翘手一抖,眼神愕然的看着萧湛。   他这是甚么意思?笃定了自己的身份了?   楚翘是个不会隐藏自己的人,梁时见她姣好的面容突然煞白,他上前一步,牵住了楚翘的一只手,当着萧湛与楚远的面关切道:“夫人,你怎么了?”   楚翘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挨近了一具温热的胸膛,淡淡的龙涎香扑鼻而来,楚翘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依赖着梁时。   人家梁时虽是断袖,但也不会那般坏。   萧湛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了和梁时走到一块,想拿她的身份来要挟么?   楚翘不舍的看了一眼楚夫人,楚家大奶奶,然后又是楚远,她不舍得离开,也不舍得放弃了如今的身份,她半分也不想和离了,只想以梁夫人的身份好好的待在梁府,还能时不时串门。她若不是梁夫人,楚家又怎会收她为义女?   楚翘眸中隐露畏怯之色,对梁时道:“我……我头疼,有些乏了。”   楚夫人关切道:“如玉可是近日操办婚事太过操劳了?若不先回去歇着吧。”   楚远好不容易看出了楚翘露出了一点破绽,自是不愿意就此放她离开,“五妹怎的好端端的头疼了?可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时间让你难以自抑?”   梁时没有给楚远机会。   楚翘的细腰突然一紧,她不由自主的挨上了一具坚实却又温热的胸膛,之后双足一空,就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梁时也见过那副画,他知道楚翘肯定是被萧湛给吓着了,他心疼不已,但又无比渴望着这个时刻,眼下正好是英雄救美的机会。   梁时拿出了小半辈子的本事孟浪,将楚翘抱在怀里之后,忙大步而去,只留下了一句,“下官的夫人有恙,就不陪王爷了。”   萧湛和楚远愤恨的看着梁时离开,他二人还不能出言制止。   人家才是夫妻,他二人又能怎样?!   楚夫人又看不明白了,连同楚家大奶奶和楚莲也是面面相觑。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可以确定了,那就是梁时与梁夫人当真是夫妻恩爱啊。   行至恒顺胡同,梁时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他自是一番心疼难以言表,他很想告诉楚翘,让她不必害怕,即便是萧湛知情,他也不能拿她如何。   梁时一路行至听雨轩,二人进屋后,楚翘这才觉之安全,也甚是感动。   梁时为了她的安危,竟然连萧湛的颜面都不顾了。   楚翘挣扎了几下,这阵子调.养的极好,她生龙活虎的,哪有什么病?   “二爷,放我下来吧,我无事了。”楚翘唤了一声,嗓音娇娇弱弱的,实在叫人心痒难耐。   梁时只恨婚期太晚,他务必要敬重她才行,正式大婚之前万不能将她如何了。   梁时将人放了下来,他自然也知道楚翘身子无碍,但他也知道楚翘胆小,既怕黑,又怕打雷。   梁时自己都不忍心揭穿了楚翘,萧湛竟然在今天这种日子如此对待她!   为了安抚楚翘,梁时道:“是我不好,今日这件事本可以避免。”他看上去无比的愧疚。   楚翘却不以为然,她猜测萧湛是抓住了她的把柄,然后逼着她离开梁时。   看来萧湛为了和梁时天长地久,当真是煞费苦心了。可她自己眼下并不想离开梁府。   为了确定梁时的心意,楚翘问了一句,“那,你我成婚,萧王爷那边真的没问题么?”以萧湛的本性和占有欲,肯定不会轻易将梁时放下的。   传言萧湛深受情商所扰,还因此患了隐疾,他是肯定不会就此放弃的!   楚翘没想到她会碰见这么一个强劲的“情敌”。   她虽然并不心悦梁时,可梁夫人的位置……她很需要的。   眼下就看梁时如何决定了,他若是选择旧爱,楚翘也不会制止他,只要她能继续顶着梁夫人的身份即可。   梁时幽幽一叹,没想到楚翘已经替他想了这么多,“萧湛那边你无需操心,我自有法子,我与他之前的恩怨迟早有个了结。”   楚翘此前根本不明白梁时与萧湛为何一直在斗,但又时常成双成对的出现,但她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哎,“情”字最是叫人牵肠挂肚,甭管是男女之情,还是断袖之义,若是真的动情了,当真是叫人黯然销魂。   楚翘劝道:“二爷不用急于一时,这种事一时半会也不能彻底解决,二爷与萧王爷之间纠缠了这么多年了,岂能是说断就断的。我只是想……大婚能够顺顺利利。”   此言一出,梁时脸上突然溢出一抹欣慰之色。   他终于得到了她的心了,她也盼着大婚不是么?   越是到了这个时刻,梁时愈发不敢半分造次,他本要抬手触碰一下楚翘眼角的小红痣,却是陡然之间又僵住了。   不可不可!   他不能这么做!   以后有的是机会。   梁时又是一声叹息,“是啊,我与他之间的确牵扯太久了。”   楚翘微愣,仰头看着梁时,就见梁时一张清俊的脸上满是真诚,而且这种真诚之中带着豁出一切的架势。   而令楚翘最为意想不到的是,梁时竟然当着她的面,直接承认了与萧湛之间的情.爱纠葛。   楚翘有些同情梁时,劝了一句,“二爷,我知道你很难做的,但眼下是最好的法子了,你与萧王爷再纠缠下去也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不若就此尽快做个了结,今后好好过日子,我也安心的当二爷的妻子。”   心上人的柔肠娇语,让梁时忽略了那么一丝丝的古怪,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了“安心的当二爷的妻子”这句话上面。   他一贯是古井不波的眸子此时也染上了无尽情义。   外面喧闹纷扰都不足以打扰了他,原来这便是两情相悦的美妙啊。   梁时点头,嗓音半哑的应了一声,“嗯。”肖想了小半辈子的人儿就在眼前,让他如何能不为之心痒?!   楚翘又道:“二爷,若是有人想让我离开梁府,你可会帮我?”   看着她惶恐的小模样,梁时哪还有什么强硬的奸佞之心?“你放心,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别说是萧湛了,即便是楚远也不可!”   楚翘一愣,心里感觉怪怪的。   二哥迟迟不成婚已经让她觉之奇怪,而且她也听闻过二哥他男女通吃……   怎么梁时还招惹过二哥?!   楚翘微微纳罕之后,表面上极力保持了平静,“二爷,我都明白的,那你今晚……要留下么?”   (往下翻,作话里还有一千字哦。) 第54章 梁时偷香   楚远看着梁时与萧湛之间的争锋暗涌,愈发的怀疑起了楚翘的身份。   但眼下,他好像做什么都迟了。   如果梁夫人真的是翘翘,她会不会知道自己是被谁给害死的?她既然愿意委身于梁时,那么害她的人应该可以排斥梁时。   而方才萧湛一出现,她便蔫了……但也没有畏惧之色,难道也不是萧湛?   可恨的是,她怎么连自己这个二哥都不信任?   楚远百思不得其解,满脑子的浆糊,被浓浓的挫败感团团包围。   楚梁两家的宴席结束之后已经天色大黑,周公老先生今日也登门了,顺便给梁老太太看诊。   梁老太太已经医治了一阵子,虽说神智清晰了不少,打叶子牌的本事也渐长,但依旧没有恢复如初。   周公从秋华居出来,就去见了梁时。   他被梁时如今的状态吓了一跳,早年就觉得梁时是世间少见的青年才俊,可他毕竟也快而立之年了,没想到短短几日未见,梁时整个人宛若年轻了十岁,端的一派风清朗月,而且举手投足之间隐溢一种叫做“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错觉。   周公一把年纪,自然不会过问年轻人的事,他此番过来也只是汇报一下梁老太太的病况。   “二爷,老太太这糊涂之症还由心病而起,当初二爷死耗传入京城,老太太定是承受不住,这才致有损了心血,待慢慢调理,也不是没有痊愈的可能。”   梁时微微收敛神色,当初他离京之前在梁老太太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回来,只知那次他非去不可。   其实,他心中也非常清楚,楚翘的毒根本来不及解。   梁时从极度后怕之中醒过神来,好在现如今她又回到了自己身边,而且与他心意相通了。   也算是老天爷对他一番痴情的补偿。   梁时又提及了“幻浮生”,上次用在了楚翘身上,虽是没有派上多大的用场,但梁时不得不防备着萧湛。   他萧湛竟然能想出这种出其不意的手段,谁晓得日后还会不会对翘翘下手?   “老先生,我此前并未听闻过“幻浮生”,敢问老先生,此药是不是在中原不多见?”   梁时心中一直怀疑着萧湛。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对楚翘下毒蛊,此人必定非富即贵!   他怀疑萧湛,却想不出萧湛的理由是什么。   楚翘那样的人,她何曾对谁造成过威胁?梁时虽从小到大就念着她,但扪心自问,他家翘翘当真算不得女中豪杰,也没有颠覆超纲的野心。   她就像晨曦的一缕微光,给他无温的人生带来了最初的温暖,从很多年前他开始每日惦记着能见到她时,梁时就已经深陷其中了。   她不需要有多好,有关她的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样子,他最是喜欢。   周公如实道:“二爷所言极是,这味药的确不是出自中原,它起初源自暹罗的一种奇花,后来传到了本.朝,但这花娇气,在中原养不活,只有苗疆一代可见。二爷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周公是梁时当初从江湖上寻来的杏林高手,原本梁时想重用他。但周公老先生不贪权势,习惯了隐逸的日子,这几年一直漂游在外。   梁时回京之后,又命人将他给“捉”了回来,还在京城替他置办了一间药铺子。   周公倒是还想跑,但碍于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又被梁时的人盯着,他即便想跑也没有那个力气了。   周公还有个周游四海的夙愿,被梁时这般拘着,他大约要放弃了。   梁时神色微异,道:“无事,我不过随口问问。先生手上可有见效快的去痕膏?”   周公这才想起来梁时前阵子受过伤,算着日子,伤口应该已经结痂了。   长的好看的人还真是讲究,周公一张老脸一横,“老朽明日派人给二爷送过来,二爷放心,老朽会给二爷配制尚好的去痕膏,二爷胸口那道疤不出半年就瞧不见了。”   是以,梁时这才放过了周公,“时辰不早了,我让人送老先生回去。”   周公走后,梁时在自己的寝房沐浴一遭,他胸口的箭伤已经无碍,他只是担心大婚那晚会吓着楚翘。   他至今还没碰过女子,他与楚翘都是初次,洞房花烛务必得尽善尽美方可。   梁时今夜要见心腹,但也提前去了楚翘房里,她既然都告诉自己她害怕了,那么梁时如何能独留她一人在寝房?!   当然是不能的了!   梁时的衣裳都是熏过香的,比寻常的富家子弟还要在意仪容,世人都言女为悦己者容,看来男子也不能免俗。   楚翘已经睡下,她现在完全不再提防梁时,屋子里又点燃了安神香,她喜欢明媚的花香,安神香也是她自己调制的,里面添了不少香料,但闻着并不复杂,倒是淡淡的,很容易让人舒心。   已经快入冬了,夜深之后,外面更是沁凉,梁时一进屋就涌上阵阵燥热,他从未体会过人.事,但已经动了这个岁数,自然是知道怎么一回事。   屋内安静的可以听见沙漏的稀稀疏疏的响动,反而愈加让人浮躁不安。   梁时进屋之前就让阿福等人俱退下了。   即便如今还要睡地铺,但也是与心上人紧挨着的,不是么?   微黄的烛火微微摆动,映出他颀长的人影,鼻端是花香,远处是心上人清浅的呼吸,隔着一层菱花纹络的幔帐,梁时仿佛可以幻想此刻里面的光景。   她其实调皮的不行,上辈子当了皇太后垂帘听政时,总要假装端庄肃重,只有梁时知道她是有多么讨厌那一身厚重的皇太后的宫装。   她的睡姿尤其不雅,熟睡后,经常都是横在榻上的……梁时非但不介意,反而觉得好玩。   可能是受楚翘影响颇深,他特别不喜尊规守礼的女子,无论如何的天姿国色,也觉之无趣沉闷。   梁时缓步靠近,饶过地铺,他上了脚踏,还未掀开幔帐,喉结就不由自主的滚动了数下,他今日饮了不少菊花茶,但好似根本没有派不上多少用场。   梁时指尖微滞,但片刻之后还是将幔帐掀开一角,反正小妇人如今已经是他的妻子,偷香一下也算不得什么。   入眼是梁时幻想的画面,她果然已经斜斜的趴在被褥上了。   楚翘惧寒,到了这个时节,会让阿福每日晒被褥,她就喜欢睡在软绵绵的棉被之中,细一闻还有日光的味道。   楚翘盖的严严实实,梁时并不能一饱眼福,但她的眼角的小红痣却是无比明显的呈现在眼前。   梁时喜欢极了这颗小红痣,楚翘生的白皙,这颗小痣宛若开在盛雪之下的娇艳腊梅,楚楚动人,给她原本娇憨的容貌添了几分一气呵成的妩媚。   梁时没有丝毫犹豫,带着凉意的唇轻轻覆在了上面。   这样的场面,他虽幻想了无数次,但到底还是个新手,只是轻吻慢啄了几下,就不敢继续下去了。   他坚持做君子这么些日子了,总不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半途而废,而且他也不忍心闹醒了她。   今日,她肯定是被萧湛吓到了。   梁时看了一会,本要离开,但身子已经不受他控制,他俯下身再次亲了一下,这才罢休。   夜半时分,梁时走出了一次寝房,阿福还以为他不会再回来,没想到半个时辰之后,梁时又折返了。   阿福惊愕的看着梁时进进出出,眼下已经是落霜的日子了,二爷竟然只着中衣?而且二爷似乎心跳不稳,就连阿福都瞧出来了,影在暗处的护院自然也是。   众人:“……”大人的行径,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理解的!   *   炎帝又梦见了皇太后。   这两间,他已经梦见数不清多少次了,又或者皇太后还在人世时,他也梦见过。   午夜梦回,少年心头惆怅难抑。   身边的虞美人是皇太后在世的时候给他挑的,是户部郎中的嫡次孙女,相貌清丽,性子温婉,皇太后对他说,“此女倒是适合皇上,琴棋书画甚是精通,可与皇上红袖添香。”   皇太后与炎帝一样,都不甚喜欢萧皇后。   但萧皇后是摄政王的侄女,又是太皇太后钦点的皇后人选,故此炎帝无法拒绝,皇太后是个不管事的,她也没有那个权力制止太皇太后。   所以,这两年来,炎帝对萧皇后一直不怎的亲近,倒是虞美人还算得宠,只不过因着皇太后崩逝一事,虞美人即便得宠,也没有晋升,至今还在美人的位置上。   虞美人是被炎帝吓醒的,她听见了一声“母后”,便知道炎帝又在追念已逝的皇太后了。   虞美人容貌姣好,十来岁的年纪,正是女儿家娇花怒放时,因着得宠之故,更显风华,她窝在炎帝胳膊肘下面,柔声道:“皇上这是怎么了?臣妾给皇上倒杯茶来。”   看着美人尽心尽力伺候自己,炎帝的思绪渐渐回笼,虞美人折回时给他端了一杯温茶,炎帝任由虞美人喂了他喝下,一把握住了一团.柔.软,笑道:“还是你懂朕,待来年,朕会给你晋升的。”   其实皇太后的死,根本不会影响后宫女子的晋升,只是炎帝念及皇太后十年的养育之恩,一直要等到皇太后孝期三年之后。   虞美人重新上了榻,再次窝进了炎帝的怀里,娇笑了一声,“只要皇上心中有臣妾,臣妾便知足了。”   炎帝就喜欢这样娇娇弱弱的女子,身段不太高,但胜在玲珑曼妙,与那个人一样。   炎帝身强体壮,又正当这个岁数,他寻常不怎么来后宫,今夜恰逢虞美人得他心意,遂又放任了一次,一番鸳.鸯.欢.畅之后,炎帝搂着虞美人道:“告诉朕,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你。”   帝王从来不会对自己的女人吝啬,他坐拥天下一切,也无需吝啬。   故此,帝王的大度根本算不上是宠爱。   只可惜,被宠爱迷昏头的女子,总是看不清这一层。   恃宠而骄的例子由来已久,很少有人能避免。   虞美人得宠的次数比萧皇后都多,自然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她仰慕着炎帝,此番看着他俊美的容颜,痴痴道:“臣妾倒是觉着坤寿宫空置已久,臣妾最是喜欢里面的梅花,再过几个月就要开了。”   坤寿宫原本并不是皇太后的居所,只是楚翘荣升为皇太后之后,喜欢里面的一花一木,这才从锦华宫搬了过去。   虞美人此言一出,炎帝那张带着情.欲的脸突然就消沉了下去,他自幼就跟着楚远练武,大掌相当有力,一下就捏住了虞美人尖细的下巴。   虞美人感觉到了疼痛,她更是察觉到了炎帝不高兴。   她当即就想不通了,炎帝明明很宠她,有一次在御书房,还抱着她坐过龙椅,那种大逆不道的事都做过了,为何一座坤寿宫就不行了?!   “皇上?”虞美人眸中含泪,委屈的叫唤了一声。   炎帝突然甩手,面露鄙夷嫌弃之色,他从榻上起来,随手披上了一件明黄色中衣在身上,少年的体格高大健硕,已经完完全全长成了一个成年的男子了。   他无视身后错愕的虞美人,嗓音无温道:“从今天开始,你不用住在锦颜宫了!”   锦颜宫当初就是炎帝赐给她的,她不住这里?还能住哪里?   虞美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炎帝身边的立侍太监张良很快就送了一道圣旨过来,按着炎帝的意思,将虞美人贬为宫人,再不受宠。   虞美人歇斯里地,她如论如何都无法相信,炎帝那样宠爱她,她虽然没有位份,但都快骑到萧皇后头上去了,炎帝怎么可能不要她?!   张良传了圣旨之后,就命人将虞美人拉出了锦颜宫。   见虞美人一路嘶吼不甘,张良摇头叹息,“哎,成也因为皇太后,败也因为皇太后,人啊,还是认清自己的位置才好!”   张良身边的小太监上前一步,“公公,皇上又去坤寿宫了,您看这事是不是该知会一声摄政王?”   摄政王虽是掌权一时,可这皇位到底还是炎帝的,张良前后伺候了三代帝王,见惯了大起大落,并无争权之心,也没想过投靠摄政王,他神色一冷,“放肆!这天下是皇上的,皇宫也是皇上的,皇上想去哪里,他就能去哪里,你听懂了么!这件事与你我都毫无干系!”   小太监被吓了一跳,看来今夜的皇宫实在是不太平。   而此时坤寿宫正当灯火通明,好像又回到了皇太后还在世的时候。   (往下翻,作话里面还有一千字哈。) 第55章 洞房花烛   秋去冬来,离着大婚之日又近了。   楚翘已经与颜家彻底脱离了干系,她如今是楚家的女儿,但这大婚一事也不好由楚家全权给她操持。   其实,她与梁时再次大婚已经是闻所未闻之事,若非是楚翘如今是镇国公府的义女,加之梁时位高权重,他二人的大婚已经会被外人认为是“荒唐”。   不过,楚翘不以为然,她这人吧,太会过日子了,总是往好的方面去想。   再次大婚,且不论更加稳固了她梁夫人的身份,也能赚不少银钱啊。   她如今对梁时可谓另眼相看,梁时给了她康德钱庄的银号,让她自己想怎么置办嫁妆就怎么置办。   楚翘近日总会有所愧疚。   人家梁时是何等的大度,亏的她彼时将他想的那么坏。   这一天冬日高照,楚翘领着三个孩子去成衣铺子选料子,两个继子自是不必说了,都是兰枝玉树的好苗子,身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不过继女就稍稍逊色了一些,稍稍打扮过后,才能称得上是秀气。   不过,楚翘格外疼爱梁云玥,“老三,你也不小了,姑娘家平日里无事做就该多多打扮,再有几年等你及笄,也该说亲了,今日看上什么首饰便直接拿下好了。”一言至此,楚翘添了一句,“你们父亲将银号给了我,放心花吧。”   母子几人不约而同的贼笑了几声,达成了共识,不花白不花。   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到了十五之后一般都会定下婚事了。   梁云玥时常与两个哥哥混在一块,也偷看过不少话本子,加之梁家此前没有主母,她无教戒,故此性子丝毫也不内敛,与寻常人家的姑娘不太一样。   梁云玥闻言,并不觉之羞涩,反而大方一笑,“多谢母亲,我倒是一直想要一只流苏赤金的簪子,姑母说我这个岁数带赤金首饰太过媚俗了,可我就是喜欢。”   楚翘微怔,“……”的确有点媚俗,她怎么看都觉得梁云玥都不像梁家人。但这三个孩子是同胞所出,不存在梁时被绿的疑问……   母子几人正走着,又瞧见了一间书铺,里面摆着各色话本子,这让楚翘心痒难捺,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看话本,日子都少了趣味,梁云翼和梁云奇兄弟两个也好这一口。   梁云玥一本正经提醒道:“母亲,大哥二哥,如影还跟在后面呢,若是让父亲知晓了,保不成你们三个又要跪祠堂。”   “……”   楚翘一阵脸红脖子粗,她都这把年纪了,还要被梁时严加管教着……有点臊的慌。   母子三人断了买话本子的念头,很有默契的踏入了醉仙楼。   之前梁时不在京城,梁家的日子清贫,母子几人最馋醉仙楼里的板栗烧鸡,如今有了银钱,肯定都不愿意委屈了自己的味蕾。   如影跟着几人转了一圈了,他身为影卫,自然不能靠的过近。   但大人交代过,若有任何异样,让他随时去禀报。   异样倒是没有发现,只是夫人和少爷小姐时常鬼鬼祟祟,窃窃私语。夫人就算再怎么年轻,与少爷小姐也不是同一辈的人,就是不晓得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如影平生头一次对主子的事产生了浓重的好奇,也不晓得他们几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夫人还以帕遮唇,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如影:“……”总感觉夫人和少爷小姐是在说他们家大人,这种事还是不要如实汇报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楚翘现在腰包充实,出手也阔绰,让小二备了一间雅致一点的雅间,母子几人就开始点菜了。   其实,两年前楚翘刚以冥妻的身份嫁入梁府时,她并不怎么受待见,但奇怪的是,不出两个月,梁府上下都将她视作了正经夫人。   对此,楚翘也不明所以,她也没想到她换了身份之后,还能如此受人喜欢。   小二很快就上了饭菜,就当如影闻到屋内一阵菜香时,一玄衣锦袍的男子赫然醒目的立在了他面前。   此人面容俊朗中带着一股狠绝,剑眉斜飞如鬓,可能有人天生具有强大的气场,单单往那里一站就是一派王者气息。   萧湛的突然出现让如影当即警觉,好在他今日也带了人手出来。要知道,除却萧湛之外,还有一个隔壁楚家二公子也惦记着夫人,如影自是要盯紧了才成。   面对萧湛与生俱来的威压,如影挺直了胸膛,朗声道:“萧王爷怎么这么巧?”   萧湛鹰眸敏锐,只是淡淡扫过,就认出了如影,知道他是梁时身边的贴身随从,却见他如此无礼,萧湛忍了又忍,“本王是来求医的。”   如影胸膛起伏,他家夫人又不是大夫,萧王爷这是强人所难啊。   楚翘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也知道萧湛来了,品尝美食的好心情尽数消失殆尽。   萧湛就这么不死心,他还想让她放弃么?   可即便她嫁给了梁时,她与梁时之间也不可能有夫妻情义啊?   楚翘突然想起了曾经何时,萧湛与梁时一同来坤寿宫的情形,那日是要商榷她的生辰宴。   楚翘根本插不上话,萧湛与梁时二人一直在相互排挤,暗潮纷涌,没过多久就开始厮打了起来。   萧湛和梁时是何等人也?怎会这般冲动就打了起来?还是当着皇太后的面?   此刻回想,楚翘不由得又在脑中编出了一场奸佞之间的爱恨情仇。   萧湛与梁时迟迟不曾婚配的缘由似乎也渐渐浮出水面。   咳咳……打住!不能再多想了!   楚翘从幻想中回过神,梁云翼道:“是老师来了,母亲,老师不是外人,我这就去开门相迎。”   萧湛动用他手上的势力,执意收了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两个为学生,如此一来他似乎又与梁时牵扯不清了。   楚翘喝了一口清茶安抚了自己,“……”总感觉自己罪孽深重,硬生生坏了萧湛的好事,她霸占了梁时,萧湛肯定是对她恨之入骨了。   萧湛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让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两个对他尤为敬重,还说萧湛没有摄政王的架子,待人随和。   门扇被人打开,如影一看是自家少爷,他登时无话可说。   “老师,您里面请坐,我母亲和二弟今日也在。”梁云翼虚手一请。   虽说楚翘和萧湛算是大夫与病患之间的关系,但男女大防不可忽视,梁云翼很精明,他请了萧湛进门之后,就将门扇打开着,光明正大的,也就少了闲话。   楚翘浑身上下都不得劲了,她现在很惜命,一点都不想与萧湛这样的权贵起争执,更何况她还抢了他的心上人……   萧湛已经有几日没有看见楚翘了,他这人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点的蛛丝马迹。   其实,即便眼前的小妇人不是楚翘,即便她与楚翘仅有那么一丝丝的相似之处,他也会想法设法将她留在身边,以解多年相思之苦。   他萧湛不是什么善人,强取豪夺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不可为之之事。   一想到小妇人与梁时已经算是凤凰和鸣,过阵子还有举行大婚,萧湛眉头紧蹙,似有千般怒怨。   楚翘一看他这个样子,自是担心受怕的。   瞧瞧,他这眼神是恨不能就地将自己给弄死啊。   楚翘起身,朝着萧湛福了一福,“妾身给王爷请安,犬子顽劣,劳烦王爷照拂了。”   萧湛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卑微的行礼,心头的怨怒愈加强烈。   她这样瞒着他,如此小心翼翼,诚惶诚恐,是害怕他么?她是笃定了他可能害过她?   难道那十年的庇佑都是假的?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看着小妇人一张精致的脸,还有她躲闪不定的眸子,萧湛胸口一阵刺痛,他竟是忘了呼吸了。   垂在锦袍两侧的大掌握了握,萧湛当着三个孩子的面,打起来哑谜,他知道楚翘一定能听懂,道:“颜姑娘,本王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他想告诉楚翘,他是值得信任的。   他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不是一直没有对她下手么?   萧湛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耐心和时日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如果他萧湛想杀一个人,那人根本活不到次日。   这声音淡淡,自带一股薄凉之意,与这初冬的时节极为相配。   梁云翼,梁云奇与梁云玥自然是听不明白萧湛的话中话。   楚翘倒是以为自己听懂了,没想到萧湛会亲自过来找她谈话,“妾身明白的,王爷与二爷之间的事,与妾身毫无干系,妾身根本不在意,况且王爷那幅画妾身实在是欣赏不来。”   楚翘面色不佳,像是被第三者骚扰过的小娘子。   这话有些歧义,但楚翘一直都是这样人,行径言辞都是奇奇怪怪的,这些年萧湛已经习以为常,遂也没有当回事,又问道:“你真明白?”   明白的!明白的!她已经十分明了了。   如果有的选择,她也不想牵扯其中,断袖之癖自古有之,但那些有隐疾的达官贵人也不敢如此光明正大呀,多半都是在家中养了男.宠,亦或是偶尔才与心上人在客栈幽会。   萧湛和梁时又都是身份特殊的人物,这件事要是传言出来,天.朝的颜面何在?   炎帝那小子会被吓死的吧!   楚翘郑重点头,神色十分严肃,“妾身晓得了。”   萧湛舒了口气,按着他雷厉风行的性子,会直接将人给掳走了,可……他眼下却是不敢。   很明显,楚翘依旧是不信任他的。   况且她的死……他也不能完全脱了干系!   萧湛眉心依旧蹙着,浓眉之间似有千言万语难以诉清,他也不怕梁时知晓,总之他对楚翘的心思任谁也不可阻挡,“你明白就好,那日后若是本王做了什么事,你切莫怨恨。”   萧湛这样坦诚的态度,楚翘却是无言以对了。   本来就是她插足了梁时与萧湛,她如何能怨恨谁呢?   他……日后要做什么事?   楚翘也幽幽一叹,感叹了一下造化弄人,道:“妾身都明白的。”   既然她明白就好,萧湛为了她的清誉,并没有在雅间逗留多久,少顷之后就离开了。   三个孩子没听出所以然了,他们也觉得萧湛与楚翘之间的谈话没甚重要。   但如影却是头大了,他是需要回去如实回禀的,可方才夫人和萧王爷之间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懂啊。   如影:“……”心好累!   这天晚上,梁时刚回府,如影就一脸深沉的来到了梁时面前,并且将今日的事一个字不漏的汇报了一下,强调了一句,“大人,属下绝无谬言,句句属实,萧王爷的确说了这么几句就离开了,并没有为难夫人。”   梁时眉头一簇,思量之后才挥了挥手让如影退下。   以他的城府和心智,竟然也没能明白……他的翘翘不是一直都这样么?脑子与寻常人总是不太一样……   这天晚膳,梁时对萧湛的事只字未提,他观察了楚翘的表情,见她一脸泰然,根本不像最贼心虚。   梁时心下也了然了。   此前,他总以为楚翘可能会看上萧湛的权势与一张清俊的面容。   故此,只要萧湛去了坤寿宫,他后脚也会跟过去。   小妇人太没心机了,又是年纪轻轻就守寡的皇太后,而且喜欢看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难免宫廷寂寞难耐……   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梁时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被旁人给玷.污了去。   一直以来,梁时都觉得护着楚翘是他的责任和义务,时日一长,这便成了习惯,再也改不掉了。   今日梁老太太略显清醒,因着花木暖近日都以“身子不适”为由,阖府上下皆知道花木暖这是无声的在矫揉造作。   二爷要重新迎娶夫人,她这个被二爷从苗疆带回来的贵客自是处境尴尬。   梁老太太知道儿子这些年都是过得什么日子,若非梁时用情太深,梁老太太也不会怨恨上楚翘。   好在她并不知道如今看好的儿媳就是她曾经怨恨过的那人。   梁老太太道:“待如玉生下嫡子,花姑娘也该有个名份了。”   此言一出,一屋子的人都看向了梁时和楚翘。只见楚翘正喝着一盅乌鸡汤,反应了一会才听懂了梁老太太的话,她尬笑了一声,好像还挺配合。至于梁时……还是那张冰玉一样的俊脸,未作表态。   他这辈子栽在了楚翘手上,再也没有多余的柔情分给旁人,自然不会纳妾。他只是想知道楚翘会是什么态度。   他们已经互通心意了,她应该很介意此事吧?   但见楚翘并无半分醋意,梁时微微心伤,吃饭也显得生无可恋。   不过,梁时到底不是凡夫俗子,他肯定不会揪着这点小事不放,也不会当面去质问楚翘。   旁人见他,只是察觉他神色微异,因着他寻常就是不苟言笑之态,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到了晚上,两人还是相安无事,屋子里点了安神香,楚翘又研制的新品种,整间屋子里都充斥着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   这几日去上朝,就连朝中大臣也嗅出了梁时身上的香味,还向他打听用的是什么香料。   时下文人多是讲究,不少人晨起读书之前,还会更衣熏香一番。   梁时也不知道楚翘用的什么香料,她上辈子喜欢花花草草,这辈子一门心思钻进了研制香料一事上。   梁时对此毫无意见,只要她老老实实呆在自己身边,她就算将梁府的屋顶给掀了,他也是支持的。   *   刚入腊月,梁府上下重新焕然一新,为了补办婚事,梁时命人将府邸修葺了一遭,风一吹,簇新的红绉纱灯笼随风摇曳,处处彰显一派喜庆祥和。   楚翘不止一次嫁人了,这一回却最是心安的。   头一次嫁皇帝表哥那会,她知道自己是要封后的,心里很是没底,她其实心里很清楚,她根本当不好一国之母。   皇帝表哥突然驾崩之后,她还松了口气,当然了,这种事肯定不能说出来,太罪过了!   皇帝表哥虽然待她算不得好,可到底也是她表哥。   这一天一大早,楚翘就被接去了隔壁楚家上妆,按着规矩,她应该从楚家重新出阁一次。   她如今这张脸也是俏生生的模样,底子很好,婆子给她上妆几乎没费什么劲。   看着一屋子的熟悉的人,楚翘内心感慨万分,她又回来了,现在母亲,长嫂,还有梁温,都给她送嫁呢。   好像日子再次回到了多少年前的光景,她原本以为自己是个苦命人,或许峰回路转,老天还是眷顾她的。   楚翘有些懒,平日里不怎的上妆,今日稍稍一打扮,整个人端的妩媚娇妍,楚楚动人。   在屋内的妇人家不由得惊叹:难怪梁时开窍了,这等相貌,就是女子瞧见了也挪不开眼啊。   楚夫人和楚家大奶奶赠了贺礼与添箱,楚莲也意思了一下。   一对继子还特意送了一副画册给楚翘,楚翘还以为画的什么好东西,打开一看,竟是梁时的画像,画的非常之俊美,当真有魏晋风流名士的气度,楚翘心中微微惋惜,多好的一个俊美男儿,可惜是个断袖,这件事要是传开了,不晓得要哭碎了多少姑娘家的芳心,她勉为其难的将画册收起来了。   吉时还未到,梁温留下来陪楚翘说话。   楚翘虽是认了楚夫人为义母,可有些事情楚夫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嫁妆箱子里总不能缺了避.火.图,梁温找了借口将梁云翼,梁云奇,还有梁云玥支开了,这才偷偷摸摸塞了一本类似于话本子的书册给楚翘。   梁温同情她此前的遭遇,好在颜家再也不敢登门闹事了,“如玉,你与梁时虽已有夫妻之实,这东西也是能派上用场的。”   楚翘:“……”夫妻之实?这误会真大!不过她也不想辩解。   楚翘且不论梁温究竟给了她什么,她只要看到话本子之类的东西就会兴奋,在吉时未到之前,当即翻开看了看。   梁温吓了一跳,面不改色道:“你先嫁过去再看也不迟!”怎么这么猴急?   楚翘稍稍钻研了一番,翻阅了几章之后,怎么看好像都是男女在打架?她这般机智也是没能深刻领悟,“长姐,我晓得了,那我先放在身上,一会去了梁家再看。”   梁温今日也稍稍捯饬了一番,头上还插了一朵鲜花儿,现在年轻俏丽,闻言后,艳红的唇角猛地一抽,“……”她还真要看啊?!   梁时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怎么让一个女子打头阵?!他平时就没……教过她?   梁温收敛一切诡异之色,安抚了一下自己波涛汹涌的内心,“就要到吉时了,把盖头盖上吧。”   楚翘将避火图藏入裙摆下,好像还很在意。   梁温还能说什么呢?这样也好,梁时太过沉闷阴重,有这样一个妻子,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吉时到,唢呐,炮竹声响彻天际。   梁时身段颀长,不管穿什么衣服,总能给人伟岸如山之感。他今日穿着一身正三品官员才有资格穿的大红色祥云补子纹络的喜袍,玉冠上绑着大红绸带。因着近日火气旺盛,他里面只着中衣,如此更显得肩宽腰窄,气势凌然。   梁阁老是本.朝的的传奇人物,他这个岁数便位极人臣,是多少读者人仰慕的对象,以及姑娘家爱慕的幻影。   旁人总以为他是与常不同的,所以他素日里都是一副沉默寡言之态,旁人只会以为正常。   今日的梁阁老非但面带笑意,还十分和善的招呼同僚。   就连一直与他不合的严首辅也备受关照。   梁时抱拳道:“严大人快里面请坐,下官接了新娘子就过来陪严大人喝上几杯。”   严首辅上回已经出礼了,这次梁时大婚,他自然还得出一份。   严首辅愤愤然,两撇八字须颤了颤,违心笑道:“梁大人大喜之日,本官也替梁大人高兴啊。”   严首辅一进府门就被眼前一派奢靡场景给吓着了,他看了看府上陈设,又看了看酒席上的陈酿和菜品,脸色煞是难堪。   太招摇奢侈了!   他这个贪官都看不下去了!   梁时不是清流派么?!他哪里来的银子如此破费!   真的好想参梁时一本啊!   严首辅越想越委屈,这些年他被梁时盯着,日子过的如履薄冰,即便有银子他也不敢花啊,前阵子家中嫡孙过生辰,他也是扣扣巴巴的小办了一下!   没想到啊没想到,好一个深藏不漏的梁时!还好意思在他面前哭穷!   严首辅可能年事已高,即便再怎么老谋深算,此刻还是被梁府的奢华弄的头昏目眩。   不过,多半应该是被气的!   这厢梁时面带春风的迈出了府门,但凡看见他的人都被深深“惊艳”了一下,梁阁老当真是俊才啊!   他身着大红吉服的样子,如果谪仙临世,自成一派的文人风流。今日前来吃酒的年轻官员们都黯然失色了。   因着楚梁两家靠的很近,花轿很快就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梁府大门外。   梁时看着花轿上面垂挂的镂空银制的香球,眼神痴迷璀璨。   “新郎官还等什么呢?快踢轿子吧。”喜婆是楚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她也是算是看着梁时长大的,如今梁时成婚,她自是高兴着。   (往下翻,作话里还有一大章哦,不要屏蔽了作话【此处画重点,要考的啊】。以后我就不一一提醒啦,不然占字数,会让大伙费币。) 第56章 鼻孔出血   梁时离开之后,楚翘与梁家的几位远亲说了一会话,她对家长里短的不甚感兴趣,谁家的姑娘嫁给了哪家的公子,谁家又喜得麟儿……她听多了只会睡着,遂只是敷衍了事。   待到人都走后,楚翘让阿福伺候她除去了大妆,用过午饭之后就睡下了。   她今晨起来的很早,加上上妆拜堂折腾的不轻,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昏黄后,月上柳梢时。   婚房内正燃着大红色的喜烛,烛泪盈盈,照亮了满室的旖旎。   楚翘有严重的起床气,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她便依旧横躺着,反正洞房花烛夜也没她什么事。   其实,梁时早就在一刻之前已经进屋了,看着毫无动静的大红色帷幔,梁时不忍心,也不敢惊扰了榻上熟睡的人儿。   他盯着桌案上的一副画册看了良久,这上面画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   她……竟然还收藏了他的画册?!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心悦他的?!   单相思太久了,梁时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再也忍不住,多年隐藏的满腔情愫无处可诉,他缓步上了脚踏。   楚翘听到了动静,懒洋洋的从被窝里钻了出来,身边只着中衣,面颊却早就因为熟睡而显得粉颜酡红。   幔帐被人撩开,顺手挂在了鎏金挂钩上。随后床榻微晃,人影浮动,一旁静燃的火烛也跟着羞涩了。   楚翘看见梁时一张清俊的脸离着她只有半丈之内,他眼神凝重,眸中像是晕不开的浓墨,一眼就能将人轻易给吸进去似的。   楚翘心神一滞,她方才好像险些就被梁时的美貌给震慑住了。   以前只觉得他好看,今日他一身新郎吉服,当真是端的矜贵风雅,好一个俊俏朗儿啊。   楚翘由衷的感叹了一句,“二爷今日这好看。”她眼神痴痴的,但纯粹只是带着欣赏的眼神看着梁时。   梁时身子一僵,似有一道电流从他的头顶流窜,至击脚底,梁时瞬间涨红了脸,“……过奖了,夫人。”   两人都很客气,站在不远处的阿福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伺候,思量一番,阿福道:“二爷,夫人,可要摆膳?”   梁时刚从筵席处过来,他自然是不用吃饭,但考虑到小妻子刚刚睡醒,又是一副娇弱的样子,他真会弄伤了她……   “嗯。”梁时应了一下,嗓音有些别样的低迷,但非常好听,比那金陵的名角儿的嗓音还要动人。   楚翘觉着,整日和这样的人待在一块,原本不是折磨,而是一种享受啊,都怪她彼时错怪了梁时,如今才察觉到他的好。   楚翘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鲜花,珠宝……自然也包括好看的人。   两人的眼睛都生的魅惑人心,这般四目相视之后,屋内的气氛陡然之间怪异了起来。   楚翘也不知怎的了,突然有点心痒痒,好想盯着梁时多看一会啊!   不行,他娶了自己已经是委曲求全了,她怎能再贪恋他的美.色呢?   楚翘不舍的移开了视线,她也的确有些饿了,从踏上起身之后,没有避讳梁时,就在内间穿衣。   梁时知道楚翘惧寒,一早就命人烧好了地龙,这间寝房原本是没有修地龙的,是梁时特意嘱咐工匠在上个月赶工出来的。   娶她,他希望做到毫无瑕疵。   楚翘头上的发饰都摘下了,墨发随意用了一只玉扣固定,垂下腰间,显得身段婀娜妩媚。   阿福很快就领着丫鬟将饭菜端了上来,梁时先在桌案边落座,连喝了几杯凉茶下腹,方才抬头看着楚翘,“累么?”他问。   这让楚翘怎么回答?她只是从隔壁走了一趟,又睡了一下午,实在不太好意思说自己累。   楚翘摇头,“我不累,二爷呢?”   梁时看着艳红的菱角唇,呼吸逐渐不稳,“喊我名字。”他似乎很坚持。   楚翘也不介意,她重生而来后,很多地方都很不适应,比方说要低人一等的喊梁时为二爷,还得唤“您”。   既然梁时自己都不在意这些虚礼,她就更加省心了。   如今越看梁时,越是没了之前的芥蒂。   想来梁时也是男女通吃的,不然又如何会娶妻生子?而且楚翘明明记得他自荐枕席过。   现在想来……可能是自己误会他了!   思及此,楚翘难免面红耳赤,她也是从未经历人事的黄花大闺女,脸皮子薄。   “梁时,你累么?”楚翘重复了一遍。   这声音娇娇弱弱的,又带着几分羞涩,当真叫人一阵心痒,梁时给楚翘夹了菜,“不累,现在还早。”   呃?   楚翘并没有深究,她继续用饭。   少顷,待楚翘吃的差不多了,婆子递了一碗生饺子过来,楚翘知道规矩,正要吃一只图个吉利,却被梁时挡住了,“别吃了,小心闹肚子。”   婆子一凛,二爷这口气也太过温柔了……   婆子是过来人,自然不敢坏了二爷和夫人的好意,很快就带着丫鬟们将吃剩的饭菜端了下去。   待屋内只剩下梁时和楚翘二人时,楚翘落落大方,少了一丝新娘子的扭扭捏捏,道:“梁时,你去沐浴吧,衣裳都给你备好了。”   梁时心思微动,突然抬手握住了楚翘的一只小手,放在掌中揉了揉,哑声道:“好,你等我。”   楚翘一愣,等他干什么?   她想起来地铺还没铺好,今日是大婚之夜,按理说不应该再让梁时睡在地上,但她也不确定梁时是否愿意睡在榻上。   梁时去了净房,他并没有在里面待多久,确定自己身上的疤痕并不是十分骇人之后,梁时身上只着中衣便走了出来。   这时,楚翘才刚铺好地铺,梁时一见她跪在被褥上,翘.挺的也诱人可爱。   但他没有心思欣赏,却被心头一滞,上前一步,蹙眉道:“你这是干什么?”   楚翘抬起头来,一脸茫然的看着梁时,她今日亲自给他铺地铺了,已经足够说明诚意,楚翘道:“怎么了?我在……”   楚翘话音未落,人就被梁时提了起来。   梁时抓着她纤细的胳膊,有些生气,但又无奈,嗓音带着哄骗,道:“你傻不傻?今晚是你我洞房花烛,你还想让我睡地上?你也太心狠了。”   呃?   楚翘一脸呆愣,“……你,你要和我洞房?”   这叫什么话?大婚之日,不和新娘子洞房,那和谁?   梁时又气又好笑,嗓音已经哑到了极致,“不然呢?”她是不是还在羞涩?这才演了这么一出?   楚翘登时一怔,旋即又像炸了毛的兔子,“可……可你不是断袖么?”   时光静止,烛火奕奕,梁时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反复盯着楚翘的小脸看,这张绝美的脸上有错愕,有惊讶,有惶恐,但似乎……独独没有羞涩!   断袖!   他梁时为了她是快憋成断袖了!这阵子以来她所有的示好难道都是假的?是他想差了?   梁时何许人也,在几息之内便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应重新回忆了一遍。很多诡异的地方很快就被串联在了一块,突然有了答案。他是有多蠢,竟然会……   原来……这又是一场空欢喜!   梁时领口大开,上面还有垂落的水滴,他身上肌理修韧,处处彰显力气,楚翘仰面看着他,已经不太敢确定自己的说辞了。   梁时忍了又忍,他不知道此刻如何对待她才是最好的法子,方才温和的眸光也暗淡了下去。   但柔软香酥的身子靠的自己那么近,他情.欲未减,“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又何必忌讳与我睡在一张床上?今日是你我大婚,若是让旁人知晓你我分床睡,这对你很不利。”   是啊,头一晚上就被自己丈夫嫌弃的女子,在婆家是不会有地位的,更别指望着阖府上下敬重她了。   楚翘找不到合适的说辞,人已经被梁时打横抱起。   梁时一双猿臂强韧有力,大步上了脚踏之后,直接就将怀里的人抛上了被褥。他似乎很气愤!   冬日床铺松软,倒是不至于摔坏了楚翘,但她依旧吓了一跳。   太……太刺激了!   可……梁时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楚翘是横在榻上的,梁时随后就覆了上来,他身子又长又结实,这样的突然袭击,对楚翘而言不亚于是豆腐被石头给压了。   好在梁时还算留意,他单臂撑在楚翘脸侧,隐约之中已经快憋不住了,眸中怒火中烧。   他知道自己这次又误会了。   竟然会以为这没良心的小妇人会心悦上他!   梁时啊梁时,你在官场驰骋多年,何曾被人阴过?却是被这样一个小妇人一次又一次的玩弄在鼓掌之中。   其实,楚翘相当的冤枉,她对梁时当真没有半点心机的,她只想好好过日子,事情本来已经顺风顺水,怎会突然就出岔子了?   梁时他……到底是不是断袖啊!   他和萧湛,甚至是楚远之间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不是还牵过手么?对了,还有一个如影!   梁时今日难免要喝酒,但他这人无论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是一派干净清爽的模样。   闻着淡淡的酒气,还有他身上的龙涎香,楚翘岔开了话题,她这人就是这样,一旦遇到自己不想接触的事,立马又转移注意力,故此她多半时候都是个没心没肺的。   “梁时,你喝了花雕?”楚翘的身子与梁时的紧挨着,梁时虽然没有压着她,但也足以令她呼吸不顺,气息不稳。   楚翘不得不承认,她已经不止一次留意梁时的容貌了,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活了两辈子都没有与一个男子这般亲密过。   他这样压着她,很容易让她想歪的!   梁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就地将她给办了,让她彻底明白断袖和真男人之间的区别!   可是梁时不甘心,他一刻之前还沉浸在两情相悦的狂喜之中,他以为从今晚开始他们之间当真再无半分生疏。可到头来……空欢喜!   依旧是空欢喜!   她现在还好意思一脸懵然的看着他!无辜的像只无害小白兔!   梁时的心肺快被气炸,他露出的胸膛微微起伏,上面还有水滴落下,分不清是浴盆中带出来的,还是他流汗了。   楚翘咬着唇,那嫣红的勾人之处像被人肆意辗轧过一番,此刻显出赤血的红色。   梁时对身下的小妇人当真是又爱又恨,爱到了骨血里,也恨到了骨血里,爱恨交织,无法释怀。   梁时极力控制着自己,他很明白这种占有欲有多可怕,若是他此刻放任自己,他不敢保证明日的楚翘还能全须全尾的踏出房门。   从三岁开始,他就盼着天天能见到一个穿着小红袄的邻家妹妹,二十几年了,她早就成为了他梁时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她却……却这般看他!   将他视作断袖?他究竟干了什么?让她如此作践了小半辈子的痴情。   他梁时的情义就那般不值得她在意么?   楚翘被这样的梁时给吓着了,好像他又恢复了那个手持长鞭,无情鞭笞旁人的梁阁老了。   楚翘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她迟迟没有等到回应,又问了一句,“你,你要不要睡下?”   看着她可怜又无助的样子,又想起了她这些年所受的苦,梁时稍稍收敛戾气,阴沉道:“睡下?夫人,今日洞房花烛,你不会让我就这么睡下吧?”   不睡觉……那还要怎样?!   梁时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本书册出来,楚翘一看真是今日梁温赠她的东西,未及她开口,梁时语气怪异道:“这又是什么?你一个妇道人家把这种书藏在身上,你……”   梁时终究于心不忍,他败了,早就败了,在她面前败的体无完肤,彻彻底底。   好吧,断袖……他梁时竟然成了断袖了!   楚翘微微歪着头,她穿的是交领的中衣,因为方才的撕扯,已经露出一大片雪腻的细润光景,从修长的脖颈往下,还可见玫红小衣的带子。   梁时的视线瞬间凝住,他看着这一幕,时光再次停留,清俊的面容突然涨红,他凑到她耳边,有意吹了口气,低低道:“你是不是已经看过了?知道上面都画了些什么?”   这是他的女孩儿,他知道有关她的一切,也知道她纯白的像朵初绽的玉簪花,可不知怎的,梁时突然很想教坏她。   楚翘吧嗒吧嗒了几下大眼,这个时候她肯定是不敢扯谎的,老实作答,“我,我看过了。”   她竟然承认自己看过了,还这么坦白!   梁时原本还想有意挑拨她,可好像这家伙百毒不侵!   大红锦被如火,身下的小妇人肌肤胜雪,墨发如水墨倾洒开来。红的红,黑的黑,白的百,形成耀眼夺目的一幕。   梁时突然笑了,他胸膛微颤,磁性的嗓音还带着没有散去的情.欲,随着他身子的微颤,楚翘感觉到有什么的东西正抵在了她的.大.腿.根.部,好不难受。   楚翘挪了挪身子,她这一动弹,梁时闷哼了一声,他已经快被折磨疯了,身心俱是受着煎熬。   梁时迟迟不动弹,反而将她压的更紧,看来梁时果然也是男.女通吃的。   楚翘壮胆问,“你……你总不能是想.睡.我吧?”这个刺激来的太突然,以至于楚翘的嗓音略大。   守在门外等着伺候的阿福等人羞燥的面红耳赤。   大婚之夜,二爷和夫人当然是要那啥了,还需要问么!夫人对付外人倒是精明,但是糊涂起来,跟个小姑娘没甚区别。   此时,梁时已经无力与小妇人争执,他看着她受惊过度的样子,满腔炽热也被浇灭了,但那处始终没有消停,他一时间也不敢动,声音淡淡之中透着一股杀气了,“你想多了!”   未及楚翘开口,梁时一个侧身,从楚翘身上移开,之后从背后将她圈住,不给她任何挣扎的机会,一条大长腿就搭在了她细腰上,差点压死她了。   梁时道:“我在苗疆受过伤,入冬之后,有腿寒的毛病,借你捂一捂。”   楚翘一扭头当即“啊——”了一声,她嗓音细柔,在这样的大婚之夜实在叫人难免浮想联翩,“……你,你流鼻血了!”   鼻血?他心头都在滴血。   梁时抱着软玉温香,没有松开楚翘半分,他自己不好受,也不太想让楚翘安枕无忧。   梁时随意扯了被褥擦拭了鼻血,他这样喜洁的人,今晚打算就这么睡下了,楚翘只要微动,他便压的更紧了,没过一会,楚翘就识时务的放弃了挣扎,她很会妥协,其实……梁时这么好看,她也不是不情愿的……   可楚翘等了一会,也没见梁时有动静,她是个对凡事都充满好奇的人。   活了两世都不知道床.笫.之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且她已经嫁给梁时了,试一下……也不是不可的嘛。   楚翘等了半天,梁时依旧毫无所动。   楚翘有不明白了,难道她还不够美貌?身段不够吸引人?   没有道理啊,女子都是敏感的,她已经与花木暖比较过了,脸蛋和身段绝对在花木暖之上,梁时只是抱着她,竟然没有生出半分其他心思?   楚翘默了默,心情很复杂。   等了半晌,她后.臀的抵触愈发清晰,像是有刀柄一样的东西,硌得慌。   梁时还沉浸在巨大的愠怒之中,一个不留神,怀里的人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了上去。   梁时:“……”   顿时,万籁俱静,斗转星移……   楚翘再怎么不尽人事,这般试探之后,加之她本就脑子灵活,看话本子多,容易浮想联翩,立马就明白了过来。   梁时没反应,仿佛僵住了,楚翘趁机松开手,之后像只没力气的白兔子,软趴趴的将脸埋进被褥里,低低的嗷了几声。   梁时:“……” 第57章 梁时可恶   科举,养家,官场,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了梁时。   他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和忍性几乎统统付诸在了怀里的小妻子身上了。   她现在是他的妻了,不管她此刻心里是怎么想的,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方才楚翘那个举动之后,两个人都陷入了一时的惊愕,梁时当然不会表现出来,被她握了一下,其实……也还好。   他并不介意。   梁时胸膛起伏,长吁一口气之后,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她整张脸埋在被褥里,双手揪紧了被面,仿佛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   梁时知道她肯定是吓坏了,但梁时心里也不太好受,半晌之后,他沉重的嗓音低低荡出,“害羞?你不是就连避.火.图都看过了么?这有什么害羞的?”   梁时擅长佯装,说话时气息稳当,听不出异样,但其实早就耳轮滚烫,俊脸绯红。   梁时看着楚翘方才抓过他的小手,眸色微眯,仿佛想到了什么,但到底没有付出行动。   楚翘闷了良久,感觉自己太不厚道了,她竟然险些就将梁时给……这不是她的本意啊?需要负责么?   楚翘不敢想下去,她自诩能力有限,梁时真的要让她负责,那么她是不是要需要给他生孩子呀?难度好像有点大,她从未想过生孩子的……   两人依旧在僵持着,梁时也不好这个时候拉下脸皮哄她,更不能告诉她实话:抓了一下也是没有关系的……   看着小妻子身子微僵的趴在被褥上,梁时心头那点愠怒逐渐消散,好像不管她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轻而易举的一点小动作就能让他原谅。   楚翘,算你狠!   梁时咳了一声,这种事肯定得让他化解。好在据他所知,楚翘也不是一个矜持的女子,否则她岂会犯了那么多的糊涂事。她应该不至于羞涩难耐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梁时抬手,正要将她的身子掰过来,就闻小女子哼哼唧唧抱怨道:“太吓人了,它怎么长这样啊?”   梁时刚抬起的手登时僵住,这让他如何作答?这又不是他能够控住的!   梁时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又伤了,他事事追求完美,无非是想能配得上她,可她竟然嫌弃……而且这又不是他能够改变的!   她怎能好意思说出口?   梁时又是一阵无奈的叹息,旁人洞房花烛都是水到渠成,他还得徐徐诱之,慢慢教她……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日影这个时候脸色都黑了,他家大人今晚洞房花烛,他此刻上门找事,大人日后肯定会嫉恨他的!   然,此事非同小可,他不得不冒犯了。   如影无视阿福等人的存在,对着喜房门扇,绷着脸道:“大人,出大事了!今夜亥时城门起火,眼下已经烧到了城东!”   城门有重兵把守,怎会好端端的失火?   就算失火也轮不到梁时插手去管,自有禁军和五军都督那边全权处理。   闻声后,梁时眉间猛然增了一抹不耐烦,他今晚可能无法得偿所愿了,但也不想就此离去,这样安静的相拥已经是奢侈。   楚翘最是喜欢热闹,城门都能失火?这得发生了多大的事啊?她方才因为抓了梁时那处的震惊也消散了一些,扭过头,一脸认真道:“怎会失火?可有反贼入侵?”   梁时眉梢挑了挑,他果然是白担心了。楚翘是那种会羞涩的人么?   梁时的大长腿从楚翘身上移开,随手就抓了一件外袍套上。   在官场驰骋多年,让他练就了十分警觉的危机感,他低头看了一眼双眸微润的楚翘,突然一怔:哭了?   梁时将楚翘提了起来,他没有过多解释,很快就给她套上了外裳,连一双鞋子都没来得及给她穿上,就将人抱到了外间的博古架旁。   这个过程非常之快,好像梁时有什么万般火急之事。   楚翘正要问出口,梁时启动机关,之后博古架缓缓从内打开,里面又延伸了一条过道。   梁时点燃了火烛,直接抱着目瞪口呆的楚翘进去了,将她放在里面之后,梁时神情严肃,“别怕,我很快就回来接你,在此之前,你休要闹出动静,听懂了么?若不听话……我明日就将你发卖了!”   因为太了解楚翘了,梁时不得不威胁了一句。   楚翘咬了咬唇,她今日犯错了,眼下也不敢与梁时置喙,更不能被他给卖了。   即便她现在是梁夫人,梁时也是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的,他就连自己的老师徐谦也害死了不是么?   楚翘很识时务,她点了点头,梁时看了她最后一眼,欲言又止,遂转身大步离开。   待密室的门彻底合上之后,楚翘环视一周,里面只有一盏松油灯,她最是不喜欢密封的地方,找了一个角落缓缓蹲下,之后抱紧了自己,别说闹出动静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那些年在坤寿宫,漫漫十载,她都是独居熬过的,一点也不想重温夜深十分,周围都安静到落发可闻的处境。   方才对梁时还存着一点内疚,眼下……她隐隐开始怨恨了,干嘛要将她一人丢下?还关起来?她总不能长着翅膀飞了!   而且,梁时根本没有询问她的意见,他强势又蛮横,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   这才刚被关住,楚翘就开始发慌了,也不晓得梁时什么时候能回来?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已经开始想他了。   这厢,梁时打开了房门,如影当即低下头,一眼都不敢多看。   梁时面色凝重,未言一词便大步往迈出了院落,如影低着头,紧步跟上。   此时,府上的下人还在收拾着酒席,处处都是大红灯笼高照,没有半分孤夜冰寒的迹象。   但如影却从头发丝凉到了脚底心,主仆二人行至回廊,梁时突然止步,如影想都没想,当即就将要汇报的事情一一禀报,语速之快,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一个劲的冒了出来。   “禀报大人,今日城门失火,方才罗指挥使前来送信,说是有人蓄意在城墙下埋入了大量火油与□□,而且据罗指挥查验城门附近泥土,应该是三日之前的事了,也就是有歹人蓄谋已久!”   “此人敢在城墙下做手脚,这其中定有通天的阴谋。”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今日正好起了急风,火势一大,城东就有危机。”   “然而,这依旧不是重点!”   梁时一个冷冽的眼神扫视了过来,“说!”   如影身子一滞,感觉到了主子眼中的杀意,他壮胆道:“重点是皇上他……他今夜去了……歌舞坊!”   梁时听到这里,淬了冰一样的眸子瞪了如影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之前,道了一句,“你以后只需要汇报重点!”日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跟那小妇人一样了!   如影:“…………”   出了府门,梁时带着十来个护院,驾马朝着城东方向疾驰而去。   *   阿福等人原本今夜是要轮番值守的,后厨的热水也是随时备着的,就等着屋内叫水了。   现下二爷突然出去了,也不晓得还回不回来?   阿福站在外面守了一会,几个小丫鬟和婆子围着火炉子烤火,小丫鬟时不时往屋内瞅两眼,婆子叫喝道:“小蹄子,管好自己个儿的眼睛,休得乱看。”   夫人是什么样性子的人,阖府上下都差不多知晓了,夫人没有道理一点动静都没有啊,除非夫人已经睡着了。   就在这时,院子角落传来几声闷响,听起来还像是有人被打晕了。   下人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流浪汉,今日恰逢梁府办喜宴,这些人是想讨点好处。   加之府上四处都有护院守着,下人们并没有当回事。   但就在婆子和丫鬟们掉以轻心时,突然有人从屋顶落下,几个砍刀手下去,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喜房外的所有人。   这厢,小黑亲自领人进入了婚房,屋内香气扑鼻,即便什么也没有瞧见,也自有一股旖旎之意。   小黑蒙着面的,他动了动手势,悄然上前。   可当他轻步迈入内室时,却见榻上空无一人,此时喜烛摇曳,脚踏上还落了一本避.火.图,这书册是翻看着的,里面的图册无比的清晰的落入了小黑的眼中。   “……”梁大人……这是打算作甚呐?   小黑到底不敢直接潜入净房,眼下屋内一应被搜过了,而且众人隐在暗处时,的确只看见梁时离开了喜房,新娘子不可能不翼而飞了。   所以说,眼下唯一藏人的地方就是净房了。   小黑闷咳了一声,这种事还得他亲自己出马才行,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动静,小黑开始急了,万一让梁时察觉异样,他再折返,那主子的计划可就被打乱了。   小黑轻步迈入净房,他是闭着眼的,依旧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之后,这才先睁开了一只眼,发现净房空无一人,只有几件大红色的吉服落在了藤椅上,浴盆中还腾着丝丝热气,场面叫人脸红。   一番快速搜查之后,小黑一无所获,只能顶着一张黑脸,再次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速度翻墙离开。   这时,楚远从巷子口的一株歪脖子槐树下站了出来,他对身侧的心腹道:“去查查那伙人是不是回了萧王府。”   心腹应下,“是,二公子!”之后,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楚远倚在树干上斜看着梁府,片刻之后唇角斜斜一扬,也不知道想到了怎样有趣的事儿,竟让他如此开怀。   他眸光璀璨,半晌之后才回了隔壁楚家。   翘翘……咱们来日方长!   *   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下钥,城东的歌舞坊被烧,炎帝也颇有些狼狈,梁时只好将他带回了梁府。   见梁时面色清冷,毫无大婚之喜,炎帝道:“老师,朕可是打扰你了?”   梁时避而不答,只是吩咐下人好生伺候炎帝,又对罗一伦道:“罗大人,皇上今晚的安危就交给你了,明日辰时之前定要送皇上入宫!”   一代帝王竟然弃了后宫,反而去歌舞坊寻欢,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怕是又是一场朝中争锋,罗一伦是北镇抚司指挥室,只听令于炎帝,他只好点了点头,“今晚有劳梁大人了。对了,我有一事不知,梁夫人是如何知道皇上身在何处?”   罗一伦也是后来才知晓的,他只知炎帝去了城东歌舞坊,至于究竟在哪间屋子里,又和谁睡在一块,罗一伦一无所知。   梁时依旧没有作答,双手抱拳道:“我还有事在身,罗大人请自便。”   罗一伦唇角猛然一抽,说起来,今日是梁时的洞房花烛,他此刻铁着一张脸也实属正常。   梁时步子很大,在走到喜房门前之时,看了昏厥在地的丫鬟婆子,他眉头猛然一蹙。   果然是让他猜中了!   梁时刚要推开房门,他步子一滞,先将身上带血的外袍褪下,这才推门而入。   屋子里分明有人闯入的痕迹,梁时大步行至博古架,启动机关之后,发现里面一片漆黑,他心一沉,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来了。”   楚翘听到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很没出息的哭了出来。   密室里没有地龙,眼下又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加之酥油灯也灭了,伸手不见五指,怎叫她不害怕?   梁时的方位感极强,三步并成两步就走到了楚翘的面前,俯下身将她拉了起来。   “梁时,你怎么能这么坏!”带着哭腔的女音喃喃道,好像还有意压制着似乎,没有哭出来。   梁时:“……”他再无犹豫,弯下身将楚翘打横抱了起来,掌心感觉到了她身体的冰寒,梁时身子一颤,随即大步往内室走去。   今晚的事情,梁时不想解释,他更不想让楚翘担心受怕,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她永远都是那个调皮捣乱的邻家小妹妹。   将人放在榻上之后,楚翘灵敏的鼻子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可当她看着梁时,却见他浑身上下干干净净,衣着整齐,就连墨发也仍旧梳的一丝不苟,只是他身上冰凉,好像方才从外面回来。   不是说城门失火了么?这么大的事,朝廷一定会追究到底的吧,不管是谁干的,这都是灭九族的杀头大罪。   楚翘不敢多问,生怕自己会露馅了,她眼下就是一届小妇人,不是什么皇太后,她自然不会去关心朝廷大事。   见她欲言又止,明明好奇心十足,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梁时抬手捏了捏高挺的鼻梁。   对她无计可施。   “睡吧。”梁时道了一句,随手将鎏金垂钩上的幔帐落下。   楚翘见势就往床榻里侧挪了一挪,大户人家成婚,妇人都是睡在外侧,也方便夜间起身伺候夫君。   楚翘本想提出换个位置,梁时已经大刺刺的躺在了榻上,随着他的动作,千工床暧昧的晃动了一下,他平躺之后,整个人霸占了半张床,楚翘发现,他的脚都能够到床尾了。   梁时双眸紧闭,双手置于胸口,睡姿十分端正,但他没有盖被褥。   屋内的地龙烧的很旺,的确也不太冷,楚翘钻入被窝暖和了一下,开始想入非非:出了这么大的事,梁时怎么还有心睡觉?   楚翘在密室里冻的厉害,小腹隐隐胀痛,不多时就昏昏欲睡了。   耳畔传来清浅的呼吸声,梁时这才睁开眼来,他侧过脸,入眼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儿,她现在就睡在他身侧,乖顺的像他梦见过的样子。   父亲走得早,梁时自幼就知道自己肩头的担子,他记得很清楚,有一日那小丫鬟偷跑出来,来隔壁找他,然后告诉他,“梁时,你别怕,我会帮你的。”   彼时,梁时一怔,她一个连耗子都害怕的小姑娘,她能帮什么?   后来,梁时才知道,她真的帮到他了,因为她的存在,他才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看了片刻,梁时的唇凑了过去,吻上了小红痣,可能因为今日内心受伤过重,他没有就此罢休,吻又落在了那张殷红的唇上。   触感柔软似四月娇花,令得他险些痴狂。   梁时移开之后,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之后长臂从小妇人脖颈下绕了过去,轻车熟路的将她圈入怀里,这才重新阖眸睡下。   *   萧王府,气氛凝肃。   小黑脸上的面巾已经摘下,此番事情办的很不顺利,他自是知道王爷会如何惩戒。   小黑双膝跪地,低垂着头颅,“王爷,属下办事不利!任凭王爷处罚!”   小黑是萧湛的心腹,十来岁就跟在了萧湛身边,其身份绝非是一般的护院可比拟的。   安静,绝对的安静!   萧湛面对着一副山水画册,久久没有转过身来,小黑抬起头,就见萧湛置于身后的手掌已经紧握成拳头。   这是他盛怒之后的表现。   小黑喉结滚动了几下,又道了一句,“若……若不,属下明晚再去一趟梁府?”   萧湛突然转身,那一惯清冷的面容煞气十足,但与此同时还有一股悲切隐在其中。   他双眸赤红,隐有杀机浮现,在小黑还没看明白时,一阵冷风突袭,萧湛抬脚就踹在了小黑胸口,“废物!”明日太迟了!   小黑当即俯地不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但他很快恢复跪姿,半分不敢为自己辩解。   萧湛却是拂袖而去,留下一屋子的人跪地,迟迟不敢起身。   王爷修身养性多年,今夜之态实属罕见。 第58章 暖床作用   城门失火,守城将领自是逃不了干系。   但梁时知道,那里面有楚家的人,此番出了这么大的事,守城那批将领肯定要大换血。   毫无疑问,有人想削弱楚家和他的势力。   而且,此番城门失火只怕是一箭三雕之技。   炎帝尚未亲掌玉玺,朝政仍是内阁与摄政王把关,而梁时一党也同样占据重要的地位。   下朝之后,群臣纷纷列班走出大殿,群臣似乎皆是心中了然,有意避开了萧湛与梁时。   镇国公为了避嫌,先行一步离宫了。   镇国公府今年接连受创绝非巧合,但像楚家这种门第,除却是谋逆大罪,否则一时半会无人可撼动。   国公爷并不心急,能走到今日这个地步,他也深知其中利害,暂且不动声色方是上策。而且梁时早就提前叮嘱过他,要小心为上。   萧湛在宫道上挡住了梁时,他身着亲王蟒服,气势如山,看着梁时的眼神自是一股杀意。   梁时唇角扬起一抹鄙夷之色,“王爷找下官有事?皇上已经将城门失火的案子全权交由锦衣卫查办,王爷似乎有意见?”   梁时最初入仕时,便不会阿谀奉承,他好像一开始就应付的游刃有余,即便对面萧湛这样一等一的权贵,也从未显露任何卑色。   萧湛时不时的滚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因为大力之故,拇指指尖已经泛白。   二人行至宫道上,萧湛压低了声音,直言道:“梁时,本王很不喜欢旁人夺了本王的东西。”   梁时眸中溢火,东西?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梁时是个极为挑剔的人,吃食,穿着,甚至是身边的下人,一旦不合心意,他就会彻底发配了,但对于楚翘,有关她的一切,无论好恶,在他眼中,都是世间无人可比的。   他的翘翘,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那都是对的!   在这件事上,梁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下官不明白王爷的意思,若无他事,下官先行回府了,夫人还在家中等着。”   梁时刚要迈出一步,萧湛左脚抵在了他的皂靴上,“梁时,你与本王可以合作,本王可助你一辈子飞黄腾达,直至内阁之巅,本王要她!”未了,萧湛又添了一句,“还有那两个孩子。”   梁时觉得这话当真是可笑,“下官的夫人和儿子,都只能是下官的,王爷这是什么癖好?喜欢夺□□,抢人子?”   萧湛唇角猛然一抽,说话间,眸色骇人,“梁时!你明知他们都不该属于你!”   这厢,严首辅慢吞吞的从千步廊走了过来,只见不远处梁时与萧湛面对面站着,又好像在说什么悄悄话,神色皆是异常。   严首辅心中不甚痛快,他真的很想探知一下摄政王和梁大人在说什么!   是不是想合伙对他不利?   严首辅加快了步子,拖着一把老骨头,人还未到,笑声先至,“王爷和梁大人在说什么呢?”   此言一出,严首辅一怔,他怎么能直接问了出来?!这样太直接了,会被人轻易看出目的的!   不过未及严首辅为自己辩解,梁时与萧湛已经各自迈向宫道两侧,头也不回的走了。   严首辅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活到这把岁数了,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忽视,“……”他们两个一定是真的想联手对付他?!   严首辅决定速速回府与门客商榷对策。   *   楚家搭了戏台子。   梁府女眷,连同远戚都去了隔壁楚家。   楚翘算是新妇,今日稍稍打扮了一下,看上去还是年轻的小姑娘,妖冶艳丽,双眸灵动。   楚翘正听着戏,楚远摇着折扇走了过来,张口就道:“五妹,我这里养了几盆罕见的花卉,你想不想过来看看?”   她不太想……昨晚受惊过度,加之在密室冻了两个时辰,癸水提前来了。   楚翘慵懒的抬了抬眼皮,正要回绝,楚远笑的很放.荡,又道:“就在西苑的暖房,很近的,二哥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这话很亲昵,也很熟悉。   西苑暖房是楚翘上辈子时,二哥特意命人替她修葺的,还派人去各地搜罗名贵花种,就连宫里都养不活的花卉,二哥也会想了法子帮她种活。   楚翘从不认为她自己是个没良心的,在楚远盛情相邀之下,楚翘起身跟着去了。   阿福自是紧跟其后,楚梁两家谁人不知道楚二公子曾对梁夫人有过非分之想?   楚翘自己也有所注意,除却阿福之外,还另外带了两个小丫鬟。   楚远:“……”傻姑娘,他总不能真的对她如何!   楚远的确没让楚翘失望,眼下就快过年了,但暖房中各色花卉一应尽有,没想到她都离开两年多了,二哥还打理的如此之好。   见小妇人微微动容,却极力克制自己的艰难模样,楚远不忍看下去,咳了一声道:“五妹若是喜欢,我这就命人给你送一些过去。这些都是我家翘翘喜欢的,现在翘翘不在了,这些花儿草儿的也是寂寞。”他也寂寞。   对上楚远一双探究的眸子,楚翘欲语却无词,不是她不愿意承认,可她若是说出来,旁人会信么?说她借尸还魂了?那些害死她的人肯定也盯上了楚家,她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了自己。   楚翘点了点头,“多谢二哥。”   这声“二哥”轻柔温婉,楚远心头一软,险些就上前两步将小妇人拥在怀里。   他一手养大的翘翘,如今却对他这个二哥这般客气了。   好在……好在她就在隔壁。   一个时辰之后,梁时回到了府上,一踏足上房,入眼就是花花绿绿的场景,他想小妻子,便疾步去了寝房,竟发现他的屋子里也是布满了各色鲜花。   梁时:“……”他素来不喜欢这些,可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楚翘正在屋内吩咐了丫鬟归置着东西,见梁时回来,她上前一步,“你今日怎的回来这么早?”   还用问么?   她是不是忘记了昨日才大婚?   梁时半垂着眼眸看着她,有种恨铁不成钢的错觉,但依旧压制住了气愤,道:“这些都是隔壁搬过来的?”   除却楚远之外,他想不出还有谁有这等闲情雅致。   楚翘点头,“二哥待我极好的。”   梁时眸色微眯,这才成婚,她就向着楚远了?“你……肚子还难受么?”   昨夜两人是相拥而眠的,梁时起榻上,衣襟上的血渍醒目,他起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楚翘身上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这才……有所察觉。   楚翘后知后觉,她那时睡得正香,根本不知道梁阁老替她检查了身子,她点头,“好些了,你怎知?”   梁时以拳抵唇尬咳了两声,改日得让周公老先生给她好好调理一二。   若是有了子嗣,她该不会再有二心了。   门外一小丫鬟疾步而来,打断了梁时的尴尬,她道:“二爷,楚二公子说要见您,现下,人就在外头。”   梁时趁机大步离开了,再也没有看楚翘一眼。   楚翘还以为自己又怎么惹到他了。   楚远见到梁时那一刻,他面色不善,张嘴就道:“梁时,你……你不准欺她!”   梁时微微叹气,全天下都知道了真相,只有那小妇人一人还瞒在鼓里。   梁时直言,“她是我的妻,我如何会欺她?!”   这才是楚远最为担心的事,“你……你……”楚远气的脖子涨红,一张俊脸抽搐了起来,“她自己知道么?我是说……她知不知道你已经知道了?”   这话太拗口,一侧的如影根本没听懂,近日总是出现这种状况,他已经隐隐怀疑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梁时鹰眸微眯,事到如今,与楚远坦白也无妨,“你自己的妹妹,你还不了解?她还以为她瞒了全天下!”   楚远:“……”自己宠大的人,他自是很清楚。有些话他实在问不出口了,更不想知道楚翘与梁时有没有做成真夫妻。   梁时又道:“望你暂且不要惊动她,这几年苦了她了。”他凝眸看着上房的方向,似有千言万语。   楚远极力让自己平复了下来,他最好的知己娶了他最疼惜的妹妹,自家的猪拱了自家的白菜,他还能说什么?   “那你说,你我何时可以和她坦白?我还想问问是谁害了她。”楚远道。   对此,梁时并不抱希望,“若是她自己知道,你以为她还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肯定兴冲冲的跑去报仇去了。   楚远闻言,觉之在理,二人正说着,楚翘领着一众丫鬟从小径走了过来。   梁时与楚远非常默契的纷纷转身,对着一盆刚搬过来的“残雪惊鸿”评价了起来。   梁时:“楚兄,你种菊的本事堪称一绝,这可是“残雪惊鸿”?”   楚远笑道:“哎呀,妹夫,你倒是好眼力,不过要论菊花,还是那盆“点绛唇”更有韵味。”   梁时朝着一盆橘色花卉望了过去,“好名字啊楚兄,改日我想向你请教一本菊谱,不知楚兄可方便?”   楚远眼角的余光看着楚翘,朗声笑道:“你我都是自己人,何来不方便一说。”   楚翘靠近之后,听他二人对着几盆菊花凯凯而谈,摇了摇头,很失望的离开了。   城门失火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也不商榷一下对策?可是有人想造反?炎帝那小子也不知道眼下如何?   这厢,待楚翘走远之后,梁时和楚远突然面色凝重。   楚远这才将昨晚的所见告诉了梁时,“你可知萧湛昨夜派人潜入你府中?”   梁时点头,他微微抬手,指尖略过一朵开的正艳的菊花,忽的掐断了一只。   楚远看着心头一跳,有些心疼,“喂,这花招你惹你了?我猜测萧湛并不想对她不利,否则以他的心智不会等到今日。”   梁时嗯了一声,“她已经是我的人了,即便是萧湛,又能如何?我自有法子应对。”   楚远猛然间一阵狂咳,他怎么那么想揍人啊!   如影眨了眨眼,“……”听不懂,果然是脑子不够用了!   关于城门之火一事,梁时与楚远从头到尾都是只字未提,仿佛根本就不在意。   *   梁时去了一趟镇国公府,回来时已经是夜深时分。   如影紧跟其后,在二人皆迈入府门后,如影在梁时身侧道:“大人,外面的几个探子都处理了。”   梁时点头应下,之后大步往寝房而去。   如今的日子,他好像很是期盼日落之后,不管她真心与否,他都有机会能与她光明正大的独处。   总好比曾几何时,说句知心话都要挑日子,挑场合。可恨的是,她何曾懂过他?   夜凉如水,梁时一进屋就褪去了身上的衣袍,屋内还留着两盏火烛,照亮了满室的琼花怒发。   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梁时还是唇角微抽,他这间屋子,谁人敢在里面随意放置东西?这才成婚一天,就被她给侵占了去。   阿福在一侧躬身道:“二爷,夫人她喝过药就睡下了,夫人今晚没有查出异样。”   知道她小鼻子灵敏,梁时让周公调制了无色无味的止痛药,若是还有一丝异样,她肯定不会喝。她到底还是在防备着他。   梁时轻应了一声,嗓音带着夜的迷离,格外温柔,“下去吧。”   阿福点头如捣蒜,很快就离开了寝房。   梁时站在脚踏上看了一会,这才去了净房稍稍洗漱一番,他发现脚踏下面依旧铺了地铺……   梁时叹了口气,无声的上了榻,将小妇人圈入怀里,大掌附上了她的腹部,顿时手一顿。   她看着前凸后翘,那里竟然如此平坦平坦,不过触感也是极好的。   他刚动作,小妇人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又往他怀里拱一拱,梁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有暖床的作用。   为了等她,他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无,就是担心有朝一日她会嫌弃。   夜很长,外面北风呼啸,眼看着京城的第一场雪就快下了。   梁时将被褥统统盖在了楚翘身上,他自己则露出一大片后背。   但依旧是不行,只要她睡在自己身边,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定下来。   梁时自诩定力过人,可还是无法入睡。   到了后半夜,梁时去了一趟净房,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复而再上榻后,小妇人好像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非但没有推开他,一手揪着他的衣襟,柔.软.丰.腴处嚣张又奔放的紧紧贴着他。   梁时:“……”   鸡鸣时分,天际还是一片混沌的蟹壳青。   梁时已经穿戴好了,发髻也梳的整整齐齐,他将手中一坨衣裳递给了如影,“处理了。”之后大步离开。   如影跟着梁时多年了,他并非是个无知的男子,他低头一看,登时涨红了脸,二爷都成婚了,怎么还……这是欲.求.不.满?   *   因着朝中之事耽搁,认亲一直被推迟着。   楚翘并不在意,当初梁家落难时,这些所谓的族亲,也没有一个伸手帮衬的。她可不想以德报怨。   大婚之前,梁时就将梁府的账目和掌事权交到了楚翘手上。故此,那些梁家的族亲见着她也是毕恭毕敬的喊声“二夫人。”   楚翘吃了一盅羊乳杏仁茶,喝之前她还特意用了鼻子嗅了一嗅,就生怕梁时会在茶盅做手脚。   楚翘照常去香料铺子里看账目,马车刚驶出恒顺胡同没多久,突然刹住了。   楚翘险些摔了一下,待她坐定之时,一小乞丐打扮的男孩塞了一封信笺给她,之后飞快跑不见了。   马车忙道:“哪家的孩子?自己找死么?”   楚翘瞧着那孩子也是可怜,正想叫住他问问这是怎么回事,但孩子却是不见人影了。   如影上前一步,“夫人,您没事吧?”   楚翘知道如影是梁时指派到她身边来的,她没有说实话,只道:“我无事,继续赶路吧。”   楚翘稍稍平复了一会心情,她先是闻了一下信笺,没有可疑的气息,这才将信笺翻开。   上面赫然醒目的写着一行小字,“想知道是谁杀了你,三日后晌午相国寺见。”   楚翘心头猛然间一颤。   这人……大概是萧湛吧?除了他之外,这世上还会有谁知道她的秘密?   楚翘知道梁时在她身边安排了眼线,这件事肯定不能轻易闹出动静。   转眼到了三日之后,楚翘在府上坐立不安。   她自然是很想知道是谁害死了她,目前来看梁时和萧湛似乎都没有理由杀她。   可究竟会是谁? 第59章 楚翘被掳   好半晌之后,楚翘依旧没有找出合适的话出来。   梁时是为了给她寻药这才落下了病根子?   他……是自愿的?还是因为皇命难为?   楚翘虽是没心没肺的过日子,可是她心软,一旦有人触碰到了她的软肋,她便很容易中招。   梁时很清楚这一点,但依旧没有等到他所期盼的回应,只有继续循序渐进,“当年中了一一只毒箭,我昏睡了半载。”   楚翘小身边微颤,开口时,嗓音微哑,“梁时,你……你就不怕死?”越说到后面越是没有底气。   如果不是因为他命大,他也已经死了吧?   楚翘不知作何感想,脑子里乱哄哄的,甚至有些内疚,她简直太坏了,曾经将梁时想的那般恶劣。   梁时见她中招,顺着她的话,道:“你不懂,我与皇太后的交情……非一般人能及。”   楚翘又是身子一僵,她像一条泥鳅,又往被褥里面缩了一缩,好像恨不能将自己给埋起来。   梁时没让她得逞,一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肩头,一把又将她给拉了上来,“你也不怕闷死。”   他已经这样表明了,可小妇人似乎依旧没有打算主动坦白,她究竟还在顾虑什么?是怕他?还是羞涩?   梁时在朝堂上步步为营,但是他很难猜透她的心思。   楚翘心里很清楚,如今她与梁时已是夫妻,又这般相拥而眠,这今后肯定是撤不掉的干系了。   她原本已经打算安安分分的当梁夫人,可今日听梁时一言,她没法安心下来了,憋了良久,问道:“为什么呀?你跟皇太后是什么交情?”   她从来不知道和梁时之间有什么交情呀?   梁时自幼少言寡语,即便他们幼时经常见面,也都是她一个人滔滔不绝,梁时多数时候都是静悄悄的在一旁听着。   见楚翘终于有所动容,梁时在她面前也不介意提及陈年往事,只是他不甘心,他穷其一生都盼着她能主动心悦上他。   “怎么?你吃醋了?”梁时火气很旺,又正当血气方刚,说话时,呼出的热气直直喷在了楚翘的耳轮上。   总觉得二人之间的还是不够贴近,他只是用了大长腿轻轻一拢,就将楚翘又往怀里带了一带。   楚翘感觉到了他身上的炽热和坚硬,虽她没有经历过人事,可她看过无数话本子呀,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那啥了么?   楚翘想入非非,倒也不是巴望着梁时对她怎样,她纯碎是好奇心太盛了。   “我哪里敢?你……你休要再提皇太后,这是大不敬。”楚翘觉得这个问题太尴尬了。   两人幼时的确是经常碰见,可梁时每次都是阴沉着一张脸,她还以为梁时很不喜欢她,对她很有意见呢。   毕竟,她幼时那么霸道,夺了他不少小玩意儿。还害他断过一指。   楚翘有些热了,她多半时候都是没心眼的,张口就道:“梁时,你压的我太紧了,我热。”   她尾音缥缈,如丝如缕荡入了梁时的耳中。   梁时感觉快被她给逼疯了,沉声道:“热了不知道脱衣么?”   楚翘又僵住了,“……”   他们是夫妻了,就算梁时要和她做夫妻之间的事,她也没法制止呀。   而且,听了梁时方才的话,楚翘内心翻腾不休,她都不敢继续问下去,好像欠了梁时太多,必须要对他负责了。   楚翘身上穿着粉色中衣,她这人不喜欢束缚,衣领松松垮垮的开了大半,里面玫红色小衣上的并蒂莲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还有那呼之欲出的诱.惑。   梁时叹了口气,索性闭上了双目,过了片刻,无温道:“楚二明日会入宫,请求皇上给萧湛与楚四姑娘赐婚。”   楚翘眨了眨眼,自是不敢在梁时怀里动弹,这都好几日了,他每晚只是抱着她,楚翘都怀疑梁时是不是还有旁的隐疾?   可那次她明明抓到了……   她好歹也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打住!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楚翘应了一下,“二哥倒是操心了,四姐能嫁给萧王爷也是福气。”她敷衍道。   楚家的两个义女,一个嫁给了梁时,另一个嫁给了萧湛,这让朝中臣子怎么看啊?!   楚翘不是不懂朝政,她只是很多时候自动排斥尔虞我诈。   有些事情,稍稍动一下脑子,她还是能理清楚的。   楚翘被压的难受,她挪了挪身子,后.臀碰触到一物时,她都想哭了,“梁时,你别总是抵着我!”   她大胆又放肆,梁时反而无话可说,俊脸瞬间滚烫了起来,“你别动,我自然会……留意。”他沉声道。   原以为楚翘和自己一样煎熬,但片刻之后,怀里的人渐渐放松了警惕,不一会就呼吸平缓了。   梁时:“……”她这是心太大,还是太不将他当回事了!   确定楚翘睡着之后,梁时这才起身去了净房,安神香的作用对楚翘而言恰到好处,对他却是微乎其微。   *   次日,楚远入宫见了炎帝,并且提出了想撮合萧湛与楚四姑娘一事。   炎帝的亲生母亲是身份卑微的宫女,生下炎帝之后就死的不明不白,其身份不明。   故此,炎帝一直将楚家当做母族,加之这些年,也的确是楚家人一路为他保驾护航,炎帝对楚家的要求几乎不会反驳。   况且,炎帝也想拉拢萧湛,让萧湛娶了其他朝中权臣的女儿,还不如让他娶自己人,“二舅舅,此事就这么办,朕这就下旨赐婚。”   楚远眸色微眯,曾经何时,炎帝是不敢这么草率的做决定的,这小子……他也想压制萧湛。   如此甚好。   楚远的目的达成,在出宫门的路上遇见了梁时,楚远挑眉,笑的风流又荡漾,“妹夫,你在等我?”   梁时唇角微微动了动,他的确很早之前就想当楚远的妹夫,让楚远占个便宜也无妨,“皇上同意了?”他语气无温道。   楚远钻入了梁家的马车,车厢内陡然之间拥挤了起来,马车晃动了几下才恢复平静。惹的路过的宫人频频驻足。   楚远胡闹惯了,梁时不与他计较,吩咐车夫开始赶路。   楚远坐定之后弹了弹衣袍,嗅了一下车厢内的气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梁时,这才画风一转,严肃道:“梁时,皇上已经不是那个毛头小子了,他想动萧湛,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梁时俊颜微沉,眉目紧锁,似愁似怨,“你说呢?”   楚远哑然。   萧湛权势盖主,炎帝自然不会一直忍下去,这皇位到底不是萧湛的,可想要夺回玉玺,又谈何容易?   萧湛迟迟不释权,炎帝届时一定会拉拢梁时与楚家,而楚四姑娘不过是个棋子。   楚远甚至于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中。   将楚四姑娘嫁给萧湛不过是权宜之策,到时候若是真的事变,楚远不会心慈手软。   其实,他和梁时二人,真正狠毒的人是他。   楚远提议道:“我打算今日去你府上小坐,听说你那里新得了一罐好茶?”   梁时不太想让楚远和楚翘走的过近,梁时虽是尽力隐藏,但对楚翘的独占欲已经侵蚀了他。   人若是从小到大都渴望着某件东西,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不是成佛,就是成魔。   见梁时沉默,俊脸冷漠骇人,楚远挑眉道:“萧湛今日在朝堂上举荐你去杭州,皇上迫于群臣压力,只能同意。再者几年前那桩贪墨大案,你也的确插手了,此行你非去不可。你现在身兼户部,能者多劳。”   说到这里,楚远又放.荡的笑了笑,“放心吧,我给你看着翘翘,有我在,你还不放心么?”   好像梁时即将远离京城,对楚远而言是一件极大的乐事。   梁时与楚远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两人少年时还在光着身子在湖中凫水,对彼此非常了解。   梁时剑眉一挑,一贯是冰玉一样的脸却是笑了,“多谢楚二,只是……我打算带她一道赴任。你也知道,她一贯贪玩,还没出过京城,我想带她出去看看。”   楚远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最终消散,梁时说的没错,楚翘的确一直吵着想离开京城,去别处游玩,可一直不曾有机会。   “不是……你……长途跋涉,你当真要带她走?”   梁时直言,“当然。梁府一家老小倒是要劳烦楚二照拂一下了。”   楚远,“……!!!”   马车正慢慢悠悠的往前走,一身着墨蓝色衣裳,手持长剑的男子驾马狂奔而来,一看到梁府的马车,他来不及勒紧缰绳,当即跳下马背,颤声道:“大人出事了!夫人她不见了。”   梁时和楚远几乎是同一时间掀开了马车帘子,这二人的头颅一冒出来,如影又是一惊,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调整过后,如影道:“夫人今日在去香料铺子的路上被一辆马车挡住,几番拥挤之后,夫人就不见了。属下怀疑夫人是被人掳走的。那辆挡路的马车委实可疑!”   如影的本事,梁时自然一清二楚,否则梁时也不会将如影指派给楚翘,此刻不是问责的时候,梁时与楚远几乎是异口同声。   “那辆马车去何处?”   “派人盯上了么?”   如影深知自己这次辜负了大人信任,抱拳道:“回禀大人,属下已经着人紧跟,这才来禀报大人!”   马车还在行驶,梁时就这么跳下了马车,可能左腿微微异样,他只是眉头微微一簇,之后直接跨上了如影方才骑过的骏马,之后朝着城中疾驰而去,走之前给楚远丢下了一句话,“去找罗指挥使!”   楚远正要叫住他,但已经为时已晚,只好命车夫快速赶路。   如影尬在了半路上,额头已经溢出了大滴的汗珠子,站在当场愣了片刻,当即跟着梁时远去的方向狂跑了起来。   *   楚远不甘心听从梁时的吩咐,可事关楚翘,他还是去了一趟北镇抚司,亲自求助于罗一伦,这家伙狡猾得很,好在他是炎帝的心腹,与楚家也是站在一块的。   罗一伦还在调查城门失火的案子,眼下着实没有空闲,楚远便道:“你若帮我寻人,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件事与城门失火有关,你可想知道那批火油是从哪里运来的?”   罗一伦一凛,那样大批量的火油,要是用来对付京城,后果不堪设想,炎帝暗中吩咐过,定要彻查清楚,罗一伦半点不敢马虎,他疑惑一问,“楚二公子,我发现你对梁夫人格外在意啊。”   楚远很着急,无心与他斗嘴,“我对你也很在意。”   罗一伦尬笑了一声,“是么?”   楚远懒得理他了,“不是么?”   罗一伦,“……”   锦衣卫擅长追踪,加之如影此前就已经派人跟踪了那辆可疑马车,故此在天黑之前,楚远和罗一伦就赶到了一处庄子外。   楚远环视了一周,这里地处城北,算不得荒凉,却是一眼望去,没有炊烟。   这个时辰理应都做饭了,可方圆数里的房舍都是死气沉沉。   罗一伦心头一慌,“楚二啊,这地方,我怎的不知?太诡异了,你察觉了么?”   楚远正观察着庄子里面,他一心惦记着他家翘翘,无心答话,二人守在院外等了良久,也没有等到动静。别说是绑匪了,梁时也没有出现。   难道追踪错了?   罗一伦正要越过院墙去看,却是卡在了上面,飞不过去,“楚二,你倒是推我一把!”   楚远:“……”   就没见过这么胖的锦衣卫!   为了翘翘,楚远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二人双双潜入了院落,周遭都是冬日的残痕,枯草遍地,处处凄寒。   此时,黄昏已去,暮色渐渐罩拢,只见眼前这片庄子一片黑灯瞎火,根本就不像是有人居住。   罗一伦站在墙角,道了一句,“楚二,你看咱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不若还是先回吧。”   他想不通楚远因何这般在意梁夫人。   他一侧头,就发现楚远神色极为凝重,与他寻常风流不羁的样子截然不同。   隐有……杀气?   罗一伦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但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响动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不远处的屋子燃了起丝丝亮光,虽是微弱,但在这样荒凉的地方,已经是十分醒目了。   楚远和罗一伦悄然靠近,身后的几个便衣锦衣卫也随后跟上。   一行人悄无声息的靠近了火光微亮处,随即就传来了女子哭泣的声音。   听着声音,好像是被人堵住了嘴,但又恐慌无助时才会发出的嗓音。   楚远忍受不住了,他自己都不敢欺负的妹妹,如何能叫旁人给绑了?   肯定又是因为梁时之故,梁时得罪的人数不尽数,害的他家翘翘也跟着遭罪!   楚家以武立家,楚远虽是纨绔惯了,但真本事倒是有的,他从腰上取下折扇,仅是掌心用力,那把折扇的扇骨就露了出来,竟泛着寒光。   是兵刃!   罗一伦见多识广,倒也不至于大惊小怪,不过见楚远在他面前露出真实力,罗一伦又疑惑了一句,“我真的觉得你对梁夫人很在意。”   楚远淡淡道:“我对你也很在意!”   罗一伦,“……”   见楚远上前,罗一伦对身后的锦衣卫做了一个手势,一行人悄然靠近了屋子。   罗一伦以为楚远一定有什么计策,看他难得深沉,肯定是胸有成竹,可当楚远踹门而入时,罗一伦低头叹了一口气,“楚二,你行!”   罗一伦也不敢耽搁了,听闻梁大人很是宠爱他的妻子,若是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罗一伦营救不利,他这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罗一伦遂命人速战速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了屋子。   屋内除却一个被绑着的女子之外,还有几个看守的男子,这几人不像是普通的绑匪,一个个沉默肃重,训练有素。   楚远顾不得恋战,上前解开了阿福口中的布条,“你家夫人呢?”   阿福还没受到过今日这样的惊吓,一看到楚远俊美的脸,她不亚于是看到了太阳,“二公子,我家夫人她,她……她被人掳走了!”   楚远扶了扶额,梁府的下人一个比一个蠢!他再次问道:“掳哪里去了?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阿福摇头,“奴婢也不知,奴婢醒来时就被人绑在此处了,二公子没瞧见我家夫人么?”   楚远站直了身子,双腿有些发软,随手抓来一个黑衣人,摁在地上暴打了一顿,用了锋利的扇骨抵在那人脖颈处问,“说!人呢?!”   男子似乎认得楚远,也知自己命不久矣,一个呼吸之间,突然口吐鲜血,当场暴死。   这时,罗一伦道:“糟了!他们事先服过毒!”   正说着,几个黑衣男子不约而同倒下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楚远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调虎离山!”他薄凉的桃花唇紧抿,起伏不定的胸膛说明了他此刻的愤怒。 第60章 我的妻子   楚翘醒来时胃里翻腾。   她这人两辈子都是骄里娇气的,冻不得,摔不得。   今日这场变故可算是将她折腾的够呛,在昏厥之前,楚翘已经知道自己被人给掳了。   入眼是绒布幔帐,灯厨还点着一盏小油灯,光线昏暗,适宜睡觉……不过,眼下她是不敢继续睡下去了。   楚翘没有听到动静,她撩开幔帐一看,屋内并没有旁人。   她思来想去,掳她的人只有几个可能,一是爱慕梁时的贵女,二是梁时的仇家,这第三即有可能是萧湛。   她此前想错了梁时和萧湛的关系,但不代表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复杂!   要知道,她当皇太后那十年,萧湛与梁时的确是出双入对的,而且事事纠缠,没有干系,也会相互制造干系。   怎能让楚翘不多想!   她身上衣裳完好,显然对方并不是冲着美色来的。   楚翘下了榻,四周看了一下,在看到门扇外立着人影时,她便知道自己是被人看守着的。   以她这副小身板,想要厮杀出去……肯定是天方夜谭。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外有人喊了一声,“主子,姑娘就在里头。”   楚翘觉之不妙,她左顾右盼的一下,瞧见一只木箱子,无奈之下,只好走了过去,打开箱盖子,就跨了进去,之后从里面将箱盖合上。   她太讨厌这样封闭的地方了!   可眼下……她好像也没有的胆子与门外的人对峙,她手无寸铁,肯定不能直接硬碰硬,那样做跟傻子无异。   二哥从小就告诉她,不管遇到了什么事,先保住了小命才是真的,哪怕是钻狗洞,她一个姑娘家,也不会让天下人耻笑的。   她二哥打小就担心她会丢了小命,总是教她一些不入流的法子躲藏。   楚翘窝在木箱里一动也不动,里面好像还有一些衣裳,但是她体格娇小,勉强能在里面喘气。   “吱呀——”一声,门扇从外被人推开,萧湛一身玄衣锦袍,入门之前他特意领着两个伺候的丫鬟过来。   算着时辰,她应该要醒了,也该用饭了。   幔帐是垂下来的,看到不到里面躺着的人。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也该见面了。   萧湛大步往脚踏走去,他抬手撩开幔帐,脸上的温和却在看见床榻上空无一人时,陡然之间阴沉了下来。   “来人!”   随着萧湛一声应下,门外的随从大步而入,恭敬道:“主子!属下在!”   萧湛沉声问道:“方才姑娘可有出去?”   男子看了一眼床榻,也是一头雾水,“回王爷,属下没有离开房门半步,摔属下敢拿性命担保,姑娘并未出去!”   萧湛知道楚翘有多娇气,她哪有那个本事自己逃出去?   可能是因为太过害怕再次失去,萧湛极力平复之后这才稍稍缓和,“出去吧。”   两个丫鬟也被萧湛屏退左右,他在圆桌前落座,鹰眸扫视一周,屋内除却几只箱笼之外,还有两只衣柜,至于床底……   萧湛笑了笑,磁性的嗓音荡了出来,“出来吧,我不会伤害你。”   人在高位久了,那种煞人的威严自是不可掩饰,但他方才这话实在是轻柔,好像生怕吓坏了小妇人。   桌案上还摆放着她喜欢吃的糖炒毛栗,此刻还散发着热气,是萧湛逼着卖家重新抄出来的。   这厢,楚翘自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听出了萧湛的声音,而且他还知道她躲起来了。   是自己体面的出来?   还是狼狈的被人提出来?   好像怎么选,结果都不太好呢!   楚翘窝在箱子里依旧没有动,她紧咬着唇,此刻竟然有点想念梁时。   梁时即便对别人怎么坏,对她还算好,他二人相拥而眠的时候,他都不曾欺她,不是么?   楚翘的情绪极其容易受到影响,她被萧湛这么掳来,现下又被迫躲在箱子里,她感觉到深深的屈辱感。   如此,更是不愿意主动出来。   内室无比的安静,荡荡悠悠的花香似有若无。   颜玉如这具身子原来就是天生带着体香,加之楚翘整日都在调制香料,她身上的气味,只要稍稍留意就能闻出来,很容易找到她。   萧湛最担心她会躲床底下,那样会冻着的。   不过好像她离着自己很近,就在咫尺之间。   萧湛侧头看了一眼墙角的木箱子,那里面是专门为她准备的衣裳。   木箱子并不大,而且里面并非空置的,她……   “啪嗒——”一声,萧湛亲手剥了一颗栗子出来,他吃了一颗,片刻才道:“栗子还热着,你想吃么?”   楚翘气不打一处来,掳走了她就算了,还想用栗子诱惑她出来?   她好歹也是皇太后!   楚翘忍了忍,依旧没有动静。   萧湛继续漫不经心的给她剥栗子,一颗颗泛着糖色的毛栗滚入描金小蝶内,很快就有十来颗了,萧湛的十指修长有力,剥出的栗子毫无损伤。   迟迟不见小妇人有动静,萧湛侧过身看着自己两丈开外的木箱子,又徐徐道:“给你剥好了,出来吧。”   萧湛与梁时不一样,他素来沉稳内敛,虽是权势滔天,但很多时候都像闲庭散步的雄狮,不出暴露出骇人的爪牙。   可即便再温顺的狮子,他也依旧是百兽之王。   楚翘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当萧湛掀开箱盖子,那张清心寡欲的脸出现她面前时,楚翘怔了一下,这才缓缓站起,“萧王爷,你这是作何?想让我给你治头疾,也用不着这个法子。”   萧湛眉心一簇,好像长叹了一声,眸色幽幽的看着眼前绝傲的小妇人,“在你心目中,我就这样不堪?你……别怕我。”   楚翘只是忧心忡忡,也谈不上惧怕,她活了两辈子还真没惧怕过谁。   按照萧湛前几次的行径,他已经笃定了她的身份了,那么他因何要捉她?   会不会是想对楚家和梁时不利?   这个念头在楚翘脑中一闪而过,她惊讶的发现,除却楚家之外,她还替梁时忧心。   她这个已为人妇的女子被人给掳了,若是传出去,梁时的颜面又该置于何地?他会……休了她么?   见楚翘走神,萧湛又是一声长叹,“你就这么不信任我?梁时他就那么好?”   后面一句话,萧湛语气明显加重,楚翘和梁时成婚已经有几日了,有些事他即便不想在意,也是无法做到。   一想到他念了十多年的人一到晚上就会睡在梁时身侧,萧湛便无法心平气和。   几番调息之后,他又道:“ 翘翘。”他低低一唤。   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他陪着皇兄去楚家,见到了那个灿如春花的姑娘,她好看,调皮,性子独特,还是个粘着兄长的。   后来,萧湛时常都能见到她,只是因为男女之别,无法说上一句话。   直至皇兄驾崩,太皇太后带着她在自己面前哭诉。   后来,他终于有了机会能接近她……一转眼就是十年,她却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炎帝都长大了,她却还是老样子。   好像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她都不会轻易受到影响,她始终保持着最初的模样,或是纯真,或是稚嫩。   在外人眼中,他萧湛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被父皇摒弃,改为异性。最敬仰的兄长在他面前被砍首,尸首两地。   萧湛永远都不会忘记那血流成河的场景,他早就不是他自己了,也做不回他自己。   可是楚翘的存在,让他看到了世间尚有美好存在。   萧湛一开始并不懂,为何有人刚成婚就守寡,还能过得怡然自得?   即便被朝中群臣逼迫,她还是赏花品茗两不误,过着她自己的逍遥日子,从来就没有将纷扰当回事。   萧湛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知道他需要她……需要这样一朵春日艳阳花。   否则他回眸所望,这辈子尽是不堪入目的满目疮痍。   他护了十年的人就在眼前,却是这样冷漠的一张脸看着他,这无疑令得萧湛心头堵闷。   他早就过了说情话的年纪,这个岁数只盼着一份天长地久,心意相通。   楚翘往后缩了一缩,她不太想在任何人面前承认自己是谁。   她身为皇太后的时候都有人能害死她,可想而知,不管那人是谁,都有通天的本事。   她觉得现在的身份才是最安全的保护伞。   或许,这也是她为何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原因。   木箱子不大,楚翘退无可退,索性豁出去了,“我是三品诰命夫人,你这样抓了我,若是让朝廷知晓了,萧王爷颜面何存?而且你的头疾,我是有法子治的,你不信的话,试试深呼吸几下,是不是脑中隐约幻听?”   萧湛不用试,他方才已经深呼吸了无数下,他的确有幻听的毛病,而且已经不止一两年了。   他突然笑了,磁性的嗓音有些疲倦,只是他这人站在高位久了,无人会以为他也是个会累的人,“呵呵……”   萧湛淡笑了两声,幽眸一直锁定着小女子,片刻之后,方道:“我要颜面作何?至于旧疾,你留在我身边,给我治病岂不是更好?”   楚翘哑然,她突然想起来萧湛是从来都不讲道理的。   “你到底想怎样?我……我不会成为你威胁楚家和梁时的把柄!”   她最是怕疼,也怕死。但为了她在意的人,她可能真的会选择结束了自己。   这话彻底惹怒了萧湛,听见楚翘不仅护着楚家,她还护着梁时……梁时真的比他还好么?   萧湛闭了闭眼,这些年的修身养性也并非是白费,他耐着性子告诉她,“我不会对付楚家,至于梁时……只要你与他再无瓜葛,我会考虑放过他。”   楚翘一直都知道萧湛有野心,他肯定不是表面上这般无欲无求。   除了皇位之外,她猜不出还有什么能吸引萧湛?!   楚翘细细一想,顿觉有些害怕。   她的防备和躲让看在萧湛眼中,当真是刺目,他突然长臂一伸搂住了楚翘的小蛮腰。   京城的冬日酷寒,可衣裳之下的腰肢依旧纤细曼妙,柔弱无骨,搂在臂弯,当真是偷香窃玉一样的体会。即便是萧湛这样沉着之人也难以控制住心动。   梁时是不是很十分贪恋她?萧湛眸露冷意。   楚翘双手抵在萧湛的胸膛,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她很不适宜。   更不适应的是萧湛的眼神,她虽是一时间看不懂,但这样的眼神委实不善,好像……好像下一刻就要将她给吞入腹中。   二人四目相视时,门外突然一阵响动,厮杀之时,门扇被人一脚踹开,楚翘本能的转头看了过来,就见梁时一身夜行衣,身段颀长挺拔的大步而来。   他眉目染霜,脸色肃冷的有些吓人,一看到楚翘窝在萧湛怀里,更是煞气骇人。   楚翘不是一个情感细腻的人,她绝对不会想到梁时此刻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她只是因为见到了他而高兴,劫后重生般喊了一声,“梁时,你来了啊。”   她唇角隐约泛起了像只小梨涡,似乎很高兴。   梁时:“……”她还高兴?寻常妇道人家是不是该求救哭泣了?   梁时手中长剑出窍,未置一词,直接对萧湛出手,萧湛原本可以将楚翘当作人质,但是他并没有,一个快速旋转之后,将楚翘放在了榻上,便开始与梁时厮打。   楚翘觉得这个画面太眼熟了。   曾几何时,就是她一个人坐在凤椅上,然后梁时与萧湛或是暗自嘲讽,或是真枪真刀。   他二人此刻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对啊?!   她又误会了?   可此前他二人之间的亲密行径又如何解释?   楚翘脑子里总是会不断的浮想联翩,就在这时,小黑突然出现,他大力掷了一颗烟雾石落地,屋内瞬间白烟弥漫,刺鼻呛人。   楚翘咳了几声,之后就感觉被人抱了起来,很快就落入了一个解释温热的怀抱,闻着气味,她知道是梁时。   离开了屋子之后,可见外面已经是晨星漫天,这个时节早就落霜了,就连呼出的气也呈现白雾状。   楚翘来不及多问,就听见如影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禀报了一句,“大人,萧王爷已经被人救走了,您看,是否要追?”   梁时低头看了一眼楚翘,此事事关她的名誉,梁时并不想闹大,“回府!”他语气极为清冷,像淬了一层冰渣子。   楚翘是被抱上马背的,回到梁府时,人已经冻的说不出话来了,她老感觉梁时是在故意折腾她……?   这样冷的寒夜,她又是坐在马背前面,马速极快,不被颠死,也要被冻死了。   回到听雨轩,楚翘想泡个热水澡,当房门被人大力合上,发出震耳的响动时,楚翘吓了一跳,她转过身一脸茫然的看着梁时。   她是受害者,又没干什么坏事,梁时干嘛这样瞪着她?   不得不说,梁时的身段当真是好看,寻常他总是穿着常服或是官袍,今日一身劲装衬出了精瘦的腰肢,还有两条大长腿,仿佛胸部以下全是腿,更别提他那张清隽的脸了。   一路上被他拥在怀里,楚翘伸手摸了几下,他胸膛全是硬邦邦的肌理。   被楚翘色眯眯的盯着看了一会,梁时心绪稍稍放缓,但嗓音依旧阴冷,问道:“你方才如何站在箱子里?萧湛……因何抱你!”   原来他想知道这个?   楚翘不认为有隐瞒的必要,她从头到尾,老老实实的交代,包括她为何选择躲在箱子里,而不是衣橱也说明了一下,“箱子离着近,我就钻进去了。”   梁时,“……”   梁时知道萧湛的心思,他当然也知道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在看到自己心爱的姑娘时会有怎样的冲动,梁时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怕知道的太多,他会控制不住的发疯。   就连他自己都害怕他阴暗的一面!   “我让花姑娘过来伺候你沐浴。”梁时淡淡道,嗓音已经柔和了不少。   楚翘不懂了,人家花姑娘是贵客,今后搞不好是要当姨娘的人,梁时怎会让她伺候自己沐浴?   楚翘正要提出疑问,梁时没来由的道了一句,“你听着,你现在是我的妻子!” 第61章 生米熟饭   夜深人静,梁府的大红绉纱的灯笼依旧高照着,梁时知道她就喜欢这样热闹喜庆的场面,而且他们才刚大婚不久,梁时特意命了下人轮番值守,确保阖府上下的大红灯笼能烧到天明。   梁时在寝房外站了片刻,楚翘今日被他送去了听雨轩,他原本想一个人静一静,远离了她,也等同于远离了诱惑。   他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早就练就了一颗金刚不坏之心,可认出她之后,这日子过得愈发毛躁。   梁时幽幽一叹,迈着大长腿踏入了寝房。   内室燃着淡淡的安神香,他几步就来了榻前,掀开幔帐一看,里面的小妇人睡得安心踏实,宛若今日被人掳去一事没有对她造成任何的影响。   又是这样!   她总是这般没心没肺!   又何曾晓得他今日险些暴戾成性!   梁时年幼时就不太明白楚翘心里想些什么,即便他在梁府,也总能听到隔壁闹的叽叽喳喳。   活跃的像只冬日啄食的麻雀儿。   梁时揉了揉眉心,缓身上榻,将小妇人掰了过来,让她背对着自己,他这才从后面圈住了她,之后梁时习惯性的大长腿伸过去,将她团团圈住,好像只有这样的姿势才能彻底将她困在怀里。   次日一早,楚翘醒来后,榻上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微微褶皱的床铺意味着此前有人躺过。   楚翘嗅了嗅鼻子,闻到了梁时的味道。   她与梁时已经同床共枕了数日,她这人很容易接受事实,已经没有任何的大惊小怪了。   阿福领着几个丫鬟过来伺候楚翘洗漱,屋内烧着地龙,楚翘又不喜欢束缚,中衣领子是打开着的,还露出了小衣的带子,那小衣的带子还有些错乱,阿福瞧见楚翘清冽的锁骨上那几处明显的红痕,像深冬盛放的梅花。   妖艳,夺目,又勾人心魄。   楚翘生的白皙,新留下的痕迹自是非常醒目,而且还是小衣那边的位置……   二爷下手也太狠了吧!   阿福面红耳赤,低着头也不敢多看,只顾着伺候楚翘穿衣,这才低低道:“夫人,昨个儿是大人将您救回来了,此事才没有闹大,您可不能再任性了,大人对您当真是好。”   楚翘微微动容,她现在已经不排斥梁时了,她这人敢爱敢恨,恨意来的快,爱意来的也快,只是很多时候,她太过后知后觉,没有察觉到罢了。   闻此言,楚翘点头,没有反驳阿福的话,“你说得对,日后我要好好对梁时。”   阿福这才松了口气,夫人总算是想明白了。   楚翘洗漱过后就去了老太太的秋华居,一路上她总感觉两条腿不甚舒服,胸口也微微泛疼,一想到昨夜长途颠簸回府,她便没有那么好奇下去了。   秋华居的人已经到齐了,梁云翼,梁云奇,还有梁云玥恭敬的喊楚翘“母亲”。   花木暖撇了撇嘴,起身福了一福,“夫人早。”   梁温笑道:“既然来了,快坐下用饭吧。”   楚翘向老太太问安,这才走了过去,之后在梁太太跟前坐下,而梁时就坐在老太太的另一侧,她偷偷瞄了梁时一眼,今日梁时却没有偷看她了,只是端坐在那里,一派风清朗月的用着饭。   楚翘还以为他生气了。   是了,她被萧湛掳走了,这有损梁时的颜面啊。   得找个机会跟梁时解释一下,她与萧湛之间清清白白,楚翘正想着,手背突然一阵抽搐的疼痛。   众人只闻“啪——”的一声,梁老太太手持筷子打在了楚翘的手背上。   梁老太太身段很高,虽是脑子有时候糊涂,但是身体健朗,力气也大,楚翘白皙的手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腾起了一条红梗。   正当众人不明所以时,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只见梁时突然从圈椅上张了来,几乎是喝了一声,“母亲!”   他高大如山的站在那里,气势骇人,紧蹙的眉心预示着他很不高兴。   梁老太太被吓到了,委屈道:“子辰呐,你这是作甚?你媳妇她身为妇道人家,理应伺候婆母夫君,她倒好,还姗姗来迟,母亲是替你教训她。”   梁时沉默片刻,对梁老太太道:“母亲,您坐这边来。”   他兀自将梁老太太扶起来,之后让她坐在了他自己的位置上。   这之后,梁时则坐在了楚翘身侧。他侧目看了一眼楚翘手背上的红梗,薄唇微动,道:“先吃饭。”这声音很柔和。   整个过程不过才十来个呼吸,众人看的一愣一愣的,即便是梁云玥也瞧出来父亲对母亲的在意。   而且不是一般的在意!   楚翘眨了眨眼,有点不明所以,但很快就懂了梁时的意思,她冲着梁老太太莞尔一笑,“母亲教训的是,儿媳明白了。”   她虽是蛮横骄纵,但对梁老太太一直很敬重,幼时还吃过梁老太太的奶.汁。   梁老太太感觉被儿子忽视了,她瞪了一眼楚翘,“哼!你明白就好!早日生下梁家嫡长孙才是大事!”   嫡长孙?   梁家不是早就有嫡长孙了么?   楚翘眨了眨眼,就在梁时突然要制止梁老太太的话时,楚翘又道:“儿媳省得。”她自然不会深究梁老太太话中的意思,毕竟她老人家十天有八天都是糊涂的。   见楚翘如此配合,虽知她是敷衍老太太,但梁时依旧心中愉悦,吃饭间眼角的余光看了几眼楚翘,楚翘也斜斜的视线看着他,两人这种眼神着实明显。   楚翘是无法做到矜持的人,梁时这样护着她,她冲着梁时微微一笑,将女儿家的柔情都给了他。   梁时被呛了一下,但很快就掩饰了下去,提醒道:“你快吃。”   楚翘点头,“哦,你也快吃。”   众人:“……”   知道楚翘吃饭慢,梁时也有意放缓速度,众人都很识趣,不一会都走光了,就连花木暖也只好讪讪退了下去。   按照眼下的形势来看,她若是直接横插一脚,未必能有好结果,还是等待机会,静观其变,耐住性子方能得偿所愿。   花木暖到了今日才知道,京城女子实在不可小觑,就拿梁夫人来说吧,她的手段实在是太高明了,即便花木暖自诩是个聪慧之人,也是无法企及。   这厢,楚翘喝完一盅酒酿圆子,就开始吃鹌鹑蛋。   梁时每次见她吃这种东西,清俊的额头多会溢出三条黑线。   见她屡次夹不住,却还在怡然自得的继续……可谓是越挫越勇,反反复复,坚持不懈……   梁时尬咳了一声,磁性的嗓音沉声道:“你今日开始归置东西,三日后与我一道启程去江南。实在带不走的物件就算了,沿途可以再购置。”   楚翘抬头,一脸茫然的看着梁时,两个呼吸之后,她唇角微扬,“我们要下江南了?游玩么?母亲和长姐要带上么?”   她还真是知道以德报怨,竟然没有因为梁老太太打了她,而显出一丝一毫的愤怒。   这一点,梁时倒是挺佩服她的,即便梁时内心深处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他的心上人就是一个……古怪又可人的小女子。   梁时面色依旧微冷,“没有旁人,只有你我,还有……卫严。”   “卫严”二字一出,梁时一直在紧盯着楚翘看,果然就见她荡出一脸欢喜出来。   彼时,她是皇太后的时候,就多次提及了大理寺少卿卫严此人,赞他如何的年轻有为,精明能干,还说他相貌俊朗!   此番,梁时去杭州查几年前的案子,大理寺少卿也一道前去。   这是为了公务,梁时不可能一意孤行。   但见楚翘这个态度,梁时脸色又沉了,“你届时做男装打扮,花姑娘懂医术,让她跟着你。”   梁时再次留意楚翘,但他没有看到半分他所期待的神色。   楚翘好像根本没有因为花木暖也要一同前去而不悦。   梁时揉了揉眉心,胸口一阵愠怒,好在昨夜让他尝了一点甜头,这点小事还是暂且作罢。   楚翘一听要女扮男装去江南,她整个人一天都是飘着的,这简直太刺激了!正合她意。   至于卫严与花木暖一同前去,她只会觉得热闹,没有哪里不妥。   *   御书房,气氛凝肃。   这一次是萧湛上奏,让梁时去杭州城一趟,这一走少则半年,多则两三载。   萧湛的用意很明确,他要调走梁时。   京官外调,多数人都会携小妾赴任,以便伺候床榻,总之没有当活鳏夫的道理。   梁府除却一个正房夫人之外,并没有妾室,梁时要携妻一道去杭州的消息已经传开,萧湛自是愤怒难掩。   萧湛:“梁大人难道不应该以公务为重?”   梁时轻笑一声,“怎么?王爷还想插手本官的私事?本官与夫人新婚燕尔,此番一同赴任,有何不妥?!”   萧湛腮帮子鼓动,他并非没有过其他女人,但那些人不过是玩物,这世上除却她之外,无人有资格当萧王妃,“本王无非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梁大人这般做派只怕会是扰乱超纲,可谓大逆之举!”   梁时眸色不善,“本王的夫人贤良淑德,只会对本官有助力,王爷还是好管自己吧!”   看着这二人唇枪舌战,好像下一刻就要动手殴打了,炎帝坐在龙椅上,修长的双腿有些发颤。   这要闹甚啊?   还让不让朕好好过日子了?!   等到了一个适合的时机,炎帝朗声清咳了几声,“皇叔,老师,这个……这件事你二人还是出宫再议吧,朕有些乏了。”   萧湛与梁时先后抱拳一礼,之后都是气冲冲的离开。   炎帝的一张小白脸都黑了。   他走出了御书房,看着萧湛与梁时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千步廊上,幽怨道:“朕好想母后。”   御前侍卫叶青目不斜视,神色凝重,“……”不是应该说“朕很愤怒”么?   *   三日后,梁时带着楚翘与花木暖从梁府离开。   按着梁时的要求,楚翘做男装打扮,她与梁云翼与梁云奇的身高差不多,就借了他二人的衣裳。   兄弟两人看着女扮男装的母亲,笑道:“母亲,您穿着一身当真是俊俏。”   梁云玥和梁温也将楚翘夸了一遍,就连梁老太太今日的神色也格外慈眉善目,“哪来的俊俏儿郎?”   而今晨盛装打扮的花木暖却是无人问津。   花木暖着实不明白,一个妇道人家女扮男装本来就是有些不守妇道了,怎的偏生所有人都夸夫人?   人与人当真是不能比较。   有些人天生好命,宠爱得来的全不费功夫。   花木暖蔫蔫的,没甚兴致,一直等到了上马车,也无人与她打声招呼,或是告别。   这厢,刚穿上男装的楚翘一路上都是很兴奋的,在马车上问东问西,“梁时,卫严大人何时过来?他是与咱们一道去马头登船么?”   梁时阖眸假寐,没有搭理她。   他这样一个京城第一美男子摆在面前,楚翘无动于衷,却是询问一个外男……梁时深呼吸,长叹了口气,继续养精蓄锐。   这几晚,小妇人睡得很熟,他若是过分了一些,她也察觉不到,吃到甜头的梁阁老决定不与小女子一般斤斤计较。   不过,楚翘并没有体验到出游的欢快,才登船没多久,她就开始低泣了。   梁时与卫严在外面说话,花木暖走了过来,“大人,夫人她哭了。”她并非关心楚翘,她只是想告诉梁时,楚翘是多么的无能,那样徒有其表的女子如何能配得上梁时?   也只有她花木暖这般心机细腻,才情绝佳的女子才能与梁时红袖添香,长相厮守。   可看着梁时疾步迈入船舱,神色急切时,花木暖心里又没底了。   这艘船是官船,里面分置两个船舱,梁时撩开厚绒布帘子往里望去,就见楚翘扑在大迎枕上低泣,像是很无力的模样。   梁时走过去,将她翻个身,只见她小脸苍白,如盛开在雪地中的白色野芙蓉,绝美,但没什么生气,“怎么了?”   楚翘浑身无力,头昏眼花,双腿也无力,她从未坐过船,此前带梁老太太治病,也是坐的马车。她并不知道这就是晕船,低低抽泣了一下,“梁时,我可能要死了,我……我在康德钱庄还存了两万两银票,用的是老大的名字存的。”   梁时手一抖。   这是打算交代后事?   他眉梢挑了挑,轻拍着小妇人的后背,安抚她,嗓音柔和,“没事的,睡一觉好了,我已经让人给你煮了汤药,再过一日,你就该适应了,等到了杭州城,我带你去看花灯,那里的花灯比京城的好看数倍。”   梁时一般不会扯谎,楚翘疲倦的睁开双眼,仿佛有了一丝丝的生机,“我死不了?那……那两万两银子……”   梁时唇角又忍不住抽搐了,继续安慰道:“你留着吧,也无需用云翼的名字存,他迟早要安家立业的。”   楚翘无非是担心梁时查账,既然梁时都这么说了,她点了点头,终于安心的睡下了。   梁时看了她良久才走出了船舱,临走之前反复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缓慢,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宠爱的。   花木暖瞧见这一幕,当即忧伤袭上心头。   怎么?大人他喜欢娇弱无能的女子?那她是不是也应该学学夫人?当个没有本事,只会矫揉造作的女子?   花木暖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   至黄昏时分,梁时与卫严在船舱另一头煮了温酒。   眼下正值寒冬,湖面凉气逼人,白日里还好些,起码日头高照。落日之后,愈发冰寒。   此时,酒香肆意,落日的余晖倾洒整个湖面,远处是葳蕤的树木群山,精致极美。   其实,梁时与卫严早就有交情。当初梁时任职大理寺少卿时,卫严就是他的下峰,卫严是梁时一手提拔上来的。   二人喝了口小酒,卫严看着梁时叹了一声,“梁大人好福气,左拥右抱,梁夫人还是个性情女子。”他以为梁时将花木暖也收了。   梁时没说话,眸色深幽的望着远处的地平线。   卫严多喝了几杯,似在嘲讽,道:“像梁大人这样的男子,定是被诸多女子爱慕着。其实啊,对付女子的最好法子就是睡.服,一旦得到了,她就会乖乖听你的,只可惜我这人愚钝,到了最后才明白这个道理,却是为时已晚。”   梁时听说过卫严的事,他好像曾心悦上一个江湖女子,那女子也是个奇人,因着卫家介意她的身份,不同意让她做正妻,还给卫严定了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那女子之后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从此两生欢喜,互不相见了。   睡.服……   梁时多饮了几杯温酒,微凝的眸子如化不开的浓墨,若有所思。 第62章 我会误会   梨园是杭州城最大的歌舞坊。   里面美人如云,佳人荟萃,是世家子弟消遣享乐的好去处。   雅间内正有美人抱着琵琶唱了一段《待月西厢》,在这期间,美人时不时会看着坐在上首的两位男子。   一位英俊倜傥,另一外风度飘然,即便是杭州城都难以得见这样气度绝佳的男子。   梨园的不少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若是被贵人赎走了,还有一线跳出火坑的机会,更别提如此风光霁月的男儿。   梁时的视线放空,他端坐在上首,一直是若有所思之态,杭州知府张大人是个年过五旬之人,长的肥头大脑,肚皮浑圆,一看就是骄.淫多年所致。   张知府官位四品,但在京官面前,还有些畏首畏尾。   京官与地方官员,即便官级差不多,但手上权力也是相差颇大。   梁时又是帝师,身兼两部,而卫严也不是一个好惹的狠硬人物。   故此,张知府一早就派人在码头候着了,今日梁时等人刚下船,张知府后脚就亲自前来相迎。   梁时与卫严对歌舞的兴致都不太大,而且俱是面容凝重,好像游神在外,又好像在谋划着什么。   张知府当即没底了:两位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一阵清脆的巴掌声在雅间内响起,张知府拍了拍手,让唱曲的美人先停下,这才恭维道:“今日下官为两位大人洗尘,若是两位大人还算满意,今晚就让……”   卫严打住了张知府的话,他这人素来冷硬,当初得罪过不少人,若无梁时提拔,仅凭他的实力,根本坐不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   卫严道:“知府大人还是尽快将杭州城近十年税收卷宗尽早交过来,我与梁大人此番奉皇命而来,知府大人这个做派让本官不得不多想!”   卫严是大理寺的罗刹,他的名声早就远播。   张知府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连连应下,“好,好,我明日就命人准备。”   美色钱财,这一招百试百灵,今日却是不管用了,可见这次来的京官很不好惹。   梁时开口了,“明日?本官要在明日辰时之前看到卷宗,知府大人看着办。”   张知府一怔,再次擦了擦额角的细汗,“那好,下官即刻命人去办。”   从梨园出来,卫严侧目看了一眼梁时,见他神情淡淡,遂问:“梁大人,以你之见,张知府会不会毁灭证据?”   梁时上了马车,这才道:“怕是证据早就不在了。”   卫严,“……”   卫严摇头失笑,他很少敬佩人,梁时是唯一的一个,这人所想的都比旁人快出几步,这次又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这厢,二人回到了宅子里,这座宅子是梁时一个月前命人购置的,里面的人也一应都是自己人,宅子占地颇广,足可以安家立业。   卫严去自己的院子之前,问了一句,“梁大人,那明日的卷宗,你当真要看?”   梁时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他朝着内院后去,步履如风,“我无空,明日要陪夫人,你看。”   卫严在夜风中凌乱,“……”   *   梁时有一阵子没有拥着小妇人睡觉了。   他一个八尺男儿已经有些思念成灾了,即便每日都能见到她,但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他现在终于明白曾几何时,他内心的阴郁暴戾从何而来,都是苦苦求之而不得之故。   已经夜深了,在外到底不如在梁府时方便,梁时今日没有沐浴,上榻后就从背后搂住了小妇人,她小小的一团,都不够抱的,手感不如在京城时候圆润,可能是长途跋涉,让她消瘦了一些。   这一夜漫长又短暂,忽的一阵白烟肆起,眼前不再是严冬腊月,耳边还传来溪水流淌的声音。   梁时看不见前面的路,他往前走了几步,就见几丈开外的潭水处传来女子的嬉笑声,这声音早就刻在了梁时血肉了,他一下就辨别出了在水中嬉戏的人。   是他的小妻子。   梁时心头微动,他前一刻还在犹豫,但突然又想起了他和她已经是夫妻了,即便做夫妻之间的事也没有什么。   梁时准备解衣下水,可就在这时,一男子从水中冒出头来,梁时一眼就认出了萧湛,这之后又是冒出一人,他不是旁人,真是炎帝!   不对,还有楚远!此外,先帝也不知何时出现在水潭中。   这个场景碰触到了梁时的底线,他心中腾起杀人的火焰,手中当即出现一把长剑,梁时便提着剑朝着几人而去,可突然之间水中空无一人,独他在苦苦寻觅,却是什么也寻不到。   空虚,寂寞,无助,与茫然。   梁时被自己的这个梦吓醒了,他胸膛起伏,怀中还有柔软的触感,小妇人不知何时已经面着他睡了,她窝在他胸口,一手扯着他衣襟,还有一只手已经探入了他的中衣里面,正覆在了他的胸口上,还……有意无意的抓了几下……   梁时身子一僵,“……”   此刻,天光渐亮,内室的烛火已经尽数歇了,远处还有鸡鸣声传来,不过小妇人睡得正熟,呼出的热气都喷在了梁时的胸膛,让他胸口积压的怒火稍稍缓解。   他看着楚翘熟睡的脸,渐渐陷入沉思。   他梁时一贯耐得住性子,凡事皆不会急于求成,但此刻很怕夜长梦多。   睡.服是么?   梁时想起了卫严的话,他长腿一伸,将楚翘掰了过来,之后直接将她覆在身下。   梁时动作很快,大漆千工木床发出暧昧的吱呀声,楚翘悠悠转醒,她一睁眼就看见梁时正眸色诡谲的看着她。   楚翘的起床气都被吓没了,呆了片刻,这才发现她的手是放在哪里的。   楚翘从梁时衣襟里抽出手来,这行径太过孟浪,完全不是她的本意。   她看见梁时露出的上半部分的胸膛,和他凸挺的喉结。   内心有点羞涩,但是面上强装镇定,由衷的赞道:“真好看。”   她声音哑哑的,半醒半睡之态,虽是无心之词,却是娇嗔一样的,又道:“梁时呀,你这样子,我……我会误会的。”   梁时心神微动,天知道,他盼着她开窍,都快盼疯了,他梁时也算是奇才,怎么会心悦上一个傻姑娘?   他沙哑的声音诱惑道:“哦?说说看,你都误会了些什么?”   楚翘浑身都被人压着,她呼吸有些困难,而且梁时的体格高大修韧,楚翘总算是回过神来,很快就闻到了一股子脂粉味。   这不是梁时身上的味道,而是女儿家所用的胭脂水粉,闻着气味,不像是高档货,楚翘小鼻子一拧,嫌弃道:“梁时,你昨夜寻花问柳去了?”   梁时满腔热血顿时被人灌了一盆凉水,从头凉到脚底。   他很想发怒,可看着楚翘彤红的脸蛋和水润的眸子,梁时心思起伏,他不知道是什么心思,这下有意压的重了一下。   楚翘闷哼了一声,非常直白道:“梁时,我快被你压死了!”   梁时又气又好笑,她总能轻易撩拨他的情绪,给他希望,随后又让他失望,可恨的是还装作懵懂无知,让人无法对她动真格。   梁时点到为止,倒也不舍压坏了她,但惩戒是少不了的,他盯着她清秀的眉目,“起来,伺候为夫更衣洗漱!”   楚翘最是惧寒,尤其到了冬日,她的起床气可以延续一两个时辰。   上辈子宫人叫她起床时,一个个都是顶着杀头的勇气。   面对梁时这个要求,楚翘有点闷闷不乐,尤其想到梁时昨夜可能偷香窃玉去了,楚翘更是不悦,全程绷着脸伺候梁时更衣。   在梁府过了两年的苦日子,这点小事倒也难不倒她,不过梁时的体格当真是修韧,和话本子里的男角儿没甚区别,楚翘一旦想入翩翩,就很容易犯错,她站在脚踏上,才勉强够得着给梁时穿衣,期间还不忘伸手摸了摸。   梁时:“…………”   *   楚翘依旧是女扮男装,她穿着一身宝蓝色杭绸直缀,带着一顶瓜皮小帽,手中抱着白兔毛的手罩,就跟着梁时出门了。   梁时领着她去了杭州城最繁华的街市,她发现自己一路上被众多小娘子频频偷窥,楚翘不免沾沾自喜,还拉着梁时的衣袖,兴奋的告诉他,“梁时,你快看,好多人在偷看我,肯定是被我俊俏的外表给吸引住了。”   梁时:“……”头疼!   如影和如风紧跟二人身后,因着楚翘买了不少东西,他二人左手拎着一堆,右手也提着一大坨,长剑只好插在腰上,也不知道大人和夫人究竟要逛到什么时候?!   说好的来杭州城查案的,这是要作甚呐?   梁时的步子很快,楚翘却总是东张西望,好像都没见过这般的热闹,她在京城也逛过,但总归受到了束缚,后来能出来的机会就更少了。   见梁时走的太快,楚翘没有多想,纯粹是本能的牵住了他大而厚实的手,娇嗔了唤了一声,“梁时,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掌心一软,梁时顿时没了脾气,好像就算是诸多小娘子偷看楚翘,他也不觉生气了,清冷的眉梢也染上了温和之色,“好,慢些走。”   如影,如风,“……”大人啊,原则?您的原则呢?!   几人正走着,就见前方不远处围着一群人,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楚翘自是不能放过,她当皇太后那些年,算是在宫里憋坏了,两年前因为手头拮据,吃饭都成问题,更别提逛街。   楚翘放下的梁时的大掌,顺势挽住了他的手臂,好像很担心他会跑了。   梁时垂眸看了一眼,在楚翘没有察觉的时候,唇角微微扬起。   这时,就见人群中,一红衣妇人道:“肯定是他偷了我的荷包,我方才就瞧见他贼眉鼠眼的盯着我看。”   被指着鼻子骂的中年男子反驳了一句,“你以为自己是朵花,你哪只眼睛瞧见我盯着你了!”   卖糕点的站出来劝说,“快过年了,眼下人多,还是先找到荷花再说吧。”   红衣妇人又道:“我那荷包里有七两银子,这可是我当家的辛苦攒下的,丢不得!丢不得啊!”说着妇人以袖拭泪,当场哭了起来。   楚翘很快就听明白了,她一直自诩是个聪明人,遂放开了梁时,往前迈了一步,朗声道:“所以说,有人丢了荷包,或者说有人偷了荷包,我没说错吧?”   她话音刚落,周遭看热闹的人纷纷看向了她,只见这少年唇红齿白,肌肤如脂,当真是玉一样的少年郎。   梁时就站在她身后两步远处,静静的看着她,眼神宠溺。他的翘翘究竟该有多好,只有他知道。   红衣妇人开口就道:“不是我丢的,肯定是有人偷了!”   楚翘见那妇人面色红润,一身大红色衣裳实在是……俗气,楚翘又问:“敢问这位大婶家中可是经营猪肉生意?”   她嗅到了一股子猪腥味,即便红衣妇人今日特意捯饬了一番,还用了水粉,但楚翘还是嗅到了。   红衣妇人点了点头,“正是,小公子你问这个作何?”   这时,楚翘转身对梁时笑了一笑,然后指着卖糕点的男子,道:“大人,小偷就是那人。他卖的桂花糕用的是松子油,但他身上却有一股猪油味,我猜大婶的荷包就在他身上。”   梁时也不顾是否属实,对楚翘点了点头,吩咐身后的如风,“上前查探。”   如风将大包小包的东西塞给了如影,这便上前揪住了男子的衣襟,果然不一会就搜出了一只荷包。   红衣妇人见状,忙道:“这就是我那荷包!”说着就上去抢。   红衣妇人看上去颇为泼辣,够那男子受的了。   楚翘还想看热闹,却是被梁时提着肩膀,将她从人群中提了出来,她没有一点安分守己的觉悟,还一脸求夸奖的表情,“梁时,我厉不厉害?”   梁时将她带上马车,这才淡淡道:“下回休得自己出来!”   市井小民最是难惹,楚翘没有接触过这些,她即便有小聪明,也容易出事。   楚翘没有应下,她今日也逛累了,屁股在厢椅上挪了挪,就不再说话了。   半晌之后,她终于忍不住,道:“梁时,你昨天夜里……那个……那个……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那个?”   梁时眉梢挑了挑,明知故问,“哪个?”   楚翘一僵,这让她怎么说?她也是个矜持的女子!   憋了半天,楚翘还是没能忍住,“你昨天有没有睡.女人?”   这个问题似乎很重要,总之她很想知道。   梁时的心情突然大好,他深邃的眸子幽幽的看着小妇人,一手撑着头颅,神情慵懒的不像寻常的他,“你很在意?”   楚翘眨了眨大眼,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怨恨,当即就不搭理梁时了,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街景。   梁时觉得她哪里都好,就是不太经逗了,这种事情他也很想澄清,“夫人这般天姿国色,我还能看上谁?”   这话太好听了,楚翘闻言后,一阵小雀跃。   当然了,这个时候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做人嘛,一定要内敛矜持的,她转过头来,老气横秋,淡淡道:“哦?嗯……”陷入无尽循环的沉思。   梁时等了半天,没有下文了,“…………” 第63章 见识威猛   梁时赶到花厅时,见楚翘全须全尾的站在那里发愣,梁时松了口气,放慢了步子,缓步站在了楚翘身侧,“发生了什么事?”   楚翘见梁时来了,她指着倒在青石地面上瘫软不起的花木暖,耿直道:“花姑娘摔倒了,也不让我扶,好像是因为我今日忘记给她买礼物而生气了。梁时,若不明日再出去一趟,给花姑娘补上?”   花木暖哭的梨花带雨的怒视着楚翘,她快被气死了,她是因为一件礼物么?嗯?   花木暖迟迟没有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她双眸盈盈的望着梁时,“大人,夫人她……   她……”   她欲言又止,似乎有千言万语难以表述,之后又道:“算了都是我的错,不该惹了夫人不高兴。大人切莫责怪夫人。”   楚翘这就听不懂了,她反驳道:“你没有惹我不高兴,你怎么还不起来?”   花木暖只觉胸口憋着一口闷气,“……”她僵在了原地,可能自尊心太过强大,只觉自己此刻太过尴尬,索性哭的更厉害了,就是不肯说话。   梁时一眼就看出了所以然,他侧目看了一眼楚翘,却见小妇人一脸茫然懵懂,梁时被她逗笑了,那冰玉一样的脸上荡出了一抹春风笑意,满眼溺宠。   花木暖:“……”发生了什么?大人为什么要笑?   梁时吩咐了一声阿福,“来人,扶花姑娘进房休息,既然花姑娘受伤了,一个月之内就不要出房门了!”   这个月月底就是过年了,梁时这是要禁她的足啊。   花木暖目瞪口呆的看着梁时,她当真不明白自己又哪里做错了,明明都是按着计划来的,大人应该斥责夫人歹毒,然后对她好生安抚才是!   阿福上前,不太客气的拉起了花木暖,没有给她任何机会,就拽着她往后院走,“走吧,花姑娘!”   这时,楚翘才转头看向了梁时,“哎,花姑娘也真是的,这么大人了,这么还没个分寸?摔倒了还赖着不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欺负了她。”   梁时又是低低一笑,抬手揉了揉楚翘头上的瓜皮小帽,之后视线落在了她手上的话本上,以前他很不赞成楚翘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可是如今,只要她高兴就行。   再者,这些话本也不是一无是处,上面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借鉴的……   一场乌龙就这样结束了,如影自知方才在书房汇报时,说错了话,忙恭恭敬敬立在了梁时身侧,低头道:“大人,属下口误,并非是夫人打了花姑娘,是花姑娘她自己摔倒了。”   梁时广袖一挥,让他退下,“再有下次,你一并受罚!”   “是!”如影颤了一下,心道:这今后不管夫人有没有欺负人,总之不是夫人的错就是了。   可能是这几日大约感之到了楚翘的变化,梁时打算换一种方式对待她,他道:“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可别吓坏了。”   楚翘最是喜欢刺激,吓坏不要紧,无聊坏了才是严重!   楚翘点头如捣蒜,“好啊,我正好也想帮你,你看我这么机智,又有本事,说不定能起到大的作用。”   梁时唇角一抽,“……”   *   梁时带着楚翘去了一家绸缎庄,她当了十年皇太后,虽是对朝政没甚兴趣,但是也耳濡目染过,她知道哪些是朝廷掌控下的产业,辟如眼前这座巨大的绸缎庄便是。   只是这些年绸缎庄入不敷出,已经连续几年没有向朝廷交税,进贡的料子也很寻常。   但一见眼前盛况,楚翘开始怀疑了。   根本不像颓废的样子啊,她狐疑看了梁时一眼,“梁时,你带我到这里作甚?你是不是怀疑江南制造局还在大量贪墨?”   这个案子当年影响很大,楚翘也有所耳闻,数千万两的肮银都进了奸佞的口袋,那年朝廷杀了数十位官员,至于有没有肃清,还是一个疑问。严氏父子掌控户部,炎帝早就不放心,这才让梁时身兼两职,也顶了户部左侍郎的位置上。   梁时见楚翘上钩,他问:“你当初还在颜家,也才十岁,你如何会知道?”   楚翘一僵,她咬了咬唇,这才意识到梁时在诈她,不过她毕竟刚看了这么多年的话本子,胡编乱造的本事还是有的,“此事轰动甚大,当初颜家还没有彻底败落,与杭州这边还有生意来往,我也是听颜家老爷无意中提及的。”   反应倒不算慢,梁时没有继续追问,总是不舍得让她太过难堪,她若是不愿意承认身份,就这样待在他身边也好。   偶尔逗逗她,就当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调了。   不过,梁时感之到了楚翘对他有种……色.眯眯的情义。   虽然这让梁阁老有些心有不甘,但总好比过让她贪恋别人的容貌。   上马车后,楚翘总是盯着梁时看,片刻之后梁时问她,“你喜欢看着我?”   楚翘依旧很耿直,“你长的好看,我自是喜欢。”   她喜欢他了?只因为长的好看?   梁时胸膛起伏,深呼吸了一口,不知怎的,胸口微微堵闷。   梁时与卫严来杭州城一事,自是瞒不过杭州城的重要官员,制造局规模颇大,除却绸缎庄,染坊,绣坊,还有大量专门用来养蚕的农田。   几年前,梁时曾在内阁提出过,消减桑田,归为农耕,但被严首辅一党制止了。   这几年.天.朝粮食不足就充分说明了梁时当初的决策是正确的。   严氏父子不知道从江南这边捞了多少好处。   其实,炎帝与萧湛将梁时派遣到江南的目的,就是为了除去严氏一族,还有严家背后的财力。   这其中肯定牵扯过广,稍有不甚,朝廷又会沦落到无人可用的境地。   楚翘发现有人在窥看,她仰面问梁时,“你带我出来时,说让我不要害怕,是不是今天就要发生什么事情?”她当皇太后那些年,对南江的贪墨大案颇有耳闻,其实也知道一些,她只是不太关心。   就算是她对严氏父子有意见,她也无法直接命炎帝将严家抄灭了。   严首辅是三朝阁老,手上还有太.祖.皇帝御赐的尚方宝剑一把,上可打昏君,下可砍奸佞,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梁时趁机握住了她的小手,笑道:“这几年杭绸产出的料子都不行,你不是说自己很聪慧么?我今日带你过来,就想看看你的本事。”   楚翘:“……”糟了,吹.牛.吹.过头了!   张知府很快闻讯而来,除却他之外,身后还跟着几位杭州府的官员,楚翘回头看了一眼,这些人年纪最轻的也有三四十岁,相貌多是寻常,一脸熏利粗鄙之态。   楚翘此前没有察觉,如今一比较,才发现梁时他简直就是天上的谪仙啊。   瞧瞧这相貌,这身段,还有这气质。   梁时:“……咳咳。”他清咳了一声,依旧牵着楚翘的手。   张知府等人瞧着梁时身侧的小少年,一开始只觉得太过秀气年幼,再细一看……原来是个姑娘!   难怪梁阁老随身携带。   张知府倒也不敢多看,梁阁老走到哪里都带着的女子,身份肯定是不一般,他恭维道:“梁大人,您若是想参观着绸缎庄,大可与下官说一声,下官也好早早命人准备。”   楚翘最是看不惯这样的官员,一个个长的胖猴子似的,“准备什么?准备造假,隐藏中饱私囊的证据么?”   连同张知府在内,众官员一脸煞白。   太……太直白了!   梁时非但没有谴责楚翘,反而笑了笑,“知府大人不必在意,内人心直口快。”   内人?   这是梁夫人?   瞧着也才十来岁吧?   也是了,梁大人正当壮年,肯定喜欢稚嫩美貌的。   在绸缎庄转了一圈,楚翘发现这些料子都是上乘的杭绸,不存在往年官员上报的那般,说什么蚕虫受冻,桑叶收成不好,以至于两年亏损,没有上交税收,反而向朝堂讨要了数万两赈灾!   这其中究竟发了什么已经是昭然若揭的了。   离开之前,楚翘看见张知府一直在擦拭额头冒出的汗,梁时气势如虹的站在那里,对着众官员说话时,有种指点江山的错觉。   比炎帝那小子气派多了。   “本官今日甚是高兴,没想到我天.朝竟有如此庞大的绸缎庄,单是所见的这些料子,加起来也足以让全杭州城的百姓都穿上绸缎吧?本官身兼两部,离京之前曾查过户部的卷宗,本官怎么记得张知府曾多次向朝廷报灾?绸缎庄的料子最终都去了哪里?”   依旧太……太直白了!   张知府双腿发颤,他也没法说个所以然出来,就一直站在那里擦汗。   梁时今日外出只带了如影和如风,楚翘在身边,他也不愿意逗留,而且今日无非只是一个提醒,他没有想到的是,杭州府的官员胆子实在是大。   钦差大人已经来了杭州,制造局竟然还在马不停蹄的赶工,就不怕露.馅?   又或者说是背后的靠山太强大?以至于有恃无恐!   梁时丢下一句,牵着楚翘离开了绸缎庄。   楚翘亲眼看着梁时运筹帷幄,一路上又开始.色.眯眯的看着他。   梁时急着带她离开,一下就将她搂.入.怀.里,之后抱上马车,但依旧没有放开她。   楚翘的小.心.肝猛然间颤了颤,她甚至于还听到脑中另一个声音再提醒她,“楚翘,光天化日之下,这成何体统!”   马车开始动了起来,似乎还很急,梁时的臂膀抱的那般紧,楚翘喃喃道:“这样不太……不太好吧。”   梁时似笑非笑,唇离着楚翘的眉梢只有寸许之间,“那你倒是告诉我哪里不好了?嗯?”   感觉淡淡的热气扑在脸上,楚翘心跳狂野:天啦,我这是怎么了?犯病了?   楚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成了一只熟透的虾子,她又忍不住,遂只能咬.着.唇憋着笑意,最后实在忍不住,挑着凤眼笑眯眯的看着梁时。   梁时微微一愣,他一直以为姑娘家羞涩的时候会不知所措,他的心上人却是想笑?   大胆又热情,这是他的姑娘。   这时,马车突然一阵剧烈的颠.簸,如影忙在外面急唤了一声,“大人,夫人,您二位没事吧,车辕断了。”   因着方才震.荡.过大,梁时双.臂.本.能的一.紧,楚翘紧急之下转过脸看着他,她仰着头,眉目正好.蹭.在了梁时的.唇.上。   楚翘没有因为颠簸而受到半分惊讶,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方才的“肌.肤.之.亲”给吸引去了。   这要这么形容?   她看了这么多的话本子,却是寻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出来。   楚翘呆了呆,她抬手摸了摸眉心处,内心狂跳不息的同时,还有一点点的期盼与不过瘾……   若是换做其他事,她大可以直接自己索取,可是……太.孟.浪!太不.矜.持了!   楚翘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直至梁时抱着她快速下了马车,她这才被冬日的寒风给吹醒了。   她看了一眼断裂的车辕,当即察觉到了什么,她得意的提醒梁时,“梁时,这个裂口像是人为的,你瞧,上面的裂痕太过整齐,而且这辆马车是新的,昨天夜里并有没有上冻,不至于冻裂。”   梁时将她稳稳当当放下,楚翘方才慌张,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虽然已经偷香过数次,但今天这次不一样,看着楚翘的表情,她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为此梁时心中大约能感知到她如今对待自己的态度已经大有好转。   梁时没有拂她的面子,再者她说的也无错,“嗯,的确是人为的,看来已经有人盯着咱们了。你……可害怕?”   若非是不放心将她留在京城,梁时根本不会带她赴任。   钦差大臣是奉旨而来,竟然也有人妄想加害,可想而知这背后之人一定势力滔天。   楚翘摇了摇头,“不怕的。”   如影站在两丈开外的地方,不敢靠近这二人,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皂靴,抱拳道:“大人,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回衙门吧。”   梁时前来赴任,衙门里也准备了宅子,但梁时回绝了。   他道:“好。”   之后又看向楚翘,“走吧,带你去看看杭州府的衙门。”   楚翘连连点头,一只小.手.还时不时摸着方才被梁时亲过的眉心,水眸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像再邀请梁时继续似的。   梁时薄唇微抿,不能笃定小妇人是不是这个想法,“……”   如影尬在原地呆了半天,一抬头就见自家大人和夫人正在两两相望,视线热.切.交.缠。   如影感觉到了深深的疲惫,再次壮胆提醒了一句,“大人,夫人,该启程了。”   梁时咳了一声,牵着楚翘的小手,不轻不重的握在掌心,牵着她往前走。   楚翘却还在继续时不时摸着眉心,走到半路,梁阁老的一颗老谋深算的心都崩不住了,低头道了一句,“晚上继续?”   楚翘还在浮想联翩,没有听明白,“什么?”   梁时颀长的身段微微一滞,“没什么。”   这时,一阵疾风划过,眼看着就要变天了,梁时突然止了步子,大掌将楚翘的小.手.紧.紧.包.裹。   楚翘察觉到了他突如其来的变化,她仰头看着他,只见梁时眉目肃重,神色极为警惕。   楚翘自是感觉到不妙,她压低了声音问道:“梁时,是不是有人要害咱们?我不怕的。”她反复强调。   梁时垂着眼眸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不该带着她出来,可又不舍将她丢下,他也难办。   就在这时,楚翘看见数十个黑衣蒙面人从长街两侧的房舍纷纷落下,这些人都是手中持着长剑,来势凶猛,杀气十足。   如影与如风很快就护在了梁时与楚翘身侧。   可现在问题来了,他们几人已经被团.团.包围,如何能轻易脱困?   楚翘还有很多未了的心愿,一到了关键时候,她就想交代一下后事,以免像上辈子那样死的猝不及防。   楚翘正要开口,梁时却抢言道:“休惧,有我在。”   天啦,她又心跳不稳了,这个时候的梁时太……太像话本子里的男角儿了,楚翘迷恋的不行,当真丝毫也不害怕了。   转眼,双方势力就开始打了起来。   楚翘还是头一次见识到了梁时的威猛,他虽不主动攻击,但每次见到杀手攻势都能巧妙避让,而且他还带着一只拖油瓶。   楚翘感觉身子不受自己控制,这样的刺激是她两辈子都不曾遇到过的。   楚翘根本看不清路数,对方见迟迟攻不下梁时,可能察觉到了梁时护着的人,便将长剑指向了楚翘。   楚翘想骂人!   就在一道寒光乍现时,楚翘看着那道锋利的光芒朝着她直直而来,她没有来得及近乎,脑子里还想着她在康德钱庄的银号,还有楚家的亲人,另外还有梁时。   若是她死了,梁时肯定会再娶,届时若是娶一个心术不正的女子回来,她那三个孩子会被欺的!   楚翘怀揣着一颗慈母的心,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见梁时挡在了她面前。   紧接着,衣料撕破的声音,血肉划伤的声音,还有一声低低的闷哼。   楚翘就见梁时月白色锦袍上瞬间染上了血渍,这一下,她再也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梁时!”   对方人数过多,如影和如风根本就顾不得,就在这时不远处又涌上了一众人马,为首的人是卫严,这家伙也是个狠毒的角色,见梁时被伤,卫严手持长刀,上前就开始动手。   另外,楚翘还看见一个大白胖子……是罗一伦,他竟然也来了!   看见帮手之后,楚翘大大松了口气,对梁时道:“你别怕,有人来救咱们了。”   梁时:“……”   楚翘看着梁时的.腹.部,除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之外,还有一丝异样,楚翘眉头突然就蹙了,“糟了,恐是有毒!”   此刻,罗一伦与卫严等人在与杀手交锋,楚翘平时糊涂,到了关键时候还算镇定,忙对如影吩咐道:“立即去备马车,现在就带大人回去!”   如影哪里敢怠慢,直接从旁人手里夺了一辆驴车过来,“夫人,眼下只有这个了。”   楚翘扶着梁时上了驴车,又道:“速速回府!”   车帘子落下,楚翘看着梁时渐渐泛白的脸,她咬了咬唇,“梁时,你……你也太傻了。”   她本能的捏了捏他翘挺的下巴,然后又道:“我要解.开.你的衣裳给你看看,你休要介意。”   梁时怎会介意?   他也知道自己不太对劲,毒.性上来的很快,未免毒血攻心,梁时一直不曾开口说话,他在极力控制着。   他梁时这辈子只能死在楚翘后面,否则他若走了,他的翘翘谁来照顾?   楚翘解开了梁时的腰.封,动作非常娴熟,而且神色冷静,不像寻常的她。   梁时静静的看着她动作,唇.角.溢出一抹慈爱般的笑意。   梁时即便是在冬日,穿的也很少,楚翘不一会就退.下了他上身的衣裳。   她看了一眼梁时的伤口处,是被长剑刺伤的,伤口不大,却有暗红色的血不止的往外溢。   楚翘看了一眼梁时,水眸眨巴眨巴的,然后用了哄劝的口.吻告诉他,“梁时,你别害怕,我在话本子上看到过,遇到此类情况,可以将……毒……吸出来,大白虎所著的话本子里就是这么写的。” 第64章 真正夫妻   梁时声音不大,却显出十足的威慑力。   花木暖知道得罪了梁时会是什么后果,她的确恨死了楚翘,却是不能让她死!   还得救她!   花木暖忍了忍,脸上盈盈一笑,假意道:“大人放心,我一定尽力救夫人。”   梁时始终没有离开,花木暖刚检查完楚翘的身子,梁时便问:“怎么样?”   他声音虽沉,但十分急切。   花木暖只好如实作答,她也瞧出来了,夫人眼下就是梁时的眼珠子,定是半点不能受了损伤,而且方才听下人说,是夫人给梁时吸了腹部的毒血,这才致昏迷不醒。   若是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梁时一定会记着她一辈子。   花木暖道:“回大人,夫人她虽是中了毒,但并没有伤及五脏六腑,只要解毒之后,便无大碍,大人莫要忧心了,倒是大人您自己……”   花木暖的关切之心实在难以掩饰,梁时低头一看,腹部的血渍还在溢出,只不过已经是鲜红的颜色,他想起了方才在车厢内,小妇人伏.在他腹.部的场景,她非常认真又仔细,她……救了他一命。   梁时这辈子只想好好疼惜她,照顾她,没想到反过来让她救。   就算起初的原因是梁时自己替楚翘挡了一剑,但在梁时心目中,他认为这也是他作为一个丈夫应该做的,不需要她回报什么。   “我无事。”他淡淡道,视线一直盯视着床榻上的人。   梁时依旧不放心,直至亲眼看着楚翘喝下一碗解毒汤药这才离开。   对于花木暖的解毒本事,梁时是不会有所怀疑的。否则以梁时的脾气,不会轻易放了花木暖出来。   梁时离开寝房时,外面已然大黑,卫严与罗一伦在前院等了大半天了,还抓来了几个活口。   罗一伦生怕这几人咬舌自尽,事先用了布条堵住了他们的嘴。   梁时身上还带着伤,他只饮了一碗花木暖所配的解毒汤药,就这样大步而来,仿佛又恢复了那个刀枪不入的梁阁老。   见梁时神色凝重,罗一伦不想自讨没趣,他推了推卫严,让他说话。   卫严也听说梁夫人中.毒了,要知道梁时可是将他夫人视作掌中宝的,如此一来,不管对方是谁,梁时肯定会将人给揪出来。   卫严道:“梁大人,这几人是留下的活口,你看改如何处置?我与罗大人已经审问过了,没有问出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梁时对身侧的如影道:“喂“幻浮生”!”   卫严一愣,他并没有听说过“幻浮生”。   罗一伦却道:““幻浮生”?这东西吃多了可是会昏迷不醒的,我听闻还曾有人误食过,自此再也没有醒过,成了活死人。”   不过细一想,只要能问出了所以然来,即便这几个杀手都昏死了,也无妨。   梁时,微严,罗一伦皆知道江南的毒瘤务必要根除了,否则受苦受难的只有黎明百姓。   几年前朝廷已经彻查过贪墨大案,但并没有根除,这几年反而卷土重来,可见当年被砍首的只是几个小罗罗,极有可能还是替罪羊。   卫严和罗一伦的本事,梁时心里很清楚。   有些事,他不需要亲力亲为,而且在他眼中,这世间最重要的不是什么高官厚禄,同样也不是垂名青史,他知道自己可能混账了,但事实上,扪心自问,他现在想要的,只有一个她。   *   梁时再次踏足楚翘的寝房时,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随着他到来,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溢了出来。   他还是风光霁月的模样,步子稳健,除却脸色微显苍白之外,不像是腹部中剑之人。   他知道小妇人喜欢这样的他,他希望她醒来后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花木暖正要给楚翘施针,梁时一见此景,突然伸手捏住了花木暖的手腕,力道之大足可以将她给捏碎了,“你干什么?!”   花木暖大惊失色,她只是给楚翘解毒而已,虽说还有其他法子,但她……她的确是存了私心,想扎扎她,但没有害人之心。   没想到梁时已经在意到了这个地步。   “大人,我在给夫人解毒啊,您……您想岔了!”   花木暖内心暗暗纳罕,她的确想弄死楚翘,幸好她只是想想,并没有付出任何实质性的举动,否则梁时别说接受她了,肯定会杀了她啊。   花木暖花容失色,梁时看了一眼榻上的人,见她脸色有所好转,这才放开了花木暖,但还是提醒了一句,“休得扎疼了她!”   花木暖内心委屈至极,心道:这人都昏睡过去了,她又如何会知道疼!   有梁时在一旁看着,花木暖畏手畏脚,只能老老实实给楚翘扎针,她每动一下,明显感觉到梁时身上的煞气就冒了出来。   到了最后,花木暖鼻端都紧张到溢出了细汗。总算是大功告成时,花木暖欣慰一笑,像是委屈了,道:“大人,我又怎会害夫人呢,您真的错怪我了。”   见梁时不语,只是看着床榻上的人,花木暖趁机又道:“我已无牵无挂,能得大人照顾至今,已是万般感激,如何会害了大人心爱之人?”   花木暖说出这话时,她盯着梁时看了一会,却见他无动于衷,花木暖知道自己已经太迟了。   梁时他真的心悦上他的夫人了。   花木暖很不甘心,现如今夫人还没有怀上孩子,若是日后有了孩子,梁时还有可能喜欢她么?哪怕只是一星半点?   花木暖讪讪的离开了屋子,在合上了房门那一瞬,她知道自己只有一线希望了,眼下趁着楚翘还在昏睡中,或许是她能够接近梁时的最好时机了。   这样想着,花木暖回了自己的屋子,如梁时所言,她的确是擅长养蛊。   她早就准备好了痴情蛊,谁若是中了这种蛊,就会对与他/她初次亲近的那人痴心不改。   花木暖心一横,去了小厨房将痴情蛊放入了她做好的糕点中,之后稍稍打扮一番就见了梁时。   门扇被推开,梁时果然还守在了床边,这让花木暖更加坚持了今日的决定。   她上前一步,将糕点呈上去,道:“大人,这都夜深了,您也乏了,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吧。”花木暖声音柔柔的。   梁时的眉头蹙的厉害,鼻端是糕点的香味--桂花糕。   他的翘翘喜欢吃。   梁时没有拒绝,道:“放下吧,我一会吃,你先出去。”   花木暖犹豫了一下,她将糕点放在了案桌上,这才离开了寝房,但她也不知道梁时什么时候会吃,她总不能一直在门外守着,好在夫人眼下昏睡了,即便梁时吃了糕点,也轮不到夫人!   这样想着,花木暖去了隔壁的暖阁待着,总之她不能离开。   到了后半夜,楚翘迷迷糊糊的吵着要喝水,梁时忙扶起她,给她喂了几口。   他一探楚翘的额头,实在是滚烫,低低的哄着,“乖,过几日就会好了。”   他的声音似乎具有安抚的作用,楚翘当真听说了,她窝在梁时的怀里撇了撇嘴,又道:“饿……”   梁时心头一颤,他的翘翘最是贪嘴了,今日从晌午开始就是滴水未进,肯定是饿了,瞧着她的身段,好像还在长身体……   思及此,梁时心疼不已,他侧头看了一眼案桌上的糕点,遂道:“乖,好吃的马上就到。”   梁时取了一块糕点,但他到底还是足够提防,先是嗅了一下,没有察觉到异样,这才慢慢的喂了楚翘吃了。   楚翘是逼着眼睛的,感觉到有人递了东西到了她唇边,她张开嘴一点一点的咬了下去,可能因为糕点太过美味,楚翘连吃了三块。   梁时又喂她喝了半盏温水,她这才消停了,继而躺在大迎枕上,纹丝不动了。   梁时看了她好一会,这一夜注定无眠。   过了片刻,楚翘只觉一阵燥热,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来,梁时一惊,没想到她会醒的这么快。   “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但奇怪的是,楚翘虽是醒了,眼神却很朦.胧,不像是彻底醒了,有些像梦游。   梁时伸出手触碰了楚翘的额头,竟然比方才还要滚.烫。   楚翘眼前一片迷茫,她只觉得自己很喜欢鼻.端的气.息,她一只小手.揪.住了面前男人的衣.襟,白皙的小脸也不知道何时染上了一层红.晕,她咬.了.咬.唇,低低唤了一声,“小.乖.乖,你哪里逃?”   “……”梁时尬在那里,饶是他也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按理说,他体内的余毒并没有彻底清除,楚翘中的毒,应该与他体内的毒是一样的。   他的理智尚且正常,楚翘不可能会发……狂。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   梁时突然侧目看了一眼桌案上的糕点,这时小妇人的手已经灵活的像只泥鳅,一下就.滑.入了他的胸.膛,小巧柔.软的五指在.肆.意的拨.弄着。   梁时转过脸看着她,将她捣乱的小手拿了出来,让楚翘再次老老实实的躺下,摁着她的双肩,哄道:“不准胡闹!我一会就过来!”   梁时临走之前,还是不放心,又指派了两个丫鬟过来看着楚翘。   梁时刚出房门,花木暖就一脸惊吓的出现在了他面前。   梁时的脸色比中毒那会还要难看,“说!你到底做了什么?!花木暖,我梁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别以为曾经在苗疆救过我,我就会饶了你,我这样的人从不会顾及谁!”   不会顾及谁?那夫人呢?   花木暖见梁时神情正常,便知道他并没有吃糕点,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她壮胆道:“难道……难道夫人她又偷吃了!”   就没见过这么嘴馋的女子!   她不是昏迷了么?如何会吃了自己亲手做的点心!   为了不错过梁时,花木暖在每块点心里都放了一只痴情蛊,只要食用一块就会中招。食用两块以上,那么这辈子都不会有异心了。   梁时再也忍不住,这时花木暖却苦笑了一声,“呵呵呵……那我恭喜大人了,今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也不管夫人对大人此前真心与否,这今后夫人心里只会有大人一人了,除非她死!”   梁时一把捏住了花木暖的手腕,警告道:“说清楚!”   花木暖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但她似乎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得到梁时的心,她将事实都说了出口,之后又添了一句,“这种蛊毒本无害,但也无药可解,就算大人今后抛弃了夫人,她也会对的大人不离不弃。”   “大人,我这算不算是帮了您?”   花木暖已经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梁时获知一切之后,心绪极为复杂。   他的确盼着楚翘心悦上他,可如果只是因为痴情蛊……那这份情义究竟是真?还是假?   可笑的是,他梁时这辈子也无法知道真假了么?   夜色凝重,天际半轮玄月暗暗幽幽,再有两个时辰就要天明了。   梁时再次确认道:“当真无药可解?”   花木暖有气无力,双眸赤红,仿佛她已经知道这辈子与梁时再无可能了,她当真是不甘心。   为什么每次都是替别人做了嫁衣?   夫人当真是老天垂爱么?即便什么也不做,宠爱也都是她的!轻而易举就得到了旁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花木暖深吸了一口气,“大人,还有一事,我要提醒您,您与夫人三个时辰之间必须.欢.好,否则夫人即会蛊虫攻心而死。”   梁时:“……”他放开了花木暖,对嬷嬷道:“把她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嬷嬷应下,“是,大人!”   花木暖这次没有求饶,她兀自去了后院。   嬷嬷在她身后叹道:“哎,有些事是强求不得!”   花木暖握了握拳头,没有回头,不是她强求不得!是她命不好!如果对手不是那个女人,或许结果会不一样。   *   梁时折返回屋,让阿福等人尽数退了出去。   此时,小妇人双眼朦胧,面颊赤红,正抱着一只抱枕,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像是没有讨到糖吃的孩子。   梁时梦中所期盼的场景就在眼前,但他内心有一个缺口,无比的空洞。   他这辈子都无法知道她真心与否了吧。   屋内再无旁人时,楚翘弃了怀中抱枕,她舔了舔粉色的桃花唇,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之后伸手拽住了梁时的腰带,见他腰上的挂玉实在是碍事,楚翘一用力,将那挂玉给扔了,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别走呀你,你乖乖的,行不行啊?”她.娇.嗔道,半跪在了床榻上,一双小手胡乱的扯着梁时的衣.襟,里面的暗扣怎么都解.不开,她急了,唇.附了上去,用了两排洁白的玉米牙.咬.了下去。   她呼吸不.稳,也搅乱了梁时的心神,可他终究最为期盼还是两情.相悦。   听着她口口声声喊他“小乖乖”,梁时.胸.膛此起彼伏,耳根子也跟着.红了。   楚翘的奋斗终于有了一点效果,她看见了梁时露出的大一片修.韧的胸.膛,楚翘像馋猫儿一样舔了舔唇,又单手挑起了梁时的下巴,调戏道:“我以后会好好.疼.你的,你休要惧。”   梁时看着她,目光带火,“知道我是谁么?”   楚翘摸了摸他俊挺的侧脸,“你是梁时啊。”说着,她还满脸欢喜,“我夫君!”   梁时没忍住,终于伸手搂住了她的细.腰,掌心的触感柔.软.纤.细,当真是一掌可握。   但是他没有继续动作,而是低垂着眼眸看着楚翘,任由她在自己.胸.口.胡作非为,嗓音低迷的问她,“你可心悦我?”   楚翘可能觉得梁时太墨迹了,她双臂搂住了梁时的脖颈,一点一点的将他往下勾。   她这点力道哪里够用,但梁时都依着她,二人很快就双双躺下了。   楚翘的眼神迷离,长而曲卷的睫毛不住的忽闪着,道:“心悦呀,我最是心悦你了,他们都不算。” 第65章 羞羞答答   花嬷嬷领着丫鬟进屋收拾时,一张老脸都燥红了。   又见榻上血迹斑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某不是大人的血?   也是了,梁大人与梁夫人成婚有些日子了,总不能两人还是头一遭吧。   花嬷嬷正要收拾床铺,阿福低垂着脑袋走了过来,结结巴巴道:“嬷……嬷,大人方才交代了,这床被褥要……好生留下,让您收拾的时候仔细一些。先拿出去晒晒,不能沾水,日后且不能发霉了。”   花嬷嬷:“……”她想岔了么?   梁时伤口不能碰水,但依旧沐浴更衣了,他一宿没睡,加上余毒未清,精神却是不错。   与卫严,罗一伦谈完公务之后,便大步来了后院。   梁时担心楚翘醒来后会多想,遂又给她换了一间屋子,梁时自是不会再信任花木暖,又从杭州城请了名医过来,得知楚翘并无大碍,只是身子掏空,太过虚弱,才致昏睡不醒。   身子掏空?   梁时以拳抵唇,闷咳了一声,“我夫人无碍吧?”他又问。   郎中在梁时的威压之下,战战兢兢多言了一句,“夫人身子骨虚弱,加之年纪还小,这房事还是要克制一二。”   年幼?她与他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这辈子算起来也快十八了,还真是娇气。梁时俊脸紧绷,“好,多谢大夫。来人,送客!”   梁时从晌午等到了傍晚,楚翘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不过体热倒是退了,喂了几口水后,她睡的更沉了。   楚翘一时没有醒来,梁时的脸一直都是阴郁紧绷的,还亲手处决了一个刺客,下手可谓是狠绝。   一宅子的人都不明白发什么了。   梁大人与梁夫人早就是夫妻了,虽说一开始是冥婚,但不久之前不是重新举办一次大婚么?   即便夫妻之间缠绵了一些,也不至于让梁大人如此性情大变。   这一日晌午,卫严煞气冲冲的大步迈入书房,见着梁时就道:“梁大人,如你所料,昨天夜里的确有一大批绸缎料子下了马头,以你之见,张知府是打算将料子运去哪里?”   梁时从书册中抬起头来,面色太过清俊,似乎梁时与几日前不太一样了,加之上回“大失血”之故……咳咳咳,梁时原本就俊美的脸上平添了几分仙气儿。   闻言,他递了一封书信给卫严,这封书信上已经滴了红腊,而且用的梁时自己的官印。   卫严当即知道事态紧急,忙伸手去接。   梁时道:“派几个信得过的高手,将这封书信速速送去福建给廖大人,将他严加搜查来往商船!”   卫严是梁时一手带出来的,他瞬间明白了梁时的意思,“梁大人,你的意思是,这几年的绸缎都运去海外贩卖了?这个张知府,他背后肯定还有人!”   卫严想到了严氏父子,“梁大人,皇上和摄政王是不是也打算……”他做了一个砍刀手的姿势。   严家已经不能再留了,只是严首辅被除之后,朝堂上就当真是萧湛一手遮天,届时内阁首辅的位置肯定会有一个与萧湛相抗衡的人去顶替。   卫严神色凝重的看了一眼梁时,原来福建总兵廖成也与梁时有交集,他大约明白了日后的风向会如何了。   卫严离开书房之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道了一句,“梁大人,日后我卫严定以你马首是瞻。”   梁时只是抬头轻应了一声,没有其他表态,好像那个位置对他而言,也并非很重要。   转眼又过了一日,楚翘依旧没有清醒的趋势,但面色好的出奇,小脸是粉白的颜色,菱角唇微微撅着,像熟透的樱桃。   她窝在被褥里,睡的十分憨实。   到了晚上,花嬷嬷过来给楚翘擦拭,这种事即便梁时想亲力亲为,他可能还有点不太好意思,但一旦思及他与楚翘之间已经成了真正的夫妻,梁时一拳抵唇咳了一声,“咳,放下,我来吧。”   花嬷嬷才刚要给楚翘解衣,她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士,知道京城的官老爷讲究,怎么这位还要伺候自家夫人呢?   虽是内心纳罕,花嬷嬷依旧是识趣的退下了。   梁时拧了帕子,他深呼了一口气,才将楚翘身上的中衣除去了,他当即神色一滞。他的姑娘的确是好看,但……更让他惊讶的是,他此前留下的一排牙印已经消失不见,而且不久之前青紫成块的肌肤已经宛若刚剥出的荔枝。   白嫩细润。   恢复的速度大大超乎了常人。   梁时从未见过这样的愈合能力。   至于还有一处的伤口,梁时不久之前也检查过,已经有些惨目忍睹,他思量一番,还是红着脸去查看了。   当看到花木丛影中一片粉色娇润时,梁时僵住了。   难道他出现幻觉了,他与楚翘之间还没有行夫妻之事?不可能啊!   梁时移开了视线,深呼吸过后给楚翘穿好了衣裳,又命人连夜将杭州城最有名的郎中捉了过来。   这位郎中年岁不小了,一路颠簸过来,骨头都险些散架,又被梁阁老一番威胁,郎中战战兢兢检查完楚翘的状况,拿着身家性命道:“梁大人,夫人已经无事了,只是……至于为何还不醒,老朽也不知啊。”   梁时遂又命如影重新捉了两个德高望重的大夫过来给楚翘看诊。   得出的答案都是近乎相同的。   如影送走了郎中,实在没法理解自家大人了,几位郎中都说夫人无恙,肯定是无恙了,他不懂因为大人会如此紧张。   不过……夫人的确睡的太久了!   此时,正当午夜,一番折腾之后,梁时挥退了屋内丫鬟,只留下了阿福一人伺候着。   阿福最是盼着自家大人与夫人琴瑟和鸣,可那日也太……激烈了一些。夫人虽是出身商户,但不是一般的娇气,哪能受得住?   阿福垂下脑袋,自从那晚之后,她就没有正眼瞧过梁时,宛若他就是一头恶狼。即便看上一眼,也会让自己折寿的。   梁时无声离开了屋子,阿福这才抬起头来,之后查看了一下自家夫人,低低泣道:“夫人,您倒是醒来呀,两位少爷和小姐昨个儿还寄了信过来,说是想您了。”   阿福站在脚踏上看了好半晌,她家夫人也没有丝毫反应。   又见夫人身上都换了干净的衣裳,小衣也是大人亲手给换上的,阿福的脸不由得又燥红了起来。   *   夜深人静,寒冬腊月,西北风呼啸,让人不自觉的被孤独席卷。   当小丫鬟过来通报时,花木暖一阵大喜,但很快又陷入了绝望之中。   只闻小丫鬟道:“花姑娘,大人让你出去见他。”   梁时果然不是特意来看她的!否则为何不进屋?   梁时这样的人为了一个商户女,竟然到了洁身自好的地步了!   花木暖穿好衣裳,认真挽了发,就走出了屋子,只见梁时站在屋檐下,昏暗的光线将他身后的影子拉的老长,他一身黑色水貂大氅衬的身形颀长伟岸,单是看着背影,花木暖就是一阵心动。   或许这样的男子,换做谁人都会喜欢的吧?   她缓步走到了梁时身后,既然都已经撕破脸皮了,她也顾不得太多,“大人,您找我是为何事?我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您了。”   梁时侧身,只给给了花木暖半张脸,因为花木暖之故,他才与楚翘做了真正的夫妻,但他并不感谢她,反而厌恶她。   他梁时可能已经等了太长时日了,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得到心上人!   梁时嗓音带着夜色的寒意,道:“你老实交代,你除却下了痴情蛊之外,还对她做了什么手脚?”   原来还是为了那个女人!   面对如此冷漠无温的质问,花木暖鼻头一酸,她来京城举目无亲,只有梁时一人,她也知道若非在苗疆时她装作孤苦无依,甚至于活不下去,梁时也不会因为救命之恩,将她带回京。   如梁时自己所言,他的确是个冷硬之人。   可是怎么办呢?   她就是心悦他!   花木暖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道:“我在遇到大人之前,从未对任何人动心过,我只知道痴情蛊可令人痴心不悔,我怎会知道后果!不过据医术记载,中过痴情蛊的人都没有大碍,只要大人您这辈子真心待夫人,不让夫人伤心即可。”   梁时还是不放心,遂暂时不打算放了花木暖离开,道:“我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但前提条件是你务必待在京城,不得踏出京城半步,若是她有任何三长两短,我为你是问!”   梁时丢下一句,很快大步离开了,花木暖站在寒风中待了良久,时至今日,她始终是没能明白梁时的心。   更不明白那个女人究竟哪里好了!   这厢,听到门扇被人推开的声音,阿福讪讪的退到了一侧。   梁时此前对阿福并不熟悉,即便她是梁府的家生子,梁时也不曾留意,但梁时知道阿福很受楚翘信任。   现在一看阿福呆立的样子,梁时突然明白为何楚翘信任阿福的缘故。   主仆两个一样的……呆。   “哭什么,你们主子并无大碍。”梁时今日多说了一句。   阿福抬起头来,一脸诧异的看着梁时,这才道:“二爷……您以后对主子下手轻些,万不能让她昏迷不醒了。”   梁阁老的脸都黑了,他此刻很想解释一下,但还是作罢了,不愧是楚翘的丫鬟,这种话也是她能说出口的?两个呼吸之后,梁时冷声道:“出去。”   阿福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这才垂下头,愤愤的退了出去。   梁时上了榻,将小妻子搂入怀中,他盯着她的眉目看了良久,不知道等她醒来后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转眼又过了两日,杭州城今年的日子非常好,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但一直艳阳高照,无风无雪,但其实这并不是好兆头。   若是无雪,来年的收成可就难说了。   眼下寺庙中除却祈福的百姓之外,多半都是去求雪的。   这一天,梁时从外面回来,已经到了落日黄昏时候,阿福过来传话时,梁时步子一滞,缓了一息,这才大步入飞快的去了后院。   楚翘身子已无大碍,但因着昏睡的太久,她脑袋有些沉重,梁时推门而入时,她半躺在秋香色大迎枕上,正在与起床气作斗争。   见梁时过来,楚翘水眸泛着金亮的光泽,不亚于是小馋猫见着肉包子,这一刻她好想扑上去啊。   见她眼神实在暧昧,梁时想起了木花暖曾说过的话,他的翘翘现在中了痴情蛊,也难怪会如此。   梁时胸口堵闷,眉心蹙成了一个“川”字,他这个岁数的人,早就没有了年少时候的悸动,他盼着与她过着淡淡的流光岁月,但……不是因为蛊毒之故。   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关系已经太不一样了,梁时很想知道楚翘真实的想法,但似乎今后很难听到她的心声了,“你,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楚翘摇了摇头,对那晚的事一概不记得,只知道自己昏迷之前替梁时吸毒了,“没有啊,我挺好的,你呢?伤口如何了?给我瞧瞧。”她这话带着娇嗔,听着有些奇怪。   梁时蹙了眉,他那日明明检查过了,欢.好的情况惨目忍睹,但一日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这绝非寻常。   楚翘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很多事可能映象不太深,梁时提醒道:“真没事?你可还记得那晚?”   楚翘反复想了想,一双大眼直勾勾盯着梁时,“我不是昏迷了么?阿福说我已经睡了三日了,你可是担心?”   她问的十分直白,眼神热切。   梁时尬在了原地,耳根子发烫,“无事就好,你才刚醒来,不宜大补,晚上喝些稀粥。”   楚翘对此并没有提出反驳,很乖巧的“哦”了一声,然后又仰面继续热切的看着梁时。   梁时:“……”这样下去真的好么?   不多时,稀粥就送了过来,楚翘虽然不记得当晚的事,但她对此前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唯一不同的是,她此刻非常念着梁时,恨不能一直盯着他看。   楚翘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猜测:我肯定被梁时的美色给折服了。   不过,这件事并不能困扰楚翘,毕竟梁时是她的夫君,又待她极好,即便她现在迷恋他,也没甚不可的。   两人就在寝房用了饭,门外的如影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对着门内道:“大人,卫大人和罗大人在书房等您。”   梁时要走了,楚翘很不舍,可她也要面子的,这种事不能那么直白的说出口,她咬了咬唇,“早些回来,你不来,我睡不着。”   梁时俊脸如常,顿了顿,淡淡道:“……好。”   *   书房内,卫严和罗一伦面面相觑了一眼,两人默契的保持着沉默,装作没有看到梁时绯红的侧脸。   片刻之后,梁时咳了一声,道:“既然已经人赃俱获,且不论张知府是否有其他同党,先将人抓了吧,卫大人,你安排一下亲自将张知府押送回京,交由大理寺与刑部协同查办。福建廖总兵那边不会这么快有消息,我且在杭州多待几个月。”   卫严没有异议,“那好,我明日就着手准备。只是我现在担心狗急了也会跳墙,梁大人一定要留意安全。上次的事就是前车之鉴。”   罗一伦这时插了话,他有些愤慨,“哼!岂有此理,严老也算是三朝老臣,当真越发不将朝纲放在眼里,朝廷钦差岂容他迫害!”   卫严接话道:“罗大人稍安勿躁,既然梁大人说心中有数,那你我就不必瞎操心,只要掌控了足够的证据,届时想搬倒严氏父子也不是不可能!”   梁时坐在上首的位置上,手中握着一只丁香耳坠子,这是那天晚上从楚翘耳朵上咬下来的,一想到那日的场景,他当即火热难耐。   即便他内心空洞,即便他还有所不甘,但依旧无时不刻都想与她亲热,他贪恋着那样毫无间隙的亲密。   只有在那个时候,他的翘翘才是完完全全掌控在他掌中的。   梁时又想起了那晚楚翘说还心悦着他们?   他们是哪些人?萧湛,炎帝,先帝?又或者楚远?还有一个什么劳什子的青梅竹马祝英山?   梁时鲜少有不自信的时候,但是此时此刻,他竟然嫉妒到了胡思乱想的境地了。   “梁大人?”罗一伦提醒了一句。   梁时很快回过神,将耳坠子藏入袖中的暗袋中,这才正色道:“嗯,眼下就这么办,皇上也是这意思。张知府不过是个鱼饵,他一落网,有人就该着急了,一着急很快便会露出马脚。”   卫严和罗一伦纷纷赞同,“嗯,也是。”   卫严临走之前,提出一块喝个小酒,梁时拒绝了,“你二人去吧。”   卫严与罗一伦相视了一眼,大约也知道梁时是要去陪夫人了。   卫严只好作罢,若是这世上哪个女子为了他不顾性命的吸……毒.血,他也会一心待她。   可惜,世间虚情假意的多,真情实意的太少。   得者庆幸,不得是命。 第66章 害了心病   梁时走出了净房,假装才刚刚看到楚翘,他嗓音淡淡的,却是带着不可言表的暧昧与隐忍,“你什么时候来的?”   楚翘睡了三天三夜,用了饭之后,此刻精神头极好,本想找花木暖打一会叶子牌,却被告知,花木暖因为得罪了梁时,而被禁足了。   楚翘闲着无聊,大晚上的又无处可去,加上她也很想梁时,所以就顺着自己本心,过来寻梁时了。   方才守在门外的如风和如影告诉她,梁时在更衣换药。   故此,楚翘想都没想就步入了屋子,她记得梁时是因为她而受伤的,她当然要帮梁时上药。   她又不是一个没良心的人么?她是么?当然不是了!   楚翘也装作自己刚好过来,“我才来,你沐浴过了?怎么这么大的人都不知道照顾自己?你身上有伤口,如何能沐浴呢?就算是要沐浴,你也不能自己来呀,你忘了你都是有妻子的人了!”   面对小妇人一番训斥,梁时觉得有些陌生,但他并不排斥,起初怀疑她的身份时,看着陌生的一张脸,他也不曾排斥,更何况是现在?!   二人都有所隐瞒,梁时不由得挑了挑剑眉,这间屋子没有烧地龙,但梁时感觉不到热,反而是内心炽热难耐,真想……再次回味那天晚上的情形!她肯定会愿意的,只是那样的话,他梁时似乎乘人之危了。   楚翘挽着梁时的手臂,将他当做了病患,“我听阿福说你前几日失血过多了?还将我被褥都浸湿了?有这回事么?梁时你也太小心了。”   梁时欲言又止,被动的由楚翘牵着坐在锦杌上,他面容微烫,似乎已经超乎了他自己可以控制的程度了。   楚翘说着,非常麻利的打开了桌案上的药箱,找到了金疮药之后,就对梁时道:“你呀,给我好好坐着,我给你上药。”   梁时扯了袍子,盖住了那处明显的喧嚣处。   楚翘的目的已经不太单纯,说是要给梁时上药,她那邪恶的白生生的爪子已经附上了梁时的小腹。   之后半蹲在了梁时跟前,仰面笑盈盈的看着梁时,“疼么?”   梁时倒是不疼,只是……眼下也不太好受。   楚翘稚气未脱,面颊因为睡了三日之久,显出粉红色,模样憨憨的,让梁时误以为他禽兽了,只闻楚翘道:“我给你吹吹?”   梁时额头紧绷,瞬间感觉不太妙。   果然,就见楚翘俯身,唇微微撅起,呼出的热气丝丝缕缕喷在了梁时的小腹上。   梁时旋即双手伸出,迅速抓住了楚翘的双肩,严肃道:“不疼了,上药吧。”   梁时的脸色紧绷,好像不太高兴,楚翘只能点到为止,但还是轻手轻脚的给梁时上药,梁时忍耐了半天,她终于肯给他绑上绷带。   一切完成之后,楚翘满意的看了看,道:“我明日再帮你换药。你若是不听话,一不小心就要血流成河了。”   梁时面无表情,应了一声,“嗯。”   两人双双回了寝房,梁时没有上榻,而是从博古架上去了一本《心经》,为了防止这本书不足以让他心静,他顺道给楚翘拿了一本话本子。   是以,两人躺在榻上看起了书。   楚翘一开始不老实,看到了精彩的地方,终于只顾着自己乐呵去了。   梁时依旧在看第一页,他觉得明日很有必要去找一下那位叫做大白虎的人,让他多写几本才成。   阿福在内室又添了两盏油灯,她偷偷瞄了一眼床榻,虽说大人和夫人什么也没干,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京城又寄来了书信,还有三爷梁启派人送来的吃食。   楚翘抱着书信,兴冲冲去找梁时,“梁时,隔壁长嫂又生了一个胖娃娃。”   梁时对楚家的事不甚感兴趣,他与罗一伦交代了几句,大步走了过来。   被楚翘强行“伺候”了几日,梁时腹部的伤口已经大有好转,见楚翘并无本分思家之情,梁时也就放心了。   算起来,楚翘两辈子加起来,还是头一次在外面过年。   这一天天际灰蒙蒙的,但依旧没有落雪的迹象,梁阁老也是个忧民的,他低头看着雀跃欢喜的楚翘,道:“你不是说自己很厉害么?许愿一定会实现?我今天带你去拜佛,你倒是向佛祖祈福早日降雪,不然明年百姓就要挨饿了。”   楚翘当过皇太后,她也想心怀天下,可恨的是能力有限。   梁时此言一出,她当即应下,“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吧,我听说皇上每年也会摆神坛祈福上苍。”   到了这个时候了,楚翘又中了蛊毒,她却依旧不肯在梁时面前承认她的身份。   这让梁时有些挫败感,他牵着妻的小手,低头问她,“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楚翘打马虎眼,“这个,这个事全京城皆知,又不是我一人。”   还在隐瞒……   梁时叹了口气,牵着楚翘上了马车,这一次梁时带了十来个贴身高手,上次的刺杀事件万不可再发生第二次。   马车摇摇晃晃,小妇人一双炽热的眼神实在是明显。   这些日子,她总是黏在他身边,晚上顾及他的伤势,只是抱着他胳膊睡觉,但这已经快要将梁时给逼疯了。   他甚至于不知道眼下还在空虚什么,明明她就在身边,明明她现在这般喜欢他。   而且,如花木暖所言,痴情蛊是根本就解不了的蛊。   他的姑娘这辈子都会对他一个人死心塌地了,他没有理由不高兴。   但这种空洞根本无法忽略。   楚翘伸手,用了一根手指头在梁时腹部戳了一戳,“你什么时候能好?我昨天晚上瞧见都结痂了,你……你怎么还说什么来日方长?那得有多长?你我都成婚好些日子了,还没圆房呢。”   梁时薄唇微微一动,他的姑娘热情又大胆,她还不知道那晚所发生的事。   而他呢?根本无法说出口。告诉她,她中了蛊毒,所以他们早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梁时淡淡问道:“你急?”   楚翘很不满意,“嗯,我想给你生娃娃。梁时,以前是我错怪你了,我还以为你……不是好人呢。”   梁时苦笑,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梁时抓住了楚翘不安分的手,“不急。”   楚翘有些生气,怎么不急了?以前是他自荐枕席,现在反过来了,他怎么还不接受了?   她还不够美貌么?虽说与上辈子相比,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逊色,但绝对是个大美人。   楚翘一路上憋着没说话,下了马车之后,却是被空前的盛况给吸引了,只见寺庙内前前后后跪满了人。   这些人有穿着锦衣华服的,也有衣衫褴褛的,有耳顺之年的老者,也有梳着总角的孩童。   但所有人都在祈求上天一件事:求雪。   楚翘到了此刻才明白瑞雪对寻常百姓而言是有多么重要!   梁时牵着她往前走,直至行至庙堂内,二人看着金身佛像,又是相互看了一眼。   梁时今日的神色很认严肃,他看着楚翘,对她说:“你听着,我梁时除却天下百姓之外,最在意的人就是你,你我夫妻情义,此生不渝。”   楚翘一下捂住了唇,她眨着大眼,眸中含雾的看着梁时,内心愧疚不已,她能告诉梁时她其实并不是颜如玉,而是楚翘么?   他会信么   还会喜欢她么?   会不会嫌弃她?毕竟他曾说过她是个蠢姑娘。   梁时揉了揉她的发心,带着她跪在了明黄色的蒲团上,梁时望着金.佛,道:“佛祖在上,弟子梁时有一事相求,祈求佛.祖.佑.我天.朝子民,赐一场瑞雪,得来年丰收。”   若仅是一年没有大雪也就罢了,可据楚翘所知,就连北直隶也已经好些年头没有下雪了。   她此前并不知民间疾苦,还以为梁时是大奸佞,现在看来她当真是个肤浅愚蠢的女子。   学着梁时的语气,楚翘也道:“佛祖在上,弟子……颜如玉有一事相求,祈求佛.祖.佑.我天.朝子民,赐一场瑞雪,得来年丰收。”   颜如玉?   梁时唇角微动,之后又如若无事的牵着她起来。   他会等着,终有一日他的姑娘一定会告诉他一切。   *   过年是大事,半点不能马虎,回到宅子之后,楚翘拿着红纸去向梁时讨字。   梁时倒是很愉快的赐了她几个福字。   楚翘记得梁时还会很多剪纸的小玩意,他不仅写了一手的好字,手也非常灵巧。   年幼时,梁时还给她剪过小猴子。   但是……她若是开口的话,身份就暴露了,楚翘现在不担心有人害她了,她担心的是梁时态度。   一个嫁过人的皇太后,又借尸还魂了……他会怎么想?   见楚翘出神,梁时问:“想什么呢?”   楚翘咬了咬唇,试探道:“今年是猴年了,咱们要不要出去买……小猴子剪纸?对了!我那日在集市看到过,有一家剪纸很是精致,十文钱能买好几张。”   见她警惕又慌张,梁时无奈一笑,“不必买了,拿剪纸和红纸过来。”   楚翘笑了,没想到梁时越来越好说话,而且每次做的事都非常合她心意。   不多时,阿福取了剪刀和红纸过来,笑道:“夫人,您有所不知,咱们大人的剪纸可谓是精湛,当初就连隔壁的皇太后也时常缠着我们家大人给她剪。”   “够了,出去!”梁时止住了阿福的话。   楚翘察觉到了梁时脸上淡淡的不悦,他果然是不喜欢她的。   的确,她当初是蛮横不讲理,即便知道他在读书,也愣是打扰了他,非要让他给剪小猴子。   楚翘瘪了瘪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梁时剪纸,之后就带着小猴子剪纸不声不响的离开了。   梁时幽幽一叹,他同样迷失了。不知如何待她才好。   大年三十这一天,天际阴沉,到了晌午的时候终于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场景盛大。   梁时身上披着黑色貂皮大氅,他立在庭院中,伸手接住了几朵雪花,看着它们在掌中起舞融化,美艳不可言喻。   楚翘透过高丽纸糊着的窗棂往外看了一眼,只见梁时也正看着她。   隔着千万朵的雪花,还有一层薄薄的窗棂,二人的视线相互交缠,似有诸多话要说。   梁时朝着楚翘招了招手。   楚翘本来就很喜欢热闹,既然下雪了,她自然想出去转悠一下,可梁时这般招招手,好像是在对待一只小宠物,她又不想出去了。   片刻之后,梁时转身离开。   楚翘急了。   什么嘛?说走就走!   楚翘赌气不出去,还没到傍晚,庭院中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瑞雪,东边天际还有淡淡的太阳的光晕。   这天实在是奇怪。   楚翘的好奇心终于输给了自己的矜持,她穿的厚实,披风里面还抱着一只汤婆子,就这样走出了寝房。   她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盛大的一场瑞雪,仰面望天,好像人突然藐小到了不存在一般,还有满园俏丽的腊梅。   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人,她侧头一看,就见梁时手中握着一把二十四骨的油脂伞,他气定神闲的站在她身后,唇角微微扬着,说话时,呼出的白起明显可见,还有荡荡悠悠的龙涎香的气味。   是楚翘所喜欢的。   曾经的她,但凡是名贵的东西,她统统都喜欢。   如今又多了一个他。   梁时解释了一句,“方才出去处理公务,所以才离开了。你不是不愿意出来么?”   楚翘内心荡出一阵“呵呵呵……”,面上却莞尔一笑,“我方才也有事在身,我在给两个哥儿写信。来年就要参加考试了,你这个当爹的也不着急!”   楚翘原先并不觉得梁时有三个孩子有什么紧要的地方。   她也很喜欢继子继女。   可一想到梁时曾与别的女子那么亲近过,还生了三个孩子,楚翘脸上的笑意淡去了,突然就变了脸,“天冷,我要回去了,你自己看雪吧。”   楚翘一迈步子,梁时也跟在后面,直至送她上了屋檐。   他本来跟着一道入屋,但一扇门扉突然挡在了他面前,小妇人隔着一道门,道:“我乏了,今晚先睡。”   梁时:“……”   梁阁老并不能明白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姑娘也会多愁善感?   这完全超乎了梁时的想象,以前的楚翘完全是个没心没肺的。   梁时又想起了痴情蛊。   她现在对他一片痴情了,怎么还不理睬他?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着半月之多,梁时已经很少能在楚翘脸上看见笑意了。   这厢,楚翘也渐渐怀疑梁时是不是不喜欢她,否则这些天每晚都抱着如花似玉的妻子,梁时他如何能毫无想法?   *   二月二龙抬头,福建那边已经成功扣押住了一批商船,而且截获的货物正是杭州运去的杭绸。   罗一伦兴冲冲的将消息送了过来,“梁大人,如你所言,朝廷制造局的料子都运去海外售卖了,至于得来的银钱究竟去了哪些人的腰包,还要继续查下去。”   梁时应了一下,算着日子,京城那头应该差不多有消息了,梁时道:“罗大人,本官打算带着夫人先行回京,杭州府这边还得劳烦罗大人继续严查!一个也不能放过!”   罗一伦应下,“好,我听梁大人的!卫严来信了,张知府只是招了严家大爷,严首辅虽是置身事外,但这次内阁已经隐有不稳。”   梁时点头,交代了一句之后,就吩咐如风和如影准备启程回京。   楚翘惧寒,大年三十那天的瑞雪一直下到了半月前,她便也一直窝在屋内没有出来。   梁时从丫鬟口中获知,楚翘整日伏案看话本,看到关键的地方,还会情绪失控。   梁时这阵子忙于对付杭州府的官员,也没有时间来看她。   这一日,他敲响了门扇,开门的人是阿福。   梁时直接迈步进屋,就见楚翘正揪着帕子擦泪,一手还握着一本蓝色书册的话本子。   梁时一看就知道是这么回事,他的姑娘终于长大了,这是开始矫情了?   梁时走了过去,高高在上的站在她身侧,低头着挑眉看着她,“怎么了?大白虎写的不好?要不要为夫将他捉来,任你打骂?”   楚翘抽泣了几下,将书册合上,她委屈的不行,仿佛书中人物就是她自己。   她看着梁时,鼻头微红,大眼红润水莹,“你说,是不是世间的男儿都是负心汉?”   梁时一僵,“……不是。”   江南的房舍没有修炕,楚翘是趴在榻上的,屋内烧了火龙,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粉红色的交领中衣,可能哭的太认真,胸口也湿了,映出了小衣的玫红色衣带。   那疯狂旖旎的场景再一次在梁时脑中浮现,他移开了视线,哄她,“这些都是假的,你不信的话,让大白虎亲自过来承认。”   楚翘很崇拜大白虎,她可不想将他捉来严刑拷打,但对于两个继子和继女,她又是法子内心的喜欢。   至于张氏……楚翘根本就没见过她,但这些日子以来,她想起张氏的频率愈发的频繁了。   楚翘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她捂着胸口,眼巴巴的看着梁时,“我这里空空的,快要难受死了。”   她长的前凸后翘,小衣后面的风景更是让人血脉喷张,梁时唇角一抽,好像见不得她揉.着胸口,梁时拉开她的手,一字一句告诉她,“怎么了?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只要为夫能帮到的,一定会替你出口气。”   楚翘还能说什么呢?   她能怨谁?   张氏才是梁时的原配夫人,还给梁时生了三个那么好的孩子,这些都是她做不到的,她就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认。   楚翘活了两辈子从来都没有像今日这样挫败过。   她恐慌,焦虑,不甘,患得患失,又好想将梁时摁倒,然后没羞没臊的生娃娃。   可是,最终她只是哭鼻子了,用了眼神控诉着自己的不高兴。   楚翘揪着梁时的衣襟擦了擦,一脸生无可恋,“我,我大概是害病了。”   梁时:“……没有,你好得很。这几日大夫不是天天过来给你把脉。”   楚翘很坚持自己犯了病,“不好,一点都不好,我这次害的是内伤。”她又想捂着胸口。   梁时柔声安抚,“……无事的。”   楚翘感觉无比的痛苦,这种痛苦比以前经历的苦日子还要痛苦百倍,“怎么没事?我已经觉得活着没甚意义了。我,我心头难受,不信你摸摸,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梁时,你说我是不是心出了毛病?”   越听越离谱,梁时抓住了她捣乱的双手,他现在不太敢确定是否与痴情蛊有关系,“……明日回京,你总该高兴了吧。”   回京么?   “回京为什么要高兴?就算回京,我这心里还是空空的,你根本就不懂我,我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快要难受死了。”   梁时:“……” 第67章 波斯美人   楚翘一路上都蔫蔫的,加上初春湖面冰寒,她一整日都是窝在船舱里睡着。   花木暖则在另一艘船上,据说是彻底得罪了梁时,以至于就算是回京,依旧会被禁足。   其实,楚翘对江南有一种剪不断的情绪,她看的话本子太多,时常会幻想江南烟雨下的有情人两两相望的痴缠。若是同撑一把油纸伞,画面更是美妙不可言喻。   她脑中的幻想太过丰富,很多时候都是活在了自己幻境里,故此在外人看来,她总是有点与众不同。   但,眼下她看着江南美景,只觉悲伤突增,除却心口严重不适之外,还有淡淡的愁思无法可解。   到了晚上,梁时依旧只是从背后抱着她,好像大婚之后,他一直都是这样,不曾越雷池半步。   最近就连牵小手的次数都少了,楚翘心中极为不悦。   船舱不大,与来时的官船不太一样。   终有一日,楚翘憋不住了,到了夜间,她静听外面水声,想入非非,甚至于还想起了话本子上所讲的替身。   梁时莫不是将她当做是张氏的替身了?所以,只是留着她在身边,但没有真正动情过?   思及此,楚翘趁着梁时没注意,猛然间转过身来,她身段玲珑,灵活的像只小狐狸,梁时注意到时,她已经面对着梁时,双手揪住了梁时的衣襟,睁着大眼看着他。   有梁时在侧,每天晚上睡觉倒是一种享受,没有火炉子也丝毫不会觉得冷,但楚翘心头有事,她并没有觉的有多舒坦。   梁时低垂眼眸看着她,哑声道:“睡吧,再有两日就要入京了。”   楚翘蹙着小眉头,索性就问:“梁时,你心悦我么?”   梁时知道她被痴情蛊折腾的够呛,他也很不好受,这样的磋磨,他已经如同架在烤架上烤火,“心悦。”   他答的干脆利落,毫无赘言。   这也是他最真实的心事,他没有太多的甜言蜜语,他只有漫长的余生陪伴可以给她。   楚翘很显然觉得还不足够,她看的那些话本子上的男角儿可会说话了。   楚翘一张嘴,就咬上了梁时的下巴,她用了八分的力道,直至唇间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停下,又问:“那我与张氏……你最喜欢哪一个?若是张氏还活着,你……你是不是还要将我休了?”   梁时一愣,终于明白了她这些日子情绪不稳的缘故了。   痴情蛊果真是害人不浅,将他的傻姑娘折磨成醋坛子了,梁时笑了,胸膛起伏不定,“呵呵呵,别闹了,我心里只有你,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你满意了?”   很显然,楚翘不满意。   她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了一点点的补偿,但……梁时如何能忘记了原配妻子?他也太无情了吧!   楚翘内心很清楚,她已经变成了一个矫情的女子,可她根本控制不住,也不知道为什么,近日总是会胡思乱想。   心口的憋闷似乎已经好受了一些,但并没有根除,楚翘的手挠了挠梁时的脖颈,深情严肃的告诉他,“梁时,我想给你生娃娃,我也生三个好不好?三胞胎?”   胡闹!张氏就是因为双生子而血崩而死!   她这副小身板能安然生下一胎,梁时便会感谢上苍了。   思及此,梁时甚至有些后怕,他只盼楚翘这次没有怀上,梁时蹙了眉,神色凝重。   这个表情落入了楚翘的眼中,她黯然失色了,喃喃道:“你果然还是不喜欢我的,所以才不想让我给你生娃娃……”   梁时还能说什么呢?按着她眼下的情形,怕是恨不能自己爬上要求生孩子吧?   梁时微微一叹,大掌轻抚上了楚翘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不急,你还小,过几年也不迟。”   楚翘半信半疑,但她眼下就是念着梁时,待在他身边,她没有理由不占便宜,遂用唇附了上去,含.住了梁时的唇,好一番啃食。   梁时一掌撑住了她欲要爬上来的身子,将两人之间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见梁时俊脸微红,呼吸已经开始急促,楚翘这才满意的啧啧嘴,“我亲你了。”好像是在宣誓主权。   梁时身子僵硬,长吸一口气之后,应了一下,“嗯。”   楚翘满意了,又道:“那生娃娃的事,不要耽搁了,要尽快的,母亲也是这么说的。”   梁时:“……好,回去……尽快。”   接下来每天晚上,楚翘都会亲好一会才满意。   梁时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沮丧。   *   两日后,梁府。   一大早,老管家就带着阖府上下的下人站在恒顺胡同外面候着了,见着梁时与楚翘下了马车。   由老管家起头,一众人高喝道:“大人,夫人,您二位回来了!”似乎很激动。   楚翘对着众人挥挥手,因着这几晚都能缠着梁时亲热一会,楚翘此刻还算愉悦,加之梁时牵着她的手,让她更加雀跃。   楚远就站在府门外看着一幕,唇角有些微微抽动,再看楚翘被养的面色红润,身段婀娜,楚远法子内心的幽幽长叹了一声。   这是他养大的翘翘啊!还是被人给叼走了。   楚远瞧着面色岸然的梁时,就气不打一处来,若是他自己没有察觉,恐怕梁时打算一辈子都隐瞒下去了。   府上如旧,楚翘从杭州城带了不少礼物回来,楚梁两家都有份,她还给楚远带了一把折扇,上面画的美人抚琴图,她觉得很适合她二哥。   楚远来到梁府做客,一口一声“五妹妹”的唤着,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梁夫人如今是他楚远的妹子。   楚远还没来得及问问情况,梁时却道:“楚二你先回去,我还有事在身,无暇与你详谈。”   楚远:“……”   楚远与梁时自幼就在一块,根本不顾他是否高兴,道:“梁时,你带着我妹妹离开了这么久,我还不能过来看看了!我可告诉你,你……你不准欺她!还有,波斯来了使臣,听说是调香大师,已经向朝廷下了战书,萧王爷他举荐了翘翘。”   楚翘现在的身份是颜如玉,而颜家那次大火之后已经所剩无几,颜氏后人没有几个成气候的。   萧湛此番举荐楚翘,第一合乎情理,这第二恐怕还有其他缘由。   梁时突然拧眉,但并没有说什么。这时,周公被如影请了过来,梁时方道:“请夫人过来把脉。”   楚远正品着一口滚烫的热茶,闻言愣是被自己给呛到了。   好端端的把什么脉?   他是个风月场上的高手,很多时候不用旁人提醒,他就能猜到一二了,如影退下之后,楚远结结巴巴道:“梁时,你给我老实交代,你说你是不是已经……已经……”   梁时神色冷淡的看着他,他和翘翘之间的事,与旁人有何干系?   楚远显然干涉的太多了!   梁时有意打击他,“恭喜你,可能要当娘舅了。”   果然是这样!   楚远捂着胸口,半晌没说话,直至楚翘讪讪来迟,楚远还沉着一张脸,甚是憋屈。   这时候的楚翘看着梁时的眼神都是暧昧热切的,她乖乖的跟着跟着梁时去了内间,然后又让周公把脉。   其实,梁时除却担心楚翘会有孕之外,他还怀疑痴情蛊会对楚翘的身子造成影响。   周公反复查看之后,方道:“……奇怪,夫人的身子应该无碍,并没有哪里不妥,但……老朽也不能笃定,若不过几日再来看看?”   梁时一直在留意着,他自是知道楚翘已经两个月没有来癸水了,这意味什么,梁时也很慎重。   他们之间若是有了骨血,这世上就再无任何事能拆散他和她了。   届时,他肯定要将实情都告诉她。   梁时欲言又止,只好先命人送了周公回去。   这厢,楚翘还不想跟梁时分开,她两辈子都没经历过男女情.爱,如今中了痴情蛊,正当深情不渝时,自是不愿意与心上人分开,她拉着梁时的右手小指,左右晃了晃,样子乖张,“梁时,我知道自己患了什么病了。”   梁时大约猜到她要说什么,他的姑娘比寻常女子都要热情大胆,梁时故作不知,深沉道:“什么病?方才周老先生也说你无恙。”   楚翘挑了挑凤眸,“我这是心病,周老先生医不了的。”   梁阁老没憋住,又尬咳了两声,之后牵着楚翘出去,对她道:“我与楚二还有话要说,你先回院,我晚些去看你。”   楚翘点了点头,深闺后宅的日子,她其实很不喜欢,人会憋坏的。   楚远看着楚翘与梁时如胶似漆,只能干巴巴的站在外面等着。   待楚翘一离开,楚远激动的抓住了梁时的双肩,“怎么样?到底有没有?”   梁时也很想知道!   但就连周公暂时都看不出来,恐怕宫里的御医也无法子,他道:“且等几日吧。”   楚远有些失望,但与此同时也大大松了口气,心绪十分矛盾。   *   尚未至黄昏,炎帝身边的司礼间太监亲自登门了梁府,见着梁时恭敬道:“梁大人,今日宫中设宴,另有波斯使臣出席,皇上的意思是让梁大人也携夫人一道入宫赴宴。”   波斯已经下了战书,加之萧湛的举荐,楚翘是免不了这一回了。   梁时应下,“本官知道了,多谢公公。”   楚翘以最快的消息获知了自己要入宫的事,而且她还听说了她即将与波斯使臣斗香,这无疑……很刺激!   梁时去后院接她时,楚翘已经打扮好了,她虽喜欢华贵的东西,但配着她的脸,却依旧显得清秀灵动,还像个没开.苞的小姑娘。   梁时知道,他的姑娘不管变成了什么样,都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   除却梁时与楚翘之外,国公爷夫妇,楚远等人也在应邀之列。   入宫后,楚翘便去了女席处,有楚家的女眷在,楚翘并不觉得孤单,还跟楚夫人等人说起了在杭州府的趣事。   楚夫人一直温和的看着她不停的说话,之后才道:“如玉,我听闻你马上就要与波斯使臣斗香了,你可害怕?”   楚翘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此前听说了消息,只觉得有趣,闻言后思考了一下,“我会尽力的,不会梁家和楚家丢脸。”   楚夫人又笑了,“好!好!就喜欢你这丫头的热切劲。”   宫宴设在大殿之内,宫人陆陆续续上好了酒菜,楚翘上辈子已经见过波斯人,知道他们长的和天.朝的人不太一样,眼眸格外的深邃,女子的身段也是极好的。   这时,炎帝落座,有司礼间太监唱礼,宫宴正式拉开了序幕。   宫宴上,歌舞是必不可少的。   一阵不同于中原声乐的乐声响起,紧接着还有银铃的响声传来。   很快,众人就见一带着秋香色面纱,长发及脚踝,露出了小腹的婀娜女子赤着足一路来到了宫宴中间。   天.朝民风算不得开化,女子别说是露出肚脐了,夏日里脖颈都不敢露半分。   很显然,波斯美人的出现引得众人一阵纳罕,但同时也有人惊艳了。   这美人身段玲珑,当真是前凸后翘,而且因着所穿衣物恰好将玲珑的身段衬托无余,就显得胸口更加饱.满.丰.腴,翘.挺的臀.部因着她的舞动更是惹人遐想。   楚夫人燥得慌,低下了头,她拉了拉楚翘,示意她别看了。   但这个时候的楚翘却是全神贯注,她不是在看波斯美人,而是盯着梁时。   在场的官员,包括了炎帝在内,都是双目直勾勾的盯着美人,不可谓不热切。   梁时端坐着,眉目清淡,他的视线落在了桌案前,时不时吃几口菜或者喝着茶,还不曾看过波斯美人。   楚翘还算满意他这般自觉的态度,但同时又不放心,生怕梁时会忍不住偷窥。   仿佛只要梁时看了波斯美人一眼,她楚翘就要带绿帽子了。   波斯美人扭好了好半天才停下,直至声乐也停息,楚翘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炎帝朗声大笑了几声,赞道:“朕久闻波斯歌舞绝妙,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群臣开始附和,能不绝妙么?该露的都露了,这可比京城最出名的秦楼楚馆里的名伶还要风情百倍,这种情调是银钱都买不来的。   况且,这位波斯美人通体散发着奇香,随着她的舞动,香气萦绕整座大殿。   这种香味还不同于寻常的花香,像是多种花卉融合在一块,但又似乎并不是常见的花卉,大殿中的官员,甚至连太监在内也沉入一阵眼迷昏眩之中,皆是眼神迷离,隐约之中还有一些涣散之态。   这时,萧湛醇厚的嗓音在大殿内响起,“久闻颜家三代之前的香料曾风靡一时,既然梁夫人是颜家女,不知梁大人以为,是波斯使臣所用香料奇异?还是梁夫人更胜一筹?”   梁时是端坐着的,笔挺伟岸,他只是从容的微微抬眸,与萧湛对视之时,眸光隐露一抹挑衅。   之后,梁时又看向了他的傻姑娘,清朗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下官不懂香,但内人在下官心目中是无人可及了。”   轰!   梁时的声音本就独特,磁性的不像是凡人所有,他一身月白色锦袍,青玉冠束发,清俊的眉宇之间都是一个大男儿所能付诸的所有情意。   而对面那个清媚娇妍的小妇人,也毫无保留的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二人两两相望,仿佛周遭一切都成了虚设。   众人:“……”能不能不要这样眉来眼去?!仪态!注意仪态!   严首辅的位置就在梁时的一侧,这次江南一事对他影响甚大,就连他的儿子现如今还在大理寺候审。严家就快到如履薄冰的地步。   此番,萧湛对梁时发难,他正要看好戏,没想到梁时会来这一出!   严肃一点不行么?这是朝堂尔虞我诈啊,不是谈情说爱,风花雪月的地方!   大殿内出现一刻诡谲的安静之后,炎帝带头笑了笑,之后群臣也开始熙熙攘攘的笑了起来。   有些大臣以为自己很机智,心道:梁大人太厉害了,一招四两拨千斤,不仅轻松应付了摄政王,更是保住了天.朝与波斯的颜面。   若是说天.朝的香料更胜一筹,波斯使臣肯定不依。   可一个内阁大臣,又如何能夸赞波斯香料胜过天.朝呢?!   妙!简直太妙了!   梁时的俊美是举朝皆知的,朝廷但凡有外使来京,阁内都会将梁时推出去,他简直就是天.朝的门面。   萧湛腮帮子鼓动,在看到楚翘眸光含情的看着梁时,他心头猛然间像被什么重物所击,已经说不出是何滋味。   波斯使臣都能听得懂汉文,那美人不由自主的被梁时所吸引。   人都喜欢有挑战性的事物,见梁时俊美非凡,又对她视而不见,美人当场蹙了眉,但看到了女席上坐着的女子时,她又是微微一愣。   的确是个惹眼的女子!   波斯美人美眸一转,盈盈笑了出来,“这位就是梁大人了?不知贵夫人是师出何门?”   楚翘很不喜欢看到波斯美人对梁时这样苏里苏气的说话,尤其这美人还衣着寸缕。她当即瞪了梁时一眼。   梁时知道小妻子情绪颇大,如今又被痴情蛊煎熬,他定是半分也不敢造次了,从头到尾都不曾看过波斯美人一眼,他纠缠着楚翘的视线,笑道:“我夫人天生丽质,无师自通。”   楚翘当即就抿唇笑了笑,之后低低一言,“讨厌。”这声音比刚才波斯美人的嗓音还要苏。   楚夫人算是见过世面的过来人了,依旧被惊了一下,“……”这对小夫妻太不矜持了!不过倒也甚好。   梁时见女席处的楚翘露出娇羞之色,他以拳抵唇,喉结处发出磁性低醇的笑声。   炎帝的一张小白脸都被替自家老师害.臊了,“……”好歹是宫宴啊,老师,给朕留点面子啦!   严首辅反复思考了梁时的话,总觉得其中有诈,梁时寻常最是诡计多端,这次肯定又是一个陷阱,“……”老夫这个时候要保持沉默,不能说话,言多必失。   众人尬了尬,片刻之后才假装开始交头接耳的说了起来。   楚家人也都是面面相觑,以为这是梁时的策略。可只有梁时知道,不管是怎样的场合,只要能哄他的姑娘高兴,他都是甘之如饴,谁的面子也不会给。   (啰嗦一句:大伙不要屏蔽了作话哈,每天都会有赠文的,前面的没错过吧?) 第68章 有意撩拨   情话总是沾着毒,能让人轻易头昏目眩,这一招对如今的楚翘而言更是百试百灵。   陷入深情的女子最是情绪波动,刚才还因为梁时看了波斯美人一眼而不高兴,此刻却又欢喜雀跃,一脸爱慕的看着梁时。   波斯美人讪了讪,没有再接话,她万万没想到天.朝官员如此不给她面子,她好歹也是波斯公主,美貌风情自是不必说了。   波斯使臣脸上也没甚光彩,今日的宫宴原本是要给他们洗尘的,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冷场。   公主的歌舞虽是一开始凡响很大,但结束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梁大人与他夫人身上。   其实,波斯使臣这一趟来朝,斗香是一个目的,第二目的就是联姻。   能给波斯公主择一门天.朝良婿,对波斯国也大有好处。   当然了,波斯使臣的目标锁定在了萧湛身上,毕竟他才是手握大权的摄政王,可宴会上众人的注意力怎么全部集聚在了梁大人身上了?   波斯使臣一时间也没能看出路数。   这时萧湛的视线从楚翘脸上移开,他自是看懂了楚翘眼中的情绪,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梁时了。   可……梁时明明十年光景都没有令楚翘动心,他二人才在一块多久?   萧湛是不信的,他一直认为楚翘就不是这世间的女子,她纯净的像落入凡间的仙灵,没有凡根。   他以为楚翘这辈子都不会对男子动心。   但并不要紧,因为他的谋划只要达成,她还是他的金丝雀,只有他才靠近她,接近她。   萧湛这辈子被人夺去的一切,他发过誓总有一日都会尽数夺回来。除却江山之外,如今还有一个她。   萧湛幽深的眸色突转,很快掩饰了他的暴戾,道:“皇上,臣先说两句。”   即便是摄政王,也得顾君臣之礼。   炎帝虚手一抬,白玉一样年轻的脸庞上还染了几丝红晕,是个俊俏的男子。他此前见过楚翘,只觉她长的娇小,今日一见却又是另一番体会,现在倒是觉得梁时会喜欢这样的一个小妇人,似乎并不奇怪。   炎帝自认,他也好这一口,娇娇柔柔的才是心头好,只可惜……他最喜欢的那一个却不在了。   这时,萧湛朗声道:“大周自历朝数百年以来,与波斯国早有来往,此番斗香大会,我大周会让梁夫人亲自出战,不知波斯国派谁出来一比高下?”   听到了“梁夫人”三个字,楚翘当即坐正了姿势,她现在很喜欢这个身份,比当皇太后的时候舒适数倍。   而且,一听到别人唤她“梁夫人”,心头会涌上一股淡淡的甜蜜,像是吃了冬日的柿子饼,一丝一缕的甜到了心坎上。   期间,还不忘与梁时暗送秋波。   梁时端坐着,眼眸沉静,视线似乎就凝结在桌案上,还是那种清心寡欲的脸,只是多了一些和善。   波斯使臣尚未开口,波斯公主双手合拢,朝着炎帝盈盈一福,之后看向了萧湛,对他微施一礼。   她今日才正式得以看见萧湛,此前在朝廷的驿站就听闻过萧湛此人,而且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他。   炎帝终归是稚嫩了些,像她这样自幼在权势旋涡中打滚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萧湛的野心勃勃。   萧湛的深沉与城府对她而言是一种吸引力,但与此同时,波斯公主脑中又闪现了梁时的脸,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她笑道:“我愿与梁夫人一较高下,斗香大赛就在半月之后如何?”   既然波斯公主都提出日子了,天.朝没有延期的理由,否则就显得胆怯了。   而且楚翘就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她最不或缺的就是自信,她认为除却朝堂纷扰之外,世间一切事情都难不倒她,别说是半个月了,明日比试都可以。   萧湛看向了楚翘,打算询问半月是否足用,楚翘对他连连点头,但眼神中却没有看着梁时的那种热切。   萧湛眸色一沉,转而又恢复如常的肃严,对高丽公主道:“半月之期无问题。”   就这样,斗香大会定在了半月之后的三月初三。   从宫宴上回来时,楚翘被人叫住了,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她上辈子看着长大的炎帝,因着喝了几杯竹叶青之故,炎帝面颊潮红,桃花眼泛着莹润的光泽,已经与先帝有几分相似了。   楚翘对她那个短命表哥的映象并不深,但表哥的确是个好看的人物,炎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着外人在场,炎帝道:“梁夫人,你可有把握?”   楚翘看着梁时走来,她挪了几步,站在了他身侧,娇小的身段与梁时的挺拔伟岸相比较,立即显得小鸟依人。   此时,大殿之内的诸人都已经陆续退下,炎帝其实很想提醒梁时,身为权臣一定是要注意庄重的形象,毕竟梁时是天.朝的门面啊。   但一见楚翘粘人的样子,炎帝顿时失语,只是会深莫测的笑了笑。   楚翘道:“妾身自当尽力而为。”   话音刚落,梁时抱拳行礼,“臣携内人先行告退。”   长夜漫漫,这硕大宫廷着实寂寞,炎帝微醉之态,很想将楚翘与梁时留下,但又实在没有合适的借口。   他是帝王,即便想让老师和师娘留下作伴,他也无法开口。   只好道了一句,“嗯,那朕就等着梁夫人的好消息。”   楚翘端庄的点了点头,这才跟着梁时离开了皇宫。   这几日,楚翘一得空就会黏着梁时,她心思单纯,想什么就做什么。   二人一上马车,楚翘娇娇弱弱的身子就靠了过来,她挨近了梁时,一手双还主动握住了他的,以前只觉得梁时长的好看,如今一看就连手也修长精致,并且有形有力。   马车开始行驶,梁时突然道了一句,“日后休要饮酒。”   楚翘并不贪杯,她只是嘴馋,看到梅子酒就喝了几口,“就一点点,不多的。”   她抬起右手,拇指和食指合拢,打了一个手势给梁时看。   梁时一直都在留意她,自是知道她只是品了几口,又见她娇态百出,尽管知道是痴情蛊的作用,但梁时已经不忍让她伤心半分,凡事都依着她,“以后想喝多少都可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自己心悦的人就在身边,楚翘觉得通体舒畅:“没有啊,我很舒服。”   梁时另一只手很有规律的敲击着厢椅,眉头微微蹙着,“今晚的狮子头合口味么?”   楚翘大大点头,“还不错,像是江南的厨子做出来了。”   看来她是吃嘛嘛香啊!   梁时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知道她癸水一直未至,却见她又无半分有孕之态,梁时幽幽一叹,“嗯,你若喜欢,我让古叔请一位江南的厨娘回府。”   楚翘点头,“梁时,你真好,我……什么时候能给你生娃娃?”她总是无比直白,热情的像个孟浪的姑娘。   不过梁时很喜欢。   他被这话一惊,闷咳了一声,“斗香大赛结束之后,你若是得魁……任何事都依你。”他尾音低迷,像带着小勾子,撩的楚翘一颗女儿家的芳心荡荡悠悠。   楚翘笑了,“那好,一言而定,到时候不准发反悔!”   梁时:“……”她很急?   软玉温香就在眼前,梁时脑中又浮现了那晚的情形。   这阵子,他几乎每日都会回想起,甚至有些画面已经分不清是他所经历过的,还是脑中所幻想的。   梁时的呼吸近乎不稳,他侧头看着身侧的小妻子,眸色愈发深沉。   楚翘不太明白这眼神的意思,但她隐约好像感觉到梁时的视线一直盯着她的唇看。   楚翘一向不会隐藏她自己的内心真实想法,她雀跃了,她就知道梁时也是喜欢她的,毕竟她如今这张脸也算是倾国芙蓉色。   楚翘从小就活泼,这个时候还矜持什么?   矜持究竟有什么样的内涵,她其实并不是很清楚。   楚翘仰面,腰身微微上升,在梁时眸色突然变化时,她的唇已经附了上去。   虽说梁阁老已经不是雏儿啊,但楚翘还以为她只是初尝她的夫君。   这一次小小的尝试,令她很满意,唇下的触感柔软但似乎也有韧性,她甚至觉得若是吞入口中嚼一嚼也是可以的。   唇贴着唇好半晌,楚翘再也没有接下去的动作。   梁时已经给了她离开的机会,但是她没有把握,就在楚翘感觉到亲够了,那把小蛮腰突然被人一握,她横空就被人提到了双膝上。   楚翘一直都知道梁时有力气,彼时他还是个少年时,楚翘就见过他在楚家校场练功时候的样子,那个岁数的他比起家中两位哥哥丝毫也不逊色。   没想到他会一下就将她提了起来,这无疑是很刺激的,她很喜欢。   坐上梁时的双膝,楚翘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唇已经被彻底堵住,滚烫的吻来势汹汹,与她方才的小鸡啄米完全不同。   楚翘一声惊呼还没有发出来了,就已被梁时尽数吞入腹中,她只觉脑中瞬间绽放无数烟花,心绪如滴落了油滴的冰湖,瞬间炸开了。   她没想到亲吻还能这样,话本子上不是这么写的呀。   楚翘完全没有招架能力,当她晕晕乎乎被人掀开裙底时,这才大吃了一惊。   不过,她并不排斥,眼神鼓励着梁时继续。   梁时的唇移开,看了楚翘一眼,之后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低一笑,像只完全不知餍足的恶狼,此刻浑身上下还散发着贪婪的气息,他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香,低低道:“傻姑娘,这才叫亲吻,你学会了么?”   楚翘眨了眨眼,还是喘着气,因为胸膛的剧烈起伏,那傲人的地方一股一股的,她点了点头,似乎很兴奋,“我明白了,我很聪慧,一学就会,再来一次?”   梁时的双手握着她的细腰,已经花了大力气才将二人之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可若是小妇人再热情如火,他当真不敢保证会有那个毅力,梁时终究不是一般男子,他禁锢着楚翘的细腰,没让她继续得逞,道:“等你夺魁再说了。”   楚翘很失望,“为什么要等着这么久?可是我想亲你。”   她声音不大,但在这样的静怡的夜路上很是醒耳。   外面赶车的如风与如影迎着冰寒的夜风,面目深沉。   没听见,他们什么都没听见!   梁时拿楚翘没法子,这痴情蛊果真是厉害,他想让她解毒,可是倘若有一日,她对他再也没有如今的热情,他又该如何是好?   两情相悦的愉悦与内心的空洞皆无法忽视。   他将楚翘挪开了,这令楚翘很不满意,又直截了当道:“为什么?我就想坐你身上。”   梁时身子一僵,片刻之后才舒了口气,“你知道你自己再说什么?”这话太严肃,他于心不忍,缓和道:“夺魁再说。”   坐一下还要夺魁!   太小气了!   梁时与楚翘之间的力量悬殊太大,她只好作罢,乖乖的坐在了梁时身侧,然后严重.欲.求.不.满的抱怨,“你就那么在意我赢不赢?我看那位波斯公主长的奇艳,你今日在宫宴上也瞧了她两眼,若是我赢了,她就会输的。”   梁时岂会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他苦笑了一下,配合道:“为夫自然是盼着夫人能赢。夫人这是有眼疾么?”   楚翘没有听懂,“我无疾,你才眼疾。”   梁时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我有眼疾,难怪没有看出来波斯公主哪里美艳了。”   闻此言,楚翘先是一愣,而后彻底明白了梁时这话的用意,她噗嗤笑了出来,“梁时,你好坏呦。”   梁时瞬间僵化,端坐如钟,半分没有动弹了。   如风,如影,“……”没听见,真的没听见。   *   深陷男女之情的楚翘回府之后一门心思开始钻研起了香料,为了能让梁时尽快从了她,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案牍劳形过。   这世间的香料多种,想要与波斯公主一决高下,她务必要出其不意才成。   明媚的花香太常见了,仅仅在嗅觉上产生影响并不出奇。   楚翘鬼主意多,她上辈子当皇太后的时候就幻想过将群臣玩弄在股掌之间,当然了,只是幻想,她太懒了,从来没有付出过实际行动。   如今不一样了,为讨“美人”欢心,她完全可以牺牲一下自己休憩的空闲。   当天晚上从宫里回来之后,楚翘就开始琢磨,梁时担心她的身子。为了防止她冻着,梁时就命人将香料都搬到了外间,屋内烧了地龙,两人身上穿的都不多。   内室烛火通亮,照亮了一室的群花怒放,梁时曾经看这世间的一切都是黯然无色的,可如今即便是一盆盆的菊花,也让他看出了旖旎之意出来,梁时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正在专注于调香的小妻子。   她身段玲珑,从背后看去,腰肢纤细无比,那晚她妖娆妩媚的像只林间妖女的画面又重新浮现在了眼前。   梁时呼吸一滞,三步并成两步就走到了楚翘的身后,低醇的嗓音道:“别忙了,时辰不早了。”   楚翘转过身来,见梁时一身雪白色中衣,他俊颜如俦,幽眸如夜间溪水,里面仿佛溢出了一阵美妙的诗歌,看的楚翘一阵心神荡漾,心绪缥缈。   真的好想将他扑倒在榻上去啊!   不行!没有夺魁之前,一定要稍稍矜持!   楚翘眼眸幽幽的仰面望着他,“子辰,还早呢,你先睡吧。”她是他第一次喊他的字。   梁时身子一僵,他原以为痴情蛊无非是唬人的,那晚欢.好之后,她会有所好转,怎么愈发严重?   梁时诸多情绪交织在一块,他微微俯身,长臂一揽,将楚翘给打横抱了起来,之后他还掂量了一下,好像没怎么长。   “先睡吧,养好了身子……日后再给我生孩子。”梁时这次将楚翘缓慢的放在了被褥上,他大掌移开时,触碰到了她的小腹上,微微划过,又轻轻一碰,之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似乎……也没长。   梁时刚给楚翘盖了一条被褥,她就像泥鳅一样拱到了他的被褥里,委屈道:“我惧寒,真的,不信你摸摸看?”   梁时:“……”   片刻,楚翘被梁时掰了过来,让她背对着他,之后就用长腿困住了她,不让她再次动弹了。   梁时的脸埋入楚翘的墨发中,威胁道:“不许再动了,睡觉!”他太了解楚翘,无可奈何又加了一句,“再胡闹,等夺魁之后,你也休想……”   梁阁老被自己的话给塞住了。   楚翘这回听的明明白白,“我知道了!真是小气!”   夜漫漫,垂幔落下,人影相叠的画面印在了内壁那侧的帷幔上,梁时看了良久,待怀里的睡下之后,他的一只大掌渐渐移到了楚翘的小腹上,梁时心跳猛然间一滞,竟有些紧张。   或许梁府也该扩建一下了。 第69章 前夫诈尸   罗一伦还在泪流不止的奔溃之中。   梁时广袖一挥,将香料锦盒彻底合上了。他绝对不想在楚翘面前也变成这副模样。   “胡闹!”梁时扶着楚翘站好,他虽是在低斥她,但其实眉眼已经染上了一层笑意,甚至于比寻常的时候更加明显。   又见罗一伦嚎啕大哭,梁时终是没忍住,自从梁老太爷过世之后,他还是初次朗声大笑。   是那种“哈哈哈……”彻底放开的豪爽大笑,但他笑起来与旁人不太一样,总有自带着一股子仙气儿,像是刚从仙家酒宴上下来的谪仙,楚翘原先只是觉得好玩,见梁时笑成这样,她看呆了去,瞬间觉得罗一伦的惨状没甚有趣了。   少顷,梁时很快就恢复了常色,因为从来没有过这样大幅度的面部表情,梁阁老抬手揉了揉面颊,又见小妻子痴痴看着他,梁时咳了一声,“夫人,罗大人总不能这样离开,你多久能研制出解药?”   楚翘觉得梁时不笑的时候像个冰玉一样的人儿,笑的时候又自成一派的风雅,不管是怎样的,她都很喜欢。   楚翘算了算,“明日吧,原本这只是刚刚研制出来的香料,我是想拿给你看的,却不想让罗大人先尝了个香。”   梁时唇角一抽,“……”罗一伦这一趟来的好啊。   罗一伦用了内力压制,才勉强控制住了他的情绪,但依旧是泪流不止,像老太婆的眼睛被疾风刮过,当真是止都止不住。   梁夫人果然够天真灿漫,他今日来的真不是时候,若是让梁时也经受一下这样的“摧残”,这该有多好。   罗一伦有过一任未婚妻,却是早些年就病逝了,这些年他一直是个孤家寡人。当他到底也是承恩伯府的公子,更重要的是还是北镇抚司指挥使。如今这副模样,肯定不宜外出。   梁时清了嗓子,道:“罗大人不妨在府上住上一日吧,待内人研制出解毒,你再回去也不迟。”   罗一伦已经不知作何感想。   梁夫人这是什么性子的人啊。   梁时让老管家给罗一伦收拾了一间屋子,之后还是低低斥责了一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可别看罗大人面相和善,他杀人的时候,你还没见过。”   楚翘装作不知道,她随意“哦”了一声,但梁时依旧没有放开她的手腕,反而握的很紧。   楚翘有点心虚,不太敢正面看着他。   梁时掌心稍一用力,将她拖到了自己的胸口,捏起她细滑的小下巴,问她,“你老实告诉我,若是今日中招的不是罗大人,你是不是打算让我也……”   楚翘越来越心虚,她避开了梁时的目光,瞥向了其他地方,“我,我也不知道这么有效果,我只是想让你试一下。”   梁时眉梢挑了挑,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与自己对视,一字一句告诉她,“下回不能再拿夫君试香,听见了么?”   楚翘一心以为梁时不愿意让她碰,是因为她不够厉害,还不足以高攀上他,所以才要等到夺魁之后。   是以,她便想让梁时见识一下她的厉害,仅此而已。   早知道她自己这么有本事,她也不会带着这种香料过来,“要是有下回,迷香倒是可以试试。”   “你……”梁时松开了她,他虽是没怎么用力,但还是在楚翘白皙的下巴上面留下了几道红痕。   梁时眸色微微变化,见楚翘如今跟此前的确有很大的不同,肌肤比在杭州城时还要细腻,视线在她腰上的丝绦上一扫而过,“厨娘已经请来了,今晚都是按着你的口味备的晚膳,你……有胃口么?”   楚翘还以为梁时会继续斥责她,没想到却关心她的饮食。梁时越来越合她心意了,早知道上辈子就该将他留在坤寿宫,然后将他收入囊中。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饿了,方才吃了一碟子栗子糕,却是越吃越饿了。”   梁时只是应了一声,再也没有他言。   两人刚出书房,如影大步而来,“大人!有事!十万火急!”   此时天色已然微暗,就要到用饭的时候了,楚翘在梁时脸上看到了一抹异色,就连她自己都知道,如风与如影是不会无缘无故这般焦急。   她如今很自觉,不会让梁时难做,道:“我先去母亲那边。”   梁时点了点头,对阿福特意交代了一句,“扶好了夫人。”   阿福应下了,但是总觉得这话很多余,夫人身子骨虽是娇弱,但是她很灵活,还用不着搀扶,但闻自家大人话中的意思,好像担心夫人会摔着似的。   阿福照办了。   楚翘还以为梁时仅仅是在意她,并没有多想。   待书房外没有旁人,梁时示意如影继续说下去,如影自己也在震惊之中,他犹豫了一下,方道:“大人,还是您自己去见他吧,人就在外面。”   梁时神色凝重,大步朝着府门外走去。   眼下朝中势力已隐有变动,离着炎帝弱冠还有一载,这一年至关重要,若是输了……不,他不会输的。   恒顺胡同这条巷子有楚家的重兵把守,一般的探子根本就进不来。   梁时从苗疆回来之后,也肃清了外面的所有可疑之人,这个时候的梁府大门外还算安全。   已经盏灯了,初春的晚风微凉,梁时在看到那人的背影时,眉头蹙的更深。   他上前了几步,未及那人转身,梁时突然步子一滞,有了一瞬间的僵凝,这才道:“府上请。”   男子穿着一身浅褐色的道袍,头上带了深色的毡帽,他转过身时,向梁时点了点头,“好。”   梁时虚手一请,让男子先行进府,之后吩咐了管家道:“下钥吧。”   这个时辰还早,隔壁楚家的女眷和楚二公子等人都有可能过来串门,看来今日来府上的这位客人,当真身份特殊。   老管家最是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忙带着小厮将府门锁上了。   这厢,刚行至垂花门,男子止了步子,侧身看了梁时一眼,“好久不见了,梁大人。”   梁时幽眸微异,抱拳行礼,“皇上。”   他并没有行君臣大礼,不管是这个场合,还是这样的相遇,如今的身份都不合适。   朱谦示意他无需多礼,“叫我无痕就好了,梁大人见到我似乎并不吃惊。”他掀下毡帽,竟然已经断了三千青丝,遁入了空门。   即便这里是梁府,也不宜在此处说话,梁时眸中异色一闪而逝,道:“大师,请随我过来。”   梁时领着朱谦去了书房,并吩咐如影了一句,“泡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过来。”   如影应了一下,此刻手还在发颤,这比见到了鬼魂还要可怕。   朱谦环视了一下书房,陈设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有一股淡淡的幽香,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却是十分好闻,让人心旷神怡,会凭空多出一种情绪飘逸之感。   “大师请坐。”梁时虚手一请,他依旧镇定,脸上并无半分异色。   朱谦笑着落座,很多时候他也看不懂梁时。算起来,他是太子的时候就认识梁时了,“你当真不吃惊?”   梁时也落座,吃惊谈不上,只是……他脸上一笑,“大师还没放下前尘?”否则如何会回来?   这个问题重要,但同时又不重要。   朱谦脸上溢出一抹淡笑,似有苦涩,不过男子的情绪与女子不一样,从不会轻易外露。   “只是有些念及故人罢了。”朱谦淡淡道。   炎帝还有一年就要弱冠,萧湛的势力不可小觑,日益壮大,尤其是这两年,若是朱谦这位太上皇死而复生……朝廷必定大乱。   如影轻步进来,将茶水摆放在了两人相隔的桌案上,之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外面沁凉,茶水腾起的水汽十分明显,看着那袅袅白雾,朱谦问道:“当今皇上可还好?”   炎帝是朱谦唯一留在世上的骨血,他自是关心。   梁时点头,“嗯,皇上甚好。”   书房内一时间陷入了绝对的安静,唯有梁时倒茶时的水声与桌案上的沙漏相互融合,交织成和谐的声响。   曾经的君臣二人似乎并没有话说,确切的说,当初梁时也只是见过朱谦几面,梁时是朱谦金榜题名的状元,未及梁时发迹,朱谦已经远离尘世了。此前朱谦时常来楚家,倒是也来过这间书房。但他二人并不算相熟。   倒好茶,梁时亲自递给了朱谦,“大师请用。”   方才梁时注意到了府门外的那几个高手,想来朱谦离开皇宫之后,身边依旧是带着人的。   朱谦接过茶盏,“梁大人可否设法让我见一见炎帝与太皇太后?”   炎帝与太皇太后是天.朝身份最为尊贵之人,这二人不管都到哪里,都会有人跟着,更何况还有萧湛与严氏一党的眼线盯着?   这件事并不好办。   梁时没有不忠之心,但对眼前此人,他可能不甚喜欢,无关他由,没有人愿意看到妻子的前任丈夫出现在自己眼前。   即便朱谦与楚翘不曾有过夫妻之实,但梁时内心的独占欲已经到了怎样的地步,他自己心里很清楚。   只是他习惯了掩饰罢了。   “为何?大师既然选择离去,难道还没有放下?”梁时问。   朱谦与隔壁的楚家可是真正的亲族,他不去求助楚家,却来找梁时?是心虚么?当年他抛下一切,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守了十载的活寡。想来楚家也不会轻易原谅他。   十几年过去了,朱谦的脸上再也没有当年为帝时的睿智,多的是一种从容与淡定,但似乎还有一丝的牵挂。   他轻叹一声,品了一口清茶润喉,“我活不长了,算是临终所愿。”   楚翘神色微异,片刻之后方道:“我尽力而为。”   夜色苍茫,远处的浮星闪烁着微微白光,梁时派人送走了朱谦之后,在屋檐下站了良久。   这世上诸多人都是无法摆脱尘世的,即便遁入空门,还是有放之不下的事情,否则又何为称之“凡人”。   “派人紧盯着,任何异动,速来回禀!”梁时吩咐了一句。   如影自是知道事态之大,当即应下,“是!大人!”   *   这厢,阿福过来通报了一声,“大人,秋华居那边已经歇下了,夫人说让您去上房用饭,饭菜还给您热着呢。”   梁时轻应了一声,片刻就去见了楚翘。   门扇推开,内室温热清香,梁时看着楚翘忙前忙后,脸上挂笑的模样,他终于明白,为何他与萧湛都钟情于她的缘故。   像他们这样的人,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一辈子的勾心斗角,尔虞纷争。   而楚翘的存在,就是一抹光,一阵香,她无时不刻都是纯洁无瑕,她虽无大智慧,却是诸多人无法企及的,她总能轻易就将世间一切烦忧抛之脑后,仿佛于她而言,活着就是为了享受,世间并无烦忧。   怎叫人不喜欢呢。   越是像他与萧湛这般心思阴沉之人,却是需要她。   梁时神色微赧,楚翘中了痴情蛊,所以离不开他。但事实上,他更离不开她。   梁时走了过去,在楚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把将她摁入怀里,力道之大,恨不能将她融入骨血。   片刻之后,楚翘面颊赤红的抬起头来,眸色娇羞,“那,你是打算先吃饭?还是想吃我呀?”话本中上都是这么说的。   梁时:“……胡闹。”他将她轻轻推开,保持了安全的距离。   当年她嫁入皇宫那夜,梁时记得清清楚楚,他以为从今往后,邻家妹妹与他再无瓜葛了,听到朱谦驾崩的消息,所有人都在哀鸣,可是他却卑劣的笑了。   他承认自己的卑劣,他甚至相信这是老天给他的机会,他与楚翘之间一定是有缘分的,就连九五之尊也恰到好处的驾崩了,不是么?   楚翘方才无非是学着话本子上面的内容调戏了梁时一下。   夫妻之间本是最亲密的人,她可不在意什么内敛矜持。   梁时在楚翘的注视之下用完了饭,他见楚翘身段纤柔,算着日子,理应有结果了,他拉着楚翘站在自己身侧,视线落在了她的腰肢上,“晚饭吃了什么?”   楚翘发现梁时总想打听她的吃食,“两碗白米饭,一盅乳鸽汤,还有就是几只狮子头。”   这么能吃……   梁时握着楚翘的腰肢,实在是太细了,细到了一掌可握的程度,梁时眸色微异,“明日开始少吃些。”   不让她扑倒,还不准吃饭了?   楚翘登时不太高兴了,“我的香料铺子也有进账,楚家父亲和母亲还给了我一笔嫁妆,又不是白吃你的。”   梁时哑然,他哄道:“日后给我生孩子,你……吃得太多,孩子出不来。”   “为什么出不来?”   “……”   这个话题没法继续下去,梁阁老已经词穷。   洗漱过后,楚翘还在研制香料与罗一伦的解药,梁时捧着书册,在一侧陪着。   今天晚上见到的那人终归身份太过特殊,梁时无法当做没有任何事发生。   无论朱谦是否还活着,楚翘的身份都不能暴露出来,如今是最好的结果。   楚翘想起一事来,“我今日瞧见长姐与罗大人眉来眼去的,他二人此前就认识了,如今都是女未嫁男未娶,你看……要不要撮合一下?”   梁温三十出头了,又是和离过的妇人,今后再嫁当真是难。   闻言,梁时抬眼,“眉来眼去?嗯?你现在什么话都敢说了?”   楚翘笑了笑,“有你护着,母亲都不曾说过我一句,我还怕什么?你这般在意我,我眼中也全是你。”   梁时:“……” 第70章 梁时宠妻   梁时未作他言,神色极为严肃。   他俊颜紧绷,强行让楚翘坐好之后,便阖眸假寐了,但眉宇之间是蹙着的,仿佛正当煎熬着,同时也很焦虑。   楚翘已经很长时日没有看到这样的梁时了。   近几个月,他都是她都是温柔以待的,今日这个样子着实奇怪。   楚翘很担心到嘴的鸭子会飞了,她强调了一句,“你是担心我会输么?不会的,为了能和你生娃娃,我一定会拼尽全力。”   梁时的意志力已经到了奔溃瓦解的地步了。   他已经记不清忍了多少年了,从十几岁梦见了那些旖旎荒唐的梦境之后,他对她就存在了不良的心思,即便后来她贵为皇太后,他还是执着的想要靠近她,并且暗示她,怂恿她共沉沦……   如今,她就在身边,是他心悦的小妻子,梁时眼下按兵不动的唯一理由就是她腹中的孩子。   梁时没有睁眼,他调息片刻,低低应了一声,“嗯。”   楚翘得了承诺,这才放下了心,她为了今天准备了半个月,只要今日夺魁,晚上就是她验收成果的时候了,万不能让梁时临阵脱逃了。   楚远在外面喊了几声,马车内一直没有动静,楚远就知道一定又是梁时搞的鬼。   无法,他只好驱马跟上,一行人一道往皇宫方向而去。   不多时,马车在宫门外停了下来,梁时先下的马车,楚翘提着裙摆兴冲冲下来时,被梁时拦腰抱住,就差喊她一声“小祖宗”了。   “你就不能慢些!”他斥责了一句。   楚翘今日兴奋,她只是表现的有些明显,没想到梁时会这般在意。   楚远瞧出了端倪,他唇角一抽,心道:该不会是傻丫头自己还不知情吧?   这厢,几人在宫门外说了几句,就由宫人领着去了御花园。   这个时辰群臣已经尽数到齐,太皇太后,萧皇后,以及后宫仅有的那几位妃子美人也一一落座。   今日群花怒放,日头甚好,波斯美人依旧是妖娆妩媚的打扮,手腕与脚踝上都绑了银铃,随着她的到来,又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骚动。   男子看着心思缥缈,女子看见她又恨又怨。   楚翘冷哼了一声,表示了一下不屑,如今只要看到美貌的女子,她都能当成了假想敌,仿佛对方就是处心积虑的想要勾走梁时。   炎帝落座,由司礼监唱礼之后,群臣跪拜帝王,之后就进入了斗香环节。   波斯美人的嗓音有些淡淡的沙哑,这种沙哑带着慵懒妩媚的意味,语速像是故意放缓,只要她一开口说话,别说是男子,女人的心也跟着颤了两颤。   楚翘愈发的讨厌她了,原因无他,她不愿意让梁时听到这种声音。   波斯美人双手合并,置于胸口,对楚翘点了点头,“是梁夫人先开始,还是由我先开始?”   波斯美人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法子,眼角的地方发亮,衬的双眸浓郁明亮。   楚翘一鼓作气,强行端庄了一下,“公主远道而来,即是贵客,还是公主先来吧。”   梁时一直看着他的傻姑娘,大约很清楚她此刻内心的感受与想法,梁时微微一叹,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他身边的严首辅意味不明道:“梁大人笑什么?莫不是又在谋划不可告人的事?”   这次是炎帝和萧湛将梁时推了出来,让他去调查了江南的贪墨案,所以才导致严首辅的长子被抓,严首辅对梁时恨之入骨。   梁时又是轻轻一笑,眼底的溺宠无法遮掩,片刻之后才看了一眼严首辅,“不满严大人,下官自是在思量子嗣一事。”   严首辅两撇山羊须气的颤了颤,“……”狡猾!太狡猾了!   一声钟罄声凌空而响,斗香大赛正式开始。   楚翘与波斯公主二人都都站在了御花园的正中央,一个妖艳妩媚,清高矜傲,像只狐狸精。另一个清媚娇态,娇小可人,有一种淡淡的脱俗的气度,自带着仙气儿一般。   一个养眼,另一个只一眼看上去就叫人无比舒心。   不管是梁时,萧湛,楚远还是炎帝,或多或少都是看着楚翘的。   世道太过浮华,惊艳的看久了也会累,最终所求的还是那一片宁静所在。   波斯美人笑了笑,又对楚翘礼了一礼,之后她并没有取出她的香料,而是又在当场舞动了起来。   楚翘看到这样放肆妖艳的舞姿,脑壳都疼了。她不由自主的看向了梁时,生怕他会忍不住瞄一眼。   梁时的视线与她不安稳的小眼神相撞,“……”真是个傻姑娘。   春风悠悠,银铃声清脆悦耳,美人舞动的宛若林间美艳的吸食男子.精.血的妖精。   很快,淡淡的香气在众人鼻端飘散开来,这香味并不浓郁,却十分好闻,就在众人纳闷时,当空不知从何处飞来几只蝴蝶,紧接着又是一群蝴蝶成群结队而来。   很快,整个御花园的上空尽数是纷飞的彩蝶,这些蝴蝶随着波斯公主的舞动,也随之舞动,围绕着波斯公主翩翩起舞,画面美不胜收。   就连楚翘也惊住了,即便是话本子也没有这么写的呀。   楚翘粉唇一嘟,有点像撒气的样子,她望向梁时时,见梁时俊脸平静,仿佛根本没有因为眼前的这一场盛景而表现出任何的差异。   炎帝一开始还有所惊讶,但看了片刻之后也没有太大的兴致了,波斯使臣都在连连点头,赞许自家公主的手段高明,天.朝的官员也无一不惊叹中。   稍过片刻,波斯美人又换了一种舞姿,神奇的是,那些围绕她的彩蝶又逐渐散开了,这些蝴蝶好像很听她的话,如何来的,又如何走了。   一舞毕,波斯公主稳稳当当的站在了御花园的正中央,对炎帝行了一礼,之后转身对着观赛的官员与命妇行礼,最后才看向了楚翘,她高傲的眼底还有一丝丝的鄙夷与轻视一闪而逝。   在她眼中,面前这位梁夫人除却姿色上等之外,看上去就是一个没有心机与脑子的娇憨女子,真不知她凭什么得了梁大人百般疼宠。   莫不是天.朝的男子都喜欢傻姑娘不成?   想归想,波斯美人脸上笑道:“梁夫人,我献丑了。”   楚翘看着她很不顺眼,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很讨厌波斯公主,什么献丑,明明是惊艳呀。   楚翘再次强行端庄了一下,“公主好生厉害,竟然能用香料控制蝶儿,不过我的香料与公主的不太一样,公主可以控住蝶儿,但我的香料却可以控制人。”   控制蝴蝶厉害?还是控制人更厉害?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问题。   波斯公主与波斯使臣微微一凛。   天.朝的群臣开始骚动了起来,炎帝唇角带笑的看着他的小师娘,好像很期待着什么。   与此同时,萧湛与楚远等人也很想知道楚翘究竟能拿出什么样的本事出来。   此时,罗一伦站在角落里无声的笑了,旁人可能不太相信梁夫人的本事,他作为一个体验过的人已经十分清楚了。   内阁几位老谋深算的官员都看向了梁时。   只见梁时神色悠然,正目光紧紧锁着比试台上的梁夫人,好像唇角还挂着笑,这是一种信任与疼爱的笑意,不亚于是老父亲看着自己的闺女。   众人:“……”见多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波斯公主虽是内心纳罕,但面上却笑了笑,“梁夫人,你请开始吧,我也想看看天.朝有怎样的制香高手。”   楚翘不会跳舞,而且对世家女子而言,这样都是卖弄风骚的行径都是秦楼楚馆里的角儿才会做的事。   她之所以嫉妒波斯公主的身段与舞姿,无非只是因为梁时也在场,她不允许任何人勾搭她的夫君。   楚翘挺直了腰板,她没有波斯公主高挑,总觉得在气势上少了什么东西,这让她很不痛快。   待宫人端上了一只锦盒,楚翘将小盒子打开,里面还有几个不同的暗盒,拿出来之后整整有七个。   这些都是她命如影做出来的,里面放的是不同的七种香料。   楚翘道:“我的香料可以控制的人的喜,怒,哀,乐。”   波斯公主这次是带着必赢的决心来的天.朝,她自然不愿意输,问道:“那么,请问梁夫人,剩下的三种呢?”   楚翘卖了一个关子,道:“既然是我天.朝与波斯国的斗香大赛,为了公正起见,还请波斯公主上前亲自验证。”   波斯公主不会以身试险,万一楚翘说的都是真的,在这大庭广众之中,她岂不是会出丑?   波斯公主笑了笑,对席位上的波斯使臣使了一个眼色。   当即就有使臣上前,先是对炎帝一礼,之后道:“梁夫人,我愿亲自一试。”   楚翘等着表现的机会,她很想让梁时看看,她比波斯公主厉害多了。   于是,楚翘直接就对这位波斯使臣下手了,在一旁看热闹的罗一伦挑眉笑了笑,愈发觉得梁夫人有意思。   这时,所有人都在屏息望着比试台上的人,楚翘给波斯使臣用了一味使人大笑的香料,这位使臣闻到了一股强烈的香气,两个呼吸之后,他心头涌上一阵狂喜,当即就爆笑了起来。   这一下,观赛的众人更是好奇异常。   如果世上真有这样能控制人的香料,那不管是谁研制出来的,他/她岂不是能控制人心了?   这也未免……太可怕了。   严首辅侧头看了一眼神色泰然的梁时,他一张老脸抽了一抽,决定今后远离梁时。   上次因为罗一伦的事,楚翘已经改良了香料,只要闻过香料的人远离的香料,片刻之后,症状就会消失。   波斯使臣总算是镇定下来之后,楚翘又问:“想不想试试其他的?”   既然是比试,肯定要一一试过,否则岂会知道对方是不是故弄玄虚。   很快,波斯使臣就在短短的一刻钟之内体验了一下人间的悲欢离合。   炎帝的兴致已经被大大提升,他对小师娘愈发的好奇,更没有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稀奇古怪的香料,若是母后还活着,她也一定会很喜欢梁夫人。   波斯公主的脸色愈发的不好看,但碍于颜面,她依旧佯装镇定自若,笑道:“梁夫人果然是厉害,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那么请问这另外三种又是何种香料?”   楚翘并不打算拿出剩余的三种香料,她觉得做人得有底线,有些事情还是不能随意做的。   好在所有的香料方子都在她脑子里,旁人无法知晓。   楚翘直言道:“令人说实话的香料,迷魂香,还有一种……是忘忧香,能让人忘却一切,不知谁想试试看?”   “……”无论楚翘所言是否属实,都没有人敢上前验证了。   只要是人,内心一定会藏着事情,更何况在座的都是朝中权贵,有几人是手上干净的?   波斯使臣大惊失色,连连摇头,脸上尬笑道:“这倒不必了,梁夫人果然是调香高手,佩服佩服啊。”   波斯公主心有不服,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亲自验证香料的,既然不能光彩的赢,那就只有落落大方的认输,半点不能丢失了身份与仪态,“我认输了,还是梁夫人技高一筹。”   炎帝还很不过瘾,他当真想知道那些香料用在了人身上,会有这样的反应。   不过,眼下只好暂且点到为止。   是以,司礼监大太监宣布比试结果,“梁夫人胜!”   这声音刚落,楚翘便扭头看向了梁时,朝着他绚灿一笑,好像又恢复了往日娇憨的样子,其实她也可以高冷聪慧,只是……她潜意识里选择了更加简单的日子。   梁时一直都知道,他所喜欢的姑娘,就是这样的她。不需要太多聪慧,更不需要毫无瑕疵,她就是她,无与伦比。   萧湛的视线微冷,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被他紧紧摁着,直至指头发紫,他对身后的心腹说了一句,之后悄然离开了御花园。   太皇太后也看得出奇,无意轻叹了一声,“这位梁夫人也是左撇子呢,倒是个精明的人儿。”   太皇太后的声音不高,但是足以让炎帝听的真切,他此前并没有十分留意,但经由太皇太后这么一说,还真发现了楚翘一直在用左手。   那个人也是。   炎帝此番再看着楚翘时的眼神已经不太一样了,他满京城寻找那个人的影子,不管是何处相似,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类似,都会得到他的宠爱。   比试结束,再有一会宫里还会设宴。   炎帝对太皇太后道:“是啊,梁夫人是个独特的人。”否则,梁时又岂会这般在意她。   这厢,楚翘回到了女席处,她将香料盒子交给了如影,让他好生保管着,不可让旁人碰触到。如影发现自家夫人平时糊涂,关键时候什么都懂。   *   宴席上,波斯使臣的脸上多少有些尴尬,他们是有备而来,却还是输的猝不及防,而且天.朝竟然有这种调香高手,若是对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用了不该用的香料,那波斯国的秘密岂不是都会被暴露出来?   还是早些离开天.朝吧。   对于联姻一事,波斯公主也开始动摇了,她倒不是被楚翘给吓着了,而是发现不管是炎帝还是摄政王萧湛,似乎都对她不敢兴趣。   就连一个正常男人的眼神,他二人都没有给予过。   这让波斯公主着实想不通。   她不够美艳么?   她的智慧与美貌是无数位高权重的男人们求而不得的,炎帝与萧湛叔侄二人对她的态度已经是冷淡了。   另外,还有她所中意的梁大人,他竟然也是没有正眼看过她?!   波斯公主颜面有损,原本她还另外准备了一支舞蹈,正是为了赢了斗香大赛之后再跳的,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了。   波斯公主的观察力十分明锐,她发现不管是炎帝,还是萧湛,都会时不时看着同一个人。   即便他二人伪装的很好,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但是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也出卖了他二人的心思。   梁夫人?   据打探,她不过是区区一个商户女,而且商户在天.朝的地位颇为低下,但是她一个商户女却引起了一国帝王与摄政王的共同关注……   此事肯定没有那般简单了。   波斯公主微微收敛神色,只是安静坐在酒席上,不做他言。   这厢,炎帝察觉到楚翘用饭时也是用了左手,他手持杯盏,半仰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隔着数丈之远,炎帝无法看清楚翘的脸,但是突然之间,他心头猛然间一颤。   此前在梁府时,他便见过楚翘,之前就被她眼角的小红痣吸引了。   她有的,那个人也有。   若是换做旁人也就算了,可她是梁时的妻子……炎帝莫名恼怒。   春风微热,燥的他已经失去了正常思量的能力。 第71章 急要娃娃   从宫里回来的路上,楚翘一直就不.太.安.分,她现在不亚于是一个孟浪儿,盯着身边的“美人”,打算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梁时禁锢着那双调皮的爪子,没让她动弹,好不容易到了梁府,楚翘又热情似火的跟他打了招呼,“你还要忙多久?那我先回房沐浴,等你过来。”   如风和如影站在二人身后的不远处,半步也不敢靠近了。   夫人……太奔放了,大人反而一路沉默着,像个被人逼迫就范的小媳妇……   这厢,楚翘去了上房,梁时目送着她离开,这才去了书房,如影紧跟其后,忙将锦盒交了上去。   梁时这阵子一直在陪着楚翘研制香料,只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即便他整日盯着楚翘,他的姑娘还是不声不响的弄出么这一番动静出来。   他的傻姑娘其实一直很聪慧。   有些香料是不宜存在这世间的,梁时将锦盒收起,放入了密室中,之后才折返,对如影吩咐道:“派几个信得过人盯着波斯使臣,直至他们离开天.朝为止。”   如影应了一声,“是!大人。”   书房内恢复了一时的安静,如风退到了门外,将门扇合上了。   梁时坐在圈椅上,回想了今日发生的一起,若是楚翘对他用了某些香料,后果……   他的姑娘总能让人始料未及,梁时揉了揉高挺的鼻梁。   不知怎的,他的俊颜突然滚烫了起来,他反复摁着太阳穴,之后垂头看了一眼不太.安.分.之.处,或许是时候了。   夜色弥漫,空气里还有早春的花香,梁时稍过片刻就去了上房。   总归不能再让她失望了,不然她又会胡思乱想。   守在门外的阿福瞧见了梁时,忙低下头,结结巴巴道:“二爷,夫人已经在屋里头了。”   梁时推开门扇,正要进门,却是突然止步,对着门外的一众丫鬟吩咐道:“都走吧,这里无需伺候,今晚不必过来了。”   阿福讪了讪,她并不想听墙角的,既然二爷已经吩咐了,她巴望着早些离开呢。   楚翘听的真切,她乖乖的坐在了床榻上,待梁时迈入内室时,她轻唤了一声,“你来啦。”她坦诚又热切,好像已经盼着他已久。   梁时隔着两丈之远看着她,烛火摇曳,他的姑娘正双眸盈盈的,安静的坐在榻上,因着刚刚沐浴过,鬓角的发丝还有些微湿,长发只是用了一只玉扣随意固定在了身后,毫无其他修饰,干净纯白到了极致。   她身上穿着一件梁时此前没有看见过的透纱装,里面玫红色小衣上的夏荷也清晰可见,还有上面的小荷尖尖,像极了某种暗示。   梁时喉结滚动,原本今日打算找了周公过来再次把脉,可是她这个样子,叫他如何扫兴?   “梁时,我们生娃娃吧。”楚翘又喃喃道,还是那样大胆又直接。   梁时上了脚踏,他眸光微醉,视线在小妻子脸上扫过,之后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她的脖颈上,指腹凑了上去,不轻不重的摸索着她白皙的锁骨。   食髓知味大约就是他现下的感受了。   梁时低低一笑,宫宴上没醉,这个时候却是醉了,“你胆子倒是不小,你知不知自己在干什么?”   楚翘认为她已经十分了然的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了,她要给梁时生娃娃,而且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她就是想与他亲近,毫无间隙的保持着紧密。   不知为什么梁时总是不能理解她的急切。   楚翘再次强调了一句,她伸出雪白的藕臂,勾住了梁时的脖子,然后诚意十足的告诉他,“梁时,我是想跟生娃娃呀。”   梁时一掌禁锢着她,抬着她小心翼翼往前放,直至二人都上了榻,他依旧与楚翘持着着寸许的距离,带着薄茧的手一寸一寸的.褪.去了她身上的薄.纱.装。   楚翘可能觉得梁时太墨迹了,她伸手给梁时脱衣裳,他身上的暗扣,她多日前就.琢磨.透了,很快就让梁时的只剩下一条.亵.裤。   看着这样的梁时,楚翘眼中冒着五彩的泡泡,还无礼的提出了一个要求。   很显然,这种事,梁时是不可能让着她的,“胡闹。”他低低斥责,之后又笑了,“其实,你什么都不懂,傻姑娘。”   楚翘觉得梁时太小看了她了,她怎么就不懂了,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她用行动控诉他,“我会的!”   梁时说话时,呼.吸已经开始不稳,他亲.吻.了她的额头,眉眼,缓缓落在了她撅.起的唇.上,低醇的嗓音带着某种暗.示,道:“你会什么?嗯?”   梁时一直不曾让楚翘半分难受,他撑着臂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二人的亲.密.无.间让她意.乱.神.迷,片刻之后,梁时起身,抱着楚翘,附耳低语了就,之后再也没了理.智。   楚翘以为就是这样了,她等了半天,内心十分纳闷:为何一点都不痛?   想归想,她并没有说出来,万一伤了梁时的自尊心就不太好了。   楚翘没有经历想象中的汹涌澎湃,反而是有些疲倦,过了好半晌之后,她也不知道已经是什么时辰了,梁时终于停了下来。   楚翘看了一眼,登时羞的面红耳赤。   梁时看着她一脸诧异,没作解释,抱着她去净房清理一遭,之后两人躺在榻上,都没再说话。   楚翘觉得,这种事对她而言一点没有难度,完全不成问题,简直太简单了,她道:“若不再试一次?”   梁时有些无奈,他侧身亲了亲楚翘的额头。   他的姑娘真是够傻的。   次日一早,楚翘醒来时,梁时已经不在屋内,她身上的衣裳已经有人给她穿好。   楚翘发现就连被褥也换新了,可是……昨夜是头一次同房,她元怕上什么也没留下。   这件事很困扰楚翘。   去了秋华居用早膳时,梁时与楚翘坐在一块,楚翘频繁看着他,但又欲言又止。   这件事一直压着楚翘,直至早膳用过之后,楚翘单独见了梁时,她终于肯露出羞羞答答的模样了,一手拧着帕子,无比不安的望着梁时,“昨天晚上……”   梁时早就料到她在想什么,这件事真要解释起来,还得从杭州时说起,至于痴情蛊一事,他不确定是否要瞒着她一辈子。梁时为了让他的姑娘放心,只好先应对着,“元怕在我这里,你无需操心。”   闻此言,楚翘这才如释重负,“当真?可我昨天晚上……”她咬了咬唇,道:“怎么不疼呀?”   梁时的耳垂突然烫了起来,拉着楚翘的手往小径另一侧走去,并且严肃的告诉她,“你一个妇道人家,这种事以后休要再说,过阵子等你稍稍稳当,我会让你明白的。”   稳当?明白什么?   楚翘一个头两个大,她自诩是个聪慧的女子,怎的听不懂梁时话中的意思?   梁时侧头看着她,可能是昨天晚上尝了一点甜头,今日很有耐心,“我去上衙了,你乖些,别乱跑。”   楚翘不太放心梁时,“波斯使臣何时启程离开?我觉得那位波斯公主太。放.荡了,你若是见着了,也不准看她!”   梁时应了一声,“好,我谁也不看。”   离开梁府之后,梁时摇头失笑,跟他的姑娘待久了之后,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   太皇太后近日在操办炎帝选妃一事,离着皇太后崩逝已经快近三载了,眼下也无需再忌讳什么。   炎帝下了朝即被召见了过来,见了诸多花名册,炎帝连看一眼的耐心都无,“皇祖母,孙儿自己心中有数,您就少费心了。”   孩子大了,总归会有自己的想法。   太皇太后早年前白发人送黑发人,炎帝如今是她最后的寄托,“皇上这是打算与哀家抗争到底么?后宫形如虚设,皇上在外面的那些事,哀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皇上也要记得自己的职责,为皇家开枝散叶也是朝廷大事!”   不是太皇太后急着抱重孙,而是如今朝廷皇室已经到了人丁稀少的境地。   当年大皇子满门被诛之后,萧湛就被夺了皇姓,至今也是无妻儿。   轮到炎帝了,他这个岁数的皇帝,理应是血气方刚时,可他依旧如同废弃了后宫,子嗣一事更是遥遥无期。   大周天下看着还算太平盛世,但太皇太后心里很清楚,朝中只要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这天下就要改朝换代了。   炎帝打算敷衍了事,“孙子知道了,皇祖母挑几个喜欢的贵女,择日入宫吧。”   太皇太后被他给气到了,“皇上这话是要气死哀家?哀家喜欢有甚么用?!”   炎帝自己也无法,他就是不喜欢,能让他怎么办!   正说着,宫人进来禀报了一声,“太皇太后娘娘,摄政王求见。”   听到萧湛来了,祖孙两人都是微微一凛。   萧湛无事不登三宝殿,皇太后崩逝之后,萧湛已经数年没有踏足过后宫一步,就连给太皇太后请安,也不会专门走一趟。   炎帝终于得了自由,起身行了一礼,“皇祖母,既然皇叔来了,朕就先走了。”   太皇太后气不打一出来。   当初让炎帝娶萧氏为后,也是为了让萧湛心安,太皇太后并不喜欢皇长子由萧氏生出来。   可是炎帝除却不宠爱萧氏之外,他是整个后宫都没有放在眼中,即便有过那么几个宠妃,也是一阵子之后就抛之脑后了。   太皇太后只好先放过了炎帝,又命宫人请了萧湛进来。   摄政王好大的派头,一身亲王蟒服,气势威压,冷峻的脸上比起几年前又多了几分肃重与狂野。   人到了一定境地,再怎么隐瞒也是无法藏住那一身的戾气与欲.望。   太皇太后休养得当,至今没有一根白发。她坐正了身子,对萧湛的到来,一时间摸不清头脑。   萧湛往哪儿一站,便有一股王者的霸气,先帝与炎帝都不及他,他面色无温的行礼,“臣给太皇太后娘娘请安。”   这声音磁性雄厚,太皇太后的小身板微微一僵,勉强镇定,“都是自家人,王爷无需多礼。来人,赐坐!”   宫人很快就端了锦杌过来,萧湛撩袍落座,直言道:“臣有一事要问太皇太后。”   以前萧湛还会在太皇太后面前自称一句“儿臣”,如今的态度却是生硬又果决。   太皇太后感觉形势不妙,挥退了所有宫人,这才道:“王爷有话不妨直言。”她内心愈发不安。   萧湛这人心思太重,不是十万火急之事,他不会亲自跑一趟过来询问,确切的说是质问。   萧湛胸膛挺拔,古井不波的眸子紧紧锁着太皇太后,一字一句道:“十三年前的那天晚上,太皇太后因何突然宣见了萧皇后,还赐了她鞭刑?事后却没有治罪?试问萧皇后究竟犯了什么事,竟让太皇太后关押了数月之久才放出来?”   萧湛一语中的。   太皇太后突然之间面色苍白,楚家的女儿都少了一份心机。   萧湛没有给太皇太后过多思量的机会,接着道:“臣杀了萧家大爷,他可是国丈!太皇太后也不曾追究臣?为什么?太皇太后在庇佑谁?萧皇后?”   太皇太后已经无言以对了,至于广袖之中的手紧紧捏着,她没有回避萧湛的眼神,甚至于还有咄咄逼人之势,“王爷这是怀疑哀家会联手皇后害死了自己的亲侄女!”   楚翘的死也是太皇太后的心病,她修身养性了多年,已经太久没有情绪波动,今日萧湛前来质问,她索性也就说了出来,“翘翘怎么死的,王爷心里会不清楚?如若不是王爷你……怎会有人想害死翘翘?!”   萧湛腮帮子鼓动,好在……好在那窒息之感已经稍有缓解,那个人一直躲着他,是不是也怀疑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萧湛不是一个会宣泄情绪的人,那些从未说出的情义,他已经掩埋内心太久,久到了生根发芽,再无拔除的可能。   他的情义再深,那人却一无所知,甚至于还会将他想成十恶不赦。   萧湛闭了闭眼,再次道:“太皇太后这是打算为谁脱罪?”   面对这样的质问,太皇太后拒不接受,“你问哀家,哀家问谁去?从头到尾翘翘都是无辜的,若非你们一个个不择手段想要她离开皇宫,她怎会招来杀身之祸!”   萧湛这时突然起身,“那又是谁害得她守寡多年!”   太皇太后已然被萧湛气坏了,萧湛今日也完全没有将太皇太后放在眼中。   二人似乎各有把柄,互不相让。   这时,站在外殿的炎帝渐渐收拢了拳头,年轻的脸庞上杀意十足,听到这里,他彻底转身离去,背影已经完全是个成年男子的体魄了。   原来……那个人的死,是这些人害的!   *   罗一伦被炎帝暗中召见时,罗一伦吓一跳,他没想到那个白玉一样的帝王还有这样骇人的一面。   炎帝双手朝后,吩咐道:“你去将萧家给朕里里外外查个清清楚楚!朕要知道萧皇后这些年与娘家谁人走近,又都做了些什么?速去!”   罗一伦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闻言后,当即应下,“是!皇上!”   待罗一伦退下,炎帝一个人久坐半晌,无心处理政务。   没过多久,宫人就上前通报了一句,“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炎帝正想到此人,她竟然就送上门来了,炎帝不是一个徒有其表的庸人,他只是碍于朝中势力,一直在藏拙。   但如今到了这个岁数了,他好歹也是一朝帝王,不该隐忍的便不会继续隐忍下去。   “让她进来!”炎帝口.吻.强硬。   少顷,萧皇后亲自端了一盅参汤过来,她此前还盼着得宠,但如今是否得宠已经不要紧了,她只想要一个皇嗣。   皇长子必须从她的肚子里生出来!   见到炎帝这一瞬,萧皇后明显感觉不太对劲,她是萧家女,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很快就收敛了神色,对炎帝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臣妾给皇上亲手熬了参汤,皇上趁热喝了。”   炎帝看着不远处打扮的雍容华贵的女子,他眸色眯了一眯,语气意味不明道:“难为皇后每日往御书房跑了,今后这种事就不劳烦皇后了。”   此前得宠的几位美人,近几个月都没有动静了,萧皇后以为她的机会来了,却不想炎帝竟然还是这般冷绝的态度。   萧皇后从十五岁入宫,至今已经等了近五年了,再冷硬的石头也该让她捂热了。   但炎帝的态度俨然比当初更冷了。   萧皇后精致的容貌微微起了变化,她将托盘交给了身后的宫女,突然没来由的冒了一句,“皇上!臣妾这些年的一颗真心都在皇上身上,难道皇上看不见么?”   炎帝最是厌烦这样的哭哭啼啼,“皇后可以走了,朕还有政务要处理。”   萧皇后所以的尊严都拿出来赌了,已经被炎帝无情的拒绝了多少次了?她记不清了。   她突然没来由的道了一句,“难道皇上还打算执迷不悟下去?皇太后已经崩逝近三年了!”   这话刺激了炎帝的神经,他今日的所见所闻已经快令他窒息了,萧皇后这个时候挑衅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炎帝此前忌惮萧湛与萧家,可是今日他可能不太想继续隐忍下去。   炎帝从龙椅上下来,上前几步捏住了萧皇后的手腕,“好狠毒的萧氏,虞美人那次流产一事,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毒害过朕的子嗣数次,朕都已经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朕根本不在意,但你休得对皇太后不敬!” 第72章 有孕两月   楚夫人与楚家大奶奶都十分疼爱楚翘。   总能在楚翘身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这世上不存在借尸还魂一说,她们虽是心中纳罕起疑,但也不会直接说出来。   楚莲见楚翘吃了近半碟子的毛栗烧鸡,不由得有些惊叹,又见楚翘身段纤细,该长的地方丰.腴.饱.满,不该长的地方却是细若春柳。   即便楚莲自己整日注意饮食,腰肢也不像这么纤细的。   因为太饿的缘故,所以一开始楚翘吃的有些生猛,待回过味来,发现这次又吃撑了。   她胃口一直都很好,只是腰太细,每次稍微吃多了一些,就会胀肚子。   楚远有些事不太明白,梁时与楚翘明明早就做了真正的夫妻,而且楚翘八成有孕了,但是她自己却不知?   饶是楚远这样精明的人也是无法理解这对夫妻之间平日里究竟是怎么相处的。   在楚翘回府时,楚远心思一动,道:“如玉妹妹,你吃多了不消食,腹中也难受,不若请了郎中过来看看?楚家倒是新来了一位杏林高手,二哥我这就让他过来给你把脉。”   他非得在梁时之前知道真相!   那孩子也是他的侄儿!   楚翘想拒绝,吃撑了这种事传出去太有损颜面了。   但不消片刻,楚远已经领着郎中来到了梁府,而且楚远还没有离开,他就堂而皇之的站在一侧看着。   按理说,即便楚翘已经是楚家的义女了,可到底男女有别,即便是嫡亲的兄妹,到了这个岁数,也不便紧盯着人家看的呀。   阿福在一旁暗示了几句,楚远没那个耐心,手中折扇抵在了阿福臂膀上,将她推开了。   楚远几乎是迫不及待,“究竟怎么样了?腹中……一切可安好?”   楚翘一直都知道她二哥不是个正常人的,但今日也实在是太奇怪了。   郎中很快就收起了诊脉的纱巾,面上带笑,先是恭喜了一番楚翘,“恭喜梁夫人,贺喜梁夫人啊,夫人已经有孕两月之余了,只是……胎相不甚明显,不过夫人身子健朗,应无大碍。”   楚翘闻言,一直干愣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人好像已经放空了。   这厢,楚远长长舒了一口气,命人将郎中送了回去,之后一屁股坐在了石杌上,看着出神的楚翘,关切的问道:“如玉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有孩子了这是天大的好事,你怎的还不高兴?”   这件事让楚翘如何能高兴的起来?   她与梁时昨日才圆房,两个月的身孕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她早就失.贞了?   楚翘咬着唇,突然将这阵子梁时对她的态度统统联系在了一块,梁时即便对她很照顾,但晚上很多时候只是抱着她而已。   可她是什么时候怀上的孩子,她怎的就不知道呢?   她脑子空荡荡的,好像马上就要失去梁时,天都要塌下来了,她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后怕。   阿福与院中的几个小丫鬟很快就去秋华居那里传了消息。   楚翘有孕一事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楚梁两家。   因着二哥风月史丰富,楚翘喃喃道:“楚家二哥哥,你告诉我,是不是男子和女子只有睡在一块才能有娃娃?”   楚远顿时尬住了。   梁时到底是怎么教的?!   他家如花似玉的翘翘在梁时身边待了这么久了,怎么就连这个事都搞不清。   楚远环视了一下四周,见没有外人,他这才安慰道:“如玉妹妹说的是,正是这样的。”他像以前一样哄着楚翘。   楚翘长长一声叹息,垂下眼帘,模样实在是可怜,她经历了短暂的两辈子,好像突然学会了悲春伤秋了。   看到这一幕,楚远已经能笃定什么了。   梁时那家伙到底会不会对待女子?   楚远觉得好笑,他家翘翘以前就够傻了,待在梁时身边久了之后,怎的好像更傻了。   楚远咳了一声,“如玉妹妹不高兴,有了孩子是好事,你怎么好像有心事?”   楚翘上辈子没有入宫之前,最信任的人就是她二哥了。   见二哥就在自己跟前,而她又遭受了如此大的打击,她此刻心绪不定。   她并不知道自己中了痴情蛊,她只知道如今心悦着梁时,想给他生孩子,可是她现在明白梁时多番拒绝她的原因了。   还有昨天晚上的种种,她根本就没有痛感,更没有亲眼看见元怕。   原来她早就已经不洁了……   两个多月的身孕,她当初在杭州城,她这么一点映象都无?   “楚家二哥哥,我想离开了。”楚翘有气无力道。   楚远被她吓了一跳,他只是猜测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已经严重到了让楚翘萌生离家出走的念头了。   楚远知道,梁时对楚翘的在意程度,绝对不在他之下。   有梁时在,楚翘不会受到伤害,而且这孩子肯定也是梁时的。   可……谁能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楚远太想念他的翘翘了,他心生一计,打算气一气梁时,道:“梁时欺负你了?也是,如何能不让人吃饭呢。梁时太过分。告诉二哥你要去哪里?二哥带你去。你腹中孩子,二哥也会给养大。”   楚翘这个时候哪有什么心思去想以后,她满脑子都在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失洁的。   梁时肯定是嫌弃她了。   楚翘眸中空洞,无力的应了一声,“嗯,多谢二哥。”   楚远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楚翘,仿佛下一刻,就要落泪千行了。   楚远安慰道:“你先准备,二哥一会就想法子带你走,咱们在巷子口汇合。”   楚翘没有细想,只是呆呆的点头。   离开楚家之后,楚远愈发想不通,遂对心腹吩咐了一声,“去查查梁大人与梁夫人在杭州城那几个月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事无巨细,一应禀报。”   “是!二公子!”   *   秋华居这边,梁老太太与梁温获知楚翘有孕,母女两人都很高兴。   梁老太太寻常糊涂,今日却突然双手合拢,对着观音像拜了一拜,“感谢菩萨保佑,我梁家有后了呀。”   梁温蹙了眉,一旁的梁云玥也觉得奇怪,但是碍于梁老太太已经糊涂了好些年,她二人便没有追问什么。   不过,府上就要添子嗣了,这的确是一件大喜事。   梁温派人将老管家叫了过来,道:“古叔,今个儿是咱们府上的大喜日子,你准备一些钱串子,府上人人有份。还有,派个手脚麻利的人,把这个消息送去给二爷。”   老管家欣慰至极,总算是有今日了,也不枉他盼了这么些日子。   梁温过来看楚翘时,楚翘已经上榻睡下了,梁温连唤了几声,她也不吭声。   此时此刻,楚翘脑子胀痛,饶是她如何去回想,也想不起来谁让她有孕了。她仔仔细细将近几个月的事情想了一遍也没法想出可疑之人。   但有一点十分确信,那就是梁时对待她的态度。   既非疏离,也非亲密,更像是似及若离。   到了此刻,她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一定是梁时嫌弃她,否则又岂会迟迟不愿意与她同房,他其实也是喜欢她的,所以才不愿意放手。可是她已经不洁了,如何能当做没事人一样待在梁时身边?   楚翘深受话本子的影响,到了这个时候,脑子里越想越乱,在梁温离开之后,她就蒙在被褥里哭了一遭。   小憩片刻之后,待时辰差不多了,楚翘起身下榻,她心意已决,打算彻底离开这个伤心地。   临走之前,肯定要给梁时留下一封书信,她看了太多的话本子,这个时候笔下如有神,稍过片刻,就留下了一整张手笺。   收拾了几件平时换洗的衣裳,楚翘将康德钱庄的银票也都带上了,她知道府上有影卫会跟着她,所以她十分小心翼翼,将包裹藏入了攒盒里,这才从楚家离开,佯装只是去隔壁串门。   有楚远的帮衬,楚翘很轻易就上了马车。   楚远没想到她真的会来,他都已经哭笑不得了。   梁时究竟是怎么把他妹妹骗大肚子的?她自己还不知情?   楚远连连叹气,摇头失笑。   楚翘呆呆的看着他,“楚家二哥哥,你笑什么?你也觉得我是个笑话?”   楚远神色一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楚翘有孕之故,她好像比曾经敏感了数倍。   其实,楚远并没有打算将楚翘带走,他无非只是好奇,而且也的确想带她出去走走。   “二哥岂会笑你。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二哥都站在你这边。别不高兴,你腹中现在已经有孩子了,再有半年,你就是孩子的娘了。”楚远哄了几句,这就吩咐了马夫开始赶路。   隔着一层薄薄的车窗纱帘,楚翘看着熟悉的景色渐行渐远,她心头无端憋闷,更觉得前路渺茫。   她现在无心想着揪出毁她清白的人,她只想先离开了伤心之地再说。   *   老管家派人送了信给梁时的时候,梁时正在与几位大臣给波斯使臣送行。   他早就知道楚翘这次肯定是怀上了,此番获知准确无疑的消息,依旧是难以掩饰的激动。   他梁时就快而立了,他有孩子了,还是他与楚翘的孩子,让他如何能不开怀?   这个时候,波斯使臣尚未离开,送行宴还在继续,梁时突然站起身,对礼部尚书大人说了几句之后,便大步离开了。   波斯公主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当真是心有不甘。   怎么?她都要走了,梁时依旧不肯正眼瞧她?   此番天.朝之行,让波斯公主对自己的美貌与魅力彻底丧失了信心,为什么眼巴巴的望着她的男子都是那些庸俗之人?   她难得不值得云端上的男儿?   这厢,梁时乘坐的马车刚刚抵达梁府,老管家一脸忧心忡忡的迎了上来,“二爷,出……出事了!”   梁时还在狂喜之中,他暂时没有想到究竟要不要告诉楚翘真相。   她若是知道自己中了痴情蛊,还会不会钟情于他?   梁时此刻只想拥着他的姑娘,给她一切的安抚与宽慰,她肯定是吓傻了。   梁时从马车上下来,蹙眉问,“怎么回事?”声音有些急切。他抛下一句,人已经往府门走去。   老管家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二爷,夫人她走了,还给您留了一封书信。不过,老奴今日一直留意着夫人,老奴怀疑……怀疑夫人是跟隔壁的楚二公子离开了。今日晌午过后,楚家的马车就一直停在巷子口,夫人离开之后,楚家的马车也不见了,若非是阿福看到这封书信,老奴还以为夫人是同楚家人外出了。”   老管家急的额头冒汗。   梁时当即夺过老管家手中的信笺,入眼是清秀的一页梅花小楷。   “梁时,你我夫妻一场,我本愿一心待你,与你生儿育女,余生又得红袖添香……奈何我失去洁在先,如今已无颜面对,我走了,勿寻勿挂。”   梁时一目十行,他读出了楚翘的悲伤与无奈。   他知道他的姑娘此刻一定是伤心欲绝,可她是怎么想的?   失洁?   梁时将书信放入怀中,当即吩咐了如风与如影,“备马!出去寻人!”   阖府上下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夫人前脚刚刚查出有孕,很快人就不见了。   梁启从铺子里回来,也获知了消息。   楚翘能有孕,他也很欣慰,可后来这又是闹什么?   梁启去见了梁温,“长姐,究竟怎么了?”   梁温眼下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隔壁的楚二公子勾搭了楚翘,楚翘所怀的孩子不是梁时的。   可是不对啊,孩子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而那个时候楚翘与梁时都在杭州城,孩子只能是梁时的呀。   梁温幽幽长叹了一口气,“三弟,你就别问了,我也不清楚,等你二哥回来,你再细问吧。”   是以,梁府上下,乃至隔壁楚家都开始了猜忌,闹得人心惶惶的,但也都不敢私底下揣测。   总之,想不通……   *   日落西斜,楚远带着楚翘来到了城郊,他并没有让楚翘先歇下。   他也想不明白怎么回事,遂问了一句,“如玉妹妹,你真的打算再也不回去了?”目测梁时很快就能寻过来。   楚翘上辈子也跟着她二哥偷跑出来过,只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她这个行径已经是不守妇道了,楚翘抽了抽小鼻子,坐在车辕上看了一会日落,这才无力道:“活着好生悲凉。”   楚远一僵,“……”这话真是他家翘翘说出来的?   楚翘一手捂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一边望着被霞光染红的天际发呆,“错了,都错了,这一切都是错的。我是一个罪人。”   楚远愈发听不下去,梁时此前究竟对楚翘做了什么?给她彻头彻尾的换脑子了?   “……休得胡说,你可不是什么罪人。告诉二哥,究竟发生了什么?”楚远自诩智慧过人,这一次他自认猜不出来。   楚翘连连叹息,鼻音颇重,她给梁时了戴绿帽子,这种事如何能轻易说出口?若是让旁人知晓了,梁时今后还怎么在朝堂上让他人臣服?   楚翘内心深处很清楚,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梁时,只盼着梁时能令娶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将来好生过日子。   楚翘像被霜打的茄子,待夕阳彻底西下,她才看着她二哥,一脸的生无可恋,“二哥,你回去吧,无需管我,且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想想今后该怎么办?”   这样的楚翘是楚远不曾见过的。   此刻,楚远因为将楚翘带出来的那点愧疚也消失殆尽了,即便他这么做了,可能有损楚翘的清誉,他也不后悔了。   傻姑娘如今太可怜了,都到了自我怀疑的境地了。   楚远冷哼了一声,“那个梁时究竟对你做过什么?一会他来了,二哥给你做主,好生问个清楚!”   楚翘呆了一呆,“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谁要过来?”   到了此刻,她还傻到以为梁时会放手?   楚远道:“你下回记住了,若是想要离开梁时,一定要往南走,而且半步不能停,否则以梁时的本事,他会在几个时辰之内将你捉回去。”   楚翘都想哭了,她已经没脸见人了,如何能见梁时?   就在这时,乡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楚翘放眼望去,果然就见一身着月白色锦袍的男子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楚翘反映了一下,这才看向了身侧的楚远,不可思议道:“二哥,你出卖我!”   楚远兀自摇着折扇扇风,“不是二哥出卖你,二哥其实也无法将你带走。不过,你放心,这事由二哥给你做主。” 第73章 首辅夫人   从乡郊回府之后,楚翘好好泡了一个澡。   她现在有孕两个月了,凡事都得小心翼翼的,初为人母,而且真相如此突然,饶是她这般心大之人,也有些接受不了。   梁老太太和隔壁楚家也派人送了不少补品过来,一时间两座府邸都在相互道喜,就好像梁夫人当真是楚家的亲生女儿似的,楚家那边也给下人发了赏银。   楚翘从净房出来时,梁时就在内室,二人视线相互.交.缠,她又很快垂下脸去,像个十足的娇羞小妇人,喃喃道:“你别自责了,我又没有责怪于你。就算怪你趁我昏迷之际,趁虚而入……你也是孩子的父亲。”   毕竟她这样心悦梁时,就算是觉得梁时的做法不地道,也没法一直与他置气。   梁时瞬间僵化,本来还有公务缠身,但楚翘有孕一事终于得到确认,他也是颇为欣慰的。   从今往后,他和她之间又多了一层血脉牵连了。   男人清俊的脸上看不出多少狂喜,但他回来之后一直都留在楚翘身边,即便她在沐浴,他也在外面守着,样子寡淡,但眼神却有些不一样了。   甜言蜜语太过俗套,他能给的只有漫长的余生陪伴。   “过来。”梁时道了一句,之后从阿福手中取了面巾,看样子是打算给楚翘绞头发。   楚翘走了过去,不该矜持的时候,她从不矜持,很自然的坐在了锦杌上,让梁时伺候她。   楚翘的头发又黑又密,与她上辈子时一样。梁时至今还记得梳着两只丫髻的邻家小妹妹。   片刻之后,楚翘提出了一个要求,“梁时,我又饿了,我想吃糖炒栗子。”   这个时辰外面的摊贩已经打烊了,加之栗子吃多了容易胀气,梁时今日刚哄好了她,即便日后要控制她的饮食,今晚也可以稍稍让她放纵一下,“好,都依你。栗子可能没有,我带你去吃茶蛋。”   楚翘近日总是贪食,旁人有孕都是吃不下,她却是恰恰相反,只要一饿,几乎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也不知道肚子里怀的是怎样的孩子,“也好。”   接下来几日,楚翘仗着自己有孕,这几天几乎都会对梁时毛手毛脚,占了一点便宜才肯罢休。   她还会时常问起那次在杭州城的事,梁时每次都是敷衍了事,还是那句话,“过阵子再告诉你。”   楚翘也明白她现在才两个多月,胎相还很不稳定,这是她活了两辈子的第一个孩子,她也很在意。   好些日子没有看到花木暖了,楚翘问道:“梁时,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花姑娘出来?人家千里迢迢随你入京,你非但不好生照拂她,还禁了她的足,这是为什么呀?”   她趴在梁时肩头,看着他起伏不定的胸口,一手似有若无的掠过他的喉结,又道:“若不,放了花姑娘出来吧。”   梁时抓住了她捣乱的手,他这个人即便是平躺着的,脑中也在思量着事情,可能是朝堂纷争,也可能是府上诸事。   他无心拘着花木暖,可痴情蛊一事,他始终是不放心的,再没有确定楚翘无碍之前,他是不会放了花木暖离开。这个期限可能会是一辈子。   再则,他的确需要照拂花木暖,梁时侧头看了一眼楚翘,“你觉得如影如何?”   楚翘对如影的评价很高,“他很好啊,相貌堂堂,武功又高,性子温和,是个好男儿。你是想将花姑娘许配给如影?可是……她心悦的人是你。”   说出这句话,楚翘当即就后悔了,以前盼着梁时纳妾,可是如今,梁时多看别的女子一眼,她都受不住。   梁时岂会不懂她的小心思,沉默片刻之后,道:“睡吧,不得胡闹了。”   楚翘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虽然每天晚上都会与梁时亲热一会,可是这样的亲热总有点不得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也搞不清楚。   *   是夜,周公被人请来时,他老人家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梁时提出了痴情蛊一事,周公此前并没有听闻过,他摸了摸花白的续髯,道:“只要是蛊毒,便可解,关键得问下蛊之人。”   关于这件事,梁时已经打探过了,痴情蛊虽是花木暖下的,但并非她养出来的,要想彻底清除痴情蛊,非得寻到养蛊之人。   梁时挽留了周公留了一宿,之后又当即改变了主意,“老先生还是在府上住下吧,我夫人有孕在身,这日后把脉诸事,还得劳烦先生了。”   周公能拒绝么?   他明白梁时的意思,在梁夫人没有顺利产下孩子之前,他是无法离开了,周公可不想下回还是半夜被人捉过来,遂应了下来,“老朽定力保夫人安危。”   次日一早,楚翘醒来时,梁时又不在身边了,这难免让楚翘有些失望。   她如今恋着梁时,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   每晚闭眼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希望是他,每日晨起睁眼时也想第一个瞧见他。   痴情蛊加上有孕在身,这件事让她情绪十分敏感,阿福前来伺候她沐浴更衣时,她问:“二爷人呢?”   阿福如实道:“回夫人,今日二爷一早就离府了,奴婢见二爷行色匆忙,似有什么大事。”   梁时只会因为朝廷的事才这般,算着日子,炎帝就要弱冠了,这是要打算夺权了么?   可萧湛也不是一头纸老虎。   楚翘忧心了片刻,但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她抚摸着如今依旧平坦的小腹,喃喃道:“孩子,你快些长大,待你出来之后,你父亲应当会很高兴。”   楚翘又想起了梁云翼兄弟几人,她自己的孩子生出来也只能是排行老四,是家中的四少爷。她与梁时之间总归还是存在着遗憾的。   她同情早逝的张氏,但这并不代表她心里毫无所感,此前倒是无所谓,可是近几个月,她是像是发了狂一样的嫉妒张氏。   梁时越是从不提及张氏,楚翘便时常浮想联翩。   是不是张氏有孕当年,梁时也这般在意?   因为张氏是难产而死,所以梁时才会控制着她的吃食么?   楚翘今天的早膳也实在简单,一碗杏仁羊乳茶,三只剥了壳的鹌鹑蛋,另外还有一小碟汤包,里面只有三只小巧的包子……   换做寻常,这点东西都不够楚翘塞牙缝的。   楚翘用完早饭,发现府上到处都不见了点心的踪迹,待周公给她把脉时,楚翘问:“周老先生也以为有孕者不能吃多么?”   若非感觉梁时的确是真心待她,她都要委屈的哭了。   周公自是明白梁时的良苦用心,他肯定不能与梁时对抗,只能会深莫测的笑道:“梁大人明智啊,对夫人的身子也是极为在意。夫人如今的饮食,已经足矣。”   楚翘:“……”   因为上回楚远将楚翘带走一事,楚远回府之后,被镇国公与楚老夫人狠狠罚了一顿,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了,还被罚跪祠堂。   好在楚梁两家都达成了共识,这件事紧紧隐瞒了下去。   否则,不管是楚翘,还是楚梁两家的名声都不太好听。   楚夫人还以为楚远对楚翘依旧存着占有之心,遂请了京城最有名的红娘给楚远挑选亲事。   楚家要娶妻,京城贵女圈中又是一番沸腾。   要知道,楚远的风流名声虽然早就远扬,但与此同时,他也是不可多得俊美男儿,更何况楚家门庭显赫,多少人家都巴望着与楚家结亲。   楚翘听闻二哥终于快要成婚了,也替他高兴着。   楚莲过来寻她时,楚翘还有些诧异,她命阿福泡了一壶花茶,道:“四姑娘,实在是抱歉,我这里只有花茶,没有点心。”   楚莲唇角抽搐,因着楚翘一人有孕,加之上回楚远将楚翘给带走了,就连楚家近日也停了点心供用了。   好像所有人都在围着楚翘一人转。   楚莲实在没有地方可去,她来楚家已经快三年了,这三年虽是贵为楚家的义女,可是只有她心里明白,她的存在只是给楚夫人解闷的。   她这个岁数再不嫁人,即便有楚家作为后盾,她也找不到良婿了。   如今楚家已经在筹划楚远的婚事,楚莲自是心中堵闷难耐。   “梁夫人,还是你命好。”楚莲叹了一句。   楚翘对这句话不敢恭维,她命好么?上辈子当了十几年的寡妇,后来又当了冥妻,直至如今,日子好像才反转,不过她也从未自怨自艾过。   楚莲这般一说,她这才恍然大悟,细回想了一下,今时今日还算是命好,她点点头,“主要是夫君好。”   她从不吝啬夸赞梁时。   楚莲欲言又止,她与楚翘没甚话可说,又道:“你可得提防着花姑娘,我听说她曾经救过梁大人?这种戏码最是容易让人心软了,你如今有孕在身,更是要留意了。”   楚莲话中有话,楚翘只是淡淡一笑,转移了话题,“二哥成婚之后,也该轮到你了。我听说义父和义母已经有打算了,是相中了大兴刘家的大少爷?”   楚莲一门心思念着楚远,其他人,无论是谁,她都无所谓。   原本楚远的意思,是让她嫁给萧湛,但萧王爷怎么可能看中一个义女呢?更不会让她做王妃的。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梁时,可以不顾身份地位,一切随着心意来,非将一介商户女宠到了骄纵的地步。   楚莲待了片刻就离开了,这时阿福才上前,“夫人,您莫要听楚四姑娘浑说。二爷既然将花姑娘禁足了,肯定就没有那个意思,您无需在意的。”   楚翘品了口花茶,嘴馋到满脑子都是五花八门的吃食,她现在只盼着将孩子早点生出来。   再这样下去,她都不敢保证能生个健全的孩子。   晌午过后,日头开始西斜,如影大步而来,立于庭院中,通报了一声,“恭喜夫人,大人他升官了。”   梁时已经身兼两部,为内阁阁员之一,再往上升就只能是内阁之首了。   严氏一党中饱私囊,尸位素餐,楚翘当皇太后那些年就对严家父子恨的牙痒,如今算是将严家给挤下台了,楚翘也跟着高兴,未及如影说完,楚翘顺着他的话道:“可是严家伏法了?”   如影一凛,没想到夫人竟然能猜到。   楚翘很感兴趣,又问:“细细说来,你们家大人近日都做了什么事?”   朝堂政务本不该对一个妇道人家细讲,但这件事是梁时吩咐如影回来通报的。   是以,如影便如实到来,“大人与福建廖总兵联手,将指认严首辅的证人都抓了过来,这次人赃并获,不过案子如何,还要待审。”   楚翘大约能明白了。   严家父子已经归案,这日后再翻身就难了。   而且,不管是炎帝,萧湛,还是梁时,都不会再给严家重新崛起的机会。   那么,眼下的局势就从三足鼎立变成,炎帝与梁时,对抗萧湛了。   楚翘吐了口浊气,大约知道很快京城就要变天了。   不管是哪一方赢了,都会有不小的骚动。   楚翘一直等到了日落时分,才见梁时的马车停在了巷子口,她就站在府门外安静的等着,清风吹起她鬓角的发丝,她安静的时候还真有几分贤妻良母的样子。   梁时从马车上下来,看见她的那一瞬,就大步走了过来,还是那个风清朗月的样子,他低低斥责,“怎么出来了?今日可累?孩儿……有没有闹你?”   楚翘此前觉得梁时太过聪慧,今日倒是犯傻了,她笑道:“才两个月,肚子哪会有动静?”   二人相依着进了府门,楚翘又道:“恭喜你啦,梁首辅。”   “你喜欢?”   “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梁时早就见识了她贫嘴的功夫,他微微一笑,眉宇之间闪过一丝疲倦,这一幕被楚翘看见了。   她知道梁时平日里从不提及朝堂之事,但她很清楚,梁时这些年走的都有多容易。   其实,梁时让楚翘知道这件事,无非是想告诉她,他梁时终于走到了高位上,即便她还是皇太后,他还是会想法设法与她走到一块去。   内阁首辅,权倾朝野,隔壁楚家闻讯,也过来道贺。   楚翘自然而然就成了首辅夫人了。   *   转眼入了六月,夏荷初开,日头愈发毒辣。   楚翘的小腹终于开始微微隆起,但她与其他有孕的妇人不同,从背后看上去还是纤细清瘦的模样。   梁时不至于苛待她,只是在吃食上依旧严格控制着。   这一天,楚翘去了一趟香料铺子,之后又想去集市转转,奈何身后有一众人跟着,楚翘即便想要偷吃,晚上也会遭到梁时的各种惩戒。   她此前被话本子所毒.害,可原来夫妻之间的事远不止那些。   有时候,楚翘会很不高兴,梁时知道那么多,会不会与张氏也做过同样的事。   画舫周边的茶楼如今正当客满,或是文人骚客,或是闲散贵人,这个时候总爱聚集此处,欣赏雨后夏荷。   楚翘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落座,腹中孩儿如今已经有五个月了,她倒不至于乏力。   每日晚膳过后,梁时都会拉着她在园中散步,从梁府走到楚家,在楚家待一会,又会走回来,每日如此,习惯之后也不觉得累。   因着有孕之故,辰时未至,楚翘就要起榻去小解,就连起床气的毛病也改掉了。   这时,前面不远处三三两两的贵妇们在说笑着。   楚翘头上戴着幂篱,并不能看清这些人的脸,却听到“梁首辅”三个字,这让她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细细侧耳听着。   “梁首辅手段歹毒狠绝,就连他自己的老师都下得了手,他当然不会放过严家了,我听说严家上下没一个活口。”   “可我明明听说是严家罪孽太多,皇上是有意不肯放过呢,这与梁首辅有甚关系?”   “你们深居后院,寻常又能知道多少?严家不除,梁首辅他如何能上位?依我看,梁夫人也是颗棋子,分明是个商户女,如今又是认了楚家当义女了,梁首辅的目的,你们难道还想不明白么?”   前面正说着,又是一阵唏嘘,似乎在讨论着不得了的大事,几位胆小的贵妇当即就不敢吱声了,只是面露惊色的听着。   如影上前一步,对楚翘道:“夫人莫要置气,这件事属下会着人处理。”   楚翘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么?   她自己受气了,拼尽全力也要将别人气的火冒三丈。   楚翘起身时,当即有丫鬟上前搀扶着她。梁时不放心阿福,不久之前就亲自挑选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丫鬟伺候楚翘。   楚翘摘下了头上的幂篱,露出端庄清媚的容貌。她朝着几位碎嘴的贵妇走了过去,很不友善的打断了几人的话,“在说我家夫君呢?”   如影:“……”没有他法,只好持剑上前,护在了楚翘的身侧。   在座的贵妇当中,也有几人是朝廷命官的家眷,这些人是见过楚翘的,而且楚翘这张脸实在是让人难以忘却。   楚翘一出现,众贵妇当即止了话。   她们几个月前就听闻梁夫人有孕了,梁大人为了让她安心养胎,还不准其出门,谁能想到她就这么突然冒了出来。   方才说话的妇人已经面色苍白,她家夫君此前也是严氏一派的人,此番严家覆灭,虽说尚未波及甚广,但仕途上肯定多少会有影响。   有梁时干涉,朝廷不会再重用那些曾经替严家卖命的人。   故此,贵妇们才有所怨恨。   只是这种事的确不是她们这些人能说的,搞不好是要倒大霉的。   楚翘非常满意的看着贵妇们一脸惊惧的样子,粉色的菱角唇微微一笑,道:“怎么不继续说了?本夫人也想听听,我家夫君究竟干了那些大逆不道的事了?” 第74章 这样生啊   梁时一僵,给楚翘揉了一会肚子,他这才提及了今日的事,“你生气了?那些妇人所言,你不必放在心上,你若是气坏了,我会与她们一一清算。”   梁时嗓音温和,但是楚翘知道他是认真的,他一定会不声不响的处理了所有人。   当初她还是皇太后的时候,梁时只要说过这句话,他当真会去做。   “我只是替你气不过,我是你的妻子,这些事是我应该做的。可……我当真饿了。”楚翘喃喃道。   梁时轻叹了一声,与她说了实话,“不是不给你吃,你每日进食分量已经足矣,若是吃多了,再有几个月,孩子不易生出来。”   又是这句话。   楚翘只当梁时是杯弓蛇影,毕竟张氏就是难产血崩而死的。   关于这件事,楚翘一直告诫她自己,不要多问。但她如今待梁时总归是不一样了,有孕的妇人情绪又大,梁时给她盖上衣裳时,她就抓着梁时的手,这次十分认真的问道:“当初……当初张氏有孕,你是不是也这般体贴?你控制我的吃食,是不是担心我会像张氏一样?”   这件事困扰了她太久了,今日终于都说出来了。   梁时岂会不懂她的小心思。   可是有些事,他当真不能告诉她,起码现在不行。   不过,梁时倒想借此机会跟她说明一事。   花木暖曾说过,中了痴情蛊的人不能受到半分情伤,否则只会痛不欲生。   至于楚翘至今还有事瞒着他,梁时也有些失落。   她都中了痴情蛊了,还是不肯告诉他真相。   梁时让楚翘躺好,他坐在床榻边上,俊美的容颜染上了一层烛火的光晕,他看着楚翘的眉眼,道:“我不喜欢张氏,不会这么对她。至于控制你的吃食,无非是担心你日后生孩子遭罪,你休要想太多。”   这句话太能治愈楚翘的小情绪了。   可,现在问题又来了,梁时不喜欢张氏……张氏好歹也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呀。   楚翘既矛盾又矫情,她自己也清楚如今的她实在是要不得,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就在楚翘百般思量时,梁时突然道了一句,“当初我有心上人,她出嫁之后,我便草草成婚了,大约是……心伤过度吧。”   梁时有心上人?还不是张氏?那会是谁?   楚翘靠在大迎枕上,梁时的一手依旧置于她的肚子上,她腹中的孩子也动的欢哨着,父子(女)两人好像有意对抗,梁时的手不离开,孩子也不消停。   楚翘听的一愣一愣的,她此前怎么不知道梁时还有过心上人?   她一直以为梁时所钟爱的只有两件东西,一是孤本,二是他的仕途。   所以,楚翘当年毁了梁时的一本珍藏的孤本之后,她再也不敢来梁府了,就生怕他会不高兴。   “谁……谁家的姑娘呀?”楚翘不安的问道。   梁时眸色幽幽的看着她,温热的大掌感受着调皮的小家伙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揣着他,他这辈子最温馨的时刻,大约就是现在。   梁时轻叹了一声,“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其实……我的心上人就是曾经住在隔壁的楚家姑娘。”   曾经住在隔壁的楚家姑娘?   楚翘双眸瞬也不瞬的看着梁时,内心一阵狂跳,与此同时还有一阵狂喜。   梁时心悦的姑娘是她自己?   楚翘如同身处幻境,眼神飘忽着,半晌没有说话。   梁时当做没有看懂她的心思,问道:“你介意么?”   楚翘抿着唇,羞涩的不得了,她能介意什么呀。   “都过去了,你现在心里只要有我一个人就行了。”   梁时从五岁开始就没怎么玩耍过,梁老太爷过世之后,他便不能当一个随心所欲的孩子了,今日难得有闲心,感觉着掌下的小东西还在捣乱,梁时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不管这一胎是男,还是女,都将是他梁时最为疼爱的一个孩子。   梁时面露遗憾之色,“可我还想着她。”他坦白又真诚道。   楚翘僵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了,只觉脸上臊得慌。   梁时还在念着她?   她已经死了三年了,尸首早就冰冻在了坤寿宫的冰棺中。   楚翘今日情绪波动很大,待梁时上了榻,她就缠了上来,还告诉他,道:“胎相很稳,你不必担心。”   看得出来,她也有所动容了。   梁时与楚翘之间始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这并不妨碍亲热。这一次楚翘还以为会和之前一样。   却在梁时挺身时,她吓了一跳,随之就传来了十分明显的痛感,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终于,后知后觉的楚翘明白了孩子是怎么怀上的了。   此前梁时根本没有来真的,而且她却以为男女之间的事就是这样。   太……丢脸了!   楚翘双手捂着脸,已经没脸见人了,亏她此前还在梁时面前信誓旦旦,说她自己什么都懂。   没过一会,她就觉得支撑不住,咬着唇拍了梁时的头颅,“好,好了么?”   梁时正当兴头上,但又得顾及着孩子,只能意犹未尽,可这种事不是他说结束就能结束,闷哼了一声,他道:“快了。”   楚翘又等了半天,感觉身子快散架了,她一想到梁时从头至尾心悦的人都是她自己,这点苦头还可以勉强愿意承认的。   她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昏睡了三日之久不是没有理由的,原来怀娃娃这般可怖。   小妻子脸色绯红,哼哼唧唧的,已经泫然欲泣,梁时俯身亲吻了她微湿的鬓角,嗓音情.欲.未.退,“你现在学会了?嗯?”   楚翘想要抓住梁时的臂膀,可是他的胳膊太硬了,她什么也抓不住,破碎的嗓音哽咽着,“学……学会了。”下次再也不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了楚翘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快飘散开了,她从来不知道房事是这样子的,早知道她也就不那么期盼着了。   这有点超出了她能够接受的程度。   她侧头看着落在了床榻里侧帷幔上的重叠的人影,羞耻的无地自容。   并非她一开始太过孟浪,而是她从头到尾都理解错了。   梁时终于覆在她身上时,楚翘仿佛看到了漫天的星辰与焰火,又重新经历了一次生死。   她没什么力气做一次总结,过了片刻只道:“我有孕在身,不……不太方便,下回不能再这样了。”   梁时闻言后,低低的笑了笑,“是谁说如今月份已足,胎相很稳?”   楚翘没力气争执,她又饿又累,眼看着就要睡着了,只觉浑身散架,人生艰难。   到了最后,梁时是如何抱着她去沐浴,她没有丝毫的印象了,但是脑中却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一事来。   上回在杭州城,梁时受了伤,而她却是为了给他吸……毒而昏迷不醒的,梁时就这般急切?不顾重伤也要同房?   疑惑在脑中一闪而过,楚翘很快就睡下了,再无半分意识。   内室点燃了香料,梁时披着中衣去开了窗棂,待屋内的气息逐渐淡去,梁时才折返回内室。   只要她还睡在身边,他还是煎熬的。   看着妻子熟睡的样子,梁时很好奇这个时候,她腹中的孩子在做什么,梁时的手感凑上去,只见楚翘的肚皮就动了一下。   “……”小东西,它是故意的吧。   *   次日,隔壁楚家派人送了口信过来,两家关系太好,寻常有个什么大日子,就连帖子都省了。   阿福上前通报了一声,“夫人,楚家今日请了戏班子,还有几位命妇与贵女也会过来,楚夫人让人通知您一声。”阿福说到这里,又道了一句,“奴婢听说,今日其实是给楚二公子相看的。”   楚翘躺在软塌上吹着小风,整个人都是蔫蔫的,她都怀疑是不是昨晚折腾坏了,今日就连食欲也小了不少。   她可能一时半会再也不想跟梁时亲热了。   二哥如今已而立,早就该成婚了,他这些年太过孟浪,不晓得害了多少人家的姑娘芳心破碎。   梁温过来时,楚翘还在磨磨唧唧的篦头发。   梁温见她面色红润,但眼神朦胧,问道:“可是昨夜没说好?我与母亲说过了,你现在有孕在身,还是让梁时搬出去住吧。”   梁时正当壮年,又生了一张风花雪月的脸,楚翘如何能放心?   再者,昨晚之前,她一直以为梁时是个温润男子,哪知会是头狼呢。   梁温瞧着楚翘细胳膊细腿的,忍不住叹了一句,“你也别怪梁时苛待你,云翼他们的生母总归是死于血崩,梁时他也是怕了。”   楚翘默了默。   张氏是她的心病,她可能并不想听到有关张氏的事。   梁温看出了她的心思,又道:“行了,别多想了,我陪你一道去楚家。”   戏班子已经开唱了,楚翘曾经讨厌戏文,多半是因为她活的没心没肺,不喜欢那些人间的悲欢离合,但如今却能听得进去了。   楚翘发现今日楚家来了不少人,有些脸熟的,也有生面孔的,   她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待着,脑子里一想到昨天晚上的种种,登时面红耳赤。今晨醒来时,她睡到了日晒三竿,身边早就没了梁时的影子。   今天晚上要是见到他,她肯定会臊的慌。   梁时平时都是清冷如玉的样子,昨天晚上却是像烧红的烙铁。   楚翘越想,也是脸色滚烫。   这时,一声“太后千岁”将她从走神中拉了回来,楚翘扭头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屋檐下挂着的鸟笼子里,一只肥硕的八哥正朝着她扑腾着翅膀。   这只鸟儿是二哥曾经送给她解闷的小东西,它竟然还能认出她来。   楚翘的身份肯定是不能暴露的,否则她如何以已故皇太后的身份留在梁时身边?   楚翘起身,吩咐阿福搀扶着她离开,此地不宜久留。   这时,坐在阁楼上品茗的一位年轻男子微微蹙了眉,他对楚远道:“那只可是母后的八哥?”   楚远对那只八哥的确是过分宠爱了,他只是没有料到这小畜生今日又对楚翘嚷嚷,更没做料到炎帝会突然登门。   楚远故作心情沉重,道:“正是,这畜生至今还念及旧主呢,时常会在府上唤皇太后。”   时常?   不是今天?   炎帝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眸色不明的看着阁楼下的少妇,见她一手捂着肚子,慢悠悠的从屋檐下移开,一身玫红色衣裙,衬的如山花般灿烂。   仿佛她走到哪里,都能带来一缕光,一丝风。   炎帝离开楚家之后,从恒顺胡同走出一个带着帷帽的男子,男子望着炎帝远去的方向看了一会,这才打算离开。   楚翘从楚家出来时,就见男子进入了梁府,她瞧着此人好些好奇,但又瞧不见他的脸,问道:“阿福,你可知府上今日来了什么客人?”   梁家如今的大门,可不是寻常人说进就能随随便便进来的。   此人能堂而皇之的进入,说明是梁时同意的。   阿福搀扶着楚翘进门,这时男子已经不见了踪迹。   楚翘并不想多事,尤其涉及梁时的大事,她更是不会轻易去捣乱。   却就在楚翘刚要转向另一条甬道时,她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在转身的一瞬,楚翘就见男子正与梁时说话。而与此同时,梁时与男子也朝着她看了过来。   梁时眉头是蹙着的,楚翘并不能看清男子的脸,但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   看得出来,梁时不是很高兴,楚翘没有逗留,继续往后院走,她一个妇道人家,肯定不能打扰了梁时与一个外男谈事。   这厢,朱谦对梁时道:“梁大人这么早就回来了?”   梁时目送了楚翘离开,收敛了神色,“大师今日已经见过想见的人了,这今后还是少这般露面的好。”   朱谦神色微微一滞,“梁大人似乎很着急,我过来本想与你告辞,并无他事。”他转身要离开梁府,之后却又多看了梁时一眼,“方才那位是梁夫人?”   梁时点头,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依旧是那个沉稳冷静的梁阁老。   朱谦想起了一人,但似乎已经没有必要说出来了,他临走之前,对梁时交代了一句,“留意萧湛,他对大皇兄的死一直耿耿于怀,他亦痛恨太皇太后,痛恨我……还有皇上。”   朱谦闷咳了几声,终于决定转身离开。   梁时不知在想什么,却叫住了他,“外面都是探子,如今朝廷局势,你也应该清楚,若是你落入萧湛手中,后果不堪设想。若是不嫌弃,留在我府上吧。”   朱谦原本不打算待在梁府,但梁时所言极是,他便应了一声,“好。”   *   这一天晚膳时分,楚翘并没有看到梁时,她现在月份大了,动作总归有些缓慢,而且爱美如她,老是觉得自己个儿的模样瞧上去不甚养眼。   用过饭后,楚翘在园子里消食,梁时告诉她,届时要想生产顺利,她如今就得多多走动。   楚翘对梁时的话是坚信不疑的,有张氏难产在前,她自己也害怕。   盛夏浮光微热,楚翘摇着折扇,由阿福搀扶着来到了梁时的书房。   虽说这硕大的梁府都是他的,但梁时寻常只会去三处地方,寝房,书房,另外就是老太太的秋华居。   楚翘猜测,梁时一定就在书房。   不过,这一次楚翘猜错了,待行至上房,如影就挡住了楚翘的路,“夫人,大人正与一位高僧说话,您且稍等片刻。”   哪里来的高僧?   这厢,亭台下的梁时与朱谦几乎是同时看见了楚翘,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摇着折扇,样子懒洋洋的,面色红润康健,粉中透着淡淡的微光,乍一眼看去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梁时微微沉思,但也只是片刻,就毫不犹豫的向楚翘招了招手。   朱谦头上依旧是带着黑色薄纱的幂篱,他正与梁时在亭台下对弈,没想到这个时候梁夫人会过来。   他已是出家人,既然梁时已经招呼了他的夫人过来,朱谦也没有必要刻意躲避。   不多时,楚翘就由阿福搀扶着走了过来,她瞧了一眼朱谦,对梁时道:“夫君,这位就是你请来的高僧?”   很显然,楚翘并不知道朱谦的身份。   梁时点了点头,似乎有意想让朱谦开口说话,他道:“大师,既然你精通易经八卦,不妨给我夫人算上一挂,她整日都想知道这一胎究竟是男是女。” 第75章 揭晓身世   六月的晚霞总是迟迟难以退下。   屋内闷热,阿福将窗棂统统打开了,透过斜开着的茜窗,楚翘望着墙角处已经开败的玉簪花发呆。   今晚也不知何故,她就是没法打起精神来。   好像心悦上梁时之后,她时常都是这样此起彼伏的情绪。   张氏生了三个孩子,她日后也要生三个儿子么?就这般巧合?   她不像寻常的女子,上辈子打小开始就自私,容不得自己喜欢的东西被旁人惦记上。   她一心以为梁时与张氏曾经经历过种种难以忘却之事,即便梁时心悦的人是她自己,不还是娶了张氏?而且就在一年之内就添了三个孩子。   梁时他明明……接受张氏了。   一想到梁时晚上与他亲热时动情的样子,楚翘又是一番惆怅优思。   越是到了日暮之后,这种情绪就愈发的明显。   梁时过来时,楚翘手中的话本子还停留在了最初的那一页。   “也不怕熬坏了眼睛。”梁时斥责一句,从楚翘手中夺走了话本子。   楚翘并没有不舍,她这才惊讶的发现,如今梁时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已经超过了话本子了。   楚翘揪着他的一抹衣角,像个可怜的孩子,喃喃道:“没有女孩儿,这可怎么办?”   这有什么?   多数时候,梁时十分懂得他的姑娘,可有些时候,他当真没有那份细致的心思,比方说眼下的状况。   梁时牵着她入内室,对她道:“上次你在画舫遇到的几个贵妇,我已按着你给的名单,派人一一清查,的确还有官员贪墨受贿,你这次为了百姓做了一件好事,为夫要感谢你。”   如梁时所料,楚翘低迷的情绪稍稍好转,“当真?我就说嘛,能在背后嚼舌根子的妇人,能有几人是好的?她们背后的夫君定也不是什么好人物。对了,那位大师是谁?算的可准?”   梁时眸色微微一愣,旋即就掩盖住了一切异色。   看样子,楚翘并没有认出朱谦,她甚至于已经忘记了朱谦的声音。   是啊,十几载了,她独守空房的十年,最终还是因为坐在那个位置上被人给害死了。   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姑娘,本该过上一生顺遂的日子。   可是她倒好,从未对那些事提出任何一点的埋怨。   思及此,梁时搂住了楚翘,轻轻吻了她光洁细腻的额头,因着有孕之故,她的肌肤比此前还要白嫩,宛若新生的婴孩。   随着梁时的这个动作,楚翘随即就抬起头来,踮起脚咬上了梁时的下.唇。   梁时:“……”他每日还要上衙的,内阁的那些老家伙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他如何能破唇?   两人纠缠片刻,梁时哑声道:“是位故人,你……不认识。你就那么想要女儿?”   楚翘连连点头,朱唇已经有些微肿,她热情似火,喜欢折腾,但又耐不住折腾,“你不喜欢么?”   梁时还能说什么?   只要是她和他的孩子,不管是什么样的,他都喜欢。只是不久之后,梁时会因为这个问题陷入深深的沉思……   *   炎帝从宫外回来时被太皇太后逮个正着,他身上还有浓烈的胭脂水粉的气味。   太皇太后即便不细究,也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炎帝站直了身子,立在千步廊上,与太皇太后对视,道:“皇祖母怎么会在这里?时辰不早了,皇祖母该歇下了。”   太皇太后气的胸膛起伏,手中的金丝楠佛珠不住的撵动着,好像是极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皇上,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可是大周的皇帝!那些秦楼楚馆是你能去的地方!”太皇太后几乎是强行压制着脾气。   炎帝知道纸包不住火,但他实在无心留在后宫,看些那些虚假的女子在他面前谄媚讨宠。   这座皇宫让他窒息,从几岁起开始便是了。   炎帝望着苍茫的天际,盯着其中一颗耀眼的星辰,半晌没有说话,他不是一个傻子,非常清楚他自己的处境与肩头的胆子。   可……他也是个人,也是需要有人来温暖他。   或许他可以随意宠幸一个妃子,让那人给他生育皇嗣,可他似乎非常痛恨这样的日子。   炎帝保持着沉默,太皇太后继续说明了来意,“选妃的日子已经拟好,内阁几位大臣家中适龄的姑娘都在备选名册当中,梁家倒也有一个女儿,只是岁数还太小了,你若是喜欢,过几年再选入宫。”   太皇太后一直都知道炎帝很信任梁时,她以为炎帝就算不会真心接受旁人,但是梁家的女儿会不一样。   炎帝闻言,不可思议的看着太皇太后,“皇祖母,老师的女儿才多大?您……您太令朕失望了!”   太皇太后语塞,她也没有让炎帝即刻就娶了梁家的姑娘,她只是随口一提。   如今梁时是内阁首辅,梁家的女儿很适合入宫,只不过再迟几年而已。   炎帝甩袖大步离开,从他第一天穿上龙袍开始,他便彻底失去了自由,即便是与谁欢.好,也得考虑着前.朝与朝中各派势力。   什么雨.露.均.沾?他这是身践力行讨好整个朝堂。   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娇柔美人,她曾经护着麾下的炎帝,如今已经高出了她太多,炎帝负气而去,太皇太后叫都叫不住,只能在他身后道了一句,“皇上务必要以国家大事为重!”   夜色掩埋了炎帝的表情,他步履匆匆,却还是甩不掉一身的狼狈与厌恶。   太皇太后在长廊上站了良久,起初让萧湛辅佐新帝,一来是担心朝廷会乱,二来她也不放心萧湛,只有委任他以辅佐帝王理政的担子,他才不会光明正大的造反。   可是如今,事态又变了,太皇太后已经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半晌之后,太皇太后对身边的宫人吩咐了一句,“传哀家懿旨,明日让梁夫人携梁三姑娘入宫一趟,哀家要见见。”   “奴才遵旨。”   *   街头传来三声梆子的敲击声,已经是三更天了。   楚远提着鸟笼子,神色沉重的走出了楚家的大门。   他边走便是叹息,“小八爷,我养了你这么些年也算是对得住你了,今日就送你离开。日后你就自由了,也不枉你陪着翘翘那么些年。你这家伙太聪慧,不该认出的人,你也一眼就认出来了,此事无关对错,只是我不能再留下你。”   鸟儿好像听懂了楚远的话,低低“咕噜”了几声,之后又垂下沉重的脑袋,不知是睡下了?还是在忧伤?   几个时辰之后,楚远才骑着马回来,几个随从都是一脸茫然。   话说,自家二公子对旁人都是无关轻重的态度,但是对一只鸟却是在意到了这个程度,将八哥送到林子里之后,还陪了好半晌,直至那只鸟儿终于想起来如何飞了,楚远才目送着它离开,之后才放心回府。   楚远一大早就登门了梁府,此刻才将将辰时,梁时练完剑准备沐浴更衣,再有一会就要入宫了。   楚远的发髻上还挂着晨露,他一脸的不高兴,见着梁时,就有意凑近了一些道:“你现在满意了?小八爷让我送走了。”   梁时斜睨了他一眼。   大约到了这个时候,梁时能明白楚翘为何被养成了那样的性子,有这样的二哥,她能端庄到哪里去?   梁时脸色正经的应了一声,“我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再者,那只鸟在你手上,迟早会丧命,不如早些放了它离开。”   楚远语塞,两个呼吸之后才反驳了一句,“你怎会明白我这两年是怎么过的?你倒好,直接去了苗疆,我留在京城,除了给你看家,只有走马斗鸡,消磨日子。我且问你,翘翘她至今还没说出是谁害了她?”   梁时对此事并不着急,他不会逼着她去承认,或许她已经不想回顾过去了了,“她并不知情。”   三人年少时,楚远就知道梁时喜欢楚翘,他当初占着自己是楚翘的二哥,有难事都会找梁时帮忙,而且会故意让梁时见不着楚翘。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想见楚翘一面,还得等着梁时的首肯了。   楚远脸色一冷,挡住了梁时去寝房的路,二人都是自幼习武,一旦较量起来,很难轻易分出胜负,楚远道:“你府上那位高僧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你可别告诉我,有关你的事,我还有不知情的!”   与楚远一大早的神经兮兮相比较,梁时却是意外的冷静,他道:“楚二,你自己一早就知道,还问我作甚?”   梁时大长腿一迈,大.腿.有意用力,将楚远逼退一侧,之后大步离开。   梁时内心愠怒,却是无人可以发泄。   楚远陷入了片刻的僵凝,很快就追了上来,“梁时,你是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梁时突然止了步子,对楚远质问道:“我是何意,你心里能不清楚?当年若非有你的暗中相助,那个人如何能顺利离开皇宫?你……你让翘翘当了十年的寡妇!”   是因为这事动怒?   楚远想不通了,“梁时,你跟我装什么?你那么喜欢她,你难道不是巴望着……先帝去死?”他压低了嗓音。   梁时胸膛起伏,因为练剑之故,他只着中衣,胸口处露出了一大片修韧的肌理,上面还有几道可疑的红痕,像是女子用了指甲盖划破的痕迹。   楚远只是看了一眼,当即移开了视线,“切——”了一声,好像在藐视梁时,嘴上说的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私底下还不是随着心意去了?!   梁时面不改色,依旧愠怒,“我是心悦极了她,我打小就喜欢她,但我不能看到她遭罪!若非我近日派人去查,你是打算一直瞒着我那人还活着的事?楚二,你当真是荒唐!”   楚远觉得很委屈,他这样做都是为了大家好。   有人看破红尘想出家,有人不想嫁皇帝,还有人惦记着他家妹妹,他楚远只是做了一桩皆大欢喜的事。   梁时避开楚远,继续往前走。   朱谦的出现是梁时事先没有预料到的,这件事虽不足以打乱他的全盘计划,但多多少少带来了不可忽略的影响。   楚远紧跟其后,他与梁时从小到大,便是一个活跃,一个沉稳。   “梁时,我做这些,你感谢我来不及,你此番说辞究竟是什么意思?”   梁时没有吱声,只留给了楚远一个高大孤漠的背影,当初先帝驾崩,他的确狂喜过。   楚翘出嫁的那日是他经历的最为漫长的一天。   直至传来噩耗,他猛然之间又似乎看到了希翼,但狂喜过后,只剩下怜惜与心疼。   楚远又追了上来,想问梁时打算如何对待朱谦,朱谦再怎么混账,也是楚远嫡亲的表兄弟。而且他也想知道朱谦此番回京的目的。   他们都是一块长大的,楚远很清楚朱谦的为人,若非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再回到这个是非之地。   他就连皇位都不要了,他还回来作甚?   这时,管家领着一个穿着宫装的太监走了过来,此人瞧着眼熟,楚远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时见过数次了。   他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   楚远留了一个心眼,并且赖在了原地,就是不打算回避。   宫人自然也认出了楚家二公子,他先后对梁时与楚远行礼之后,方道:“太皇太后今日在宫内办了荷花宴,特让奴才过来给梁夫人送口信,若是梁夫人方便的话,可携梁三姑娘一道入宫一趟。”   太皇太后已经派人亲自来请了,梁家没有回绝的道理。   太皇太后请命妇入宫赏花,这件事虽说是正常,但梁时与楚远同时觉之不对劲。   不过,眼下梁时只能应下,“多谢公公,本官会亲自送夫人入宫。”   这位宫人的品阶并不高,但因着是太皇太后跟前的红人,所以梁时给了他几分面子。   君子好惹,小人不好欺。   宫人传话过后就离开了梁家。   这厢,楚远又凑了过来,“翘翘还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产了,你说……太皇太后此番让她入宫的目的是什么?不可能发现任何破绽吧?”   梁时剑眉微蹙,一手推开了楚远,他进入寝房之后就打算关门,楚远还是不肯罢休,一条大长腿已经踹了进来。   梁时的脸都白了,“我要沐浴!”   楚远僵了一下,这才收回了腿,“行……我在外面等你,我正好也打算入宫一趟给太皇太后请安。”   片刻之后,梁时从寝房出来时,已经恢复了那个风清朗月的俊美梁首辅的模样。   他这个年纪,能坐上如今的位置,已经是天下无数读书人无法企及得了。   即便朝中多少人盯着他,也寻不出他的把柄出来。   是以,楚翘便随着梁时与楚远入了宫,梁云玥也在马车上,她对即将到来的四弟,或者是四妹也是十分期待的。   *   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两人才将将从府门出来。   吴家族学离着梁府并不近,从几岁开始,梁时对他二人就极为严格,寻常富贵人家的少爷去进学都是乘坐马车的,再不济还有驴车,但是他们兄弟两个每日都是步行前去。   此前,族学中还有人嘲笑他二人,如今梁时已经是内阁首辅,权倾朝野,即便是吴家老翰林也不敢随便对兄弟两人使脸色。   梁云翼与梁云奇心里很清楚他们日后的前程。   父亲身居高位,他们肩头的担子就越重,两人还在私底下期盼过楚翘这一胎生男孩,有一个四弟垫底,他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若是生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娃娃,父亲的注意力还是在他们两人身上。   正要走过集市,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了兄弟两人身侧,萧湛撩开了马车帘子,探出头来,“你们两个上来。”   萧湛可是兄弟两人正儿八经的老师,他们已经敬过茶,磕过头的,即便是梁时对此事也没有过多干涉,只是叮嘱他二人不得荒废了学业。 第76章 楚翘获知   楚翘对太皇太后所居的锦德宫很是熟悉。   她上辈子入宫后,皇帝表哥死的太突然,到了夜间她根本就不敢一个人睡下,时常都会赖在姑母身边。   楚翘是楚家唯一的嫡女,从幼时起,太皇太后就经常接她入宫小住几日。   楚翘上辈子傻乎乎的,根本就没有想到姑母的“用心”。   自她出生开始,姑母就已经打算好了让她入宫嫁给表哥了。   如今物是人非,楚翘有了全新的身份,腹中还怀着她心仪男子的骨肉,即便再给她一次当皇太后的机会,她也不会愿意。   锦德宫的荷花宴已经开始了,楚翘直接领着梁云玥去往锦德宫,路上并未逗留。   这个时辰,正当艳阳高照,炎帝从勤政殿出来,他行至千步廊,近日愈发的燥热,炎帝望了一眼日头,问身边的宫人,道:“梁夫人已经入宫了吧?”   宫人一凛,没想到皇上竟然还记得此事,“回皇上,几刻钟之前,梁夫人便携带梁家三姑娘去了锦德宫,楚二公子也一道过去了。”   炎帝脑中又浮现楚翘用左手喝茶一事,还有她眼角一模一样的小红痣,除此之外,炎帝又猛然间想起了那日在国公府时,那只八哥唤着“皇太后千岁。”   炎帝揉了揉太阳穴,胸口无端烦躁。   他是帝王,坐拥天下一切,可偏生……梁夫人是他动不得的人!   炎帝一直念着一个不可能的人,从前不可触及,如今更是天人两隔,这种无力之感,让他难以表述,同时又无处可发泄求而不得的愤怒。   越是身处高位,越是不愿意承受得不到的事实。   “除了梁夫人几人之外,母后还邀请了谁人?”炎帝问道。   宫人如实禀报,“回皇上,内阁几位大臣家中的女眷也有出席。”   炎帝深吸了一口气,高挺的鼻梁上已经溢出了一抹细汗。   太皇太后还是没有打算放弃,她还想让他收了多少大臣之女?   “走!朕也去看看。”   宫人又是一凛,炎帝今日态度实在是反常,他与太皇太后此前就闹了嫌隙,已经好一阵子没有亲自去锦德宫请安了,今个儿参加赏荷宴的人都是女眷,其中还有不少尚未婚配的姑娘,炎帝此番去锦德宫多多少少有些不妥。   *   此时,锦德宫内的众人已经在荷花池边的亭台中落座。   楚翘贵为首辅夫人,又是楚家的义女,被太皇太后尤为关照着,见楚翘生的娇媚,样子瞧上去也才十来岁的光景。   太皇太后遂想起了梁时那种心性城府之人,真是无法想象,梁时寻常是如何与眼前这小妇人独处的?   太皇太后收敛纳罕之色,笑道:“梁夫人这一胎再有两月就快临盆了吧?哀家瞧着胎相浑圆,许是个小公子。”   楚翘莞尔,怎么就连姑母也说她怀的是儿子?   可她昨夜还梦见了,她腹中是个可人的小姑娘。   “回太皇太后,确实还有两个月临盆。”楚翘答了一句,她上辈子死后,已经有三年没有瞧见姑母了,总归没有此前熟络。   而且,她如今回过味来,总觉着姑母有事情瞒着她,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太皇太后的视线又落在了梁云玥身上,“这丫头瞧着机灵,可是梁家的三姑娘?”   楚翘示意梁云玥行礼,在入宫之前,楚翘已经教过她礼数了。   梁云玥上前行礼,“臣女给太皇太后请安,愿太皇太后福泽安泰,寿比南山。”   太皇太后的脸色有了稍稍的变化,她一早就觉得梁家人长的好看,梁时更是出列拔萃的容貌,可怎么瞧着梁时的女儿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水灵。   秀气归秀气,但总归是少了一些什么。   炎帝的口味挑剔,宫里的美人,没有几个能入他的眼,太皇太后原先的计划是等着梁云玥再年长几岁,就让她入宫,今日一见,太皇太后幽幽叹了口气,“好孩子,快别多礼了。”   说着,又对身边的老嬷嬷道:“哀家有赏,去把哀家上回新得来的一只翠玉镯子取来。”   老嬷嬷应下,很快就去照办了。   梁云玥又按着楚翘此前教过她的规矩,忙跪地谢恩,她一点都不喜欢皇宫,这里规矩甚多,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小心。   楚翘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待了数年,见此番太皇太后对梁云玥的态度,她便能猜出几分。   姑母该不会是想让玥儿入宫?   此事需要与梁时早日商榷才成,实在不行,就早早给玥儿定下婚事。   皇宫虽是奢华无度,即便楚翘上辈子没受什么罪,她也不希望看到梁云玥成为皇家人。   楚远也是个人精,他今日跟着楚翘一道过来,就是为了护着这二人。   他笑道:“姑母有所不知,梁家这丫头懂事的很,我母亲还想着给她找一门好婆家呢。”   太皇太后听懂了楚远话中的意思,姑侄二人相约一笑,谁都没有进一步挑破对方的心思。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通报声,“皇上驾到——”   炎帝的突然到来,让众命妇与贵女们纷纷紧张了起来。   炎帝正当血气方刚的时候,皇太后的三年孝期已过,该是时候充盈后宫了,今日这场赏荷宴究竟是什么目的,众人也是心知肚明。   而且,今日但凡入宫的贵女们都打扮的俏丽楚楚,皆是有备而来。   众人纷纷起身给炎帝请安。   楚翘虽是身怀六甲,但是君臣礼数免不得。   她还没有彻底跪下,炎帝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不必多礼了,都起来了吧。”   炎帝又加了一句,“梁夫人快快请坐。”   他看着楚翘捧着肚子的模样,突然一阵胸口憋闷。   数来数去,真正最像那个人的,还是梁夫人,可她怎就是梁时的妻子呢?   炎帝掩盖了眼底的占有欲,对众命妇与贵女如若无视,他给太皇太后请安之后,看向了一侧的楚远,“舅舅也来了?”   炎帝自幼便是由楚远教授武艺,私底下直接唤他娘舅。   楚远在炎帝落座之后,这才站直了身子,“臣是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   对此,炎帝表示很怀疑,他莫名的又想到了梁夫人,遂往女席处望了一眼。   炎帝总感觉楚远和梁夫人之间也有这一层他看不见的关系……   他越想越是起疑。   楚远岂会不知炎帝的心思?他家翘翘难得如今日子安稳,万不能再让旁人迫害了。   楚远脸色一怔,道:“皇上,臣有话要说。”他使了一个眼色。   炎帝虽是内心藏着不该有的心事,但还算是个明君,尤其是近几年,他已经开始谋划从萧湛手中夺权了,遂起身与太皇太后辞别,“皇祖母,朕先与舅舅商榷要事,晚些再来看您。”   太皇太后从炎帝出现那一刻起,就开始留意炎帝。   这些年下来,太皇太后也早就明白炎帝的荒唐心思。今日又细细看了一下梁夫人,太皇太后陡然之间顿悟了。   “政务要紧,皇帝去忙吧,哀家今日有梁夫人作陪,已经足矣。”她加重了“梁夫人”三个字。   炎帝脸色微异,默了默之后,才与楚远一道离开。   就连楚翘都感觉到了太皇太后与炎帝之间的诡异,不过她如今作为一个局外人,也不好多管闲事。   赏荷宴无聊又漫长,待到黄昏时,太皇太后才放了楚翘出宫。   梁时已经在锦德宫外等候多时,见楚翘面色疲倦,他上前牵住了她,未言一次,半搂着她离开了皇宫。   上了马车,梁时才道:“以后不想入宫,便寻了借口就是,一切由我担着。”   如今月份大了,楚翘身子骨又娇弱,一整日在宫里待着,她无法躺着歇息,的确是累了。   梁云玥被梁时交给了楚远,“劳烦了,楚二。”   楚远:“……”天天为了兄弟和妹妹的事忙前忙后,也没人记得他的好。   马车帘子落下,楚翘这才全身放松了下来,果然与梁时待在一块,她才是最为舒心的。   楚翘热情似火,双臂圈住了梁时的脖颈,光洁的小脸在他下巴上蹭了一蹭,像只乖巧的猫儿,疲倦道:“梁时,太皇太后可能想让玥儿入宫。如今玥儿十三了,再有两年就要及笄,依你看,若不先给她找一个婆家?”   梁时给楚翘揉了揉腰肢,她虽是怀胎六月多了,可从背后去看,腰肢还是很纤细。   梁时每每碰到她的小细腰,眉头总会不受控制的蹙起来,还有两个月多……他细细算着,从未像如今这般焦虑过,似乎每日醒来都是煎熬。   “嗯。”他似无心的应了一声。   楚翘乏的很,可是窝在梁时怀里,她总是忍不住的想入非非,根本无法睡下,“梁时……今天晚上你不能放肆了。”   梁时:“……”   *   马车刚停下,外面便有人道了一句,“大人,出事了。”   楚翘一凛,抬起头看看着梁时,她依旧是缠着梁时的,一开始只是搂着他的脖颈,到了后来干脆就坐在了他身上。   梁时轻声安抚她,“你不必担心,我先送你回院,晚些再来看你。”   楚翘没有多问,她点了点头。   下了马车,楚翘就见一小厮打扮的男子神色不安的立在两步开外,与此同时,老管家也似乎心中藏着事,但这二人皆没有当着楚翘的面说什么。   楚翘自是隐隐不安,她本就是一个有孕的妇人,加上痴情蛊的原因,如今十分敏感。   到了后院,梁时将楚翘安顿好,他今日格外柔情,还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这让楚翘感觉他今日大不一样。   梁时走后,稍过片刻,梁温就过来了,“如玉,你可算回来了?你也知道今天两个哥儿犯了什么事?怎的梁时的那些手下会将人囚禁了起来?”   楚翘一听,大惊道:“长姐你方才说什么?云翼和云奇被囚禁了?”   梁温来不及细说,只是将事情经过草草说了一遍,“这可算是急死我了,两个哥儿从外头回来,就被梁时的心腹质问去了何处。如玉,你倒是说说看,这算什么事?两个哥儿好歹也是咱们梁府的少爷,怎的说囚禁就囚禁?”   楚翘听的不明不白的,她从软塌上起身,“长姐别急,我这就去看看。”   这也是梁温此行的目的,为难道:“如玉,也只有靠你了,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说得动梁时。”   楚翘点头,便由丫鬟搀扶着去见了梁时。   守在月洞门外的小厮也不敢挡着她,自家夫人是大人都不敢大声斥责的人,试问阖府上下,哪里是夫人不能去的地方?!   但这小厮还是提醒了一句,“夫人,大人他正当气头上,您仔细着身子。”   楚翘这一胎可谓是梁家时隔多年之后的大喜事,梁家人在意,下人们也颇为在意。   楚翘发现今日就连如风和如影也被支开了,她越发瞧出了事态不太对劲,待行至回廊处,做了一个手势,让阿福留在了原地,她自己独自一人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如风和如影虽是立在庭院中,但见楚翘要靠近屋子,他二人也不敢直接制止。   楚翘缓步靠近,不多时就听到了争执的声音。   她止了步子,听着里面的动静。   “父亲,您因何不说话了?我与二弟究竟是不是你的亲儿子?”   “您不告诉我们兄弟两人真相,是担心我们去复仇么?可这血海深仇,您如何能一直瞒着我们?”   “儿子感谢父亲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恕儿子无法心安理得的当一个梁家大少爷!从今往后,儿子要离开梁家!”   楚翘并没有听明白,但是梁云翼的话,她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兄弟两人不是梁时的孩子?   里面很快陷入一阵沉浸,楚翘从头到位都没有听到梁时的声音,她知道梁时虽是不擅于表露心绪,但他一直很在意两个孩子。   楚翘开始担心他了。   双手一推,门扇被她从外推开,晚霞从外面渗了进去,她第一眼就看见梁时神色凝重的坐在那里,整个人巍峨如山,却也是一座沉默寡言的山。   楚翘不知事情的所有来龙去脉,可是看到这样的梁时,她心疼不已。   她曾经对他很好奇,厌烦过他,恼怒过他,后来思念他,心悦他,还是头一次心疼他。   梁时也看着她,眸中闪过一次不确定,嗓音低低道:“你怎么来了?”   楚翘与梁时对视,像是某种肯定,她缓步走向梁时,站在他身侧,之后对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两人道:“你们两个放肆!现在翅膀硬了,还知道要报仇了?”   “且不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没有你们父亲,就没有你们今日!”   这话一出,楚翘感觉到手被人握住了,梁时起身,上臂半搂着她,道:“你先回去,这件事,我自会处理。”   楚翘当即不悦了,“你要怎么处理?他们两个这是没大没小,忘恩负义,我不知道你还有哪些事瞒着我,可……可我非管不可了!”   换做以往,梁时会直接将她弄走,但如今似乎已经到时候了。   她即将给他生孩子,他们之间再无任何隐瞒。   梁时没有将楚翘送走,他当着楚翘的面,将一切都与兄弟两人说了一遍。   最后又道:“我当初与靖王走近,他信任我,遂将你们母亲交给了我。你们母亲那时已经怀有身孕,为了掩人耳目,我给她换了身份,怎奈你二人还是提前出生了,玥儿的存在就是为了你们两个打掩护。”   楚翘听到这里,鼻头突然酸了。   原来张氏并不是梁时的妻子,梁时他……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人。   难怪梁时那么快就娶妻,而且短短半年之内就当了爹……亏她之前还冤枉了他。   楚翘又憋不住了,见梁云翼与梁云奇稍稍面露悔意,楚翘道:“还不快给你们父亲磕头认错!小小年纪报什么仇?你们又能找谁报去?在外面听了旁人谗言,回来就想造反了么?”   梁云翼与梁云奇原本还在盛怒之中。   谁人获知了身世之后,都无法平静以待。   况且,母亲说得对,这个仇找谁去报?   真要是算起来,他们还得喊罪魁祸首一声“皇祖父”,他也早已经入了黄土了。   梁云奇拽了拽梁云翼的衣袖,二人齐齐跪下,“父亲,儿子知错了。”   梁时只是轻应了一声,半晌之后方道:“起来吧,我答应过你们父亲,一定要将你二人养大成人。你们母亲临终之前也多次嘱咐,让二人休要报仇。不过,究竟如何抉择,还是你二人自己的事。待你们二人弱冠,我便不会插手半分,你们想离开也可。”   梁时不强求,从头到尾都不打算让兄弟两人承诺他什么。   兄弟两人默了默,前后离开了屋子,继续回去面壁去了。   这事一出,楚翘对梁时又多了一种情愫,她揪着梁时的衣襟,喃喃问道:“这些事,你怎么之前不肯告诉我?害的我……”成了醋坛子。   梁时的情绪很平稳,除却眉心蹙的厉害之外,仿佛没有因为兄弟两人而受到影响,“以后不会有任何隐瞒了,好么?”   梁时的一手摸了摸楚翘的肚子,小东西又踢他了,他很纳闷,总觉着这一胎日后会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家伙。   楚翘应了一声,她也有秘密,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呢?   那次无意中发现,梁时竟然还藏着她幼时的娟帕……太羞涩了……   先不告诉他,以后吓唬他一下。   梁时等了良久,也没等到楚翘坦白,他只是淡淡一笑,暂时也不急着让她承认身份。   自这日之后,梁云翼与梁云奇被禁足了,期限是半年,梁府请了先生在家中教授课业。   不是梁时非惩戒他二人不可,只是楚翘临盆在即,梁时容不下半点岔子。   *   盛夏转眼而逝,入秋之后,京城依旧存着余热。   这一天,炎帝携文武百官在城外祈求丰收,梁时作为内阁之首,这样的场合自是不可缺席。   他一身首辅蟒服,站在人群中,尤为鹤立鸡群。   这时秋日高照,是一个极好的日子,仪式尚未开始,群臣突然发现梁时走出了队伍,也不知道怎么了,对炎帝说了一句话之后,转身大步离去。   群臣看的一愣一愣的。   梁大人又不要仪态了?   这一次更为狂性,没走几步,便奔跑了起来,之后跳了马车,扬起马鞭,策马而去。   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炎帝:“……”师娘生孩子要紧?朕的江山就不重要了?   群臣:“……”梁大人愈发任意妄为啊!   大半个时辰之后,恒顺胡同响起了一阵骏马啼鸣声,小厮还没来得及上前伺候,梁时已经跳下马背,手中长鞭随意抛给了小厮,小厮险些就没接住。   楚远在府门外踱步,看见梁时就疾步上前,“梁时,这该如何是好?”他紧张的说话都不利索了?   梁时没有搭理他,直接往后院奔去。   楚翘今日才开始发作,梁府上下忙做一团,隔壁楚家的女眷也过来了,一个个焦急着等待着消息。   产房外,梁老太太念念有词,“祖宗保佑,我梁家总算是有后了!”   产房门是紧闭着的,梁时在听到里面有人痛苦的叫唤时,他身子一僵,再无任何犹豫,直接推门而入,他的突然出现吓了稳婆一大跳。   “大……大人!”   屋内还有伺候的丫鬟,众人见梁时露面,一个个畏手畏脚的皆不敢吱声了。   梁时看了一眼床榻上,脸色还算红润的小妻子,他步子微顿,几息之后才大步走到床榻前,突然有些束手无措,最终憋了两个字出来,“不怕。”   怎么不怕了?   楚翘才发作不久,这个时候阵痛才刚刚过去,她抿了抿唇,“梁时,我快要怕死了。我能先歇歇,明日再生行不行啊?”   原本还是肃重紧张的产房,突然有人忍不住笑了。   梁时心疼他的姑娘,他坐在床沿,将她抱在怀里,温和一笑,“不怕,待你生下孩儿,你想吃什么都行。”   可楚翘此刻并不想吃东西! 第77章 是个姑娘   楚翘倚在梁时的怀里,突然感觉有了一股强大的依赖感。   梁时没回来之前,她尚且可以强忍着疼痛,按着产婆交给她的法子,有模有样的深呼吸,一次又一次很有规律的用力。   但她一看到梁时,被他这样拥着,楚翘当即很没出息的矫情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哽咽着,小脸拧巴成一团,“梁时,方才真的太疼了,你要相信我,不是我没用。”   自古女人生孩子都是要经历九死一生,难产血崩之事尤为常见,即便是宫里的娘娘们,也摆脱不了这样的噩运。   梁时不想给她压力,淡淡一笑,温和道:“我信的,夫人非但不是没用,反而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女子,旁人生孩子,早就吓傻了。”   这样昧着良心的夸赞根本没法让楚翘好受,阵痛又一次来袭时,楚翘一手揪着梁时的官袍,一边嚷嚷,“我要生到什么时候啊?你说孩儿会不会憋坏了?”   产房内的两位稳婆都是京城出了名的接生高手,梁时提前几个月就对她二人交代过了,而且半月之前,就将她二人请到了府上,为的就是今日。   梁时一个眼神扫了过去,稳婆忙宽慰道:“夫人您莫急,这就快了呢。”   另一稳婆也附和了一声,“是啊,夫人,您使劲生,瞧着您的肚子不大,孩子应当容易出来的。”   到了这个时候,楚翘总算是明白了梁时的一番良苦用心,幸好她这半年来都没怎么放纵着进食,否则此刻还不得痛死。   梁时搂的很紧,楚翘此前就跟着稳婆学过生孩子,除却经验少了一些之外,对细节已经了如指掌,她其实不太想让梁时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样子。   梁时心悦了她这么多年,万一他记住了她眼下如此不堪入目的画面,他今后还会不会一直喜欢她?   一番用力之外,阵痛再次渐渐消散,楚翘心头压着一事,趁着还有机力气,她对梁时道:“梁时,我且问你,你是心悦我多一些,还是……还是心悦你此前的那位心上人多一些?”   这二者有甚区别?   关于这个问题,梁阁老经过反复思量之后才作答,这也是他头一次这般犹豫,“应当是心悦她多一些,她若是今日生孩子,肯定不会轻易放弃,那家伙最是怕死,而且她是我见过最为倔强的人。”   楚翘身子一僵,听了这话竟是非常高兴。   屋内的一众稳婆与丫鬟却是面面相觑,不明白夫人高兴什么?大人心悦着旁人,她还能笑得出来?   梁时似乎不打算离开了,他靠在了床沿上,重新给楚翘换了一个姿势,让她舒舒服服的躺在自己怀里。   楚翘希望他离开,可又贪恋着他的存在,好在下.身是用被褥盖上的,在梁时的角度无法看到她生孩子时候的惨状。   楚翘内心侥幸的想着。   梁时的声音却突然从头顶传来,“头一胎总归要慢一些,你休惧,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孩儿就能出来了。”   楚翘这个时候需要人让她分神,她明知梁时不宜久留,可今日这样的场合,她偏生就离不开他,“哎,要是女娃娃就好了。是个儿子,我都没甚兴趣生了。”   梁时:“……”   两位稳婆给无数高门大户的夫人接生过了,还从见过不想要儿子的夫人。   楚翘“啊-”的一身又惨叫了起来,她生的娇气,又是怕疼的主儿,一点点的痛楚都忍不住,更何况是生孩子这种如若拆骨的疼痛。   楚翘的叫声传到了出去,就连守在院外的楚远也听的真真切切,他从来不知道生孩子能有这么惨。   如此阵痛反复,梁时看着楚翘的脸色愈发苍白,他眉头越蹙越深,为了让她顺利生下这一胎,该做的,不该做的,他统统都做了,眼下只剩下最后一关了。   “梁时,我真的不行了,我怕也要步上张氏的后尘了,我在康德钱庄的银号还在博古架上的暗格里,你若是再娶……”   一到危及时候,她总爱先交代了后事。   梁时的大掌捂住了她的唇,止住了她的喃喃之词,他突然附耳,以二人仅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我们翘翘最是厉害了,都能将我骗的团团转,生个孩子又算什么?你不是说要给我生三个么?”   梁时的后面一句,楚翘听的不真切,所以的注意力都在前面一句。   “……”她一直守着秘密,没想到梁时他……都知道?   楚翘瞪着双眸,因为紧张与好奇并存,她忽略了身体的疼痛,突然一用力,好像感觉到了下腹极度坠胀之感,紧接着稳婆焦急道:“快了快了,看到头了,夫人您倒是再加把劲啊。”   楚翘卡在最为关键的地方,她双眼巴巴的望着梁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梁时的唇贴在了她的耳边,亲吻了她的鬓发,又道:“太后一定要给臣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楚翘所有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产房内顿时响起一阵嘹亮的婴孩哭声,光听着声音,就知道是个康健的孩子。   楚翘顿觉四肢百骸都轻松了,当真是奇怪,方才还痛苦的要死,可就在孩子出来那一瞬,她整个人仿佛从地府升到了九重天上,但与此同时,她还在惊讶之中,来不及问及孩子,对梁时道:“你,你是怎的知道的?”   后知后觉之后,在梁时温柔似水的注视之下,楚翘又道:“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你太坏了。”   她没甚力气了,一只手无力的拍在了梁时的脸颊上。   梁时却是笑了,“好了,都结束了,没事了。”他像是安慰着楚翘,又像是安慰了他自己。   是啊,都结束了,他数月来的所有忧心已经尘埃落地。   不管这个孩子是男还是女,都是他梁时此生第一个孩子,是他的傻姑娘给他生的头一个孩儿。   他梁时会用此生心血去护着她/他,栽培他/她。   稳婆将孩子稍作清理,忙包好送了过来,“恭喜大人,恭喜夫人,是位千金呢。”   楚翘整个人都是懵的,听到稳婆此言,注意力又从梁时身上移开,她喃喃了一句,不太确信道:“真的是个小姑娘?”   稳婆心里纳罕:梁夫人自个儿瞧着还是个姑娘呢……生了女孩儿,哪有这般高兴的?   不过,梁大人对梁夫人的宠爱有点超乎了正常人啊。   稳婆活了这般岁数了,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夫妻。   楚翘急着看孩子,梁时没有依着她,将她从头到尾包好之后,又亲自抱了她离开了产房,转而去了早已准备好的寝房。   虽是已经入秋了,但日头还是有些毒。梁时步子且稳且快。   楚翘被放到榻上时,已经双目蔫蔫的,瞧着像朵被霜打过的白梅,哽咽道:“我要看我的小姑娘,梁时,你不准将她抱走!”   这个时候的楚翘显然还在生梁时的气。   他明明都知道了她的身份,却是一直看着她在乔模乔样。   这简直太……尴尬又难堪了。   楚翘心里不甚舒服,她还以为梁时会让奶娘与丫鬟照看孩子,遂又开始眼泪婆娑了。   情绪比有孕时候还要敏感。   梁时突然明白了痴情蛊如何对她造成影响,可方才为了让她顺利生下孩子,他只能用那件事刺激她。其实,真相与否当真已经不重要了。   梁时命人将孩子抱了过来,亲手递到了楚翘跟前。   孩子太小了,即便包在襁褓中,梁时仅仅一掌即可拖住她。   夫妻两人同时看清了孩子的模样,梁时的心在这一刻是柔软如棉的,他对孩子是否好看,又或者是男是女,并非任何的看法。只因这孩子是楚翘生的。   这时,楚翘却哽咽的更厉害了,“我的小姑娘,你怎的皱巴巴的?可怜的娃娃,才一点点大,都怨你父亲,寻常也不曾给为娘吃饭,瞧把你给饿的。”   梁时:“……”   为了让楚翘能安心休息一会,梁时没有他法,只好让奶娘过来先喂了孩子,之后将孩子放在了楚翘身侧,她这才满意的小憩了下去。   楚翘生下女儿的事,很快就在梁楚两家传开了,梁老夫人并没有因为是女孩儿而不悦,依旧口中念念有词,“我梁家终于有后了。”   梁云玥得知母亲生了女儿,她倒是也很高兴,母亲那般好看,四妹也一定会是个可人的姑娘。不过,不久之后,她就不这么想了。   这一番折腾已经到了傍晚,不知不觉,楚翘生产竟花了大半天。   梁时站在屋檐下吹着风,到了此刻,他竟还有些不适应。   他……当爹了!   楚远走来向他道贺,“恭喜啊,梁时。那个……我什么时候能瞧见孩子?”   梁时自己都没抱够,那小小的团子,只有巴掌大,捧在掌心就行了,都无法抱起来。   梁时此刻才觉得他有些对不住那孩子,罢了,今后再好好补偿她便是。   他梁时的女儿,必定得到他倾其所有的宠爱。   “洗三礼上,你这个做娘舅的出手万不能小气了。”梁时丢下一句,便折返回了寝房。   什么意思?   楚远心头奇痒,一心就想看看孩子。   梁时进屋时,奶娘已经喂好孩子。   梁时轻步走了过去,他身上依旧穿着官袍,看着床榻上的一大一小,他盯了好半晌。   楚翘已经睡下了,黛眉舒散着,她侧着身子,面对孩子而睡。   小东西虽是面颊通红,眼下还看不出五官究竟像谁,却是非常精致的,一头乌发浓密,梁时看的出神,这时小东西突然蹬了双腿。   梁时颀长的身段僵了一僵,又见小东西紧闭着双眸,双腿又在襁褓里踹了几下。   奶娘可能是担心绑的太紧了会伤了孩子,淡蓝色的襁褓没几下就被小东西给踹开了,露出了皱巴巴的小肚子出来。   她实在是太小了,梁时都不知从何下手给她重新包起来。   这个时候,梁时本可以叫了丫鬟过来,但他竟有些不愿意,自己耐着性子将小东西重新给包了起来。   “跟你母亲幼时一个样子,这就学会调皮了?”梁时低低道,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会与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说话。   小东西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她不哭不闹,看样子睡的正香,但是双手双脚总会时不时动两下,就如她还在她娘亲腹中时一样,没个消停。   梁时一直坐在在床沿看着母女两人,直至阿福进来轻声通报了一声,梁时这才出去。   “说。”他俊脸微红,又侧头往门扇看了一眼。   阿福道:“大人,老夫人让您去一趟秋华居,说是商榷四小姐洗三礼的事。”   梁时没甚耐心,“此事交由三爷全权处理。”   阿福总感觉自家大人有些不太对劲,怎么的好像还生气了?可方才明明看着四小姐时,唇角还带着笑的。   阿福应了一声,正好退下时,梁时又叫住了她,“四小姐的奶娘不够,你让古叔再去请两位过来,最迟明日入府。”   阿福僵住了,府上已经有一位奶娘了,而且奶.水充足,怎的还要请?   四小姐这才出生,能吃多少?   阿福虽是心中纳罕,但依旧是照做了。   *   入夜之后,楚翘悠悠转醒时,屋内仅点燃了两只蜡烛,火光微弱。   她伸手一摸,没有发现孩子,当即唤了一声,“来人,我孩儿呢!”   这时,梁时身着一件白色中衣,他大步走来,当即坐在了床榻上,一手摁住了楚翘的肩头,“你休要乱动,孩儿无事,被奶娘抱去喂奶了,你……你还在出血,我让周公给你开了几幅滋补的药方子,一会给我乖乖喝药。”   两人如今已经彻底没有了任何秘密,梁时有意撩拨她,“好翘翘,我今日当真欢喜,我也知你生气,但……此事是你自己不愿意承认,我才没有揭穿。”   楚翘还能说什么呢?   她知道自己偶尔矫情,可她很没出息啊,矫情的次数再多,也维持不了多久。   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是她那个可怜的皱巴巴的小姑娘,也不晓得日后还能不能长好看。   又见罪魁祸首就坐在自己身边,楚翘瞪了他一眼,“孩儿生的这般丑陋,都是怨你,日后若是嫁不出去,你得给她招婿。”   “……”   梁时见她还有精力插科打诨,便知她身子已经没甚大碍,看来这半年来的坚持没有白费。   梁时已经沐浴了,身上还有香料的气味,楚翘则不然,因着生产之故,她浑身都不太舒服,见梁时上榻,楚翘急道:“你……你要作甚?”   她喜洁,一点都不愿意让梁时与她躺在一块。   梁时知道她的顾虑,道:“放心吧,方才你睡下时,已经给你擦过身子,换了衣裳了。”   是么?   楚翘咬了咬唇,“谁给擦拭的?”   梁时脸色微异,这个时候,梁阁老选择转移话题,“饿了吧?你今日才刚生产,不宜大补。后厨熬了你爱吃的鸡丝粥,我扶你起来吃些。”   楚翘的确是饿了,她不止饿了这么一会了,她是饿了整整大半年了。   一想到她那个皱巴巴的小姑娘,楚翘母亲泛滥,不由自主的哽咽,瞬间红了眼眶,“我孩儿太可怜,你要给她找最好的奶娘,一个是不够的,最好能有两个。”   夫妻两人在这件事上不谋而合,都认为要给女儿雇最好的奶娘,并且不止一个。   梁时为了让她心安,道:“你放心吧,我已经命人去办了,明日就能将奶娘请过来。”   楚翘由梁时伺候着躺在了秋香色大迎枕上,她身上盖着薄衾,还能隐约看到小腹隆起的痕迹,楚翘撇了撇嘴,有些话不太好意思问出口。   她如今这副样子,梁时他还心悦着么?   不能问,太矫情了。   鸡丝粥端了过来,楚翘尝了两口,道:“我的小姑娘怎么还没送过来?她是吃不饱么?”   关于这件事,梁阁老也避而不谈,毕竟他才是那个狠毒的父亲,此前只顾着小妻子的安危,却是将孩子给忽略了,梁时难免有些愧疚。   梁时亲自喂她吃粥,楚翘见内室安静如斯,她觉得奇怪,“阿福她们人呢?”   梁时的脸隐在一片烛火之下,他没有说实话,只道:“有我在还不够么?臣的太后娘娘。”   楚翘虽是糊涂,可她并不傻,她明白了过来,知道梁时是想跟她说悄悄话,而且有些话是不能让旁人听到的。   既然事情已经大白,孩子都生下来了,楚翘已经没有回头路,只能与梁时缠缠绵绵到天涯了。   梁时这样称呼她,她便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梁时的伺候。   用完一小碗鸡丝小米粥,梁时道:“已经不早了,不宜吃多,明日开始再循序渐进的进食。”   楚翘:“……”还想控制她的吃食?   楚翘一只手放在小腹上,感觉到那上面肉嘟嘟的,她并没有对梁时的话提出任何的反驳。   本朝以瘦为美,美人尤其以细腰为优。   楚翘爱美,如今终于生下孩子,而梁时又知道她的身份了,她那样爱慕着梁时,肯定不愿在他面前留下一点不好印象。   日后是得少吃些了。   梁时递了清茶给楚翘漱口,这时奶娘抱着襁褓进了屋,楚翘双眸眼巴巴的看着孩子,直至孩子放在了她跟前,她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先出去吧,一会再来把四小姐抱走。”梁时吩咐了一句。   奶娘岁数不大,方才无意瞧了一眼梁时,见他只着中衣,衣领口还是敞开着的,而且她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男人会如此疼惜自己的妻子。   即便是刚刚生产完,梁大人也要留在夫人的房里?   奶娘臊的面红耳赤,很快就离开了屋子。   梁时又点燃了两盏蜡烛,如此楚翘就能将孩子看的更清楚了。   小东西吃饱喝足,这个时候睡得正香,夫妻两人齐齐盯着她看了一会,就见孩子突然双手双脚都动了起来,十分活络。   楚翘终于笑了,“乖宝儿,你先好生养着,待你长大了再调皮,气死你父亲,谁让他起初就不心疼你,瞧着你长的,才多点大呀。”   梁时眉梢染笑,一个小姑娘而已,再调皮还能上天了不成?   他就连楚翘都制住了,难道这世上还会有比楚翘更加调皮的姑娘?!   此时的梁时绝对想不到,数年之后名声远播的京城头号女纨绔是怎样的让他头疼。   楚翘不悦问了一句,“宝儿就不能跟我待在一块睡么?”   要知道,梁时初为人父,他也很舍不得,而且这还是一个被他苛待过的女儿,他解释一句,“孩子如今还小,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喝.奶,夜间会耽搁你休息。”   楚翘虽是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如何能舍得?   小东西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可我不舍。”   梁时目光温柔的看着母女两人,那身后的一切尔虞纷争在这一刻俱抛之脑后,此刻只有她与他们的孩子。   两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孩子还没取名字呢。   梁时上了榻,单臂搂着楚翘,小东西就在两人之间,她虽是闭着眼,但手脚会时不时动几下,没一会襁褓就有些松动了。   楚翘索性伸手将襁褓给解开了,“可别把我的小姑娘憋坏了,她想动,就让她动去。”   梁时还能说什么?都依着她吧……不,是依着她们。   转眼到了洗三礼的前一天,时隔两日,梁时依旧没有想好名字。   自从楚翘有孕开始,梁时一直在她身边,他感觉这孩子委实调皮,日后若真的像极了楚翘,怕也是难以教导。   梁时最终取了一个通俗的名字,叫做梁婉,愿她温婉尔雅。   楚翘对此表示赞同,因着小东西只过了两天光景就已经大变样,楚翘自然是欢喜之至,她就知道她生的孩子一定不会难看。   “明日洗三,你若是嫌吵,我将你抱去长亭阁歇着,孩子就交给长姐照料。”梁温从未有过孩子,对小东西也是喜爱的不了的,只可惜总是抱不够,楚家那边也时常过来人,楚夫人,楚家大奶奶,连同楚二公子也过来抢着抱孩子。   楚翘点了点头,“我这个样子实在难看,我还是避一避吧。”想来她从来都是貌美如花,如今这般狼狈,当真不宜露面。   梁时知道她的小心思,其实楚翘怀这一胎,根本没长多少肉,只不过刚生完孩子,小腹上还有一些肉嘟嘟的。   梁时表面不说,内心却是盼着她长的丰腴一些,这种闺房乐子,他的傻姑娘估计是不会明白的。 第78章 孩子不见   萧湛的出现引起了一阵骚动。   当然了,今日到场的官员也只是观望的态度,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表明阵营。   最终究竟会是谁功败垂成,结果还未必可知。   梁时与萧湛在气势上势均力敌,二人都是本朝一等一的权贵,一个是亲掌玉玺的摄政王,一个则是内阁首辅,掌天下朝政。   这二人任谁跺跺脚,朝堂上也能抖上三抖。   “既然萧王爷出手如此阔绰,下官也只好替小女暂且收下。”梁时一言至此,对身边的人吩咐道:“来人!还不快请王爷入席!”   老管家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忙给萧湛引路,按理说梁时应当亲自招待萧湛,但因着上次楚翘被掳走一事,梁时至今耿耿于怀。   他是一个君子无疑,但同时也是一个有仇必报之人,更别提萧湛所掳的不是旁人,而是他的妻子!   萧湛大步迈向筵席处,官员们纷纷面面相觑,不敢轻怠了萧湛,但与此同时,又不敢与他太过亲近。   这场酒席,真是吃的为难死人了!   此时,不远处的楼台上站着一人,此人面带幂篱,视线一直跟随着萧湛,见他落座之后,他又看向了梁时,冲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梁时大约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眼下的确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萧湛除却亲掌玉玺之外,手上还有三十大军的兵符,虽说梁时与炎帝这边有一个楚家,但楚家的兵马还在宣府,届时萧湛若真的起事,远水救不了近火。   梁时收敛锋芒,他本不是如此冲动之人,但如今有妻女在侧,他的神经无比警惕,但凡旁人一星半点儿的风吹草动,他也会当即警觉。   *   洗三的仪式开始后,楚远就从奶娘怀里抱过孩子,趁着旁人添盆之际,他愣是紧抱着没有撒手。   楚远看着襁褓中巴掌大的小东西,心都化了,一个劲的夸赞,“我们婉婉真好看,瞧瞧这小鼻子,小嘴巴。婉婉快些长大,二舅舅带你玩耍。”   梁温听了这话,不甚高兴了,当初楚翘是被谁带坏的?这个楚二,还想将教坏小娃娃?   梁温不客气道:“楚二,孩子给我吧。”   楚远身段高大,很轻易就躲过了梁温的碰触,梁温气不打一处来,她这个当姑姑的还没抱够呢!   罗一伦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往添盆里掷了一块金灿灿的大金条,道:“楚二,你如何能与女子争执?若不将孩子给我抱一下?”   梁温:“……”如今世道是怎么一回事啊?大老爷们都抢着抱孩子?想要孩子,自己娶妻当爹就不行了么?   梁温不甚理解。   因着梁时此前特意交代过,梁温一直紧紧盯着孩子,全程没有松懈半步,午膳都不曾去吃,就怕楚远胡闹,将孩子给抱走了。   小东西也着实乖巧,除却喜欢动手动脚之外,还不曾大哭过,只要给她奶吃,她就安静的不吭声,阖府上下皆以为她一定会是个安静淑婉的姑娘。幼时就这般听话,长大了更会懂事乖巧。   好不容易熬到了洗三礼结束,梁温带着奶娘将孩子抱到了楚翘所在的楼阁。   梁温发现,楼阁外面严严实实的站了足有十来个护院,个个面目严肃。   虽说梁府的地位已经今时非同往日,但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派头,而且楚翘还是一个坐月子的妇人,梁时为何会派这么多人护在这里?   梁温又不明白了,不过她也懒得过问,直接抱着孩子就上了楼阁。   看见楚翘在吩咐着丫鬟用了纱带绑腹,梁温吓了一跳,“如玉,你这是作甚?”   梁温这么一说,楚翘抱怨道:“今晨梁时抱我过来时,他嫌我重了。”   梁温嗤笑了一声,“他是逗你呢,嫌你重,还会不厌其烦抱来抱去。你就别折腾了,我还从未见过梁时对任何人这样上心过。”   说着,梁温将孩子抱到了楚翘跟前,对正在熟睡,却双手时不时晃动的小家伙道:“还是咱们婉婉命好,这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就连萧王爷也出手阔绰,竟拿了万两的银票给你这个小东西添盆,将来我们婉婉出嫁,那必定是十里长街的嫁妆。”   楚翘正在与小腹上的软.肉抗争着,闻言后,她突然动作一滞,一脸茫然的看着梁温,“长姐,你方才说什么?萧王爷他给了万两添盆?”   为什么?萧湛知道她贪财?   梁温并不知道其中曲折,没有将楚翘的惊讶当回事,“是啊,咱们婉婉一出生面子就大,谁都得给婉婉几分薄面。”   小东西才出生三日,但好像能听懂话了,小嘴巴吧嗒吧嗒动了几下,才继续睡了下去,好像怎么都吵不醒她。   楚翘留了一个心眼,直至等到夜幕降临,梁时过来看她时,她才问道:“今日,萧湛过来了?”   梁时还未换衣,他身上带着应酬时的酒味,在离着床榻尚有几丈远的地方,梁时亲自解开了衣袍,待身上只剩下雪白色中衣时,这才挽袖净手洗脸,一切都做好之后,梁时这才朝着床榻走来。   他看了一眼楚翘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腹,顾左右而言他,“你也不怕勒着?”   梁时的手伸了过来要给楚翘解开,因着楚翘裹住了腹部,衬的胸口处鼓起的丰腴愈加明显,而且楚翘刚生完孩子,她虽没有亲自喂养,可几日滋补下来,丰腴的地方已然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玫红色的小衣明显不够承受了,已经濒临呼之欲出的境地。   梁时本来一张清俊的脸,突然有些微烫,他这人不擅酒,所以他鲜少会饮酒。但他在楚翘面前,却是时常无法控制的,“色”字于他而言,曾经只是一片虚幻。   可如今……梁时再也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了,他看了一眼孩子,牵起了妻子白软的手,放在他下巴处磨蹭了几下。   他虽是每日刮须,但下巴处依旧很扎人。   梁时的力道有些大,楚翘觉得很不适应,又见他眼神深幽,楚翘大胆又直接道:“梁时,你这是作甚?我……我还在月子里,不方便的。”   阿福与奶娘僵住了,“……”   梁时的视线从楚翘身上移开,慢条斯理的给她解开了腹部的绑带,低沉的嗓音淡淡道:“不必如此,你哪里我都喜欢。”   阿福与奶娘风化了,“……”   楚翘承认自己喜欢梁时,也喜欢他说情话,她捂唇,像孩子一样娇笑了几声,“讨厌了啦。”   但她很快就察觉到了梁时是在故意转移话题。   两人相处的时日长了之后,已经能互相摸透彼此的心事。   楚翘严肃道:“萧湛的添盆,还是给他还回去吧。”   不用楚翘说,梁时也正有此意,而更让他忧心的还有其他事,但这些他都不愿意当着楚翘的面说出来。   他的两个姑娘,一大一小,他都会用尽全力护着。   梁时让阿福与奶娘先出去了,“现在给你擦拭?里面的衣裳也该换了。”他一本正经的说着,很快就付出了行动。   楚翘装作不明白他的心思,两人闷声不吭的换好了衣裳,梁时上榻之后,楚翘窝进了他的怀里,将小襁褓放在床榻边的摇篮里。   夫妻两人都很有默契的不再盯着孩子看了。   也不知道从哪里拂过一阵悠风,终于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楚翘仿佛经历了一场溺水,好在梁时不是寻常人物,一番亲.吻.之后,就放开了她,可他低头一看,眸色又暗了,“我再给你换一件小衣,过几日就该没事了。”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楚翘吃不了苦,更是受不了夜间起来喂奶,所以她也不打算自己喂养,又听奶娘说,她只要涨几日,之后就不会这般了。   楚翘任由梁时伺候她,这样的日子安然无事的持续到了一个月后。   出月子当日,楚翘头一桩事就是沐浴熏香,她的小姑娘也长的白白嫩嫩,小东西如今依旧爱睡,但眉目已经明晰,是个十分好看的孩子。   近日梁时已经如常上衙,楚翘听闻梁时还被御史弹劾了几次,不过这些朝堂政事,她根本就不担心,她知道梁时一定能应付的游刃有余。   到了晚上,梁时总算是回来了,初秋的晚风微凉,梁时知道楚翘一定在屋内憋不住,他提前吩咐了下人盯着她,不得让她轻易踏出屋子。   小东西吃饱了还会冲着人笑,除却好动了一些,楚翘怎么瞧怎么喜欢,还在梁时面前说过,今后他们的女儿不外嫁,将来让梁时榜下捉婿,逮一个状元回来给婉婉当上门女婿。   梁时每每听此言,觉之在理,直接应下,“嗯,好。”一个不行,就捉两个,知道挑中心仪的为止。   孩子吃过奶后,就被抱到了楚翘身边,梁时踏足内室,发现楚翘也没那个心思关照他,难得小家伙是醒着的,楚翘一门心思瞒着逗孩子玩。   梁时此前就感觉到了轻微的忽视感。   楚翘不是一个寻常的妇人,她是中过痴情蛊的,即便如此,她还是……偶尔忽视他!   梁时绕过屏风,褪下锦袍之后,直接上了榻,楚翘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这次抬眼看了他,“宝儿瞧见我就笑,你看她多聪明,这么小就认识娘亲了。”   梁时没说话,等了片刻,小东西却是精神的很,一个劲的笑眯眯的瞧着爹爹和娘亲,今晚好像格外的活泼。   但还是因为太小了,梁时与楚翘暂时都没瞧出她有多了调皮。   “让奶娘抱走吧。”梁时道。   楚翘回头瞪了他一眼,瞧见他敞开的衣领口时,楚翘突然明白了梁时的意思,她也……很想他了。   两人心照不宣的看着孩子被抱走,小东西似乎还不情愿,哼哼唧唧了两声。   梁时起身熄灭了两盏烛火,楚翘已经退到了里侧,在梁时还未上榻之前,她就热情的道:“我今日沐浴用了玉簪花香。”   梁时瞧见她心急的样子,他已经快绷不住了,“嗯,我闻到了。”   床榻暧昧的晃荡了一下,随着梁时的靠近,楚翘的一颗小心肝也跟着狂跳了起来,即便两人朝夕相处这么久了,依旧是耐不住的悸动。   梁时压过来时,楚翘顺势就勾住了梁时的脖颈,含羞带怯的模样像个刚出阁的姑娘家,一个月的休养之后,楚翘的身段很快就恢复了,胸前比生孩子之前还要丰腴,梁时也惊讶于她的恢复速度。就如上次在杭州城时一样。   梁时难免又想到了痴情蛊,或者有些事当真有利也有弊。   楚翘的肌肤像是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月光,白皙到了令人晃眼的地步,两人相顾无言,几经纠缠之后,已经到了子时。   楚翘这一个月不是吃就是睡,即便此刻通体无力,但也还算精神,她揪着梁时的耳朵,喃喃道:“梁时,你今天晚上有些不太一样。”至于究竟哪里不一样,楚翘选择不去细说了。   梁时拥着她,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说了实话,“再有一阵子,京城就不太平了,我让你二哥先带着你们出去避一避,待京城安稳,再接你回来。”   梁时几乎从未在楚翘面前提及过朝堂之事,他今日的语气虽是平淡,但楚翘知道肯定是要出大事了。   她不太放心,“是不是萧湛终于忍不住要谋反了?”   其实,楚翘一直都知道,萧湛迟早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出来。   换做谁也会吧?   他本是得宠的皇子,但后来先帝却被封为了太子,而他呢,就连皇姓也被剥夺了。   这些年,萧湛虽是位高权重,无人敢在背地里说辞,可事实上,被夺皇姓是一件奇耻大辱。   梁时拉了锦被给楚翘盖上,她太娇气了,稍稍用力就会留下痕迹,好在因着痴情蛊之故,大约明晨,痕迹就该消散了。   梁时道:“亏你还知道,当初因何总是与他走到近?”梁时翻了旧账,明显是吃醋了。   楚翘不是不懂这些朝堂纷争,她只是害怕动脑子,很多时候她宁愿没有脑子……   “还能为何?不都是因为你么?每次你过来,萧湛也跟着过来,我还以为你二人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纠缠。”   关于这桩误会,梁时还没跟楚翘好好算账,可眼下她双腮染桃,眸色悠悠的看着他,梁时又消气了。   他的姑娘本就是傻,能浮想联翩到了那种境地,他也不怨她。   此时夜深人静,内室熏了安神的香料,梁时一把蒙住了楚翘不停忽闪的大眼,警告道:“你再不睡,我可就不客气了。”   楚翘自然知道他会怎么不客气法。   她应了一声,往梁时怀里挪了一挪,非要贴近的毫无缝隙,才终于睡下了。   梁时:“……”   *   就要中秋了,梁时本打算过了中秋之后,再将楚翘与家眷送走,但他这人的警觉性超乎了常人,即便如今梁府上下守卫森严,甚至还从隔壁的楚家借了护院过来,可梁时依旧不安。   他对危险的感知程度远远超乎了正常人。   这一日,梁时与楚远协商妥当,决定让楚远先带着两家的女眷往南走,越往南就越远离了萧湛的势力,届时朝廷真要是乱了,萧湛也未必有那个精力去对付手无寸铁的女眷。   其实,梁时最为担心的就是楚翘。   他太明白自己的占有欲,所以他也忌惮萧湛,如果换做是他,他一定也会不择手段的将人夺回来,哪怕……囚禁了她,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梁时与楚远正商榷着,这时如影神色匆忙的走了过来,不,确切的说是狂奔了过来。   如影一向慎重稳妥,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他不可能如此焦急,如影尚未靠近,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大人,不好了,四小姐她不见了!”   顿时,梁时弃了手中杯盏,猛然之间站起身来,因着动作太过迅猛,杯盏落下案桌,碎了一地的残渣。   楚远则险些绊倒在地,他家小外甥女还没抱够呢,在这个节骨眼上怎就不见了?   梁时立在当场,眸色骇人可怖,但即便到了此刻,他依旧保强行保持着冷静,“说!怎么回事?”   如影哪里敢有半分的耽搁,当即就道:“回大人,四小姐是与奶娘一块不见的,角门的守卫也尽数被打晕,而且……而且除却奶娘之外,夫人小厨房烧水的婆子也不见了,属下猜测不管是谁带走了四小姐,都是长达几个月的蓄谋已久。另外……奇怪的是花姑娘也不见了,属下查看了房中痕迹,她像是被人打晕后掳走的。”   梁府的人都是经过反复筛选之后才经用,尤其是楚翘与孩子身边的下人。   这些都是梁时亲力亲为,不可能会出现岔子。   至于花木暖……梁时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面色阴郁的可怕,道:“遂去将奶娘与烧水婆子的家眷给我带过来!”   如影应了一声,又道:“大人,夫人她……她情绪不稳……”   如影话音未落,梁时已经夺门而出,他是一个七尺男儿,尚且承受不了这等刺激,更何况是楚翘?   孩子是她的心头肉,寻常半个时辰瞧不见孩子就会嚷嚷着想孩子了。   楚翘看见梁时的那一刻,她双手捂着唇,像是强制着没有让自己哭出来,梁时上前一把将她拥入怀里,“我一定会将婉婉找回来。”   楚翘心里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她吐词不清,道:“梁时,这次不一样,我猜肯定是萧湛做的,他是想拿着孩子威胁你,我的小姑娘这个时候也不晓得怕不怕?”   楚翘的声音颤抖,但还没有到奔溃的时候,也没有纠缠着梁时,让他速去找人,她大约知道这次事关重大,而她的小姑娘恰好就成了萧湛的人质。   虽说孩子暂时不会有危险,可是她想她了,想到了心肝肺都开始疼了。   这厢,楚远带着心腹直接出去追踪去了,梁时知道楚远的本事,而且他也知道萧湛的真正的目的不是孩子,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妻子,声音很低,却是语气坚定,“你要相信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出去!”   楚翘点了点头,满脑子都是她的小姑娘可人的模样,喃喃道:“宝儿这般可爱,萧湛是不是会手下留情?”   梁时没说话,吩咐了阿福好生伺候着楚翘,又让梁温过来陪着。   很快,如影就回来禀报,“大人,奶娘与后厨婆子的家眷都不见踪迹了,属下猜测并非奶娘与婆子不忠,许是被人控制了家眷,才不得以而为之!”   梁时一拳头砸在了庭院中的梧桐树干上,手背溢出了丝丝血渍。   他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让萧湛钻了空子。   少顷,如风也大步而来,今日的梁府当真是不在太平了,“大人,大事不好了,摄政王他逼宫了!国公爷今日入宫被困,直至此刻还未回来!”   如风和如影焦急的等待着梁时的决策,是找四小姐?还是去救皇上?   二者似乎都是至关重要之事,四小姐是大人与夫人的命根子,若是有了半点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而江山社稷更是重中之重,到了这个时候,最是考验男儿血性之时。   梁时收回拳头,他闭了闭眼,对如风与如影吩咐道:“你二人留在府上,看紧了夫人!府上影卫尽数调动出来,在我没有回府之前,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   “是!大人!”   梁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警惕之中,梁时临走之前去见了楚翘。   她坐在石阶上,手里还拿着逗孩子玩耍的拨浪鼓,见梁时走来,楚翘没哭也没闹,只道:“早去早回,我信你。”   梁时轻应了一声,握着她的手放在了胸口,片刻之后转身大步离去。   楚翘本以为她这辈子已经能够顺风顺水了,她真的不贪心,只想每日都能见到自己的丈夫与孩子,仅此而已。   楚翘一张粉白的小脸已经气的发白,她愤恨的望了一眼晚霞落下的方向,突然撇开了梁温,往院外走去。   梁温就担心她想不开,遂紧步跟上,“如玉,你要做什么?”   楚翘没有回头,道:“长姐放心,我正常得很,我要替梁时守着这个家!”   梁温:“……”行……那行吧…… 第79章 楚翘发狠   且不论萧湛的话是否属实,这个消息对于国公爷而言则是一场天大的惊喜。   他起初那么喜欢梁夫人,也是因为梁夫人的举手投足之间,总有那么一丝像他的娇娇女儿。   国公爷驰骋沙场多年,他自然是不相信借尸还魂一说,他还以为是老天怜悯他,这才派了这么一个相似的人儿过来。   萧湛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他既然说了,这其中肯定有几分真实。   国公爷双眸微红,哑声道:“你……你说我家翘翘还活着?”   太皇太后瘫软在地,良久没有回过神来了,她此前还见过梁夫人,如果她真的是翘翘,她怎么不来相认?翘翘当真恨她?   炎帝颓唐的神色打起了几分精神,扪心自问,他知道不是萧湛的对手,即便他有再多的抱负与野心,也不足以与谋划了数年之久的萧湛为敌。   梁时在苗疆失踪的那两年,萧湛更是肃清了炎帝身边的亲信,他早就是一个被架空的皇帝。   但,此时此刻,炎帝仿佛看到了前途的希望,他要当面与楚翘说,他想到她了。   萧湛的鹰眸之中略过一丝温和,但也只是一瞬间便消失殆尽了,他的视线从小娃娃身上移开,落在了炎帝,太皇太后还有国公爷身上。   “没错,她还活着,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她也不会遭受如此大罪,很讽刺是吧。”萧湛冷笑了一声。   太皇太后这个时候终于开口了,她知道此事得有一个了结了。   太皇太后站起身,依旧保持着多年的尊贵华贵之态,她也曾与楚翘一样,是楚家的娇娇女,如果不是嫁入了皇家,她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铁石心肠。   她看着萧湛,道:“萧湛,哀家知道你恨着哀家,可你应该也明白,当年是靖王养蛊在前,你父皇当初的确听信了谣言,可之后曹贵妃一党已经被尽数诛灭,你父皇他临终之前知道自己错了。哀家没有救下靖王,你可以恨着哀家,可你因何要怨旁人?”   太皇太后自认这辈子没做过什么的大事,但与此同时,她即便在深宫久居多年,也不曾害过谁,算是双手干净,百年之后也能坦诚面对佛祖。   萧湛的眸色微红,他不该恨?他已经用了十几年的光景去尝试着放下了,可事实证明,他根本做不到。   萧湛又是一声冷笑,“太皇太后撇的真干净,我与皇兄曾那么敬重您,可是皇兄出事之后,您做过什么?我在您面前求了那么久,你可曾去为皇兄说过半句话!我不怨恨您,那我该怨恨谁?将那人从皇陵挖出来,碎尸万段么!”   太皇太后胸口一阵窒息,“你放肆,他是你父皇!”   萧湛伸出一只手指,给了怀中的小娃娃玩耍,小东西胆子实在是大,至始至终都不曾害怕,竟还笑嘻嘻的看着他。   真好……这一刻,萧湛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他打算养大这个孩子,教她读书识字,教她弯弓射猎,给她十里红妆将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萧湛道:“父皇?太皇太后别忘了,我姓萧!”   太皇太后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她当年碍于曹贵妃的势力,的确软弱过,她不是没有为靖王求情,只是没有凑效罢了。   她道:“你父皇就是担心你有朝一日会做出今日的事,所以才让你改姓,他这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也想保住你的命。他错了,可你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你要恨哀家,你可以杀了哀家,那件事与旁人无关!”   萧湛感觉指尖一阵温热,他低头一看,小家伙在啃食着他的指尖,还意犹未尽的蹙了蹙眉……   她如此纯洁,还未曾被这尘世的污迹所扰,原本他萧湛也可以拥有这样的美好,可就在他快要成功之时,那人却撒手而去了。   萧湛冷笑道:“太皇太后,皇兄的死,我尚且不与你争辩。那翘翘呢?她被萧皇后毒杀,您也袖手旁观?!她本就是我的!我的!”   说到这里,萧湛明显情绪波动,又或者说,他是将压抑了十几年的阴郁统统释放出来了。   闻此言,炎帝与国公爷纷纷看向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一手捂着胸口,突然泣不能语。   “皇祖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因何要庇护萧氏那个贱.人!”炎帝就知道楚翘的死与萧氏脱不了干系,早知道,他一定会亲手杀了她。   太皇太后稍稍平息,这时,萧湛命人将萧皇后捉了过来,他道:“太皇太后不愿意说,那我来说好了。”   萧湛一边哄着小娃娃玩耍,一边娓娓道来,好像是在诉说着一件他从旁人那里听来的故事一样,淡寡到了没有任何温度。   “太皇太后是想稳住萧家,借以稳重朝堂,即便您知道萧皇后对翘翘嫉恨已久,您依旧放过了萧皇后。”   萧皇后是炎帝的妻子,她还得唤楚翘一声“母后”,国公爷不明白这份嫉恨从何而来。   而且,楚家人一直在暗中告诫楚翘,凡事不可冒进,她的任务不是为了楚家争权夺势,她的任务只是好好活下去,待到时机成熟,楚家会想了法子帮着她逃离皇城。   炎帝好像明白了什么,垂在龙袍两侧的拳头紧握成拳。   原来是他……是因为他,母后才被人毒死的。   太皇太后没有言明缘由,这层遮羞布无论如何都不能掀开,她一口应下了,“都是哀家的错,一切都怨哀家。萧湛,你杀了哀家吧,放了孩子和旁人。你要江山,炎帝可以给你,哀家恳请你念在与炎帝叔侄一场的份上,给他一条活路。”   炎帝颀长的身段发颤,“皇祖母!”   这时,一身着铠甲的男子大步而来,他附耳对萧湛说了什么,萧湛单手一挥,让此人先行退下,之后对勤政殿内的几人道:“我还有事要处理,所有新账旧账,稍后再算。”   太皇太后与国公爷都看得出来,萧湛已经走火入魔了,即便他不是为了复仇,仅仅为了江山也不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了他们。   萧湛抱着小娃娃离开时,太皇太后近乎哀求,“翘翘的孩子给哀家!”   萧湛此时竟然萌生了一种不舍之感,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这时,炎帝渐渐回过神,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萧氏,年轻的脸庞上突显狰狞。   他此刻愠怒难耐,恨因他自己之故,害死了楚翘,而于此同时,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交代了,他急切需要找一个人替他顶去所有的过错。   自然了,萧氏也的确就是罪魁祸首,炎帝想也没想,大步上前,单手掐住了萧氏的脖颈,将她提了起来。   炎帝今日所获知的事情太多,他一时半会尚且无法彻底镇定,已经到了嗓音发颤的地步,“你怎敢对她下手?!”   炎帝的力道无情且致命。   太皇太后与国公爷没有上前制止,今日在场的几人,任谁都想亲手杀了萧氏。   萧氏语不成词,直至面色从涨红转为发白,她才吐出几个字,“你……都是因为你……”   这话刺激了炎帝的神经,他掌心用力,彻底断送了萧氏的命,看着萧氏在他面前缓缓跌落,炎帝浑身上下的力气像被抽空了一般,他看着脚下的萧氏的尸首,目光空洞了良久。   *   梁府的一时安静被突然打破。   楚翘的鼻头微红,一半是被萧湛给气的,另一半是担忧她的小姑娘。   萧湛那般肃重冷硬,她家小姑娘会被他吓坏的,眼下瞧不见娘亲了,肯定在嗷嗷大哭。   楚翘越想越是揪心。   就在这时,如影单手持着长剑,他从府门外疾步而来,见楚翘带着家丁守在照壁处,如影急的额头尽是汗,“夫人,您还是先避避吧,外面叛军过多,楚家那头怕是也熬不了多久,届时整条恒顺胡同都会被团团包围……属下先护您暗中离开!”   楚翘能走么?   她的小姑娘还在萧湛手上,楚家和梁家的人都在,她一个人走?   她知道梁时都是为了她着想,她也知道她不该在这个时候任性,可她做不到什么劳什子的顾全大局,若是按着她的性子,她已经亲自提着剑找萧湛算账去了。   此刻依旧老实的待在梁府,已经是忍了又忍,憋了又憋。   更何况,她能走的掉么?   萧湛此人心思缜密,他能花费数月之久谋划掳走孩子一事,他就不会让梁府任何一个人逃出去。   楚翘望着苍茫的天际深吸了一口气,她两辈子都在逃避,可如今她已经是娘亲了,她的小姑娘此刻不知下落,她还能继续逃避么?   楚翘对老管家吩咐了一句,“古叔,你将母亲与长姐,还有玥儿都送到隔壁楚家去。云翼与云奇给我叫过来。”   老管家忙去照办。   如影还想劝说,楚翘却道:“你傻么?就连楚家的数百劲壮护院都抵挡不了多久,我如何能突出重围?”   小妇人姣好的面容坚定,她说的都是实话,如影突然哑口无言,道:“属下若是不能护着夫人,属下再无颜面见大人。”   说着,如影站在了楚翘身侧,如同石雕。   不多时,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两人前后跑了过来。   他二人已经听说了萧湛谋反一事,事到如今,兄弟无话可说。   楚翘也不为难他们,只道:“梁家好歹保住了你们两人的小命,也养了你二人这么些年,到时候若真是守不住了,你二人一定要护着你们祖母与姑姑,听见了么?”   萧湛虽对梁家恨之入骨,可梁云翼与梁云奇是他在意的人,楚翘这样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   老管家喘着粗.气折返庭院,他当真是没有看错人,夫人不愧是大人最为疼惜的女子,到了这个时候,夫人这是在保着梁家啊。   梁云翼与梁云奇纷纷朝着楚翘跪了下来,事态紧急,兄弟两人也都是人精,都明白要怎么做才好。   梁云奇不喜读书,他就是个多愁善感的小才子,给楚翘磕了一个响头之后,红着眼眶哽咽道:“母亲,您放心,儿子一定会尽力保护祖母她们。”   二人起身之后,当即跑去了隔壁楚家。   胡同内的打斗之声越来越近,楚翘站在庭院中,望着满园的梧桐发呆,神色镇定又安静。   梁时告诉她,之所以种了满园的梧桐,是因为一句话“栽的梧桐树,自有凤凰来。”   而她就是他心目中的凤凰。   若非看到那只锦盒里的东西,若非听着梁时亲口告诉她,她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梁时曾这般心悦她,即便世事变迁,她转魂而来,他依旧初心不变。   试问,她楚翘何德何能,让梁时如此护着,心悦着?   不多时,打斗声传到了府门外,看着守门的小厮被一一逼退,楚翘知道时间差不多了,又何必徒增伤亡?   她看了老管家一眼,“古叔,家中就交给你了。若是大人回来了,还望古叔能告诉她,不是我非任性不可,是事有从权,让他别生气。”   古叔也知道无路可退了,如影拔剑欲要上前,想做最后的抵死拼搏。   这时,楚翘朗声道:“都给我统统住手!我是梁夫人,我要见你们萧王爷!”   攻入的叛军将领面色微异,他这场举动就是奔着梁夫人而来,而且楚家那边的家眷究竟是动?还是不动?萧王爷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指示。   既然梁夫人自己站出来,叛军将领也省得将她给伤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一向清心寡欲的摄政王如此大动干戈,竟然只是为了将一个女子。   叛军将领原本存着疑心,但此刻见那小妇人立于庭院之中,身段柔美,面容是寻常美人难以企及的脱尘之感,她生了一双勾人心魄的墨玉眼,这样的眸子,世间之人少有。   美人易得,可是这样的美人却是只能靠着缘分相遇了。   叛军将领长臂一挥,让身后的叛军停下攻势,对楚翘道:“梁夫人,请吧!”   如影却不依,只身一人与众人拼搏,楚翘叫住了他,“如影!你给我住手!本夫人的话,你打算违抗!”   如影双目赤红,里面仿佛燃烧了团团火苗,他明白楚翘的心意,也明白眼下的状况,可……他如何负了大人!   楚翘已经上前,她神色极为坚定,没有半分犹豫,对叛军将领道:“还等什么,走吧。”   叛军将领就没见过这样处事泰然的女子,久闻梁夫人不过是一介商户之女,除却容色美的惊人之人,竟还有这样的胆识。   也难怪像摄政王那样的男子,也会对她势在必得。   叛军将领没有赶尽杀绝,对身后兵卒道:“来人!将梁府给我统统围住,任何人也不得踏出梁府半步,违令者杀!”   *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楚翘没想到萧湛已经彻底占领了皇宫。   他还真是厉害,是早就谋划已久了吧。   这座皇宫,楚翘再熟悉不过了,她委实不想再入宫,更没想到还是以这种方式。   她被人领到坤寿宫,还是她当年所居的地方。   时隔几年,早就物是人非,再次踏足坤寿宫,处处充斥着陌生感。   楚翘急着见到她的小姑娘,她没有半分犹豫,直接踏足了宫门,她能感觉到她的小姑娘就在这附近,正在等着她的娘亲。   “夫人,您且先候着,王爷一会就到。”一身着宫装的女子道。   楚翘眼下有些慌神,内心深处,她是没有任何把握的,只好在原地等着。   而萧湛来的比她预期的要快很多,当看到萧湛臂弯的桃粉色绣襁褓时,楚翘突然咬着唇,她没让自己哭出来。   曾经活的没心没肺,是因为她一直都是被宠着的那一个,她鲜少会这般担忧。   萧湛来到她面前,将孩子递给了她,态度竟好的出奇,温和的哄道:“别哭,你若是听话,孩子自然会给你。”   楚翘抱着她的小姑娘,细细瞅了几眼,小家伙脸蛋白皙干净,没有任何哭过的痕迹,她还吱吱呀呀的说些什么。   “乖宝儿,娘亲来了,娘亲不会让坏人伤害你的。”楚翘蹭了蹭小娃娃的粉嫩的脸蛋,突然觉得此刻即便深陷困境,也是值得的。   萧湛脸色微僵,“……在你眼中,我当真是恶人?”   楚翘从母女重逢的欢喜中醒过神,她抱着襁褓连连后退了数步,警惕的看着萧湛。   这个眼神无疑刺痛了萧湛的心扉,他不甘心,当真是不甘心。   他这些年苦苦经营,小心呵护,可结果呢,她还是一心念着梁时,给梁时生了这么一个可人的小玩意儿。   萧湛嫉妒成魔,他从头到尾从不知究竟输在那里。   梁时所能办到的,他也可以。   但凡有的选择,萧湛绝对不会用了这种方式将她掳来,是梁时步步将他逼到了这个境地。   萧湛深呼吸,依旧是以温文尔雅的模样相对,“翘翘,我们又见面了,你放心,我们的孩子的,她很好,她还会冲着我笑了。”   萧湛还是那个萧湛,可楚翘总觉得他不太对劲。   这孩子明明是她与梁时的,虽说眉眼像极了楚翘自己,总若是细一看,还有梁时的几分□□。   楚翘不由得再次后退,“萧湛,你是不是疯了?”她已经不再打算反驳自己的身份。   萧湛对她的表现很不满意,他拿出了最后的耐心,“是啊,我是疯了,为了哄你高兴,我一等就是十几年!”   楚翘不能明白萧湛此人的所思所想,但隐约之中,她已经能感知到什么。   “萧湛,你且听我说。梁时他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他不会因为自己的妻女在你手上,他就束手就擒,你抓了我与孩儿也无用。”   萧湛看着两丈开外的女子,如此决绝与提防,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尽数都是排斥与鄙夷,萧湛胸口的撕裂感愈发强烈。   好像又回到了幼时,母妃被打入冷宫,死在了冰雪皑皑之中,还有皇兄被砍首那日,另外就是楚翘死的那年。   这些痛苦反复折磨着他,让他几乎忘却了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曾经无数个日夜,萧湛告诫自己:你不是一个寻常人,所以你要承受旁人无法承受之痛。   看着楚翘口口声声维护着梁时,萧湛强装出来的心绪再也难以平静。   曾几何时,他与梁时不分伯仲,甚至于楚翘有时候还会跟他悄悄话,有几次还在他面前抱怨梁时的不好。   萧湛的脸色突然沉了,对着殿外的宫人吩咐了一声,“将那苗疆女子给本王带过来!”   楚翘知道花木暖也被掳走了,她只是想不通萧湛掳花木暖的目的是什么。   萧湛看出了她的疑惑,“你知道梁时有多可恨么?他为了得到你的真心,给你下了痴情蛊,令你对他痴情不改!到了此刻,你还被他蒙在鼓里?翘翘,你看清楚了,我才是从未伤害过你的人,以前是,此刻是,将来也是。”   楚翘不明所以,梁时是如何待她的,她心里十分清楚,她又不是一个傻子,即便曾经无所察觉,可后来她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她也是真心心悦着梁时的,跟什么蛊毒毫无关系。   而且,梁时还曾为了她深陷陷阱,险些就葬身苗疆了,这些都是假的么?   楚翘不允许有人这样污蔑梁时对她的心意,他与她已经情深似海,不可能还存在任何其他阴谋。   “萧湛,你休要骗我!你且放我走吧,你留下我,对你而言毫无用处,我不会让你威胁梁时的。”   她这话又刺激了萧湛。   怎么?为了梁时,难道她还想自尽不成?!   萧湛闭了闭眼,强忍着内心疯狂的嫉妒,劝道:“翘翘,你就不能听我一言?我才是对你最好的人!我会给你一切的!”   他顽固,执迷,深陷其中,活在自己的幻想里无法自拔。   当花木暖被人带过来时,萧湛道:“翘翘,不久之后你会相信我所言非虚,此女就是给你下毒的苗疆女。”   楚翘见花木暖身上带着伤,她打断了萧湛的话,“不用你说,我自然认得。花姑娘与你无怨无仇,你抓了她也未免太无君子道义了。”   萧湛淡淡一笑,他当真是喜欢极了楚翘。   他这小半辈子都是昏暗无光的,楚翘的存在是他唯一得以救赎的光亮,他需要这缕光,也爱慕着这缕光,此前不敢强取豪夺,只因敬着她。   “不久之后,待你解了身上蛊毒,你便不会这么说了。”萧湛突然情绪暴戾,他上前几步,握住了楚翘的肩头,恨不能亲手将她给晃醒,“翘翘,你看着我!我才你应该心悦之人!”   楚翘身形纤细,这样一摇晃,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就在楚翘招架不住时,她怀里的小娃娃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80章 视如己出   夜色逐渐笼罩着整座皇城。   楚翘在坤寿宫熬了半日之久,滴水未进,并非她不渴不饿,她只是不信任萧湛。   她自己倒可以继续熬下去,但襁褓里的小娃娃睡醒之后,一直在哼哼唧唧,一脸的不高兴。   楚翘知道她的小姑娘是饿了。   老嬷嬷再次上前道:“夫人,把孩子交给奶娘吧。”   楚翘依旧不依,可她已经快急坏了,可恨的是她自己没有奶水,“宝儿乖,再忍忍,娘亲唱曲儿给你听好不好?”   老嬷嬷几番劝说无果,只好去见了萧湛。   萧湛大步而来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宫人端着晌午的饭菜出来,萧湛看了一眼,见吃食纹丝未动,他陡然之间蹙眉,大步走向了楚翘,又见她怀中孩子也是饿的厉害了,萧湛内心堵闷难耐。   她就这般不相信他?   宁可与孩子一同挨饿?   萧湛道:“翘翘,我会对这个孩子视如己出,你如何才能信我?我若是要在饭菜里动手脚,还会等到现在?你把孩子给我吧。”   楚翘的粉色唇瓣此时已然泛白了,萧湛知道她的体力已经支撑到了极限,他心疼,但又愤恨。   楚翘看了一眼孩子,小娃娃蹙着小眉头,一脸的不高兴,时不时哼哼唧唧几声,咬着手指头的模样实在是可怜。   终于,楚翘败给了自己心软,她将孩子递给了萧湛,萧湛捧着襁褓交给了奶娘,“喂好孩子,一会送过来。”   “是,王爷。”奶娘恭敬的应下,当即抱着襁褓离开了。   楚翘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奶娘走远,直至不可复见,即便她将孩子给了萧湛,但依旧不是信任的。   这时,宫人又重新端着托盘过来,上面摆放着刚出锅的饭菜与鲜汤,还腾着丝丝的热气。   桌案上摆放着两副碗筷,萧湛也没有用饭,他是特意过来陪着楚翘一块吃的。   楚翘坐着没动弹,萧湛太了解她了,他亲手给二人盛了饭,将碗递到了楚翘跟前,道:“你既然不信任我,那我先吃,你看着我吃,待我吃完,你总该放心了吧。”   萧湛一言至此,就将桌案上的饭菜统统尝了一遍,还有汤也没有放过,片刻之后,他放下碗箸,看着依旧颇为防备的楚翘,他无力苦笑,“现在该放心了?你大概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岂会害你?”   萧湛突如其来的吐露心绪让楚翘觉之不安,她不是一个精明的女子,想事情很少拐弯,可一旦多想了,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的浮想联翩下去。   她甚至不敢问,梁时现在身在何处?   更不敢问,萧湛打算将她与孩子如何处理。   萧湛见她不动作,他深吸了一口气,“你不吃饱了,若是梁时来救你,你如何有力气跟他走。”   这句话太有作用了。   楚翘墨迹了片刻,就拿起筷子,开始用饭,她滴水未进,吃的时候呛了喉咙,引起一阵不适的干咳,“咳咳咳……”   萧湛忙起身,正要给她轻拍着后背,却见楚翘防备之心大增,当即掷了手中碗筷,起身后连连后退,“你要干什么?”   萧湛被她脸上的轻视与排斥刺痛了双眼,他不是一个无求无欲之人,他也是一个正常人,甚至于比寻常人更希望得温暖与关切。   可自幼开始,他身边只有服从命令的宫人,何曾有人真心关心过他?   无人问他是否欢喜,是否有衣可穿,可饭可食。   自然了,他贵为皇子,根本不会缺了这些,但即便如此,他也希望有人会稍稍关切一下,哪怕只有一星半点。   萧湛的手顿在了半空,在她面前,他的理智与尊严都飞灰湮灭了。   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萧湛一个箭步上前,长臂抓住了楚翘的手腕,将她拽入了怀里。   他身上还穿着银甲,坚硬冰冷,萧湛从来都不是一个闲散王爷,楚翘在他面前几乎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一经被控制,当即无路可逃。   萧湛快被她气疯了,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一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他尚且可以忍受。   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了梁时,他已经忍到了极致,他也想给楚翘缓和的余地,等他建成大业,许她万千繁华。   可楚翘根本不给他机会,转眼就恋上了梁时,还给梁时生了一个那么可人的小东西。   萧湛所有的耐心统统都耗尽了,“我要干什么?你说我要干什么?翘翘,你从来都不懂我的心思,我从何时喜欢你,你也从不知道。那我今日就告诉你,在你嫁给先帝之前,我便想娶你!”   楚翘惊愕之时,萧湛的双手握紧了她的肩头,还想试图唤醒她,“翘翘,你很惊讶么?那我再告诉你,先帝之所以在你们大婚那夜突然驾崩,也是我做的。我那么喜欢你,怎会让你嫁别人?!”   萧湛的话无疑令得楚翘陷入极大的震惊之中。   她虽与朱谦不甚亲密,但也时常会见到他,朱谦的确是个文弱之人,可并没有到羸弱的地步,怎会突然之间就驾崩了?   “表哥是你害死的?!”楚翘嗓音发颤,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已经远远超过了她可以承受的境地。   萧湛感觉到了掌下的颤抖,她太纤细了,宛若娇妍的玉簪花,美则美,可似乎只要一用力,她便会奔溃瓦解,消失在他前面。   萧湛的内心深处非常清楚,他的禁锢与强势对楚翘而言,是致命的伤害。   可……他所有的梦都经历了无数次的幻灭,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萧湛幽幽一叹,掌下的力道稍稍放缓,“我的确想弄死他,谁让他这么好命,一出生就是太子,还能娶到你。不过,据我所知,他还好端端的活着,只是眼下不知躲在何处逍遥,连与我对峙的胆子都无。”   在楚翘眼中,朱谦一直都是一个与世无争的皇子,他曾在她面前说过,生在帝王家,是福也是祸。   可原来,真正害了他的人,是她呀!   楚翘眸中含泪,“是因为我?表哥才……”   萧湛不希望楚翘有这样的念头,“你真是傻,不管有没有你,我都不会让他坐在皇位上,你明白么?”   楚翘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来表哥还活着?那他又去了哪里?   在萧湛的灼灼注视之中,楚翘喃喃道:“我的小姑娘……你还给我。”   萧湛见不得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反复的告诉她,“翘翘,你看着我。你的孩儿我会视若己出,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会比梁时待她更好。”   楚翘脑子里乱哄哄的,今日的刺激太多,她可能没法一下子适应过来,这个时候她最念着的人除却她的小姑娘之外,还有梁时。   她想梁时温热宽广的怀抱与他低醇的嗓音。   她一直在他的羽翼之下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习惯了他所有的温情,再也无法一人面对风霜了。   此时,萧湛看着想了多年的人就近在咫尺,他很需要一点甜头犒劳他自己的胜利,他一低头,唇凑了上去。   萧湛不同于梁时,他的攻势是强势霸道,带着吞噬一切的火热。没有打算给楚翘任何回绝的机会。   楚翘心悦上梁时之后,从来都不排斥与梁时之间的亲密,但此时此刻,她只觉深陷地府,到处都是绝望与悲鸣。   她以前看话本子,不甚明白那些烈女因何会自行了断的性命。   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她终于明白,除却自身的憋屈之外,还有对心上人的愧疚,她被萧湛轻薄之际,总觉得对不起梁时了。   唇间芳香是萧湛梦寐已久的,他不敢过火,生怕下一刻二人齐齐葬入火海,灰飞烟灭。   但与此同时,他也不甘心放开,唇间突如奇来的疼痛让萧湛睁开了双眼,他看见楚翘眸中的愤恨……还有嫌弃。   “嗯——”   血腥味在唇间散开,咸中带着淡淡的甜,遍布唇与齿之间。   楚翘下了狠劲,萧湛闷哼了一声,终于放开了她,她如此决绝,不留任何情面,萧湛倒不是怕了她,无非……无非是担心她会伤了她自己。   楚翘得了自由那一刻,她当即抬袖擦了唇,眼底的愤恨已经融入了血骨了,她每一个表情都让萧湛如此心痛。   萧湛抬手,右手拇指自唇角轻擦而过,一贯严谨慎重的他,此刻看上去带着一股邪性。   他笑了,眸色如星辰明耀,像是终于与心爱的姑娘有了亲密的接触,“牙齿倒很锋利,一会让奶娘将孩子给你抱过来,事到如今,你总该相信我不会伤害你。再有几日,我就给解了蛊毒,届时你我再重新开始。”   萧湛方才还在盛怒当中,楚翘看着他情绪反复的变化着,她未置一词,像只凶猛的小兽,警惕的看着他,直至萧湛离开了,楚翘才瘫软在了锦杌上,顿时低泣了起来。   她想梁时了,前所未有的想着他。   *   未出两日,花木暖已经被折腾的够呛,两日两夜的钻研,加之宫中太医协助,给楚翘解蛊毒的引子已经有了眉头。   花木暖过来看楚翘时,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这才两日不见,却见那个温软如玉,面若夹桃的夫人已经消瘦了一大圈,一双眼睛愈发的大了。   楚翘正抱着孩子哄她玩,小东西倒是高兴得很,吃饱喝足之后还是会乐呵呵的笑。   花木暖上前几步,也不太敢靠近楚翘,隔着几步远,道:“夫人,我对不住您,过一会就要给您解毒蛊了。”   楚翘并不担心这件事,她对梁时的情义,如果只是因为蛊毒,她也不会这般在意了。   她淡淡一笑,唇角的酒窝也因为消瘦而更加明显了,“花姑娘做你该做的事就行了。”   花木暖很想问问楚翘,梁时究竟干什么去了?还是已经被抓了?   可殿内众多萧湛的眼线,花木暖一时半会并不敢多言,“夫人,四小姐她愈发漂亮了,像您,也像大人。”   在花木暖心目中,楚翘就是一个乖张古怪的女子,她一直认为楚翘没有资格站在梁时身边,与梁时红袖添香。   可如今,花木暖的看法完全改变了,她也从未见过这样情绪低落的梁夫人,又道:“夫人,您莫急,大人他会来的。”   楚翘轻应了一声,“嗯。”   从上辈子开始,楚翘就觉得梁时很有本事,这世上只有他不想做的,没有他办不到的。   十岁那年,她被歹人所掳,梁时也才十岁,即便是那个时候,他已经挡在了她面前,替她挡去了无妄之灾。   楚翘知道,她的夫君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一定会领兵而来,届时她会大胆又直接告诉他,她也心悦他,无关任何蛊毒。   萧湛携御医过来时,奶娘上前强行将襁褓抱走了,楚翘没有反抗,她看了花木暖一眼,只道:“开始吧。”   萧湛见她放弃一切挣扎,似是高兴,可与此同时,又好像彻底失去了什么,好像今后如何补偿也无法弥补了。   花木暖将引子取了出去,当场来了两位太医,其中一个还是太医院的判院,这些人即便都不是萧湛的人,但如今整个皇宫都被萧湛所控制,他们这些人只能良禽择木而栖。   “王爷,夫人所中蛊毒,借住虫引与解药配合方能彻底解毒,但……事先还得让夫人割腕才行。”   太医所说的割腕自然不是伤及性命的那种。   可萧湛知道楚翘有多怕疼,他看中的姑娘起初当真是个天真灿漫的女子,萧湛从宫人手中取了匕首,放在烛火上来回火烧,他目光锁着楚翘,在她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抵抗。   时间差不多了,萧湛亲手抓住了楚翘的手腕,掀开一抹衣袖,纤细雪白的腕臂露了出来,萧湛的指腹在那脉搏跳动的地方摩挲了几下,“别怕,一会就好了。”   楚翘撇开脸不去看他,她毫无畏缩,好像已经不怕疼了,或许有些疼痛当真不值一提。   她到了如今才明白。   萧湛见她无声的倔强,他没有再有犹豫,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朝着楚翘的细腕划了下来,他掌中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颤栗。   萧湛知道,楚翘依旧是害怕的。   很转瞬间,她又纹丝不动了,萧湛看着低落在铜盆中的艳红的鲜血,对太医与花木暖道:“尽快将毒蛊虫逼出来!”   两名太医都不敢耽搁,花木暖只觉做了亏心事,这个时候她也盼着事情能尽快结束,也好让楚翘少受罪。   萧湛一直没离开,他就在一旁看着,直至楚翘的面色明显发白的厉害,他催促道:“怎么还没好?!”   这声音带着几分威慑与逼迫。   沙漏一丝丝见底了,待御医抱拳禀报一句过后,萧湛当即将楚翘的手腕包了起来,而这时楚翘已经明显神志不清,很快就昏厥了过去。   太医忙道:“王爷稍安勿躁,夫人只是止血过多,几日调养之后即可恢复。”   萧湛喉结动了动,抱着楚翘大步走上床榻,将她放了上去,他单独留下了花木暖问话。   花木暖自是知道萧湛要问什么,她道:“夫人的蛊毒已解,再也不会受到痴情蛊的影响。”   萧湛并没有杀花木暖,这个女人的存在还有利用价值,眼下楚翘谁也不信任,花木暖倒是可以暂时留下,他道:“本王会留你一条命,从明日开始,你留在夫人身边伺候着。”   花木暖微微松了口气,这也是她猜到的结果,看来摄政王对夫人当真是在意的。   *   楚翘幽幽转醒时已经是夜深时分。   花木暖在一侧看着孩子,见楚翘醒来,她端着参汤上前,“夫人,您总算是醒了,这都昏睡了好几个时辰了,您先把参汤喝了吧,我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这是萧湛留下花木暖的主要原因,为的就是让楚翘能够心安。   此时此刻,楚翘回想了今日发生了的一切,她看了一眼包扎好的手腕,内心深处那种纠结的疼痛依旧还在,她对梁时的想念分毫不减,反而因为痴情蛊的缘故,她感觉到对梁时的不公平。   楚翘一开口便问,“毒蛊除去了?”   花木暖疑惑地看着她,若是没了痴情蛊,应该是当事人最快察觉到,“夫人,您……”内殿还有旁人,花木暖欲言又止。   一番思量之后,花木暖说了实话,她点头道:“回夫人,您体内的痴情蛊已经清除了。”   楚翘未作他言,她低头看着手腕的伤口,淡淡一笑,幸好……幸好,她终究没有负了梁时。   萧湛闻讯过来时,楚翘已经用完了一碗参汤,见她乖巧的配合,萧湛当真以为痴情蛊对她造成的影响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没有顾忌男女大防,直接上了脚踏,对花木暖道:“你下去吧。”   花木暖神色担忧,她看了楚翘几眼,楚翘对着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安心退下。   即便花木暖不放心,那又能怎样?   她没有通天之能,无法与萧湛抗衡。   很快,内殿伺候的宫人与奶娘也悄然无声的离开了。   楚翘刚喝过参汤,面色稍有好转,她侧头看着脚踏上的摇篮,样子温和娴静,是萧湛曾经从未见过的模样。   葱白一样的手指轻触着小娃娃肉嘟嘟的面颊,她露出无比满意的笑意。   这个画面,萧湛在漫漫余生中再也没有忘却过,他这短暂却又漫长的小半辈子,最终所求不过就是眼前的温暖。   萧湛的视线落在了楚翘略显苍白的唇上,他眸色骤然微异,声线控制的极为平和,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楚翘没有拒绝,她很配合萧湛,给摇篮中的小娃娃盖上薄衾之后,她就下了榻。   因着身子太过虚弱,楚翘脚下不稳,险些摔倒,萧湛扶着她时,她依旧没有反抗。   萧湛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心头涌上一股狂喜,他多拿了一件披风裹在了楚翘身上,“地宫很冷,我怕你受不住。”   地宫?   楚翘当即明白萧湛要带她去见谁了。   楚翘点了点头,由萧湛搀扶着,缓步往坤寿宫的地宫走去,那里面原先是存放冰块与蔬果的。   自从她上辈子死后,地宫就变成了她的沉睡之所了。   地宫内烛火通明,照亮了满室的寒气。   楚翘惧寒,这一点萧湛是知道的,曾经坤寿宫一年四季都是繁花似锦,只因每年入宫之后,整座坤寿宫但凡有地龙的屋子都会烧起来。   萧湛已经褪下了一身的银甲,他单臂将楚翘搂入怀里,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楚翘身子一僵,她也很想放松下来,这个时候让萧湛掉以轻心才是她最应该做的事,可是她做不到。   她忍受不了除却梁时之外的男子对她如此亲密。   好在,两人一直在往前走,楚翘并不能确定萧湛是否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在看到水晶棺那一瞬,楚翘微微僵住了,那里面躺着曾经的自己,隔着厚厚的琉璃,还可见眼角淡淡的薄冰。   竟然陌生到了极致,楚翘仿佛不认识棺中人了。   “翘翘,这座冰棺是先.祖从极寒之地带回来的,里面曾经躺着先.祖最爱的女子。”萧湛道。   楚翘只觉一阵毛骨悚然,她看着棺中衣裳华贵,妆容精致的自己,迟迟说不出一个字出来。   萧湛他是疯了么?带她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见楚翘不说话,萧湛又道:“翘翘,回到我身边来,好么?梁时能给你的,我也能双倍给你。”   他果然是疯了。   楚翘不想成为梁时的负担,她被关在了坤寿宫,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但坤寿宫内的宫人依旧称呼萧湛为“王爷”。   可想而知,他还没有彻底成事。   也就说,宫外依旧有人与他抗衡着。   就在这时,一穿着宫装的太监疾步而来,许是事态紧急,这太监人还未至,就道:“王爷,奴才有急事禀报!”   此人看了一眼楚翘,似有防备。   萧湛道:“说!”   这人如实禀报,“王爷,梁大人带着人马逼宫了,此外,还有……还有先帝,先帝他也回来了!” 第81章 谁是谁非   身为男儿,朱谦在某种程度上很佩服梁时。   家国天下,儿女情长,总是两难全。   但梁时好像皆没有放下,他重情重义,是难得一见的好男儿。   朱谦与梁夫人只有几面之缘,可也能足以看出梁夫人那种骄纵的性子,就是梁时给宠出来的,换做任何高门大户的妇人,也不可能像她那样有恃无恐的过活。   罗一伦不敢再说下去,梁时的眉心蹙成一个丘壑明显的“川”字,他神色凝重,直直的看着宫门之上,似在隐忍着什么,时机一到,他即会一发不可收拾的爆发出来。   楚坤任禁军统领有些年头了,萧湛此前虽暗中削弱他的势力,但因着楚家百年威望尤在,楚坤调动部分兵马并没有多大的难事。   楚远骑马而来,啧骂了一句,“妈.的!若非是萧湛控了人.质,老.子现在就杀进去!”   国公爷前几日被请入宫喝酒,就是一场鸿门宴,梁时不是没有提醒过,但国公爷还是入宫了。   好在国公爷听了梁时一言,此前就有所防备,提前将兵符交给了楚坤与楚远兄弟两人。   这时,宫门从里被人打开,萧湛身着银甲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他身后是一个铁骑营的队伍,仗势宏大。   萧湛的视线与梁时对视,他甚至没有看朱谦一眼,在萧湛眼中,或许也只有梁时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敌手。   梁时的目光所及,从一片期望顿时变得晦暗无光。   但与此同时,他也微微松了口气,看来萧湛并没有打算将楚翘母女两人当做人质。这个时候梁时盼着萧湛对楚翘深情不渝,如此,他的傻姑娘也不会有危险。   今日该来的人都来了,萧湛这才看了朱谦一眼,“皇兄,好久不见了。”他肆意一笑,像是某种挑衅。   朱谦微微收敛愠怒,当初他并非非走不可,只是觉着累了,乏了,厌了,所以想要逃避了。   可他现在才发现,他错了。   即便他走了,萧湛终究还是执迷不悟,他总是以为全天下都负了他,但事实上,这世上,谁人又能顺风顺水?究竟谁是谁非,谁能说得清?   朱谦与萧湛对视,“三弟,你还不醒悟!炎帝他不欠你的,你收手吧。”   这句话对萧湛而言,好像是天大的笑话,至高无上的皇权,谁不想坐拥?醒悟?收手?   萧湛朗声大笑了起来,“皇兄是当了太久的出家人,不知道人本贪念么?我今日就要夺回本属于我的一切!”   楚远深深吸了一口气,萧湛蛰伏了数年,终于露出了他的本性了。   什么无欲无求,清心寡欲,都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发生在萧湛身上的一切,朱谦都知道,他们兄弟三人曾一块长大,萧湛的母妃死的不明不白,这其中原委,朱谦大约知晓一二,但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小,即便明白宫闱龌.龊,也无济于事。   朱谦因为明白他,懂他,理解他,所以当年他选择远走高飞了,他以为萧湛会点到为止,会念及皇家仅剩下的一条血脉,而手下留情。   朱谦胸口堵闷难耐,时光再也无法回到当年赤子之心时,他侧头看了梁时,对着他点了点头,大约与梁时达成了某种共识。   梁时从头至尾都没有开口说话,更没有提及楚翘,萧湛却笑了,是那种放肆癫狂的大笑,“梁时,有一事忘记告诉你了。”   萧湛一字一句道:“她体内的蛊毒已解!”   一言至此,萧湛好像在等待着梁时的反应。   梁时闻言,攥紧了缰绳,喉结处明显的滚动了几下,心头似被什么划过,感觉到失去了某样最为重要的东西,但与此同时,他也得到了一种释然。   从今往后,她在他面前都是最为真实的模样了。   梁时神色依旧,不急不躁不怒,“萧湛,你可知你这是谋逆大罪!”   萧湛脸色骤冷,他如今只是一个异性王,早就失去了名正言顺坐拥天下的资格。不谋逆,他如何能得到曾经奢望的一切。   可即便谋逆又怎样?   成王败寇,史书所记下的只有胜利者的荣耀。   梁时与楚家兄弟两人最为担心的依旧是宫内的人质。   这时,萧湛单手一挥。随即,一身着铠甲的将士押着几人走了过来。   很快,太皇太后,国公爷与炎帝都被押到了叛军阵营之前。   此时的萧湛,他脸上并没有胜利者的快意,他这个做法很卑鄙,如果可以有的选择,没有人愿意当一个小人。   可他必须要赢,所以不择手段。   梁时没有看到楚翘的影子,他知道自己还能自私,今日这种情况之下,他首先要保住的还是他的姑娘。   他虽是没有表现出来,但对于炎帝等人,能救则救,若是不能救……梁时会弃帅保车。   楚家兄弟两人惧是一凛,最怕的莫过于是此刻,无论如何抉择,都似乎是个死胡同。   令太皇太后万万没有想的事,她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自己唯一的儿子。   大周皇室子嗣凋零,太皇太后即便当年盛宠不衰,但也只有这么一条血脉。   见朱谦如今不仅活着,还遁入了空门,太皇太后心中有无数的疑惑,但眼下又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她眼眶微红,隔着数十丈之远,忽略了遍地的横尸,哑声道:“孩……孩子……”   朱谦顿时泪流满面,他的懦弱与无能伤害了不少至亲。   他也曾想过当一个好皇帝,可是他办不到,他没有那个帝王之术,也久久忘却不掉大皇兄的冤死,还有对萧湛的亏欠。   他知道萧湛的母妃因何而死,也知道萧湛早就对楚翘心悦已久,所以他干脆就逃了。   在萧湛欲要杀他那晚,他将计就计,直接逃之夭夭,远离了所有人渴望的皇权。   他以为这般轻松了,自在了,可事实上,他没有一天不是备受煎熬的。   坚守是错,放手也是错,怎么做都是错。   朱谦哽咽着,无颜面对太皇太后与炎帝。   当初朱谦走的时候,炎帝已经记事了,他自是一眼就认出了马背上那人是谁。   炎帝的亲生母亲是个卑微的宫女,却是朱谦的心头爱,但生下炎帝之后,就被暗中处决了。自此,朱谦与太皇太后之间就落下了嫌隙。   这也是朱谦为何执意要离宫的原因之一。   炎帝站在当场,半晌没有说话。他从小就被悄悄的养在太皇太后身边,若是父皇没有驾崩,他依旧是活在暗处的人。   可以这么说吧,因为朱谦的离开,才让他得以光明正大的存在这世上。如果当初朱谦与楚翘生下了皇子,这皇位就没他什么事了。   他曾经期盼过有父皇的存在,护他一路无风无雨,但是后来……这个称呼太过陌生,他偶尔还曾庆幸过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前几日听闻楚翘“死而复生”,眼下又见朱谦活生生的站在面前,炎帝等人已经完全能接受这样的惊讶了。   “三弟,你放过母后!”朱谦哽咽道。   萧湛不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别说是太皇太后一介女流了,就连国公爷与炎帝,他都没有打算直接处死。   他真正想要的是梁时的命!   这时,太皇太后再也熬不出,她熬了数年了,早就想歇下了,当初借住萧湛稳住朝堂不过是一时之需,萧湛是异性王,他早就失去了问鼎帝位的资格。   太皇太后以为他不会沦落到做乱臣贼子的地步,可世事难料,太皇太后还是输给了自己的软弱。   她稍稍缓和片刻,道:“萧湛,你这些年一直都放不下陈年恩怨,那我今日就尽数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哀家一人引起,你若是不甘心,你杀了哀家即可,旁人都是无辜的。你……你看在翘翘的份上,放了他们吧。”   太皇太后以为没有胜算了,萧湛自幼就是孤冷阴沉的性子,表面看上去还算是个正常人,可太皇太后知道他这是已经压抑了太久,内心早就成魔了。   萧湛没说话,神色漠然的看着已经狼狈不堪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事到如今,她只好道:“你母妃当年……的确是因哀家而死。”   萧湛唇角溢出一抹冷笑,闻此言,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夜色弥漫,空气中飘散着浓烈的血腥味。   梁时带来了一个神机火器营,他脸上是决然的态度,旁人可能不知道,他此刻内心在盘算着如何可怕的计划。   梁时的视线与萧湛相撞,确定楚翘不在当场,他单手举起,手中是神机火器营的令牌,只要他一声令下,整个皇城大门会在几刻之中化为灰烬。   楚远吓呆了!   “梁……梁时!你要做什么?皇上等在还在萧湛手中,你不得胡来!”楚远当即爆喝了一声。   楚坤也是惊了一身冷汗,他虽与楚远性子不一样,但也是与梁时一同长大的,三人时常一同习武,他自是知道梁时是怎样顾全大局之人。   若是神机火器营即刻发出攻势,大周最为尊贵的几人都会在顷刻间尸骨无存。   届时,皇家当真没有人了。   他梁时反过来,当不了功臣,反而会成为世人唾弃的乱臣贼子。   熟料,国公爷这时却对梁时道:“梁时,你动手吧,记得救下翘翘和孩子。”   朱谦与楚坤顿时蹙眉,二人齐齐看向了梁时。   楚翘还活在世上的消息,没有几人知晓,楚坤常年忙于公务,自然是不知道。   而朱谦更不可能知晓。他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僵凝,但片刻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他当年一走了之,欠了楚翘的。   楚远见不得梁时铸下大错,“梁时!你疯了么?若是翘翘知道你做出这种事,她不会原谅你的,我父亲还在对面呢!”   罗一伦早就说不出话来了,他揉了揉宽阔的肩头,只觉四肢无力,今日是要出大事了啊,梁大人除却施法号令之外,一直一声不吭,原来早就有了这样的盘算。   萧湛的唇角溢出一抹挑衅的笑意,仿佛根本不认为梁时会有这样的胆色。   换言之,梁时若是这般做了,楚翘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这是萧湛最想看到的。   萧湛突然伸手,将太皇太后拉到了跟前,之前对着朱谦道:“皇兄,这位就是你的好母后,她非但害死了我的母妃,还杀了你最宠爱的那个小宫女,而且……翘翘的死也与她脱不了干系。皇兄还想继续敬重她么?”   对萧湛而言,朱谦并无半分过错,他唯一的错就是当年娶了楚翘。所以,萧湛没有赶尽杀绝,他内心深处依旧期盼着亲情的温暖,即便他自己不愿意承认。   因为怕伤,所以伪装的刀枪不入。   朱谦是一个好兄长,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儿子,也不是好皇帝,更不是一个好丈夫。他天生软弱,也当不了皇帝。   他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女子,因着懦弱无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   朱谦有时候在想,是不是他的名字出了问题,所以命里多是委曲求全?   朱谦想起了炎帝的生母,他眸色微暗,他知自己不可能像梁时一样敢爱敢恨,“三弟,你够了!”   萧湛又笑了,“皇兄,你我好歹兄弟一场,我也不愿意逼你,你若是将梁时的头颅取过来,我便放过你母后!”   没错,萧湛做想要的可能并不是炎帝,亦或是朱谦的性命,他从头至尾最恨的人就是梁时。   这个人轻而易举就夺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梁时!”楚远又唤了一声,他活了三十多年,就没像今日这般紧张过。   梁时手中的令牌紧握在掌中,他还在思量,还在徘徊,还在有所顾忌,但只要他一声令下,整个大周朝怕是也要跟着颠覆了。   夜风忽然急促的吹了过来,晃动的火把光溢出淡淡的松香气息。   太皇太后看着不远处的朱谦,干裂的唇角轻轻动了动,像是说了些什么,无人能听见。   但朱谦却是明白了,他闭了闭眼,正想说已经不怪太皇太后了。可就在这一刻,太皇太后抬手握住了萧湛手中的长剑,她脖子前倾,神色决绝又坚毅的朝着那锋利所在之处划了上去。   顿时,众人屏住了呼吸,只见鲜血顺着泛着寒光的剑鞘溢了出来,划过半空,场面骇人。   朱谦泪落不止,“母后!母后……您这又是何必!儿子不怨您了……不怨您了……”   萧湛掌下一松,目光出现了一时的空洞,他看着太皇太后的身子轻飘飘的自面前落下,那抹刺眼的红令他的记忆无法逃避的涌了上来。   那年,母妃打入冷宫,太皇太后将他接到了锦华宫,之后他就时常能见到两位皇兄,他以为太皇太后是真心待他,可身边的嬷嬷告诉他,越是亲近的人,就越会背叛他。   后来,萧湛的话越来越少。   因着太皇太后之故,他时常能见到楚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极了她,能见到她的那一日,他整个一天都是不一样的。   太皇太后明明知道他喜欢楚翘,可还是将楚翘许配给了太子。   因为太子才是她的亲儿子,她需要镇国公府成为太子的后盾。   从那时起,萧湛就彻底就与太皇太后疏远。   他本不在意太皇太后,但此时此刻,他垂眸冷冷的看着太皇太后的尸首,竟有了一刻的失神与落寞。   炎帝依旧呆立当场,他早就听过风言风语,大约知道他的生母是怎么死的。   所以,炎帝这些年一直与太皇太后置气,可他从未当面质问过,太皇太后为人和善,她怎会做出那种事……   可,来不及了,他想问清楚也没有机会了。   炎帝与国公爷都是是被人禁锢着的,即便想救下太皇太后也无法。   太皇太后的自缢,并没有让梁时有所动容,他的双眸彻寒,单手握着令牌,依旧高高举着不曾放下。   楚坤与楚远互视了一眼,他二人皆知道萧湛疯了,梁时他也疯了。   若不制止梁时,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一清越的声音传来,随着她的走近,梁时,萧湛,炎帝,朱谦等人都纷纷望向了她。   楚翘的视线却落在了太皇太后的沾着血渍的尸首上,她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她天真的以为,萧湛只是想要皇位,他不会真的赶尽杀绝,没想到杀戮来的如此之快。   楚翘半晌没有说话,她抬头看了一下双方对峙的势力,好像梁时已经占了上风了,只是萧湛还控制了整个皇宫与人质,梁时没有法子直接杀进来。   可方才隔着数丈之远,楚翘明明看见梁时就要发动攻势了……   他丝毫也不顾及炎帝等人?   楚翘看着她的夫君,顿觉鼻头酸涩,上辈子疼宠她的人有很多。但其实,真正一门心思为了她好的人,只有梁时。   梁时的手缓缓放下,他看着他的妻子,内心恐慌又心虚。   楚翘当即移开了视线,没有再多看梁时一眼,好像已经不再眷恋。   夜风瑟瑟,带着几分萧凉。   梁时方才还像个佣军踏马的将军,可是此刻他眸色微殇,隐有一丝害怕的神色,几日未睡的他,容色憔悴的可怜。   眼下双方势均力敌,两日厮杀之后,梁时已经渐渐掌控着京中势力,眼下唯一的难处就是皇宫这一块。   原本,他真的可以不顾及一切的冲杀进去,可楚翘偏生在这时候出现了,他的傻姑娘连看都不愿意再看他了。   那些日夜的两情相悦果然都是因着痴情蛊之故。   梁时眸中透着淡淡的伤怀,他眸光紧紧的锁着不远处的年轻姑娘,喉咙干涩,哑不成词。   这厢,楚翘看了看太皇太后的尸首,又看了看萧湛,她道:“求你了,放过我父亲与皇上。”   她的话软软的,有气无力。   萧湛从来都难以抵抗她的娇弱的温柔。   就像多年前一样,她在自己面前乔模乔样的假哭,萧湛当即就答应了辅政。   炎帝等人是萧湛用来对付梁时的把柄,他不可能轻易答应。   炎帝呆了半晌,喊了一声,“母后?”   国公爷也看着他的心肝女儿,“翘翘……你别再管我们了!”   楚翘似乎没有听见,她缓缓朝着萧湛靠近,以仰望的姿势看着他,“算我求你了行么?只要你答应,我日后再也不见梁时了,我和宝儿都是你的。”   这话很动听,像上瘾的□□,让萧湛一时间意乱神迷。   他煎熬了数年,内心早就扭曲成魔,他曾幻想过世间谁人可敛他半世癫狂?   是她!   他从一开始就喜欢的不得了的姑娘。   皇宫内聚集了大量精兵,即便外围已经被梁时所控制,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攻破进去的。若非如此,梁时不会想着动用过最后一招。   梁时眸色暗淡,他看着楚翘站在萧湛面前,两人竟然诡异的相配,曾经的梁时从来都不这么认为。   掌心有些痛,是铜制令牌割破血肉的感觉,这痛感让梁时稍稍残留着一丝的理智。   就算楚翘体内已经没有痴情蛊,她对他的情义不复存在,可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   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撇清的。   不得不说,萧湛动容了,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道:“你先回去,待我一统大业,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什么?姑母都死了,还有炎帝与父亲他们?还要死多少人?   楚翘没有离开,她又上前一步,挨着萧湛无比之近。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萧湛极为在意之人,即便她这般靠近,萧湛身边的人也无人觉之奇怪,毕竟她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   纤细,消瘦,羸弱,似乎风一吹,她就要立即倒下去。   萧湛享受着这样的挨近,但与此同时他更是想让梁时看看这个画面。   就在萧湛准备应下时,突然感觉到腹部一阵刺痛,然而随即更加疼痛的……却是他的心。   萧湛看着面前绝美的女子,她唇角还挂着淡淡的轻笑,有憎恨,有厌倦,也有悲色,但独独没有爱意。   萧湛低头,看着楚翘插入他腹部的匕首,还有那滴滴落下的鲜血,他嗓音无温,但也不怒,只是透着无尽的悲凉,“你当真这么恨我?”   匕首是楚翘此前就带在身上的,她没有把握对付萧湛,所以又让花木暖在匕首上沾了毒。   她与花木暖都被众人监视着,没有致命的□□,但以花木暖的本事,要想弄到麻痹全身的□□,也并没有多难。   楚翘抽回匕首,葱白的指尖上沾了血,她看着萧湛在她面前缓缓跪下,她道:“我不恨你,我只是觉得你可悲。你记住了所有的不公平,忽视了你原本可以拥有的东西。你可能从不知道,姑母和表哥他们都是真心待你的。就连我……也曾是。”   一阵急促的箭矢声凌空传来,楚远拔尖射下了萧湛的旗号。   擒贼先擒王,萧湛被伤,他的人立即开始急了,有人拔剑上前抵住了楚翘的脖颈,就在千钧一发的那一刻,萧湛猛然间又像是花了所有的力气,将楚翘挡在身下,“住手!”   跟随萧湛的人都已经觉得不值了,即便这个女子伤他如此之深,他竟然还以身护着她? 第82章 欢喜之至   梁时没有离开,可他身上的血渍着实明显,有些已经地方颜色暗沉,像是几日前就留下的。   他和楚翘的状态都不太好。   梁时握着楚翘的细腕没有放开,掌心炽热到能将楚翘给融化了,他终于开口问道:“痴情蛊……不在了?”他注视着楚翘的眉眼,一字一句问道。   楚翘不是一个煽情的人,可还是抽着鼻子,委屈极了。   当着梁时的面,她总是无法控制的当一个小女子,抽泣道:“是啊,这伤口就是因为解毒所致,他们足足放了三刻钟的血,我都快不行了。”   梁时的手一颤,眸色闪过一抹杀意,但在看着小妻子微蹙的眉头时,旋即又温言细语的安慰了一句,“日后给你好好补补,会补起来的。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楚翘还以为梁时会忙着重整超纲,他这样赖在她身边,倒不像是个手段雷霆的梁阁老了,跟市井小夫郎没甚区别。   楚翘突然破涕为笑,“等宝儿回来,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此言一出,楚翘神色一正,前所未有的认真,她张开双臂拥住了梁时精瘦的腰肢,脸贴在了他染着血渍的胸膛上,“梁时,我心悦你。”   梁时身子僵住了,七尺男儿的一颗冷硬之心突然之间化作春日绵绵,转而也抱紧了她,二人体息相缠,皇宫那边如何厮打都与他无关了。   毕竟,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她还要重要?   稍过片刻,楚翘面露难色,“梁时,你说日后如何是好?他们都晓得我是谁了……”   楚家这边倒是无所谓,主要是朱谦回来了,这人还曾是楚翘的夫君……另外一人还有炎帝,以炎帝的性子,如何会让他曾经的母后给梁时当妻子?   梁时好像并没有当回事,他轻轻放开了楚翘,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见她如斯消瘦,梁时隐有不满,可眼下他是一句斥责也不想提,吩咐了一声阿福,“伺候好夫人沐浴更衣!”   之后又对楚翘道:“你先休息,我一会就过来看你。”   楚翘点了点头,萧湛虽是暂时事败了,但他终归是掌权一时的摄政王,肯定是留了后手。   梁时离开后,楚翘这才去了净房,可一个人待着时,她瞬间想起了姑母惨死之状,心中又是一阵颤栗,梁时才刚走,她又想他了。   仿佛只要有梁时在身边,她才能无所畏惧。   *   一个多时辰之后,天色大亮,似乎时隔一夜之后,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阴沉了几日的天际,终于彻底放晴了。   如影和如风回来禀报时,梁时已经换洗过了,他吩咐了下人将梁府大院里里外外用清水冲洗了一遭,之后还洒上了花露。   他梁时暗暗发誓,这将是梁家最后一次的动荡。再有下次,任谁不饶!   如影壮胆道:“大人,摄政王他……领兵逃了,连同四小姐也一并带走了。花姑娘还活着,据她所言,她好像听到摄政王是带着四小姐去了岭南。”   岭南是萧湛的老巢,当年他还没有辅政时,他的封地就在岭南。   梁时长袖一挥,正要去后院见楚翘,却见楚翘已经立在了房门外,她消瘦了太多,白皙精致的下巴尤为明显,像朵雨中飘摇的莲花,憔悴清丽。夫妻两人相顾无言,片刻之后,如影与如风先后退了下去,楚翘这才哽咽了一句,“他要怎样才能将我的宝儿还给我?!”   楚翘说这话时,双手在颤动,萧湛口口声声说心悦她已久,可是所作所为,有哪一桩不是在伤害她?   萧湛明明知道她离不开孩子,可他还是将孩子给带走了。   梁时上前将楚翘拉入怀里,一边安抚着她,一边道:“我们的女儿不会有事,你放心,我会将她全须全尾的给你找回来。”   楚翘没吭声,她知道这件事不容易,而且她突然想起了昨天夜里她从坤寿宫出来时,守门的宫人并没有阻挡她,却独独扣下了她的孩子。   她以为这是萧湛的某种试探。   而她失败了,所以萧湛为了惩罚她,这才将她的宝儿给带走了。   伏在梁时怀里抽泣了半晌,楚翘一直不肯抬起头来,她昨夜要是不出来,就不会与宝儿分开了,可倘若真是那样,事情又朝着另外一种境地发展。   于她而言,这几日的经历已经能将她彻底打趴了。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不曾这般哭过,“她那么小就经受这些,日后将她找回来,你可得好好疼她!我们的宝儿,她将来不出嫁,一定要招上门女婿!”楚翘喃喃道。   梁时什么都依她,“嗯,好。”他的女儿择婿,一定会是万里挑一的男子,梁时此刻是这般打算的。   当日,镇国公与楚家兄弟两人都来了梁府,几人都没有提及昨夜梁时的疯狂举动,多半是来看楚翘的。   事发突然,楚家人还没彻底弄清楚状况,见楚翘神色蔫蔫的,楚家人也跟着焦虑,他们当然知道楚翘是怎样的性子,她如此颓唐,这肯定是熬到了一定境地了。   梁时吩咐了人出去追踪萧湛之后,就一直陪在她身边,楚翘还劝他,“梁大人就不怕同僚笑话你整日只知道围着夫人打转。”   每到这个时候,梁时不说话,只是坐在她身边,陪着她坐看云卷云舒。   楚翘又劝他,“梁时,还是你亲自去找宝儿吧,其他人我不放心。”   可梁时又说,“但我不放心你。”   楚翘便无话可说了。   楚家的人过来时,见梁时与楚翘两人都有些神色疲惫。   花厅内还摆放着之前孩子用过的摇篮,楚翘神色呆滞,一直盯着那摇篮看。   国公爷瞧见这一幕,自是心疼不已,他曾经失去过女儿一次,当然明白这其中酸楚,“翘翘……”   随即,楚坤与楚远也唤了一声,“翘翘,别担心,皇上已经派了暗卫出去追踪了。哥哥们也会替你找孩子的。”兄弟两人小心翼翼,生怕吓着她。   楚翘转过脸来,看着父兄和梁时都在她身边,她突然觉得老天待她其实已经算是好了,是她自己太贪心,总以为能两全。   若是昨天夜里,她没有离开坤寿宫,她的宝儿此刻说不定还在她臂弯里说着牙牙语。   楚翘点了点头,生硬的喊道:“父亲,大哥二哥。”   楚夫人并不知道实情,事发突然,加之朝廷如今急需整顿,关于楚翘的身份,过一阵子再告诉楚夫人也不迟。   国公爷忙应了一声,“好女儿,父亲在呢!”   楚坤与楚远还有公务在身,劝解了几句之后就打算离开,但见梁时并没有立即回朝的意思,两人欲言又止。   *   转瞬,太皇太后的殡葬仪式就结束了,这一日,炎帝派了司礼监大太监连续走动了三次,才将梁时请入了宫。   当天夜里,梁时为了杀萧湛,的确不打算顾及炎帝等人的性命,即便梁时最终没有付出行动,但事实上炎帝完全可以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   但炎帝今日单独见了梁时,御书房没有旁人,仅剩的两个宫人也先后退了出去。   炎帝从龙椅上下来。   他此前从不觉得这把龙椅坐着有多舒坦,直至被萧湛挟持之后,他才真正明白身为上位者的优势。   见梁时眉目清冷的站在自己面前,炎帝自是知道梁家四小姐被萧湛带走一事,“老师,朕不怨你,朕……只是想见见她。”一言至此,他添了一句,“朕要见母后。”   梁时此前就知道炎帝对楚翘的心思,梁时并不太愿意,而且很介意,如果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是炎帝,一早就被他给处理了。   炎帝自觉理亏,他干的那些荒唐事,梁时都知道,炎帝尬咳了一声,又道:“父皇他又离开朕了,皇祖母也走了,朕从小到大,身边没有几人,朕对母后……不会再不敬,朕只是想她了。”前所未有的想。   炎帝自我辩解道。   梁时依旧神色清冷,他也没有打算为自己昨夜的行径辩解,沉稳内敛的脸上隐露不耐烦,他道:“臣不做了主,臣都听内人的。她若不愿意见皇上,臣也无法。”   炎帝:“……”这是直接回绝他了?他见自己的母后怎么了?   次日,炎帝以服孝之由遣散了身边所有与前世的楚翘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包括他搜罗的宫女也没有一人是留下的。   日子就这样一闪而逝,岭南那边依旧没有消息回来。   楚翘已经坐立不安了,她脑子里宝儿的模样已经模糊了,她的宝儿每天一个模样,她若是再见不到她,人都要疯了。   梁时照常列班入朝,直至一日傍晚,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在恒顺胡同外响起。   如影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府,人还没来得及喘气就去见了梁时,“大人,这是岭南给您的书信。”   那封信上还滴了封蜡,“萧”字赫然醒目。   梁时当即接过信封,他打开一看,之后大步往后院走去。   楚翘已经颓唐了数月了,即便梁时再也不控制她的吃食,她也是茶饭不思,隔壁楚家的人也无法哄她高兴。   为人父母了才能真正明白其中的牵挂。   见梁时大步而来,楚翘以为是有消息了,忙站起身问:“宝儿回来了?”她满目期盼。   梁时将信封递给了她,楚翘一看,这上面是萧湛的字迹,而且他在信中说,若想让孩子回来,只有一个法子:让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去岭南交换孩子。   梁云翼与梁云奇是萧湛的亲侄儿,加之萧湛对已故大皇子的敬重,兄弟两人去了岭南也不会受罪。   可问题来了,萧湛是带着叛军离开的,他去了岭南之后,当即自封了岭南王,占据一方,继续与朝廷对峙。   若是不彻底铲除了萧湛,日后只怕江山还会动荡。   但岭南地处险峻,并非一时半能攻下的。   有孩子在萧湛手里,梁时与炎帝都不敢直接发动攻势。   若是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两人在岭南,梁时一定会力保岭南的安稳,绝对不会让炎帝对岭南下手。   萧湛……这是想了一个两全之策!   “你愿意么?”梁时问。   楚翘能愿意么?拿着别人的儿子去换自己的女儿?她能这么自私么?   孩子的确是她的命没错,可梁云翼与梁云奇日后难道就待在岭南不回来了?   楚翘陷入了两难之中,她看着手中的唯一的希望,却是不知作何答复。   梁时道:“萧湛想让云翼和云奇去岭南的缘故,一来是想让他二人留在身边,二来他是想让朝堂不干涉他。”   梁时的话,楚翘都能明白,“可……可云翼和云奇能同意么?”   其实,萧湛想利用两个孩子让梁时牵制住朝廷,好让岭南安稳。因着萧湛在意梁云翼与梁云奇,梁时也同样在意。他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即便没有血缘,也已经当做亲儿子了。   与此同时,梁时也想让那兄弟两人将来与朝廷化干戈为玉帛。   可若是换做旁人在岭南辅政,后果就难以想象了。   梁时道:“我再想想,你看你,这阵子瘦的……”梁时看着妻子憔悴的模样,想了想,又道:“对了,皇上说下月宫里设宴,你去么?”   楚翘看着手中的信笺沉默。   梁时又道了一句,“皇上他想见你。”   楚翘任谁都不愿意见,“我的小姑娘没回来,我哪也不想去。”   说着又揪着梁时的衣襟,好一番抽泣,片刻之后,才放开了梁时。这几个月,梁时才明白女人是水做的这个道理。   梁时低头看着被她揉皱的衣襟,他淡淡一笑,“翘翘,一切都会好的,你要信我。”   萧湛愿意用孩子换梁云翼与梁云奇,看来他终于打算放弃了。   *   冬去春来,曾经的一对少年郎,如今已经变声了,身段颀长挺拔。梁时看着他二人,眸露欣慰之色,也不枉他当年冒死救下了他们。   两人齐齐跪在梁时的跟前,先后磕了三个响头。   梁时一贯严肃,但他对兄弟两人是真的好。   梁云翼与梁云奇已经知晓了所有真相,对梁时除却感恩之外,还有难以言表的敬重。   梁云翼道:“父亲,您放心,我和二弟去了岭南之后,知道该怎么做。待三叔百年之后,儿子会让岭南归顺朝廷,儿子发誓,只要有儿子在一日,岭南与朝廷绝无战事发生!”   梁云奇没甚大的志向,他只想写写话本子,没事作作画,此番是带着任务去岭南,他满口应下,“父亲,我和大哥一定会把四妹妹换回来。只是……日后父亲和母亲,可会去岭南看我们?”   梁时微微一笑,点头道:“你母亲很舍不得你们。”   这一天,梁家摆了酒馈给兄弟两人送行,隔壁楚家人也来了,楚二还真有点舍不得兄弟两人,连连灌了几杯酒下肚。   “二舅舅亲自送你二人去岭南,只要萧湛那厮不暗中做鬼,二舅舅会时常去看你们。”   楚翘安静的坐在一侧,看着她的继子继女,美丽的眸子里润着泪,她最是讨厌这样的离别,可梁时昨天晚上告诉她,人生在世,总要有舍才能有得。而且,梁云翼与梁云奇身份特殊,或许去岭南也是最好的出路。   好在萧湛不会苛待梁云翼与梁云奇,楚翘这才稍稍心安。   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了,日子越往后,楚翘越是无法镇定下来。算着日子,梁云翼与梁云奇早就到了岭南,可二哥一直没有送消息过来。   梁云翼与梁云奇是楚远亲自送去岭南的,孩子也由他带回来,所以楚翘并不担心路上会出岔子,她对二哥的本事还有很有信心的。   这一天,探子回来送了信息,说是楚二公子已经到了城门外了,楚翘急急忙忙带着家中诸人启程去相迎。   梁时也提前下了衙,他牵着妻的手,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手心冒汗。   梁时眸露无限溺宠,他竟然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姑娘已经是为人母的妇人了。   楚远这一路上可谓是过足了舅舅瘾,并且利用机会和小家伙建立了深厚的情义,以至于路上稍稍拖延了时日。   小家伙就要一周岁了,还能看出数月之前的小模样,但不知道怎么养的,已经长成了敦实的粉团子,她坐在楚远怀里摇着拨浪鼓,一路乐呵呵的,瞧见自家的爹爹和娘亲,似乎已经认不出来了,还不肯定从楚远身上下来。   楚翘想孩子想的厉害,真正看到孩子了,她又不敢靠近,她不知道眼前这敦实的团子是不是她的小姑娘。   她头发浓密,还用红绳头心扎了一个小束头发,双眼大而灵动。   梁时伸手去抱孩子,小东西有点排斥,但见梁时面容严肃,她也不敢反抗,一脸憋屈的样子,好像落入爹爹怀里是一件无比委屈之事。   梁时双手搂着孩子,放在手中掂了掂了,一贯严肃的他当场将小团子举高高,那清冷的眸色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小东西,你可算是回来了。”   下团子丝毫不害怕这样的动作,反而乐呵呵的笑了起来,踢着两条小短腿,似乎还想继续举高高,发出一阵“嘎嘎嘎”的笑声。   梁时抱着小团子,递到了楚翘跟前,对她说,“有些重了,你怕是抱不动。”他眉眼染笑。   楚翘顿了一下,伸手去抱,果然是重了太多,她抱着有些吃力,“婉婉,我是娘亲,你还认得娘亲么?”   小团子只觉楚翘身上软软的,香香的,她嘴里不知咕噜了什么,继续笑眯眯,一双小手就没停止过晃动,实在是调皮,与此前在襁褓里的样子截然不同了。   梁时也想她了,只是男人的表达方式终归内敛了些,尤其是梁时这样的男子,除却私底下与楚翘在一块之外,他给人的感觉多半都是冷漠无温的。   但小团子终归是他梁时的女儿,即便再怎么变样子,他一眼也能看出来。   楚翘抱着沉甸甸的小东西,时隔数月,眉目终于染笑,见小东西咧嘴笑时,粉色的牙龈上还冒出了几颗小牙,楚翘忙指给梁时看,“我们宝儿长牙了呢,回家后,娘亲给你准备好吃的。”   看着妻女俱在身侧,梁时唇角微扬,长臂搂住了二人,缓缓往马车那侧走去。   *   四小姐回来的消息一经传来,楚梁两府的人都过来看她。   小团子喜欢热闹,也不怎么认生,除却最喜欢她二舅舅之外,其他人都差不多,见谁都会咧嘴笑。   楚翘失而复得之后,一步都舍不得离开孩子,晚上亲自给孩子洗澡时,才发现小东西长了白嫩嫩的一身肉,小肚子上一圈一圈的,看着她坐在木盆里玩水,楚翘觉得整个人都圆满了。   “宝儿,喊娘亲好不好?”楚翘哄道。   小团子“嘎嘎嘎”笑几声,也不晓得有没有听懂。   梁时进屋时,楚翘正抱着小团子上榻,这么大的孩子最是调皮,她还不会走路,爬起来却是厉害。楚翘还没来得及给她穿衣裳,她就一个劲的爬到床尾去了,捉都捉不到。   楚翘担心她着凉,也跟着爬上去,可小团子还以为娘亲跟她玩耍,她转头又往另一个地方爬。   楚翘本就柔柔弱弱的,这可如何能抓到?   梁时:“……”他唇角一抽,上前几步,伸出上臂将小团子提了过来,正色道:“不准胡闹了。”   小团子抬脚就踹了下去,肉嘟嘟的小脚一下就挨到梁阁老俊美的脸上。   楚翘一愣,瞬间开怀笑了起来。   梁时虽是依旧绷着脸,但唇角却是微微动了动,他一掌轻易将小团子摁在了被褥上,对楚翘道;“快些给她穿衣裳,让奶娘抱走。”   楚翘面颊突然涨红,自从孩子去了岭南,他们再也没有亲热过,夫妻两人已经旱了快有大半年了。   可楚翘才刚接回女儿,她当真舍不得,给小团子套好小衣裳之后,她低低道:“若不,让宝儿跟我们一块睡吧。我舍不得她了。”楚翘揪着梁时的衣襟,媚眼流波。   梁时本就想了,这番一撩拨,他突然将楚翘摁在了榻上,“你心悦我多一些,还是喜欢宝儿多一些?”除却痴情蛊清楚之后,楚翘一直不曾主动过,梁时说话时,带着某种隐忍。   阿福站在外间,听着内室的动静他,她实在没忍住,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就见大人正结结实实的压着夫人,唇附在她耳边,好像说了什么。夫人咬着唇,姣好的容色已经红成了六月的晚霞。   更让阿福惊讶的是,四小姐这个时候也爬过去,学着她爹爹的样子,也去咬她娘亲的耳朵。   阿福:“……”这样真的好么?她要不要进去将四小姐带走?四小姐机灵,若是记住了这场景该咋办? 第83章 喜结连理   梁时的脸上没有慈父的笑意,一开始迎回小团子时,他的确是心存欢喜与庆幸。   老天念他不算大奸大恶,又将他与楚翘的骨肉还了回来。   大半年之前,小团子还在襁褓中,她只有巴掌大的模样,即便淘气也是瞧不出来的。   可此刻,梁时已经对面前的小团子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小团子嘴里咿咿呀呀的不晓得在说些什么,她的牙齿还没有长全,揪着梁时手指就放在嘴里啃了起来,而且津津有味。   梁时的指尖一阵微痒,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伏在他肩头的妻,见她眉目染笑,梁时突然就释然了。   只要妻子高兴,小东西调皮一点也没甚大不了的。   毕竟是个姑娘家,长大之后就该腼腆了,梁时再一次宽慰自己。   半晌之后,小团子终于在她爹爹的胸口睡着了。   爹爹胸膛宽阔,随着呼吸,还一起一伏的,小团子非常享受这样的亲近。   梁时与楚翘都没有睡下,两人交换了眼色,好像达成了某种共识,梁时将小团子抱起,轻放在了脚踏上的摇篮里。   当他再次上榻时,楚翘已经双颊若桃了,她眼神闪烁,低喃了一句,“我都……不太习惯了。”   小团子被萧湛带走之后,楚翘一直魂不守舍的,她与梁时虽是同床而眠,但也只是相互拥着,的确好些日子没有亲热了。   梁时却完全不一样,一切还是轻车熟路,就连解开小衣的动作也是行云流水,还带着一丝痞子气息。   梁时将她拉到身上,咬住她的耳珠子,嗓音低迷道:“无事,我会让你很快习惯。”   床榻发出暧昧的摇晃声,此前的楚翘是热情奔放的,而今日的她却有些含羞带怯,好像与梁时还是头一遭,即便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小团子,可所有的亲密还是如初时的悸动。   小团子调皮归调皮,但晚上睡得十分憨实,楚翘好几次险些就惊讶出声,梁时却笑话她,“休惧,她醒不了。”   事后,楚翘已经软趴趴的像只被霜打的茄子,梁时拧着棉巾给她清洗,见她媚眼如丝,面若夹桃,梁时才刚消散下去的心思又涌了上来,他准确无误的将棉巾抛入了铜盆中,再次欺身而上,诱惑道:“再生一个?”   楚翘未来得及埋怨,只剩下哼哼唧唧了。   摇篮里的小团子好像做了什么美梦,闭着眼睛乐呵呵的笑出声来。   夫妻两人身子一僵,待抬头望去,却见小团子还在熟睡着。   梁时:“……”他隐隐感觉这孩子将来会让他颇为头疼。   *   梁四小姐回来之后,楚翘休养了一阵子,很快就容光焕发,她给花木暖寻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刚及弱冠不久的一位教书先生,家住大兴,是个秀才出身的男子,相貌清俊儒雅。   起先,除却这位教书先生之外,楚翘还给花木暖相看了几位达官贵人,但因着种种缘由,花木暖皆没有相中。   倒是教书匠让她心动了。   花木暖早就没了至亲,苗疆离着京城又是路途跋涉,故此楚翘就提出让花木暖从梁府出阁,婚事由她全权操办。   即便到了如今,花木暖对楚翘还是存着几分畏惧的。   她总感觉楚翘并非是尘世中人,而且楚翘原本就是皇太后转世而来的魂,楚翘说婚事如何操办,花木暖也不敢提出半分质疑。   再者,梁家对她的确已经仁至义尽了,她也没什么过多的要求。   入秋之后,楚翘就亲手开始操办婚事,梁府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喜事,楚翘觉得应该大办一下。   唯一的遗憾就是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两人身处岭南,不过两兄弟倒是时常寄书信回来,还会捎带一些话本子与画册。   这一天下午,楚翘在花厅下看着梁云奇亲自写的话本,她看得出神,梁时过来之后,她才察觉。   见楚翘一直笑眯眯的,梁时瞟了一眼她手中的话本子,问道:“哪里来的话本子?”   楚翘道:“是老二写的,我就知道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   梁时唇角猛地一抽,男儿大丈夫应当以大业为重,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写话本子这种不入流的玩意儿,梁阁老至今瞧不上。   但碍于楚翘的缘故,梁时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觉他的两个好儿子都让萧湛给教坏了。   而且,他的小团子之所以如今这般顽劣,估计也是跟着萧湛生活了一阵子的缘故。   萧湛将矛头统统指向萧湛,如此,内心好受了很多,他伸手夺去了楚翘手中的话本子,道:“婉婉会说话了,这孩子懂事早,你……要以身作则,日后这些东西少看。”   楚翘面露不悦,梁时还是喜欢管着她,她这人本就懒性很大,一年前那场宫变之后,她身子严重亏空,大伤了元气。即便梁时勤于房.事,她的肚子至今没有动静。   好在婆母从来不催促,家中有了小团子之后,整个梁府一天到晚鸡飞狗跳的,也不晓得那么点大的小家伙哪来的能耐?   楚翘的香料生意已经从京城传到了波斯,她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富婆,还在城郊购置了不少田产,种了大量的花卉,说是要提炼精油。   楚翘愈发会打理花卉了,深秋的庭院中,秋菊满园,各类菊花开的灼灼灿灿,梁时已经习惯了到处都是花卉的梁府,隔壁的楚家动不动就要接着楚翘回去小住几日,梁时若是不依着楚翘,怕是会失了人心。   石案上摆着刚插好的花,楚翘瞪了梁时一眼,“婉婉虽是姑娘家,你总不能日后一定要逼着她看《女戒》吧?我的女儿将来可不能三从四德,她得过她想要的日子。梁时,这可是你欠着她的!”   楚翘一直惦记着小团子刚出生时候的模样,找到借口就怪罪梁时当初苛待了还在腹中的小团子。   梁时哑然,他在石案上落座,目光紧紧躲着楚翘殷红的唇,之后突然倾身过来,狠狠啄了一口,发出暧昧明显的声音。   阿福等人已经见怪不怪,纷纷撇开视线也不敢多看一眼。   梁时放开楚翘时,她唇上已经微肿,不知道是梁时太能折腾,还是她太禁不住折腾了,总之每次亲热之后,楚翘瞧上去都像是被人欺了一样。   楚翘对话本子的热衷依旧未减,是梁云奇那小子亲手所著的话本子,她更是要看了,未免梁时当真禁了她的这点嗜好,楚翘转移了话题,“梁时,花姑娘还有一个月就要出阁了,我拟的嫁妆单子,你可同意?”   梁时无心在意这些琐事,再者,那点嫁妆,他更是不在意,“你看着办吧,届时长姐与罗大人的婚事,也由你来操持。”   楚翘点了点头,梁温与罗一伦的婚事就在下下个月,梁府在年底有两桩喜事要办。   梁时看着楚翘愈发丰腴粉白的脸,问她,“若是觉着累,就让老三帮衬着你。”   梁云玥的存在,只是为了当初瞒天过海,有一事,楚翘一直想问,“梁时,玥儿是从哪里抱来的?”   梁时想要弄一个孩子过来,还是易如反掌的,他没有隐瞒,“从城郊买来的,她家中贫寒,就留在府上吧。”   楚翘自然不会将继女赶走,她只是觉着惋惜,又听闻梁时提及梁云玥的亲生父母如何狠心,楚翘打算永远瞒着这个秘密了。   这时,月洞门处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响,四小姐走到哪里,身后都是跟着一群伺候的下人,即便人手过多,也都被小团子累的团团转。   她自从会走路之后,梁府上下就没有她摸不到的地方。   自从深秋之后,小团子身上穿上了薄薄的夹袄,乌黑的头发梳成了两只小丫髻,上面缠着银铃铛,一路走来,叮当作响。   楚翘之所以将她打扮成这样,纯碎是为了方便寻找她。   前阵子,小团子不声不响躲进了箱笼里,楚梁两府险些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寻到她。   最后,这小团子在箱笼里睡足了,她自己爬了出来索要吃食,那日当真吓坏了楚翘。   故此,小团子除却发髻上绑了铃铛之外,手腕上也有两串银铃铛。   “娘亲!”小团子的声音格外清脆,像沾了蜜一样。   小团子可能不太喜欢黏着她爹,毕竟她爹一天到晚都是严肃这一张脸,没有娘亲温柔。   楚翘朝着小团子张开了双臂,小团子乐呵呵的飞奔了过来,“娘亲,娘亲,吃糖糖。”她手里攥着松子糖,喜滋滋的递到了楚翘的唇边。   楚翘忧心她的小乳牙,问奶娘道:“这松子糖是从哪里来的?”她已经禁了小团子的松子糖了。   奶娘有些为难,但梁时就在花厅内坐着,当着梁阁老的面扯谎,这不是找死么?   奶娘道:“是楚二爷给小姐的。”   楚远已经成婚了,他动作倒是利索,成婚一年便生下了儿子,楚家二奶奶刚出月子没多久又怀上了。这不,眼看着又要临盆,而且他还纳了两房美妾,妾室的肚子也有动静了。   楚远还借此嘲笑过梁时。   梁时每次都是阴郁着一张脸面对他,晚上抱着楚翘折腾够了才舒心。   楚翘生不出儿子,虽说梁时与梁老太太从未说过什么,但楚翘自己有些急了,梁云翼与梁云奇如今在岭南,家中没有男嗣不行。再者,为了她的婉婉,她也必须得生儿子,将来婉婉也能有个依靠。   “婉婉乖,糖糖不能吃,会长虫子的。”楚翘哄道。   小团子很机灵,她当然知道不能轻易吃,所以才过来询问娘亲的意见,得到娘亲的许可,她才敢吃,不然爹爹又会将她提起来训斥她。   小团子面色不悦了,她转头看了一眼梁时,更加忧郁。   楚翘心软,对梁时道:“若不,就让孩子吃一块吧。”   梁时蹙眉,他这人一贯严于律己,这世上也只对楚翘格外相待,其他人都得服从他,更何况这松子糖还是楚远给的。   一想到楚远那种嘚瑟的脸,梁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梁阁老严肃的对小团子说,“不可吃糖,会坏牙。”   爹爹的话总是带有威慑力,府上的人都怕爹爹,连带着小团子也渐渐觉得爹爹是个很可怕的人。   好像爹爹只有在和娘亲在一块的时候,他才会笑。   小团子瞅了瞅掌心已经有了稍许融化的松子糖,又可怜巴巴的瞅了瞅娘亲,撇着嘴道:“就添一下,好不好嘛?”   楚翘的心都快碎了,又瞪了一眼梁时。   小团子是梁时的头一个孩子,人家初次当爹,都是将孩子当做掌心宝,他倒好,愈发的对小团子严肃。   不是梁时心狠到了这个地步,而是这半年以来,他严重发现他的女儿可能与其他小姑娘不太一样……   若是不严加管教,后果不堪设想。   罗一伦过来串门时,小团子也没能吃上松子糖,梁时是铁了心的要严管她。   不过,罗一伦又给小团子带了不少好玩的东西,小团子从中挑选了一把桃木做成的长剑,追着府上的下人一路嬉闹。   罗一伦面露羡慕之色,“梁大人,你这闺女不一般,长大定是女中豪杰啊。”   梁时唇角微动,并没有多言。   罗一伦单独见了梁时,对他汇报了岭南那边的情况,“梁大人,我的人刚送了消息回来,岭南王这一年来一直在修身养性,没有扩张势力的倾向,皇上好像还念及旧情,不打算直接攻打,加之这几年朝廷国库空虚,理应……不会打起来。”   这是梁时想要的结果,加上有梁云翼和梁云奇兄弟两人在岭南,梁时这才松了口气。   若是萧湛再犯,他必除之。   三个月后,花木暖和梁温先后嫁出去了,眼看着就要过年,炎帝这一次是亲自登门了梁府。   楚翘迟迟不欲入宫,炎帝已经等了她太久了,终是没能忍住,亲自走了这一趟。   天色阴霾,似有落雪之兆,空气里已经能闻到年味,但同时也冷的骇人。   楚翘头上戴着雪白色的卧兔儿,身上披了件滚兔毛边的披风,怀中还抱着汤婆子,她在上房堂屋见了炎帝。   梁时也在场。   如今,炎帝身边已经没有旁人了,太皇太后与萧湛都走了,他除却处理政务之外,身边就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无。   越是到年关,他越觉孤寂。   炎帝是站着的,楚翘正要给他行礼,被他一把拖住了双臂,堂屋内的下人都退了出去,炎帝鼻头微红,不知是冻的?还是煽情了?   他道:“母后,在朕面前,您又何必行礼,您这是要折煞了朕么?”他似乎有些愠怒。   明明还活在世上,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他?   若非是因为那场宫变,炎帝这辈子都会以为她已经不在了。   如今,起码获知她就在京城,离着自己仅有几里之遥,炎帝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梁时的目光如蛇信子一般扫了过来,炎帝堪堪放开了楚翘,神色有些微僵,但梁时到底是他的老师,即便母后成了梁时的妻子,炎帝也没觉得脸上有多么的难堪。   三人落座之后,炎帝无话找话,从怀中掏出了一本花名册递给了楚翘,“母后,朕要选妃了。”   说这话时,他好像拿出了十足的决心。   楚翘悠然一笑,“皇上也该有皇嗣了,这是你的职责所在。皇上可有自己中意的姑娘?”   热茶腾起的白雾将炎帝年轻的面庞缓缓笼罩,高领大氅遮住了他微微滚动的喉结。   中意的姑娘……   炎帝瞄了一眼梁时,当即收敛了神色,咳了一声,道:“朕……并无中意之人,故此才想让母后帮朕筛选一二,这上面是礼部拟好的花名册,朕也不知该选谁。”选谁都没甚区别。   太皇太后过世之后,这种事就无人帮着炎帝张罗了,朝中那些大臣都是巴望着将自家的女儿塞入宫,没有女儿的,就举荐侄女,外甥女之类的。   炎帝已经厌恶了。   楚翘接过花名册,看了一眼梁时,想知道他的意见。并非是楚翘害怕梁时,而是这人一旦生气,他都是不吭声的折腾她。   梁时放下茶盏,对楚翘点了点头,楚翘这才应下,“那好,我先看看,皇上且不急,此事等到明年开春也不迟。”   炎帝应了一声,他不急的……一点都不急。   炎帝离开梁府时,梁时牵着他的妻去后院赏梅。   小径两侧梧桐都已经落了叶,光秃秃的倒也不觉萧凉,反而有种别致的美。   放眼望去,前面隐约可见缀满枝头的腊梅,或红或黄,正当开到了靡荼。   这时,几片雪花纷落,楚翘伸手,接住了两朵,她掌心的温度让雪花瞬间融化成了水滴,悄然成珠。   楚翘侧头,仰面看着梁时,梁时也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在杭州城时的光景。   梁时一低头,捕捉到了妻子的唇,两人在雪花飘落下热切拥吻,直至此刻,他们之间依旧保持着最初时的悸动,不曾淡过,反而随着时光的流逝,愈发强烈。   良久之后,两人头上都落了雪,阿福红着脸从后面递了一把画着美人图的油脂伞过来。   梁时牵着他的妻,继续往梅园深处走去。   到了晚上,隔壁楚家就传来了消息,楚家二房又有孩子诞生了,并且依旧是个带把的。   获知消息的楚翘并没有太大的喜悦,她知道梁时一定很不高兴,她甚至于能想象的出来他二哥在梁时面前炫耀时的表情。   楚翘咬了咬唇,“是该要第二孩子了。”她并不是不想生,她与梁时已经在努力了,可这种事不是仅仅努力就行了。   她自己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也就算了,可是梁时三十出头了,却是没个儿子……   屋内烧了地龙,梁时身上只着中衣,小家伙还在调皮,夫妻两人已经养成了陪孩子的习惯。   这个时候,小团子玩她自己的,梁时看着地理志,而楚翘则看话本,一家三口很有默契。   小团子终于自己玩累了,又爬到了她爹爹胸口开始睡觉了。   她已经习惯在了梁时胸膛睡下,几乎每天晚上都是如此。   梁时躺着纹丝未动,在感觉到小家伙已睡熟之后,他将她抱起放入了摇篮里。   楚翘急着有孕,也非常的热情,这让梁时颇为受益,夫妻两人今日不知道怎么了,都很投入,就在关键时候,突然一阵嘤咛声传来。   内室还留着两盏起夜的小油灯,小家伙探出头来,小脑袋歪着,一双大眼滴溜溜的看着她的爹娘,之后“嘎嘎嘎”的笑了起来。   梁时,楚翘:“……”   这一天晚上,外面大雪纷飞,寝房顿时人仰马翻,阿福等人进来将四小姐抱走时,小家伙罕见的嗷嗷大哭,好像就想赖着不肯走。   楚翘实在不忍心,对梁时道:“让宝儿留下吧。”   梁时的脸都黑了,“她快三岁了,该有自己的闺院了。”   最终,小家伙还是被奶娘与丫鬟们带走了,梁时执意要这么做,楚翘气急,当天晚上开始就不搭理他了,“想要儿子,你自己生去吧!”   梁时:“……”   次日一早,梁老太太获知了缘由,在饭桌上抱着自己的大孙女,哄道:“婉婉乖,你若是听话,才能快些有弟弟。”   隔壁楚家就有两个弟弟,小家伙嫉妒心甚重,每次瞧见二舅舅抱着弟弟举高高,她就很不高兴。   于是,弟弟在她心目中就不是什么好人。   “不要弟弟!婉婉不要弟弟!娘亲不准生弟弟!”小家伙嚷嚷着。   她是梁家的掌上明珠,寻常都是十来个丫鬟婆子围着她团团转,加上隔壁楚家人的宠爱,小东西虽是年纪还小,却是隐有无法无天的架势。   梁时无声的吃着饭,时不时给他的妻子夹菜,他浑身上下再也瞧不出半点父爱的影子了。   四小姐的适应能力极强,几天之内就适应了自己的新闺院,也不怎么闹着和爹爹娘亲睡一块了。   而且,楚翘每次喊她时,她还学会了摆脸色了,这让楚翘很是受伤,等梁时从衙门里回来,又在他身上撒气,“都怨你,婉婉与我都不亲了。”   梁时是何等人物?他如今几乎可以预见小团子长大之后是怎样的性子了。   梁时不想吓唬楚翘,只是换了法子哄她,“再生一个,你自己亲自养大,好么?” 第84章 终有身孕   转眼到了梁四小姐五岁了。   她能吃能睡,长的比寻常的孩子高挑不少,加之每日都会去隔壁楚家看着小少爷们练功,她偶尔也会学上一点,瞧上去愈发和寻常的小姑娘家不太一样。   隔壁楚家清一色的小少爷,楚坤与楚远还有妾室,但依旧生的是庶子,梁四小姐是唯一的一个娇娇女儿,你能不让人宠上天么?   镇国公爷如今解甲归田,与楚夫人每日带着梁四小姐四处玩耍,比亲孙子还亲密。   梁时几乎已经放弃了对她的管教。   梁四小姐除却脸蛋生的好看,加上穿着一身女孩儿的衣裳之外,其余就没有一个像姑娘的地方。   梁时的生子计划也一直没有成功,他自己虽是无所谓,楚翘却是急了,还派人四处寻访名医。   这一日是炎帝皇长子的百日,皇宫内大办宫宴。   炎帝勤于政务,后宫只有寥寥几人,皇长子极有可能将来袭承大统。   皇长子百日宴,楚梁两家“倾巢出动”。   梁时是骑马出行,楚翘带着梁云玥与梁婉坐在马车内,小家伙现在长大了,格外能闹腾,很多时候楚翘根本控制不住她。   楚家的女儿都是娇娇弱弱的,楚翘也没想到自己能生出这样一个顽皮捣蛋的女儿出来。   “婉婉,今日入宫,你不可胡闹了,宫里与家中不一样,你可晓得了?”楚翘反复叮嘱。   梁四小姐一双大眼金亮,当着娘亲的面,点头如捣蒜,“娘亲,婉儿一贯很听话的,娘亲就放心吧。”   楚翘面露难色,小家伙嘴巴很甜,说话惯会哄人高兴,别看她一本正经的承诺,转头又变样了。   楚翘当真不明白,她的小姑娘究竟是随了谁了?   若非因着她的确长的像自己,也像梁时,楚翘真会怀疑当初萧湛将孩子掉包了。   *   宫宴上,男女席是分开而坐的,梁婉原本还安安分分的待在楚翘身边,可没过一会她就坐不住了,与她年纪相仿的贵女都是老实巴交的坐着,她脚底却像抹了油,寻了借口就跑开了。   楚翘即便到了这个岁数还是娇娇弱弱的主儿,哪能抓住那个小祖宗?   楚翘忙让阿福追过去,但想了想还是不妥,阿福也治不了她,又让宫人去给梁时传了话,“去告诉梁大人,他闺女又不见了。”   宫人:“……”   炎帝还未立后,皇长子是他近几年最为宠爱的廖贵妃所生。   廖贵妃是福建廖总兵的嫡亲侄女,当初也是楚翘觉着她合适,炎帝这才娶她入宫,此后盛宠不衰。   廖贵妃也是个明事理的主儿,不该争抢的东西从不伸手,故此炎帝对她愈加看重,长此以往下去,封后指日可待。   梁婉一溜烟的就不见了人影,大内高手如云,要想藏身委实不易,但她一个小孩子却是身形灵活,藏在人群中,当真不好找出来。   梁时正与同僚应酬,宫人过去通报后,众人只见梁阁老一张清俊的脸上骤然之间笼上了一层阴云。   要知道,但凡家中养了小公子的大人们,这个时候已经开始盘算着与梁家结亲了。   即便小姑娘家淘气了一点,那又能怎样呢?   她依旧只是一个姑娘家,还能翻天了不成?   同僚劝道:“梁大人莫要着急,四小姐这是活泼了,小小年纪,无伤大雅的。”   众人开始配合着笑了笑。   无伤大雅?   梁时原本还绷着的脸此刻却放松了下来,他自是知道这些同僚的心思,想打他家女儿的主意?   呵呵……   届时有你们后悔的!   梁婉是被炎帝亲手抓住的,炎帝瞧着小丫头甚是面熟,此前楚夫人也带着梁婉入宫了几次,炎帝虽然只见过她几回,却是记住了。   除却朝中大臣想打她的主意之外,炎帝也有这个心思,可惜了……他皇长子比小丫头年幼了整整五岁,否则若能结成秦晋之好,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今,炎帝每次看见梁时,总觉得梁时的辈份大一轮,他感觉浑身难受。在朝堂上即便想斥责梁时,也会突然想到他母后……   当炎帝捉着梁婉坐在龙椅上时,当场众人纷纷吓了一跳,楚梁两家人更是如此!   朝中大臣此刻更加坚定了信念,若是能与梁大人结成亲家,日后必定扶摇直上,飞黄腾达呀。   梁婉知道穿着龙袍的人是谁,她虽是不敢放肆,但胆子依旧很大,“恭喜皇上表舅舅喜得皇长子。”   在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时候,小丫头抱拳恭贺了一句。   炎帝当即朗声大笑了起来,一旁的廖贵妃与几位美人也跟着笑了。   “梁四小姐这小嘴真是会说,也不知道随了谁?”廖贵妃道。   要知道,梁时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少言寡语,清冷孤傲,而梁夫人也不会这般哄人开心。   炎帝捏了捏梁婉的脸蛋,“婉婉日后要时常入宫与你皇子表弟一块玩,这是表舅给你交代的任务。”   可以常入宫?不用被拘在家中了?   梁婉小姑娘很快就接受了炎帝的好意,“婉婉多谢皇上表舅舅。”   楚翘:“……”她望了一眼梁时,想让梁时制止,可梁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个时候却是盯着盏中的清酒出神。   这厢,梁婉连连点头,她瞅了一眼奶娘怀中的皇长子,道:“表弟长的真好看,那我可以将他领回家么?”   众人:“……”   廖贵妃笑不出来了,其他几位美人讪讪一笑,面色各异。   梁时依旧没有出言制止女儿,炎帝一僵,但随即又朗声笑道:“婉婉非要坚持,也不是不可以。”相差五岁而已,也甚大不了的。   从宫宴上回来,梁四小姐愈发嚣张,一下了马车就提着她的桃木剑去隔壁楚家找人玩去了。   楚翘有些忧心忡忡,再这般下去可如何是好?   她原以为女儿长大一些会懂事了,可事实证明,梁四小姐是越大越难以控制。   楚翘正要亲自去隔壁楚家将小丫头给捉回来,梁时捏住了她的手腕,“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糟透了!   楚翘瞧着人家的小姑娘都是斯斯文文的,梳着可人的发髻,穿着小裙子,十分乖巧,可是她的女儿从来都不喜欢小裙子,玉簪子什么的,独独喜欢舞刀弄枪。   楚翘鼻头微红,这阵子情绪十分容易激动,“梁时,咱们是不是生错女儿了?还是婉婉她幼时遭受颇多,才致这般顽劣的性子?”   曾经何时,梁时的心情与此时的楚翘是一个样的。   但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长臂将妻子搂入怀里,梁时安抚道:“好了好了,这也是一桩好事。我听闻吏部侍郎已经在家教他的嫡孙将来对咱们女儿下手了。与其让婉婉被小狼崽子叼走,不如就这个性子了,你看呢?”   楚翘错愕的抬起头来,她家小姑娘才五岁,那些可恶的老臣子就开始惦记上了?!   很明显,梁时这个说辞非常有效果,楚翘反复思量之后,觉之在理,她情绪突然好转,“梁时,你说的没错。反正婉婉是要招婿的,狠一些也无碍,只是……我这心头总觉得少了什么?”   梁时当然知道她想要什么,他萧挺的下巴抵在了楚翘的头心,道:“你想要好一个可人的乖女儿?”   楚翘点头,“是啊,你不想要么?”   说实在的,梁时当真不想……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将来会成为别人的妻子,梁时登时就不悦了,如今婉婉养成如此这样,好像正合他意。   虽是调皮了一下,但还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梁阁老已经不止一次的安慰他自己。   梁时挑眉,蛊惑道:“再生一个便是了,你……是不是有了?”   呃?   楚翘一直想第二个孩子,但是多年下来都没有怀上,她都快要放弃了,闻此言,她突然惊觉,“……好像是啊,癸水已经一月未至了。”   话虽如此,但楚翘这一胎很想要一个儿子,梁时都三十有五了,总不能没后。她又不能让容忍梁时纳妾,梁家的男嗣只能由她来生。   再次有孕的楚翘格外小心翼翼,她如今已经完成是个成熟妩媚的女子,褪去了昔日的憨实,举手投足之间处处散发着让梁时为之沉醉的气息。   幼时的楚翘,他当做妹妹疼爱着,少女时候的楚翘是他情窦初开时的对象,后来的楚翘是他为之疯狂的模样。   而如今的楚翘就像一坛子醇香的佳酿,让梁时如痴如醉。   为了让自己安心,楚翘让梁时将周公请了过来把脉,可奇怪的是,这一次与上回一样,还是诊断不出来。   楚翘怀头一胎时便是到了两个多月才诊出来的。   梁时安慰她,“定是有了,是个儿子,你就放心吧。”他虽然不是非要儿子不可,可他知道楚翘在意,如果没有儿子的话,楚翘自己会觉之愧疚。   其实,与梁时而言,当真无所谓,只不过有了梁婉在前,梁时可能已经不太懂如何教养女儿了,还是生男孩来的方便一些,若是不听话,直接拎到军营去历练,根本无需这般麻烦。   又过了一个月,周公终于诊断出喜脉了,他连连称奇,“夫人身子与常人不同,这一胎估计又是个活泼的孩子。”   周公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了,只能这般寻了一个不着边际的说辞。   楚翘一僵,她虽然很疼爱她的小姑娘,可她并不是很愿意再生一个捣蛋鬼出来。   这一胎落实之后,楚梁两家又是一番庆贺,楚远却不买账,还道:“梁时,你即便这一次得了儿子,我儿子也比你家儿子大。”   梁时不温不火,却是有力回击,“年长有何用?有本事才是真的。”   楚远:“!!!”   随着楚翘的肚子愈发的大了起来,梁府又引来了一桩喜事。   梁云翼与梁云奇说服了萧湛,他二人齐齐回来探亲了。   已经近五年过去了,曾经的少年如今彻底变音,早有几分郎君的模样了。   梁云奇是个嘴巴没有把门的,还告诉了楚翘一事,“母亲,大哥他房里都有人了,三叔已经开始给他筹备婚事。”   梁云翼耳根子发烫,这种事在母亲面前提及,着实有些不太好意思。   楚翘想念他二人,也感激他二人,她无法去岭南,就让管事备了大礼相赠,说是给梁云翼与梁云奇将来的妻子的见面礼。   家中突然冒出两位相貌俊美的大哥哥,这无疑让梁四小姐很兴奋,她现在五岁了,正处于对任何事都充满了好奇的时候。   “你是我大哥,你是我二哥。”   “大哥二哥为何不住在京城?可是爹爹也罚你们了?”   “我能和大哥二哥一块离开么?爹爹和娘亲有小弟弟了,我不在做一个多余的人。”   此前在岭南,萧湛并没有急着将梁婉交给楚远,而是放在身边养了两个月,那个时候梁云翼与梁云奇就与小丫头玩的很熟络了,只可惜小丫头当初不记事。   梁云翼和梁云奇也很想她。   三叔虽在岭南占地为王,但寻常不怎么开口说话,现在已经逐渐将手上势力交到了梁云翼的手上,平日里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教兄弟两人骑射,其他时候都是一人关在书房不出来,更别提成婚了。   兄弟两人也甚是寂寞。   梁云翼道:“四妹,你还小,且等你长大了,大哥再来接你去玩。”   梁婉极度聪慧,即便小小年纪,这也知道这句话就是敷衍,她假装应了一声,转头就见娘亲扶着肚子走了过来,却只是对着两位哥哥笑了笑。   以往娘亲瞧见她,总会蹲下来,张开双臂抱她入怀。   现在可好,瞧都不瞧她一眼了。   这让梁婉备受打击,她决定以牙还牙,让爹爹和娘亲知道他二人犯了一个极大的错--那就是忽略了她。   这一天吃完团圆饭,小丫头片子就已经收拾了包裹与银票,她身边伺候的下人很多,所以她想溜的神不知鬼不觉当真不简单。   不过,这种事难不倒梁四小姐。   她采用了迂回战术,先是偷偷将银票藏入了无人知道的地方,又对身边的下人道:“我去见两位哥哥,你们不必跟着了。”   四小姐诡计最多,隔壁楚家的几位少爷也害怕她,更别提府上的大小丫鬟了。   她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在梁府上下窜来窜去,终于将一切需要准备的事情都悄无声息的办好,之后宛若无事的挥退了身后下人,“谁再敢跟来,我就用小鞭子抽谁!”   二舅舅楚远赠了她一根赤红小鞭子,自那之后,小丫头更是凶悍。   丫鬟们纷纷止了步子,谁也不敢惹怒了这位小祖宗,而且更没有人会想到这才几岁的梁四小姐已经有了离家出走的想法。   傍晚时候,已经快到用晚饭的时候了,此时下人们开始轮职,正好是溜走的最好时机。   梁云翼与梁云奇两人站在屋檐看着小丫头一溜烟的往外跑,两人互视了一眼。   梁云翼,“我说她像母亲,你偏不信。”   梁云奇反驳,“非也,母亲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四妹她是说到做到,还是比较像父亲。”   毕竟是梁家的掌上明珠,岂会这般就溜走了?   即便没有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两人,暗中的影卫已经盯着小家伙了。   众影卫额头顿时冒出三条黑线,大人所言非虚,这阵子是该盯着四小姐,眼看着三小姐马上也要出阁了,四小姐日后无人与她玩耍,还不得天天想着往外跑。   见两位公子先后跃下屋檐,影卫们暂且按兵不动。   小丫头终究还小,鬼主意虽是多,但依旧是个孩子,至于以后就不好说了。   梁云翼与梁云奇很快就追上了小家伙,“四妹妹,你这是要去哪里?不是说好来找哥哥们玩么?”   梁婉白玉一样的小脸拧巴了一下,道:“大哥二哥,我……我只是心情欠佳,想出去走走。”   梁云翼,梁云奇,“……”屁小孩,你懂什么是心情么?!   梁云奇崩不住,终于笑了,他虽想当一个冷峻的兄长,可看着这样的小妹妹,他实在没法冷峻下去,“四妹妹,你太沉不住气了,你这样子,不是让老五出生之后,愈加得父亲母亲疼爱么?”   被兄长一下揭露真相,梁婉的小脑袋垂下来了,“可是……可是我就是不喜欢小弟弟。”   梁云奇继续哄道:“四妹,你放心好了,五弟出生之后一定没有好日子过。父亲会让他整日案牍劳形,攻于科举。”   五弟将来会是梁家的顶梁柱,按着父亲的性子,五弟的日子铁定不会轻松。   梁婉闻言后,仿佛明白了什么,“爹爹会严加管教小弟弟?”   梁云翼相比梁云奇要稍微稳重一些,他轻咳了一声,“四妹,回去吧,五弟一出生,你的好日子就来了。”   两位兄长态度诚恳,而且看上去不像是扯谎,虽然梁婉小丫头这个时候还不甚明白,但大约能感知到什么,她连连点头,“嗯,我晓得了。所以五弟他是一个可怜人。”   梁云翼,梁云奇,“……”行吧,你非要这么认为也可以。   兄妹三人又原路折返了梁府,影卫将事情经过同梁时如实禀报了一遭。   梁时眉头一挑,他抬手揉了揉鼻梁,之后叹了口气,也不知将来这小妮子会祸害了哪家的公子?   *   梁云翼单独见了楚翘。   见楚翘还是五年前的模样,梁云翼也觉之好奇,他犹豫了半天,这才道:“母亲,三叔他有一件东西要给您。”   梁云翼从袖中取出了一块白玉雕刻成的玉佩出来,上满还挂着赤红色璎珞,“三叔说,但凡母亲有任何事情求他,在他有生之年,他都会去办。”   楚翘对萧湛十分抵触,但同时对他的感觉也尤为的复杂,萧湛能将她的小姑娘全须全尾的还回来,这一点让她很感激。   但楚翘也恨着他。   他才是一切变故的始作俑者,可楚翘又觉着他可怜且可悲。   最终,楚翘收下了玉佩,即便不是为了她自己,倒也为了她的孩子们。   梁云翼到了这个岁数了,很多事他都有所耳闻,大约能猜出长辈们的恩恩怨怨,“三叔他这些年一直不怎么说话,倒是种了一园子的梨树,平常都是他自己打理。”   楚翘沉默着听完,未置一词,只是淡淡一笑,如风过无痕。   她喜欢吃梨,他好像记住了。   *   五个月后,楚翘就要临盆了,这半个月,梁时直接就告假了。   朝廷官员皆十分体谅他。   毕竟梁家两位长子交换了四小姐,梁时膝下已经无一子,他这都三十有五了,所谓是中年得子。炎帝与各路同僚还是很体谅他的,就连御史也闭嘴了。   生产的前几个月开始,梁时就控制了楚翘的吃食,故此,即便就要临盆了,楚翘依旧是四肢纤细,只是双足有些浮肿,梁时每天都会牵着来回走动,从梁府走到楚家,再从楚家返回。   因为生育过一胎了,楚翘对这一胎已经心里有数了。   而且,这个宝宝与梁婉很不一样,楚翘时常都感觉不到肚子里的动静。   她猜,这肯定会是一个温雅的小姑娘,或者谦谦小君子。   梁婉自从被两位兄长开导过之后,加上她对自家爹爹的可怕性子的认知,她渐渐的对楚翘腹中的孩子产生了浓浓同情。   发作这一天,梁婉也守在了楚翘身边,她亲了亲楚翘的眉心,“娘亲,你放心将小弟弟生下来,我不会跟他闹的,他日后那般可怜,我自会疼他。”   梁时唇角一抽,吩咐奶娘道:“把四小姐先带下去。”   梁婉瞥了一眼自己的爹爹,总觉得娘亲此刻之所以受苦,就是被爹爹给害的。   梁婉白了一眼,小身板离开之时雄赳赳气昂昂的。   梁时仅剩下的那点父亲也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如今楚翘腹中这一胎只不过是为了让两人都不遗憾而已。   还像五年前一样,梁时将妻子搂入怀里,又开始循序渐进的哄她,“婉婉太不着调,将来长大了未必会孝敬你,眼下这胎不管是儿是女,生下后都依你管教。”   楚翘可不敢再自己养孩子了,瞧瞧小姑娘让她给养成什么样子了?!   楚翘面色痛苦之色,待一阵疼痛过去之后,她道:“我都生了,你还不能教.养么?”   梁时无非是为了哄她,既然她不愿意,那便算了,“都依你。” 第85章 梁时养娃   这一胎很顺利,依旧是个皱巴巴的小团子。   不过有了梁婉在前,楚翘已经不着急了,她大约知道不出一个月,小团子就能长的白白嫩嫩。   楚翘听到几声微弱的哭声时,揪着梁时的衣襟,道:“是姑娘?还是儿子?”   梁夫人这些年得椒房之宠,她若是生了儿子,下人们定能得不少赏钱,稳婆将孩子好包,一脸恭贺的笑道:“恭贺大人,恭喜夫人,是位小少爷呢!孩子天庭开阔,日后定会出息。”   闻此言,楚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那些贵妇们时常在背后嚼舌根子,酸言酸语的嘲讽她,说什么“即便梁夫人再怎么风光体面,也是个生不出儿子的。”   虽说,每次梁时对这种谣言都会暗中报复,可时间一长,楚翘心里也不是滋味,除却不甘心之外,还有对梁时的愧疚。   即便外人皆以为梁云翼与梁云奇都是梁时的儿子,可楚翘知道,梁时他至今只有一个亲生女儿。   “这下可好了,梁时……咱们儿女双全了。”楚翘无力道。   梁时脸上没有中年得子的欢喜,他将楚翘抱回了寝房,亲吻着她微湿的额头,低喃了一句,“我有你就够了。”他当真不太喜欢养孩子,主要没甚耐心。可能是从小就见惯了楚翘的模样,他早就对其他小娃娃失去了兴趣。   梁大人喜得一子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炎帝与朝中大臣都来道喜,隔壁楚家也不例外,似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梁家五少爷身上。   梁婉一开始当真是听从了两位兄长的话,打算好好对待小弟弟,可她发现哪里不太对劲。   随着梁五少爷渐渐长大,他愈发的白净漂亮,梁婉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娃娃,即便是隔壁楚家的少爷们加起来也没法跟她的小弟弟相比。   梁婉小小年纪就知道爱美了,又见娘亲每日都陪在小弟弟身边,爹爹回府之后,也会偶尔抱着小弟弟举高高,梁婉在一旁看着,心里不是个滋味。   爹爹分明就没有对小弟弟严加管教!   两位兄长就是大骗子!   感觉被人诓骗的梁婉内心很受伤,她带着一众丫鬟们去了隔壁楚家,在楚家暂住了下来,住的还是曾经楚翘的闺院。   这一天,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了,梁时与楚翘商议着给儿子取字,阿福过来通报了一声,“大人,夫人,四小姐她说……她说要在楚家小住几日,这阵子不回来了。”   又来这一套!   楚翘脸色微异,她将儿子交给了奶娘,对梁时抱怨道:“你不是说故意对婉婉冷落,她就会渐渐懂事了么?她怎么还离家了?”   寻常的孩子根本不会像梁婉那样,梁阁老揉了揉眉心,要知道他鲜少会有失策的时候啊!   小丫头片子越来越超出了他的预料了。   梁时道:“且再等几日,她自己想通了会回来的。”   他委实不懂,一个几岁的小丫头,她哪里来的那么多小心思?!   到了梁五少爷百日这一天,梁府大办酒席,各路官员自会登门道贺,不过梁阁老委实清廉,官员们所出之礼,既不敢太轻,也不敢太重,都是经过私底下商量好了之后,一致决定了某个数目,这才敢光明正大的前来吃酒。   梁时稍稍招待了宾客,就去了隔壁楚家。   他现在是炎帝的左膀右臂,公务繁忙,时常归家后,天色已经大黑,根本没有闲暇顾及女儿,算起来这都快近一个月没有瞧见女儿了。   梁时的儿女心肠不重,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可小丫头片子终归是他的女儿,时日一长,他也想她了。   梁府喧闹非凡,楚家这边倒是没多大的动静,梁时一人坐在亭台下品茗,得了一时的安静。   梁婉过来时就见她爹爹正悠闲自得的喝着茶,她这都离家一月了,爹爹至今才来看她,而娘亲也才刚出大月子不久,梁婉感觉到自己被人彻底遗忘了,她上前之后,干巴巴的唤了一声,“爹爹。”   梁时侧目看着长的粉雕玉琢的女儿,小丫头五官极为精致,又是生了一双水灵的大眼,即便是梁时这样的人,也感叹女儿的容色,这日后必定又是个害人精……   梁时已经放弃了将她教养成乖乖女,如今这般正好,梁时唇角一扬,罕见的露出了慈父一样的笑意,“婉婉来了呀,爹爹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   天啦,爹爹竟然会说想她了!这还是梁四小姐头一次听到!   梁婉当即撇了撇嘴,故作镇定,小模样很是滑稽,“哦?嗯……其实我也想爹爹,但念及爹爹您公务要紧,还要照顾娘亲与五弟,我这才暂时住在了外祖母家中,既然爹爹这般想我,那我搬回去住吧。”   见小丫头上当,梁时点头,“婉婉真懂事,爹爹甚是欣慰。”   小丫头是被梁时抱回去的,梁时已经好久没有抱过女儿了,眼下能抱一次是一次,不久之后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今日梁家宾客众多,在众目睽睽之下,梁婉被她爹爹抱回了府,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重视,而且爹爹又高,梁婉被这样抱着,感觉她在俯视着旁人,她突然发现她很喜欢这种居高临下,俯视旁人的滋味,她年纪还小,暂时说不出来这是怎样的激动。   时光一闪而逝,转眼三年之后。   梁婉活泼好动,所以个头比同龄的小公子们都要高,加之长的白皙粉嫩,已经隐有亭亭玉立的影子了。   快要九岁的梁婉已经成了京城贵圈家喻户晓的人物,谁不晓得梁家四小姐上天入地,一众小公子们以她马首是瞻,就连宫里的太子爷也得喊她一声表姐。   其实,人家太子爷也不太情愿的,奈何炎帝要求,太子也没法子。   这时候的梁云璿才三岁,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团子,因着长的太好看了,楚翘还在他的眉头画了一朵艳红的梅花,活像一个小福娃。   梁云璿的确是乖巧,但也未免太过安静了。   楚翘时常在梁时面前抱怨,儿子与女儿生反了。   这一日,楚家办雅集,贵妇们带着家中的小姐与公子们纷纷过来赏脸。   梁四小姐自然是耐不住寂寞,她走到哪里,都像是一个小小的领导者,甭管是千金小姐们,还是公子少爷们都得听她指挥。   楚家的客人颇多,梁四小姐就带领着众人来了梁家玩躲猫猫。   起初,还有一个矜持的小公子道:“梁婉,男女七岁不同席,咱们都是八九岁的人了,这样不太好吧?”   结果这位小公子的下场相当的不好,雅集很没结束,贵妇们就登门寻人了,说自家的孩子不见不了。   楚翘命人细查,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又干了什么好事,她竟然把人家小公子给关起来了……   楚翘原以为女儿年纪稍长,性子便会有所收敛,可怎的依旧如此不着调,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到了晚上,等梁时回了府,楚翘就将这事说了一遍,“梁时,咱们的女儿不太对劲,你察觉没有?”   还需要等到现在察觉么?   也不是没有惩戒过她,这小姑娘好了伤疤忘了疼,而且总能折腾出新花样,离家出走是常年不变的念头。   梁时褪下了衣袍,手持一本书册,慵懒的躺在了床榻上,他单臂枕着头颅,幽幽一声叹息,“随她去吧。”   总不能把天捅一个窟窿吧?   以他梁时的能力,护着自己的女儿一辈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此时的梁阁老依旧这样自信的安慰着自己。   楚翘也实在是没有法子,威逼过,利诱过,也好言相劝过,还请了京城最有名望的女鸿儒过来给梁婉当西席先生,可这小姑娘好像骨子里就有叛逆的性子,上有政策,她下有对策。   楚翘擦了香膏子,也上了榻,枕在了夫君的胸口上,一直无法睡下,“梁时,我总觉得这日后要出什么大事。”   梁时:“……”他眸色晦暗不明,突然无心看书。一个小姑娘家,她能干出什么大事?   *   本朝十五及笄,一旦姑娘家及笄之后,就要开始定下婚事了。   梁时位列首辅之职,又任帝师,兼太子太傅,可谓是本朝权势煊赫第一人。   想与他结成亲家的官员比比皆是,毫不夸张的说,但凡家中有适婚公子的官员都想跃跃欲试。   梁时的儿子也有十岁了,家中有同龄女儿的官员,也起了某种心思。   梁婉及笄这天,梁家请来了京城最为德高望重的几位全福人给她当赞者,为的就是为她祈祷福气。   楚翘一门心思想给女儿招婿,便催着梁时留意一下今科金榜题名上面的几人,楚翘倒是觉得今科探花朗甚是不错。还旁敲侧击了一下梁婉。   谁知梁婉却道:“娘亲,这等只会圣人之言,做死文章的男儿有甚么好的?我瞧不上。”   自从梁婉及笄之后,楚翘每日都在为梁婉的婚事操心着,她将全京城适婚的公子们的名字与生辰八字都罗列了出来,企图从中挑选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这一天,梁时休沐,他原本要带着妻子去一趟温泉山庄,两人好些时候没有单独相处过,梁时今日还特意命人准备了香车。   如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如今不是影卫了,梁时给他安排了一个禁军内的闲置,他急急忙忙登门梁府时,恰好撞见正要出门的梁时与楚翘。   如影面露难色,但此事也是瞒不住的,道:“大人,夫人,我方才路过集市,瞧见……瞧见四小姐将曹大人家的嫡孙给打了,好像下手还挺重,楚家的几位公子哥也在呢。”   楚家的男嗣打小开始就习武,就没有一个是善类。   吏部侍郎曹大人就只有这么一个孙子,曹公子可是曹家的独苗儿,宛若打出了毛病,后果不堪设想,曹大人是三朝元老,年纪也大了,闹起事来也是个难缠的主儿。   梁时的广袖之下还牵着妻的手,他捏了几下,暗示楚翘不要着急,之后问如影,“怎么回事?”   如影也只是路过,知道的并不多,他道:“我只见四小姐纠集了楚家的一众公子哥在集市挡住了曹家公子的马车,之后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人给拖了出来,四小姐就吩咐了人上前出手了。我倒是想劝,可是劝不住啊!”   如影头都大了。   好歹四小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有关四小姐的流言蜚语,他也有所耳闻,但他终归是盼着四小姐好的。   梁时脸色阴郁,无声的叹了口气,“嗯,我知道了。”   温泉山庄是去不成了,夫妻两人又双双折返回了府上,梁时身边的影卫又换了一批年轻的高手。   梁时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动用这些人,他将王辰叫了过来,脸色阴沉道:“去吧四小姐给我带回来!另外去隔壁楚家通知一声,那几个小子此番惹事,若是楚家不惩戒,我亲自罚他们!”   楚坤和楚远都没有女儿,儿子倒是生了一堆,因着梁婉生的好看,又是唯一的一个姑娘,楚家的一众嫡庶公子都对她言听计从,为她马首是瞻。   梁婉指到哪里,楚家公子就打到那里,可气的是,楚家对这桩事还十分纵容。   每次梁婉犯错,国公爷都是一脸笑眯眯的过来将人带走了,即便梁时要惩戒梁婉,这丫头也有强大的后盾。   王辰干脆利落的应了一声,脸色却是发白,四小姐有多难对付,他已经深刻领悟了。   在梁婉被人带回来之后,梁时与楚翘坐在厅堂内喝着茶,两人齐齐叹了口气,一脸幽怨。   梁四小姐被带回来时,她依旧面容精致,衣裙整齐,甚至于面色红润,美艳的不像话,难怪楚家的一群公子哥围着她团团转。   看着这样的女儿,梁时与楚翘都有些焦心,看来婚事是要提前定下来了,关键在于选哪家的公子?   此前梁时是担心旁人配不上自己的女儿,他现在完全换了想法,务必要找一个命硬的女婿方可。   梁时沉着脸,拿出了梁阁老的派头,“你可知曹公子被打成什么样了?现在曹家让你负责,你自己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办?”   梁婉气不过,说:“他胡说,我明明没有打他的要害,他死不了的!一个品行浪荡,早就收了通房的纨绔子弟,还敢对我有想法?我这般美貌,如此温柔,他配得上么?”   “……”   曹家公子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此人的确是看上梁婉了,还扬言一定会娶到她。因着太清楚曹家公子是什么德行,梁婉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于是就带着楚家一众公子哥将曹公子当街拦下,并且捉出来给暴打了一顿。   然而,事情肯定不会就此结束。   曹家公子不愿意就此放手,那不如就装病吧,正好今日市集路过了众多目击证人。   现在曹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让梁家负责了。   梁婉此言一出,梁时与楚翘登时语塞。   按理说,曹家公子的确配不上梁家的女儿,可……梁婉的性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梁时当然看不上曹家公子,此事他自会处理,但对于女儿,他已经忍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你去反思一个月,下月你母亲会给你安排相看,你早日收心,准备成婚!”   这话刺激了梁婉,她是绝对不会草草嫁人的,“爹爹!您不准逼我!您若逼我,我就去投奔大哥和二哥!岭南王时常给我寄东西,他一定不会亏待了我!”   “你!”梁时气的手背青筋直爆。   梁老太太闻讯而来,“打都打了,还能怎样啊!即便是错了,错也不在婉婉。”   两家的长辈都护着梁婉,即便如今骄纵成了这样的性子,这丫头倒是惯会讨好人心,隔三差五去集市买了好东西孝敬两家的长辈。   所以,即便在外人看来,梁四小姐是多么的骄纵不讲理,但在梁老夫人与楚夫人眼中,她们的婉婉是最孝顺的好孩子。   那些流言蜚语,肯定不属实了!   梁老太太拄着拐杖走进了堂屋,一把将乖孙女拽到了身后,“曹家公子是个什么德行,这种人还敢肖想我家婉婉?梁时,你自己不给女儿出头,我这个老婆子也容不得旁人这般轻视我孙女!”   梁老太太的到来让事情更加无法顺利进行下去。   梁时眉心蹙的厉害,楚翘也无话可说了。   这时,年有十二的梁云璿走了过来。   梁家五少爷,白玉一样安静的少年,眉目清冷,因为长的太过好看了,时常有人将他当做是女扮男装的姑娘家,这让梁五少爷相当阴郁,所以一般时候,他都是这样拒人以千里的模样。   见五弟来了,梁婉登时有了底气,“爹爹,你凶我做甚?我此番殴打曹公子也是为了五弟报仇,曹公子那伙人时常在背地里说我五弟长的太漂亮,像个姑娘家。”   此言一出,她又看向了梁云璿,“五弟,你说姐姐打的对么?”   梁云璿的确长了一张俊美无双的脸,虽然年纪还小,但整个人的气质宛若白玉雕琢。   好在,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即便才十二,已经能够将去年春闱的试题一一作答了,结果令得梁时都大吃一惊。   若是梁时自己是个奇才,那么梁云璿就是鬼才了。   儿子年纪还小,梁时就让他暂且先远游历练,再有几日就要出门了。   梁云璿视线轻飘飘的瞄了一眼自己的姐姐,道:“父亲,母亲,您二位莫要气坏了身子,曹家公子该打……只是四姐下回不可贸然行事,这种事还是交由下人来做比较好。”   梁时欣慰点头,“还是你五弟深得我心!”   楚翘:“……”她突然想到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几个字。   *   梁时很快就摆平了曹家一事,至于曹公子的确没有被打残,但今后也不敢再肆意妄言了,有梁婉在的地方,他更是躲的远远的。   梁四小姐的名声从此一落千丈,即便梁府的门庭再怎么煊赫,也没人敢娶一朵带着尖刺的花儿。   梁婉的婚事一拖再拖,转眼三年之后,梁婉十八了,放眼大周朝,她已经成了大龄未婚的剩女。   楚翘愈发坐不住了,就连梁时的鬓角也多了两缕白发。   这几年内,并非无人看中梁婉,毕竟她的容色摆在这里,然而人家公子哥才刚刚动了男女之情,梁四小姐就开始喜新厌旧,将其抛之脑后了。   梁婉前前后后伤了无数少年公子的心,听说还有人因为她而看破红尘,落发出家去了。   这一年,刚至十五岁的梁云璿回京了,三年前白玉一样的少年郎经过历练之后,已经隐有其父当年的风范,他的皮肤晒黑了一些,身段颀长挺拔,清瘦的面容隐约露出锋芒。   楚翘见儿子回来,直接上前,抱着儿子哭了好半晌,“今后再也不准离京了!”   梁云璿有些难为情,他都已经这么大了,母亲怎么还像彼时一样,将他当做是个孩子?   梁时对儿子点了点头,“回来就好。”只此一言,三年对儿子的思念尽在寥寥几字之中。   梁云璿将这三年的所见所闻大致说了一遍,梁婉也在一旁听着,她终于知道了自己这些年觉之无聊的缘由了。   天下这么大,她应该多出去走走呀!   梁云璿虽说人在外面,竟也听说了自家姐姐的事迹,他思量一番,道:“四姐,你拒绝了皇上赐婚?”   原来皇太子也惦记着梁婉,只可惜梁婉不喜欢宫廷的日子,更别提皇太子将来是有三宫六院的人,即便她与皇太子从小感情就好,纵使炎帝许诺她太子妃的身份,她也是不愿意的。   梁婉从无限浮想中回过神,“是拒绝了啊,怎么了?”   梁时与楚翘本就不愿意让女儿入宫,她既然回绝了,也没甚大不了,不过炎帝却是愠怒了好一阵子,还是楚翘亲自入宫拜见之后,炎帝才消气。   若是换做旁人,梁婉早就没命了。   梁云璿微微挑眉,“四姐再不出阁,怕是难以嫁出去了。”这是真心话啊。   梁婉撇了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从未想过嫁人啊。自打我幼时起,爹爹和娘亲就说会照顾我一辈子的。”   梁时,楚翘:“……” 第86章 漫漫余生   这一年,玉簪爬满了整个院墙。   悠风一吹,到处都是淡淡的宜人幽香。   梁家的大少爷七岁了,他天资聪颖,是读书的好料子。   梁时寻常的话很少,沉默寡言,梁父病逝之后,梁府再也无人可以支应门庭,族中的长者和梁家旁支经常登门惹事,田产和几处铺子也被旁支给分割了不少。   梁府的日子还能过下去,但早就不复当初的光景。   梁时不动声色的将一切记在脑中,谁人夺过梁府的东西,又有哪些人冷眼旁观过,他心里都有一份明账。   小小年纪,眉目阴郁至极。   梁时正站在墙角看书,这时,一丈多高的院墙上探出一只脑袋出来,梁时一抬眼就看见了隔壁的楚家妹妹再冲着他笑。   她梳着双丫髻,发髻上绑着艳红色的石榴石,一双大眼明亮又有神。   楚家妹妹长的十分漂亮,这个时候的梁时不明白什么是美,他只知道楚家妹妹每次出现,他的内心都会很高兴,虽然表面依旧冷硬,但就在楚家妹妹出现的那一刻,他的心已经化了。   “你在这里作何?快下去,容易摔倒的。”梁时冷声道,他有些担心,打小就知道楚家妹妹骄里娇气的,若是摔疼了,准又哭鼻子。   楚翘眨了眨大眼,抬手就抛了一袋子银锭子过来,“喏,都是给你的,我母亲说你们梁家出事了,这些都是我的私房钱,不够的话,我这还有。”   梁时经常去隔壁楚家,他知道对面小院有梯子,是专门用来摘石榴用的。   梁时看了一眼脚下的粉色荷包,里面鼓鼓的,他一眼就能瞧出这里头有多少银子,小小年纪的梁时自尊心极为强大,尤其是不能接受楚家妹妹的施舍。   “不必了,你拿回去!”他声音更加冷硬了。   楚翘一怔,粉白的小脸上出现了一刻的难堪,好像内心受伤了,小脑袋缩了回去,从那之后就不怎么跟梁时说话。   她觉得梁时太坏了,不拿她的心意当回事。   梁时好一阵子没有瞧见楚家妹妹了,他开始心不在焉,日子一天比一天颓唐,于是他想了一个法子。   隔壁楚家与梁府交好,即便梁父过世了,梁家开始败落,楚家也没有半分嫌弃,反而对梁府格外照应。   梁时就登门拜访了国公爷,说要和楚坤,楚远一起练武。   国公爷自然是欢迎之至,梁时便每日闻鸡起舞,一到时辰就去了楚家,他算好了时辰,每天从楚家离开时,楚翘才会懒洋洋的起床,去前院用饭。运气好的话,他恰好能看见她。有时候,梁时也会偶尔留下吃个便饭。   但楚家妹妹还是不怎么搭理他。   明明她此前对他那么好,父亲过世时,她坐在他身边,宽慰了一整天,还说要给他唱曲儿听。   梁时本就性子阴沉,楚翘不主动,他也不会主动。   就这样,梁时经常寻了机会去见她,直至两人十岁那年,有一次被劫匪所掳途中,梁时为了救楚翘,被歹人割了小指。   他头一次拥着小小的她,忍受着痛苦之时,还不住安慰她,“不怕,我会救你出去。”   那天的楚翘又对他笑了,梁时觉得,他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此事之后,楚远就在楚翘面前打趣,“梁时为了你断了一指,你日后可得嫁给你,这是你欠他的。”   那天,梁时就在屋檐下,他看见眸若星辰的小姑娘连连点头,“好啊,那就这么定了。”   少年也笑了,他以为楚翘真的会嫁给他。   他一心以为,这便是他们之间的承诺了。   *   少年渐渐长高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他更是难以与楚翘单独说话了。   楚翘还会时不时爬上院墙跟他唠嗑,可梁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不懂女儿家的心思,而且他更是着急着想要崛起。   所以,他愈加发奋,十几岁就中了小三元,成了远近闻名的文曲星,他总觉得只有成为人上人,才能配得上楚翘。   她那样娇惯的人,他务必要成为人中之龙才能养得起她。   梁时每日晨起,每晚睡下,脑子里都是这个年头。   楚翘十五及笄这一年,楚家内院的荷花池开满了夏荷,放眼望去,碧绿的荷叶之上尽数都是粉色的莲花,煞是好看。   楚家唯一的女儿及笄,自然是要隆重大办的。   梁时没有拿得出手的及笄礼,所以他从一年前就开始准备了牙雕,他这人太过聪慧,以至于根本不用学,就自己琢磨着雕了一只弥罗佛出来,经过一年的打磨,牙雕油光华亮,不知道的人还是以为是大师之作。   梁时的手也因此毁了,掌心满是划痕,旧伤新伤交织在一处,满目骇人。   不过,他从不在意这些。   隔着远远的距离,梁时一眼就能在贵女圈中看见楚翘,她总是那般夺目,笑意盈盈,好像对她而言,这天下就没有不悦的事情。   楚翘身为镇国公府的嫡女,根本不缺奇珍异宝。   梁时不知道楚翘会不会接受他的礼物,他掌中紧握着牙雕,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更寻不出合适的理由,他和她已经不是孩子了,不能像像幼时一样随意互赠东西了。   贵女们在荷花池泛舟,梁时一向沉默寡言,他虽已经初步扬名,但要发迹,最快的速度也得等到二十五之后,那时就太迟了。   所以,梁时前阵子去拜见了一位德高望重的翰林院大学士,并且将自己写的文章给他看了,徐谦看过之后连连称赞,收了他为学生。   曾经,梁父还在世时,一次偶然的机会,梁时就听闻徐谦此人是道貌岸然,徒有其表,背地里指不定做着怎样的龌.龊勾当。   梁时的真正目的不是拜师,他是想找到徐谦所有贪墨的证据。   他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目标走去,不畏任何人的言辞或者眼光。   梁时不想与其他贵公子搭讪,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荷花池那边,他也知道自己病的不轻,已经快到神经不正常的地步。   就在他看着楚翘落水那一刻,几乎是顷刻间,梁时朝着荷花池狂奔而去。   他会凫水,加之常年在楚家练武,他很轻易就救了楚翘,为了防止楚翘的名声被毁,梁时将楚翘交给楚家人之后,又潜水离开了。   两人都无恙,可梁时发现他准备了一年的牙雕不见了。   大约沉入了荷花池……怕是再也寻不回来了。   那份及笄礼,从此沉入池底,不见天日。   当天晚上,国公爷单独见了梁时。   梁时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自是知道梁时的品行,也知梁时对楚翘的心思,两家关系甚笃,若非因着特殊原因,镇国公当真愿意将楚翘嫁给梁时。   梁时的个头已经有国公爷高了,国公爷看着如今风清朗月的少年,又想起了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国公爷惋惜的拍了拍他的肩头,“梁时,今日多谢你了。”   梁时的感知力很强,国公爷不像是轻易道谢的人,而且今日的气氛对劲,少年问了一句,“楚家妹妹身子有恙?”   镇国公让他坐下说话,“梁时,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父亲当年临走之前,让我一定要好生照拂你,只要你提出的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只是有一件事,你也该知道了……”   说到这里,少年的眉心陡然之间蹙了起来,他可能不太想继续听下去,只是端正的坐那里,脊背挺拔笔直,清俊的脸上有些孤独。   镇国公继续道:“我知你对翘翘一片心意,可是翘翘她……再有一年就要嫁给太子了。”   这桩婚事是皇太后和皇上定下来的,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子登基指日可待。楚翘若是嫁给了太子,他日就是一国之母了。   他梁时拿什么跟太子比?   “伯父!”梁时喊了一声,嗓音沙哑,“可是楚家妹妹不适合入宫。”   他依旧耐着性子,一字一句道。   镇国公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自家女儿的性子,但皇命难违,能有什么法子?   “梁时,你别怪伯父,伯父起初就是打算将翘翘许配给你。可是你也知道楚家的情况……”   镇国公后来说了什么,梁时已经听的不太真切。   他这些年所有的努力,只为了两件事:一是振兴门楣,另外一件事就是娶了心爱的姑娘。   可如果没了心爱的姑娘,他想法设法振兴梁府,好像也没了太大的意义。   梁时起身朝着镇国公跪了下来,遇到再难的事,他都不会轻易低头,更不会有损了男儿的膝下之尊。   可这一次他毫无顾虑,甚至脑子里想都没想,他没有法子了,十五岁的少年,即便有再大的抱负,他还是过于稚嫩了,无法与这世间的风霜抗衡。   “伯父,我……我不能答应!”梁时道。   可他找不出不答应的理由,楚翘不是他的谁,楚家也没有给过他任何的承诺,他唯有表达自己最为真实的想法。   他不答应!   镇国公好说歹说,梁时就是不肯起来,这一跪就是三天。楚翘因着落水一事,一直在病中,楚家也不敢让她知道实情。   镇国公也怕是事情闹大,答应暗中帮着梁时除去徐谦,替他铺路,让他早些发迹,并且道:“梁时,不瞒你说,若是有的选择,我也不愿意让翘翘入宫,你若是真心待她,届时……若是翘翘自己不愿意,我会寻了机会让你带她走。”   镇国公这话算是给了梁时希望,他答应暂时离开了楚家,回去之后就大病了一场。   不久之后,梁时像变了一个人,冷硬无温,对谁都是一张淬了冰的脸。   终于,楚翘还是要出嫁了,梁时在镇国公面前又求了三日,他求着镇国公再给他几年时间,他现在还没有实力去抢楚翘。   可皇家的婚事岂是说拖延就能拖延的?   楚翘出阁的那日,梁时就站在府门外看着她,她一身大红嫁衣如火,头上盖着大红绣金凤凰的盖头,根本看不到他的存在。   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她了,梁时垂在广袖下的手握成了拳,想象她此刻新妆清媚的模样,一定很漂亮。   这一天无比的漫长,花轿离开之后,梁时在巷子口呆立了半晌,他从小喜欢到大的姑娘今日嫁人了,漫天的火红炮竹屑   刺的他眼疼,除却无声的呐喊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等不起,已错过……   那天晚上,他在书房小酌了几杯,他这人很有本事,就是不能饮酒,仅仅两杯就开始隐约微醉了,眼前晃动着虚幻的人影,都是她曾经的模样。   很快,隔壁楚家传来了消息,新帝驾崩了!   梁时以为自己幻听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新帝,天下的主宰,他就是楚翘的夫君,他驾崩了?   梁时直奔府外,揪着楚远反复询问之后,才确定了这是一个事实。   这一天,梁时经历了大悲大喜。从那之后,他像换了一个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路斩荆披棘,顺道“威胁”镇国公给他助力,让他很快就踩着徐谦的肩膀爬了上去。   只有位列人臣,他才能再次靠近他的姑娘。   *   短短几年,一闪而过,楚翘在听说梁时入了内阁之后,她吓了一跳。   这也太快了吧。   不过梁时既然是炎帝的老师,那就是站在炎帝这边的,楚翘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梁时了,对那个清冷如玉的少年已经没有太大的印象。   但每次听人提及他,楚翘总觉得胸口有些有着淡淡的熟悉感,毕竟他们是一块长大的,梁时终归与别人不一样。   即便梁时不怎么搭理人,还总是冷着脸,但楚翘还是挺想见见故人。   这后宫的日子太过寂寞,她都快无聊的长毛了。   借着中秋设宴的机会,楚翘终于瞧见了梁时。   记忆中那个消瘦挺拔的少年如今俨然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子了,而且听闻他手段狠辣,为了爬上来就连自己的恩师都不放过。   隔着十几丈之远,楚翘望着男席上,那个最年轻,最为俊美的梁大人,充满好奇。   梁时也朝着她望了过去,他眸色微冷,眉心总是蹙着的。   楚翘吓了一跳,她只是悄悄偷看了一下,怎的梁时突然就察觉到了,而且他这个眼神实在是冷漠,好歹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他这般瞪着她作何?   楚翘不明白梁时是什么时候开始冷漠的,明明幼时,他还是一个会给她做纸鸢的邻家哥哥。   可后来,他突然就变冷了。   楚翘再也没去看梁时一眼,可有关梁时的事迹,却是一点一滴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有一年,楚翘的生辰到了,梁时带着生辰礼过来给她请安。   萧湛也在坤寿宫,这二人一同出现的频率愈发的频繁。   萧湛给楚翘带了一颗夜明珠,楚翘俱黑,坤寿宫里每天晚上都是灯火通明的,但火烛燃烧多少会留下气味。   有了夜明珠就不一样了,放在床头,内室完全不用点灯。   楚翘正把玩着夜明珠,梁时由宫人领入时,面色阴郁的骇人,楚翘不晓得他这又是怎的了,看着她的眼神尤为不善。   “臣给太后娘娘请安。”梁时单膝跪地,抬头时,那双浓郁的剑眉似乎孟浪的挑了一下,但他的眼神很冷,楚翘自然不会多想。   梁时起身后又与萧湛“寒暄”起来。   “王爷日理万机,还有这份闲心?”梁时冷不丁冒出一句。   萧湛位高权重,梁时如今虽初露锋芒,但依旧在他之下,可梁时不卑不亢,反而有些咄咄逼人,好像对萧湛很有怨气。   萧湛反问,“梁大人本该即日启程赶赴凉州赈灾,你怎么今日还在京城?舍不得本王么?”   梁时清俊的面容露出罕见的笑意,“是啊,舍不得。”   楚翘:“……”她狐疑的看着这二人,心情甚是复杂。   这时,宫人端着煮好的杏仁羊乳茶过来,这是楚翘最喜欢的东西,见萧湛与梁时皆在,她便随口客气了一声,“王爷,梁大人,你二人要用茶么?”   她才二十几岁,脸上还带着小姑娘的娇憨,此言一出,梁时与萧湛齐齐答道:“多谢太后娘娘,臣正想留下。”   楚翘也不是小气的人,而且梁时与萧湛都是辅佐炎帝的大臣,她也喜欢热闹,请他二人喝杯茶也没什么。   可她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梁时与萧湛之间的眼神沟通当真是直接了当。   你看我一眼,我也看你一眼。   楚翘:“……”没记错的话,梁时已经娶妻了,但是他的妻子生下孩子之后就血崩而亡,而萧湛则一直未娶。   楚翘瞧着这二人,脑中想入非非。   但她终归只是个天真灿漫的女子,朝中权臣那些事,当真与她无关。   梁时在此之后的确是离开京城了一阵子,不过他办事效率极快,不出几个月就回来了,还给楚翘带了不少秋梨。   梁时与其他大臣不一样,他每次来拜见楚翘,总是送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而且胆色越来越大。   次年楚翘生辰,他直接送了一本经书给她,还有自荐枕席的意思。   这样的梁时是楚翘极为陌生的。   其实,她和他长大之后便鲜少说话了,儿时的印象已经渐渐模糊。   那天,楚翘当真是生气了,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涨红着面颊瞪着梁时,“梁大人,你放肆!”   骂人的话,她不会说,只会恶狠狠的瞪着他。   梁时却看着她笑,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可之后,楚翘突然就病倒了,太医说是中了蛊毒,只有去了苗疆才能得到解药,梁时最后一次来见她,她已经气若游丝了。   隔着一层纱幔,梁时能感觉到他打小就喜欢的姑娘是如何的痛苦,他那天给她留了一句话,可惜楚翘没有听见。   他说:“等我回来,我带你走。”   *   数年后。   梁时悠悠转醒,他倚靠在藤椅上晒着太阳,他又梦见了曾经的时候。   如今已至苍苍白发耳顺之年,梁时的身子一直很健朗,每日晨起还会舞剑,他的视线看着墙角处摆弄花卉的妻子,眉眼顿时染笑。   老天待他不薄,让他再度失而复得。   从七岁开始,直至如今,已经六十年了,他一直念着的姑娘,如今在他眼中,还是如初的模样。   他起身大步往妻子身边走去,这时楚翘正给几盆青龙卧墨池的牡丹浇水,见梁时走来,她道:“你醒了?还在生气呢?”   梁时方才从梦中醒来,又想起了当初在皇宫与楚翘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突然道:“当年我与你辞行去苗疆之前,原本就打算将你掳出皇宫,带你一走了之的。奈何……”她又以另外一副样子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楚翘微微一愣,也不顾什么老夫老妻的,挽住了夫君的手臂,再次提及了他们的女儿,“婉婉的性子,你又不是知道,随她去吧,总不能真的造反。”   梁时好像不太想提及女儿,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翘翘,我甚是高兴,你还能回到我身边。”   梁时前阵子刚致仕,梁家的担子都交给了儿子了。他今天似乎总是提及以前的事,楚翘笑了笑,“我也高兴着呢,你若是早点对我表露心声,我或许不会入宫,早早与你私奔了。”   “当真?”梁时挑眉,除却鬓角的发白之外,依旧可见帅朗的模样。   楚翘牵着他的手去赏花,“自是当真,你大概不晓得,你小时候长的多好看,就是太冷了,让我害怕,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呢。”   梁时反握住了妻的手,两人朝着小径另一侧缓缓走去,日影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最终交织在了一处。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话说来简单。   可事实上,多数人穷其一生都遇不到那个人,而另有一些人即便遇上了,也是有缘无份。   得之是幸事,不得是命。   若问什么是情,还有什么比漫漫余生的陪伴来的更长情……   【全剧终】 第87章 那年梨花满园   正值初春,镇国公府楚家这一日来了两位贵客,一是当朝太子,另一人就是当朝三皇子萧湛。   楚家虽是以武立户,府上却是种了鲜花果树,这个时候,正当满园花香四溢时。   太子性子温和,是个鲜少有脾气的人,与楚家的两位公子也走的很近。   萧湛则少言寡语,他在庭院中散步,不多时就听到一阵嬉笑声传来,他已经十岁了,这个岁数不算大,但也不小,见到楚家女眷自是要回避一二。   他早就听闻楚家有一娇娇女,性子顽劣,却也娇憨美貌,此前在宫宴上似乎见到过,但他并没有留意。   萧湛步子微滞,正要离开,却见梨花树下,小姑娘正带着一群丫鬟扑蝶,她穿着艳红色小衫,梳的是双丫髻,发髻上还绑着血红色的石榴石,一群人围着她团团转。   萧湛一眼就能辨出她就是楚家的那位嫡小姐。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打算走开,却又听见了一少年的声音,萧湛寻声望了过去,就见隔壁院墙上趴着一人,这人面目秀气,虽是年纪还小,但与寻常的少年委实不同。   “梁时,我这里有彩蝶,届时借你作画如何。”小姑娘欢喜道。   那少年薄唇动了动,顾左右而言其他,“你小心别摔着。”   见少年眉目清冷,小姑娘脸上的欢喜很快就散了去,她抱着一罐子蝴蝶,眨了眨眼看着少年,道:“你惯会扫兴,你就说你到底给不给我画?”   萧湛唇角一抽,原来是小姑娘自己想要少年帮她作画。   少年似有犹豫,但还是应了下来,“好,我一会就给你画,日落之前给你。”   小姑娘笑了,情绪变化的非常之快,“那你看可别让我等急了。”   萧湛没有过多逗留,也没有太大的感触,今日所见无非就如风过无痕,很快就会消失不见了。   可多年之后,每一次见到楚家的姑娘,他都会不同的感受,直至这种深藏心底的情愫再也剔除不掉时,萧湛知道,他栽了。   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她,会时不时念着她,懂人事之后,他内心十分清楚,他想娶她。   可命运总是让他与想要得到的东西失之交臂,但萧湛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妥协之人。   为了留住她,他做了一件一直就想做的事。   后来,小姑娘成了深居后宫的皇太后,而他一步步走上了辅政之位,他是异姓王,没有资格继承皇位,但这不要紧,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终有一日,他会得到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其中就包括了她在内。   这一年又到了鲜梨成熟的日子,萧湛知道皇太后喜欢吃梨,他就命人从南方特意拉了一车的梨回来,可惜路途遥远,梨已经没有刚摘下时水嫩了。   萧湛刚行至坤寿宫,就见梁时脸上带笑的款步走了过来,他神色突变,抱拳道:“王爷怎么来了?”   梁时明知故问,萧湛对他也不甚友善,“梁大人能来,本王怎么不能来?”   梁时的视线落在了萧湛提着的竹篮上面,他似有不悦,道:“下官想起来还有一事忘记了与太后娘娘说了,既然王爷也来了,那下官便与王爷再一道去见太后娘娘吧。”   萧湛腮帮子微动,“梁大人最近拜见太后的次数未免过多了吧!”   梁时不以为然,“下官与太后娘娘算是旧识,下官给太后请安,不是很正常么。”   二人再次入了内殿,宫人见梁大人又折回,不由得面面相觑,刚才太后在赏花,梁大人走过去请安,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竟叫太后娘娘一阵面红耳赤,险些就当场跺脚。   之后,梁大人却笑着道:“臣等着太后娘娘自己想明白。”   宫人却见年轻的太后提着厚重的宫装就跑回了内殿。   怎么梁大人又折返了?   因着国公爷与楚家人对梁大人尤为看重,而且梁大人又是帝师,即便太后娘娘似乎对梁大人有些意见,也只能撒撒气。   年轻的皇太后正襟危坐着,她瞪了梁时一眼,梁时却是罕见的痞态一笑。   萧湛自是察觉到了什么,但见皇太后不再正眼瞧见梁时,他稍稍松了口气。   梁时一时不肯离开,萧湛只好自己先告辞了,果真如他所料,他离开之后,梁时也走了。   不过,萧湛已经好几日没有单独与皇太后说话了,他需要她。   需要看她笑靥如花的模样,需要她的存在来抚慰他这苍白又满目疮痍的小半辈子。   见摄政王又折回了坤寿宫,众宫人又是面面相觑了一眼。   萧湛被赐坐之后,仿佛是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太后,今日梁时过来所为何事?”   皇太后似乎有些犹豫,她本来就生的娇弱,年纪又小,比炎帝的妃子大不了几岁,容貌上显得更青涩。   犹豫半天之后,皇太后终于憋出了几个字出来,“梁大人他好生古怪,他是不是也该娶妻了?”   梁夫人过世已久,按着梁时今日今时的地位,他的确该娶续弦了。   萧湛眸色微暗,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皇太后藏不住心事,一见她这幅模样,萧湛便能猜出其中原委出来。   一定又是梁时蓄意接近她了!   萧湛这时神色凝重,他道:“太后,臣一定会保住您了,且等臣几年时日。”   皇太后心思单纯,而且楚家人告诫过她,以她的心智,根本无法与朝中权臣抗衡,所以她只是点点头,不做深究。   那一天的萧湛以为,他在皇太后的心目中,地位是远远超过梁时的。   …………   梦醒时分,萧湛可能不太清楚已经是几时了,近日总是会梦见曾经的光景,片段的陈年记忆在脑中不断的浮现。   稍稍晃神之后,萧湛才意识到了自己在哪里。   日影婆娑,风拂过,眼前是一大片的梨花纷雨,萧湛知道,自己大约活不长了,否则怎会想起大半辈子之前的事?   下人过来搀扶着他,“老王爷,岭南王过来给您请安了。另外,白莲教教主的夫人也过来了。”   萧湛轻应了一声,那丫头也来了呀,一想起梁婉,萧湛不由得笑出了声来,嗓音低沉,却依旧有力。   大约这世上唯一能气坏梁时的人就是她了吧?   想起她幼时的模样,萧湛唇角又是一扯,她是梁时的女儿,可他萧湛也曾将她当做宝了。   不多时,梁云翼领着梁婉过来了。   梁婉一直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她随了她的母亲,容色曾扬名天下,而更让人记忆尤深的则是她的行径,她本是首辅的女儿,只要她愿意,一国之母的位置也是唾手可得。   可她倒好,在大婚当日,竟然唆使了护院与她一块离开了京城……   后来,萧湛还收留过她,因着这事,梁时曾派兵来了岭南,却依旧没有将她给捉回去,这丫头年轻的时候就能与他父亲那样的人物相周旋了,可想而知,她展翅高飞时,会是什么样子。   梁婉见到萧湛时,她神色略显憔悴,萧湛故意笑话她,“是不是你父亲又寻你麻烦了?”   梁婉与梁云翼互视了一眼,这才道:“三叔,我父亲和母亲……他们走了。”   走了?走到哪里去了?   萧湛胸口微异,突然不知道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   至于梁婉与梁云翼接下来都说了些什么,萧湛已经听的不太清楚了,他看着如今已经当了奶奶爷爷的孩子们,觉得自己在这世上已经待的够久了。   那二人已经双双驾鹤西去,就连炎帝前几年也走了,而他萧湛这样阴郁的人竟然活到了耋耄之年。   许是老天对他的惩戒,他最是害怕孤寂,却是要比任何人都承受愈加漫长的余生。   陪伴他的只有那些模糊又梦幻的记忆。   “三叔,您还好吧?父亲和母亲已经走了小半年了,我与四妹一直不敢告诉你。”梁云翼小声添了一句。   日光洋洋洒洒的落在了萧湛身上,他眯着眼看着远处的浮云,曾经那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如今就连眉毛也发白了,他唇角干枯,半晌没有说话,在闭眼的那一刻,一滴晶莹悄然滑过。   这是萧湛这辈子唯一的一次落泪,不是为了任何人,只为他这枯等的一辈子,他甚至不知道在等什么,又在等谁。   萧湛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梁云奇领着孙女过来时,就见萧湛靠在藤椅上,一手抓着水瓢,正在给梨树浇花,嘴里念念有词,“再有几个月,梨儿就该熟了。”   梁云奇唤了一声,“三叔。”   他身边的五岁小姑娘也脆生生的唤了一声,“太公。”   这丫头是萧湛最喜欢的重孙,她生了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像极了那人。   萧湛看着孩子笑了笑,他渐渐阖眸,手中的水瓢突然落地,瞬间,又是一阵悠风拂过,眼前下了一场梨花雨,如白雪皑皑的一片,他躺在梨树下,渐渐进入了梦里,梦见了少年时与她初见的那一次。   那年梨花满院,她曾在日光中对他微微一笑,醉了他的一辈子。   梁云奇没有等到回复,他见萧湛的唇角还是带着笑意的,可从那之后,他的三叔再也没有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