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怨偶》 作者:清涴   文案:   京城寒冬大雪纷飞,病重的柳韶光久等不来徐子渊的身影,终于明悟,她与徐子渊之间,就是一段孽缘。他厌她心机深沉,她怨他冷漠薄情。终究是她当初强求了。   大彻大悟的柳韶光惨然一笑,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写下和离书,溘然长逝。和离书上“死生不复相见”六个字上红梅点点,灼然绽放,似是凝聚了柳韶光一生的血与泪。   重生后的柳韶光不再执着于徐子渊,看淡情爱,   清冷如月的侯府世子与明艳狡诈的商户女,没了柳韶光当年的步步算计,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却不成想,孽缘难断,她看淡了,徐子渊却成了疯魔执着的那一个…… 第1章 、001   ◎重生◎   景元十八年的冬天出奇得冷。雪花如席子一般往人脸上砸,街上的积雪足有半个膝盖那么高,冻得人直打哆嗦。   永宁侯府外,柳嬷嬷穿着厚厚的棉袄,拉长了脖子往路的尽头瞧,跺着脚原地打转:“侯爷怎么还不来?夫人这病来得急,怕是要不好了!”   侯府正院内倒是温暖如春,银丝炭烧得正旺,暖意融融,若是略微穿得厚实些,后背便要沁出汗来。   然而床上的女子却盖着厚厚的锦被,素来妩媚娇艳的脸上带了几分病容,更添几分柔弱可怜,如同枝头盛放到极致即将衰败凋零的花儿,美得惊心动魄。   柳韶光已经看不大清楚周围人的面容了,只迷迷糊糊叫着徐子渊的名字,屋内却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脑子略微恢复点清明后,柳韶光嘴角不由浮现出一抹苦笑,原来,徐子渊真能冷情至此,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愿来见她一面。   世人皆道柳韶光好福气,嫁了个如意郎君,从地位卑微的商户女成为高高在上的永宁侯夫人。   不仅如此,柳韶光还好命地碰上一个洁身自好的好夫君,嫁进侯府十八年,与永宁侯徐子渊感情甚笃,侯府并无妾室通房,只凭这一点,便让柳韶光收获京中所有诰命夫人的艳羡。   更别提徐子渊生得如何丰神俊秀,风姿翩然,仿若谪仙人。能得这样的谪仙倾心,京城谁不羡慕柳韶光的好福气?   唯一可以说道的一点便是柳韶光子嗣不丰,只为徐子渊诞下一位独子徐长洲,出生即被立为世子。这位世子颇得其父真传,相貌才华都是一等一的好,又深得景元帝宠爱,明摆着又能让侯府兴盛三代。   夫妻恩爱,儿子孝顺。做女子做到柳韶光这个份儿上,倒也没什么不满足的。   没什么不满足的吗?柳韶光艳丽的红唇忽而上扬,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徐子渊果真会做戏,明明厌恶自己颇深,认定自己心机深沉,嫁他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为此不惜抛弃表哥,因而不肯交付自己半分真心,却还要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恩爱夫妻的假象。   也真是难为他,这一出戏一唱就是十八年。   只可惜,假的终归是假的。   那个人的心就是一块捂不热的千年寒冰,纵然柳韶光飞蛾扑火般的为他费尽心机做尽傻事,最终得来的也不过是对方平淡至极的一个眼神。   最让人发狂的夫妻关系不是隔三差五便大闹一场,而是二人端坐,却相顾无言。不是柳韶光不愿说,而是当初的一腔热情早就在徐子渊年复一年的冷漠中消散殆尽。   至亲至疏夫妻,不外如是。   柳韶光面上讥诮之色愈浓,眼神却忽而柔软了下来,思绪逐渐飘远,似乎又回到了十八年前,江南柳家的后花园中。   和煦的日光下,一袭月白锦袍的青年身姿挺拔,逆光而来,修眉凤目,眸若点漆,风姿特秀,神色淡漠,便是融融暖阳都化不开他身周如冰的冷意,一身风华将身边作陪的柳家少主,柳韶光的嫡亲兄长,素有江南玉公子之称的柳焕都压得黯然失色。   年少的柳韶光正是娇纵肆意的时候,只那一眼,便将心落在了徐子渊身上,为此步步为营,终于为自己谋划而来永宁侯夫人之位。   新帝初立,边境不稳,国库空虚,镇守西北的正是徐子渊的父亲,老永宁侯。边关粮草告急,徐子渊匆匆下江南,便是为了借粮。柳韶光便是以一百万石粮草,换来徐子渊的正妻之位。   如今来看,这一切竟是从一开始便是错了。   恍然间,柳韶光眼前又出现了那位月白锦袍少年,从门口匆匆而入,紧紧握着她的手,浑身似乎还在发抖,却还是不吭一声。   柳韶光忽得笑了,长长叹了一句,“徐子渊啊,若有下辈子,我们还是互不相……”   言未尽,柳韶光却忽觉不对,闭了闭眼,费劲凝神细看,更是一惊,“太平郎?”   而后便是羞愤交加,没想到自己这般脆弱落魄的样子竟叫儿子瞧了去。最后一程,竟是儿子穿了徐子渊的衣裳来哄自己!   徐长洲内心便是一咯噔:母亲可是多年未曾唤过自己的乳名了!又想着太医说的柳韶光这病来得又凶又急,徐长洲那张酷似徐子渊的俊脸上满是焦急,紧紧抓着柳韶光的手,一叠声解释,“今天天不亮宫里纪公公便亲自来请了爹去政事堂,孩儿已经命人等在宫外,爹爹若是知道母亲突发心疾,一定会赶来的!”   说罢,徐长洲还向一旁愁眉苦脸的太医发出祈求的目光,太医却无奈摇头,神情悲悯。   “算了,你也不必再说这些话来哄我。”柳韶光只觉得身心俱疲,自己这场百般算计得来的婚姻,转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到头来竟连在儿子面前的体面都没保住,一时间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强撑着坐了起来,命人拿纸笔过来,又歉然看向徐长洲,咳了几声才轻声道:“我任性了一辈子…咳…如今还要再任性一回,只是有点对不住你咳咳……你若要怨我,便怨吧!”   话毕,柳韶光挣扎着来到书桌旁,提笔颤巍巍蘸了墨,徐长洲小心翼翼扶着她,偏头望去,便见触目惊心的“和离书”三个字,一时间也对徐子渊生出几分埋怨:纵然先前母亲心气不顺,气急之下让父亲纳妾这事做得不妥,但父亲又何必同母亲置这么久的气!   柳韶光强忍住晕眩,笔走龙蛇,强撑着一口气写下最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八个字,到底意难平,又忍着喉间的血意,哪怕眼前已然一片漆黑看不清东西了,也凭着感觉添上一句“死生不复相见”,最后一个“见”字已然飘忽不成型,而后一口血喷在桌上,整个人如同一枝被折断了的玫瑰一般,遽然倒下,徐长洲眼疾手快接住柳韶光,慌得连连高喊:“娘!!!”   柳韶光唇间还带着血丝,印在她那张素白的芙蓉面上,愈发凄艳,张了张嘴想安慰徐长洲几句,嘴唇翕动许久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只能遗憾又歉意地死死凝视着徐长洲。   若说这场从头错的婚事让柳韶光有什么安慰的地方,便只有徐长洲这个儿子了。纵使柳韶光这些年同徐子渊过得不痛快,但一想到徐长洲,便是有再多的怨气,也都被抚平了。   只是,若真的有下辈子,不必再如此煎熬了。耳边似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略显慌乱,柳韶光仿佛看到了那人惊慌失措的模样,嘴角忽而泛起一丝笑意,却慢慢没了气息。   徐长洲大惊,“娘!太医!你快来看看!”   太医悲悯地看着徐长洲,“世子节哀。”   “节什么哀?胡说八道!”门外传来一声冷厉的呵斥,徐长洲红着眼望去,便见素来冷静自持的徐子渊提着袍角,霜雪落满头,形容狼狈奔了进来,在看到毫无声息躺在徐长洲怀里的柳韶光时,徐子渊的脸色霎时间比他满头的霜雪更白,一时竟不敢上前,素来淡漠的面孔上一片茫然,喃喃低唤了一声,“阿韶?”   然而,这一世,柳韶光再也不会应他一声了。   景元元年,江南柳府。   晚春的日光柔和地洒满了柳府的后花园,柳韶光倚着躺椅,懒洋洋地望着园子里争相竞开的花儿。正值百花争奇斗艳的时节,园子里一堆红呀粉呀黄呀,热闹得很。   然而这热闹的春色,却半分没入柳韶光的心。   回来好几天了,柳韶光还有些恍惚。眼一闭一睁,本以为自己一世已过,是非对错皆归于尘土,自去那阎罗殿喝了孟婆汤转世投了胎去。却未曾想,这一睁眼,又回到了十六岁这年。   景元元年是个多事之年,这一年,朝廷动荡,皇位更迭,边疆蛮夷也趁机来犯,平静了几十年的北疆再次掀起战火,边境百姓哀嚎连天,将士浴血沙场马革裹尸,边境的土地都成了血色。屋漏偏逢连夜雨,先帝末年天灾连连,国库空虚,凑不出北疆的粮草。   因此,徐子渊不得已下江南筹粮。柳家作为江南第一富商,自然是徐子渊的第一借粮对象。而后柳府后花园的初见,便是柳韶光同徐子渊二人孽缘的开端。   柳韶光轻叹口气,怎么又想起往事了?   “姐姐好生自在,这么往花园里一坐,满院子春光都比不过姐姐的风华呢!”   柳韶光不用回头都知道,来人是她的庶妹柳玉莲,懒懒偏头看去,便见一身温婉之气的柳玉莲柔柔笑着,发间一支嵌了月光石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时隐时现透出几抹温润的亮光。   见柳韶光的目光在她的发间停留了一瞬,柳玉莲唇角一抿,娇怯低头,轻声细语解释道:“上回姐姐生辰,表哥送了样月光石的手串,我瞧着喜欢,便央表哥替我寻了几块月光石来,做成了步摇,姐姐你看,我戴着可合适?”   柳韶光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瞧着倒是不错,你要是喜欢这石头,我那还有不少,装一匣子给你玩去吧。”   柳玉莲微微垂眸,欣喜道:“那就多谢姐姐了,姐姐果然疼我!”   柳韶光唇角扬起的弧度无懈可击,却不开口接话。柳玉莲眼珠一转,又软言好奇道:“听宝珠姐姐说,近日会有京城贵人来江南呢!”   柳韶光听到严宝珠的名字便微微皱眉,再听后半句,忍不住怔忡了一瞬,是了,这时候,徐子渊也快到江南了。   这一世,柳韶光同样会说服柳福贵掏空家中所有存粮献给北疆,不过却不再是为了徐子渊,而是为了北疆那十万用命守护锦朝安稳的英勇将士。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   男主女主都不是完美人设,骂角色随意,不要人参公鸡哦 第2章 、002   ◎旧事◎   因着知道了徐子渊要到江南的消息,柳韶光这几日心情都不大好。其母江氏见状,暗暗追问了柳嬷嬷近日可有什么事发生。柳嬷嬷同样不明缘由,思来想去,最终说了那日在后花园中,柳玉莲暗暗像柳韶光显摆月光石一事。   江氏当即柳眉倒竖,拍案大怒,“好个心大的东西!掂量着其他人看不出她心里那点算盘呢?样样都想同韶儿比肩,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柳嬷嬷赶忙劝道:“太太莫气,二小姐那点心思哪能瞒得过小姐?小姐当即大方地给了二小姐一匣子月光石。月光石再稀罕,小姐还能缺了这些小玩意儿?”   “哼,这还差不多!”江氏凌厉的眉眼这才柔和些许,端过一旁的茶杯仰头喝了一半,冷笑道,“怪不得赵氏这几天又作怪,哭哭啼啼扭扭捏捏的,瞧瞧,这都什么小家子气做派,好端端的闺女都被她给养歪了!”   “太太且消些气,那位总归是老太太的侄女,老爷的嫡亲表妹,这气话可莫要再说了,让老太太听了去,不知又要给太太多少排头吃。”   “不就是老几样罢了,我还怕了她不成!”江氏冷笑一声,“算了,左右柳玉莲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她爱学赵氏那些小妇做派便学吧!我只管操心韶儿焕儿他们便是。”   柳嬷嬷一心想让江白露消气,闻言故意打趣道:“二少爷要是听到太太这话,怕是要闹着太太不得安生了。”   江氏听柳嬷嬷提到小儿子,脸上登时带了笑,却佯怒道:“那只顽猴,成日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念了点书还怪模怪样编排起我来了,我才不惦记他!”说罢又长叹一声,“书院日子清苦,也不知璋儿眼下可好?”   “可见二弟说得没错,娘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柳韶光人未到声已至,江氏含笑望去,便见身着海棠色花笼裙,梳着惊鹄髻的柳韶光优雅迈过门槛,步履从容,每一步竟都像是用尺子比划出来的,行走间,发间的步摇只略微轻晃,裙角仿若水波,盈盈起伏。   江氏忍不住感慨,“我的儿,你从哪儿学来的这般规矩?这仪态,便是比起那知府千金,怕是也不差分毫。”   柳韶光却是一愣,而后心下苦笑,永宁侯府的十八年,终究还是在她身上打下了烙印,纵使重生一回,也不是轻易就能更改的。自己这身人人夸赞的仪态规矩,当初不知吃了苦头才练了出来,为的不过是争这一口气,告诉别人,徐子渊妻子这个身份,她当得起!   现在看来,何其可笑。   做了多年的当家主母,柳韶光的面上功夫早就历练了出来。即使心中万般滋味杂陈,面上却丝毫不显,还有心思逗江氏高兴,“一样都是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没道理大哥和二弟样样出色,我就一无是处。这规矩,也不难,沈大人前不久为月华姐请了两位教养嬷嬷,据说是宫里头出来的,我随便向月华姐学了点,怎么样,能糊弄人了吧?”   “岂止是能糊弄人啊?这仪态,再加上我闺女这般如花似玉的模样,江南这么多姑娘,谁能比得过我的韶儿?”江氏满脸自得,望着柳韶光的目光满是骄傲,复又憧憬道,“只盼着璋儿念书用功些,夫子说他明年就可以下场试试。若是能中个功名,咱们家就可改换门庭。到时候,满江南的青年才俊都得任你挑!看谁还敢背地里酸不拉几地说什么商户女!对了,永怀那儿……   柳韶光满心无奈,扯着江氏的袖子撒娇道:“娘,表哥自有他的好姻缘,您就别瞎操心了。”   “我能不操心吗?”江氏没好气地点了点柳韶光的额头,“你倒是心大,没看见莲心苑那个,成天表哥长表哥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永怀的嫡亲表妹呢。永怀多好的孩子,偏你还不往心里去!”   柳韶光更为无奈,她对江永怀只有兄妹之情,江氏却十分热衷和江家亲上加亲。别人不知道,柳韶光却十分清楚,江永怀会遇上一个真正另他动心的人,二人琴瑟和鸣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即便江永怀是个好男人,柳韶光也做不出抢别人丈夫的事儿。   更何况,当初徐子渊没少为着江永怀的事儿同柳韶光置气,后来更是要了江永怀的性命。   这也是二人决裂的开端。   思及往事,柳韶光便觉得头隐隐作痛,她和徐子渊之间就是一团乱麻,上辈子她用尽了一生都没能把这团乱麻理清楚,这辈子索性便将它们丢去一边不再搭理。   不管是徐子渊还是江永怀,柳韶光这辈子都不想再同他们有过多的牵扯。   江氏却为柳韶光的婚事发愁,“永怀那孩子也算是同你一起长大,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你们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在,我瞧着他对你也很是上心,你舅舅和舅母更是不必多说,一直拿你当亲女儿看待。若是你们的婚事能成,你就不必再受婆母的气了。柳家巨富,江家也不差什么,永怀又有功名在身,你这是面子里子都有了。要不然,柳玉莲能对永怀那么殷勤?”   柳韶光还是摇头,只温言宽慰江氏,“娘你就放心吧,任凭二妹如何殷勤,也不过是白费心思。”   江氏撇嘴,“算了,你不要,也别便宜她就行。”   柳韶光既感动又想笑,江氏对她一向就是这么护短,奈何后来她嫁入永宁侯府,京城远离江南几千里,又是侯门高户,江氏即便想护着她,也是有心无力。   只看每年从江南频繁运进侯府的珍惜物件,便知道江氏对她如何挂心。在京为官的柳璋更是三不五时前去侯府看看他,徐长洲刚出生那半年,柳璋几乎天天往侯府跑,光是他一个人为徐长洲置办的东西就堆满了一整个库房。   徐长洲长大后也最亲柳璋这个小舅舅,舅甥二人时不时闹腾一把,还得让徐子渊去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那些欢声笑语似乎还回响在柳韶光耳边,如今想来,竟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柳韶光不愿再提这茬,只挑江氏喜欢听的转移话题,“眼下这天逐渐转热,眼瞅着就要入夏了。知行书院虽然是江南第一书院,但二弟上回回家时就说过,里面吃的住的都比不得家里。二弟素来怕热,娘不如同爹说一声,让爹去同山长商议一番,就说爹体谅诸位书生念书辛苦,今年夏日,我们便给书院送冰盆,免得书生们耐不住暑气,邪风入体,染了病反而误了读书。”   江氏抚掌,“这主意不错,璋儿最喜冰镇酸梅汤和瓜果,到时候我也叫人一并送过去!”   柳韶光笑而不语,江氏一个人念叨着要准备的东西,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这才匆匆起身,拍了拍柳韶光的手道:“你先歇歇,我去找你爹商量商量。”   说罢,江氏便风风火火地出了门,领着几名婢女往书房而去。   柳韶光则笑着看向柳嬷嬷,虽一言不发,柳嬷嬷却莫名后背泛凉,汗毛都立了起来,额间却已隐隐见汗,全然不敢抬头看柳韶光,半晌才忐忑道:“老奴有罪,不该在太太跟前搬弄是非。”   柳韶光眉眼一弯,柳嬷嬷只觉那股莫名的压迫感忽而消失,暗暗松了口气,又听得柳韶光淡淡道:“母亲掌管内宅,事多繁杂,嬷嬷可要记清楚了,别拿些小事让母亲伤神。”   “是!”   柳嬷嬷悄悄擦了擦汗,心下纳罕:小姐这等气势,莫不是也是跟沈姑娘学的?   又暗忖:小姐这般的相貌和气势,便是配个王公贵族也够了的!只盼着二少爷能中得功名,方才不辱没了小姐这般品貌。   没过多时,江氏便笑眯眯地回来了,还没走到柳韶光面前就喜滋滋道:“你爹同意了!这下璋儿在书院也能过得舒坦一点!”   柳韶光嘴角一翘,又翻出一张梅花笺递给江氏,“月华姐邀我后天去参加诗会,娘可得给我备好马车。”   “那是自然!知府千金的宴会,多少人抢破头都抢不到呢,还是我们韶儿有本事!”   柳韶光只是轻笑,并不答话。江氏见状,又想起了什么,不悦道:“沈小姐一向周到,既然请了你,想必也不会落下玉莲。严家肯定也接到了帖子,到时候,你多照应一下你宝珠姐。我们两家虽然还未正式下定,但她和你大哥的亲事基本已经说定了,就等着挑个良辰吉日下聘。你若是见了她,不必刻意逢迎,若是有人刁难她,还得帮上一把,免得丢了你大哥的颜面。”   听到严宝珠的名字,柳韶光的眸色冷淡了些许,面上却不动声色,乖巧点头道:“娘放心,我都知道。”   这场诗会……柳韶光微微抿唇,只怕是要对不住沈月华了。   严宝珠给大哥的奇耻大辱,这回自己必然要十倍奉还给她。 第3章 、003   ◎赴宴◎   沈月华的宴会,柳玉莲素来是不会错过的。不仅是柳玉莲,整个柳家都十分重视同沈家的关系。   柳老太太还特地叫了柳韶光过去,不厌其烦地叮嘱她,“虽然你同沈小姐交情不错,但柳家毕竟比不得知府,前去参加宴会的,也不止沈小姐一个官家千金。你平常那些小性儿,该收着的还是得收着。”   柳福贵清咳一声,“也不必如此伏低做小,柳家虽要仰仗官府,也不至于上赶着送自家姑娘给别人打脸!”   “放心吧,月华姐在呢。其他小姐就算再看不上我们,顶多也就是酸上几句。来来回回都是那些说辞,我都听腻了。”柳韶光展颜一笑,丝毫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罢了,上辈子倒是有两人的丈夫想在京城谋个官职,遍寻不着门路,没得法子,只能舍下脸面求到柳韶光眼前,低声下气赔礼道歉。   结果正好撞上徐子渊下朝回家,凑巧听了些当年她们是如何排挤刻薄柳韶光的往事,柳韶光还没说什么,徐子渊已经脸色难看地叫管家把她们请了出去。   后来柳韶光再一打听,两家到底没能留在京城,吏部按照他们的政绩,不偏不倚,给他们定了个中下等县衙,而后柳韶光再也没见过那两人。   世人大多捧高踩低,柳韶光经历的多了,自然也不会往心里去。   柳福贵见此,心下宽慰,少不得再夸柳韶光几句,“韶儿率真大方,怪不得沈小姐愿意拿你当闺阁密友。正巧前几日商号的海船回来了,带了许多香料,我样样都给你留了些,你且试试,看合不合心意?”   赵氏哀怨地望了柳福贵一眼,又瞪了眼站在柳韶光身旁却不发一言的柳玉莲,暗道自己命苦,生了个蠢笨的东西,拿了帕子掩嘴一笑,“可见老爷果然最是心疼大小姐,得了什么宝贝头一个惦记的就是大小姐。”   柳玉莲唇角一抿,眼睑低垂,江氏意味不明轻笑一声,柳老太太眉眼一厉,瞪了赵氏一眼,赵氏只觉得姑母待自己愈发严苛,心下更是委屈。   柳焕直接当赵氏不存在,什么也不说,上前递给柳韶光一把厚厚的银票。   柳韶光熟练地往自己袖子里一塞,心知大哥这回又多给大半银票让她攒私房。   说是诗会,实则众人也会一同出去玩一玩。陪同官家千金出门游玩,哪能让她们自个儿付账?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了,柳韶光收银票收得很是痛快。   柳玉莲飞快抬头看了柳焕一眼,而后眼神又在柳福贵身上一瞥而过,等柳福贵回望过来时,她已然低下头去,站在明艳逼人的柳韶光身边,愈发显出几分柔弱可怜来。   柳福贵见状,目光不由一软,却也没再多言,只心中暗道私下再玉莲添点东西便是。   柳韶光见了柳焕便想起还有个糟心的严宝珠等着她处理,寻了个机会私下探柳焕的口风,“明日诗会,想来严宝珠也接了帖子,大哥可有什么东西要我转交的?”   “又做的什么怪,好好的宝珠姐不叫,倒连名带姓叫起来,还算你机灵,知道这话不能让旁人听了去,没大声嚷嚷。”柳焕轻笑一声,眸中透出淡淡暖意,“她面皮薄,托你带东西,难免害羞,过几日娘便要遣媒人上门提亲,来日…以她的性子,怕是不好意思见你。”   柳韶光心下暗嗤,严宝珠若是脸皮薄,这世上就没有厚颜无耻之人了!怀着别人的孩子嫁进柳家,事发后竟然还有脸说若不是柳家逼婚,她不忍心伤害柳焕,又怎会与心上人鸳鸯分离?   那话听得简直能把柳家列祖列宗给气活,婚事是严家巴巴凑上来的,严宝珠自己也没有不愿意,见了柳焕便羞答答地红了脸,荷包鞋袜也没少为柳焕做。   到头来竟成了柳家逼婚?   更可笑的是,那奸夫还是范同知之子。虽是庶子,却是范同知唯一的儿子,极为受宠。事发后竟还有脸妄想让柳焕忍下这顶绿帽子,白替范家养儿子不算,还要保住严宝珠的正妻之位。   呸!简直恬不知耻!   更何况,严宝珠本该三年前就嫁过来,只是不巧,两家婚事还未定,严家太太便去了,严宝珠守孝三年,柳焕便等了她三年。结果等来的竟然是顶绿帽子?   孝期同人无媒苟合,严宝珠可真是孝顺得很!   柳韶光现在回想起当初那两人的嘴脸都觉得怒不可遏,真是天下所有人的脸皮都长在了他们两人脸上,浑然不知廉耻为何物。   更可悲的是,若不是柳韶光同徐子渊定下了亲事,柳家想要对付范家,也绝非易事。   当初范同知那么干脆利落打断范凌的腿,未尝不是忌惮永宁侯府之故。否则的话,以范同知对独子的偏爱,怕是还要替范凌出这个头。   柳韶光粉面含煞,心道严宝珠不是怨恨柳家逼婚,自怜与范郎无缘吗?这回自己便助她一回,让她顺理成章进范家,就看她这回能不能好命地在范家活下来了。   回到院子后,柳韶光心里那口气还未散去,又唤来贴身婢女秋月问道:“交代你办的事,可都办妥了?”   秋月可是一等一的忠心丫鬟,闻言便恭敬回道:“都办好了,两天前奴婢就让人在范公子面前吹嘘近日马球场的盛况,又提了一嘴沈小姐明日要在别苑办诗会的事。范公子很是意动,想必明日定然会去马球场。”   汇报完这些后,秋月又担心地望着柳韶光,犹豫道:“这事本不该奴婢多嘴,只是……小姐,依奴婢看,那范公子为人轻浮,并非良配。”   柳韶光险些呛住,一脸嫌恶,“胡说八道什么呢?那么个玩意儿,谁配他都是瞎了眼!”   就让严宝珠称心如意嫁得如意郎君吧,也免去其他姑娘受苦了。   翌日,柳玉莲一大早便在柳韶光院子外头侯着了。她今日打扮得十分精致,画的是时下流行的泪妆,描了纤细的鸳鸯眉,状似皱眉啼哭,眼角略点薄粉,仿若泪珠。   柳韶光一见柳玉莲这妆容就倍感糟心,正巧,严宝珠生的弱柳扶风,也偏好这泪妆。柳韶光一看到柳玉莲这模样,就忍不住回想起严宝珠当初的无耻之态,当即冷了脸,不悦道:“走吧。”   柳玉莲眼神一闪,怯怯问道:“姐姐因何生气?是玉莲哪里惹姐姐不满了吗?”   柳韶光偏头看去,就见柳玉莲宛若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红着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   对于柳玉莲这等说哭就哭的本事,柳韶光还是服气的。只是上辈子见的人多了,柳玉莲的手段在柳韶光看来,难免显的稚嫩些。   论及内宅手段,永宁侯府那位表姑娘才是个中高手,相貌出众气度不凡,行事周到,端的是大家闺秀典范,踩着礼仪规矩软刀子割人肉,又有老夫人相帮,步步为营,柳韶光好几次都险些着了她们的道。最终在察觉到对方有意要害自己的性命时,柳韶光忍无可忍,先下手为强,要了那位表小姐的命。   自此彻底同婆母撕破脸。   而后,便是同徐子渊无休止的争吵冷战。   柳韶光抬手揉了揉眉心,将脑海里的杂念抛开,淡淡瞥了柳玉莲一眼。柳玉莲只觉得柳韶光这一眼仿佛穿透了她的内心,她仔细藏起来的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心思都被柳韶光犀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低头不敢再同柳韶光对视。心下惊疑不定,是错觉吗?柳韶光似乎自前些日子病好后,便多了一分上位者独有的威严?   柳韶光敛去不悦的情绪,含笑问柳玉莲,“你同宝珠姐自来亲近,眼下她出了孝,你今日倒是能多同她说说话了。”   柳玉莲抿唇一笑,眉眼弯弯,极是欣喜的模样,言语间也很是亲昵,“也是宝珠姐不嫌弃我,愿意同我亲近。上回我生辰,她还托人送了对鹦鹉过来呢!大姐你也见了,可好玩了,满嘴的吉祥话,心想事成,万事如意,财源广进张嘴就来。只可惜让爹爹听了,说是好兆头,带去书房养着了。”   说罢,柳玉莲还吐吐舌,一脸娇俏道:“爹爹堂堂江南首富,竟然还同我耍赖!拿了我的鹦鹉,竟是半点补偿都没有,姐姐你说,爹爹是不是很过分?”   柳韶光看着柳玉莲眼底隐藏的极好的小得意,心下暗笑,丝毫不接这茬,只当自己没听出来她的话外之意,随口道:“这又何妨?你若是心里不舒坦,我替爹爹帮你补上便是。等今日回来,你且去我库房看看,挑个喜欢的带走便是。”   柳玉莲嘴边的笑容一僵,而后飞快点头笑道:“那就多谢姐姐了,还是姐姐疼我!”   说话间二人已经上了马车,慢慢抵达沈家别苑。   沈月华听了门房的通报,赶紧迎了上来,见了柳韶光便乐道:“柳大小姐这些时日莫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成,竟是一日赛一日美艳动人了!要我说,今日我们也别赏花了,我那满院子花见了你,也该羞得合上花苞啦!”   沈月华好华服,好美人,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她同柳韶光交好的原因也十分简单:整个江南,无一人能在美貌上与柳韶光匹敌。   用沈月华的话来说,就是“对着你这张花容月貌的脸,连饭都能多吃两碗,什么烦恼都忘了”。   沈家别苑一旁便是马球场,时下流行打马球,本朝对女子也不似前朝那般拘束,女子骑马上街打马球亦不是什么稀奇事。京城那边还有女子大胆,着女子男装出行,气煞一众御史,却也无可奈何。   沈月华性子本就有些跳脱,天生爱热闹。这回给柳韶光等人下帖子,知道她本性的,如柳韶光,一接到帖子便知这位大小姐帖子上的赏花是幌子,实则是在家里憋烦了,变着法儿地跑出门透气。   既然都出来了,沈月华又把地点定在离马球场不远的别苑,打的什么主意,谁还能不清楚呢?   便是柳玉莲,都带了身骑装。   柳韶光眸光一闪,这座马球场可是严家产业。再一看跟在沈月华身后一袭淡雅藕色留仙裙的严宝珠,柳韶光唇间不由泛出一丝冷意,正好,她的情郎就在旁边,今日自己便做回月老,成全一对有情人。   与此同时,一艘气派的官船离江南越来越近,甲板上,一名宽肩窄腰,身姿挺拔,浑身透着冷意的俊美少年遥遥望着江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凌厉的眉眼微微柔和了一瞬。身边忽而冒出来一位紫袍公子哥儿,笑嘻嘻地搭着他的肩,宽慰他道:再过两天就到江南了。江南富庶,又是鱼米之乡,你此来筹粮,必不会空手而归。北疆将士的粮草有着落了!”   徐子渊淡淡扫了宋珏一眼,默默拍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冷声道:“宋阁老那儿,你自去解释。”   宋珏当即惨叫一声,“不是吧子渊,你我好歹也是多年交情,你真的能狠下心来见死不救?我这回可是偷偷跑出来,秋闱在即我还开溜,你要是不救我,回去后我怕是要被祖父打断腿啊!”   徐子渊充耳不闻,一双宛若黑曜石般的眼睛定定看向江南方向,唇角紧抿,良久才微微闭眼,低不可闻地唤了一声,“阿韶。” 第4章 、004   ◎诗会和马球◎   这次诗会,参与者甚多。沈月华本就人缘好,又是知府千金,旁人只有讨好她的份,但凡接了帖子的,无有不来的。   柳韶光粗粗望去,瞧见的都是熟面孔,只是多经历了一辈子,难免有些记岔了人,暗暗观摩些许,才一一将人回想起来。   前来参加诗会的闺秀大抵分为两派,一派是沈月华萧淑慧这样的官家千金,另一派则是如柳韶光这般的商户女。双方泾渭分明,大多时候互不搭理,或者说是官家千金单方面鄙夷商户女,不愿同她们深交,唯恐染上了她们身上的铜臭味。   若非沈月华视柳韶光为闺中密友,萧淑慧等人怕是连多看柳韶光一眼都不屑。   柳韶光这么抬眼一看,便见严宝珠时不时往范清如身上望去,几次想同范清如搭话,都挨了范清如的白眼。   柳韶光心下一动,眼珠往范清如耳间一扫,当即笑道:“范姐姐今日戴的这楼阁金耳坠样式倒是精巧,我可从未见过,今儿个也算是开了眼了。”   范清如登时嘴角一扬,给了柳韶光一个自得的眼神,矜持道:“这可是京城刚时兴的样式,我表姐特地让人从京城送来的。”   众人好奇地打量了那耳坠一番,便见那耳坠模样虽然小巧,却是四方阁楼的样式,全部用金丝筑成,楼阁两层,四方房檐微微上翘,亭中又立有一人登高望远,纤毫毕现,委实是巧夺天工。   沈月华也忍不住赞了一句,“好精巧的手艺!”   范清如大出风头,心下暗乐,也愿意对柳韶光说几句好听话,“柳小姐不愧是见惯了富贵的,能找出件你不曾见过的新奇东西,倒叫我面上有光了。”   这话确实不假。柳家豪富,商号遍及天南海北,商道有往西的陆路,也有出海的航道,商人最是精明,见着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只要判定能做笔买卖,都会带些回来。是以别看柳韶光虽然身份地位比不得沈月华等人,但论及富贵见识,这些个大家闺秀还真赶不上她。柳韶光说自己没见过,范清如才愈发觉得面上有光。   萧通判之女萧淑慧偏头看了范清如一眼,眼神淡淡,不发一言。这一群闺秀之中,萧淑慧的打扮最为素净,正好合她满身的书卷气。   沈月华四下一看,抚掌笑道:“可算是来齐了,我这院子什么花都有,正是开得热闹的时候。待会儿你们这些个才女可得好好作几首诗,我肚里没几滴墨水,就等着听听你们的大作啦!”   说罢,沈月华一手牵着柳韶光,另一只手去挽萧淑慧,亲亲热热道:“咱们的萧大才女,接下来可都看你的了!”   “就知道你要取笑我。”萧淑慧佯怒,“等会儿点茶,我可不依你的来。”   “好姐姐,是我说错话了,你别同我计较。”沈月华赶忙撒娇亲昵地挽着萧淑慧的胳膊,笑眯眯道,“姐姐的分茶手法愈发炉火纯青了,上回那分的那仙鹤戏水,我爹听了都赞不绝口!今天我想看百花争艳,姐姐便依了我吧!”   萧淑慧无奈摇头失笑,沈月华只当她默认了,当即欢呼一声,领着众人往后院而去。   还未入得后院,众人已觉满院生香,穿过两道回廊进了院子,便见姹紫嫣红开遍,桃杏梨花、蔷薇、海棠、玉兰等争奇斗艳,又有兰花牡丹等含苞待放,端的是热闹非凡,美不胜收。   沈月华伸手一指旁边的书案,爽朗对众人笑道:“笔墨纸砚都为大家准备好了,请吧。”   又指着主位左下第一个位置对沈月华道:“茶具都为你备好了,就以你点茶分茶所用时间为限,待你分好茶,其他人也该把诗写好交上来了,到时候,再劳烦你评议一回。”   “你可真会使唤人,照你这么说,我就不用作诗了?”   “姐姐何等才情,便是点茶分茶,也碍不着姐姐作诗。”   萧淑慧无奈摇头,叹了口气径直往案几旁坐下,仔细看了茶具,而后满意点头,优雅地倒了茶粉,娴熟地注了少许水,一手拿着茶筅,一手托着茶盏,细细筛打起来。   其他人则四下散了去,细细赏花,院外琴声悠扬,柳韶光放眼望去,入眼皆是美景美人,也觉惬意。   沈月华则拉着柳韶光悄悄咬耳朵,“待会儿诗会完了,我们便去隔壁打马球。你这回可别烂好心又把严宝珠带上,她那风一吹就倒的模样,站在哪边哪边就该输。”   这话说的,仿佛严宝珠是个扫把星似的。柳韶光眼中漾出星星点点的笑意,笑着应了,而后找了个借口去寻范清如。   范清如乃是范同知的嫡女,范夫人膝下就这一个女儿,自然一心为她打算,少不得要给她多攒点嫁妆。奈何范凌的生母也是个有手段的,更兼范同知看重独子,是以范清如在范府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在外头也憋着一口气,处处想同沈月华和萧淑慧一争高下。   只是性情不及沈月华率真爽朗,又不若萧淑慧才华满腹,气度过人,只得憋气。   柳韶光心知范清如有勇无谋,正好做那把揭穿范凌和严宝珠丑事的刀。   只要范凌丑事暴露,范清如和她娘就能让范凌吃上好大苦头,如此也算是帮了范清如一把,免得她像上辈子那样,嫁妆并未从公中得到多少,充场面的全是范夫人自己的陪嫁,全部的好处竟都叫范凌得了去。   柳韶光才不愿叫范凌得意,那样没有担当又爱沾花好色的登徒子,要不是他爹是同知,也不知被人打死了多少回。   那头范清如见柳韶光过来,已然挑眉,“哟,你不跟在沈姐姐后头,反而来我这作甚?”   柳韶光被刺了一句也不恼,笑吟吟道:“见你这身打扮好,过来多看几眼。”   倒把范清如闹了个大红脸,啐道:“你要想看美人,自个儿照照镜子便是,这会子却来拿我取笑!”   柳韶光又是一笑,只道:“沈姐姐方才说了,待到我们作完诗,便去隔壁打马球。姐姐打马球可是一把好手,我可是特地来取经的。”   “取什么经啊?我看你就是特地来寒碜我的。你那身骑术,谁看了不夸?用得着来问我?”   “我这不是有事想请你帮忙嘛。”柳韶光随手拿了支桃花簪进范清如发间,还颇为自得点头,“人面桃花相映红,果然美。”   范清如撑不住笑了,“你这张嘴啊,不知道吃了多少蜂蜜,尽会说好听话。行了,要我帮你什么?你尽管说,我应了便是!”   柳韶光便朝着严宝珠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低声同范清如商量道:“我见宝珠姐很想同你亲近,这回便叫宝珠姐和你一队,你多照看她一点,如何?”   “怪道先前一个劲儿夸我,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范清如瞪了柳韶光一眼,“行吧,既然答应了你,便是要带上个拖后腿的,也没法子了。”   柳韶光又笑,“隔壁马球场可是严家产业,宝珠姐虽然体弱,但极擅相马,一会儿准能给你挑出一匹良驹!”   范清如不耐地冲着严宝珠招招手,严宝珠正同柳玉莲说话,见范清如这般动作,连忙迎了上来,对着柳韶光一笑又立即偏过头去,不敢直视柳韶光明媚清透的目光。   待到范清如说了马球组队之事后,严宝珠的眼神便微微一亮,期待着望向范清如,连连点头保证,“范妹妹放心,我定然不会拖大家后腿!”   范清如冷哼一声,“谁是你妹妹?我娘可没给我生出个姐姐来。”   严宝珠一张俏脸登时涨得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半晌才勉强一笑,低声细语同范清如赔不是,“范小姐莫要见怪,是我多嘴了。”   柳韶光心中啧啧两声,只道自己上辈子怕是也没长眼睛,严宝珠可没这么低声下气讨好过自己。   这么想着,柳韶光的脸色便冷了下来,只拿眼觑范清如,“这首《汉宫秋月》已然便要结束,萧姐姐也快分好茶了,你再不把诗补上,怕是要拿个‘魁首’了!”   范清如给了柳韶光一个白眼,严宝珠见状,温温柔柔地出声打圆场,“不如让我看看能否帮上忙?”   “谁让你帮了?”范清如更为不满,“我便是拿最后一名,也不叫人帮忙!”   严宝珠再次吃了一顿排头,泪盈于睫,范清如顿觉头大,连忙道:“我可没欺负你啊!算了算了,等会儿打马球的时候你跟着我,别把自己摔着了,输了便输了吧。反正我大哥今天也在马球场,让他过来给我助威,顺带指点我们一番,我就不行,我们还会输!”   严宝珠耳尖红愈滴血,飞快地瞥了柳韶光一眼,绞着手帕轻声道:“这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本朝男女大防又不像前朝一般苛刻,做兄长的指点一下妹妹又有何不可?”   柳韶光嘴边泛起一抹冷笑,现在知道不妥?和范凌私通的时候也可没见你觉得不妥。   不多时,筝停茶止,萧淑慧含笑将茶盏递给沈月华,柔声道:“你瞧瞧,这兔子可还合心意?”   沈月华已经爱不释手地仔细端详了起来,嘴里冒出一长串夸萧淑慧的话,萧淑慧眉眼含笑,丝毫不以为傲,名利不往心头去,纤尘不染带香来。   其他人的诗也都写好了,沈月华通通收好往萧淑慧跟前一放,而后眼巴巴地盯着萧淑慧,目的显而易见。   萧淑慧失笑,一一将诗念了出来,而后评道:“诸位皆是才情过人,我所评判的,也不过是我一家之言,当不得真。依我所见,便是这句‘年年花落无人见,空逐春泉出御沟’为妙。”   严宝珠面色一喜,努力学着萧淑慧的姿态做出淡定自若的模样,却还是遮不住浑身的喜意。   沈月华却不喜这诗中的幽怨,转而笑问萧淑慧,“萧姐姐莫不是忘了,你自己还未作诗呢,莫不是要赖账?”   “我哪敢赖沈妹妹你的账?”萧淑慧嗔了沈月华一眼,略一思索,便提笔写道:“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沈月华念完便高声叫好,范清如等人亦面露佩服之色,皆推萧淑慧为魁首。   柳韶光更是在心里暗赞一声:不愧是日后宠冠后宫的萧贵妃,才貌皆是上佳,怪不得一进宫便荣宠不衰。   诗会后,沈月华总算松了口气,大手一挥便带着众人往旁边的马球场跑。   柳韶光眼神微动,挽了严宝珠的手臂笑道:“宝珠姐好灵巧的心思,想来是早就猜到了沈姐姐的打算,竟是将衣裳都放在马球场了。”   严宝珠本就因诗会魁首之事而心下恹恹,乍一听柳韶光提到马球场,登时想到现在还在马球场的那个冤家,更是心虚不已,只勉强笑道:“妹妹不也一样,都把骑装准备好了。”   柳韶光一面同严宝珠说话,一面打量着她的神色。果不其然,一进马球场,听到球场上传来热烈的欢呼声后,严宝珠的神情愈发不自在了,眼神四下飘忽,紧张地往范清如身边凑了凑。   不多时,柳韶光便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向自己的方向望来,抬眼看去,正是范凌。倒是个人模狗样的伪君子,生得不差,却远比不上柳焕的温润精致。   严宝珠可真是瞎了眼!   正心虚的严宝珠也感受到了那道熟悉的目光,心下暗暗着急,那冤家又毫不收敛,严宝珠生怕柳韶光怀疑,飞快抬头给了对方一记眼刀,而后对着范清如笑道:“范妹妹,那可是你家兄长?他可真疼你。”   范清如险些被严宝珠这话给恶心死,正要反驳,抬眼就对上范凌殷切的目光,忍不住暗骂一声这人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他什么时候见到自己会这么热情?   严宝珠心下发愁,望着站在她身边的柳韶光,心底又莫名生出几分别样的刺激,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却在那冤家毫不掩饰的目光中涌出丝丝甜意。   柳韶光冷笑一声,自去换好骑装,一招漂亮的翻身上马便叫周围人高声叫好。原是范凌等人站在观球台,正替她们扬声呐喊。   好在范凌还有些顾忌,喊的是范清如的名字,柳韶光因着这张脸,名动江南,爱慕者也不少,满场喊“柳小姐”的人也不在少数。   柳韶光也多年未曾打过马球了,这会儿往马背上一坐,听着四周传来的喝彩声,心中豪情顿生,待到开球,柳韶光便一马当先,俯身弯腰,马球杆一扬,嗖的便将球抢了过来。范清如娇喝一声,紧追不舍,萧淑慧从右后方斜穿而来,正要抢球,却被突然冒出来的沈月华迎面拦住。柳韶光趁机双脚一夹马腹,马儿长嘶一声,四蹄翻腾向前奔驰,柳韶光不断根据球的位置调整姿势,一鼓作气将球打进对方球门。   瞬间掌声雷动,满堂喝彩。沈月华更是高吼一声“好样的”,复又开始第二轮比赛。   这场马球赛几乎成了柳韶光个人的表演赛,在马儿的嘶鸣声与旁人的喝彩中,柳韶光感受到了久违的沸腾的热血,前世种种烦恼不甘尽数抛在脑后。沈月华更是御马过来重重拍了拍柳韶光的肩,爽朗道:“这才对嘛。方才那满怀心事的模样,哪还是那个明艳动江南的柳韶光啊?”   柳韶光不由一愣,这才想起来,是了,待字闺中的柳韶光,本就是勇敢无畏,一往无前的,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明媚善良,满怀一腔孤勇的少女,慢慢成为了一个怨妇呢?   柳韶光忽得一笑,这一笑,如云破月来,璀璨夺目,伸手同沈月华一击掌,眉眼飞扬,爽朗笑道:“谢了!”   萧淑慧含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这球可就归我了!”   沈月华一惊,“萧姐姐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快快快,赶紧把球追回来!”   柳韶光放声大笑,潇洒倾身,探出大半个身子,眼疾手快地将球从萧淑慧的马杆下截了过来。   萧淑慧忍不住赞了一声,“好俊俏的功夫!”   柳韶光扬眉,坦然收下这份赞美,“多谢夸奖!”   萧淑慧同柳韶光相视一笑,蓦地亲近不少。   一场马球下来,柳韶光身体疲惫之余,精神上又觉得兴奋无比,灵台清明,仿若再次重生一回。   只是范清如输了,脸上不大高兴,推说自己出了一身汗,要去换身衣裳。   柳韶光余光一瞥,已然不见了严宝珠的身影,偏头看了秋月一眼,见秋月不动神色地点了点头,柳韶光便对范清如,故意玩笑道:“范姐姐方才一直护着宝珠姐,这会儿该叫宝珠姐亲自为范姐姐更衣道谢才是。”   范清如眨了眨眼,觉得这建议倒是有趣,当即兴冲冲道:“这主意好,我可得找她好好讨要一回谢礼才是。”   范家大小姐还没这么护过人呢,为着严宝珠,差点挨了一马杆,可不得再捉弄严宝珠一回?   柳韶光垂眸,掩去眼中的冷意,望着范清如离去的方向,面露忧色。   萧淑慧心细,心知柳韶光这是在担心严宝珠,当即笑道:“范妹妹性子跳脱,我们一同跟上去看看吧,免得她马马虎虎走错了道。”   柳韶光唇角一扬,朝着萧淑慧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跟在众人身后一同去了内院。   作者有话说:   文中诗歌出处:   北陂杏花   王安石   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   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闺怨   司马札   柳色参差掩画楼,晓莺啼送满宫愁。   年年花落无人见,空逐春泉出御沟。 第5章 、005   ◎丑闻◎   这马球场本是严家的产业,严宝珠想在这边私会情郎,确实有隐蔽的去处。奈何她碰上的是重生而来的柳韶光,上辈子柳韶光忍不下这口恶气,即便柳焕休了严宝珠,柳韶光还是不想放过这对奸夫淫妇。   徐子渊便依着她的性子,私下命人将范凌的贴身小厮和严宝珠的贴身丫鬟全都绑了过来,细细审问了一番,将他们二人何时开始往来,又一起到过何处,有哪些偷欢场所都一一问了出来。便是有不符的,将双方的口供两下对比,再一审,那二人便再也不敢有任何隐瞒。   巧了,据小厮和丫鬟交代,这马球场中,还确实有一处地方,是范严二人相会之处。   可以说,范凌和严宝珠那点见不得人的勾当,柳韶光比他们自个儿还清楚。   上辈子柳韶光听着那些污言秽语只觉得污了自己的耳朵,恨不得亲自将这对给她大哥戴绿帽子的贱人给打死,如今看来,真是一饮一啄自有定数,前世查来的东西,这会儿便能派上用场了。   穿过圆形拱门,走过青石板小道,便到了内院,再往里走一小段路,就见屋舍俨然,青砖绿瓦,屋檐下整整齐齐挂着几个画着美人图的灯笼,隐隐传来幽幽香气。柳韶光动动鼻子,轻易便分辨出这是时下最流行的百濯香,香味清新淡然,又能留下很长时间,为女子钟爱。   这般名贵又流行的香,价格自然也不会低。严家将它用在马球场,倒也算大方。   柳韶光冷嗤一声,忽地想起这百濯香还是柳家看在两家就要结姻亲的份儿上让了大半利给的严家,心里便愈发不痛快。   范清如已经急急忙忙去找严宝珠,却半晌没找着人,一时也纳闷不已,“不是说来换衣裳,人去哪儿了?”   沈月华登时急了起来,“再仔细找找,可别出了什么意外?”   “能出什么意外?这可是她严家的产业,堂堂严家小姐,还能在自家产业里出事不成?”   “稳妥起见,还是找找吧。”萧淑慧安抚住沈月华和范清如二人,转身冷静地问柳韶光,“柳妹妹,你同严妹妹交好,可知这马球场还有别的去处?”   眼下马球场还有男客在,虽说锦朝风气开放,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落人口舌。萧淑慧也不想闹出什么丑闻来。   柳韶光拧眉思索了片刻,慢慢摇头,歉然道:“宝珠姐从未同我说过马球场的事。”   萧淑慧眉头微皱,又问范清如,“范公子常来马球场,可曾对你说过有哪些隐蔽之处?实在不行,也只能让下人去寻。只是这么一来,事情便就闹大了,恐有碍严妹妹的名声。”   范清如也不是刁钻刻薄的人,闻言立即陷入沉思,她身旁的丫鬟不知想到了什么,迟疑地看向范清如,犹豫道:“小姐,昨日大少爷身边的小厮好像说过……”   范清如当即眼神一亮,拍手道:“是了,大哥好像说过,马球场内院后头还有一个小院子,里头种满了青竹,还有个小宅子,很是清幽。话说回来,严小姐应当是爱竹之人吧?”   众人的眼神又不约而同地落在柳韶光身上,柳韶光坦然点头,萧淑慧便道:“如此,我们便去那竹林寻一寻。”   柳韶光嘴角微微上扬,一脸担忧地走在沈月华旁边,暗暗向秋月使了个眼色。   秋月会意,不动声色地跟在带路的婢女后方,暗暗将她引向另一条通往竹林的小道。那婢女分毫未觉,院子里四通八达,条条小路都走得,也不拘于必须要走哪一条道。秋月往右边偏一点,她自然而然就踏上了右边的小路。   这一段小路更是别有洞天,比旁的路略偏僻些,两边种满了垂柳,隐隐约约藏了座精巧的小院,院门微开,露出里面种的芍药来。   范清如最喜芍药,见状心喜,脚下一转便径直往院子里去了,沈月华正要拦她,柳韶光却眼疾手快地止住了沈月华的动作。   萧淑慧眼神一闪,目光从柳韶光身上掠过,步履从容,同样给了沈月华一个噤声的手势。   众人本就以沈月华和萧淑慧二人为首,现在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却也跟着噤声,小心地踏进小院中。   范清如正要上前去细看芍药,忽而听得屋内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好心肝儿,今日同清如妹妹她们一同玩,可是受了委屈?”   范清如一张俏脸登时沉了下来,正要发作,便听得另一个熟悉的温柔声音娇怯道:“我本就身份低微,范妹妹不喜我也是应该的。”   这话一出,众人的神情都微妙了起来。好歹在一起聚过好多回,大家总不至于连严宝珠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至于另一个男人是谁……   众人再次默契地看向范清如。   范清如的脸色已然黑如锅底,恨不得进去扒了那两人的皮。什么叫自己委屈了严宝珠?范凌是不是瞎?方才在马球场,自己可是为了护住严宝珠差点被马杆击到,落在范凌嘴里,倒成了自己让严宝珠受委屈了?   还有那严宝珠,委委屈屈地搬弄什么是非呢?打量所有人都是傻子,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哦,还真有个傻子信了,心疼得不得了。   范清如一时间都不知道到底是该生气自己被冤枉,还是该气范凌那蠢货色迷心窍,丢人丢了个干净。   众人尴尬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屋里头却又开始上演了新的劲爆剧情。   “好宝珠,叫我瞧瞧,我们可半个月没见了。你看看,我是不是瘦了点?那都是想你想的!”   接下来,屋里便不时还传来唇齿的啧啧声,还有衣裳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月华等人的脸色更为微妙。   萧淑慧当机立断,示意众人轻声离去,却不料屋里的两人并未打算放过她们,就听严宝珠颤巍巍道:“我们不能再这样了,我……我就要嫁人了!”   晴空一个惊雷,将沈月华等人劈得呆在原地。   范凌却怒不可遏,“你这是成心要我的命是不是?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竟然还想着嫁人?”   萧淑慧等人的脸色愈发奇怪,范清如更是脸色通红——被羞的。哪怕她是范凌的妹妹,也要说一声好个厚颜无耻的混账东西!   而后便是严宝珠低泣的声音,“范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你又不能娶我,而我,是断然不会做妾的。你我之间,从今往后,便断了吧!”   “六礼都没过,你嫁什么人?就算你嫁了人,也别想摆脱我!”   沈月华等人的脸色十分精彩,一时间都开始同情起要娶严宝珠的那位倒霉蛋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祖坟没埋好,给自家儿子定了这么一桩要命的亲事,婚事还没定,先扣了顶绿帽子过来,这谁家遭得住?   那里头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就听得严宝珠高声道:“不,我们不能再这么继续错下去了!”   而后房门大开,衣衫不整的严宝珠哭哭啼啼跑了出来,正好对上萧淑慧等人复杂难辨的神色。   严宝珠登时脑子一懵,目光无意识地一一从沈月华等人的脸上滑过,再触及到柳韶光冰冷的眼神后,严宝珠骤然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登时尖叫一声,眼睛一闭便晕了过去。   匆匆追出来的范凌顿时大喊一声,“宝珠!”而后逃命似的狂奔而来,将严宝珠揽入怀中,一叠声的唤个不停。   范清如实在忍无可忍,上前一把将严宝珠拽了出来扔在一旁,顶着范凌冷厉的目光暴躁道:“瞧瞧你干的好事!还有什么心思哄心肝儿,赶紧回家吧,我必定要将这事告知爹爹,你好自为之吧!”   范凌这才回过神来,心知范清如母女这回怕是要借机发作自己,一时间也顾不上晕过去的严宝珠,匆匆拍了拍衣裳便往外跑,只想赶在范清如到家之前将事情同范同知说清楚,否则的话,被范清如添油加醋一说,又有沈知府和萧通判的千金在,他让范家丢了这么大的脸,怕是要被打断狗腿!   范清如也不是吃素的,不屑地呸了一声后,转头便同柳韶光等人道别,气势汹汹地往家赶,说什么都要趁着这个机会把范凌给摁下去。   沈月华没成想到事情竟会有这么离奇的发展,干笑几声,半晌才道:“咳……既然诗会完毕,马球也比完了,大家若是无事,便回家去吧。”   其他人同样尴尬万分,怎么都没想到今日出来玩还能撞见这么一桩丑闻。只在心里记了严宝珠一笔,心说日后再也不能同此人来往。便是严家女眷,交往也要慎重。   这可是个能干出给未来丈夫戴绿帽子的狠人,谁也害怕这顶绿帽子戴到自家头上来啊!   以后若是有认识的人要同严家说亲,可得好好劝上一劝了。   就是不知道那个倒霉蛋是谁,不过既然能让严家许亲,按照抬头嫁女低头娶妇的不成文的规矩,想来男方家家境也不差。整个江南,只看商户之家,生意比严家更兴隆的,好似也只有柳、江两家了。   这么一合计,众人便隐晦地将目光落在了柳韶光身上。   柳韶光,柳家嫡长女,江家外孙女,不管同严宝珠说亲的是哪家,柳韶光都是老倒霉蛋了。   这么想着,大伙儿看着柳韶光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同情:太惨了,竟然摊上这么一桩糟心的亲事。不对,照范凌说的,六礼都没过,想来只是长辈们互相有意还未正式说破,倒也不算定了亲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柳韶光眉毛都未曾动一下,根本看不出严宝珠的亲事到底同她有没有关系,还有心情让人把严宝珠扶进屋里歇着,又迟疑看向众人,犹豫道:“大家同严小姐终归是有过一段交情,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她怕是没了活路……”   萧淑慧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点头道:“放心吧,我们绝不外传。”   其他人也点头应了,心中对柳、江两家的怀疑去了大半。有意同严宝珠说亲的若真是柳、江两家,柳韶光哪还能有这份心胸忍下这口气,不仅不落井下石,还圆了严宝珠的脸面,这样的心肠,都能夸一句菩萨转世了。   柳韶光心里也将严宝珠和范凌二人下了油锅,但她不愿再叫柳焕名声受损,再恶心,也捏着鼻子忍下来,说了这几句场面话,好歹将柳焕从这场艳事中摘了出去。   至于这些千金小姐们回府后会不会保守秘密?别想太多,世上最难堵的就是流言蜚语。更别提这种艳色传闻,今日这么多人撞见了,明天大街小巷就能传出范同知公子与严家小姐一二风流韵事。   世上对女子本就苛刻,严宝珠这回便只剩下两条路:要么一根白绫吊死,要么进范府为妾。   其他人也想到了严宝珠的结局,有人不屑地扫了严宝珠一眼,仿若那是什么不堪入目的秽物一般,张嘴便将柳韶光等人一同牵连了进去,“果然是低贱的商户,做起事来简直不知廉耻!”   沈月华脸色一变,担忧地看了柳韶光一眼。柳韶光倒没往心里去,说这话的人看着有几分眼熟,正是上辈子去侯府求她帮忙那两人中的一个,柳韶光都已经见过对方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百般讨好的模样,自然也不会计较她现在的无礼。   萧淑慧则道:“吴妹妹此言差矣,商户也好,官身也罢,都有败类。”   那吴小姐见沈月华和萧淑慧都偏帮柳韶光,愤愤跺脚,敷衍地道了别,转身就走。   柳韶光正好对上萧淑慧了然的神情,大方一笑,一语双关道:“多谢。”   萧淑慧亦是一笑,“柳妹妹客气了,我不过是说了句公道话罢了。”   事已至此,柳韶光等人也未久留,萧淑慧同柳韶光道别时还提醒她,“听我爹说,明日贵人就该到达江南,或许要见一见江南富商。柳家巨富,想来令尊必然是要接见贵客的。”   柳韶光顿时一愣,原来徐子渊明日就要到江南了吗?   回府的路上,一直不发一言的柳玉莲看着神情莫测的柳韶光,试探地问道:“姐姐在想什么?”   柳韶光淡淡瞟了柳玉莲一眼,随口道:“我在想,古人之言有些真是金玉良言。‘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句话,该刻在所有犯傻的姑娘心上。”   柳玉莲只当她说的是严宝珠,还说柳韶光心软,忿忿道:“那是她严宝珠恬不知耻!既然同人有了首尾,又哪来的脸去祸害旁人!”   柳韶光淡淡一笑,严宝珠的结局已定,除了进范家当妾,别无二路。然而她同范凌闹出这么一桩丑事,必定遭公婆厌弃,小姑憎恶,就她那伤春悲秋的性子,在范家后院,能过什么舒心日子呢?   对待失败者,柳韶光不介意宽容一些。   只是骤然想起往事,柳韶光才发现,这样的傻事,她也干过。   当年北疆战况不妙,永宁侯撑得十分艰难,徐子渊同柳家商议筹好粮后便直奔北疆战场。那会儿的柳韶光满心满眼都是徐子渊,担心他在战场受伤,也不知哪儿的勇气,竟然同柳福贵和柳焕磨了许久,为此还大吵了好几架,最终还是拗过了柳福贵,一路跟着运粮的队伍去了北疆。那一路上,柳韶光不知吃了多少苦,大腿两侧的皮肤一直都是血淋淋的,破了皮,生了血泡,又在赶路中被磨破,直到抵达北疆,柳韶光都觉得一双腿不再是自己的了。   那时候的柳韶光还颇为自得,尤其是见了徐子渊震惊动容的眼神后,更是欣喜于自己终于捂热了他那块冰渣一般冷硬的内心。不然的话,徐子渊怎会在得胜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陛下降旨,为他和自己赐婚呢?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干的种种傻事,不过是感动了自己罢了。   徐子渊啊,这一辈子,我们便不要再见面了吧。   与此同时,徐子渊将自己箱笼中的衣裳全都翻了出来,而后陷入沉思:明天就要见阿韶了,该穿哪件衣裳才好?   当初阿韶可是说过,她对自己一见钟情。不如穿同上回一样的衣裳?徐子渊面无表情地翻出了那套熟悉的月白色锦袍,而后又微微皱眉,这身好似旧了点?   再次见阿韶,可得更叫她惊艳才是!   作者有话说:   徐子渊:要见媳妇儿了,得打扮得俊俏点。毕竟媳妇儿当初第一时间瞧上的是我的脸(bushi) 第6章 、006   ◎徐子渊抵达江南◎   柳韶光回府后便仔细将严宝珠同范凌有染的事和柳福贵等人说了,所有人脸色都十分难看,柳福贵更是将他宝贝得不得了那套汝窑茶具摔了个粉碎,拍桌暴怒道:“欺人太甚!严狗蛋那王八犊子,当初有求于我时,在我面前跟条狗似的,比孙子还殷勤。要不是他巴巴求着我和他家定亲,三番五次拉下脸求我,我能松这个口吗?现在倒好,王八犊子养出来的小贱人攀上高枝了,就不认人是不是?”   柳老夫人同样气得直哆嗦,嘴里直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江氏自是不必多说,生吃了严宝珠的心都有了。   绿云罩顶的柳焕反倒是最平静的那个,仿若没事人一般,敛了笑容淡淡道:“好在我们两家的亲事也没正式下聘过礼,旁人也不知道,祖母爹娘不必动怒,省得气坏了身子。”   江氏狠狠咬牙,冷笑不止,“真以为攀上高枝就能变凤凰了?那范家太太可不是个好惹的,嫡庶相争乱得不像样,严宝珠想进范府,顶天也就是一顶青色小轿抬了进去,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有那样的手段使出正房太太的威风来!”   柳老夫人一边捶着胸口一边催江氏,“赶紧再看看其他家的好姑娘,咱们江南这么多的好姑娘,比她严宝珠强的多了去了,再给焕儿定个好的!”   江氏头一回同婆婆有这般默契,当即斗志昂扬,拍着胸脯道:“这回定然要给我儿挑个样样出挑的好姑娘!”   柳福贵发作一通,终于冷静了下来,叮嘱她们道:“韶儿先前应对的很是妥当。你们在外头也别说漏了嘴,免得叫人看了笑话去。至于严家……真以为攀上了范同知,我就动他们不得了?”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商人要看官府脸色不假,但兔子急了还咬人,谁还能没点霹雳手段?   柳焕则私下找了柳韶光,笑问她,“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知道瞒不过大哥。”柳韶光坦然承认,“前几次见面,严宝珠多有推脱,或是见了我便觉心虚,神情总有那么几分不自在。我心下起疑,便叫人盯紧了她,今日正好捉了个正着。”   “罢了,事已至此,便不要再提。左右不过是一桩亲事罢了,大丈夫何患无妻?”柳焕摆摆手,顺道又递给柳韶光一叠银票,“这回确实要好好谢你一番,不然若真把她娶回家,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丑事来。”   柳韶光经常收到来自柳焕的巨额银票,眼下她大半私房,算下来都是柳焕给的。光是银票,就有小几十万两,巨富之家的女儿家有多豪奢,看柳韶光这不把这一把银票当回事的模样便可窥见一二。   柳焕半点都不曾为自己的亲事黄了而发愁,更为柳韶光操心,“等你的亲事定了下来,我就把我名下那两座当铺划给你。”   当铺素来都是极为赚钱的行当,柳焕名下的两座当铺在江南的名声可不小,相当于两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张嘴就送了柳韶光,可见他对这个妹妹的疼爱。   柳韶光却没应下,反而皱眉道:“这两座当铺可占了大哥近半数的进账,我怎么好收?”   柳焕则大手一挥,爽朗笑道:“银子是挣出来的,给了你这些,我自然有能耐挣来更多!”   提及挣银子,柳焕的眼中霎时盈满的亮光,兴奋一拍手,同柳韶光道:“这几日,永宁侯世子该到江南了。这可是一笔大买卖!”   柳韶光心道自己和大哥果然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一百万石粮草加上盐、肉等军饷,为柳家换来一个皇商的名号,这笔买卖,绝对不亏。   也就是上辈子柳韶光任性,一眼就看中了徐子渊,说什么都要嫁给他,后来柳福贵和柳焕也就没再提皇商之事,只依着柳韶光的心意,愿意拿这些东西换徐子渊应下与柳韶光的亲事。   现在想想,柳韶光都觉得当初怕是昏了头,徐子渊那张脸再俊,也抵不了这么多的银子啊!仔细算算,这些东西换成白银,那可是千万两银子啊!   更叫柳韶光郁闷的是,这桩买卖做下来,觉得委屈的还是徐子渊?   柳韶光忍不住摇头,深觉自己上辈子真是没见过世面,竟然被徐子渊迷得团团转。   他那张脸,未免也太贵了些!   哪怕后来徐子渊主动上奏,为柳家求了个皇商的名号,柳韶光还是觉得自己那会儿脑子不太灵光,干的都是赔钱的买卖。   果然,人就是不能谈感情,一谈感情就容易伤银子。   柳韶光忍不住叹了口气,这辈子可千万别再栽进坑里去了,哪怕徐子渊那张脸生得再俊也不行!   柳韶光忍不住叹了口气,惹来柳焕诧异的眼神,“可是还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柳韶光又是一叹,摇头痛心道:“无事,就是觉得,美色惑人,色令智昏,实在费银子。”   这说的哪门子胡话?柳焕哑然失笑,“我何曾耽于美色过?”   柳韶光脸色更苦:大哥你自然永远清醒,精明能干,被美色迷了眼的人是我啊。   徐子渊误我!   正在船上眼巴巴等着靠岸的徐子渊,莫名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后背一凉的感觉。   正巧宋珏鬼鬼祟祟从船舱内冒出来,对上徐子渊泛冷的眼眸就是一哆嗦,话都不会说了,磕磕巴巴道:“我…我就是去偷吃了半只鸡,给足银子了!”   徐子渊微微抿唇,转过身去继续看向江南港口的方向。宋珏很是奇怪,“你天天站在甲板上往前看,除了滔滔江水,还能看见什么?要看也该往两边看,瞧瞧,江南水乡的楼阁诗意,那燕子似的飞檐,多灵巧?你倒好,成天只会往前看,跟块望夫石似的。”   说完,宋珏也撑不住笑了,捂着肚子小心觑了眼徐子渊的脸色才继续取笑他道:“是我说错了,你这该叫望妻石才对!”   而后又贱兮兮地朝着徐子渊挤眉弄眼,凑近了笑道:“江南多美人,保不准你这回下江南,还真能带个娇妻回去呢!”   徐子渊淡淡瞥了宋珏一眼,头一回觉得这家伙没那么吵,礼尚往来回了对方一句,“你也能找到一生挚爱。”   这个“也”字,就很灵性,万年冰块竟然还会有红鸾星动的时候?   宋珏都惊呆了,张大嘴巴看着徐子渊,半晌才眨巴着眼道:“我没听错吧,你竟然还会同人说笑?”   徐子渊嘴唇抿成一条薄线,语气毫无起伏,“只是道出事实罢了。”   “嘿,你就别拿我打趣了。我这人好美酒,爱美人,喜华裳,不学无术又不求上进,哪家闺秀能看得上我?”宋珏仔细扒拉了一遍徐子渊见过的大家闺秀,发现这家伙根本就是块木头,任凭别人姑娘怎么羞答答地暗送秋波明里暗里表述衷情都没反应。这表现,哪像是什么红鸾星动的模样?宋珏惊吓一番便只当徐子渊在同他说笑,拿话堵他的嘴。   徐子渊的嘴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很快又消失不见。   又行了小半日,晚霞如火,染红了半边天际,在徐子渊焦急地等待中,高大气派的官船终于抵达了江南港口。沈知府早就率领萧通判等一众官员在岸边等着了。   徐子渊虽然不是奉皇命下江南,但永宁侯府地位尊崇,徐子渊当年便为新帝伴读,更是新帝心腹。这样一尊大佛来了江南,沈知府等人自然不敢怠慢。更别提,随行的还有宋阁老之孙宋珏,这两个哪一个都不是一般官员能惹得起的,还是小心将他们招待好才是。   徐子渊却没心思同这帮官员来往,整个接风宴,不管旁人说了多少逢迎奉承的话,都不曾有任何神情变化。只在最后要散席时说了一句,“劳烦范大人替我给柳府递份拜帖,明日我要登门拜访。”   范知府不由一愣,虽然他一早就猜到了徐子渊会见柳家人,却也没想到徐子渊会对柳府这么客气,本以为不过是传柳家人过来说几句话,没想到他竟是要规规矩矩地给柳家递上拜帖。   还真是捧高柳家了。   范知府暗暗猜测应该是徐子渊筹粮心切,这才想用怀柔手段,心中也忍不住暗赞一声这位永宁侯世子真乃能屈能伸,该放下身段的时候毫不含糊,柳家被这么郑重对待,想来必会心甘情愿地捐钱捐粮了。   柳府。   柳韶光听着明日徐子渊要登门拜访的消息便是一愣:上辈子没有这一出啊?明明是徐子渊叫了几家富商去商议,而后在大哥的邀请下才来的柳府呀!   而后,才有了自己同他在后花园初见,那一见,便是一眼万年。   徐子渊翻了大半宿的衣裳,换了一身又一身,试来试去,还是选定了那身月白锦袍,配上一对玉珏,挂了一只墨竹锦囊,里头装的是柳韶光最喜欢的杜衡香,在铜镜面前照了又照,这才出门来到柳府。   柳福贵和柳焕一早就在正门等着了,下人们更是三不五时便伸长了脖子往路的尽头瞅一瞅,生怕错过了贵人的马车。   阖府上下,最不把徐子渊当回事的便是柳韶光了。其他人兴奋又忐忑,柳韶光却只想把那人给扔出去,眼不见为净。   至于后花园?今天她再去后花园就是脑子出了毛病!   于是,当徐子渊不动声色引导着柳焕带着他去了柳府后花园后,却没见到那抹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倩影。   素来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徐子渊,再次体会到了一回茫然失措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   阿韶爹:精明商人   阿韶娘:护短霸王花   大哥:一心只有挣钱,必要时可以卖身(bushi)   阿韶:男人只会影响我赚钱的速度   徐子渊:我媳妇儿呢?我那么大那么美的媳妇儿呢? 第7章 、007   ◎叹年少◎   柳府的花园再怎么绚丽多姿美不胜收,徐子渊也无心欣赏了。他几乎是困惑地望向柳焕,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以至于这一世没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见到那个已经刻入自己灵魂中的人。   短暂的失态后,徐子渊的理智终于回归,声音干涩地问柳焕,“可是我突然登门,惊扰了府上?”   是了,上辈子自己是受柳焕相邀,临时决定来柳府,这才有了后花园中同阿韶的巧遇。这辈子自己主动递了拜帖,想来是阿韶得了消息,主动避嫌吧?   柳焕见徐子渊话里话外都十分客气,心下更是对他添了几分好感。虽说柳家乃江南首富,但士农工商,到底被人低看一眼,如今柳家不缺银钱,缺的就是这份尊重。   谁会想到堂堂永宁侯世子,瞧着冷淡不好亲近,实则待人真诚,不似旁人,以柳家商户之身而多有鄙夷呢?   别说徐子渊这等尊贵的侯府世子了,便是那些个念了几年书连个功名都没考中的落魄书生,提到柳家也多有鄙薄。柳韶光容色冠江南,又时常同沈月华等人出门游玩,被那些酸腐书生瞧了去,其他人没事,偏就柳韶光招了不少烂桃花,甚至还有家无片瓦功名皆无的白身读书人登了柳家门,表明自己不介意柳家商户身份迎娶柳韶光。   那轻慢的态度……气得柳璋直接发怒将人赶了出去,而后坚定地表示自己要读书,好好替柳韶光出了这口恶气。   那人据说是知行书院的学生,柳璋在家头悬梁锥刺股小半年,成功考入知行书院,而后在书院里混得如鱼得水,后来居上,次次排名稳压那个讨人嫌的东西。   一介白身都能如此口出狂言,即便有他高看自身之故,也有商户地位太低被人轻看的原因。   徐子渊性子虽然冷淡,但待柳家人,还真没有一般权贵对商贾的轻慢。柳焕可是个人精,惯会看人眼色好揣摩旁人心情的,怎么能感受不到徐子渊待他的不同?简直是客气到有些敬重的程度了。瞧瞧他身边的宋珏,虽未露出旁的神色,但也明显没怎么把柳家当回事。   柳焕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只当是徐子渊孝心可嘉,担忧战场的父亲,为此不惜自降身份同柳家往来。   除此之外,似乎也找不到其他理由。   是以徐子渊这么一问,柳焕也没多想,只笑着回道:“贵客登门,柳府蓬荜生辉,哪会受惊?”   徐子渊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为何柳韶光不在,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用自己最后的理智忍了下来,到底没了再逛的兴致,只同柳焕去了书房商议筹粮之事。   柳焕心中早就有了计较,面上却不动声色。商人嘛,哪有一上来就把自己的底牌给掀了的?   徐子渊也不傻,来的时候已经猜到了柳家想要什么。上辈子,他本来也是想以皇商为码,让柳家捐粮。只是没想到柳韶光横插一杠,让柳家改了主意,变成与他成亲才给粮饷。   徐子渊至今都记得那个灿若玫瑰,明艳更胜牡丹的少女大胆地在花园中拦下他,一脸坦然地问他“不是世子可有婚配?有不有心上人”的场景。   那一瞬间,满院子的娇花都在少女明媚又自信的笑容下黯然失色,徐子渊的眼神微微一动,诚实作答:“没有。”   而后便见少女笑得愈发明艳,往他的方向凑了凑,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他,“既然如此,世子觉得我如何?”   徐子渊从未见过这么大胆的女子,竟口拙了一瞬,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回了两字,“胡闹。”   “我可不是胡闹!”少女神色从容,只一对白玉般的耳朵渐渐染上粉色,语气却十分笃定,“五千匹良驹,三万头肥羊,一百万石粮草,够不够让世子考虑一下,世子妃的人选?”   那时候,徐子渊只是不解地看着柳韶光,不知道眼前这少女为什么执着地想要嫁给他。后来无意间听到她同庶妹的谈话才知晓,原来不过是永宁侯世子妃之位惹人动心。为此,她不惜抛弃青梅竹马的表哥,心下难免对她生出几分芥蒂。   如今,徐子渊却只盼着柳韶光再次对他说出这番话,这一次,徐子渊一定不会有任何犹豫,干脆利落地点头应下柳韶光的提议。   生生世世,他的妻子,都只能是柳韶光一人。   柳韶光这会儿心中也不大平静。   毕竟是一同过了半辈子的枕边人,知道徐子渊进了柳府,柳韶光难免思绪纷杂。   年少时可以勇敢无畏,以为呈上一颗真心便能捂热对方,敢大胆拦下意中人诉说衷情,也敢为爱奔波千里以身犯险。   如今想来,柳韶光心中除了几分惆怅之外,竟还生出几丝羡慕。   少女热烈奔放的爱意,飞蛾扑火般的执着,为爱一往无前的勇气,这一辈子,自己都不可能再找得回了。   与徐子渊纠缠了一辈子,柳韶光终于明白,感情之事,并不是付出了便能得到回应。那些酸甜缠绵的少女心事,伸手摘月时的喜悦忐忑,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不能强求,亦无法强求。   柳府书房。   徐子渊迟迟不出声,柳福贵和柳焕作为生意场上的老手,自然也不会先开口。只有宋珏沉不住气,看了徐子渊一眼,而后清了清嗓子道:“我们的来意,想必你们心里也清楚。如今北疆战事焦灼,胡人何等粗鲁未开化,你们走南闯北做生意,想必也都有所耳闻。昔年他们以‘两脚兽’称我汉人,若是北疆失守,边境百姓怕是性命难保!眼下军饷告急,柳府也算是富甲一方,柳当家若是能慷慨解囊,天下百姓都该敬柳公高义!”   不得不说,这话确实搔到了柳福贵的痒处。如今柳家不缺粮,不缺银,就缺个好名声。   以宋珏首辅之孙的身份,这话出自他口,便就意味着大半读书人都要对柳家夸上一夸。   文人的笔和嘴,既是杀人的刀,又是抬人的轿。   如此一来,柳家虽是商贾,名声却是大善。   只是,光是这点,还不太够。一百万石粮草,即便柳家巨富,也要花掉半数家底,难免要伤筋动骨。   徐子渊见状,淡淡添了一句,“再加上皇商之称。”   凡是沾了个“皇”字的,都是有点来头的。皇商不仅名头好听,不同于一般商贾,更是可以用内务府那里领了采买的差事,为皇家做事,自然是面上有光,更别提还添了生意路子,真是里子和面子都赚足了。   柳福贵面色一喜,柳焕也是神情一松,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后,柳福贵上前一步拱手道:“永宁侯镇守北疆,护着锦朝千千万万的百姓。柳家不过一商户,没有那些个治国□□的本事,只有点小家当。如今边疆有难,缺衣少粮,我等自然义不容辞,哪怕是倾家荡产也不能叫胡人害了我们的百姓!军饷便包在我们身上!”   徐子渊默默往旁边站了一步,避开了柳福贵的礼。宋珏奇怪地瞅了他一眼,奈何徐子渊面上永远波澜不惊,宋珏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只能盛赞柳福贵,“柳公高义!宋某便先替边疆百姓和将士们谢过柳公了!”   被首辅之孙这么恭维,柳福贵很是开怀,只觉得自己这些钱粮没白花。   事情已经说定,书房内便是一片和乐融融。徐子渊回想起小舅子眼下还在书院求学,想到上辈子柳韶光为了他的学业多有费心,便顺嘴又送了柳家一份人情,“听闻府上二公子还在念书,我可为他写封举荐信,若是他有意去京城,便可进国子监读书。”   柳福贵都被这巨大的馅饼给砸懵了一瞬,失了惯有的精明,傻呆呆道:“璋儿也能进国子监吗?”   那可是国子监啊!能在里头念书的,可都是官家子弟。   宋珏则笑道:“柳家若是成了皇商,又有世子作保,二公子如何进不得国子监?”   柳福贵和柳焕这回真是喜形于色,对着徐子渊千恩万谢。宋珏则在一旁啧啧称奇,心说这柳家也挺了不得,能让徐子渊为他们考虑至此。   直到出了柳府,宋珏还在感慨,“看来这柳家是真合了你的心意,认识你这么久,倒是难得见你说那么长一段话。”   徐子渊微微垂眸,又恢复了往常的寡言少语,“柳府很好。”   宋珏也不以为意,点头接话道:“柳家父子确实不错,都是精明人,却不市侩,叫人观之可亲。据说柳家大小姐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在尽出美人的江南都有着容色冠江南的称号,也不知是何等神仙妃子?真是令人神往!”   话音刚落,宋珏就觉得脖颈发凉,扭头一看,徐子渊正用仿若看死人的冷淡目光看着自己。宋珏顿时挠头,大为不解,“我说错话了?”   徐子渊慢慢移开目光,大步向前,越过宋珏,留给他冷漠的两个字,“聒噪。”   宋珏:???   柳韶光听了徐子渊离开的消息后才去找柳焕打听消息,听闻柳家这回要给的是一百万石粮草便微微皱眉:不是她胳膊肘往外拐,而是……她上辈子亲自运粮前往北疆,亲眼目睹将士生活之清苦,脑袋别在刀尖上,吃食却很是贫瘠。   一百万石粮草听起来不少,然则运粮队路上便要吃掉一小半,运到北疆后,分摊下去只能叫将士们每餐都吃饱。   真正叫将士们激动的,是柳家给的那三万头肥羊。晚上一帮子人围在火炉边,烧好锅子架上烤架,羊肉锅烤全羊,一口下去满嘴肉,真是神仙日子。   砸吧砸吧嘴回味半宿,第二天打仗都有使不完的劲儿,就惦记着打了胜仗再回去吃顿庆功宴。   柳韶光念及往事,心下便是一叹,不知现在让大哥再加点骏马肥羊,会不会被大哥训一顿?   徐子渊回了住处,越想越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对,却一时没有头绪。不过今日见了柳焕,他倒是想起来上辈子柳焕那桩糟心的婚事。柳韶光都气哭好几次,徐子渊哪能不记得?   这么一想,柳焕的亲事也没多久了。徐子渊便唤来长随瑞安,低声吩咐他,“去查一查范凌。” 第8章 、008   ◎故人重逢◎   这一次未能顺利见到柳韶光,徐子渊便有些不安。前世回府时只看到柳韶光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场景时时刻刻折磨着他,重生后第一件事便是赶紧下江南来寻柳韶光。   却不知哪里出了错,原本该在今日的初见却出了差错,徐子渊的眼中逐渐添了几分疯狂的戾气,仿若又看到了和离书上那抹刺眼的鲜红,神情痛苦,喃喃低语,“死生不复相见……阿韶,你何其狠心。”   瑞安素来精明能干,虽刚到江南,办起事来却毫不含糊。徐子渊叫他去查范凌,他原以为照徐子渊的脾性,该是要通过范凌这个二世祖拿住范家的把柄,便花了些心思,仔细渗透,慢慢打听,誓要将范家查个底儿掉。   沈知府等人又三天两头邀徐子渊和宋珏参加宴会,宋珏天生爱热闹,五次里总能磨得徐子渊答应他一两次赴宴。   如此一来,倒叫徐子渊无暇仔细询问瑞安有关范凌的事。到底瑞安也是初至江南,办事不若在京城那般趁手,也情有可原。   只是每每赴宴,徐子渊一见着范同知便回想起一次柳韶光为着柳焕的婚事操心落泪之事,哪里还能给范同知什么好脸色?   范同知心下惴惴,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祖宗。   倒是沈知府心情颇为愉悦,他和范同知政见不合,范同知没少给他找麻烦,如今见范同知吃瘪,沈知府自然也乐得看笑话。   人嘛,都是爱看对手倒霉的。   沈知府一高兴,就更爱办宴会邀请徐子渊前来赴宴了。当然,沈知府自觉自己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心想帮一把同僚。同僚不知何故见弃于贵人,作为一个关爱下属的好知府,他不得给同僚多制造几回见贵人的机会,好叫他们解除误会?   办宴会的次数多了,见的人自然也就多了。沈月华便亲自来柳府寻柳韶光,见了柳韶光便娇斥道:“好哇,柳大小姐可真有闲情逸致,在家样样舒坦,都忘了我这个手帕交了是不是?三催四请都请不到你的人,看来下回要约你出去玩,得叫八抬大轿登门抬着你去才是!”   柳韶光心知自己推了沈月华好几次帖子,她这回过来,定然是要拿这说事的,到底是自己的不是,柳韶光也难免心虚,笑着起身,朝着沈月华作了个揖,正经道:“怠慢了姑娘,小生这厢赔礼了。”   “你这又是从哪儿学来的怪模样?”沈月华撑不住笑了,虚空一指柳韶光,抬了抬下巴,故作高傲道:“那便罚你去本小姐府中端茶倒水伺候半个月赔罪吧!”   柳韶光拿着茶杯往沈月华手上一放,笑眯眯道:“新得的老君眉,正合小姐的口味。小姐且尝尝,若是我伺候得不好,便扣我的月银吧。”   “越说越没谱了。”沈月华笑得肚子疼,手里的茶杯颤颤作响,一手揉着肚子乐道,“堂堂柳家大小姐,还能计较那点月银?”   柳韶光见沈月华顺利被自己糊弄过去,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又神情严肃地同沈月华说道:“不计较的话,小姐以为柳府的家业是怎么攒下来的?”   话还没说完,柳韶光自己先撑不住笑了。沈月华略一琢磨,又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笑个不停,眼角已然冒出了泪花,“你啊你,这么编排你爹,也不怕吃挂落!”   柳韶光自信极了,“我才不怕!”   她爹可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沈月华当即冷哼一声,“既然柳小姐天不怕地不怕,又怎么怕了我的宴会?我三番五次相邀,你都推脱不来,莫不是我成了洪水猛兽,叫你避之唯恐不及?”   柳韶光心说自己躲的另有其人,却不好直言,只道:“贵客已至,我也不好赴宴,免得冲撞了贵人。”   “得了吧,柳大小姐什么时候胆儿这么小了?当初方面怒骂官家纨绔子弟的时候也没见你犯过怵啊!”沈月华撇嘴。   柳韶光只能陪笑,“那不是知道你会替我撑腰嘛?”   “莫非现在我就不能替你撑腰了?”沈月华杏眼一瞪,“永宁侯世子又如何?你们柳家明明白白表示要出一百万石粮草,助的是整个北疆的将士,他爹永宁侯还在北疆呢,感激你还来不及,你怕他作甚?”   “谁怕他了?”柳韶光当即被激起了小性儿,笑话,她可是能给徐子渊写休书的人,能怕了徐子渊?   柳韶光上辈子昏了头确实做了不少低声下气讨徐子渊欢心的事,这辈子再也不想在徐子渊面前落了下风,便是旁人的嘴里都不行!   沈月华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简单的几句话便激出了柳韶光奇怪的胜负欲,当即乘胜追击,“那你还推脱宴会干什么?明天的宴会,你去还是不去?”   “当然去!”柳韶光脑子一热,便应得干脆,又怕沈月华看出什么端倪,便笑着揶揄了一句,“沈大小姐都亲自登门请人了,我岂有不去之理啊?”   沈月华瞪了柳韶光一眼,拍手起身,凶巴巴威胁柳韶光,“那可说定了。你要是再推脱,明天我非得亲自来押你过去不可!”   柳韶光只能笑着讨饶。   送走沈月华后,柳韶光才慢慢冷静下来,想到明天要去宴会的人还有徐子渊便是一阵气闷,只能安慰自己:这一世徐子渊还不认识自己,没了自己的死缠烂打,想来自己同他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再说了,自己又没有什么对不住徐子渊的地方,凭什么要躲着他?   第二天,宋珏来请徐子渊的时候,徐子渊本想推脱不去,便听宋珏满目憧憬道:“沈知府的千金邀了一帮手帕交赴宴,据说柳家大小姐也会来。来江南好几天,关于柳小姐美貌的传闻都听得耳朵起茧了,只可惜上回在柳府没能见上一见。今日我倒要好好看看,容色冠江南的柳大小姐,到底有多倾国倾城!怎么,你这回不会又不去吧?”   徐子渊霎时改了主意,淡淡道:“且等我片刻。”   宋珏在见到特地换了身熟悉的月白锦袍的徐子渊后,脸上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半晌才干巴巴道:“你还挺喜欢这身衣裳。”   原以为徐子渊不会搭理他,却没想到徐子渊会郑重地点头,宋珏整个人都傻了。   眼瞅着徐子渊的背影越来越远,宋珏的脑子终于恢复了灵光,飞快一琢磨:上回徐子渊去柳府穿了这身,今天听说柳家大小姐赴宴,又特地换上了这身衣裳。这家伙不会是早就见过柳小姐,还看上别人了吧?   这事儿就经不起细究,宋珏记性不差,当即又想起来先前他拿柳小姐说事儿被徐子渊用眼刀警告一事,心下忍不住暗骂一声徐子渊可真能瞒,这么大的事儿竟然一丝口风都没露,藏得还挺深!   又心酸,徐子渊这等冷情冷性一看就知道不会轻易动心的家伙都能碰到心上人,怎么他这么个讨喜又俊俏的官家子弟却遇不着意中人呢?   真是苍天无眼。   柳韶光出门,必是要精心打扮一番的。她从不缺衣裳首饰,每回赴宴穿的衣裳戴的首饰都不重样,女为悦己者容,她生了这么张天香国色的脸,总不能浪费了这般美貌才是。   许久未出门,柳韶光也憋得狠了,又存了一股同徐子渊较劲儿的心思,今日特地穿了一身赤红镶金织锦裙,头面也是一整套金丝嵌红宝石步摇和耳坠,又细细描了花钿,本就十分的美貌更是艳丽逼人,整个人如同一朵开到极致的牡丹一般,雍容大方又不失端庄,任何人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柳玉莲一见柳韶光便变了脸色,勉强夸了几句,而后一改往常亦步亦趋跟着柳韶光的做派,低着头拉开了与柳韶光的距离。   便是见惯了柳韶光美貌的沈月华,见到盛装的柳韶光都失神了片刻,而后满脸惊叹,“我原以为你先前那般打扮便已经是世间难寻的美色了,不成想你竟还能更美上三分!”   范清如等人心中亦是又羡又妒,眼神不受控制地往柳韶光身上瞟,暗暗记下她的妆容打扮,决定回府后便试上一试。   柳韶光则对着沈月华笑道:“前头推了你几次邀约,今日这般盛装,便是来向你赔罪的。如何,沈大小姐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极了!美人儿就该多出来走走,你这等美貌,那是对旁人眼睛的恩赐!”   哪怕是最不屑柳韶光的人,都要承认沈月华这话说的有道理。这一瞬间,她们也明白了沈月华爱美人的乐趣。   沈月华爱一切美丽的事物,赞叹柳韶光艳色无双的美貌,也欣赏徐子渊和宋珏的清隽潇洒,当即同一众好友笑道:“今日永宁侯世子和宋公子也会来,我上回远远瞧了一眼,这两位可都是人中龙凤。尤其是那位永宁侯世子,若说柳妹妹是女子容色之绝艳,那永宁侯世子便是男子俊美之极致,真是貌胜潘安,满身风华,难以用言语形容。”   众人听了,都暗暗点头赞同。倒是沈月华说完,莫名觉得柳韶光同徐子渊极为相配。柳韶光明艳动人,性情如火,大胆而赤诚;徐子渊沉默寡言,凛冽如冰,二人竟是惊人的般配。   只可惜,到底身份悬殊了些。   锦朝的男女大防并不严苛,男子在前院言笑晏晏,女子便在后花园品茶抚琴,只隔了片竹林,有心人稍微寻个宽阔些的去处,便能隐隐瞧见对面的情景。   沈月华早就踩好了点,听闻徐子渊和宋珏来了,便悄悄指了指花园西侧那个小亭子,那亭子建在湖边的小拱桥上,比周围高出一截,从那里往前院那边看,正好能看到清晰的人影。   闺秀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下都觉得稀奇,又有几分做了坏事的紧张刺激,相视一笑,齐齐跟在沈月华身后,往小亭子而去。   不多时,柳韶光便见到一个熟悉的刻在灵魂里的清隽挺拔的身影,那人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腰间坠着一对白玉,还挂着个墨竹香囊,气势冷冽,眉眼淡淡,同记忆中分毫不差。   徐子渊天生五感过人,在察觉到对面的目光时便瞬间抬眼望去,一眼便瞧见了红衣烈烈的柳韶光,自此眼中再无旁人,只定定地看着柳韶光,眼中百般情绪转瞬即逝,最终归于平静,却丝毫不舍得将眼神移开半分,唯恐这又是一场美丽的幻梦。   和徐子渊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柳韶光心下五味杂陈,眼前走马观花似的浮现出前世的一幕幕情景,甜蜜的忧伤的痛苦的喜悦的,莫名生出一丝委屈,差点落下泪来。 第9章 、009   ◎相见◎   徐子渊定定望着柳韶光,看清楚那鲜活的眉眼与灵动的表情后,方才有种自己再次活过来的感觉。那段阴暗的、晦涩的痛苦记忆,终于慢慢添上了一丝色彩,再次回忆时,那钻心的痛楚总算有些许慰藉。   宋珏顺着徐子渊的目光望去,当即一脸惊艳,忍不住惊叹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嫣兮,美目盼兮。世上竟有这等夺人心魄的美貌。”   怪不得关于柳韶光美貌无比的传言有那么多。宋珏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闻名不如见面。柳韶光的美,是张扬霸道的烈焰玫瑰,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能叫她勾去魂魄。   一旁的沈知府闻言,笑着附和道:“江南出美人,柳家大小姐更是其中翘楚。小女爱看美人,同她最为要好,二人乃闺中密友,我也托大,听她唤一声伯父。”   宋珏偏头瞥了沈知府一眼,一脸得遇知音的欢喜模样,笑眯眯道:“巧了,我也爱看美人,好华服美酒。倒是与令爱志趣相投。”   说完,宋珏还精准地找出沈月华,含笑问沈知府,“想必那位穿鹅黄色衣裙,杏眼桃腮的姑娘,便是令爱了吧?”   沈知府心中暗暗叫苦,万万没想到这位宋公子如此敏锐,自己不过是暗暗护了柳韶光一回,便叫他揪了话柄,将月华也牵扯进来了。   宋珏还是头一遭被人当登徒子防着,不仅不恼,还觉得有几分意思。倒是徐子渊难得开口制止了他的胡闹,“不得无礼。”   宋珏撇撇嘴,“良友易寻知己难逢,好不容易见着个投脾性的人,我不过是激动了点,哪里无礼了?”   徐子渊见沈知府的脸色越来越僵硬,意味深长地看了宋珏一眼,淡淡道:“我怕你日后后悔。”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宋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然而徐子渊已经抬脚向前,宋珏心里有再多的不解也只能忍下去,和同样一头雾水的沈知府对视一眼,客套地笑了笑,抬脚跟了上去。   亭子中,沈月华激动地拽着柳韶光的袖子,激动地险些尖叫出声,即便是压低声音,也还能听出她话中的兴奋,“方才永宁侯世子看的应该是你吧?果然,美人儿就是美人儿,再冷淡的人见了你,也要失神一阵!”   柳韶光瞧着站在徐子渊身边的宋珏,又看了看激动地就差上蹿下跳的沈月华,忍不住贴着她的耳朵小声提醒她道:“还是注意些仪容举止,沈大人看着呢。”   沈月华皱皱鼻子,小声嘟囔,“我才不怕呢!”   柳韶光看着满是趣味朝着这边看来的宋珏,扯了扯嘴角,同样小声道:“我怕你后悔。”   其他人见她二人这般亲密,念及沈月华方才的话,心下大为不快。便有人酸溜溜道:“只可惜永宁侯府地位尊崇,有些人巴巴地打扮得再漂亮,也是徒然。”   另一人立即掩袖接话道:“这倒也未必,学严家那位便是……”   严宝珠在家要死要活好一段时日,最终还是哭哭啼啼被塞进一顶青色小轿,从角门进了范府。   毕竟是范家的丑事,范清如当即就落下脸来,偏头瞪了对方一眼,冷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哪家有个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那人哪敢应下这话,涨红着脸巴巴解释道:“不过是众所周知的事,也算不上什么消息灵通。”   “是吗?李小姐未免太过自谦了。”柳韶光冷着脸打断了她的话,实在是被恶心得不轻。拿她类比严宝珠,这是恶心谁呢?   照着柳韶光以往的做派,一般也不会同这些官家小姐起什么冲突。奈何这次李小姐着实恶心到她,柳韶光又被徐子渊勾起了许多不大美好的回忆,也激起了小性儿,当即呛道:“我们柳家和严家同为商户,都不知道严宝珠的事儿,李小姐足不出户却知晓各家隐私,当真了不得。”   柳韶光毕竟做了十多年的永宁侯夫人,身居高位多年,一沉下脸,自有一股令人心颤的气势。更因为同徐子渊同床共枕十八年,柳韶光发怒,也带了几分徐子渊的姿态,嘴唇微抿,眼尾微微上挑,一双眼中寒意凛凛,看的人心里发慌。   那李小姐一张脸红了青,青了紫,却愣是在柳韶光逼人的气势中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能暗暗咬牙,在心里记了柳韶光一笔。   萧淑慧笑着打圆场,“好不容易出趟门散散心,便别提扫兴的事。再说了,旁人的事,与我们何干?有难不成你们争了个输赢,还有什么彩头不成?这我可就不依了,彩头在哪儿呢,可不能叫你们赢了去!”   众人顿时齐齐笑开,纷纷打趣,“那可不成,彩头谁不想要?该叫我得了去才是!”   柳韶光面色稍霁,也乐得就坡下驴,同样展颜一笑,抚了抚鬓边的头发,眉眼弯弯看向萧淑慧,伸手一指沈月华,“那萧姐姐可来晚了,彩头全叫这土匪给劫去了。”   众人又是一通笑,难免打趣沈月华一番。沈月华性情爽朗,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大方同众人说笑一番,可算是将这茬揭了过去。   徐子渊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虽然男客的席位离着柳韶光所在的小亭子有些远了,但也挡不住徐子渊殷切的心情。即便看不清楚柳韶光的面容,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徐子渊心中也生出一股久违了的幸福满足。只要这么静静地看着柳韶光,都觉得幸福无比。   在见到柳韶光抬手抚摸鬓边发丝时,徐子渊便微微皱眉。这是柳韶光惯有的小动作,心情不悦又要同人交往时,便会下意识地轻抚鬓边头发。   徐子渊的眼眸陡然一沉,谁又惹她生气了?   宋珏等人只觉得徐子渊身周的冷意愈发强烈,心下颇为不解:莫不是哪个地方没注意,又惹着这位祖宗了?   宋珏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我方才远远瞧去,府里的花儿倒是开得极好。正巧我也要写几首咏花诗给我祖父寄去。诸位大人若是无事,我同世子便失陪了。”   沈知府轻咳一声,总觉得宋珏有些居心不良,出于老父亲护犊子的心理,沈知府愣是顶住了压力,镇定回道:“花园中尚有女眷。公子若要赏花,且让我吩咐人过去,叫女眷避上一避。”   宋珏心说避什么避?本朝本就不讲究这些,大家都是正人君子,又有那么多人看着,能闹出什么事?花美,人更美。要是让他对着柳韶光那张脸,准保一口气连着作上一百首诗还不带歇息的。说起来那位知府千金也是位出挑的美人,宋珏仔细回想起来,倒对那双杏眼更加印象深刻。   徐子渊只觉得宋珏终于发挥了他该有的作用,沉默着起身往后院而去。   柳韶光见状,又提起心来:若是碰上徐子渊,该如何是好?   迟疑了片刻,柳韶光低头看看自己精致繁复的裙子,再回想方才沈月华她们惊艳的表情,瞬间又有了底气:今日自己打扮得这么漂亮,便是碰到了徐子渊又如何?反正现在自己同他互不相识,照他的性子,怕是见了自己也只当没看见。   沈月华却吸了口气,连着拽了好几下柳韶光的袖子,兴奋道:“永宁侯世子方才瞧了你好几眼,现在又往这边来了,你说他是不是来找你的?”   柳韶光无奈,只觉得沈月华实在想得太多,徐子渊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女子停驻不前?   沈月华很是遗憾,“原想看你二人站在一处,这等世所难寻相互匹敌的美貌,若是并肩而立,那样的风华,必定美不胜收!”   柳韶光无言,沈月华真是初心不改,上辈子也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心愿达成后还特地为他们作了一幅画,并自豪放话,那是她最为得意之作。   萧淑慧心细,看出柳韶光的不自在,便也提议众人四下逛逛。这话正合了其他人的心思,有些来赴宴是因为沈月华相邀,还有的嘛……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听了萧淑慧这话,她们立即三三两两散开了去,不多时便没了踪影。   柳韶光则笑着同萧淑慧对视一眼,齐刷刷望向沈月华,眨眨眼道:“说吧,你的小私厨藏哪儿了?”   “就知道瞒不过你们。”沈月华偏了偏头,又往沈知府那边看了一眼,这才神秘兮兮地领着柳韶光穿过亭子右侧的幽静小路,七拐八扭,终于在一间小阁楼面前停住,推开院门,便见一个方桌,桌上还放着个正在咕嘟咕嘟冒热气的锅子,两边则是新鲜的肉片和青菜,汤底香味扑鼻,闻着便让人口舌生津。   “这可是新鲜的吃法,我们一起试试!”   柳韶光和萧淑慧也不和沈月华客气,分别在主位两边坐下,一人倒菜,一人添梅子酒,配合得十分默契。   沈月华美滋滋地接受两位美人的照顾,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顺手夹了个晶莹剔透的虾饺放进柳韶光的碗里,乐呵呵道:“放进锅子里煮上一煮,别有一番风味,你们尝尝。”   柳韶光一手挽袖,另一只手拿着筷子正要夹住虾饺,却忽而听到一个清越而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好啊,抓到几个吃独食的。”   萧淑慧一惊,镇定自若地放下筷子,迅速恢复了一贯清雅端庄的模样,柳韶光听着这声音耳熟,抬头望去,便见宋珏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望着她们,身边还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柳韶光同样放下筷子正襟危坐,脸上挂上了最为亲切又客套的笑容,背脊挺得笔直,不肯在那人面前泄了半分气势。   唯有沈月华心大,对着宋珏招招手,“你要一起来尝尝吗?”   作者有话说:   宋珏:游戏人间好享受的潇洒公子哥儿   沈月华:耿直颜狗,看脸嗑cp第一人 第10章 、010   ◎围炉宴话◎   柳韶光还未来得及制止,徐子渊却先快她一步,自然而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宋珏眯着眼睛看了徐子渊一眼,心下冷哼一声好个没脸没皮的家伙,而后也极为自然地在沈月华身边坐下,嘴上还客气道:“倒是我们来得不巧,惊扰了诸位。”   沈月华很是大方,丝毫不介意,摆摆手爽朗笑道:“无妨,人多更热闹!”   一边说着,沈月华还一边暗中用眼神扫过徐宋二人,又将目光落在一旁闷声不吭的柳韶光身上,只觉得今日自己真是大饱眼福,单单是瞧着这几位美人儿,都叫人身心愉悦。   柳韶光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徐子渊的存在感实在太强,柳韶光想当他不存在都不行。   不仅如此,徐子渊坐下来后也没闲着,顺手给柳韶光倒了杯茶,贴心地用手感知了一下温度,这才将茶杯往柳韶光面前一放,轻声道:“雨前龙井,茶水正好,不烫。”   柳韶光惊疑不定地看着徐子渊,心下纳闷这人怎么换了性子,还会主动同人搭话了?   徐子渊被柳韶光打量着,亦是紧张不已,努力让自己浑身的气势不那么冷冽,尽可能地放柔目光,眼帘微垂,任凭柳韶光打量。   宋珏简直想破口大骂徐子渊这个见色忘友的狗东西,多年交情,都没见他对自己露出这么柔和的表情过!   柳韶光倒是没察觉到这其中的区别,好歹和徐子渊同床共枕十八年,柳韶光也习惯了徐子渊待她的态度,并不觉得突兀。本不想搭理他,然而一想,日后柳府成为皇商之事还要仰仗他,柳韶光也就勉强收敛了自己小脾气,对着徐子渊客套一笑,“多谢。”   徐子渊眼神微微一亮,拿过筷子精准夹住一块羊肉涮了涮,想再给柳韶光添点菜。奈何柳韶光眼疾手快,略微往一旁靠了靠,抬手就给自己捞了小半碗虾饺豆腐,还添了不少青菜,闲适得很。   柳韶光心里憋了一股气,要不是顾忌着柳家,柳韶光真想把这个热锅扣在徐子渊头上。   这都什么毛病?上辈子自己对他一见钟情死缠烂打,他烦不胜烦,最终娶自己也是不情不愿,新婚之夜便直白地说出“这下你不必再忧心婚事”的话,在自己最幸福的时候兜头朝自己泼了一盆冷水。这辈子倒好,自己不理他了,他却巴巴凑了上来,这都是什么孽缘?   柳韶光烦躁地简直想把徐子渊给赶出去。他要是一如既往对自己冷淡也就算了,眼下这么照顾自己,又是犯的哪门子病?这么一对比,愈发显出上辈子那个没脸没皮缠着他的柳韶光有多可怜。   有那么一瞬,柳韶光几乎觉得徐子渊也和她一样重生回来了,但思及上辈子她病逝前二人的关系,柳韶光又觉得若是徐子渊也重生回来了,他必然是躲着自己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有意示好呢?   柳韶光拧眉思索了许久也没想出个头绪来,只当是这辈子柳家答应捐粮应得爽快,徐子渊看在柳家给的那些粮草的面子上对自己多照看几分罢了。   这应该是最合理的理由了。   柳韶光抿了抿唇,压下心头的不快,余光都不曾往徐子渊身上瞟半分。   徐子渊略微有些茫然无措,忍不住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袍是否有不妥之处,又装作不经意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没有任何一处有瑕疵后,徐子渊更为不解,明明他和上辈子没有任何变化,为何这一次,阿韶却不像上辈子那样,亲亲热热地黏着他了呢?   两人心中俱是波涛翻涌,面上却默契地保持平静,只是二人之间暗潮涌动,自成一圈,有一股旁人插不进去的默契。   宋珏已经乐呵呵地和沈月华吃上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十分投缘,几句话下来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沈月华已然拍着桌子向宋珏许诺,“既然你也是个爱美食的,下回我带你去尝尝咱们江南的美味。眼下正是莼菜最嫩的时候,我带你去锦江楼去尝尝莼菜羹。你们读书人爱风雅,不是还有个莼什么的典故来着?”   宋珏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肉,听得沈月华这话,赶紧咽了下去,补充道:“是莼鲈之思,莼菜羹,鲈鱼脍,张季鹰当真是真名士!”   柳韶光不大懂得这些典故,听着也觉得这典故甚美。徐子渊垂眼看了柳韶光一眼,微微往她身边靠了靠,小声解释道:“这典故说的是张翰张季鹰,在外地做官时,忽然想起故乡的莼菜羹和鲈鱼脍,便潇洒辞官回乡了。”   柳韶光眨了眨眼,忍不住瞅了宋珏一眼,心说怪不得这人喜欢这个典故呢,合着也想着干同样的事?   萧淑慧将几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微微一笑,怡然自得地端过茶杯啜了一口。   徐子渊羡慕地看了一眼同沈月华聊得热火朝天的宋珏,只恨自己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讨柳韶光的欢心。上辈子一直都是这样,他一开口就时常莫名其妙地惹柳韶光生气,大多时候都是柳韶光说,他默默听,现在柳韶光不愿开口了,徐子渊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比较安全的话题,“书院该放旬假了,想必璋…令弟也要回家了吧?”   提到柳璋,柳韶光的脸上便有了笑意,“正是,许久未见,也不知他是不是瘦了?”   “那我回去后便写举荐信给府上送去。”   听了这话,柳韶光终于第一次正视徐子渊,发自内心地同他道谢,“那边多谢世子了。”   “不过举手之劳。”徐子渊抿唇,只觉得柳韶光称他为“世子”太过客套,仿佛二人不曾相识,也从未有过那么多年相知相守的时光。   让徐子渊来说,哪怕是上辈子柳韶光怒气冲冲的“徐子渊”三个字,都比现下这客套的“世子”二字来得动听。   沈月华心大,没看出柳韶光和徐子渊之间的暗潮汹涌,听了这话便顺嘴笑道:“我记得你有个表哥同你二弟一道儿在知行书院求学,更是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前途不可限量啊!这回旬假,他应该也会去柳家看看江伯母吧?”   徐子渊一听人提及江永怀,眼神便沉了下来,嘴唇紧抿,埋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柳韶光乍一听到江永怀的名字,下意识地看了徐子渊一眼,而后干笑道:“应该吧。”   倒是宋珏不知内里,听闻江永怀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当即眼神一亮,十分感兴趣地问柳韶光,“那你表哥今年是否也要下场试试秋闱?”   柳韶光点头,沈月华已然笑道:“江公子今年必然是要下场的,听我爹说,书院里的先生都对他赞不绝口,这次参考,不在中举,而在夺魁。”   “好大的口气。”宋珏眉头一挑,听沈月华把江永怀夸出花来,莫名不悦,“那我可得好好会会他!”   沈月华右手托腮看向宋珏,眉眼弯弯,“你今年也要下场吗?那我便提前祝你一举夺魁了!”   宋珏立即高兴起来,对着沈月华举杯,痛快一饮而尽,“承你吉言!真要中举了,到时候再请你喝酒!”   “那时候你都回京城了,难不成还特地来江南请我喝回酒?”   “这也不是不行。反正我闲得慌,江南人杰地灵之地,委实是个游玩的好去处!”   沈月华被哄得高兴,转头拉了柳韶光和萧淑慧做见证,“你们替我作证,可别叫他赖了我一顿酒。”   柳韶光当即笑开,揶揄的目光在沈月华和宋珏二人之间来回穿梭,倒把宋珏闹了个大红脸。萧淑慧见状,更是心中有数,笑着打趣沈月华,“瞧你这话说的,莫非宋公子还能同你耍赖不成?”   宋珏红着脸摆手,“不敢不敢!”   徐子渊的眼神一直没从柳韶光身上挪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江南去北疆,心下微微黯然,又不敢说些亲密的话,怕唐突了柳韶光。   再一想到江永怀,徐子渊心中更是不快。   不多时,瑞安恭敬进来禀报,“世子,沈大人他们正寻你和宋公子。”   柳韶光对瑞安自然不陌生,上辈子瑞安对她极为敬重,作为徐子渊的心腹长随,瑞安的态度,也极大帮助了柳韶光迅速在永宁侯府内宅站稳脚跟。   瑞安之所以如此敬重柳韶光,究其原因,还是柳韶光亲自护粮上北疆之事。或者说,但凡是从北疆退下来做侯府护卫的,对柳韶光都极为敬重。就连徐子渊生母,永宁侯夫人,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那都是柳韶光为自己挣来的体面。   眼下见了瑞安,柳韶光便下意识地对着他点了点头,瑞安一愣,迅速恭敬地躬身回礼,不为别的,为的便是柳家仗义捐粮一事。他一母同胞的弟弟现在还在北疆呢!   徐子渊见状,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怀疑。   待到离开时,柳韶光想到北疆惨烈的战况,还有在此战中重伤的老永宁侯,她也不知道具体的战况,只知道她送粮到了北疆时,永宁侯已然吃了一场败仗,自己也身受重伤,哪怕后面回京好好养了许久,也只吊了七八个月的命。后来柳韶光向徐子渊问起这场战事,徐子渊也只简单说了是老永宁侯冒进,中了敌人的诡计。   柳韶光纠结良久,还是唤住了徐子渊,轻声道:“战场凶险,世子多加小心。”   徐子渊眼神大亮,而后便听得柳韶光柔声道:“我虽然不懂什么领兵打仗之策,但老话说,穷寇莫追,还是有些道理的。世子万万小心!”   这一瞬间,徐子渊的眼神如同凛冽寒冬中飘了一场鹅毛大雪,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哀色。 第11章 、011   ◎明悟◎   回府后,柳韶光左思右想,纠结许久,还是去找了柳焕,小心翼翼同他商量,“我记得我们商号在西北那边也有商队,北疆将士不易,既然都给了一百万石粮草了,不如再大方点,添点战马和肥羊吧!”   柳焕眉头微皱,疑惑地看向柳韶光,“怎么突然想起这事来了?”   柳韶光轻咳一声,小声道:“只是觉得战场凶险,心有不忍罢了。”   柳焕心道谁信你这鬼话,眼神一沉,面上便带了几分肉痛,“给了一百万石粮草已经够了,那都是银子啊!你哥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白给旁人这么多银子!你倒好,还嫌大哥不够心疼吗?”   柳韶光心虚不已,只是一想起上辈子在北疆见到的尸横遍野的战场,柳韶光又难免心软,试探地对柳焕提议道:“不若,我拿私房把战马和肥羊的花用给补上?”   上辈子那五千战马确实派上了用场,柳韶光不懂行军打仗,却也知道补给的重要,有钱有粮兵器充足,打起仗来才能无后顾之忧。   战场情势瞬息万变,若是这辈子少了那五千战马便延误战机了怎么办?   谁知柳焕一听柳韶光这提议就跳了起来,抬手就给了柳韶光一个脑崩儿,没好气道:“你出银子和我白送有什么区别吗?合着我给你那些体己银子你都想砸在这上头?”   这一脑崩儿不轻不重,柳韶光抬手揉了揉脑门,小心赔笑道:“大哥你别生气嘛,大头我们都出了,索性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在北疆那边打下个好名声,日后做生意也顺利,过个几年也就挣回来了。”   上辈子也确实如此,柳家商队在北疆畅行无阻,当地百姓得了什么东西,也爱和柳家商号做买卖。军队更是不用多说,商队好几回遇险,都是北疆将士费心劳神将人带货全都救回来的。   柳焕也不是个没成算的,听柳韶光说的在理,心下也微微意动,奈何在心里算了算又要赔进去的银子,柳焕又是眼前一黑,只觉得自己这些年都白干了,心疼到滴血。   柳韶光见柳焕闭口不言,心知他这是默许了,胆子又肥了点,凑近了同柳焕商量,“既然战马和羊都给了,我听说,那边好像还缺盐……”   这倒霉妹妹怕是不能要了!   柳焕险些把柳韶光赶出去,蓦地脸色一沉,双目如电紧紧盯着柳韶光,冷不丁抛下一句,“你看上徐子渊了?”   “胡说八道!”柳韶光差点跳起来,“大哥慎言!”   柳焕冷哼一声,“放心,屋里没外人,坏不了你的名声。你只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徐子渊同你说了什么,不然你一个姑娘家家,哪里知晓什么北疆艰苦?”   虽然徐子渊瞧着不像是个多话的人,但护犊子的柳焕就是这么迁怒了。他妹子多好一姑娘,先前也没见她提过捐粮之事,怎么今天好端端出去一回,回来就开始当散财仙女了?必然是旁人撺掇!   徐子渊那张脸也确实能糊弄小姑娘,作为柳韶光她亲哥,柳焕可太清楚了,徐子渊那样的,还真就是柳韶光偏爱的款。再一看柳韶光跳脚炸毛一副被踩了尾巴的模样,柳焕更是冷笑连连,“出息了,怪不得别人说女生外向,你这是事还没成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柳焕满脸怒气,柳焕痛心疾首:平常多机灵聪明一姑娘,怎么碰上徐子渊就变傻了,净干些赔本买卖。你好歹也换点实在的东西啊!   “行了,跟大哥还打什么马虎眼。真要看上他了,以北疆现如今的形势,咱们想想办法,努力用银子给你砸出一桩婚事也不是不行。”   柳韶光连连摆手,浑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在拒绝,“大哥你清醒点!这都说的什么胡话呢?”   柳焕见状,又摸着下巴揣测道:“莫非大哥猜错了?你看上的是宋珏?这可不太好办啊……咱们砸钱也没用。”   “够了!”柳韶光跺脚,“大哥你仔细算算我们捐了这么多东西,亏了多少银子?这些银子都赚回来了吗,你还有闲心拿我寻开心?”   提到这个柳焕瞬间就斗志昂扬,拍了拍衣袖得意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刚刚截了严家一桩大买卖,连买主一同拉拢过来了,怎么着也得多挣个几十上百万两银子。放心吧,少不了你的私房!”   柳韶光听着严家倒霉的消息,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想到这辈子大哥没被严宝珠祸害,更是笑眯了眼,收私房也收得毫不手软,想着回头无事给大哥做两双鞋并一个扇套,眼下正好能用上。   柳焕见柳韶光确实没对方才的话露出什么不妥的神色,暂且按下心中的怀疑,伸手摸了摸柳韶光的发髻,顺手拍了拍,含笑道:“行了,小姑娘家家操心那么多事干什么,一切有大哥呢。你心软,想多给北疆将士捐点东西,那就捐吧,反正有大哥在,总能把银子给挣回来!”   柳韶光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愧疚,“是我任性,让大哥受累了。”   若是上辈子没去过战场,柳韶光也确实没有这份菩萨心肠,但见识过战场的残忍,亲眼看到那些年轻的战士为了护住身后的城池百姓如何奋不顾身浴血奋战,作为被他们保护的一员,柳韶光怎么可能不感激?   柳焕做买卖本就比柳福贵大胆一些,敢拼敢赌,一些大胆的决策时常惹得柳福贵想请家法。不过柳焕天生眼光极佳,从未有过失手,所获之利更是惊人。柳福贵吓着吓着也就习惯了,任凭柳焕做什么大胆的决定,也不再多言。   柳家商号现在大多由柳焕做主,他应下了多给点东西,必然不会反悔。   不过,这东西也不能白给,柳焕心里早就琢磨开了,北疆那么多将士,这场仗打胜了,柳家正好能那边再开一条新的商道来。有了当地驻军相助,柳家商号办起事来自然是事半功倍。   生意人广结善缘,为的不就是这份人脉么?   只是这些,柳焕却不打算告诉柳韶光,只笑着告诉她,“算算日子,二弟也该到家了。永怀自然是跟着他一同前来,你若是另有打算,也该早做决定才是。”   柳韶光一怔,而后坦然笑道:“放心吧,我早就跟娘说好了。”   “那便好。外祖那边,我来出面便是。你这些日子也不知道遇着了什么事,满腹心事也不跟我们说,提到永怀也生分了不少。便是你们的婚事不成,也有表兄妹的情分在。不过,你也得好好挑挑合适的青年才俊了。”   柳韶光眨了眨眼,略过江永怀不提,只装作委屈的模样问柳焕,“若我一直没有瞧上眼的,大哥可会嫌弃我?”   “说什么胡话呢?你便是一辈子不嫁,莫非柳家还养不起你?”   柳韶光心下一暖,看向柳焕的眼中已然带了水光,匆匆偏头不让柳焕看到自己的失态,强笑道:“那就多谢大哥了!”   “净胡思乱想,等二弟回来,多闹腾你几回,看你还会不会想东想西。”   柳韶光皱皱鼻子,老老实实低头听大哥的数落。   另一边,徐子渊回去后便急切问瑞安,“范凌那边怎么样了?”   “回世子,范府最近很是低调,范同知也处事谨慎……”   还未说完就被徐子渊打断,“我说的是范凌。”   瑞安一擦汗,心说坏事了,原来主子要查的是范凌不是范家,自己查了那么久,真是浪费时间!   好在瑞安办事稳妥,记下了范家这些天发生的大小事,“旁的倒没有,只是那位范公子近来新纳了一房妾室,是富商严家的千金。”   徐子渊的心中霎时掀起了惊涛骇浪,眼中明暗交错,微微闭眼,脑海中便浮现了上辈子吐血而亡的场景,还有那封让他万箭穿心的和离书。   事到如今,徐子渊终于要承认,得老天厚爱能重来一次的人不止他一个,他依旧是那个不受人喜欢的永宁侯世子。甚至这辈子会比上辈子还糟糕,连唯一爱他的柳韶光,都不要他了。   这是徐子渊怎么都无法接受的结果,若是连柳韶光都失去了,他重生而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徐子渊心中钝痛,眼中已然透出几分疯狂,转身便往外跑,去了马厩扯了缰绳翻身上马直奔柳府而去。   柳府门口现在热闹得很,柳璋和江永怀提前到了家,门房远远瞧见了他们的身影便喜气洋洋地通报去了,柳福贵和江氏都欢喜万分,一边吩咐厨房赶紧做上柳璋爱吃的糖醋排骨,一边提着衣裳就匆匆往外跑。   徐子渊赶到柳府时,正好碰上柳府大团圆感动痛哭的场景。   徐子渊一眼就看到了柳韶光,沸腾翻滚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慢慢恢复了冷静。   柳韶光抬头看向马背上的徐子渊,见他脸色苍白,薄唇紧抿,心下奇怪他又碰着什么不高兴的事了?面上却不显,镇定地移开了目光。   一旁的江永怀长身玉立,温柔地看着柳韶光,含笑道:“表妹,许久未见,一切可还安好?”   这一幕落在徐子渊眼里,分外刺眼,忍不住胡思乱想,阿韶这辈子不要他了,是不是想着要和江永怀在一起?   绝对不行!   徐子渊浑身的气息愈发冷冽,沉着脸下马,大步走到柳韶光面前,张了张嘴,眼中还带了一丝委屈。   柳焕简直想要骂人,恨不得把这个棒槌赶回家去,念着他身份尊贵,还是忍着气上前挡在柳韶光面前,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知世子匆匆而来,有何要事?”   江永怀同样移了移身子,和柳焕并肩而立,将柳韶光挡了个严严实实。   徐子渊的眼神愈发冷冽,定定地看着江永怀,蓦地出声:“你是?”   江永怀从容拱手道:“在下江永怀。”   “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徐子渊淡淡说出他名字的来历,又问,“这名字倒有趣,不知寄托了何人的离思与忧伤?”   作者有话说:   大哥:虽然大哥心疼银子,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大哥都能砸钱帮你办了! 第12章 、012   ◎怀疑◎   柳家人完全没想到徐子渊会突然向江永怀发难,一时间都愣在原地,还是柳焕反应迅速,笑着打圆场道;“不知世子匆匆前来,有何要事?”   面对大舅子,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徐子渊这才将冰冷的目光从江永怀身上移开,扫过一旁不明就里的柳璋,淡淡道:“听闻二公子回府了,想起当日答应过你们,要给二公子一封举荐信,便过来了。”   柳福贵等人顿时喜上眉梢,赶紧侧身将徐子渊迎进门,真挚笑道:“多谢世子费心!”   柳韶光直觉这是徐子渊的借口,却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说徐子渊和江永怀天生不对盘,或者说是徐子渊单方面看江永怀不顺眼,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徐子渊对江永怀都很是不喜。   真是奇哉怪哉!   柳焕一边迎着徐子渊进府,一边瞟了柳韶光一眼,见柳韶光面无异色,这才放下一半心,再暗暗打量了一番徐子渊,确定徐子渊并未对柳韶光特别关注,心下终于松了口气,给了江永怀一个眼色,又招呼着柳璋上前,“二弟快来谢过世子,世子慷慨,上回来我们府上时,听闻你在书院念书,功课很是不错,便提到能为你写封举荐信,将你举荐道国子监念书。”   柳璋还有些小少爷脾性,见徐子渊方才的做派,心下有些抗拒,在柳焕警告的眼神下上前对着徐子渊拱了拱手,同样神色淡淡道:“多谢世子。”   徐子渊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的行为好像得罪了小舅子,又下意识地看了柳韶光一眼,见她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又是一阵泄气。自己好像碰到和柳韶光相关的事,就容易失了分寸。   柳焕一直关注着徐子渊,见他这般动作,心中当即一个咯噔,连忙借着同徐子渊说话的功夫,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身子,将柳韶光挡了个严严实实。   柳玉莲时不时地抬头望向徐子渊,脸色一片通红,用力咬了咬唇才镇定下来,莲步轻移至江永怀身边,含羞带怯地唤了一声:“表哥。”   柳韶光听着柳玉莲这掐着嗓子挤出来的柔情似水的声音,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给了江永怀一个揶揄的目光。江永怀无奈地笑了笑,又不好失了礼数,还是对着柳玉莲点了点头,温声道:“表妹安好。”   柳玉莲立即欢喜起来,状似不经意地偏头,正巧让江永怀看到她发间的月光石簪子,低头娇羞道:“月光石之事,多谢表哥了。”   说罢,柳玉莲还给了柳韶光一个欣喜娇羞的眼神。   柳韶光乐得看她惺惺作态,不仅没有被刺激到,反而有些惋惜沈月华不在,不然她们两还能一边品茶一边欣赏柳玉莲唱的这出大戏。   江永怀见状,神色不由一黯。   这一通表哥表妹的客套,哪里逃得过徐子渊的耳朵?徐子渊更觉不快,强忍着想把江永怀扔出去的冲动,抿唇道:“听说江公子文采斐然,不若一并过来探讨一番文章。若是真像旁人说的那般才华出众,本世子亦是惜才之人,再多写一封举荐信也无妨。”   柳韶光忍不住眨了眨眼,徐子渊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了?还想着给江永怀举荐信?他给的是催命符还差不多!上辈子他可是亲手杀了江永怀,让自己再也无颜面对外祖一家。   然而这些事只有柳韶光一人知道,这辈子自己不嫁给徐子渊,想必徐子渊和江永怀也不会有过多的交集。   倒是柳福贵等人听了徐子渊的建议,心下大喜,连连招呼着江永怀上前,恨不得徐子渊马上再给江永怀写封举荐信。   柳焕领着徐子渊向前院书房而去,柳韶光这些女眷自然不好作陪,朝着相反的方向进了后院。柳韶光心中还有些许不安,徐子渊不像上辈子那般冷漠,对江永怀的不喜却依旧,也不知接下来徐子渊会不会再发作江永怀。   柳玉莲回头,远远望了徐子渊和江永怀的背影一眼,神色莫名,眼中万般情绪奔涌,一瞬间又归于平静。   柳韶光嘴角一勾,偏头低声吩咐秋月,“看住她。”   主仆二人心有灵犀,秋月瞬间会意,躬身落后半步慢慢退了下去。   江氏暗暗瞪了柳韶光一眼,将她带到正房后,没好气地点着她的额头怒道:“你看看莲心苑那个妖妖娆娆的做派,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永怀身上,亏你还无动于衷,站在一旁看热闹!”   柳韶光无奈,知道江氏心里不痛快,也不提自己对江永怀无意,只是笑道:“表哥自有好姻缘,她再怎么上蹿下跳,我们只当是看了场笑话罢了。”   不过,柳玉莲的心确实是更大了。   听着秋月禀报的消息,柳韶光眼神一沉,起身告退,抬脚便往后花园而去,正巧将提着食盒的柳玉莲堵了个正着,懒懒道:“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别再外人面前丢了柳家的脸。”   柳玉莲气愤不已,咬牙道:“我不过是想给爹送些糕点,姐姐何苦这般污蔑我?”   柳韶光冷笑一声,“别把旁人都当傻子,平常你想唱大戏,我也乐得看乐子,懒得管你。今天你要是敢迈出这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人不大,心倒大得很。   柳玉莲羞愤交加,当即口不择言,“姐姐好大的威风!就是不知道是怕我丢了柳府的脸,还是姐姐另有私心?方才世子可是往姐姐那儿看了好几眼,也是,以姐姐这般花容月貌,哪个男子见了会不动心?想来进侯府当个妾室也是手到擒来之事了!”   柳韶光险些给柳玉莲一耳光,见对方一副气愤至极就等着她动手的模样,柳韶光忽得意笑,气定神闲地往柳玉莲的痛处戳,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淡淡道:“我们柳家虽是商户,我也是锦衣玉食娇养着长大的柳家大小姐,做什么想不开自甘下贱去当人妾室?低正室一头不说,生的孩子也是庶出,生来矮人一头,多揪心啊。”   柳玉莲银牙紧咬,到底年纪还算小,没有修炼出后来那番心计,望向柳韶光的眼神中一抹愤恨怎么都藏不住,恨恨道:“姐姐自是目下无尘,孤高自傲,又何必拦我?”   “你若是安分,我又为何拦你?”   便是这辈子不打算嫁徐子渊,柳韶光也绝对不会允许柳玉莲肖想徐子渊。   柳玉莲心知今日是不能如愿了,却还是不肯认输,红着眼看向柳韶光,时不时往书房处望上一眼,希望能见到她想见的人,而后便是眼神一亮。   柳韶光微微皱眉,顺着柳玉莲的目光望去,就见徐子渊走出书房,柳福贵和柳焕落后他两步,再后面便是柳璋和江永怀。柳璋脸上已经没了先前对徐子渊的不满,看向徐子渊的目光中满是佩服。柳韶光一见便知这小子现在就被徐子渊糊弄得不轻,上辈子这小子就一直跟在徐子渊身后姐夫长姐夫短的,总爱缠着徐子渊说些战场旧事,瑞安都被他缠怕了。   徐子渊见了柳韶光,瞬间眼神一亮,径直向柳韶光走来。   柳玉莲面色一喜,期待着看向徐子渊,理了理衣裳,提着食盒便迎了上去。然而徐子渊却只当她不存在,目不斜视地越过她,直向柳韶光而去。   柳玉莲脸色一僵,很快便掩饰了过去,笑眯眯地提着食盒走到柳福贵面前,柔声撒娇,“爹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我还想着给你们送些茶点呢。”   柳福贵心下快慰,自然是将柳玉莲夸了又夸,柳玉莲红着脸低头暗觑江永怀,见他的目光只停留在柳韶光身上,心中愈发愤恨。   徐子渊行事,有时并不会太在意旁人的目光。这会儿直接走向柳韶光,也并不觉得不妥。反倒是柳韶光微微皱眉,不知这人又犯的什么病。   徐子渊定定地看着柳韶光,衣袖中的手微微动了动,强忍着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装作没看见柳韶光眼中的抗拒,抿了抿唇低声道:“明日,我便要动身去北疆了。”   柳韶光一怔,而后正色道:“刀剑无眼,世子多加小心。祝世子早日凯旋。”   徐子渊从容点头,话中满是笃定,“一定。”   柳韶光便不再多言,上辈子这人便在北疆力挽狂澜,硬生生杀的胡人不敢南下一步,就连待了多年的连云山都被徐子渊率兵抢了过来,逼得胡人只能西迁。而后,终柳韶光一生,都没有再听到胡人犯境的消息。   柳焕还发愁要怎么阻止徐子渊的不妥行为,徐子渊却又在深深看了柳韶光一眼后,彬彬有礼地同众人道别。柳焕等人一时也摸不准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只能笑着送他出门。   是夜,柳韶光正要就寝,忽听得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笃笃”声。柳韶光蓦地生出一个荒唐的猜测,打开窗一看,果然见到一张熟悉的俊脸,柳韶光顿时黑了脸,“你来做什么?”   徐子渊不敢暴露自己也重生的事实,看了一眼柳韶光便垂下眼睑,俊秀的五官在月光下竟还生出了几分脆弱之感。柳韶光看得咬牙,到底还是缓和了语气,淡淡道:“世子趁夜过来,非君子所为。”   “临行前突然想看看你。”徐子渊的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一抹茫然,伸手递给柳韶光一枚玉佩,在柳韶光即将翻脸时继续无措道,“总觉得,该把这块玉佩给你。”   柳韶光很是熟悉,那是徐子渊的贴身玉佩,上辈子口头应下和柳韶光的婚事后,徐子渊同样在动身去北疆之前,将这块玉佩送给了柳韶光。   只是,眼下徐子渊为何会巴巴过来送这块玉佩?   作者有话说:   徐子渊:演技飙升! 第13章 、013   ◎道别◎   柳韶光疑心徐子渊也和她一样重生了,但在看到徐子渊茫然失措的眼神后,又打消了这个猜测,定定地望着徐子渊良久,直把徐子渊看得心下打鼓眼睫微颤,一副不大自在又强装镇定的模样,柳韶光这才放下心来,狐疑地问徐子渊,“世子莫非不知道何为瓜田李下?你我非亲非故,轻易送我东西,难免有私相授受之嫌。”   徐子渊抿了抿唇,还是一派茫然的模样,看向柳韶光的眼神却很是坚定,语气不容置疑,“不会有人知道,你拿着便是。”   说完,徐子渊似乎还觉得不够,又补充了一句,“不然我不放心。”   柳韶光心间微动,思及前世种种,到底还是意难平,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试探着问徐子渊,“世子为何放心不下?”   “总觉得,我该护着你。”徐子渊语气迟疑,而后逐渐笃定,“第一眼见到你,便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柳韶光一时间思绪难平,想到上辈子初见后徐子渊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再看看面前神色笃定口口声声要保护她的徐子渊,柳韶光都有一瞬间的茫然,不知到底哪个才是自己的一场幻境。   亦或者,徐子渊没有重生,但还是因着前世的发展而受到了些许影响?既如此,或许,在那算不得甜蜜的前世里,徐子渊待自己,也是有过那么一两分真心的。   柳韶光忽得释然,或许,上辈子,也不只是自己一人的独角戏。   这么一想,柳韶光便忍不住微微一笑,盈盈脉脉的含情眼中泪光隐隐,却倔强地不让它们掉下来,宛若清晨带着露珠的牡丹,颤颤巍巍的摇曳在徐徐清风中,晶莹的露珠时隐时现,更叫人心中生出几分怜惜。   徐子渊最见不得柳韶光的眼泪,见她眸中泪光星星点点,欲坠未坠,心间闷得慌,眼中也出现一丝慌乱,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你不想要就算了。只是柳家和范家结了怨……”   “你怎么知道柳家和范家结了怨?”徐子渊话还没说完就被柳韶光打断了,而后想起徐子渊做事稳妥的风格,瞬间反应过来,他这是一到江南就将柳家查了个底朝天了?   家丑再次暴露在徐子渊面前,柳韶光当即便觉得心中不痛快,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真是承蒙世子看得起柳家了!”   徐子渊自然清楚柳韶光因何生气,奈何这锅还真没法推脱,只能背了,抿了抿唇决定转移话题,将玉佩往柳韶光的方向递了递,小声道:“既如此,这玉佩就当是我向你赔罪吧。”   柳韶光抬头看了徐子渊一眼,只觉得这辈子这家伙的嘴倒是甜了不少,不像是上辈子,半天闷不出一个字来,心思全靠柳韶光猜,还动不动就生闷气不理人,每次还得柳韶光伏低做小去哄。那样的日子,委实磨人。   话又说回来,上辈子这玉佩也确实派上了用场。范同知并不是个讲道理的人,又只有范凌一个儿子,更是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不然也宠不出范凌那一身纨绔习气。   范凌也是惯会折腾人的,和严宝珠的事还未败露之前便三天两头给柳家找点麻烦。范同知不仅不制止,还乐得看戏收礼。后来还是柳韶光“无意间”显露出了这块玉佩,并在江南驻军总督何敬面前让范同知狠狠栽了个大跟头——何敬乃北疆军出身,正是永宁侯府的嫡系,如何能不认得徐子渊那块玉佩?   那块玉佩,代表的是永宁侯府的主子,可以随意调动侯府名下的产业,不是十分亲近之人,断然是拿不到这块玉佩的。   这玉佩的分量之重,柳韶光也是上辈子嫁给徐子渊好后才知道的。更可笑的是,还是由寄居在侯府那位表小姐告诉她的。她这个正儿八经的妻子倒不如一个外人对永宁侯府了解的透彻,也真是可笑。   但这玉佩的含义,到底是不一样的。那时候,柳韶□□闷过一阵复又欢喜起来,只觉得徐子渊是嘴硬心软,面上对她再不假辞色,心里还是有她的,不然何苦那么早就送她这块意义特殊的玉佩呢?   然而徐子渊却兜头给了柳韶光一盆凉水,听了柳韶光羞怯的试探,不过是冷冷道:“那只是给我妻子的。”   柳韶光瞬间明悟:不管嫁给他的是谁,他都会把这块玉佩交给对方。无关风月,只是责任。   到底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念及这些犯傻的往事,柳韶光的脸色并不大好看。徐子渊也想起来那些旧事,暗暗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初他不懂得如何爱人,也从未感受过如同柳韶光那样飞蛾扑火热情而决绝的爱。面对柳韶光炽烈如火的爱意,徐子渊全然不知所措,却又下意识地不想在柳韶光面前露怯,只能用一贯的冷漠态度应对,甚至因为内心的无措,给柳韶光的回应更加生硬。   只可惜,那时候柳韶光对他太好,对他无限包容,以至他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再到后来,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这么应对柳韶光了。   直到柳韶光猝然离世,徐子渊才意识到自己错的又多离谱。他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只会索取的孩子一般,不断在柳韶光面前表露自己的坏脾气,想要以柳韶光对他的不断妥协包容来证明柳韶光是爱着他的。   后来,柳韶光因为他杀了江永怀而和他彻底翻脸,气急之下扯出当年舅家表妹往事,疑心他因吴怡之死对她心生芥蒂,还要给他纳妾。徐子渊一怒之下便搬离了正院,气愤之余又有些惶恐:早些年阿韶一直将他看得紧紧的,如同一只捍卫自己猎物的母狮一般,坚决不允许自己的东西被旁人觊觎。而现在,阿韶竟主动提出要为自己纳妾,她真的还爱自己吗?   徐子渊便这么一直自欺欺人的避着柳韶光,唯恐她再说些什么伤人的话,不敢在白天去见她,只能趁着她睡着的时候回房仔细描摹她的眉眼。   却没有想到,天妒红颜,柳韶光的病来势汹汹,竟让自己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在柳韶光病逝后的那些年里,徐子渊终于开始明白了柳韶光当年对他的期待,知道柳韶光想从他嘴里听到哪些话。后来,他带着柳韶光的牌位走遍锦朝的山山水水,慢慢地学会将心中的亲密的话一一说给柳韶光听。   即便,她再也无法回应自己。   柳韶光眨了眨眼睛,掩去眼中的湿润。上辈子她为了徐子渊丢失了自己,连自己都忘记怎么爱自己了,又怎么能期盼旁人来爱自己呢?   爱人先爱己。她用了一辈子才明白这个道理,只希望这辈子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看着面前这块熟悉的玉佩,柳韶光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世子贴身之物,我拿着到底不妥,世子还是收回去吧。”   至于范家,柳韶光自然也有对付他们的法子。   徐子渊神情一黯,忽而拽过柳韶光的手腕,强行将玉佩放在她掌中,抿了抿唇,倔强地看着柳韶光,几可入画的眉眼在朦胧的月色下透出一丝落寞,却还是坚持道:“这块玉佩本就该是你的!”   说完,徐子渊又垂下眼睑,整个人如同一件精致的瓷器一般,优雅剔透,又带着微妙的易碎的脆弱感,喃喃道:“好歹让我安心些。”   柳韶光拒绝的话就这么堵在嘴边,深深看了徐子渊一眼,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沉默地将玉佩收起来。   徐子渊的眼神瞬间大亮,期待地望着柳韶光,仿若一只傲娇优雅的猫儿,想让人摸一摸,却矜持地不肯主动蹭过来,只拿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你,端的叫人心软。   柳韶光心下一叹,想着他马上就要上战场,到底还是依了他的心意,温声叮嘱了一句,“万事小心,早日凯旋。”   即便上辈子对你有诸般怨言,这辈子还是希望你过得好。你是草原上的孤狼,是北疆百姓的守护神,亦是整个锦朝津津乐道的战神。此次一别,山高水长,再无相见之时,惟愿郎君一切安好。   徐子渊的嘴角微微一翘,顿觉心满意足,手指微动,似乎想摸摸柳韶光的发丝,却还是忍住了,黑如曜石的眼珠深深看着柳韶光,清澈的瞳孔中清晰的显现出柳韶光的身影,仿若满心满眼都只有柳韶光一人。   柳韶光不由一怔,而后慢慢向后退了一步。   徐子渊眸色一沉,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抓住柳韶光,却在看到柳韶光骤然冷冽的眼神后停在半空中,良久,徐子渊才沉声道:“我该走了。”   柳韶光沉默,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再说什么都是不妥。现如今,她也唯有沉默。   徐子渊身子微动,正要转身,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若是范家生事,便拿着玉佩去找何敬。”   柳韶光心中一暖,到底还是给了他一个笑脸,摆手道:“知道了,快去吧,路上小心。” 第14章 、014   ◎柳璋◎   第二天清早,柳韶光前去给柳老夫人请安时,对上的就是柳玉莲幸灾乐祸的眼神。   姐妹二人昨天已经撕破脸,柳玉莲索性也就不装什么姐妹情深的样子了。见柳韶光进门,柳玉莲便是一乐,等到柳韶光向柳老夫人问完安后,柳玉莲这才以袖掩唇,语气十分惋惜,眼神之中却流露出几分看好戏的笑意,“只可惜世子昨晚连夜赶去北疆,不然的话,以世子昨天对姐姐的看重,说不定姐姐能有天大的福气呢。”   赵姨娘狠狠瞪了柳玉莲一眼,暗恨她不争气。倒是柳老夫人仔细打量了柳韶光片刻,脸上皱纹舒展开来,对着柳韶光招招手,示意柳韶光坐到她身边来。   柳韶光心道这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柳老夫人为了帮扶娘家侄女,总觉得江氏苛待了赵姨娘母女,处处给她们做脸。往常她身边的这个亲近的位置,可都是留给柳玉莲的。当然,柳璋要是回来了,那这个位置必然就是柳璋的。反正柳韶光是真没坐过几次。   到底是自己的祖母,柳韶光即便心中腹诽,也不便推辞。更何况,看着柳玉莲那不自在的又妒又恨的神色也挺有趣的。柳韶光对着柳玉莲微微一笑,起身走到柳玉莲面前,也不开口,就这么笑着看向她。   柳玉莲一张白瓷般的脸红了青,青了紫,半晌才调整好心情,咬牙站起来给柳韶光让了位置,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姐姐可坐安稳些。”   柳老夫人已经亲亲热热地拉了柳韶光的手,松弛疲软青筋凸出的手在柳韶光的掌心中留下略微粗粝的摩擦感。柳韶光神色微顿,不大自然地对着柳老夫人笑了笑。   柳老夫人则一脸自得,一边看着柳韶光一边连连点头,笑眯了眼,乐呵呵道:“韶儿确实生得如花似玉,格外出挑。”   赵姨娘不服气,掩嘴笑道:“姑母当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要我说,咱们家的孩子,模样都生得极好。大少爷和二少爷那俊俏的模样,多少姑娘一见着他们就红了脸呢。”   柳老夫人更加欢喜,连连点头,顺带夸了柳玉莲一句,“没错,玉莲也是人如其名,清新淡雅,是个出众的姑娘。”   柳玉莲虽然被夸,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柳韶光听多了沈月华对她容貌的夸张称赞,对于柳老夫人这一番夸奖完全没放在心上。心下甚至觉得有些可笑,老夫人变脸也太快了些。   上辈子也有过这么一出,柳韶光倒也见怪不怪,只是大方一笑,完全没有丝毫谦虚的意思,坦然受了这份夸奖,“多谢祖母。”   若是旁人说这话,难免会叫人觉得对自己的容貌太过自傲。但柳韶光说这话,便是最嫉恨她的赵姨娘和柳玉莲母女,也要说一句柳韶光确实当得起“人间绝色”这四个字。   不过柳老夫人本意也不是为了夸柳韶光的容貌,提过这么一嘴后,便将话题转移到了徐子渊身上,略带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柳韶光,含笑问她,“世子上次特地寻你说话,想来是你上回赴宴时同他见过面吧?”   柳老夫人越看柳韶光这张脸越觉得满意,心中暗道,生了这样一副世所难寻的容貌,怪不得那位冷冰冰的世子也动了凡心。   江氏和柳老夫人不大对付,进门后一直没说过话,听到这终于忍不住了,皮笑肉不笑道:“不过是偶然得见,周围还有知府和通判的千金在,便是说了几句话又何妨?”   柳老夫人顿时沉下脸来,觉得这儿媳妇果然是一心想着给自己添堵的。她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谁?眼界只有三寸远,以为娘家出了个秀才侄子便是顶顶了不得的人物了,也不想想以韶儿这般品貌,配个秀才多亏?若是韶儿真能攀上永宁侯府,那柳家才是真正的发达了。便是走科举的柳璋,有了这门靠山在,腰杆子也硬多了!   江氏和柳老夫人斗了那么多年,哪能不清楚她到底在琢磨些什么?气得喝了口茶压了压心头的怒火,不冷不热道:“莲儿这丫头也不小了,赵氏也叫了您那么多年的姑母,只是身份不够,不能替莲儿做主。娘若是得闲,该为莲儿多考虑考虑才是。不然的话,莲儿得多伤心呢。瞧瞧,小脸都白了。”   柳韶光含笑看向江氏,得到江氏一个安抚的眼神,更是心下一暖,不管何时,娘总是护着她的。   柳玉莲冷不防被江氏拉出来挡枪,登时一愣,见柳老夫人看向她的目光不复往日的喜爱,心中又是一慌,连忙起身道:“娘误会了,我昨夜受了些寒,今日起来便觉着身子微恙,又不敢惊动娘,只想着不碍事,便来给祖母请安了。”   要是平时,柳韶光也就任由柳玉莲这般不动声色的表功了,然而她昨天才和柳玉莲撕破脸,刚才柳老夫人又拿奇货可居的眼神看着她,柳韶光心里也憋着一股火,当即凉凉提醒柳玉莲,“果然是年纪小还不大懂事,有孝心自然是好事,但祖母年事已高,身子骨也比不得以往康健,你瞒着不说,贸然过来,若是过了病气给祖母可如何是好?”   柳玉莲头一回知道柳韶光竟能这般咄咄逼人,暗暗咬牙,却不敢回嘴,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柳老夫人,泪盈于睫,柔柔解释:“都怪我思虑不周,只想着给祖母请安尽孝,忘了别的,还请祖母恕罪。”   柳老夫人如何不知道柳玉莲称病不过是托词,但既然被柳韶光拿了话柄,柳老夫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笑道:“不碍事。”   又将目光放回柳韶光身上,试探问道:“和世子同来江南的宋公子这回没有和他一同去北疆,你可知道?”   柳韶光倒是还没听到消息,不过上辈子宋珏也同样留在了江南玩了一阵儿,自然也不意外,淡淡解释道:“宋公子今年是要下场准备秋闱的,北疆战事不定,他若是去了北疆,万一没赶上秋闱,岂不是又要再等三年?”   柳老夫人不大清楚什么秋闱春闱,只知道现在宋珏还在江南,眼珠一转又有了主意,“璋儿也快下场考试了,那位宋公子既然马上要考举人了,不如让璋儿多去请他指点指点?”   江氏听着这话不大对,赶紧打岔,“永怀也要考举人了,璋儿和永怀到底是表兄弟,有什么不懂的,更好问一点,”   柳老夫人嘴角一耷,不悦道:“你懂什么?那可是首辅的孙子!”   江氏也来了气,“那也不能让韶儿出面邀人。”   柳韶光无奈,心中也对柳老夫人的行事不满,只淡淡道:“既然祖母知道宋公子身份尊贵,又怎么会认为我们能轻易请他指点璋儿?”   柳老夫人语塞,到底还要点老脸,不好明说她的打算。   目的没有达成,柳老夫人心下难免不悦,挥挥手开始赶人,不乐意再看到让她糟心的母女俩,又转而和柳玉莲亲亲热热说起话来。   柳韶光可算是过了几天轻松自在的日子,正好给柳焕和柳璋绣了两块手帕,柳璋欢欢喜喜地收了,转头就差点搬空一个胭脂水粉店,各种不同颜色的胭脂水粉都给柳韶光来了一盒。   柳韶光最喜欢和柳璋一道逛街。这小子天生眼光毒辣,瞧上一眼就知道什么人适合什么样的衣裳首饰和胭脂水粉,便是柳韶光的妆容,他都能提出一二建议。   用柳焕的话来说,柳璋也是天生的生意人。有这份毒辣的眼光,做什么买卖都不会折了本钱。   柳璋难得回家,就被柳韶光抓着上街帮忙挑衣裳首饰去了。结果二人稍作歇息,准备去锦江楼用些茶点,就正巧碰上了熟人。   沈月华和宋珏笑吟吟地靠在二楼雅间,惬意地向柳韶光招手。   柳韶光当即挑眉,眼中露出几分笑意,戳了戳柳璋,笑着调侃他道:“喏,结交首辅之孙的好机会来了。”   换来柳璋一个白眼,“我是那种善于钻营的人吗?”   说罢,柳璋便乐呵呵地同柳韶光上了楼,还有心思问柳韶光,“宋公子性子如何,可有哪些忌讳?”   柳韶光好以整暇地看柳璋自打脸,“刚刚是谁说不屑结交宋公子的?”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败。有了世子那封举荐信,我过些时日就能动身进京去国子监念书。现成的地头蛇在这,我能不好好打听打听情况?” 第15章 、015   ◎酒楼会友◎   宋珏本就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和沈月华对了脾气,又隐隐猜到徐子渊的心思,对柳韶光十分客气,连带着对柳璋也很是亲近。   柳璋又是个嘴甜的,那张嘴,真要哄起人来,根本没谁能逃得过。为此,柳焕还时常发愁,生怕柳璋日后成功金榜题名却混成了个奸佞。   这不,柳韶光只是同宋珏介绍了一下柳璋,柳璋便打蛇随棍上,亲亲热热地称宋珏一声“宋大哥”了。   宋珏还是头一回碰见比他还自来熟的人,心下还有些纳闷:这位柳家幼子倒真的同以往见过的商户子都不大一样,和柳韶光一样,柳璋也并不以自己的出身在贵人面前有任何卑微之感,嬉笑怒骂皆从心,更兼家中豪富,见惯了好东西大场面,什么都能和宋珏说上一嘴。当然,最要紧的是,柳璋也生了一副不俗的外貌,才过了十四岁,正是最为恣肆张扬的少年郎,哪怕张嘴就是一个破锣嗓,也叫人听着欢喜。   宋珏本就喜欢欣赏一切美好的事物,更兼柳璋妙语连连,原本是看在徐子渊的面子上照拂柳家几分,同柳璋这么一通谈天说地下来,倒真对柳璋生出几分发自内心的喜欢,不仅把国子监的夫子们卖了个彻底,还偷偷告诉柳璋,“国子监里头样样都好,就是那饭食……简直难以下咽,进了国子监,甭管学问有没有长进,整个人先瘦三斤,你这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指定撑不住,还得让师兄来救你。你可记清楚了,国子监学舍后院有一棵大榆树,咱们师兄弟们偷偷在树干上藏了根绳子,又邀了几个卖吃食的小贩,隔两天就在外头给咱送点吃的。爬上树把绳子扔出去,小贩麻溜绑好食盒,眨眼就提上来了,几个好友偷偷摸摸饱餐一回,真是快活似神仙哪!”   柳韶光和沈月华都听呆了,万万没想到国子监学生竟然能干出这么离谱的事。再一看宋珏这没个正行的样子,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倒是柳璋接受良好,还能笑呵呵地套宋珏的话,“这个法子,不会是宋大哥想出来的吧?”   宋珏大感意外,拍了拍柳璋的肩膀点头褒奖他,“你小子还挺机灵。”   “嘿嘿,能想出这么好玩主意的人,必然也是个有趣的人。我们书院的吃食也不大爽口,下回我也试试。”   宋珏便觉着这小子还挺好玩,更乐意向他说一些国子监轶事。   柳韶光和沈月华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就着桌上的茶点,边吃边乐,险些呛着。宋珏余光瞧见沈月华也听得认真,更是身板一直,继续眉飞色舞地说着他先前都干了些什么好玩的事,惹得沈月华实在撑不住,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柳璋可是个人精,敏锐地察觉到宋珏待沈月华的不同,当即福至心灵,开始捧哏,“宋大哥你可真厉害,会玩更会学,我可听夫子们说了,你这届秋闱,可是能争解元的天才!京城人才济济,宋大哥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才名,当真是天纵奇才!”   宋珏就喜欢这种瞎说大实话的孩子,尤其是在沈月华面前为他长了脸,心中的喜悦都要溢出来,愈发觉得柳家人可真是不得了,年轻一辈,从柳焕到柳韶光再到柳璋,竟没一个平庸之辈。   柳夫人可真会生孩子!   柳韶光见柳璋把宋珏哄得找不着北,嘴角也挂上了一抹笑意,又用揶揄的眼神看着沈月华,眼神在她和宋珏之间来回游动好几回。沈月华暗暗瞪了柳韶光一眼,面上却渐渐染了一层薄红。   柳韶光心下略微有些羡慕,上辈子宋珏和沈月华也算得上圆满。即便宋珏中了状元后便任性辞官,为此同家里闹翻,自此带着沈月华游山玩水,在旁人看来他们失了功名利禄难免可惜,但他二人一辈子携手同游山水,天地为床,委实也能称上一句神仙眷侣。   宋珏见柳韶光神情怔忡,眼珠子一转就开始诉苦,“徐子渊那家伙,说走就走,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我原本还想和他一起去北疆看看呢。”   柳韶光便笑,“那公子怕是要错过秋闱了。”   “秋闱三年一次,错过这次大不了再等上三年,战事可等不了!”   柳韶光想起上辈子徐子渊提到宋珏见血就晕的奇异毛病,脸上便带了笑意,真要让他去了北疆,怕是得一天晕好几次吧。   宋珏也知道自己这毛病,只是想在柳韶光面前提一提徐子渊才说到这事。倒是柳璋心中立即警觉,经过柳府花园徐子渊主动找柳韶光搭话之事,柳璋总觉得徐子渊对他姐心怀不轨,虽然没有证据,但也并不妨碍他对此严防死守。一听宋珏提到徐子渊,柳璋头直觉避开关键人名,眯着眼笑道:“秋闱也是读书人的战场,宋大哥同样也要上战场。”   “就是,柳二弟说得对!”沈月华也来凑热闹,再次提醒宋珏,“你可是答应过我,拿了解元就要请我喝酒的!”   宋珏洒脱一笑,“放心,便是为了叫你能喝上这顿酒,我也得拼命考个解元回来。”   沈月华忽的红了脸,嗔了宋珏一眼却没反驳。   柳韶光和柳璋对视一眼,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凄凉。   哄了一回沈月华,宋珏这才正色看向柳韶光,认真道:“世子临行前再三嘱咐我多照看你……你们柳家,若是柳家碰到了难处,你们尽管来找我便是。”   柳韶光微微皱眉,不知道徐子渊到底是怎么跟宋珏说的,怎么宋珏对自己的态度也比上辈子亲近许多?   柳璋这时候则显现出了读书人的风骨,不卑不亢地对着宋珏拱手道:“多谢宋大哥好意,若有难处,先叫我大哥头疼几天,实在解决不了,再去叨扰宋大哥。”   “柳家本本分分做买卖,又不干作奸犯科的事,我爹还没离任呢,哪能叫人为难柳家?”   “那可未必。”宋珏挑眉,双手抱臂懒洋洋道,“令尊也不一定会为了柳家同范同知撕破脸。”   沈月华一惊,霍然看向柳韶光,“柳家怎么和范家结怨了?”   柳韶光和柳璋都沉下脸来,宋珏见状,心中已然有数,耐心提点了他们一番,“虽然不知道你们怎么得罪了范家,不过同知管的东西还挺多,盐、粮、水利、海疆都归他管,柳家本就是盐商起家,又有海上船队,范同知要是想为难你们,办法多得是,都不用自己出马,暗示一下底下人,都能叫你们碰一鼻子灰。”   这一套,柳韶光很是熟悉,上辈子范家还真是这么干的,愣是卡了柳家商号许多凭证,刚新婚的柳焕愣是忙了个脚不沾地,还是亏损了不少银子。那一个月,柳焕的脸色都是黑的。再后来便是严宝珠和范凌通奸之事败露,范家为了堵住柳家的嘴,让柳家服软,不仅不收手,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着实让柳家里里外外都恶心了个透,虽不至于伤筋动骨,难免怄气。   沈知府有意相帮,却碍于范家并未下手太狠而不好喝范同知撕破脸,若不是徐子渊给的那块玉佩起了大用,柳家还真就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柳韶光下意识地想起被自己放在香囊中的玉佩,眼中泛出一丝冷意。 第16章 、016   ◎暗手◎   柳韶光想到上辈子范家的恶心做派,心情瞬间阴了下来。不过这辈子两家还未正式撕破脸,即便是上辈子,也是范凌那蠢货瞒着范知府先把事情做绝了,范知府才一直揪着柳家不放。如无意外,这辈子范凌应该也会先来找柳家的不痛快。   看样子,是该约范清如出来玩玩了。   宋珏见柳韶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知她已经心里有数,又暗暗赞了一声徐子渊眼光可真毒,瞧中的人有这般美貌不说,竟还这般聪慧。   柳璋也知道严家干的那些破事儿,心里头已经琢磨出千百个搞死范凌的方法,面上还是笑盈盈的,看不出喜怒,只乐呵呵地向宋珏道了声谢,“宋大哥路见不平,当真是名士风范。”   要不怎么说柳璋嘴甜呢,一开口就搔到了宋珏的痒处,夸他名士风流可比祝他金榜题名更叫他高兴,乐得宋珏直接摘了腰间的玉佩递给柳璋,拍着胸脯道:“你进京后,别给宋府递拜帖了,一般同宋家没有来往过的人的帖子,门房都会往后压一压。日后你要是进京,直接把这块玉佩给门房看,准保他当即客客气气地把你迎进府里。”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柳璋没少跟着柳焕和柳福贵出门,江南这些官员品级可比首辅差远了,有些人家的门房也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傲气得很。   有了宋珏这块玉佩,柳璋虽然还没到京城,也算是已经在京城站稳了一半脚跟了。   柳韶光对柳璋三言两语就把人哄得找不着北的本事已经见怪不怪了,上辈子宋珏和柳璋的私交就非常不错,二人虽然一个纵情山水,一个久在朝堂,却一直书信不断,还互相赠诗。又因为二人诗才都十分出众,导致京城有段时间特别流行赠诗的风气,还将宋珏和柳璋视为伯牙子期般的知己,时人并称他二人为“宋柳”。   为此,柳韶光这个被高门望族鄙视许久的商户女,也莫名沾染了一些文气。以后再去赴宴,也没人再在她面前拈酸弄醋拿商户说酸话了。   对于范家,柳韶光心下也有诸多提防,特意约了范清如珍宝阁一道去看新出的首饰。   范清如同柳韶光的交情不深,但沈月华和萧淑慧都在,她自然不会不来。四人说说笑笑便去了二楼留给主家的特殊雅间。掌柜连连唤人呈上最新样式的头面,笑着同柳韶光打招呼,“大小姐可是许久没来了,前几天二少爷过来好一通挑,将花样最繁复模样还有些怪的那几支发簪都买了回去,想来是给大小姐送去了。”   “还有这事?”柳韶光微微挑眉,“他倒是给我送了不少东西过去,我就瞧见了些胭脂水粉,还有些妆奁盒没打开看,回去后可得好好看看。”   “那是,二少爷眼神毒辣,挑的东西一准儿是最适合大小姐的!”   说到这一点,便是最为从容的萧淑慧都忍不住开口道:“既然柳家二弟回来了,怎么不叫他一同前来?”   柳璋前些年偶尔会陪着陆韶光出门买衣裳首饰,有时候碰上柳韶光约了沈月华和萧淑慧,也会帮着她们挑一挑。他眼光独到,又并不怎么喜欢闲逛买东西,练就了一眼就能从一堆衣裳首饰中挑出一个最适合的本事。萧淑慧她们自然是知晓柳璋这份能耐的,十分乐意柳韶光带着柳璋一同置办行头。只可惜后来柳璋去了知行书院,又年岁渐长,便没再一道儿陪着她们逛。   柳韶光当然知道沈月华她们的心思,只是笑道:“今天不巧,璋儿应了宋公子的邀约,一道儿出门品酒论诗写文作赋去了。”   范清如的眸色一深,心道柳家倒是好本事,这么快就巴结上了首辅家的孙子,再想起家里那些个烦心事,当即开口道:“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兄长顶用,小弟又有出息。不像我,别说指望着兄长给我撑腰了,便是他消停几天不去惹是生非,我都要烧高香了。”   柳韶光眼神一闪,故作不经意地笑道:“有范大人在,谁还能欺负了你不成?再说了,范公子这些天不都安生在家尽孝,哪里闹事了?”   要不是范清如亲耳听到范凌犯蠢时提过一嘴严宝珠和柳焕的亲事,单看柳韶光说这话时的模样和口气,范清如还真感受不到任何一点不满。这等奇耻大辱,要说柳韶光不记恨范凌,糊弄鬼都糊弄不过去。再一看柳韶光面上从容的笑意,范清如是真的对柳韶光生出几分佩服。   不过,既然柳家已经同首辅之孙还有永宁侯府攀上了交情,目前两家又还没真正撕破脸,范清如也乐意多给柳韶光透露一点那对不知廉耻的东西的一些惨况,当即便冷笑道:“我也不瞒你们,我那位大哥是什么性子,你们也都知道。这段时间没出门,哪里是什么尽孝,都差点把我爹给气病了!”   柳韶光就爱听范凌的倒霉事,闻言立即惊呼一声,“怎会如此?”   心中却一个劲儿地催着范清如赶快说一说。   范清如有意消除两家的隔阂,也没卖关子,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了那个严宝珠,我都不知道她有什么不满,进了门也没个笑脸,见天哭丧着个脸,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毛病,成天穿着一身素净抽抽噎噎抹眼泪,知道的是她嫁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没了爹娘!就前几天夜里,我爹赴宴回府,刚进内院就听见一阵幽怨的低泣声,呜呜咽咽时断时续,却一直找不到哭泣的人,冷不丁一抬头,就见树干上飘着个白惨惨的人影,酒都给吓醒了!后来才知道那严宝珠跟我大哥闹别扭,正在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呢,挂一根薄如蝉翼的披帛,是想吓死谁呢?”   范清如越说越火大,“到头来还连累我娘吃挂落,偏生我大哥还跟中邪似的护着严宝珠,气得我爹眼前发黑,最后狠心请了家法,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休养呢!”   一口气抱怨完,范清如的心情可算是畅快了不少,又将目光落在柳韶光身上,隐晦道:“那严宝珠就是个丧门星,那张苦瓜脸,纵使有天大的福气都要被她弄散。好在她没嫁进商户人家,生意人做买卖都讲究个福运彩头,娶这么个丧门星,多晦气!”   柳韶光闻弦歌而知雅意,心知范清如已经知道了柳严两家曾经口头订过亲之事,也听出来范清如话中的些许服软,又是一笑,“不过是一个打帘子的玩意儿,哪里犯得着同她置气?你可莫气坏了身子,那可不值当。”   萧淑慧心细,看出范清如有话想同柳韶光说,十分贴心地找了个借口拉着沈月华离开了,雅间中便只剩下柳韶光和范清如两人。   范清如面色不大自在,将范凌和严宝珠骂了个狗血淋头,微微低头,语带歉意,“我实在是,无颜见你。”   “这事与你何干?”柳韶光叹了口气,“范公子秉性如何,整个江南的百姓都知道。倒是连累你和范夫人难做。”   范清如险些被柳韶光这话勾出眼泪来,红着眼道:“还是柳妹妹知晓我的苦楚,他到底不是我娘亲生的,我爹又护这根独苗苗护得紧,我娘想着日后我还要仰仗他替我撑腰,有些事情也只能忍了。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虽是官家小姐,却是真的羡慕你。”   柳韶光又是一叹,迟疑地看着范凌,良久才道:“既然你对我推心置腹,那我也同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真的相信,日后你大哥会替你撑腰?”   范清如强忍着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捂脸哽咽,“我便是不信,又有什么办法呢?”   柳韶光拉着范清如的手一同叹气,“要是夫人名下能有个孩子就好了。”   “这都是命,谁让我娘就生了我一个呢。”范清如默默垂泪。   柳韶光静静地陪着她,范清如止了泪,忍着羞愧同柳韶光交了底,“我大哥又犯浑,近来可能会去寻柳家的麻烦,我爹一贯纵着他,你们多加小心。”   柳韶光就这么看着范清如,直看得范清如面如火烧,落荒而逃。   柳韶光站在雅间窗前,含笑看着范清如匆匆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前行,慢悠悠往知府衙门的方向而去。   范清如坐在马车上暗暗生闷气,又羞又恼之余,又觉得柳韶光实在有些不识抬举,她已经放下颜面向柳韶光赔礼道歉了,柳韶光竟连句软话都没说。范清如正生着气,马车却骤然停下,险些让范清如磕了头,范清如当即大怒,正要发作,却听得外头一个更蛮横的声音响起,“叫你偷人,叫你胡乱认儿子!那个骚婆娘相好的多了去了,谁知道那个野种是谁的?你前头那两个死鬼也没给你生下个一儿半女,真以为前几年和她好几回就能得个儿子?要老娘看,毛病指不定就出在你身上。不能生还认什么便宜儿子?你认我也不认!六七岁都养不熟了,一准儿惦记他亲娘。要我说,去族里过继一个小的来,我们养大的才会跟我们一条心!”   “哎哟哎哟别打了!行行行,你要过继就过继!”   竟是遇上了泼妇大闹,追打丈夫。   范清如原本还想发怒,在听得这一连串的“不能生”、“过继”之后,想起范凌为了严宝珠要死要活的模样,一颗心怦怦直跳,握着帕子的手都紧张的发抖,内心又有一丝兴奋,闭目调息了许久才冷静下来,对车夫道:“不碍事,赶紧回府。” 第17章 、017   ◎杀人诛心◎   柳韶光回府后便对上了柳焕似笑非笑的神情,“事情都办妥了?”   柳韶光心下讪讪,轻咳一声,坦然认了,“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哥。”   “那是当然!”柳焕挑眉,“作为长兄,要是不知道你们心里在琢磨着什么鬼主意,你们不得翻了天去。”   “这话你该对二弟说,只有他是个闹腾的性子,我哪里没让你省心了?”柳韶光甩锅甩得尤为熟练,一看就知道平常没少干这事儿。   见柳焕还有话说,柳韶光索性先发制人,眨眨眼望向柳焕,皱了皱鼻子,故意激他,“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心里想什么瞒不过你,不如现在告诉我,另一位妹妹现在要干什么?”   柳焕看着柳韶光的目光便带了几分同情,“很快爹就要过来找你谈心了。”   行吧,柳韶光嘴角一撇,柳玉莲还真是没个长进。以前好歹还能忍上一忍,现在倒好,越来越沉不住气。柳韶光都奇怪她先前是怎么想的,竟然有勇气同自己撕破脸。   柳焕不愧是长兄,听了柳韶光的困惑便是一笑,随口提点柳韶光,“她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想同你一较高下,想发设法接近永怀,一是永怀少年俊彦,又有功名在身,真嫁了过去说不准还能有得封诰命的那天;二嘛……能从你手里将永怀抢过去,不就意味着她终于胜了你一回?至于前些日子她为何沉不住气,一是永怀对她不冷不热,二则……世子对你那般另眼相看,你真以为她傻?”   那上辈子也没这出啊?柳韶光眉头微皱,又很快舒展开来。是了,上辈子自己挟恩逼婚,徐子渊对自己很是冷淡,想来柳玉莲暗中也看了不少笑话,认定自己没有好日子过,自然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沉不住气。   柳焕见柳韶光转眼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很是欣慰,又低声嘱咐她,“爹在我们面前,耳根子都软。你可别傻乎乎的使小性儿发脾气,嘴甜点,准保他回头就忘了原本是因何事来找你的。”   柳韶光乖巧点头,顺便吐露了一下自己的不满,“正巧我看中了几样从西域那边运来的香露,合该叫爹出上着一大笔银子才是。”   柳焕笑而不语,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果然如柳焕所说,柳福贵没多久便到了柳韶光的院子,略显富态的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搓手笑道:“今天在外头玩得可还高兴?”   柳韶光亲自给柳福贵倒了杯茶,闻言皱了皱鼻子,苦着脸道:“月华姐和萧姐姐倒还好,范家那位千金,哪是那么好伺候的?”   柳福贵一听就心疼了,连声道:“既然如此,下回便不叫她!咱们柳家虽是商户,也不必在他范家人面前当孙子!”   提到范家,柳福贵又难免想起严宝珠之事,面色更加难看,只恨自己没本事,只能赚点银子,却护不住自己的儿女,叫他们受了外人的委屈。半晌才恨恨道:“只盼着璋儿能顺利考□□名,这样,我们也不至于处处受官府掣肘。”   柳韶光自然是知道柳璋的科举之路有多顺利的,闻言立即笑道:“爹不必担心,二弟打小就聪明,先生也对他夸了又夸,等去了国子监念上两年书,保准一鼓作气给您考个小三元回来!”   柳福贵自然是知道什么是小三元,心中高兴,觉得柳韶光这话彩头好,嘴上却道:“小三元可得在县试、府试、院试这三次考试中都拿得头名,璋儿到底年纪小,哪能奢望这些?能顺利通过这三场考试,拿到秀才功名,我就谢天谢地了!”   高兴之余,柳福贵暗暗观察了一番柳韶光的神色,见她面上也满是笑意,这才状似无意地问柳韶光,“先前你出门都会带上莲儿,怎么这回倒把她落下了?你们到底是亲姐妹,一起出去也有个照应。”   柳韶光的委屈说来就来,苦着脸向柳福贵倒苦水,“我倒是想叫她同去,只是上回宴会,范小姐给了她好大一个没脸,我不叫她,那是怕范小姐今天再给她难堪。倒是我的不是,巴巴为了别人着想,人家却不领情。看来今天我也白看别人的脸色了。”   柳福贵见千娇百宠养大的女儿这般委屈,哪里还想得起来柳玉莲先前哭得多可怜,只一个劲儿道:“你做得对,是莲儿小心眼了!咱们不想那些委屈的事了啊,想想你还缺点什么玩意儿,爹都给你买来让你好好玩!”   柳韶光嘴角隐隐向上勾了勾,委屈巴巴地看着柳福贵,“听说西域那边的商队带了些香露回来?”   “那商队在你大哥名下,爹出银子给你们买一箱子回来,你没事倒着玩都行!”   柳韶光不由失笑,那些香露都是由名贵花草制成,用精致小巧的琉璃瓶装着,小小一瓶,能抵得上一个四品官员一年的俸禄,端的是一滴香露一两金。柳家再豪奢,也不至于拿着这些香露倒着玩。不过就这,命妇们还趋之若鹜,拿着大把的银子巴巴等着买新货。   柳福贵自然不会缺了这些银子,他本就十分享受给家人花银子的快感,再听到漂亮乖巧的闺女娇声说几句软话,心里就更美了。不仅如此,柳福贵还觉得这回是柳玉莲小心眼,并不打算再给柳玉莲同样的待遇。   柳玉莲得知此事如何气急柳韶光自然不知道,但听到莲心苑换了一批瓷器便能猜到柳玉莲这回定然气得不轻。   柳璋更妙,知道了柳玉莲的小动作后,愣是拉着江永怀做了许多美人诗,有夸年长妇人精神矍铄慈爱可亲的;也有夸爽利主母精明能干又美貌出挑的,更有夸妙龄少女如月宫仙子的,便是没怎么念过书的人都能听出来这诗是在夸谁。到了柳玉莲这里,便成了中规中矩,夸倒是夸了,无非也就是小家碧玉一般的说辞,放到平时也够叫人欢喜的,奈何有前面的诗比着,简直是在往柳玉莲脸上扇巴掌,明明白白指出她最在意的事情,还拖着柳玉莲在意的江永怀一同作诗,简直是杀人诛心。   柳玉莲当时那脸色,柳韶光回想起来都能多吃半碗饭。   柳玉莲在众人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脸,终于消停下来,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躲在院子里轻易不肯出来见人。   沈月华都忍不住打趣柳韶光,“你这是终于决定割掉那条烦人的尾巴了?”   柳韶光简单提了一嘴,沈月华当即抚掌大笑,直夸柳璋,“亏他能想出这么个损招,你那妹妹,怕是这半年都不敢出门见人了!”   听完柳家的事,沈月华又同柳韶光分享了近来范家的乐子,“听说,范夫人最近闹着要把范凌赶回老家,领完再过继一个孩子记在她名下。也不知道范凌到底闯了什么大祸,这回范同知竟然没向往常一样护着他。”   柳韶光眼神微动,心中暗喜,看来事情都按自己预料的那般,范凌算是彻底废了。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啊!   柳韶光心里已经敲锣打鼓庆祝开了,面上却露出一抹同情,“怎会如此?范同知未免也太过心狠了些。”   作者有话说:   柳韶光:真是令人惋惜啊(摇头)   柳璋:请叫我夺笋小公子(叉腰) 第18章 、018   ◎动身◎   顺利干掉了会激发问题的人,柳韶光的心情很是舒畅。解决了心腹大患的范清如更是心情大好,乐呵呵地给柳韶光下帖子,邀她去范府一聚。   这可是件稀奇事,柳韶光知府府宅和通判府都去过,还真没接到过范清如的帖子,看来这回范清如是真的乐开花了。   柳韶光也想近距离观看一番范凌和严宝珠的落魄模样,毕竟他们可是真爱,必然是要同甘共苦的。俗话说有情饮水饱,想来他们二人日后在老家相互扶持过日子,心里更甜。   马车刚到范府门口,柳韶光一下马车便一眼瞧见眉眼飞扬的范清如,意气风发,显然心情极佳。   范清如虽然恼恨上回柳韶光不识趣,但成功算计得范凌在范家毫无立足之地后,范清如自觉自己大人有大量,不同柳韶光这等商户女计较。又因为上回正是应了柳韶光的约才生出这般谋略,心里对柳韶光的不满便去了□□分,看在沈月华和萧淑慧二人的面子上,索性也给了柳韶光一张帖子。不过范清如性格更为尖锐些,瞧不上柳玉莲那就真的一点脸面都没给她留,只给柳韶光一人递了帖子不说,还特地在帖子里提到:莫要带不相干的人过来。   柳韶光见了那张帖子后笑了好半天,正巧柳璋来寻她,见她笑得眼泛泪花,好奇之下,眼神在帖子上瞟了瞟。这一瞟,柳璋也撑不住了,拍桌大乐,对范清如鼓掌叫好,还对柳韶光笑道:“你还说我主意损,看看,这才叫损!要是叫二姐瞧见了,能气得三天不吃饭。”   说完,柳璋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撺掇柳韶光,“不如把这帖子送过去她瞧瞧,免得她见你出门不带她,又跑去爹那里哭天喊地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柳韶光笑着睨了柳璋一眼,弯着眼睛道:“她倒不至于傻到一个不管用的招数还能使两遍的份儿上。她惯会扮可怜叫爹替她出头,等着吧,这回让她难堪的,肯定是爹。”   柳璋顿时给柳韶光竖了个大拇指,一脸跃跃欲试,等着瞧柳福贵是怎么给柳玉莲难堪的。要知道,柳福贵对子女都很是和善,更因为柳玉莲生的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对她怜惜几分,庶出,柔弱,柳玉莲再时不时在柳福贵面前红个眼,柳福贵都不忍心对她说句重话。   这种情况下,柳韶光说能让柳福贵给柳玉莲难堪,柳璋能不意外吗?   柳韶光给了柳璋一个“等着瞧”的眼神,招手问秋月,“快到午膳的时辰了,二小姐现在可去了书房?”   上次柳玉莲给柳韶光上眼药不成反而在柳福贵那里落了个小心眼的评价后,柳玉莲哪怕再羞于见人,每天也雷打不动的跑去柳福贵面前献殷勤,就盼着柳福贵忘记这茬。   对此,柳璋看得十分清楚,“她同姐姐撕破脸,一口气把我们全都给得罪了,娘肯定也对她心怀芥蒂。要是她再失去了爹的宠爱,哪怕祖母还记挂着她,她也别想有个好前程。”   柳韶光自然也明白这点,果不其然在秋月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二小姐半刻钟前便提着食盒往书房去了。”   柳韶光起身理了理衣裳,用眼神示意柳璋跟上。二人施施然来到书房,果然见到了正在给柳福贵添菜倒茶。   柳福贵见了柳韶光姐弟很是高兴,一个劲儿招呼着他们一并坐下用些点心,这样一来,就更衬得立一旁的柳玉莲像个丫鬟了。柳福贵却浑然未觉,柳韶光看破不说破,大方说了范清如给她下帖子之事。   柳福贵一听到范清如的名字便皱了皱眉,关切地问柳韶光:“她的性子不大好,你若是不想去,便不去。”   一旁的柳玉莲听了很是不忿,范清如甩脸子的人是她,委屈的也是她,怎么到头来还成了柳韶光居功至伟了?   奈何柳玉莲现在要扭转形象,不好在柳福贵面前说柳韶光的酸话。更何况还有个尽出损招的柳璋在,柳玉莲便是心里有再多的不满,也得忍着。   柳韶光含笑瞥了柳玉莲一眼,嘴甜起来同样能哄得柳福贵喜笑颜开,“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我可是代表着咱们柳家的颜面,哪能真在她面前露了怯?”   柳福贵闻言十分感动:闺女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柳家啊!   柳玉莲听不得柳韶光说的什么代表柳家的话,一时间也忘了隐忍,当即表示,“哪能让姐姐一人委屈?我同姐姐一起去,多少也能帮姐姐分担些。”   却不料最先反对的是柳福贵,“不行,你姐姐好歹是柳家嫡长女,便是范小姐再如何瞧不上商户,官府也有要咱们柳家出力的时候,总归要顾忌几分。”   柳玉莲一张脸涨得通红,柳福贵这种下意识地认为她不如柳韶光的想法,才更叫她伤心。   柳韶光笑眯眯地看着柳玉莲惨白的脸色,对上她骤然暗淡下去的眼神,轻飘飘叹息了一句,“可惜了。”   柳玉莲心中这才生出几分对柳韶光的敬畏,先前柳韶光不与她计较,她便真以为自己能比肩柳韶光,处处想和她别苗头,现在才发现,她沾沾自喜的那些微末小事,对柳韶光来说委实不值一提。只要柳韶光乐意,随时都能将她逼进死胡同。   她曾沾沾自喜的所谓的父亲的偏爱,如今看来,更像是一场笑话。在柳福贵心里,她始终比不上柳韶光。   柳韶光见柳玉莲终于老实下来,眼中笑意愈发明朗,笑眯眯地带着柳璋离开了书房。   刚出门,柳璋就给了柳韶光一个佩服的眼神,啧啧称赞道:“还说我杀人诛心,你这招更狠,二姐整个人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一点精气神都没了。”   柳韶光不置可否,她就是这么小心眼,柳玉莲既然敢三番五次挑衅她,就要做好被她反击的准备。各凭本事罢了,柳韶光还觉得自己已经手下留情了呢,换成上辈子后半段,柳韶光碰上这样的挑衅,说不准真的能要了对方的命。   见到范清如,柳韶光便想起吃了瘪的范清如,同样心情大好地向范清如见礼。   沈月华和萧淑慧稍迟一步,柳韶光同范清如客套几句后,便瞧见了她们的马车。几人进了府后,柳韶光才有闲心打量着范府的陈设。中规中矩的式样,并无甚出彩之处,有一处还突兀的留了个树坑尚未填满,倒叫柳韶光三人摸不着头脑。   范清如嘴角泛出一丝冷笑,嘴上却道:“那树长势不好,今年一直光秃秃的,风水先生说这是不吉之兆,便砍了去。”   柳韶光忽而福至心灵:这莫不就是严宝珠大半夜上吊的那棵树吧?那确实是不大吉利。   一行人真游玩之际,便听得一妇人凄厉的哀嚎,“你们这对蛇蝎母女,害苦我儿一生,处心积虑毁了凌儿,想过继一个儿子,做梦!李氏,范清如,我便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范清如面色尴尬,想发作又生生忍了下去,僵着脸解释道:“府上的姨娘,因为大哥突发恶疾迷了心智,到处说胡话。”   柳韶光三人顿时面露恍然,客气地安慰了范清如几句,实则心中有数,先前范家急匆匆地请大夫,整个江南有点名声的大夫都被请了过来,人多口杂,范家再怎么想瞒着范凌的病情,到底还是走漏了风声,官场这些人精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哪能不知道范凌废了之事。   据说,还是误服了心爱的妾室呈上的药,彻底断了后嗣。   后果之惨烈,简直让许多纨绔□□一凉,强抢民女逼良为娼之事都不敢再干。生怕哪天碰上个狠心的,直接就让他们断子绝孙。   范凌的下场,谁听了不道一声惨呢?年纪轻轻就注定断子绝孙不说,还失去了范家继承人的位置,这经历,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柳韶光暗暗给她大哥竖了好几回大拇指,又觉得范凌的下场实在讽刺:他之所以能横行江南,欺男霸女,无非也就是仗着范同知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如今他不能为范家传承香火了,范同知放弃他也放弃得干脆利落。真可谓是成也香火,败也香火。   当然,柳韶光是不可活能对范凌生出任何同情心来的。不仅如此,她还想听一听另外一位仇家过得有多凄惨,迟疑着问范清如,“那严宝珠?”   “自然是要同我大哥一起回乡!”范清如目露不屑,“她闯了那么大的祸,没要了她的命,都是我娘仁慈!”   柳韶光又是一叹,“一步错,步步错。”   “那也是她自己害了自己!这一路回并州老家,山高路远,也不知道她那个身板撑不撑得住!”   柳韶光眼神微动,并州?上辈子自己运粮去北疆,也经过了并州境内来着?这个时间点,倒真是赶巧了。   果不其然,回府后,柳韶光便听到柳焕说:“一百万石粮食都已经备好,全是这两年的新米,我过两天便跟着商队和镖局一同出发前往北疆。”   柳韶光心间一动,蓦地想起上辈子自己拼命闹着要跟着柳焕一同去北疆的场景,忍不住唏嘘万分,那真的是上辈子的事了。   与此同时,刚刚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赶到北疆的徐子渊也想起了这桩事,眼神微微一暗。于他而言,既盼着能见到柳韶光,又不愿意她再像上辈子那样为了来北疆见他,在路上吃尽苦头。现在想想,柳韶光跟着他,也确实受了不少委屈。   永宁侯见了徐子渊,神色没有任何波动,看徐子渊的眼神与看陌生人无异,平淡,冷静,不带一丝感情,“徐子渊听命,明日再战,你为前锋。”   徐子渊抱拳,微微垂下眼,“末将领命。” 第19章 、019   ◎忧兄长◎   北疆粮草紧缺,已然撑不了一个月。永宁侯原本十分担心,但是见徐子渊回来,永宁侯便知道,粮草的事已经办妥了。见徐子渊还是那副淡定自若的神情,永宁侯也没心思同他叙什么父子之情,摆了摆手,叫徐子渊退了下去,只在最后叮嘱了一声,“明天上阵,切莫畏战。”   徐子渊抿了抿唇,神色更冷,淡淡的看了永宁侯一眼,半晌才道:“侯爷多虑了。”   永宁侯冷哼一声道:“如此正好!”   父子二人相对无话,徐子渊看了看永宁侯一眼,略微抱拳,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营帐。   营帐外月明星稀,徐子渊抬头看着皎洁的月光,蓦地想起还在江南的柳韶光,不知她是否也在同他一样,欣赏着这同一片月色。   瑞安很是为徐子渊不平,见徐子渊神情低落,瑞安四下看了看,低声为徐子渊鸣不平:“世子为了粮草之事百般费心,征集好粮草之后,又星夜兼程赶往北疆。侯爷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也太冷漠了些。”   徐子渊已然习惯了永宁侯这般做派,片头看了瑞安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不许多言,再次抬头看了看宛若银盘的月亮,面前骤然浮现柳韶光那张艳冠群芳的绝色面容,眼中的冷漠尽数散去,慢慢漾出一丝笑意。   瑞安忍不住挠头,不太明白为何徐子渊现在看起来好像心情还不错的样子,莫非许久未见侯爷,挨了骂也觉得高兴。这么一想,好像更心酸了。   柳韶光确实也在望着天边的皓月,明日柳焕就要启程运粮去北疆,路途遥远,又几多艰难险阻,柳韶光难免担心。   上辈子那一路也不甚太平,有一回甚至碰上了山匪。好在柳焕带的人手足够多,又有经验老到的镖师护着,有惊无险过了这关不说,顺带还破了个案,将并州境内的怀安县县令扔进了大牢。   当初柳韶光一路上只想着徐子渊,现在回想起来,念及这些往事,倒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蓦地发现,原来自己曾经错过了沿途上那么多的风景。   既然知道这一路上并不会太平,柳韶光当然不会隐瞒不说。   但是怎么说又是一个大问题。   柳焕多了解柳韶光呀,毕竟是看着柳韶光长大的人,柳韶光有几斤几两,柳焕可太清楚了。稍有不慎,就会被柳焕抓住漏洞,到时候要如何填补,柳韶光还真没有信心能够瞒过她哥。   倒是柳焕,见柳韶光得知他马上要动身去北疆的消息后就一直欲言又止,便明白柳韶光这是有话想对他说,却不太好开口。   身为一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柳焕从来不会让柳韶光为难。   柳韶光还在月下为难呢,便听到身后一声轻笑,转身一看,柳焕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乐呵呵道:“说吧,有什么事要跟大哥说?”   柳韶光心下一暖,同样一笑,抱着柳焕的胳膊撒娇,“说倒是能说,但是大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多问,只听就行了。”   “哟,什么事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有事情还要瞒着大哥呀?”   “哎呀,大哥,你就应了吧!不然我就不告诉你了呀。”   柳韶光一撒娇,柳焕就没辙,只能无奈的摇头笑道:“行行行,都依你!现在总能说了吧?”   柳韶光转了转眼珠子,小声将这一路上可能会遇到的麻烦都跟柳焕讲了,并仔细叮嘱柳焕,“大哥,你可别不拿我的话当回事。这些可都是紧要紧的事情。你若是不听,我可是要同你生气的。”   “行,我都记住了。”柳焕微微一笑,看上柳韶光的眼神却格外犀利,双手抱臂,挑眉道,“不过我最为不解的是,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韶光顿时头皮一炸,赶紧先声夺人,凶巴巴道:“你答应过我不多问的!”   柳焕顿时冷笑一声,伸手狠狠掐了掐柳韶光的脸,惹得柳韶光痛呼一声,在柳韶光露出恼色之前咬牙切齿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又是徐子渊告诉你的,是不是?还说你对他没想法,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徐子渊那沉默冷淡的性子,巴巴地对柳韶光透露那么多事情,说他对柳韶光没想法,骗狗狗都不信!   柳焕心里那个怒啊,满是自家水灵灵的小白菜被猪惦记上的恼火。虽然那头猪看上去品相绝佳,但柳焕也不认为对方是良配,只能再次严厉地提醒柳韶光,“齐大非偶,永宁侯世子虽然出身名门模样俊美,是旁人眼中不可多得的佳婿。但他那性子,必然是不肯说一个字软话的。嫁这样一个丈夫,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柳韶光鼻尖一酸,撇开头去,不让柳焕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强笑道:“大哥说的是。不过此事确实是大哥误会了,我对永宁侯世子,绝无二意,不过是关心大哥罢了。”   柳焕见柳韶光依然保持理智,便不再多言,抬手摸了摸柳韶光的头,温身道:“时辰不早了,既然心事已经说了出来,便早点睡吧。”   心中却还是忧心万分,不知道柳韶光和徐子渊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纠葛。   柳韶光可以冷静理智,但徐子渊真的会放手吗?柳焕长了眼睛,也有脑子,徐子渊对柳韶光的种种特殊,说他对柳韶光无意……除非太阳以后都从西边升起来。   真到那时候,徐子渊有权有势,柳家不过是一商户,身份上差了永宁侯府十万八千里,方才柳焕劝柳韶光时说的二人成亲还算是乐观的想法,以永宁侯府之权势,便是纳个商户女为妾,旁人也只有说商户高攀的份。   这一刻,柳焕格外无力,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无能,沉着脸将柳璋从被窝里揪出来,没好气道:“你倒是睡得挺香,念书这般不用功,怎么能考取功名?”   莫名挨了亲哥一顿数落的柳璋无措极了,委屈得不行,“我每天都把功课背好了才睡觉的!”   记忆太好睡得早也是错了?   柳焕缓缓吐出一口气,揉了揉柳璋的脑袋,成功将他的头揉成鸡窝,长叹道:“我明日便要出远门,你也大了,该慢慢学着如何撑起门户。我于读书一道没什么天分,家里能不能改换门庭,便要看你了。想想韶儿,柳家自然不会缺了她的钱财,但日后她若是谈婚论嫁,有个功名在身的弟弟,终归底气足一些。”   柳璋被吵醒的些许怒意登时消散,拍着胸脯保证,“大哥你就放心吧!有我在,定然不会让旁人欺了姐姐去!醒都醒了,我再去背几篇文章!”   说完,柳璋便麻利地披上外裳,嗖的一下没影了。柳焕摇头失笑,双手背在身后踱步回房,第二日清早便同家人道别,动身前去北疆。   说来也巧,柳焕动身后的第三天,范同知最终也下定了决心将范凌和严宝珠遣回老家,两人被强行塞进一辆简朴的马车,行李都不到一车,可怜巴巴地被送走,同样向并州方向而去。   柳韶光原本还看了出热闹,颇觉解气。   然而,在半个月后传来严宝珠同范凌在路上互相谩骂撕打,失手杀了范凌还把柳焕牵连了进去后,柳韶光当真是杀了严宝珠的心都有了。   这可真是个丧门星!走到哪里都要害人!   作者有话说:銥誮   柳璋:为何受伤的总是我? 第20章 、020   ◎搬救兵◎   前来报信的人慌乱之下也说不清楚事情的经过,柳韶光心中虽然着急,却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也不知那严宝珠发的什么疯,杀了范凌也就罢了,如何还能将柳焕牵扯进去?   更要命的是,范家的奴仆也去范府回话了,几乎同柳家的随从差不多时间到达。   柳韶光心中当即便是一个咯噔。范凌再混账,再不得范同知喜欢,到底也是范同知的亲儿子。前面也是实打实地疼了二十年的,眼下范凌死了,范同知焉能不动怒?   偏生那该死的严宝珠竟然还将柳焕牵扯了进去。柳家这回真是天降一口大黑锅,怎么都逃不过范同知的怒火。   柳韶光重生以来,第一次后悔。当初若是直接将严宝珠斩草除根,也不至于有今日这场祸事!   然而现在并不是后悔的时候,柳韶光虽然不知事情的始末,却也坐不住了,必须赶在范同知动手之前,赶去护住柳焕。   人命关天的大事,柳福贵一时之间也慌了神,得了消息,便匆匆往外赶,只留下一句“我去寻沈知府”便离了柳府。   江氏更是恨不得将严宝珠扒皮抽筋,恨恨骂道:“这有娘生没娘养的贱蹄子,我们柳家,莫不是上辈子挖了她家十八代祖宗的坟才被她连累至此?你爹还是心软了,先前就该听我的。严宝珠同范凌的事闹出来之后,就该想办法叫他们一家趁早滚蛋!”   柳韶光同样心似油煎,踱着步在前院等柳福贵的消息。   范同知有多难缠,柳韶光上辈子早就见识过了。上辈子哪怕是范凌理亏在先,同严宝珠有了私情,范同知却还是帮亲不帮理,逼得柳家差一点断了海上的交易往来,损失了极大一笔银子。   这辈子哪怕现在范同知已经厌了范凌,将他赶回了老家。但是范凌已然身死,丢的可是范家的面子,范同知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而区区一个严宝珠…完全不够范同知出气的。   和这件事情有所牵连的人,必然都会受到范同知的怒火。   柳韶光左思右想,还是对柳福贵此行不报什么希望。范同知的恶毒,是像毒蛇一样,阴狠狡诈,明面上大义凛然,实则腹内藏奸,口中毒汁蔓延,瞅准时机便给人致命一口。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得紧,柳韶光和江氏来回踱步,晃得柳璋捂着眼睛直说头晕。   出去游玩的江永怀也匆匆赶了过来,关切地看着柳韶光,温言安慰他道:“柳大哥吉人自有天相,范同知也不是刻薄之人,并不会一权谋私,只要姑父好好解释一番,将误会解开,此事也就过去了,不必忧心。”   柳韶光勉强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右手恰巧碰上腰间的钱袋,柳韶光当即眼神一动,徐子渊先前给他的玉佩,就放在这钱袋里。   眼下能够帮忙的人,除了沈知府外,江南驻军总督何敬,也是个让范同知不得不笑脸相迎的人物。   论官职,何敬比范同知高两级;论权力,兵权在手的何敬可比范同知硬气多了。   唯一的麻烦是,若是要请何敬出手相助,柳韶光必然要暴露和徐子渊之间纷乱的关系。   然而事情紧急,柳韶光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下意识的紧握住钱袋,冷静地对江氏说道:“娘,我有办法,请何总督出手相助,现在我要出门一趟,等我的好消息。”   江永怀眉头微微一动,深深的看着柳韶光,眼中满是探究,“表妹何时结交了总督府的人?”   自来文官武官互不干涉,便是沈知府,也未必敢信心满满地保证一定能让何敬出手帮忙。柳韶光这话,未免太过托大了些。   江氏也知道这其中的难处,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得江永怀又试探着问了柳韶光一句,“何总督是永宁侯府的人?”   柳韶光骤然警觉地看向江永怀,何敬虽然出身北疆军,但与永宁侯相交并不深,在北疆不过待了两年便调任去了别的地方,后来也没和永宁侯府有太密切的往来。   一般人都不知道何敬同永宁侯府交情匪浅。事实上,对何敬有恩的人,不是永宁侯,而是徐子渊。只是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   江永怀忽然说破这一点,柳韶光便诧异地看了江永怀一眼,柳韶光面上没露出半分端倪,只是笑道:“表哥怎会做如此猜测?”   江永怀温和一笑,淡淡道:“姑父都无法请动何督军,我思来想去,有这份能耐的人,又正好同你有来往的,也只有永宁侯世子了。”   柳韶光却直觉江永怀没有说实话,忽而笑道:“表哥何不猜是宋公子?徐世子已经前往北疆,好歹我还多见过宋公子几次。”   江永怀笑而不答,柳韶光也没了问下去的心思,安抚了江氏几句便匆匆离开,根本没理会柳璋要求同去的请求,径直上了马车便往总督府而去。   恰好今日休沐,何敬正好在府上,听闻门房前来通报说柳家姑娘登门拜访,何敬当即一愣,柳璋喘着气追上柳韶光,急急忙忙又递了份拜帖进去,喘着粗气向柳韶光诉苦,“这下可好,如此失礼,要是何督军一怒之下将我们赶回去,那还怎么请他出手相帮?”   柳韶光瞪了柳璋一眼,毫不认输,“你若是不来,我又何至于失礼?”   “那你的名节还要不要了?”柳璋恨不得现在就把柳韶光给拖回家去,深感心累。   何敬也是头一回碰上这样的情况,姐弟俩前后脚送拜帖,倒也觉得有趣,又想起柳家的钉子传来的某个消息,何敬满是兴味地扬了扬眉,大手一挥便叫人引他们进来。   柳韶光姐弟同何敬行完礼后,何敬也不说什么弯弯绕绕的话,开门见山地问他们,“你们姐弟贸然登门,有何事?”   柳韶光早已打好腹稿,闻言立即简短地说了一下柳焕的倒霉事,言辞恳切求何敬出手,“小女兄长无端被牵连,委实无辜。柳家区区商户,怎么抵挡得了范同知的雷霆震怒,还望大人看在柳家大义捐粮的份儿上伸出援手。兄长此行为的是北疆十万将士的粮草,容不得半点闪失啊!”   何敬眉头微微一挑,有意试探柳韶光,便好以整暇道:“北疆的粮草,与我何干?空口白牙便想让我出手,你们柳家还没那么大的脸面。”   柳韶光果断从钱袋里拿出徐子渊临行前送她的玉佩,双手呈上,面带笑意,从容问何敬,“不知这玉佩可否值那么大的脸面?”   柳璋瞬间惊呆了,完全不知道这块玉佩到底有何来历,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帮腔。   何敬拍桌大笑,深深看着柳韶光,“你倒是硬气,既如此,你不如说说看,想让我怎么帮你?”   柳韶光半点都不怵,猛地抬头看向何敬,语气笃定提要求,“请大人派兵前去并州护运粮队伍前去北疆!”   “好大的胆子,张嘴就要动兵!”何敬脸上看不出喜怒,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仿若打在柳韶光的心上一般。   柳韶光镇定自若,眼神毫不躲闪,“北疆战事,关乎着陛下的颜面。这可是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场战事,永宁侯世子甘愿放下身段来江南征粮,除了一片孝心外,怕也是代表了一点陛下的意思吧?倘若因着粮草有失而让战事失利,到时候陛下追究下来,怕是整个江南官场都没有好果子吃。   大人同样在战场上抛过头颅洒过热血,应该知晓前线将士的苦楚。若是因私怨误了军饷,前线将士们何其无辜?他们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总不能让英雄们如此不堪。”   柳韶光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诫下来,何敬的神色渐松,又瞥了柳韶光手上的玉佩一眼,起身笑道:“罢了,你说的是,总不能让这帮孬心眼的玩意儿把北疆的大好男儿给害了。不就是派兵吗?干了!”   柳韶光和柳璋大喜,“多谢大人!”   柳韶光忆起运粮路上的艰辛,犹豫再三,还是对柳焕的关心占了上风,回府后悄悄备好了男装,决定同何敬派出的护卫军一同出发前去找柳焕。   没弄明白事情的真相,柳韶光哪能放下心来?更何况还有个严宝珠在,到底是女子,柳焕也不好太过狠辣,若是严宝珠不要脸,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端来!   范同知还在和沈知府为着要不要将柳焕一道缉拿归案之事吵翻天,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范同知死了儿子,满腔怒气无从宣泄,自然要把和害死他儿子有关的人全都抓回来严刑拷打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柳福贵只能在外打听消息,宋珏也帮了点腔,奈何宋家在江南并无什么势力,宋珏眼下也不能对范同知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压力。   范同知正得意呢,还盘算着将柳焕抓回来后,该安排谁去顶了柳焕运粮的活计,结果就突然听到了何敬莫名其妙跑出来插一手,派兵前去护卫柳焕一行人的消息。   范同知顿时大怒,“何敬莽夫,当真可恶!”   柳韶光则偷偷换上了男装,私下磨了柳福贵和江氏许久,最后给家里留了封书信,在何敬的默许下,混进了护卫军中,一路疾行,向着北疆奔去。   见到柳焕的第一眼,柳韶光还没来得及诉一下兄妹情,头上便挨了柳焕一脑崩儿,柳焕面沉如水,看向柳韶光的眼神格外吓人,“胡闹!谁让你过来的?”   柳韶光还是第一次见柳焕这么难看的脸色,心下顿时直哆嗦,面上却还是坚强地挺住了,顽强转移话题兼甩锅,“你和严宝珠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是实在担心你,我哪里会过来?为了追上你们,我们这一路上都没好好歇息过,看,我的手都没有往日那般细腻了!”   作者有话说:   柳韶光:别敲了别敲了,孩子要被敲傻了   柳焕(收了手但语气恶狠狠):傻了更好!免得尽干蠢事叫人担心! 第21章 、021   ◎遇袭◎   饶是柳焕再疼爱妹妹,见到柳韶光这么胡闹,也忍不住了,沉着脸将柳韶光提溜到自己的房间内,虎着脸问她:“说吧,这些士兵怎么回事?我倒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本事,竟然还能请动何总督出兵?”   柳韶光心知糊弄不了柳焕,垂头丧气的将玉佩递给柳焕,小声将玉佩的来历说了一遍。   柳焕听得额头青筋直跳,差点没忍住给柳韶光的脑门再来一下。真是胆子比天大,谁的东西都敢接,这要是传了出去,柳韶光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然而柳焕再生气,柳韶光也已经到了并州,一路男装随行,也没人知晓她的身份。若是骤然将她赶回去,倒是更叫人心中起疑。更何况,柳焕手底下的人手也不够,现在也没办法重新安排人护送柳韶光回去。现在又有护卫军一路护送,倒是跟着运粮队伍一路去北疆更为安全。   柳韶光也是吃定了这一点,知道柳焕不会在没有万全的把握之下,派人将她送回家,所以才把事情交代的这么爽快。   柳焕若是知晓了柳韶光的心思,怕是连口水都不给她喝,气得当场在找人把她给绑回去。   哪有这么坑亲哥的?   见柳焕的怒火越来越高涨,柳韶光明智的缩在一旁当鹌鹑。仔细瞅了瞅柳焕的脸色,讨好笑道:“天色不早了,我来收拾一下床铺,大哥等会儿也睡得安稳些。”   “你少胡闹一些,我便能睡得更安稳!”柳焕没好气的瞪了柳韶光一眼,到底还是心疼妹妹,板着脸道:“你便睡我隔壁的屋子,不许让任何人看出来你的身份!”   “知道啦,大哥。我也没那么傻。这一路上根本没谁看出来我是个女儿身!”   “你还挺得意?”柳焕忍不住磨牙,简直要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摊上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妹妹。   柳韶光也不敢再撩虎须,赶紧脚底抹油,开溜。   柳焕却拽住她的后脖颈,满脸严肃地问她,“玉佩之事,除了何总督,还有谁知道?”   “璋儿追着我去了总督府,瞧见的就他一个。但知晓我请动何总督之事,爹娘还有表哥都知道。”   柳焕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沉吟了片刻,才仔细叮嘱柳韶光,“既如此,日后你同永怀之间,到底还是要生分些。只可惜舅母还一心想着亲上加亲,当年舅母生永怀生得艰难,早产不说,人还在外头,丫鬟婆子都急得团团转,闹了个人仰马翻。估摸着是生永怀时伤了身子,这么多年,舅母膝下也就永怀一个儿子。家中人口简单,能省多少事?倒不知以后要便宜了谁?”   “这便用不着大哥费心啦。”提到这茬,柳韶光便信心满满,“表哥也是人中俊彦,满腹才学。以他之能,日后金榜题名。大家闺秀们还不得抢破头?”   上辈子可是左都御史家的女儿榜下捉婿将江永怀抢了去,二人婚后琴瑟和鸣,好一对神仙眷侣。   只是徐子渊像是跟江永怀杠上了似的,不仅待江永怀无甚亲戚间的宽厚,反而更为刻薄,多番为难,左都御史有心帮女婿,倒叫徐子渊拿着圣旨抄了家。   而后,便是江永怀身死。   回忆太过惨烈,柳韶光现下想起来,脑海中只有大片大片红艳斑驳的血雾。   见柳焕的怒气稍微弱了一点,柳韶光的胆气,又壮了起来,想到自己为何赶来的原因,连忙问柳焕,“严宝珠和范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竟然还将大哥牵连了进去?”   提到这事儿,柳焕也是一脸晦气,面沉如水解释道:“没什么,只是路上碰见了。严宝珠过得不好,哭哭啼啼地看着我,被范凌见了,疑心她红杏出墙,二人争执不休,严宝珠失手用灯台将范凌砸死,慌乱之下还跑来寻我,希望我能帮她遮掩此事。”   柳韶光越听怒火越高涨,这么个害人精,柳家上辈子怕是将她扒皮抽筋千刀万剐了,这辈子她才找柳家报仇的。   “那蠢货人呢?”柳韶□□得连赶路的疲惫都忘了,看着柳焕的眼神中似乎燃着火焰。若是严宝珠现在在她面前,柳韶光真的能亲自动手撕了她。   柳焕冷笑一声,“国有国法,她既然杀了人,便自有该去的地方。”   柳韶光一听便知道,柳焕对严宝珠委实没了最后一丝情分,跟着啐了一口,“活该!”   “只是范同知十分难缠,将这笔账又记在了大哥头上。此番若不是何总督出兵,范同知便要派人过来将大哥押解回江南严刑拷打。”   柳焕笑着拍了拍柳韶光的头,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见柳韶光满眼不解,柳焕又是一笑,压低了声音解释道:“范同知没了儿子固然生气。但他此番出手,更多的还是为了抢运粮之事。现成的功劳在这里,范凌之死,不正好给了他借口将我的差事夺了去?”   柳家不过是商户,还未有功名在身,这功劳若是落在范同知头上,足够他再往上升个一两级。   也难怪范同知心急,头上常年压着一尊大佛,哪有自己当家做主来得爽快?   柳韶光对范同志的厌恶又深了几分,万万没想到,此人可以冷酷至此。唯一的儿子的性命,竟然也能够拿来做升官的文章。   柳焕见柳韶光明白过来,也不再多言,挥挥手示意柳韶光早点回房休息。   柳韶光这一路来委实累得不轻。见自己顺利过了柳焕这关,当即喜笑颜开,乐颠颠地跑回房休息去了。   至于严宝珠?希望她在大牢里待得高兴吧,最好每天都能吃好喝好,毕竟她的命也没多长了。   话说回来,便是要承担范同知的怒火,也有个严家在前头顶着。柳家底蕴可比严家厚上不少,等到范同知把严家折腾得个七零八落,柳家说不定还能顺势吞了对方的买卖。   柳韶光想到这里,半点亏心都没有。在商言商,本就是严家不义在先,也莫怪柳家不顾旧情。   柳韶光的身量较之一般女子要高挑一些,办起男子来,丝毫不露破绽。一路上跟在柳换身后,只说是柳家族弟,前来助柳焕一把。   有了护卫军在,一行人顺顺利利地到了并州边境的怀安县,过了怀安县,便进入了胶州境内,再过胶州,便是北疆。   柳韶光顿时来了精神,上辈子在怀安县,运粮队还碰上了山匪抢粮,最终牵扯出怀安县官场乱象,以致怀安县官场大换人,算起来倒是当年名震并州的一桩大事。   不过这一回,有穿着铠甲拿着武器的护卫军相送,胆子再大的山匪也不敢碰这样的硬茬子。抢商队和抢军队那可是完全是两个后果,抢商队运气好没人追究,打点一下也就过去了。抢军队?那可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这一路上,运粮队伍走得十分安稳。反倒是柳韶光闲不住了,撺掇护卫军领头的指挥使,“听闻这一代山匪猖獗,刘大人若是顺手将他们除了,也算是大功一件啊!”   这位刘指挥使得过何敬的叮嘱,让他千万照看好柳韶光,心知柳韶光身份特殊,待柳韶光便格外宽厚,听了柳韶光这么提议也不恼,只是好脾气笑道:“到底不在江南境内,贸然生事,怕是要连累何总督。”   柳韶光脑子格外灵光,当即接话,“那我们便想办法让他们先生事,我们那叫合理反抗顺便帮并州同僚除去一大祸害!”   刘指挥使顿时沉默:这小子估摸着也是哪家准备下场混官场的小少爷吧?瞧这满肚子坏水的模样,真是个混官场的好苗子。   文官,心都脏!   不过,让柳韶光意外的是,山匪似乎跟她心有灵犀似的,刘指挥使还没下令呢,山匪那边倒先有了动静。大半夜的,夜宿山间的柳韶光觉浅,神奇地听见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动静。和衣而眠的柳韶光顿时警觉,睁眼仔细环顾四周,似乎见到后方粮草处似乎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柳韶光当即向正在守夜的镖师示警,镖师们的眼神比柳韶光利得多,当即一声大喝,一时间四下响起兵器哗啦作响的声音,护卫军们迅速一跃而起,抓着武器便向来人追去。奈何来人极为熟悉地形,又是夜间,竟让他们逃了去。   再一看,若不是众人机警,怕是要被他们烧了不少粮草。   刘指挥使顿时大怒,“混账!他们若是不想活,我们便送他们一程!”   柳韶光心里也有些奇怪:山匪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第22章 、022   ◎山匪◎   山匪猖獗至此,柳韶光不由心下生疑。再一看怒火滔天的刘指挥使,暴怒之余同样还保有冷静,沉着脸吩咐部下,“四下戒严,轮流值守,全都给我养足了精神,待到天亮,老子带你们去抄了这帮王八犊子的老巢!”   堂堂朝廷军队,差点在山匪手里吃了亏,不弄死这帮山匪,怎么能解刘指挥使的心头恶气?   柳韶光眉眼微动,挪到刘指挥使面前,小声道:“这帮匪徒在怀安县内如此猖狂,竟连朝廷的军队都敢动手,想必平常没少做杀人越货的勾当。莫非怀安县内的驻军如此不堪,竟奈何不了这帮山匪?   朝廷限制盐铁买卖,方才那帮山匪手里拿着的武器,瞧着可不输刘指挥使他们这帮正规军。   刘指挥使自然比柳韶光更清楚其中的蹊跷,当即冷笑一声,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刀,刀背上映出他泛着杀意的眼神,“看来有些人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柳韶光上辈子同样经历了这遭,小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这怀安县令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堂堂父母官,就是这么庇护一方百姓的?”   柳焕缓缓伸手拽住柳韶光后脖颈的衣裳,淡淡向刘指挥使道歉,“族弟年少,口无遮拦,大人莫怪。”   “少年郎本就该有这份热血!”刘指挥使哈哈一笑,豪气地摆摆手,反正柳韶光骂的又不是他,他生什么气?他不但不生气,还要夸柳韶光骂的好呢,“读书人有句话,叫什么在其位谋其职,就是说屁股坐了什么位置就得撑起相应的担子。怀安山匪作乱,猖獗至此,甭管怀安县令到底时好时坏,总归逃不过一个无能的帽子。”   柳韶光给了柳焕一个得意的眼神,被柳焕一眼瞪了回去。   第二日清晨,天色已亮,刘指挥使便叫人去探路,找找山匪的老巢到底窝在哪儿。另一部分人则进县城打探,看看怀安县境内到底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   刘指挥使手下的士兵都不是孬的,办起事来很是利索。去县城的人还没回来,前去探路的便绑着俩山贼过来复命了。   俩山贼见了刘指挥使就开始喊冤,“大人饶命啊!真不是我们干的,就算借我们一万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对兵爷爷们动手啊!”   刘指挥使冷笑一声,再次拔刀,威胁的意图十分明显,“再号丧,老子就让你们到地府里头给你们祖宗号去!”   两人瞬间闭嘴,连呼气都不敢呼,生怕刘指挥使觉得他们呼气的声音太吵直接送他们去见阎王。   “老实交代,你们的老窝在哪儿?”   两侧的护卫军十分默契地将刀架在这两个山匪的脖子上。   威胁十分管用,两个山匪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上山的路线全都交代了。   柳韶光听着还挺稀奇,上辈子运粮队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山匪手里吃了大亏,险些毁了半数粮草。这回倒好,直接把山匪抓了过来,真是痛快。   柳焕心细,听二人先前一直喊冤,便问他们,“你们胆子这么大,朝廷的军饷都敢动?”   “祖宗爷爷,天地良心,朝廷的东西,谁敢动啊?我们寨子的兄弟昨晚一直没出寨子大门!”   “是啊是啊,昨天夜里就是我们守的寨子大门,真没有人出来找死,冤枉啊!”   两个山匪在朝廷军队面前大喊冤枉委屈,这场景委实令人发笑。   柳韶光眨了眨眼,眼中笑意若隐若现,在柳焕看过来后迅速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问这两个山匪,“这么说,倒是我们冤枉你们了?”   “是啊!我们头领也十分生气,扬言要宰了昨晚那帮混账东西呢。不是我们干的事,我们不认!”   刘指挥使眉头一跳,心下信了几分,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为自己开脱?演的倒是不错,你们寨子特地把你们挑出来也是费心了。”   两个山匪嘿嘿一笑,算是默认自个儿是故意撞上来的,嘴上依旧诚恳地解释道:“这一片山头有什么生人出没,瞒不过我们,昨晚那帮人,并不是怀安本地人,大人不妨想想,是不是什么时候沾上了仇家?就算我们山匪要抢东西,也犯不着把粮草给点了啊!”   这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刘指挥使抬手示意左右将其中一人松了绑,一脚将对方踹开,“滚去告诉你们头领,老子要他亲自来谈,不然的话,你们就洗干净脖子等着老子杀上去吧!”   那山匪不敢多话,屁滚尿流地走了。   柳韶光见刘指挥使似乎有所动摇,寻了个机会试探他的口风,“大人,这帮山匪?”   “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管将昨晚偷袭意图烧粮的人揪出来。至于这帮山匪,若是真与他们无关,到底是并州境内,我们也不好太越矩。”   柳韶光对刘指挥使这番回答也不意外,官场中明哲保身的才是大多数,只是难免心情低落。   刘指挥使见状,念及柳韶光大有来头,又说了一句自己的猜测,“或许,昨晚来的,是柳少当家的仇人也说不定。”   柳韶光正想说她大哥哪来的仇家,话到嘴边却突然想起来,江南还有个死了儿子将仗记在大哥头上的范同知,一时也没了言语,只恨恨咬牙:若真是如此,她定然要想尽办法扒了范同知的皮。粮草何等紧要的东西,竟让他当成了泄私怨的工具!   对于山匪头领,柳韶光心下也有几分好奇,上辈子运粮队伍在山匪手里吃了大亏,后来即便将事情闹大导致怀安官场大清洗,这位头领却还是顺利逃脱不见了踪迹,也是一桩奇事。   刘指挥使气定神闲,吃准对方必然会露面,柳韶光内心却有些复杂,明白刘指挥使为何这般有把握,不过是双方都知道,彼此都无意动手罢了。   临近午时,山匪头领果然现身,虽然谨慎地与众人隔了一段距离,却也能看清此人的模样。约莫三十来岁,头戴文士方巾,脸色透着一股不正常的苍白,瞧着像是身子不大好的样子。单看外表很难让人相信,这样的一个人,竟会是山匪头领。   柳韶光却是瞳孔一缩,这个人,她上辈子在江永怀身边见过!若是用黑布蒙住右眼,气质再阴狠些,全然就是自己碰巧撞见过一次的那个人,待江永怀很是恭敬。那时候江永怀是怎么说的?妻子陪嫁庄子的管事?   柳韶光忽而不确定,上辈子,江永怀的死,真的是徐子渊因私泄愤吗?   刘指挥使同这头领倒是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很是默契,双方都不想动手,话里话外都透着联手找出昨夜浑水摸鱼的人。   二人聊得正在兴头上,冷不丁空中一道黑色的箭影掠过,而后便见山匪头领捂着右眼惨叫一声。   众人俱是一惊,下意识往箭来处的方向望去,便见一人玄衣烈烈,手持弯弓,打了个口哨,便见一匹黑色骏马如箭一般疾驰而来,那人一个漂亮的翻身上马,动作俊得叫人忍不住在心间叫好。离的近了,便见那人俊朗的面容,眉如墨画,目若点漆,浑身气质冷冽如同高山上亘古不化的积雪,不似凡人。目光掠过柳韶光时微微一凝,而后渐渐泛上了一丝水色,又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柳焕顿时大喜,“徐世子!”   柳韶光也是一喜,又疑惑:他怎么会在这里?   徐子渊见山匪头领欲在随从的掩饰下逃走,眼神骤然一厉,继续弯弓搭箭,箭无虚发,每一发都落在一人心口。四下埋伏着的亲卫也纷纷现身,将头领围了个严严实实。   骏马四蹄如飞,快到柳韶光面前,徐子渊才拉了缰绳,定定地看着柳韶光,低声道:“我来抓捕通敌叛国的匪徒。”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拉,届时掉落万字大肥章,请小可爱们多多支持么么哒   打个广告,接档文《臣妻》求个预收呀,文案如下: 第23章 、023   ◎三合一◎   通敌叛国四个字一出,柳韶光顿时惊骇地看向徐子渊,视线再移到被押过来的山匪头领,一寸寸地将他的五官辨认清楚,再三确认,他确实就是上辈子曾经在江永怀身边出现过的管事。   莫非上辈子这人逃脱后便进了京城外的庄子,还慢慢升成了左都御史名下庄子的管事?   柳韶光委实不愿疑心江永怀,他不过是一个商户子,便是考中了功名,在朝中也无甚背景,如何能这么早就和通敌叛国的山匪有来往?   江南和怀安县可离得不近,便是江家同样五湖四海做买卖,来往经商的也是江家人或者是各大管事,江永怀打小就在江南念书,哪里来的空闲认识山匪头领?   柳焕见徐子渊擒了山匪头领后,眼神便一直放在柳韶光身上,瞬间回想起柳韶光荷包里那块玉佩,额间青筋顿时一跳,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脚步,将柳韶光挡在自己身后,镇定自若地同徐子渊寒暄,“多亏世子来得及时,这帮匪徒着实大胆包天,昨夜竟敢偷袭,想烧我们的粮草!”   山匪头领受不了这个污蔑,即便是右眼上还插着一支箭,听了柳焕这话,气到连疼痛都忘了,立即嚷嚷道:“都说了,昨晚的事不是我们干的!我要是想动手,必然是有十全把握后再出手,昨夜那些个蠢货,什么事都干不成还打草惊了蛇,别把他们和我相提并论!”   “只可惜,蠢货们都逃了,反倒是你这个聪明绝顶的头领被我们逮住了。柳韶光凉凉插了他一刀。   山匪头领更是恼怒,恨恨地用仅剩的一只眼瞪向徐子渊,咬着牙忍住眼睛的剧痛,不愿在徐子渊面前露怯,冷笑道:“徐世子好大的威风,不在北疆杀敌,倒有空跑来并州抓我这么个小小的山匪!也是,山匪可比胡人好对付多了,便是北疆败了,也有剿匪的功劳在。世子真是好算计!”   徐子渊根本不搭理他,淡淡看了他一眼,一只手缓缓搭在弓上。山匪头领也是个机灵人,见徐子渊这般做派,心知这确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一言不合是真的会杀人的。为了他另一只眼睛,山匪头领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   徐子渊这才收回眼神,抬手示意左右将山匪头领押下去审问。   刘指挥使见了徐子渊很是激动,方才徐子渊露的那一手弓马骑射的功夫,足够让刘指挥使等人折服,看向徐子渊的眼神中都透着灼热的光芒。   “世子,这山匪到底有什么能耐,竟然还通敌叛国?”   一般人也没那个本事犯这么大的事啊。   徐子渊本就话少,不太想开口,余光正好瞧见柳韶光同样面露好奇之色,徐子渊当即一顿,缓了神色,言简意赅道:“山匪勾结怀安县令,在怀安县令这里套了消息,转头便告诉了胡人。这些年北疆不太平,多为他们生事。”   柳韶光奇怪,“他们看着也不像胡人,怎么一心帮着胡人残害锦朝百姓?”   徐子渊抿了抿唇,正要解释,见四下围了这么多人,话到嘴边便换成了,“不过是借机生事想引起边疆大乱罢了。”   刘指挥使笑着接话,“这帮子玩意儿,指定就是打着搅混水的主意。北疆军离并州可不远。要是安定了下来,只要腾出手来,知晓并州山匪猖獗,怕是要点兵过来剿匪。”   柳焕也是一笑,恭维了北疆军一句,“那真是杀鸡用牛刀了。”   正在绑山匪的北疆军们瞬间向柳焕投来亲切的眼神,再一想,人家柳家少当家千里迢迢赶路,为的可是给他们北疆军送救命的粮草,为此还差点遭了山匪的毒手,北疆军对柳焕的好感立即蹭蹭往上涨。   随着山匪头领的落网,埋伏在各处的北疆军也纷纷押着山匪们过来同徐子渊汇合。瑞安一马当先向徐子渊复命,“世子,山匪的老巢都让我们端了,在寨子里的山匪没一个逃脱,查到的赃物还在登记造册,稍后便能运下山。”   山匪头领那个气啊,只恨自己命太长,没在刚才中箭的时候就去见阎王,以至于现在要听到这样的诛心之语,强撑着一口气瞪向瑞安,颤抖着唇道:“不…不可能!我们寨子极其隐蔽,便是怀安本地人都无法顺利找到,你们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端了寨子?”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山匪寨,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瑞安头一昂,不屑道,“我们世子运筹帷幄智计无双,你那寨子,早就让我们世子摸透了!”   这话简直比杀了山匪头领还难受,在自己最擅长的地方一败涂地,山匪头领当即一口气没上来,昏死了过去。   瑞安试了试他的鼻息,顺便踹了他一脚,吩咐其他人,“把他抬下去,等会儿醒了,好好审审他这些年都干了哪些缺德事,同伙都有谁!”   柳韶光悄悄打量着徐子渊,前世今生的画面相互交错,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上辈子难缠的差点让他们送了命的山匪,就这么轻易的解决了?   察觉到柳韶光的目光,徐子渊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身子略僵,强行控制住自己不将眼神放在她身上,整个人又陷入了无措的状态。   瑞安看出徐子渊似乎有些不大对劲,试探着问道:“世子可还有别的吩咐?”   徐子渊这才回神,淡淡道:“再去查昨夜的匪徒。”   “是!”   瑞安双手抱拳,恭声领命,迅速又领着一队人出发,经过山匪头领身前时又顺道踩了他一脚,嘴上还叹息道:“倒霉悲催的,要不是昨夜那帮家伙,今天也不能这么顺利将他引出来。难怪他不服气,确实是被昨夜那帮人给连累了。”   柳韶光看着山匪头领的惨状,完全生不出一丝同情心来。山匪头领一时不察被连累到这步田地,也确实挺倒霉的。但这对柳韶光等人可是一件大好事,想想上辈子柳韶光他们被山匪逼得疲于奔命的窘境,再看看现在这般有惊无险的顺利运粮之路,柳韶光脑子坏了才会同情山匪头领。   这帮山匪盘踞怀安多年,无恶不作,徐子渊率兵端了他们,老百姓们得知了消息,纷纷敲锣打鼓喜气盈盈地迎接徐子渊等人进城。   柳韶光骑马跟在柳焕旁边,看着不远处徐子渊挺拔的背影,再看看道路两旁欢声呐喊的百姓,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上辈子,她见过许多次徐子渊得胜回城的场景,也像道路两旁的百姓那样,热烈赤忱地看向徐子渊,骄傲又得意。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同徐子渊一起接受百姓们的夹道欢迎。   前头的徐子渊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回头,正好对上柳韶光还来不及收回去的眼神,目中神情难辨,柳韶光却莫名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丝悲凉。   万人的欢呼声中,徐子渊周身依旧寂寥冷肃,仿若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天地间唯他一人,萧萧肃肃,不染纤尘。   柳焕含笑看了柳韶光一眼,有了北疆军接应,接下来的运粮之路想必不会再出任何差错,柳焕也放下心来,终于有了同柳韶光说笑的心思,“你不是想着要剿匪吗,现在可如你的愿了?”   柳韶光轻轻耸了耸鼻子,“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山匪是剿了,怀安县的官场乱象可还没整治呢。官场的弯弯绕绕可比战场复杂多了,战场上真刀真枪来拼命,宰了对方就算赢,官场却盘根错节,各有靠山,便是徐子渊是永宁侯世子,又有军权在手,面对这帮官场小人,也要头疼几分。   更要紧的是,徐子渊不能在怀安久留,北疆还有要事等着他呢。   柳韶光看着两边满脸兴奋的百姓,粗布衣裳缝缝补补,面有菜色,略微年纪大些的,脸上都刻满了风霜的印记。山匪被剿的好消息,终于让他们麻木的人生出现了一缕亮光,看向柳韶光等人的灼热目光,名为希望。   想到更让人揪心的怀安官场,柳韶光不由抿了抿唇,忍不住看向前头的徐子渊,几经犹豫,还是决定找个机会将自己知道的东西都告诉徐子渊。   不为别的,只为不愧于心。不辜负眼下百姓们最诚挚的感谢。   剿匪这么大的事,怀安县令只要不是个死人就该得了消息,急急忙忙领着一众官员前来迎接徐子渊,扑通一声给徐子渊跪下,虎目含泪,哑着嗓子道:“怀安百姓深受山匪之害,只恨下官无能,不能为百姓除去此害。世子出手相助,下官不胜感激,无以为报,只能代怀安百姓,叩谢世子大恩!”   两边的百姓也哗啦啦跪了一地,不住地抹着眼泪,“多谢世子的大恩大德!”   听着百姓们带着哭腔的道谢声,徐子渊眼神略有动容,再看向怀安县令时,眼神又逐渐转冷,淡淡道:“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罢了,当不起朱大人这般大礼。”   朱县令领着众人起来,弓着腰抹着泪对徐子渊道:“下官已经备好薄酒,还望世子赏光,好让下官尽一尽地主之谊,聊表谢意。”   柳韶光眉头微动,便听徐子渊缓缓开口说道:“赶路辛苦,容我们稍作休整。”   这便是答应的意思了。朱县令顿时欢天喜地地应了,“诸位的下榻之处,下官已经备好了,请移步。”   徐子渊不置可否,北疆军紧紧护着粮草,看着徐子渊抬脚,他们才慢慢跟着动了身子,一双眼还是警惕地看向四周,将粮草护了个严严实实。   进了客栈,柳韶光想寻个时机找徐子渊说说朱县令之事,奈何朱县令一直跟在徐子渊身边,等到徐子渊进房休息后才离去。只是这时,柳韶光也不大方便去徐子渊的房间。   柳焕非得把她的头敲出个洞来不可!   二人的房间离得倒是不远,朱县令给他们安排的是怀安县城内最好的客栈,除了上好的厢房外,里头还有几处独门别院,为了不叫人惊扰了贵客,朱县令便将他们都安排在了独门别院中。   柳韶光自然是同柳焕一个院子,徐子渊一来,柳焕瞬间化身护崽子的老母鸡,严防死守不叫徐子渊有任何机会同柳韶光接触。   柳韶光想出门,那当然也不可能。   柳韶光在屋内来回踱步,思忖着到底该如何把消息传给徐子渊,便听见柳焕不悦的声音响起,“世子不在自己的院子里休息,到我院子来作甚?”   徐子渊定定地看着柳焕,毫不避让,“我有事要问阿……柳小公子。”   柳焕瞬间就想关门赶客,徐子渊却又说道:“事关粮草和边疆稳定,请柳大哥通融。”   “世子说笑了,”柳焕咬牙,“柳家不过一商户,小弟更是无名小卒,又有什么本事知道这等家国大事?”   “事有凑巧罢了。”   “凑不凑巧都不行!”柳焕还是头一回对王公贵族这么不假辞色,丝毫不怕得罪徐子渊,眼神冷厉,“世子该有分寸!”   徐子渊抿了抿唇,并未在意柳焕的疾言厉色,再次低声解释道:“确实是有要事,就当看在怀安百姓的份上,让我问一问小公子,好及早做决断。”   柳焕狠狠瞪了徐子渊许久,想着方才百姓们夹道欢迎的喜悦,到底还是让了一步,让人请了柳韶光出来,自己远远避开,却还是在能看到二人的地方注视着他们。   柳韶光不曾想徐子渊会说有要事问他,心下奇怪,见了徐子渊便忍不住发问,“世子究竟有什么事要问我?”   徐子渊吹下眼,飞快地瞥了远处的柳焕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无事。只是见你先前多番看我,猜到你有话想对我说,便来了。”   这是当面欺骗大哥啊!柳韶光顿时瞪大了眼睛,做贼似的看了看柳焕的方向,没好气道,“你真是扯起谎来不眨眼,我还以为你真的有什么事要问我呢。”   “有的。”徐子渊忽而定定地看着柳韶光,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一个字一个字砸进柳韶光的耳朵,“你为什么来?”   在看到柳韶光的那一刻,徐子渊简直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嘴上放尽了狠话,心却软得不可思议。徐子渊本以为这辈子,柳韶光不会再北上运粮来见他,但上天垂怜,他终究还是等到了他的姑娘,他的妻子。   柳韶光不知徐子渊为何这么执着,坦诚作答,“大哥被牵连进另一桩祸事,我不放心,才赶了过来。”   果然不是因为自己。徐子渊抿了抿唇,垂眼掩饰自己眼中的低落,只觉得眼前的人近在迟尺,却又远在天涯,如同一缕清风,扰乱他一汪心湖,却捉摸不住。   柳韶光不想同徐子渊相处太久,见徐子渊又开始当哑巴,柳韶光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听山匪头领的意思,朱县令好像一直在称病,同他来往的另有其人,但怀安县的动静瞒不过朱县令,若是要找账本,应该还得从朱县令身上下手。”   上辈子事情闹大之后,并州知府和正在巡查的钦差一同审理此案,主动交代一切的,便是朱县令。   徐子渊要是想快刀斩乱麻,找到怀安官员和山匪勾结的证据,也该想办法撬开朱县令的口。   徐子渊的神情仿佛笼在一层薄雾中,隐隐绰绰看不清楚,只眼底的哀色愈发明显,微微动了动手指想要摸一摸柳韶光的发丝,却在将要抬手时死死忍住,看着柳韶光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柳韶光并不太想见到徐子渊,每见一回徐子渊,都在提醒她上辈子犯了多少傻。该说的事都说了,柳韶光便放下心中的大石,讨好地冲着柳焕一笑,示意自己之后再也不会瞎胡闹了。   柳焕这是第一次旁观柳韶光和徐子渊相处的情景,见二人规规矩矩,柳韶光对徐子渊也没什么特殊的神情,柳焕终于放下一颗心来,只道是徐子渊单方面的念想,接下来的日子将柳韶光看紧些,不让徐子渊有再次同柳韶光相见的机会,等到运粮完成,柳韶光回了江南,徐子渊得胜回京,便是有再多的念想,也该淡了。   柳韶光便发现,柳焕又将自己看得严了几分,心下很是无奈,知晓是自己和徐子渊见面之事让柳焕心生不悦,到底是自己理亏,柳韶光也格外配合,甚至还把徐子渊给她的那块玉佩交给了柳焕,讨好地同柳焕商量,“这玉佩放在我这儿总归不妥,既然世子在这,不如大哥替我还回去吧。”   柳焕欣慰点头,伸手摸了摸柳韶光的脑袋,“总算是长进了。”   柳韶光熟练地蹭了蹭柳焕的手掌,软声道:“只是又要连累大哥当恶人了。”   “无妨。世子并不是公私不分小肚鸡肠之人。便是我得罪了他,他也不至于挟私报复。”   这点比范同知强多了!   想到范同知,柳韶光便回想起来先前夜袭之人,小声问柳焕,“大哥,你说晚上来烧粮草的人,是不是范同知派来的?”   柳焕四下看了看,这才开口道:“十之八九,只看世子能不能抓住那些人,审问出证据来。”   柳韶光眨眨眼,又有了新想法,“如果是范同知出手,他要的不过是大哥倒霉,若是大哥故意露出破绽,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上钩?”   “那也不易,他们又不傻,北疆军都来了,还是世子亲自领军,长了脑子的都要收手,免得连累了背后的主子。”   柳韶光却不甘心让幕后之人这么逃了过去,撇撇嘴自己想办法去了。   朱县令的宴会并没请柳家兄妹,赴宴的也就徐子渊和刘指挥使等人,余下的人要么休整,要么谨慎地守着仓库,绝不容许粮草有任何闪失。   徐子渊不在,柳焕对柳韶光便不再看管得那么严苛,见柳韶光已经休息好了,待在屋内无聊,柳焕便带着她到处闲逛,顺便同北疆军聊聊天。   柳焕虽然不像柳璋那样有张嘴就让人喜欢的天赋,但他察言观色能力极佳,口才亦是一流,同谁都能聊上几句,还都能引着对方继续说下去,顺带套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柳韶光便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和北疆军的一位参将闲聊,“柳家在西北也有商号,西北羊肉可是一绝,想来也就这段时日,西北分号的商队就能带着羊群赶到北疆了。”   北疆粮草紧缺,能吃上大米便是顶好的饭食。柳家这回运的粮,全都是新米中的精米,士兵们自然能分出粮草的好坏,见了柳焕和柳韶光,自发带了三分笑,再听到柳焕说还会有羊群到北疆,士兵们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几分,甚至有人还吞了吞口水,委实许久没吃上肉了。   这参将也很是高兴,对着柳焕抱拳,乐呵呵道:“多谢少当家高义,若是日后柳家商号在北疆有何困难,尽管来找我便是!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就是就是!我们也能干活呢。”其他人同样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北疆不大安宁,常有流寇出没。若是商队要出行,我们可以护送一程!”   “那我就先谢过诸位将军了。”柳焕笑着抱拳,又向他们打听战事的情况。   参将又是一笑,面露得色,傲然道:“有侯爷和世子在,胡人休想踏进北疆一步!不知礼义廉耻的蛮夷,也就是前朝不顶事,才叫他们抖起来了!看看本朝太祖,当年将胡人打得跟丧家之犬似的,先帝休养生息励精图治,也没叫胡人占了便宜。只是这几年天公不作美,连年天灾,又正逢新皇继位,朝中人心不稳才让北疆缺了粮草。”   说到这里,参将便双眼冒火,恨恨骂道:“那帮尽知道死读书的东西,满嘴的仁义道德,认定打仗有失人和,真想让他们带着家人来北疆住几年,看看他们时刻面临着胡人的长刀还能不能说出这些屁话!”   柳焕轻咳一声,不好妄议朝政,只是温言安慰他,“如今粮草充足?以北疆军的骁勇善战,定然能打的胡人仓皇而逃,又添一笔赫赫战功!”   柳韶光想起上辈子的险境,还有城墙下数不清的战士遗体,同样恨得咬牙切齿,“那帮强盗!就该杀得他们丢盔弃甲不敢再犯境半步!”   参将轰然叫好,“没错!有北疆军在,总有一天要把这些混账玩意儿赶回老家去!”   便有人讥笑道:“他们老家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请别人去别人都不愿意去,现在早点回去,说不准还能找几粒热乎的鸟屎呢!”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柳焕听这话越来越不雅,用眼神示意柳韶光回去休息。柳韶光却不以为然,这些个俗话她也不是没听过,有些市井粗话比这更不堪,她不也听了?   柳焕无奈地瞪了柳韶光一眼,努力转移话题,“都说子肖其父,世子待人这般亲厚,想来侯爷应该也是如此?”   参将沉默了一瞬,柳韶光也垂下了眼睑,徐子渊和永宁侯的关系并不好,或许说,两人之间并不像是父子,没有恶语相向,也不曾有脉脉温情,除了几分相似的容貌,父子间完全与陌生人无异。   至于永宁侯夫人……那更是一言难尽,直接把徐子渊当仇人。   参将不好说上峰私事,只是委婉地提醒柳焕,“侯爷性情爽直,少当家既是为北疆运粮草,侯爷自然会盛情款待少当家。”   性情爽直、盛情款待,柳焕迅速捕捉到关键词,瞬间明白过来徐子渊的性子完全和永宁侯相反。   子不类父,倒也不算太稀奇。   柳焕心中有了底,又向参将打听,“先前北疆还算平静时,百姓们的日子过得可不算差,我们商号在北疆的分号,生意还挺不错。”   “那是当然!”参将乐呵呵道,别看我们和胡人战场对峙互相拼命,先前太平的时候,百姓们也同胡人做买卖。他们那边虽然光景不如锦朝,但也有不少好东西,各种珍惜的山货,兽皮兽骨,还有从西域那边传来的香料宝石,胡人都能弄来,转手同锦朝百姓换其他东西,很是方便。”   柳焕叹了口气,“往常柳家商号也向西域那边进火做买卖的,只是这些年胡人作乱,商队的货经常被抢,倒要折本。只盼着你们尽快将胡人赶走,保护了北疆百姓,我们这些商人也好做买卖。”   参将乐呵呵安慰柳焕,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们北疆军就没有孬种,以前能把那帮杂碎赶走,现在也可以!”   柳焕又四下打听了一番众人喜欢什么东西,近来军中时兴什么,北疆百姓家中什么物件最多,还有胡人那边的牛羊马匹如何。   柳韶光一听便知柳焕这是老毛病犯了,运回粮还打算顺道做点买卖,也时不时在一旁帮腔,兄妹俩配合得十分默契,加上众人也对他们十分信任,便都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都说给二人听了去。   参将品级高,知晓的事情更多,私下向柳焕透露,“北疆军样样都比胡人好,只一点,马匹不如他们的好。他们那地儿就适合养马放羊,一只只全养得膘肥体壮。他们那马,同我们的矮脚马不一样,跑起来更快,也更通人性,我们可馋他们的马了。”   柳韶光笑眯眯接话,“到时候打下他们的老家,让胡人专门替你们那养马,哪还需要馋他们的马?”   参将大乐,笑了许久才摇头道:“那可不容易。只可惜他们现在对马也看得十分紧,买都买不到。”   柳焕神情微动,接着问,“他们不是靠放羊牧马为生,不卖马,日子能过?”   “卖也不卖我们啊,他们的马好,西域那么多小国,根本不愁卖。”   柳韶光眼珠子一转,心下便有了计较,再一看柳焕,已然是成竹在胸,再闲聊时,说的便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柳韶光还惦记着山匪头领通敌叛国的事,又问参将,“同胡人对峙了这么多年,眼下战事又起,不知将军可曾察觉有人暗中相助胡人?”   “我个大老粗,察觉不到这些东西。不过北疆这边的后勤补给经常出岔子,军备武器粮草,就没有哪样不出乱子的,侯爷为此发了好大的火,不然也不会答应让世子来并州剿匪。实在是被闹腾得心烦,这帮子山匪正巧撞在侯爷的怒火上了。”   柳韶光了然,大多还是官场上的猫腻,一层一层做点手脚,苦主想算账都找不到罪魁祸首。   如此看来,朱县令手中的那份账本,便格外重要了。   只可惜柳韶光不能赴宴,亲眼看看朱县令的动向。   不过徐子渊既然已经知晓朱县令有异,以他的能耐,必然能撬开朱县令的嘴。柳韶光仔细想想,只觉得自己太过多虑,只等着听怀安县诸多官员伏法的消息便是。   果不其然,徐子渊确实没让怀安县的诸位官员心惊胆战太久。   这一场宴会,本是怀安县官员们为了同徐子渊拉关系求情的宴会,结果徐子渊愣是一个人都没理,优雅地用了膳,仿佛真的只是来简单地吃餐饭而已,看的朱县令等人愈发心下打鼓。   等到徐子渊从容用完膳,朱县令等人的噩梦便来了,只见徐子渊放下筷子随手一抬,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许多训练有素的士兵将众人团团围住,朱县令勃然变色,惊呼道:“世子这是何意?”   徐子渊瞥了他一眼,吩咐瑞安,“拿下。”   “胡闹!本官也是朝廷命官!你虽是永宁侯世子,也无权处置本官!”   “哟,嘴还挺硬。巡查的钦差近来在并州,要不要小爷我去把钦差请来,看看他有不有权力处置你?”   朱县令胖胖的脸上满是愤慨,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任由瑞安将他押走。   其他人见状,心下更慌,嘴上也软了几分,“捉贼捉赃,我等好歹是朝廷命官,世子贸然扣押我等,总得给我们个说法吧?”   徐子渊掀了掀眼皮,“证据?马上就有了。”   还未走远的朱县令心中立即便是一个咯噔,对徐子渊的惧意简直到达了顶点:这位到底是哪尊大佛下了凡,办事雷厉风行,出手便直指要害,先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捉了山匪头领,现在又轻易押了他们,言谈间似乎早就掌握了他们的罪证,这怎么可能?   这位世子到北疆也才不过一两个月而已,哪能将事情摸得这么清楚?   柳韶光回去后还在等着听最新消息,结果传来的消息差点让她呛着:啥玩意儿?怀安找你所有官员都被徐子渊下大狱了?   这么简单粗暴的动手方式,还真是徐子渊能干出来的事。   不过徐子渊现在贸然把他们全都扔去蹲大牢,真的不怕担个戕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吗?   武将管不到文官头上,徐子渊这般贸然扣人,到底落人话柄。   并州知府怕是要睡不着连夜赶来找徐子渊要个解释了。   其他御史也不是吃干饭的,一本僭越一参徐子渊一个准。   徐子渊却从容吩咐瑞安,“去朱县令的卧室,把第五块床板拆下来。”   瑞安对徐子渊这种离奇的吩咐已经见怪不怪了,终归是那里藏了些什么要紧的东西,拆下来一看便知。只是觉得徐子渊愈发深不可测,他明明是徐子渊的贴身长随,却不知道徐子渊是什么得了这些紧要的消息,对办这事的人亦是深深佩服,能查到这么多机密的消息,这人真是好手段,他甘拜下风。   待到去了朱府,瑞安听徐子渊的吩咐将第五块床板拆了下来,用力挥刀一劈,木头应声分为两半,瞬间落了一地银票,一时间竟数不清楚这到底有多少两银票。最为要紧的是一本靛色小册子,瑞安翻开一看,果然是账本,上面每一笔交易都有名字,数目多少,有哪些人经手,账目记得明明白白,要不是时机不对,瑞安都想夸一句这账记得可真好,不去当个账房先生真是可惜了。   仔细一看上头的名字,瑞安也只能感慨一句世子真是算无遗策,今天抓的,没一个无辜的。   便是明天并州知府赶来问罪,就算钦差跟着一同前来,有了这本账本在,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来。   柳韶光不在现场,只能听到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愈发被引起了好奇心,只可惜不能亲眼一看,难免扼腕叹息。   柳焕抱臂守在柳韶光院门口,没好气道:“凑什么热闹?赶紧休息!”   柳韶光撇了撇嘴,见柳焕眼神坚定,明智闭了嘴,整理好被褥准备安睡。   柳焕一直等到月上中空,柳韶光早就沉沉睡去,才从柳韶光的院门口退了出去,守在后院的唯一道路上,一边对月独酌一边等着徐子渊。   等到徐子渊披着一身月光而来时,柳焕笑着对徐子渊举了举杯,“世子可要小酌一杯?”   徐子渊心知柳焕这是有话要对他说,并直觉柳焕接下来要说的并不是什么好话,却还是应了下来,在柳焕对面坐了下来,拿起面前的酒杯先喝了一杯,将杯底空给柳焕看,示意自己已经喝完。   柳焕看了徐子渊一眼,心中微微一叹,将柳韶光交给他的玉佩摸出来放在桌上,向徐子渊的方向推了推,含笑道:“世子上回来柳家,不慎将玉佩落下。正巧我运粮北上,便一同带了过来。世子的贴身之物,以后可要好好保管,莫要再丢了。”   徐子渊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双目直直盯向柳焕,嘴唇几乎抿成一条薄线,冷冷道:“这是你的意思?”   “不,我只是代为转交罢了。”   有那么一瞬,柳焕似乎看到了徐子渊眼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再仔细一看,却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只感受到徐子渊身上愈发冷冽的寒意,又怕徐子渊迁怒柳韶光,温言解释道:“世子身份尊贵,要什么美人没有?何必撩拨旁人?”   “我从未撩拨过旁人!”徐子渊面色更冷,死死地看着桌上的玉佩,手背上青筋暴起,蓦地望向柳焕身后的竹林,“这是你的意思?”   柳韶光从竹林后走出来,月光给她明艳的面庞添了一层朦胧的薄纱,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情,眼神却决绝地让徐子渊万箭穿心,“是,这正是我的意思。”   徐子渊霍然起身,疾步来到柳韶光面前,紧紧抓住她的手腕,眼角微微发红,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道:“为何?你明明…明明收下了玉佩!”   “那不过是为了以防范同知生事罢了。还要谢谢世子,玉佩确实派上了大用场。”   徐子渊眼睛更红,“那你便继续收着!”   “不合适。”柳韶光眉眼淡淡,甚至有几分困惑,明明上辈子这人对她厌恶不耐,她等了一辈子都没等到这人一句贴心的话。怎的重来一世,就突然对她情根深种的模样?   两相对比,再回想上辈子,柳韶光的嘴角不由泛出一抹自嘲,真是何其可笑。   徐子渊见柳韶光的神情越来越冷,几乎与上辈子最后的那一眼重合,更是心如火焚,他本以为这辈子能慢慢解开柳韶光的心结,现如今看来,是他想得太美了,柳韶光根本不想再见到他,上辈子的和离书明明白白表述了她的心意:死生不复相见。   只可笑他竟然还留有幻想,认为临行前柳韶光是真的对他心软了。   现在看来,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他的自欺欺人。   柳韶光从始至终都不想再见到他,不愿同他再有任何牵扯。   可是,没了柳韶光,他要怎么办呢?柳韶光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来,让他的世界开始有了亮光,如今他的光不愿再靠近他,他又该怎么办呢?   徐子渊闭了闭眼,眼角有水光闪过,哑着嗓子说出了柳韶光等了一辈子的话,“阿韶,我心悦你,想要娶你为妻。”   “啪”的一声,徐子渊俊美的脸上便多了一个巴掌印。 第24章 、024   ◎你也重生了?◎   柳韶光重生以来从未有哪一刻这么愤怒过。看着面前红着眼看着自己的徐子渊,柳韶光几乎有种想要把他咬死的冲动。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上辈子自己等了那么久,他什么都不说,冷冷淡淡,心思全要自己猜。这辈子自己不想搭理他了,他又巴巴地贴上来,难不成自己在他眼里就这么轻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柳焕也被这场景唬了一跳,生怕徐子渊气怒之下动手伤了柳韶光,连忙大步向前挡在柳韶光身前,勉强挂上客套的微笑送客,“天色已晚,世子还是早些歇息吧。世子请便,我们兄妹二人便不相送了。”   徐子渊恍若未闻,一双泛着哀色的眼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柳韶光。   柳焕只觉得脑仁疼,见徐子渊没有动静,柳焕只能回头劝柳韶光,小声安抚她道:“莫生气了,赶紧回去睡觉,否则明天起来,眼底下一片青黑,反倒不美。”   柳韶光同样对柳焕的话置若罔闻,双手握拳死死掐进肉里,两眼狠狠瞪着徐子渊,恨不得啖其血肉,气得浑身都在打哆嗦,强忍着怒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大哥,你先回避一下,我有话对徐子渊说。”   柳焕只觉得摊上柳韶光这么个妹妹他得少活十年!左瞅瞅,徐子渊眼里只有柳韶光完全当他不存在,右看看,柳韶□□到失去理智,看向徐子渊的目光宛若看仇人。   站在中间的柳焕很迷茫,这两人什么时候有的这番爱恨纠葛,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柳韶光见柳焕脚底不动,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大哥你放心,我只是想对徐…世子说几句话罢了。”   柳焕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到柳焕离开,柳韶光这才抬头看向徐子渊,强忍着想要再给他一巴掌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也回来了?”   方才那一声阿韶,可真耳熟。怪道徐子渊会率兵前来怀安剿匪,又毫不犹豫地将朱县令等人全都下了大狱,还顺利拿到了账本!若是徐子渊也重生了,那这一切对他而言不过都是小事一桩,这些事情的缘由,他上辈子早就十分清楚,这辈子不过是照着证据抓人罢了。   徐子渊抿了抿唇,眼神有片刻的闪躲,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再次对上柳韶光的眼神,目光中似乎有千万种情绪浮过,最终还是化为一片幽深。   柳韶光最恨徐子渊这般沉默的做派,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的后半段,她状若疯狂整日找事闹腾,徐子渊冷漠镇定,话不投机便转身离去,连一句争论都不愿同她说。   回想起前世种种,柳韶光心中恨意更深,双眼通红,恨恨地瞪着徐子渊,咬牙切齿,“你怎么敢?怎么敢再说要娶我?”   哪来的脸?   上辈子连她最后一面都不见,这辈子又来装什么深情?莫非她柳韶光脸上就写着两个字,徐子渊招招手她就会跟狗一样的摇着尾巴跑过去吗?   徐子渊一贯冷漠的神情终于出现了波动,眉眼间都是揪心的痛楚,看向柳韶光的眼神却满是执拗,不断地重复,“你本来就是我的妻子。”   “那是我上辈子犯傻,这辈子我不想继续傻下去了行不行?”柳韶光的眼泪越落越凶,想要像上辈子那样大吼大叫宣泄自己暴躁崩溃的情绪,却又想到柳焕还在远处守着,用仅存的理智压低了声音,从喉咙里低吼出这句话,神情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   徐子渊最不会面对这样情绪失控的柳韶光,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只觉得柳韶光每一个字都是对他的一场凌迟。   没有什么比爱人的恶语相向更叫人心痛,徐子渊看着柳韶光拼命抗拒自己的模样,只觉心如刀割,同样落下泪来,“阿韶,你明明那么爱我。”   “人都是会变的。”柳韶光抹了抹眼泪,不想在徐子渊面前显得狼狈,上辈子为了他甘愿丢尽脸面,这辈子,柳韶光不想再那么委屈自己了,“徐子渊啊…你要明白,这辈子已经是新的开始,我不可能再嫁给你了。”   徐子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喃喃道:“你是我的妻子,不嫁给我,想要嫁给谁?江永怀吗?那我就再杀他一次!”   “徐子渊!”柳韶光再次给了他一巴掌,怒火冲天,“你我之间的事,为何总要牵扯旁人?你那么介意表哥,莫非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个不检点的人吗?”   “不是的!”徐子渊痛恨自己的嘴笨,一面对柳韶光就失去了理智,“我从未疑心过你。”   “是吗?”柳韶光冷笑,用力擦掉眼角的泪水,看向徐子渊的眼神满是讥讽,“那你为何要杀了表哥?舅舅待我如同亲生,他膝下只有表哥一个儿子,你让我有何颜面去见舅舅一家?”   说完,柳韶光又想起了吴怡,更是冷笑连连,“世子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上辈子表哥早就成亲,有良人相伴,你还时常记恨他。吴怡长住永宁侯府,留成了老姑娘还口口声声不愿嫁人,时不时给你送个茶水糕点做个衣裳鞋子的,存的是什么心思,瞎子都能看出来?怎么,我杀她杀错了?为着她,你便要与我怄气,杀了表哥吗?”   “我从未在意过她。”徐子渊听到吴怡的名字便皱眉,恨不得立即将她扔出永宁侯府,免得她再生事,惹柳韶光不快,“回去后我便让人送她回老家!”   “那与我何干?”柳韶光继续冷笑,“覆水难收,你便是现在娶了她,也同我没有半分关系!”   柳韶光提到吴怡就竖起了满身的利刺,更是讥讽道:“说起来你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上辈子既然那般厌恶我,又何必撑着不纳妾?我看陛下后来赏给你的那几个舞姬就不错,模样标志身段也好,好心替你纳了你还不领情。眼下正好,有大方端庄更适合当永宁侯夫人的吴怡在,想必这辈子的永宁侯夫人必然不会再是个妒妇了!”   徐子渊万万没想到,柳韶光竟然会有一天拼命把他推给别人。上辈子他最后和柳韶光怄气,气的也是柳韶光想替他纳妾之事。两人吵归吵,闹归闹,柳韶光一直像只猛兽一样将他圈在自己的地盘内,容不得旁人觊觎半分。他也很享受柳韶光这种极端的掌控行为,这能让他清晰地感受到柳韶光有多在乎他。   然而,柳韶光最后松口要替他纳妾,大方地将他推给旁人,委实让他动了真怒。   以前柳韶光能为了独占他,不惜同陛下对峙,便是拼上性命也不肯与旁人分享他,京城流言霏霏,柳韶光却都能一笑而过,只道若是能独占郎君,便是坏了名声又如何?   现在呢?柳韶光竟然主动说要他娶别人?   徐子渊在这一刻便明白了,柳韶光是真的,彻彻底底的放下了他。他原本以为能重生一回,是上天垂怜让他弥补遗憾的,却原来,是为了再次尝一遍锥心之痛。   真的会有那么洒脱的人,说放下就真的毫不留恋过去了吗?那些拼了命的想要守护的东西,真的就是一句累了就能完全放下吗?   徐子渊不明白。但他却十分肯定,他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以及未来的生生世世,都想同柳韶光白头偕老。   柳韶光却丝毫不想再和徐子渊有任何牵扯,对徐子渊破碎无措的神情视若无睹,理智逐渐回笼,冷静道:“话已说完,世子请吧。”   说完,柳韶光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徐子渊下意识握住了柳韶光的手腕,低低央求道:“阿韶,别走。”   柳韶光冷着脸回头,“放手!”   徐子渊却越握越紧,柳韶光挣脱不得,脸上怒意更甚,却见徐子渊眼色猩红,一副失去了理智的模样。柳韶光忍不住皱眉,“啪”的一声狠狠拍在徐子渊的手背上,俏脸泛霜,“放手!你弄疼我了!”   徐子渊骤然回神,下意识地松了手,便见柳韶光如霜雪般的皓腕上环了一层刺眼的红,一时间便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才苦笑道:“我好像总是让你受痛。”   柳韶光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前尘已尽,再多纠缠也无用。上辈子我也算不得无辜。这辈子你我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徐子渊失魂落魄地看着柳韶光,瞳孔涣散,低低苦笑一声,“各生欢喜?阿韶,没了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欢喜了。”   柳韶光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过了歇息底里的阶段后,又对徐子渊与上辈子全然不同的变化生出一丝好奇,忍不住问,“上辈子你那么厌恶我,怎么突然就对我情深似海了?”   “我从未厌恶过你!”徐子渊再次强调,认真地盯着柳韶光的眼神,头一回当面向柳韶光承认自己的心意,“便是一开始,你拿粮草换婚事,我也没看轻你。”   “我爱上了一个姑娘,她有着世上最热烈明媚的爱恨,点亮了我灰暗的人生。但我却不敢承认。”   少年人的自尊心就是这么可笑,对待动心不知所措,因为从未触碰过这样炙热的爱意,慌乱之下反而错误地选择用冷言冷语遮掩自己已然动心的事实,又在感受对方赤诚的爱意后发自内心的欢喜,却还要欺骗自己那不过是为人未婚夫的责任。认定自己不配被爱,不敢正视柳韶光的爱意,也不敢承认自己的心动,何其可悲。   在感情里,他就是个懦夫,远不如柳韶光勇敢。   只是这些话,到了如今,徐子渊也不敢再同柳韶光细说,只是再次表明的心迹,“我心悦你,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对你的爱从未停歇。”   柳韶光的眼泪忽然落了下来,强撑着挤出一个笑意,哑着嗓子道:“是吗?看来上辈子,我也不算太狼狈?”   到底还是等到了这句话,虽然太迟,好歹也对上辈子那个为了徐子渊不顾一切的柳韶光有了交代。   最起码,她的付出没有白费,她的爱,也没有被辜负。   到底还是等来了回应。   只是,这辈子的柳韶光,已经不想再爱了。   也,爱不起人了。   徐子渊伸手想要擦擦柳韶光的泪,却被柳韶光躲了过去,更是心痛如绞,哑着嗓子向柳韶光道歉,“上辈子,是我对不住你。”   后宅琐事,婆母刁难,京城的流言蜚语,还有陛下的为难,这些都是柳韶光嫁他后经历过的坎坷,便是徐子渊自认给了柳韶光足够的尊重和保护,现在看来,依旧还是让柳韶光受了不少委屈。   只是,想要放手,太难了,也太痛了。   徐子渊闭了闭眼,不让柳韶光看见自己眼底的疯狂,低声道:“你先回房吧。”   柳韶光点头,转身便走,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徐子渊站在原地,凝望着柳韶光慢慢远去的背影,只觉得一颗心都被人摘下,痛到麻木,仿若自己的人生又只剩下黑白二色。   柳韶光回房后便趴在床上好好哭了一场,似乎要将前世受过的委屈全都哭出来,倔强地咬着牙不发出声音,肩膀微颤,不多时便打湿了半块枕帕。   徐子渊直到看着柳韶光进了房门,才缓缓收回目光,闭了闭眼,忍去喉间的哽意,仿若游魂似的往外而去,碰上还守在花园的柳焕,也是淡淡点头,茫然叫了一声“大哥”,便抬步欲走。   吓得柳焕当即一个激灵,赶紧挺直了身子摆手道:“世子可莫要乱喊人,想来是方才醉酒,一时失言了。”   天老爷,这两人到底谈了些什么,怎么徐子渊出来见了自己就叫大哥?   柳焕恨不得回去立马把柳韶光揪出来审问一番,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偏生徐子渊还在火上浇油,根本不配合柳焕粉饰太平,又恭敬说了一声,“大哥早些歇息。”   柳焕头发都竖起来了,只觉得徐子渊怕是病得不轻,绷着脸道:“柳某人小位卑,当不得世子这一声大哥!”   徐子渊恍若未觉,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句“大哥再会”便飘然而去。   柳焕哪还能睡得着?看着徐子渊离开后,柳焕便匆匆赶到柳韶光房门外啪啪敲门,全然一副不把柳韶光敲醒便不罢休的架势。   柳韶光便是个死人也得被他吵醒了,赶紧起身开门,柳焕正好看到柳韶光还来不及掩饰的红肿的双眼,更是脑子一炸,当即要找徐子渊拼命,“他欺负你了?”   “没有。”柳韶光赶紧摇头,“不过就是解开了一点误会罢了。”   柳焕心道这话拿去骗傻子,傻子都不信。再一看柳韶光红肿的双眼,柳焕更是怒不可遏,“你别怕,若真是他无礼,便是他徐子渊是永宁侯世子有如何?大哥照样替你讨个公道!”   柳韶光立即疯狂摇头,生怕再和徐子渊扯上关系,赶忙否认,指天誓地保证,“大哥你真的误会了,我同徐子渊绝对没有任何越矩之举!”   柳焕心下冷笑,看着柳韶光红肿着双眼还急得跳脚的样子又觉得可怜,缓缓叹了口气,“罢了,你先歇着吧。明天起,你便一直跟着我,不许再同徐子渊有任何来往!”   柳韶光点头如捣蒜,“都听大哥的!”   这般乖巧,倒叫柳焕信了她方才的话。然而想到徐子渊刚才对着他一口一个大哥,柳焕又觉得脑袋涨得疼,恨不得揪着徐子渊的领子让他滚蛋,半晌才气道:“把粮草运到北疆,我们便立即动身回家,日后想来不会再同他有什么瓜葛。”   说完,柳焕又没好气地瞪了柳韶光一眼,“你若是好生待在家里,不往我这跑,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柳韶光低头乖乖挨骂,听了这话抬头对着柳焕讨好一笑,“我这是担心大哥嘛!”   既然徐子渊也重生回来了,那自己还担心个鬼的北疆形势。上辈子徐子渊到北疆时,战事并不乐观,一度打的十分艰难,甚至中了胡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导致城中守卫空虚,差点让胡人破了城。   还是柳韶光鼓动城内百姓齐齐上了城墙一同守城,家家户户都把自己做菜的刀和热油都用上了,还有挑了秽物往下倒的,真是想尽了办法,才艰难地等到了徐子渊率兵回援。   那一仗,永宁侯重伤,接下来的仗全都由徐子渊任主帅。事实证明,这是个十分明智的决定,徐子渊镇定自若,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坑杀数万胡人,终于将它们打怕,仓皇逃窜,不敢再南下。   只可惜永宁侯伤了元气,回京后强撑了一年便去世了。   那时候柳韶光心下还隐隐有些担忧,怕徐子渊以此为借口拖延婚事,而后翻脸不认账。   没想到徐子渊回京复命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请景元帝赐婚。   再之后,钦天监算好良辰吉日,徐子渊挑了个最近的日子,柳韶光便披上红裳,带着长龙般的嫁妆嫁进了永宁侯府,成为永宁侯府的世子夫人。   再然后,永宁侯病逝,徐子渊袭爵,柳韶光顺理成章的成为永宁侯府新任侯夫人。不到一年便从商户女成为一品诰命夫人,便是京中的高门贵女,也要感叹一声,柳韶光真是好命。   柳韶光长长叹了口气,将内心的郁气全都吐了出去。刚知晓徐子渊也重生回来后,柳韶光更多的是愤怒,现在冷静下来,倒是放下心来。   不管她和徐子渊之间有什么爱恨纠葛,徐子渊能重生,北疆的战事,必然又能减少不少伤亡。   于国于家,这都是一桩幸事。   至于柳韶光自己,运粮之后便和徐子渊再无相见之时,实在不必为一个陌生人费神。 第25章 、025   ◎三合一◎   有徐子渊在,朱县令等人和山匪勾结的证据,徐子渊动动嘴皮子便让瑞安找了出来。   并州知府得知此事后一边骂娘一边连夜赶往怀安县,想要赶在徐子渊之前接手此事,免得落个无能的称号,还叫武将往文官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一路上,并州知府盘算得还挺好,永宁侯世子再能耐,也不过是武将出身,没权利插手文官调动。县令勾结山匪,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总归该是交给他这个上峰处置的,永宁侯世子没权利插手。便是二人闹到陛下面前,也是他有理。   既然事情要过他的手,那有些东西就好处置了。   并州知府心里的算盘扒拉得啪啪响,结果一到怀安就被徐子渊打了脸,徐子渊早就把证据都给并州知府搜集好了,顺带还给朱县令等人定了罪,“通敌叛国,其罪当诛!”   并州知府当即一个哆嗦,万万没想到在他治下竟然会出一帮通敌叛国的官员,这可是极大的失察之过啊!   朱县令的为人,并州知府也是有所了解的,听了这话,并州知府连忙向徐子渊解释道:“世子是不是审错了?朱县令等人虽然有点小毛病,但也不至于胆大包天通敌叛国啊!那可是要连累全家掉脑袋的勾当!”   徐子渊神情冷肃,身后的瑞安当即竖着眉毛怒道:“他们走漏了风声给山匪,山匪转头便将消息卖给胡人,从中搅混水,惹得北疆连年不太平。你说这帮狗东西算不算是通敌叛国?”   “这……”并州知府面色迟疑,“不知者不怪,他们若是知晓山匪同胡人有来往,定然不敢做这么大胆的事!”   徐子渊淡淡地看了并州知府一眼,“便是被山匪蒙蔽,也是他们贪心所致,死有余辜。”   “世子说的是。”并州知府被徐子渊那一眼看得额头冒汗,连连附和,心中却叫苦不迭,治下出了这么一桩大案,他今年的考核怕是悬了。   看着徐子渊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并州知府又试探问道:“不知世子抓住的那个山匪头领,可否交由下官一同审问?”   “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先前还对我们世子气呼呼,转头就问我们世子要人,还真不愧是知府大人啊!”瑞安双手抱臂,站在徐子渊身后好一通阴阳怪气,“并州匪患多年,百姓们深受其害。你身为知府,但凡有一丝为百姓解难的心思,今日见了世子,也该谢过世子为你解决这么一桩大难题。真以为我们乐意从北疆赶来并州呢!”   这知府,还不如朱县令呢!好歹人家朱县令头一回见面还给世子跪下道谢。这位知府倒好,眼中的不满以为别人眼瞎呢!   并州知府听得直擦汗,又是一番赔罪,“是下官疏忽了,世子一番好意,确实解了并州的一大困境,下官定然好好上折为世子请功!”   徐子渊微微蹙眉,“不必,你好好依律审理此案便是。”   “是是是,一切都听世子的吩咐。”   徐子渊神色更冷,万般看不上并州知府这般做派,再不多言,抬脚便离开,瑞安紧随其后,在经过并州知府面前时好心提醒了他一句,“山匪头领你就别想了,他牵扯的事情太多,又是块硬骨头。我们要把他带回北疆好好审问。”   “是是是,应该的应该的。这位将军慢走。”   瑞安摇头,抬脚跟上徐子渊,走远了些才道:“那山匪头领嘴硬得很,但依属下之见,他好像也不是胡人安插的探子,多番在暗中搅混水,似乎背后还有人在指使他。”   否则一个山匪头领,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编织出这么大一张的官场人际网,有些消息,根本就不是区区一个怀安县县令能知晓的。   尤其是某些军情,容不得瑞安不怀疑北疆军中出了探子。   但瑞安怎么也想不通,“这帮人既不是胡人探子,又百般在锦朝兴风作浪,到底为的什么?”   两边都不靠,莫不是想要自立门户?哪儿的底气?   徐子渊偏头看了瑞安一眼,又见四下无人,才低声说了一句,“本朝也不过才三代。”   瑞安顿时心下一凛,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微微躬身道:“属下明白。”   山匪之事解决,徐子渊也没继续留在怀安县处置朱县令等人。毕竟并州知府都到了,徐子渊也没兴趣越界来处置这些事情,反正证据都摆在并州知府面前,他可万万不敢装瞎。现在秉公处理,也不过是官员考核时得个中下等或者下等的评定,若是敢动什么歪心思,徐子渊一本奏折上去,他得滚回老家去种地。   柳韶光这几天被柳焕盯得紧,几乎寸步不离她身边,说什么都要杜绝徐子渊再找时机来见柳韶光。更是为此跑去找徐子渊商议,“既然世子已经率兵抵达,有北疆军护送,一路上定然不会再出任何意外。粮草便交由世子运回北疆吧。我出门多日,家人也该担心了,便就此别过吧。”   徐子渊没想到柳焕会来找他辞行,抿了抿唇才道:“一百万石粮草不是小数目,我带的人手不够。”   “并州离北疆不过只隔了一个胶州,一路也没什么险峻之处。若是世子还觉得人手不够,我便将镖局的镖师和运粮队都留下,护着粮草到了北疆才让他们返程。世子放心,银子都是提前给足了的,剩下的一半,柳家也不会少了他们的。”   徐子渊心知柳焕这是被上次的事吓着了,想着自己这位大舅子的性子,徐子渊努力想办法留住柳焕,“北疆也有不少特产,商队来北疆一趟不易,柳家此番捐粮,想来也伤了点元气,不若到了北疆后再带些东西回去,做成一笔大买卖,倒也能回点银子。”   两辈子加起来,徐子渊都没一次对着柳焕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柳焕见徐子渊急着留他连话都多了不少,心里更是一个咯噔,连忙道:“不妨事,柳家既然愿意捐这些东西,也没想着邀功,有了世子那等举荐信便感激不尽了。至于买卖,商户人家走南闯北,哪里不能做买卖?只是买卖再要紧,也比不过家人!”   柳焕说着,心下还生出些许怒意,他是爱财不假,但他更心疼妹妹!徐子渊出身尊贵模样俊美是大半京中闺秀的如意郎君又怎么样?他妹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辛辛苦苦挣钱,不就是为了给妹妹撑腰护着妹妹吗?   徐子渊无奈,明白自己又说错话了。柳焕和柳璋对柳韶光确实是疼惜万分,尤其是在京城为官的柳璋,得了空就往永宁侯府跑,要不是怕住进永宁侯府叫旁人看轻了柳韶光,柳璋真能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搬进离柳韶光最近的院子住着去。   朝中也不是没有说酸话的,尤其是文官那边,没少暗讽柳璋攀附权贵没有文人清正孤高的气节。柳璋却都不以为意,旁人的风言风语干他什么事,要是傻不拉几地为着体现自己的风骨而疏远了自己的亲姐姐,他这书就真的读进狗肚子里了。   柳焕更是大手笔,每年年节往永宁侯府送的厚礼,千百年的簪缨世家见了都眼馋。   当然,柳韶光也不是个只会享受不知付出的,给的回礼也都是有分量又有面子的,更有许多御赐之物,叫柳家在江南地位绝不输官宦人家。   便是知府见了柳焕,也要客气两分。   徐子渊当然知晓柳家兄妹感情深厚,上辈子还为着柳韶光对柳璋过多的关怀暗暗生闷气,现在看着柳焕为了柳韶光不惜得罪自己,气恼之余也觉得欣慰。柳韶光对家人的一片亲情,从未被辜负过。   这种兄弟姐妹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亲情,徐子渊从未感受过。回想起来的,也不过是早夭的兄长对他的厌恶和毫不掩饰的恶意,还有便是母亲崩溃的哭喊和那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见柳焕面色冷肃,毫不畏惧地看着自己,徐子渊忽而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笑容,轻声道:“柳大哥在担心什么,我都知道。你放心,这一路,我不会再有任何逾矩之举。商队行商不易,你也不必为此负气回府。”   见柳焕还是不为所动,徐子渊心下一转,张嘴又道:“请封皇商之事,我上表和我父亲上表,分量可大不相同。”   “另外,你们匆匆回江南,没了镖师护送,一路上到底不太放心。你走南闯北惯了,旁人也受不住。”   一番软硬兼施,柳焕的眼神终于有了片刻迟疑,见徐子渊一脸诚恳,柳焕踟蹰良久,最终缓缓点头道:“那便依世子所言。”   徐子渊眼中泛出一丝笑意,彬彬有礼地送柳焕出门。   柳韶光得知他们的对话,面上淡定自若,心下却破口大骂:徐子渊这话这是在糊弄谁呢?还他上表和永宁侯上表分量不一样。这话倒是不假,但在景元帝心里,徐子渊的分量可比永宁侯要重一些。心腹重臣,和先帝留下的老将,远近亲疏还用说吗?   也就是欺负柳焕不知道内情罢了。   柳韶光真是气笑了,没想到徐子渊那个沉默寡言的性子,竟然还有扯谎糊弄人的一天。   不过,柳韶光也不想柳焕现在就打道回府。一是柳家这次确实伤了点元气,能多回点本就回点,苍蝇腿儿也是肉,积少成多,家产都是这么攒下来的;二嘛,北疆军的人情,只去粮草和亲自运粮到前线,将士们受的恩惠可不一样。   上辈子正是因为这点,柳焕和将士们来往的都不错,喝了几回酒,感情便上去了,日后柳家商号来北疆做买卖,从未碰到过任何麻烦。   双方达成默契,柳韶光乖乖地跟在柳焕身后,徐子渊也恢复正常,再没有那晚的失态之举,除了偶尔看向柳韶光的目光外,连话都不曾对柳韶光说一句。   柳焕勉强放下一半的心,暗暗决定,到了北疆后,将粮草交由永宁侯便尽快返程。   这么多兵士护送,路上再也没有不长眼的东西作乱,北疆军和刘指挥使领着的军队不同,刚刚在战场拼杀过几次,浑身的铠甲都透着血意,警惕之下看向人的目光都令人胆寒。   有这等宛若狼群般的士兵在,便是猛兽都觉得危险。   柳韶光小心地保持着男子装扮,不再冒头。反正徐子渊也是重生回来的,北疆战况,他比谁都了解,也用不着柳韶光再操心。   话说开了还有这点好处,原本柳韶光还想着提醒一下徐子渊要小心胡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免得中了敌人的埋伏,永宁侯还身受重伤,不久后就撒手人寰。   现在看来,都不用头疼该怎么和徐子渊说,他自己应该早就做好了打算。即便永宁侯对他不甚亲厚,那也是他亲爹。   这一路上,再也没有其他波折。让柳韶光好奇的,便是那位山匪头领。   上辈子他确实出现在了江永怀身边,到底是左都御史有问题,还是江永怀有问题呢?   亦或者,二者都有?   柳韶光一时间也无法判定,只觉得前世某些事仿佛笼罩在烟雾之中,看不明白,如今冷静下来想想,有些事情怕也不是自己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   只不过瑞安将山匪头领看得严实,柳韶光也不好去打听消息。   瑞安自然是知晓柳韶光的身份的,也很是清楚徐子渊的心思,待柳韶光分外恭敬,见面都微微低头,全然没有在旁人面前的傲气。其他人看在眼里,同样对柳韶光尊敬几分。   偏生柳韶光早就习惯了瑞安对她这般恭敬的态度,并没有发现这其中的不妥之处。柳焕倒是看得明白,却不想在柳韶光面前点破此事,免得柳韶光反倒又想起徐子渊的好来。   柳焕也只能暗暗咬牙,对徐子渊这种偷偷摸摸的小心思很是唾弃。   到了北疆,永宁侯竟亲自领兵前来接运粮草,见了柳焕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豪爽笑道:“好小子!都是我锦朝的大好儿郎!”   柳焕一个不察,险些被永宁侯一巴掌拍在地上,后退了一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惹得永宁侯哈哈大笑,“身板还得练!”   柳焕无奈苦笑,抱拳道:“柳某是生意人,自然比不得将士们勇猛。”   “那都能练!”永宁侯大手一挥,“你走南闯北做买卖也得有个好身板,正巧这些日子休战,可以让将士们陪你在演武场上练练。”   柳焕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轻咳好几声才推辞道:“多谢侯爷好意,不过将士们久经沙场,疲惫不堪,应该好生休息准备来日再战,便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永宁侯又是一笑,抬手示意众人将粮草运进仓库,自己上前开了一袋粮,见里面都是白花花的精米,神情更加满意,看向柳焕的目光又亲近了几分,“你们倒是个实诚的。”   柳焕自然不会放过这等拉好感的机会,当即抱拳,严肃说道:“将士们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柳家虽是商户,也敬重迎敌的英雄。既然捐粮,定然也要给将士们最好的精米,吃饱了饭才有力气打胡狗!过几天还有五千头羊会到北疆,并三千匹骏马,全都交由侯爷,就当是提前为大家庆功了!”   众人听了,顿时高声叫好,喜气洋洋地将柳焕等人迎进了城。   柳韶光对凉城并不陌生,上辈子她还亲自登上城墙迎敌,同百姓将士共进退。现在故地重游,见了熟悉的场景,难免觉得亲切。   凉城民风彪悍,不比江南秀丽精致,街上来来往往的大多是身高八尺的大汉,便是妇女,身量也比江南女子高挑些,五官更为深邃,爽朗大方,见人便是三分笑,爽朗又耿直。更有孩童爬上爬下跑来跑去到处玩闹,摔了一跤也不哭,起身拍拍灰又同伙伴们玩在一处。有打架的,大人也是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看热闹,有那童心未泯的,还乐呵呵在一旁鼓掌叫好,时不时指点一番,“狗剩去挠他痒痒。”   “哎呀猫蛋你倒是躲呀!傻乎乎挨揍怎么行呢?”   ……   除此之外,还有四下热闹的叫卖声,吆喝不断,很是热闹。   便是见了这么多的士兵,百姓们也见怪不怪了,凉城驻军多,城外就是北疆军大营,城内每天都有士兵来来回回巡逻,百姓们早就习惯了,也不好奇。便是有认出永宁侯的,也不发怵,乐呵呵地同经过的士兵打探消息,“这是来了什么大人物,侯爷亲自去迎人?”   那士兵也不恼,同样高高兴兴地回道:“那是给军队的粮草到了。”   有吃的谁不高兴呢?这位士兵近来也只是勉强吃饱,想着粮草补给已经到了,更是安心,便是再去上战场也有了几分豪情。   其他人这才明白,原来是运粮的队伍到了,怪不得永宁侯亲自去迎。   再一看,嗨呀,除了穿着铠甲的士兵外,还有穿着寻常衣裳的普通人呢。瞧着秀秀气气的,不像武将,倒像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难为他们能吃这样的苦,一路送粮到北疆。   然后一打听,嚯哟,了不得,这是柳家商号的少当家和他族弟,现在到的粮草,全都是柳家捐的,整整一百万石呢!   顿时,凉城百姓看向柳焕和柳韶光的目光简直就跟看亲人似的:柳家商号,义商啊!当家的都是大好人!   凉城内也有柳家商号的分号,顿时与有荣焉,拍着胸脯骄傲道:“那是,我们柳家商号,本本分分做买卖,最是踏实不过的!当家的待我们这些管事伙计也好,有良心!不然你们看看,天底下的富商那么多,怎么就我们柳家商号捐了粮草呢?”   百姓们一听,是这个理儿,当即拍板道:“柳家商号是厚道的生意人,以后咱们有什么东西要买要卖的,都先紧着你们商号。”   “那敢情好,我就先谢过各位父老乡亲啦!”   柳焕听着两边隐隐传来的夸赞声,心中同样豪气万千,虽然出了那么多银子很是叫人心痛,但见了凉城百姓对柳家商号的善意,柳焕又觉得那银子花得也算值当。   就当是行善积德,为柳家后人积福了。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焉知日后柳家人不会有陷入困境的时候呢?   柳韶光更是眉开眼笑,见人群里有帮小孩子大胆又好奇地盯着她,柳韶光还乐呵呵地对着他们招了招手,那几个小孩脸一红,躲在父母身后,过了一会儿又探出个脑袋继续看着柳韶光。   柳韶光一时间想到了徐长洲,目光便是一暗。   若说这辈子真的要对不住谁,柳韶光也只对不住徐长洲了。她不嫁徐子渊,徐长洲连来到这世上的机会都不会再有。念及上辈子徐长洲的种种贴心,柳韶光顿时心下剧痛,眼角慢慢泛上红色。   徐子渊默默走在柳韶光身边,见她这般神情,眼神亦是一动。长洲……他和柳韶光唯一的儿子,那个孩子身上流着他和柳韶光的血脉,承袭了他们两人的优点,性格模样,都是最为讨人喜欢的样子。便是最不喜欢永宁侯府的人,也很难对徐长洲生出恶感。   那是上苍赐给徐子渊和柳韶光最好的礼物。   柳韶光心下戚戚,冷不丁偏头看到了徐子渊,登时迁怒,“你怎么在这?”   徐子渊往永宁侯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道:“父亲不会想看到我。”   “卖惨也没用。侯爷对你可比…夫人对你好多了。”   “他现在估计更喜欢大哥。”   “那当然,我大哥二弟性子都好,谁会不喜欢他?好在长洲随了舅舅,多讨人喜欢!”   徐子渊眼中便露出了笑意,两人压低了声音你一言我一语,边走边聊,自有一番默契,周身氛围格外和谐,仿佛旁人都插不进去一般。   正和永宁侯说着话的柳焕冷不丁见到这个场景,当即眼角一抽,恨不得现在就跑过去提着徐子渊的衣领叫他滚蛋。奈何人家的亲爹还在这里,柳焕也只能忍了这口气,笑着再同永宁侯客套了几句,而后对着柳韶光一招手,向永宁侯说道:“这是我族弟,听闻我路上被牵连进了命案,便匆匆赶来找我。”   当下便有副将小声将柳焕和范家的纠葛简单同永宁侯说了。永宁侯当即大怒,“区区一个同知,竟敢对粮草下手,反了天了!”   搁平常,永宁侯也不会插手这样的小事,但是范同知明明知道柳焕运粮去北疆,还敢提什么要将柳焕捉拿归案严刑拷打,那就是在打北疆的脸。不让范同知感受一下北疆军的怒火,其他人怕是都能拿北疆军当软柿子捏一捏了!   永宁侯暗暗记了范同知一笔,决定回去后立马写奏折给景元帝告状,参范原有不臣之心,否则,前线战事吃紧,你在后方动粮草是想干什么?   不仅如此,永宁侯甚至还开始挑徐子渊的刺,“你不是去了江南,竟然还留了这么个祸害?”   柳韶光同情地看了徐子渊一眼,见徐子渊挨训,又觉得可乐,笑眯眯地等着看他如何辩解。   徐子渊却是沉默低头,低低说了一声,“是我疏忽了。”   反倒是柳焕觉得徐子渊颇为无辜,笑着打了个圆场,“世子待柳家很是关心。否则的话,族弟也无法说动何总督出兵护送我们前往北疆。”   “何敬?”永宁侯一挑眉,深深看了徐子渊一眼,而后对着柳焕笑道,“你们运粮来北疆,本就该让朝廷出兵护送。”   “商队都有现成的伙计,再请了些经验丰富的镖师,倒也妥当。若不是因我之故连累了大家,也不必惊动军队。”   “这有什么?你给我们送粮草,我们要是不好好护着你们,到时候将士们都得喝西北风!”   说着,永宁侯又抬手想拍拍柳韶光的肩,嘴上也夸了句,“好小子!”   结果手抬到半空中却被徐子渊拦了下来,永宁侯当即皱眉,便听得徐子渊解释道:“她身子弱,当不得您这一掌。”   柳焕想到自己肩上承受的分量,赶紧点头笑道:“世子说的对,族弟体弱,委实受不住侯爷这一掌。”   永宁侯万分稀奇地看着徐子渊,又上下打量了柳韶光许久,这才乐道:“你竟然也会关心人了?倒是难得。”   徐子渊垂眸不语,柳韶光轻咳一声,心下略觉尴尬。柳焕最不乐意让旁人将柳韶光和徐子渊联系在一块儿,轻飘飘地转开了话题,“不知宜州那边的路可否有胡人作乱?西北分号接了消息,从那边赶着羊群骏马过来,必须要经过宜州。若是遇袭,怕是保不住那么多的马和羊。”   永宁侯的注意力果然被这事拉走,不再打量柳韶光,思索了片刻才道:“那边虽然较为太平,但这么多的羊和马,未免太过显眼。若是胡人得了消息,难免会生出歪心思。这样吧,我这就派兵前去接应,让他们太太平平到凉城!”   “如此便多谢侯爷了。”   永宁侯又是一抬手,一副小事一桩不必在意的模样。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将军府,府内早就备好了酒水点心,永宁侯一声令下,厨房便开始上菜。大盘大盘的羊肉,整鸡整鸭全都端了上来,香飘十里,闻着就让人垂涎欲滴。呈酒用的也是比人脸还大的海碗,这一碗酒下去,酒量小的当即就得醉昏过去。   柳韶光自然是没那个酒量,柳焕只是推脱她身体弱,喝不得酒,自己则先满上一大碗,仰头干了,全当赔罪。   永宁侯等人登时觉得柳焕是个爽快人,同样拿过碗,一口气便将一碗酒全都喝了下去。   一碗酒下肚,席上的气氛便热闹了起来,众人都是在军营里抢惯了东西的,现在吃起饭来同样不收敛,一时间筷子如飞,你喝酒我吃肉,再说笑几句,好生惬意。   柳焕眼疾手快给柳韶光呈了碗红枣山参炖鸡汤,再一抬头,桌上的菜登时少了三分之一,心中也是一惊,继续给柳韶光抢了点菜。   徐子渊见状,叫来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而后静静坐在永宁侯身边默默用膳。   永宁侯偏头看了徐子渊一眼,目光又在柳韶光身上打了个转,仔细瞧了瞧柳韶光的耳垂和领口,又慢慢收回目光,含笑看着底下的将士抢成一片。   柳韶光慢慢喝完了那碗山参野鸡汤,柳焕喝的比吃的多,酒足饭饱后,众人都有些懒散,永宁侯这才对柳焕和柳韶光道:“我已经让人安排了院子,你们兄弟二人便在府内小住几天吧。”   柳焕下意识拒绝,“不好打扰侯爷,柳家商号在凉城也有分号,我们兄弟自有落脚的去处。”   “嗐,其他地方哪有将军府安稳,兵士们轮流守夜,你们也歇得安稳。”   柳焕看了一眼柳韶光,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徐子渊,思来想去还是想要拒绝,奈何永宁侯已经拍板,“就这么说定了!来人,带贵客去院子里歇着。若有怠慢,便打上一百军棍!”   柳焕还没来得及再说些拒绝的话,两边的护卫已经上前,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二人跟着他们走。   柳韶光面露迟疑,永宁侯见状,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千里迢迢过来送粮,若是在凉城出了什么差错,本侯便无颜见天下人了。”   柳焕闻得此言,便知永宁侯主意已定,不能更改,当即抱拳笑道:“那便叨扰侯爷了。”   “这算什么叨扰?”永宁侯满意点头,又仔细交代柳焕,“若是想出门逛逛,我不在府里头,便和管家说,叫管家安排护卫陪你们一道出门。等你们办完了事,准备回江南,我也安排好一队精兵护送你们回去。”   这安排,已经是十分贴心了。   柳焕再三谢过永宁侯,暗暗给了柳韶光一个眼色,示意她跟着自己一同去院子里。   柳韶光对将军府并不陌生,上辈子一到北疆,她也是跟着徐子渊住在将军府的。   后来永宁侯和徐子渊都率兵出战,柳韶光依旧住在将军府,算是将军府的半个主子。   让柳韶光感到意外的是,永宁侯为她安排的院子,还是上辈子她住的偏院。   那个院子,算是整个将军府客院中最大的一个,照理来说,都是用来招待贵客所用。   柳焕则被安排在她隔壁,虽然两处院落差别不大,一般人也感受不到二者的区别。但曾经掌管过将军府一段时间内宅琐事的柳韶光明显知晓这两者的区别,一时间不由疑惑:这住处的安排,到底是谁的意思?   以永宁侯对徐子渊的冷淡来看,不可能会让徐子渊做主将军府中的事情。更何况徐子渊也是同他们一起从并州来到北疆,也没那个空闲去安排这些事。   那就只能是永宁侯的意思了?   柳韶光眉头一蹙,颇为不解,莫不是永宁侯看出了什么?   柳焕不知各种内情,对永宁侯这样的安排很是满意,笑着同柳韶光道:“将军府果真不小,我还以为侯爷会把我们安排在一个院子。”   虽是兄妹,年纪大了住在一个院子里,传出去也难免惹人闲话。   柳韶光则笑着打趣柳焕道:“如此不正好合了大哥的心意,免得大哥见了我就头疼。”   柳焕没好气地瞪了柳韶光一眼,心说你干的那些破事能不叫我头疼么?   兄妹二人正斗着嘴,便有婢女提着食盒而来,笑着对柳韶光二人行了一礼,恭声道:“世子说二位贵客席上没用多少饭食,特地嘱咐我等送了些糕点过来。”   柳焕心中冷哼一声,打开食盒一看,燕窝粥、藕粉糕、千叶酥,全都是柳韶光爱吃的。   见了这些东西,柳焕顿时似笑非笑地看着柳韶光,彬彬有礼地让婢女退下后,便好以整暇地等着柳韶光的解释。   柳韶光头大如斗,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看着柳焕这般表情,莫名觉得心虚,半晌才挤出一句,“若我说不知情,大哥信吗?”   “你觉得呢?”   柳焕真是奇了怪了,徐子渊在江南也不过停留了不到半个月的功夫,更多的时候更是同沈知府他们待在一处,来柳府也就那么一两次,怎么就对柳韶光这般念念不忘了?   竟还对柳韶光的喜好掌握得如此清楚,若不是柳韶光主动说出去的,那到底是柳家哪些人吃里扒外?   柳韶光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拿了块千叶酥递给柳焕,干巴巴道:“大哥你要不要尝尝,将军府的点心味道还是不错的。”   “你又知道了?”   “咳,永宁侯位高权重,总不至于找不到个好厨子吧?”   柳焕看着柳韶光心虚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接过柳韶光递来的千叶酥不再说话。   殊不知柳韶光心中也将徐子渊骂了个狗血淋头:做什么多管闲事!连累她挨了大哥好一通训!   作者有话说:   大家元旦快乐呀!一大早爬起来码字,今天终于早点更新啦,给自己鼓掌。   祝小可爱们在新的一年里暴富暴美,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第26章 、026   ◎做买卖◎   第二天,徐子渊一大早就守在柳韶光院子外,结果还没见到柳韶光,就先看到柳焕似笑非笑的脸。   “世子莫不是忘记曾经答应过我什么?”   徐子渊理亏,却还是勇敢地看向柳焕,眼中满是固执,分毫不让。   柳焕顿时头疼,恨不得当场天降大雷劈晕这玩意儿得了。一天天的办的都叫什么事!   柳韶光出门时,看到的就是柳焕和徐子渊两两相望的场景,一时也有些犯糊涂,“大清早的干嘛呢?”   碰到柳韶光的事儿,徐子渊的反应比柳焕快多了,当即无视柳焕杀人的眼神,对着柳韶光点头道:“府中素来是卯时末用早膳,你一路运粮辛苦,多休息一个时辰也无妨。我让人将膳食热着,等你收拾好了再送过来便是。”   柳焕听着猛咳几声,面色不善地瞪着徐子渊,拳头握得咔咔响,皮笑肉不笑道:“世子客气了,不过我们来府上做客,不好失了礼数,先去向侯爷请安才是。”   徐子渊的眼神还是落在柳韶光身上,看得柳韶光眼角直抽搐,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上辈子柳韶光要是能徐子渊这样一句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贴心话,想必能兴奋许久将所有的不愉快全都忘光光,继续不顾一切燃烧自己温暖徐子渊。   这辈子嘛……柳韶光非但不感动,还觉得肉麻。   见徐子渊还在等着自己回话,柳韶光心下一哂,白了他一眼,又巴巴看向柳焕,十分响亮地表忠心,“我都听大哥的!”   柳焕的嘴角便漾出满意的笑容。徐子渊眼神一暗,心中虽然失落,却也知道这是自己该受的。又不由回想起上辈子柳韶光也是这么巴巴地奉上她的一片心意给自己,自己却从未给出过回应。   这样一想,徐子渊心中顿时生出细细密密的疼痛来。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上辈子那个为爱能够付出一切的柳韶光。   想来这世上真的有因果循环。上辈子他欠柳韶光的,这辈子都该一一还上。   不过是心意被拒绝罢了,上辈子柳韶光经历这样事多了去了。徐子渊只是稍微一回想都觉得自己现在吃的挂落还不够。   上辈子那么多失落伤心,都该叫柳韶光在他身上一一找补回来。   只要,柳韶光还愿意在他身上花费时间。   爱和恨都是最极致的情感,对于徐子渊来说,柳韶光和他互相亏欠远比他们二人相互释然而后相忘于江湖来得更好,他怎么舍得柳韶光彻底放下他忘记他?   柳韶光只觉得徐子渊的眼神很是莫名其妙,那天晚上说开后,柳韶光是真的放下了。现在看徐子渊,不过是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回去后,两人这辈子应该不会再有相见之时。   抛开过往种种情感纠葛来看,徐子渊是个好将军,好臣子,却不是柳韶光的良人。其实上辈子徐子渊做的已经比一般男子要好许多:给足了柳韶光正妻的体面,还不纳妾,后宅虽然有吴氏搅风搅雨,但没被婆母磋磨过的新媳妇少之又少,倒也不能全怪徐子渊。   冷静看来,上辈子她要是不强求徐子渊的爱,放过自己,其实也不错。   柳韶光摇摇头,将上辈子的事情全都扔出脑海,不再给徐子渊一个眼神,笑眯眯地跟在柳焕身后去给永宁侯请安。   府上的一应事务哪里能瞒得过永宁侯的眼睛?他对徐子渊再冷淡,徐子渊也是他的独子,见一贯冷漠待人的徐子渊突然有了上心的人,永宁侯怎么可能不多关注柳韶光一二?   这一关注,就听到了徐子渊一大早便守在柳韶光院门外的消息。永宁侯都给气笑了,心道这儿子可真是白养了,往常来我这儿请安都没见他这么殷勤过。   不过永宁侯粗中有细,几经思量,并未表露对徐子渊的不满,反而问暂时掌管内宅琐事的秦嬷嬷,“那位柳二公子,你可瞧仔细了?”   “回禀侯爷,老奴先前在宫内选了那么多年的秀女,绝不会看走眼。那位柳二公子,分明是个美娇娘。”   永宁侯当即拍桌大乐,“我就说那小子怎么突然跟见了骨头的狗似的盯着人家瞧,原来是开窍了!”   秦嬷嬷听着这话直叹气,哪有当爹的这么形容儿子的?怨不得世子对侯爷不亲近。   秦嬷嬷也是府上的老奴了,原本出了宫后便来北疆寻自己的兄长,谁知她那兄长是个丧了良心的,把她这些年在宫里攒的贴身银子全都骗走后,立即翻脸将她赶了出来。好在永宁侯府的管家同她有旧,帮她在将军府寻了个差事。自此,秦嬷嬷便待永宁侯一家忠心耿耿,自然不愿意见到永宁侯父子感情淡漠。   想着柳韶光的出身到底是低了些,秦嬷嬷又有些担忧永宁侯会因此大怒,导致父子间本就所剩无几的父子亲情彻底消散。   这么想着,秦嬷嬷便试探着问永宁侯,“那位柳姑娘瞧着倒是个爽利的性子,能够一句运粮北上,也能算是个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   永宁侯对柳韶光倒没什么意见,又因为柳焕昨日的表现,对柳焕印象十分好,对柳韶光的印象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别的不说,仓库里那一百万石粮草已经足够体现柳家对北疆军的帮助了。   不过,徐子渊若是想娶柳韶光嘛……   永宁侯想了想京城侯府里住着的姑侄二人,顿时有了几分看好戏的心思,“随他去吧,当时候若是护不住人,也该他受这一劫。”   秦嬷嬷神情一松,当即笑道:“世子若是知道侯爷这般关心他,定然十分欢喜。”   “他都那么大了,老子关心他个屁!”永宁侯不甚文雅地爆了个粗口,“有关心他的功夫,我还不如仔细琢磨琢磨怎么把那帮狗日的胡人给赶出去!”   秦嬷嬷听着永宁侯话里话外都透着任由徐子渊心意的意思,更是心下一松,笑着道:“战场的事,老奴也不懂,只能尽心尽力为侯爷办好府里的差事。”   “这些年你一直做的很好。”永宁侯点点头,挥手示意秦嬷嬷退下,“柳家那姑娘的事儿,你可别多嘴说了出去。”   “老奴省得。”   “不是说他们要来给我请安?算算脚程,现在也该快到了吧?”   永宁侯垂眼算了算时辰,见秦嬷嬷已经走远了,这才小声嘀咕了一句,“兔崽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成了柳家人呢!”   秦嬷嬷乐呵呵地出了门,正巧碰上前来给永宁侯问安的柳韶光一行人,笑眯眯地同三人行了个礼,眼神在柳韶光身上一掠而过,转而看向徐子渊,眼中满是笑意。   徐子渊顿时了然,冷漠的眉眼中也有了淡淡的暖意。   等到柳韶光他们来到正厅后,对上的就是永宁侯冷怒的面色。   柳焕下意识地挡在了柳韶光面前,恍若未觉永宁侯的怒意,彬彬有礼地向永宁侯问安,“多谢侯爷款待,安排的院子很是舒适,我们兄弟不胜感激。”   永宁侯的眼神在柳韶光的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意味不明地说道:“你们兄弟的感情倒好。”   “血脉亲情,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哪能感情不好?”   这话同时戳了永宁侯和徐子渊的心窝子。永宁侯淡淡扫了徐子渊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柳焕,“你今日可要出门逛逛?我安排护卫陪你们出门。过几天,等宜州那边战马和羊群送来了,你若是有意,便去军营看看吧。”   柳焕当即眼神一亮,“我也能进军营吗?”   “原本是不可以的,但你们柳家此番功劳巨大,为此破例一回也未尝不可。”   永宁侯的视线扫过柳焕身后的柳韶光时,喉间顿了顿,而后才道:“柳二公子也一同来吧。”   柳焕却有些迟疑,柳韶光到底是女子之身,若是日后身份暴露,有人拿她进军营说事,难免会影响她的名声。   柳韶光却没觉得有什么干系,上辈子她也是进过军营的,还和将士们一起烤全羊,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全羊宴。   只当提前为他们庆功。   回想起那时豪气冲云霄的快乐,柳韶光的心中也多了几分期待,当即抱拳应道:“多谢侯爷!”   永宁侯的眼中有了些许笑意,意有所指,“你倒是胆大。”   柳韶光笑弯了眼,落落大方回道:“胆子不大,也不敢一路来北疆不是?”   永宁侯顿时哈哈大笑,又看了徐子渊一眼,忽的收了笑,淡淡吩咐徐子渊,“柳家兄弟可是贵客,你既得空,便亲自陪着他们逛逛凉城吧。”   “不敢劳烦世子!”   柳焕推脱的话还没说完,永宁侯已经大手一挥定下此事,柳焕都没有反对的机会,直到徐子渊陪着他们出了将军府,柳焕的神情还有些茫然,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再一看紧跟在柳韶光身边的徐子渊,柳焕就更糟心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道:“先去商号吧。”   柳家商号在凉城的铺面也不小,算得上是凉城中数得着的铺面。位置不错,卖的东西也挺多,全都收的是凉城这边常见,其他阔绰地方却稀缺的物件儿。便是兽皮,都收了厚厚一叠,一张皮子转手最少就是十倍之利。还有当地特色的首饰,也是年轻姑娘们的心头好,最难得的便是各种香草胭脂原料。   凉城境内有片山,生长着做胭脂水粉和香料的各种香料。从这边做的香料,转手进了京城和江南这些富庶之地,甚至能有百倍之利。   也正是因为如此,凉城境内的商号并不少。柳家虽然号称江南第一富商,家中豪富不假,但放眼整个锦朝,徽商闽商哪些不是富可敌国,都来抢凉城这块肥肉,柳家其实也没占有太多优势。   当然,捐粮草之事后,想必这种局面必然会发生改变。便是现在,永宁侯还没插手,柳家商号里头的客人也明显比其他铺面里头的多。   那都是昨天得知了柳家商号给北疆捐了粮的百姓,自发前来商号做买卖。有买东西的,也有拿着自己珍藏许久的好料子过来卖的。热闹得很,柳韶光三人站在门口那一会儿,还险些被挤着。   还是店里的伙计眼尖,见了柳焕,当即瞪大了眼睛,乐呵呵地迎了上来,殷勤笑道:“少当家来了?您瞧瞧,昨儿个大伙儿听说了咱们柳家商号捐粮之事,都争着赶着来咱们商号做买卖呢!”   柳焕心下亦是一暖,面上瞬间露出了真挚的笑容,对着店铺内的凉城百姓抱拳,朗声道:“柳某谢过诸位父老乡亲的关照。今日来店铺做买卖的,咱们柳家商号都让三成利!”   “少东家大气!”店铺内顿时一片夸赞之声,也有人担心,“少东家,可不能这么做买卖,你们柳家商号才捐了粮,再给我们让这么多利,可就没什么赚头了,怕是还要折了本钱哟!”   柳焕爽朗地一挥手,“也就今天一天让利,柳某还是头一回来北疆,就当是同诸位父老乡亲交个朋友!”   “少东家是个爽快人!”   柳焕这话果然对了生性爽直的凉城人的性子,当即就有身量强壮的汉子拍着胸脯道:“少东家这个朋友我认了!既然是朋友,就没有占便宜的道理,掌柜的,我买的这些货,该是什么价钱,就算多少价钱!”   “对对对!省这么几个铜板也发不了什么财,咱们也不占少东家这个便宜!”   饶是柳焕口才过人,也架不住这么多齐上阵,声音一时间竟也被周围此起彼伏的豪爽嗓子盖过,满腹口才无用武之地,只能给掌柜的使了个眼色,来了个买东西送好搭头的买卖。   众人见状,更觉柳焕心实,花银子也花得乐呵呵的。出了门还呼朋唤友,好好为柳家商号宣传了一番。便是那些不关心时事的人,听了柳家商号买东西送大礼的行为,都纷纷跑回家拿银子,盘算着自己家该添些什么,赶紧往柳家商号跑,生怕错过了这笔划算的买卖。   经此一事,柳焕也在凉城打出了名声。大半凉城的百姓都知晓柳家商号的少东家到了凉城,不但给北疆运来了一百万石粮草,还给大伙儿带来了不少实惠,是个爽快人。   柳韶光听着百姓们对柳焕发自内心的夸赞,高兴得眯起双眼,像是骄傲的小孔雀似的抬了抬下巴,满是自豪地看着柳焕,大哥就是厉害!   徐子渊默默地看着一切,暗暗向柳焕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有的人天生就讨人喜欢,走到哪儿都能迅速和旁人打成一片。柳家兄弟更是其中翘楚。便是娇惯些的柳韶光,也同样有这份本事。上辈子,京城那些命妇闺秀们,便是心中时不时酸一酸柳韶光,也得承认柳韶光除了出身差些,模样性情无一不好。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命妇也乐意同柳韶光来往。   不然的话,即便永宁侯府再位高权重,徐子渊还能一个个找那些不理会柳韶光的命妇们的麻烦不成?那怕是大半个朝堂的臣子都是徐子渊的报复对象了。   上辈子柳韶光的人际往来如此宽阔,除了徐子渊深受景元帝重用的原因之外,也与柳韶光这份柳家人共有的天生好人缘有关。   见店铺内的客人越来越多,柳焕毫无少东家的架子,亲自当起了伙计,乐呵呵地招待起客人来。别看柳焕是头一回来凉城的铺面,但对店铺里的东西却毫不陌生,张嘴就能说出来这东西的门道和价钱,“这是江州来的织锦,前朝有位贵妃便特别喜欢这织锦,为此,内务府每个月都从江州进大量的织锦,给那位贵妃做衣裳做帕子,不高兴了还撕着帕子玩,就爱听这裂帛的声音。后来前朝亡了,本朝太祖不喜欢这亡国的织锦,内务府也没再进织锦回宫。眼下织锦的价格比前朝降了不少,更是成了寻常百姓也能用上的好料子。这可是宫里头娘娘都喜欢的料子,买回去多有面子!”   这嘴皮子利索的,竟比跑堂的伙计还好上三分。商号管事暗暗点头,又听柳焕道:“这织锦,前朝可是号称一两黄金一匹锦。眼下可是亏了血本,一匹锦也就二两银子。要不怎么说咱们锦朝的老百姓幸福呢,前朝卖得那么贵的东西,现在大伙儿都能用得起了!”   二两银子并不少,差不多是一家人一年的嚼用。但被柳焕这么一说,所有人心里都莫名生出一种买到就是赚到的感觉,顿时有种当场掏银子买了的冲动。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商号管事听着却是心下一凛。柳焕这招揽客人的口才虽然惊艳,也不至于叫管事惊骇,让管事心中掀起风浪的,是柳焕随口就说出了织锦在凉城的售价。那都是他一笔一笔记在账本上的,足以证明柳焕对各个分号的账目一清二楚,谁要是想作假,绝对瞒不过他的眼睛。   有这样一个厉害的少东家,底下人自然不敢糊弄。商号管事对柳焕又尊敬了几分,心下也挺乐呵,跟着这样一个有本事的少东家,日后少东家吃肉,他也能跟着喝点汤,日子还挺有盼头。   柳韶光见柳焕都下场招呼客人了,自己也闲不住了,跟着下了场开始招待客人。   柳韶光虽然不像柳焕那样对铺面内的各种货物都了若指掌,但她也有自己的办法,往女眷堆里一凑,甭管面前站着的是大婶还是大娘,张嘴就喊人大姐,又非常耐心细致地向女眷们介绍起铺面内的各种胭脂水粉和首饰。   她眼光毒辣,一眼就能根据每个人的肤色样貌和穿的衣裳为她们挑选出最适合她们的胭脂水粉和首饰。女人对于变美这件事简直毫无抵抗力,原本只是有一个人好奇之下听了柳韶光的建议换上了合适的妆容和首饰,立即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大变样,原本平平无奇的长相也显出几分出众的气质来,眉眼唇角无一不精致。   有这么个让人震撼的变化在,在场所有的女眷都被柳韶光点燃了变美的热情。争着抢着往柳韶光面前蹿,疯狂想要柳韶光给自己也来个建议。   不多时,柳韶光面前的女眷便排成了长龙,在一个个堪比父母重造的惊人变化中,众人看向柳韶光的目光简直就跟看菩萨似的。   这就是庙里的菩萨发善心了来拯救她们了呀!   直到柳焕面前的人群散去,柳韶光面前的长龙还在增长。到后来,柳韶光的客人根本不会发出任何质疑的声音,柳韶光推荐她们买什么,她们便毫不犹豫地下手买买买。胭脂水粉和首饰也就罢了,柳韶光随口提了一嘴说这一身要配上什么样式的衣裳更好,正在兴头上的夫人小姐们同样毫不犹豫地付银子,铺面里的布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管事都看傻了眼,柳焕也没想到柳韶光随口一推荐的效果会这么好,眼中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管事见柳焕神情不定,试探地问柳焕,“少东家,不知这位小兄弟是哪家管事?若还没有差事,不如就在我这铺面里当个二管事?”   柳焕眼神复杂,看着还在为各位夫人小姐们推荐首饰衣裳和胭脂水粉的柳韶光一眼,心情比眼神更复杂:莫非柳家人真的生来就带了经商的天分吗?   柳韶光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份能耐,看着面前一双双期冀又幸福的眼神,柳韶光虽然累的不轻,心下却无比满足,好不容易招待完了所有客人,嗓子冒烟的柳韶光仰头连着灌了三杯茶,这才消了点喉间的滚烫,心下却兴奋无比,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柳焕,激动道:“大哥,咱们家的商号,日后都能安排几个给客人推荐东西的伙计!你看,我今天这么一试,客人绝对翻了好几番都不止!不是我吹,今天一天的收益,绝对能顶往常一两个月的。不信,你让管事的拿账本过来!”   作者有话说:   柳家兄妹:天才销售   徐子渊:嘴笨,天生与销售绝缘   大家收一下我的预收《臣妻》吧,妖娆臣妻和纯情暴君,绝对的虐渣爽文,不爽你们揍我/就是这么自信 第27章 、027   ◎二更◎   柳焕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看向柳韶光的目光也透出几分惊奇,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娇养着的妹妹还有这份能耐,做起买卖来竟然比他还厉害,当即对着柳韶光伸了出大拇指,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厉害!竟然把大哥都比下去了。等回了家,我把这事儿对爹一提,说不准爹高兴之下,就把我的少东家的位置给你了。”   “大哥你这是埋汰我呢!”柳韶光瞪了柳焕一眼,又美滋滋道,“放心放心,你的少东家之位稳如泰山。不过我给家里出了这么个好主意,你怎么谢我?”   “都说给家里出主意了,还想要谢礼?”柳焕笑着轻轻敲了敲柳韶光的额头,见柳韶光不高兴地努嘴后,才笑眯眯道,“给你分成怎么样?等到这法子推了出去,按第二个月的账本来算,比第一个月多出多少银子,除去伙计的月钱和本钱,余下的净利,给你三成,如何?”   柳韶光从来就没缺过银子,方才提谢礼,不过也是同柳焕说笑。现在柳焕大手笔地给她分成,柳韶光反倒不想要了,当即摇头笑道:“我不过是同大哥说笑罢了,哪里能要这么多银子?家里也没亏了我,大哥更是时不时贴补我一大笔银子,我哪里有缺银子的时候?家里做买卖更需要现银,我可不要这银子。”   “你出的主意,该你拿的就拿着。”   柳韶光还是不想答应,柳焕却淡淡道:“不然,你出的这么个好主意,家里生意更上一层楼,到时候再让爹大手一挥给柳玉莲加几分嫁妆?”   这话真是能呕死人。柳韶光一想到那个场景,整个人都不好了,瞬间斗志满满,“那我都拿着!”   好在房里也就他们三人,不至于叫旁人听了柳家几兄妹间的复杂关系去。   柳焕虽然嫌弃徐子渊,但也相信以徐子渊的哑巴程度,绝对不会把这些事往外说,这才大大咧咧地踩了柳韶光的痛脚。   徐子渊看着他们兄妹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心下羡慕,努力回想柳焕对柳韶光说过的每一句话,恨不得把柳焕的嘴摘下来放在自己嘴上。   同样都是人,为什么有的人长了嘴就跟没长一样呢?   巧了,柳韶光这会儿的目光也扫到了沉默不语的徐子渊,看看他,再看看笑语盈盈的柳焕,顿时也生出同样的感慨:她当初到底是怎么看上这个锯嘴葫芦的?   徐子渊这张脸,真是害人不浅!   柳焕见柳韶光虽然情绪十分兴奋,但眼中已经有了血丝,心知她今天累的不轻,看着她喝下一碗银耳羹后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温声道:“忙了一天,早点回去歇着吧。”   柳韶光的兴奋劲儿还没过,“明天一早我们再来。”   还做上瘾了?柳焕当即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柳韶光,凉凉道:“方才管事还向我打听你现在有不有差使,若是没有,他愿意让你来店铺里当二把手。怎么,你乐意?”   “倒也不是不行。”柳韶光捧着脸,笑眯眯地看着柳焕,“他把管事的位置给我,我都能干下去,大哥你刚才是没看到,多少夫人小姐出大价钱想让我进她们府里当差,就让我专门给她们挑衣裳收拾呢!”   徐子渊看着眉飞色舞的柳韶光,心下有些不解。今天那些叫柳韶光招待的人,许多人上辈子连见柳韶光一面的资格都没有。但柳韶光面对她们,似乎比面对出身名门教养良好的命妇们更开心。   养尊处优的日子对柳韶光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从柳府到永宁侯府,除了身份地位的转变之外,柳韶光的生活还真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侯府那些个稀罕的东西,柳韶光也不是没见过。反倒是因为嫁进侯府,柳韶光多了个爱挑她毛病的婆婆和一个奸心暗藏频频生事的表妹,身边却少了真正疼爱她的家人。   越看柳韶光和柳焕的相处,徐子渊就越明白上辈子在侯府过的有多憋屈。   不是物质上的短缺,而是精神上的养分不足。她在许许多多的爱里长大,也怀着一腔热爱嫁给自己,燃烧完她所有的爱后,却发现她自己一直得不到想要的回应,这才一直郁郁寡欢,硬生生从一个明艳勇敢的大小姐,变成后来那般歇斯底里的狼狈模样。   柳韶光浑然未觉徐子渊复杂的心思,喜滋滋地看着柳焕,高高兴兴地开始盘算起来,“咱们开了那么多家分号,真要给我那么多分成,那我的小金库怕是要比大哥你的还多了!”   柳焕乐见其成,“那不是更好?姑娘家就该多留些傍身银子。钱是人的胆,以后你想干什么,那笔银子都是你的底气。”   柳韶光忽而眼睛一酸,认真地看着柳焕的眼睛,红着眼笑道:“我肯定是积了好几辈子的德,才能有你这样一个大哥。”   柳焕嘴角一翘,又矜持地压了下去,只是乐道:“这话我回去后可得好好说给璋儿听。”   “说吧说吧,反正他听了,找我闹了后就会拼命想将你给比下去,到时候还是我得了好处。”   “嘿,还真是天生的生意人,从来都不吃亏。”   “那是你们舍不得叫我吃亏。”   兄妹二人一路走一路说说笑笑,一旁的徐子渊疯狂记下他们的对话,只想学得一二柳焕的本事。   永宁侯早就知晓了柳韶光二人今日在商号的举措,暗暗点头,倒不像旁人那样,得知了柳韶光的女子身份后,便对她的种种出格行为加以指责。反倒觉得这姑娘脑子灵活胆子也大,一身硬骨头,也能软下身段,便是男子,能有这些特质也不多,放在女子中,已经算是格外出彩了。   见他们三人回来,永宁侯丝毫未提他们在柳家商号干的事,反而笑眯眯道:“去宜州接应羊马的队伍派人传了消息回来,说是三天后就能到凉城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军营,给将士们来一顿全羊宴!”   柳韶光的眼神蹭的一下就亮了,徐子渊见她这般模样,眼中也有了笑意,柳焕不动声色地隔开了徐子渊看向柳韶光的目光,优雅地对着永宁侯行了一个礼,“多谢侯爷。”   这一切小动作都没瞒过永宁侯的眼睛,永宁侯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你们有什么要紧事,这两日就赶紧办了,进了军营,吃着庆功宴可不好临时离开。”   那也忒扫兴了!   柳焕又是一拱手,“多谢侯爷提点。”   今日让柳韶光改头换面的女眷给人的震撼太大,第二天,柳家商号还没开门,就有不少夫人小姐在门口排了队等着,说什么都要请柳韶光再指点她们一番。直到宜州那边的战马和肥羊送来,柳韶光才从给人挑衣裳收拾胭脂水粉的伙计里解脱出来,跟着永宁侯去了城外的军营。   三千匹良驹和五千头肥羊赶在一处,那壮观的场面,简直叫在场的所有将士都觉得地都变白了。自动在脑海里把肥羊代替为一大碗一大碗香喷喷的肉,差点当场流下口水来,看向柳焕和柳韶光的目光比见了亲人还亲切。   这可是他们惦记了许久的肉哇!   永宁侯更懂将士们的心思,当场大手一挥,“操练完后就去搬柴火,搭架子,咱们今晚吃烤全羊!”   四下顿时一阵欢呼,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儿操练,斗志满满,觉得能吃上这么一顿烤全羊,便是今晚立即和胡人开战,不幸战死沙场,也值了。   柳焕和柳韶光被安排了和徐子渊一处,永宁侯的理由也很直白,“他招待惯你们了,你们也熟,坐一块儿热闹!”   柳焕闲不住,四下看了看,找了个人多的地方凑过去同他们闲聊打探消息去了。   徐子渊默默接过柳韶光手上的活计,仔细架好柴火。见柳韶光沉默不语,徐子渊心中唯有苦笑,世上果然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上辈子柳韶光说,他默默听,极少回应,这辈子,柳韶光不愿再说,他却也无法再沉默了。   徐子渊努力回想着这些天柳焕和柳韶光的对话,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声音柔和,笑着对柳韶光说道:“这么费劲地扒拉柴火,就不觉得手疼?吩咐我一声便是。”   柳韶光当即一惊,差点把手里的柴火砸到徐子渊脸上,惊骇地看向徐子渊,脱口而出,“你是哪路妖孽?”   徐子渊那个沉默寡言得能和哑巴有的一拼的人,怎么会有心思同人说笑?   徐子渊见柳韶光这般反应,失落地抿了抿唇,垂下眼睛掩去眼中的低落,继续沉默着接过柳韶光手里的柴火放进柴火堆里,开始默不作声地将羊肉串在架子上。   柳韶光明白过来后,尴尬地咳了几声,这才小声道:“你也不必如此。”   这也太吓人了,老天爷,快让徐子渊变正常些吧,他像以前那样当个哑巴就挺好!   作者有话说:   柳焕:瞧一瞧,看一看嘞,柳家商号,什么都卖!   徐子渊默默举手:你的嘴,卖吗? 第28章 、028   ◎三合一◎   柳韶光见徐子渊沉默着摆弄着手中的柴火,心下好气又好笑,为了避年下次再被徐子渊给惊到,柳韶光连忙开口叮嘱徐子渊,“大哥素来是个体贴人的,又疼我。我们兄妹之间说笑几句也没什么忌讳。你本就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哪里学的来大哥那份圆融的本事?硬要学大哥,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徒增笑柄。可千万别再想不开了啊!”   要是徐子渊再这样来上几回,柳韶光都觉得自己怕是要连着做好几个晚上的噩梦。   徐子渊抿唇不语,看了看已经和众人打成一片的柳焕,又将目光看向了柳韶光,眼神中还有几分委屈。   柳韶光嘴角不由泛出了一丝笑意,别说,见惯了徐子渊那副目下无尘的孤傲冷漠的模样,再看看他眼下这茫然无措又委屈巴巴的表情,柳韶光心里还挺爽。就跟大冷天喝了一碗热汤似的,从头到脚都舒坦了不少。   柳焕本就打着来军营拓展生意的主意,和众人喝酒说笑间,也不忘仔细打探消息,“侯爷十分关爱将士们,平日里吃的也和大家差不多。在军营里大伙儿应当过得不差,就是不知道还有不有什么麻烦事。朋友一场,若是我们柳家商号能帮得上忙的,我定然想办法帮各位把这事儿给办妥了!”   “嗐,其他的都挺好,就是和家里联系不大方便。想给家里捎点东西回去,都不知道要托多少个人。”   士兵们胆也挺大,就算永宁侯在上头坐着,也敢说出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没办法,前些日子打的那几场仗,好些弟兄没能活着下战场。现在在军营里坐着摆弄柴火架羊肉的,都是战场上拼杀过的。经历几番生死,战事又还没彻底平息,说不准哪天自己也会没了命。这种情况下,大伙儿自然是有什么遗憾就爽快说,万一柳焕真的有办法帮他们解决呢?   柳焕不愧是做买卖的,脑子就是灵光。当即拍腿笑道:“这也好办,我给大家出个主意,你们听听这法子成不成?”   “少东家快说!”   “我们柳家商号在锦朝各个州都设有分好。各个商号之间也经常有往来,商队一年有大半年在外头漂着。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就把家书和咱要捎带的东西按照地址分别收好,等包袱和家书攒够了,商号就让商队出去的时候将这些东西都捎带上,一一给大家送过去。家里人算着时间,去临近的柳家商号问问就行。”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柳家商号在锦朝大大小小的铺面可不少,因着牵扯的买卖太多,在一些较为繁华的地方,还会根据具体卖的东西设立铺面,卖的好的那几样东西,一样一个铺面都打不住。   除了这些精贵东西外,柳家的底子还在粮食和盐上头。这两样可都是家家户户必须要买的东西,基本每个县城都有铺面。商队统共就那么些人,路线也是定好的。自然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把家书送到对方手上,但借由各铺面之间的运货路线,想办法捎过去也不是不行。   再说了,谁家还没个三五道弯儿的亲戚,乡里乡亲的,总有那么一两个出门在外的,托他们顺道将东西拿回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柳焕虽然是随口出的主意,但仔细一思索,倒觉得这里头颇有几分意思。挣不挣银子倒先放在一边,加深了和北疆军之间的关系,日后有北疆军做靠山,有这个捎带家书的情分在,柳家商号可就不止在北疆畅通无阻了。   各个军队之间,也是有几分交情在的。   若是北疆军这边捎带成功,那其他地方军队的生意也能接。将士的家书不收费,若是还有其他人想要一并捎东西给旁人,便按照路程的远近和东西的轻重来收费。仔细算下来,虽然明面上会亏些银子,但实际上柳家商号可赚大了,各大军队的交情,能是真的好攀的吗?   做买卖,要的就是人脉。有了这份人脉,柳焕都有信心把家里的资产再翻个几番。   柳韶光不愧是柳焕的亲妹妹,兄妹俩的思路都差不多,一听柳焕这话,柳韶光也想到了这茬,当即笑眯了眼,看着柳焕的眼神里满是自豪。   其他人已经高兴地连连向柳焕敬酒,觉得这主意确实不错,柳焕帮他们解决了大难题不说,还不收他们的跑腿费,真是个大好人。   永宁侯倒是没想到这茬,听着柳焕这话也觉得舒坦,看柳焕更是满眼欣赏,心道这人不愧是江南第一富商的少东家,有魄力有野心又有手段,当真是个人物。   有柳焕在就不可能冷场。将士们本来因为提到家书亲人之事,情绪有些低落,柳焕三言两语就让气氛再次热烈起来,解决了将士们的心事后,柳焕又主动问起军中有甚行酒令,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先输了三局,吨吨吨灌下三大碗酒。这么一打岔,其他人哪里还有心思伤心失落,注意力全都被柳焕给吸引走了,又有性情豪爽的汉子乐呵呵来找柳焕拼酒,二人你一碗我一碗,竟是拼了个不分上下。   这下可了不得了,围过来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好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自发为他们鼓气叫好来,有喊“孙大壮你坚持住,喝趴柳少东家”的,也有喊“少东家再来一碗,让孙大壮躺在地上过一宿”的。   热闹极了。   柳韶光也来了兴致,乐呵呵挤到柳焕身边为他鼓劲叫好。   她一动,徐子渊自然也默默跟在她身边。永宁侯看着直皱眉,恨不得把这个没出息的兔崽子给揪过来揍一顿。   堂堂永宁侯世子,竟然拿不住一个姑娘的心意,真是白瞎了他的身份和那张脸!   徐子渊静静地看着柳韶光在柳焕身边胡闹作乱,有时故意给柳焕添乱,被柳焕顺手在脑门上拍一巴掌,有时候又兄妹齐心,默契地你一言我一语,将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橘红的篝火映在柳韶光明媚的俏脸上,为她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暖意,面上的笑容如同初夏的太阳,温暖又不至灼伤人。徐子渊瞬间明白,世上为何会有扑火的飞蛾。   永宁侯任由他们嬉笑了两个时辰,等到一切都准备好了后,永宁侯眼神四下一看,清了清嗓子。顿时,方才还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士兵瞬间如同潮水般散去,杂乱而有序地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整个过程竟然没发出太大的动静。柳韶光抬眼望去,便见所有人身板挺直坐在篝火前,一脸严肃地看向主位永宁侯的方向,静得只能听到柴火偶尔发出的啪啪的声音,等着永宁侯发话。   永宁侯轻咳一声,笑着瞥了众人一眼,率先端了酒碗,高声笑道:“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今天托柳家商号两位少东家的福,大家能美美吃上一顿烤全羊。现在东西都给你们备好了,都给我敞开了吃。来日开战,也给老子拿出你们抢肉时的狠劲儿,把那狗娘养的胡人都给宰了!这杯酒,我敬大家!”   “杀胡人,护凉城!杀胡人,护凉城!”   众人扯着嗓子高喊了三声,脸都憋红了,仰头将碗里的酒一口全都干了,拍着胸脯向永宁侯保证,“侯爷您放心,咱们北疆军,没一个孬种!”   “对!那帮杂碎要是敢来,我们就都给它们剁了!”   柳韶光也被众人的情绪所感染,跟着一道儿灌下一碗酒,当即呛得直咳嗽,腹内仿若火烧,顷刻间脸就红到脖子根,连耳朵都红了。   其他人顿时哈哈大笑,乐呵呵地打趣柳韶光,“二公子酒量不行啊,少东家可得好好再调教他一番。出门做买卖的,酒量浅哪能行?”   柳焕摇头苦笑,暗暗瞪了柳韶光一眼。徐子渊却微微皱眉,看着眼神已经透出几分迷离的柳韶光,徐子渊偏头看了瑞安一眼,瑞安顿时会意,悄然退后跑去了小厨房,叫厨子给煮上一碗醒酒汤。   掌厨还很稀奇,“这才刚开始吃呢,就有人倒下了?我明白了,你们这帮人心里尽憋些坏水,就盘算着放倒几个人自己能多吃上几口肉呗,所缺不缺德啊?”   瑞安无奈,没想到还会受掌厨一顿排头,只能苦笑一声解释道:“胡说八道什么,我是那样的人吗?是柳二公子不胜酒力,刚刚一口气干了一碗酒,脸都红透了。这不,我才赶过来叫你准备醒酒汤?要是其他人,我才懒得管他。”   “哎哟,是二公子喝醉了!你怎么不早说呢?赶紧的给我打个下手,我立马把醒酒汤熬出来!”   瑞安目瞪口呆,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反问掌厨,“我才是世子身边的红人没错吧?”   “是是是,瑞安大红人,你能耐大了去了。现在吃的不也是柳家送来的粮食吗?”   瑞安险些被掌厨这话给噎死,一时间竟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能默默忍了,反而开始催掌厨:“你倒是动作快一点,世子还等着呢。”   “不是说是柳二公子喝醉了吗?怎么是世子等着呢?”掌厨一时间也糊涂了,呆呆的看着瑞安,不解地问了一声。   瑞安轻咳一声,心道我能说世子对人格外惦记么?只能干巴巴转移话题,“问那么多做什么?快点把汤熬好了,我等着端过去呢。”   “别催呀,熬汤不也得费时间吗?喏,这不就好了?”   瑞安谢了掌厨,丝毫不敢停歇,端着醒酒汤便匆匆往前边走,直到看到徐子渊的背影,才慢下步子,私下看了看,悄悄走到徐子渊身边,将醒酒汤放在他边上,小声说了句,“主子,醒酒汤来了。”   徐子渊见柳韶光面色酡红,双手撑着脸,笑眯眯的看着众人,却一句话也不说,眼神比方才更加迷离,便知柳韶光这是醉了。   柳焕还被其他人围着敬酒,脱不开身。徐子渊慢慢端了醒酒汤,拿着汤匙搅了搅,时不时吹上一吹,用手碰着碗壁,觉得没那么烫了,才用勺子舀了醒酒汤,放在柳韶光嘴边。   醉酒后的柳韶光十分乖巧,努力的瞪大眼睛,偏头看了徐子渊许久,目露思索之色,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似乎终于想起来了徐子渊是谁,对着徐子渊展颜一笑,乖乖张嘴将醒酒汤喝了下去。   徐子渊眼神一暗,喉间滚了滚,在触及柳韶光清澈而迷离的眼神后,又迅速垂下眼,抿了抿唇,这才继续舀了醒酒汤,喂给柳韶光喝。   终于从众人的热情中脱身的柳焕冷不丁瞧见了这个场景,顿时脸色一黑,大步上前,将徐子渊手里的碗和勺子夺了过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敢劳烦世子,我来便是。”   众目睽睽之下,徐子渊也不好同柳焕争夺,顺势放了手,目光却一直盯在柳韶光身上不动,看的柳焕眼角直抽搐,恨不得立马把他扔出去。   柳韶光半醉未醉,理智尚存,还保持着几分清醒,只是反应有些跟不上,托着腮思考了许久,才想明白现如今的情势,而后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直视柳焕的眼神,只伸出一只右手。悄悄的勾住了柳焕的衣袖,像一只惹了祸,却拉不下脸道歉,只能想办法撒娇,想取得主人原谅的猫似的,无端叫人心软。   徐子渊在一旁看了,羡慕得眼睛都红了,恨不得把柳焕推开,自己去哄一哄柳韶光。   上辈子徐子渊同柳韶光怄气,柳韶光便是这般笑眯眯哄着他。勾着徐子渊的手指头,抱着他的胳膊,软言软语撒撒娇,徐子渊也就撑不住了,无奈的拍拍柳韶光的头,又轻轻捏捏她的脸,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现下见了柳韶光这般熟悉的模样,徐子渊险些当场失态将柳韶光揽过来。   还是柳焕察觉到徐子渊不太对劲,给了他好几个凌厉的眼神,这才叫徐子渊冷静下来。   柳韶光仰头,冲着柳焕讨好一笑,软声讨饶,“大哥我错了,不该逞强喝那么多酒。”   柳焕哪里还舍得收拾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已然软了下来,“一天天的就不让人省心。”   手上却轻柔地拍了拍柳韶光,耐心地给她喂醒酒汤。   其他人见了便笑,“少东家和二公子的感情可真好。”   “他年纪尚小,头回出远门,家父心里也惦记着,我作为兄长,总得好好照顾他。”   又有人提议,“二公子这是醉了?不如将他搀进房里歇着去。咱们这儿有的是房间。”   徐子渊眼神一亮,期冀地看向柳焕。   柳焕看出他的心思,顿时冷笑一声,手上用了几分力道,在柳韶光的脸上揪了一下。   “哎呀,好疼!”柳韶光登时痛呼一声,人也清醒了不少,委屈巴巴地控诉柳焕,“大哥怎么突然对我痛下狠手?”   柳焕微微一笑,“看你喝了醒酒汤还没好转,我便帮忙让你尽快清醒过来。”   哪有人这么帮人的?柳韶光心下郁卒,心知柳焕这是心情不大好,却也觉得自己冤得很,大哥怎么突然把气撒到她身上了?   柳焕又是一笑,给柳韶光手里塞了一大块羊肉,又拍了拍她的头,温声道:“慢慢吃肉吧。”   瞧着脑袋也不太灵光的样子。   徐子渊不悦地盯着柳焕的手,看看柳韶光脸上还未褪去的红印子,抿唇压下心中的不快。   柳焕一边同众人交际,一边还能顾着柳韶光的动静,见柳韶光乖乖坐在一旁啃羊肉,柳焕的脸上这才露出真切的笑意,又警告地瞪了徐子渊一眼。   徐子渊强忍住想要将柳韶光拥入怀中的冲动,僵硬地坐在柳韶光身边,看着她乖乖啃羊肉的模样,心中渐渐生出一种名为怜爱的情绪来。   这辈子,他终于可以坦然承认,那些错综复杂甜蜜又酸楚的少年心事,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爱。   哪怕,柳韶光已经不想要了,他也想要将自己的心展现给柳韶光看。   柳韶光啃一口肉,又喝一口醒酒汤,脑子终于慢慢清醒过来,看着柳焕时不时投来的不放心的眼神,柳韶光果断装鹌鹑,低头慢吞吞地啃羊肉。   偏生徐子渊要来故意引出她的好奇心,凑近了压低声音对柳韶光说道:“山匪头领交代了一些事。”   柳韶光的眼神瞬间就亮了,四下看了看,同样压低了嗓子问道:“他和左都御史一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徐子渊垂下眼睑,“他更该算是江永怀的人。”   “不可能!”柳韶光断然否认,差点提高声量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徐子渊心下黯然,嘴边慢慢露出一丝苦笑,“你还是不信我。”   柳韶光心乱如麻,还是不敢相信徐子渊这话,只是勉强笑道:“表哥不过是一个刚考上秀才的读书人,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徐子渊默默叹了口气,想到柳韶光对外祖一家的感情,见现在人多口杂也不是个好说话的时机,也不再过多解释,只是说了一句,“事实如此。”   便不再多言。   又来了,这种熟悉的冷漠相对的窒息感。柳韶光柳眉一竖,下意识就要同徐子渊争个高下,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来现在已经和前世不一样了,她不需要再像个刺猬一样同徐子渊争吵不休。   柳韶光不由有些恍惚,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许久才道:“表哥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商家子,千里迢迢勾结匪徒,有什么好处?”   徐子渊唯有沉默。   柳韶光也失去了谈笑的兴致,默默将柳焕给她的肉都啃掉,又一口将醒酒汤全都灌了下去,这才擦了手,托着腮看柳焕穿梭于人群之中,同众人谈笑风生。   徐子渊顺着柳韶光的目光看去,忽而小声对柳韶光道:“你回去后若是得了空,不妨去外祖家好好打听一下江永怀的事。”   柳韶光神色一顿,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徐子渊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心下多了一丝雀跃。这辈子终归还是不一样了,上辈子他们一提到江永怀便争吵不休,吵到最后,伤了两人的情分不说,矛盾越积越深,事情还丁点都没解决。以至于江永怀成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一根刺,稍微动上一动,便能叫他们二人鲜血淋漓。   眼下,提到江永怀,两人能这样心平气和,便已是巨大的改变了。   徐子渊顿时生出无限期冀,果然,事情还是可以改变的。他努力改了性子,多向柳焕学学,还是有用处的。   日后再也不会叫柳韶光跟着他受委屈了!   柳韶光若是知晓徐子渊还想继续和柳焕学,怕是要吓得连夜赶回江南。那种恐怖的事,经历过一次就够了,千万别叫她再经历第二次。   一场烤全羊宴会下来,已经到了深夜。柳韶光和柳焕也不好回凉城,便在永宁侯安排下的住处歇着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跟着领路的人去了房间后,柳韶光的房间正巧在柳焕和徐子渊中间,看的柳焕眉头直皱,毫不犹豫地抢了柳韶光的房间,对着柳韶光一抬下巴,“你睡那间屋子。”   柳韶光自然是无所谓,不过就是一晚上罢了,睡哪间房不是睡,二话不说乖乖同柳焕道了声安便进门休息去了。   柳焕则严肃地看向徐子渊,手指握得咔咔响,咬牙切齿道:“世子还记得来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吗?”   徐子渊在这一瞬间莫名回想起柳璋带着徐长洲耍无赖的场景,当即脱口而出,“我忘了。”   柳焕险些被徐子渊这话给气死,左看看右瞧瞧愣是没找到趁手的武器,气得摘了腰间的玉佩哐哐往徐子渊头上砸,一边砸一边骂,“你的脸呢?”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徐子渊也不躲,任由柳焕敲他出气。直到玉佩啪嗒一声裂成两半,柳焕才气呼呼住手,一脸还没打够,要再来砸一顿的表情。   徐子渊见状,默默摘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给柳焕,示意他继续敲,自己绝对不躲。   柳焕都被徐子渊给气笑了,“世子如此出尔反尔,可不是君子所为!”   “我是武将,当不了君子。”   柳焕又是一噎,头一回发现徐子渊气人的本事实在不小,张嘴就能堵得人心中郁结。便是他这样好脾气的人都忍不住生出几分暴躁,柳韶光那等性子略微急躁点的,怕是要气到破口大骂。   这倒是叫柳焕猜对了,上辈子柳韶光和徐子渊的悲剧,两人的性子要背很大的锅。   柳韶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回想起徐子渊先前说的那番话便睡不着觉,心中难免忧虑,倘若表哥真的如同徐子渊所说,参与进这样要命的大事,那舅舅舅母又该怎么办?他们可只有这一个儿子!   这事干系太大,柳韶光一时也拿不准到底要不要和柳焕商量一番。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就算柳焕知道了,也没办法改变什么。除了寄希望于江永怀是被冤枉的,其他的事情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一晚上没睡踏实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柳韶光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无精打采地看着众人斗志昂扬的操练。   柳韶光困得头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柳焕看的心疼,忍不住道:“没听说你还有认床的毛病,怎么昨夜睡得这么不安稳?”   柳韶光唯有苦笑。   作为一个合格的兄长,柳焕瞬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视线在柳韶光和徐子渊之间来回转了好几个圈,最终瞪了徐子渊一眼,这人昨晚都对柳韶光胡说八道了些什么,竟然叫她一晚上没睡好?   好个轻浮不识礼数的永宁侯世子!   徐子渊对上柳焕怒意满满的目光,心下苦笑,面上却纹丝不动,一派若无其事的模样。   永宁侯看够了他们的眉眼官司,再次嫌弃一番徐子渊不中用,转而对柳焕道:“战事将起,前方探子来报,胡人再次厉兵秣马准备南下,胡主这次召集了周边所有的部落,重新聚集了一支人数过十万的大军。我脱不开身,叫人护送你们回凉城。将军府的人我都已经吩咐好了,绝对不会怠慢了你们。有什么事,只管去找管家便是!”   徐子渊暗暗点头,又小声提醒了柳韶光一句,“内宅之事,去问秦嬷嬷就是。”   上辈子柳韶光掌管将军府内宅时,没少得秦嬷嬷的帮助,闻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转而想起,按照上辈子的发展,这一仗应该就是北疆军中计,永宁侯重伤的那一仗。   想到这里,哪怕柳韶光对徐子渊有再多的不满,不想搭理他,也还是对上了徐子渊的眼神,认真道:“胡人狡诈,当心中计。”   徐子渊明白柳韶光这话意有所指,当即点头应下,“放心,一切有我。”   永宁侯听了这话却是一声冷笑,没好气道:“战功没立下多少,口气倒不小。怎么,这仗该听你的不成?”   徐子渊淡淡看了他一眼,眉毛都未动一下,“侯爷若是愿意,我无可无不可。”   “嘿,合着你就惦记着老子的主帅之位了?”永宁侯都给这逆子气笑了,没好气道,“本事不大,野心却不小,你先好好听命迎敌吧。若是有差错,军法处置!”   便是怎么看徐子渊都不顺眼的柳焕都觉得,永宁侯对徐子渊未免太过苛刻了些。   柳韶光对永宁侯的性子不算太了解,上辈子她嫁进侯府后,永宁侯已经重伤卧病在床,基本不出院门。公爹在房里,柳韶光总归是要避一下嫌,平日里请安都能难见到永宁侯的面。只在瑞安那儿打听了一些往事,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狠心的亲爹,待自己的亲儿子比陌生人都还不如。   再加上吴氏那个视徐子渊如仇人的亲娘,柳韶光瞬间对徐子渊怜惜万分,想想一心一意为她打算的江氏,再看看吴氏,要不是现成的事实就摆在她面前,柳韶光简直难以置信这世上竟然还有将亲生儿子当成仇人的母亲。   也正是因此,柳韶光十分为徐子渊不平,心里对吴氏生出极大的不满,进门没多久就开始婆媳斗法,再加上卧病在床的永宁侯时不时又病情加重,吴氏强行压着柳韶光整日整夜的侍疾,上辈子柳韶光新婚那一阵,委实忙了个天昏地暗。   好在后来有了徐长洲,吴氏就算想要再摆婆婆的威风给柳韶光立规矩,徐子渊也总是以柳韶光怀有身孕为借口替她推了。导致吴氏更恨徐子渊,认定他是个白眼狼,娶了媳妇就忘了娘。   再加上一个吴怡在里头兴风作浪,柳韶光现在回想起自己上辈子的新婚生活,都觉得若是将那一段写成戏本子,叫唱戏的排了这出家长里短婆媳斗法的戏来,估摸着能让戏班子挣个盆满钵满。   想到银子,柳韶光心下还有些蠢蠢欲动,柳家这回大手笔捐了这么多东西,能从别处挣点银子那就更好,不然柳焕也不至于辛辛苦苦赶来北疆,绞尽脑汁想挣银子的办法。   柳韶光眨眨眼,想着吴氏上辈子一系列堪称匪夷所思的行为,更是觉得若是戏班子唱了这出戏,那扮演吴氏的戏子得叫人砸臭鸡蛋。   不过柳韶光也只是这么想想,毕竟是侯府家事,哪能任由戏班子到处唱?同侯府结了仇不说,怕是还要连累戏班子。   徐子渊看着柳韶光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也不知她到底想到了些什么,生怕自己又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妥,又叫她怄上一场气。   柳韶光目光坦然四下望了一圈,豪气抱拳,“祝大家早日凯旋!回来再一起吃回烤全羊!不够的,我们再想办法让其他分号送过来!”   这话顿时勾起了众人对昨晚美好的记忆,当即点头笑道:“有了二公子这话,便是为着那餐烤全羊,咱们也得努力活着回来,不然可就亏大了!”   柳韶光同样一笑,打趣道:“那大家可都得好好回来,争取把我们商号吃垮!”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更有人调侃,“二公子好魄力,张嘴就想让我们把商号给吃垮,也不怕少东家揍你。”   昨晚柳焕耐心地给柳韶光喂醒酒汤的场景,大家还都记着呢。也正是因为知道他们兄弟感情好,他们才敢开这样的玩笑。   柳韶光也是一笑,故意摊手叹气道:“若是能为诸位英雄再庆功一回,便是挨上一顿揍,也值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只觉得柳氏兄弟都是妙人,说起话来都是妙语连珠,引人发笑。   回了将军府后,柳韶光终于觉得自在了不少。没了徐子渊时不时投过来的眼神,不用和他暂时住在同一屋檐下,柳韶光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眉开眼笑地找来秦嬷嬷同她一起逛园子。   秦嬷嬷是知晓徐子渊心意的,又探了永宁侯的口风,明白永宁侯算是默许徐子渊的心思,这会儿见了柳韶光,只拿她当半个女主子来看,恭敬得很,还十分记挂着柳韶光的身子,知晓柳韶光昨日醉了酒,秦嬷嬷便吩咐厨房碧粳粥并枣泥山药糕和糖蒸酥酪,叫柳韶光养养胃。   柳焕同样也松了口气,没了永宁侯的压迫感和徐子渊那头时刻想把他家玉白菜拱走的猪在一旁守着,柳焕都觉得吸进来的空气都清爽了不少。   柳韶光轻松过后又难掩忧心,上辈子这一仗,永宁侯一意孤行不慎落入敌人奸计中,城外大营守卫空虚,竟叫敌人攻到凉城门下。   若不是生死关头,凉城百姓在柳韶光的说动下团结起来,和死守不退的守城将士互相帮助,凉城能不能坚持到徐子渊回援都是个问题。   现在,问题来了。徐子渊也重生了,这一仗,想必他会留有后手。那柳韶光到底该不该再为守城做准备呢?   柳韶光一时间也拿不准主意,难免心下郁郁,柳家商号的管事听闻柳韶光回来了,赶忙乐呵呵跑来请人,“二公子,您那眼光真是神了!听了您建议的姑娘换了身装扮,就跟回娘胎重造了似的。这不,听说您回来了,店铺外头一大帮女眷又排起长队来了!”   柳韶光也很高兴,这是对她眼光的认可。虽然累了点,但瞧着一个个小姑娘在自己的建议下大变样,柳韶光的心情可比上辈子在侯府后宅和吴氏姑侄斗法时高兴多了。   更何况,能大手笔来柳家商号换行头的,家底儿基本都差不到哪儿去。这些女眷,家里要么有钱要么有势,正巧方便柳韶光多方打探消息。   柳焕见不得柳韶光这忧心忡忡的模样,还以为她是在担心徐子渊,面色便不大好看,没好气道:“不是说等着他们回来开庆功宴,莫非你到时候就打算用这张忧心忡忡的脸迎接凯旋的大军?没出息!”   柳韶光听出了柳焕的言外之意,当即喊冤,“大哥你想哪儿去了,我是在担心凉城!”   “凉城有何好担忧的?大军已经向胡地开拔,战场又不在凉城。”   柳韶光弱弱道:“凉城本就离胡地最近,若是胡人使诈绕了过来,那不就麻烦了?”   柳焕顿时皱眉,觉得柳韶光太过杞人忧天,仔细想了想凉城的地形,还是温声安抚柳韶光,“放心,我再让伙计们去多去打探消息。” 第29章 、029   ◎凉城◎   得知战事再起,凉城内的气氛也肃杀了不少,百姓们已经非常有经验的开始买米面这些生活必需品,柳家商号门口每天排队的人能从街头排到街尾。   百姓们也实在,说是要支持柳家商号的生意,就绝不去其他家。哪怕花上半大天的时间来排队也没有怨言。   天气已经逐渐转热,日头慢慢毒辣起来,百姓们还是顶着大太阳站在柳家商号们,柳焕和柳韶光看了这个场景,心中感动,自己掏银子买了许多乌梅回将军府,请厨房帮忙熬一大锅乌梅汤,一些留给将军府的下人分了,另一大半便端来柳家商号门口,给排队的百姓分一碗。   等待委实不是件有趣的事,但凉城百姓就能想出主意把无聊的事儿变得有趣。   柳韶光在里头口干舌燥地为女眷们推荐衣裳首饰,外头排着队的百姓们也没闲着,喝一口酸梅汤,讲一段听来的趣事儿,你一段我一段,说到兴头处还手舞足蹈,就跟说书的似的,一个个稀松平常的故事到了他们嘴里就变得跌宕起伏,听得人抓心挠肝,恨不得赶紧知道结局。   气氛一热闹,便会围上更多的人。许多小孩子也被这些故事吸引住,呼朋唤友地跑过来,也不胡闹,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着脸,仰着头眼巴巴地等着听故事。   做买卖的讲究的就是一个人气,柳韶光和柳焕见了铺面前这热闹的模样,心下更是欢喜,倒是分号管事开始发愁,“照这个买法,咱们店里的货可撑不了多久了。”   柳韶光很是淡定,“无妨,也就忙这两三天。他们总不至于天天来买米面粮油。”   柳焕同样点头,顺嘴给管事出了个主意,“若是不行,想办法找人到其他商号的铺面买些货来。不过可得看好了货,可不能买了次等货,砸了咱们柳家商号的招牌。”   管事自然是连声应下。   柳韶光心里还惦记着战况,忙完后便去找柳焕打听,“前线战况到底如何,可有消息传来?”   上辈子永宁侯不听徐子渊的建议,一意孤行率军深入追敌,以至于落入敌军圈套,被困在了山谷中,还叫胡人腾出了人手赶来攻打凉城。   这辈子,虽然有个同样重生的徐子渊在。但以永宁侯略显刚愎自用的性子,加上他对徐子渊的冷淡,孝字当头,又有主帅身份压制,徐子渊能不能说服永宁侯,柳韶光也不能肯定。   柳焕却很是无奈,“不过才一天,便是打探消息,路上也要花费些时间,你急什么?”   柳韶光心说我要是不急,万一徐子渊那头没劝住永宁侯,到时候就该凉城所有人一起急得跳脚了。   生死攸关,能不急吗?   只是这话没法对柳焕明说,柳韶光也只能装作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担忧不已,“凉城离战场这般近,若是胡人打了过来可怎么办?”   “你还真是杞人忧天。”柳焕摇头失笑,“这么多年,北疆军什么时候让胡人踏进过凉城一步?便是胡人兵临城下,凉城守军也不是吃素的。”   柳韶光想到上辈子凉城百姓艰难守城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想当初,她也像柳焕这么信心满满的,谁知道后面胡人真的兵临城下了呢?   到了将军府,秦嬷嬷已经吩咐厨房备好了晚膳,听说柳韶光回来了,便赶紧叫人把食盒端过来。   秦嬷嬷算是宫里头的老人,在滋补身子这一块儿很是拿手。知晓柳韶光的真实身份后,秦嬷嬷便明里暗里让小厨房熬点补身的汤汤水水,便是点心,都换成了茯苓糕这些补身健气的糕点。   柳韶光倒也没察觉,她上辈子的膳食也和这些没什么差别,权当是秦嬷嬷点惯了这些菜谱。   柳焕更加不会往深里头想,他也不知道以往将军府的膳食安排是怎么样的,秦嬷嬷呈了这些菜上来,柳焕只以为这是将军府惯常吃的菜谱,赞一句搭配得宜易于补身便尽够了。   柳韶光想起秦嬷嬷在将军府待了多年,对许多事都有所耳闻,便试探着问她,“不知留下守城的是哪位将军?要不要给留下守城的将士们送些吃食过去?”   秦嬷嬷一听就笑了,“二公子心善,还惦记他们呢?留下守城的人可不少,侯爷原本想留一万精兵,后来世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惹得侯爷大怒,发作了一通后便将留守的士兵改为三万。您要是想给他们送点吃食,不把柳家商号搬空,哪里填得满那三万张嘴?”   柳韶光眼神微动,上辈子留下守城的,确实是一万人。看来,徐子渊也花了不少心思。   秦嬷嬷却想到了徐子渊的心事,见柳韶光听到徐子渊的名字并未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秦嬷嬷心下也忍不住叹气,为徐子渊感到着急,忍不住多了句嘴,笑道:“往常世子都不会同侯爷起争执,听说世子这回寸步不让,看来是真急了,心里有非常想保护的人。”   柳韶光都奇了怪了,怎么周围的人一个个地都能那么容易看出来徐子渊的心思?上辈子这人的心思难猜得紧,又是个锯嘴葫芦,有什么不满都不会直说,只会生闷气不理人。柳韶光猜他的心思猜惯了,都觉得自己能出本书,根据徐子渊细微的神态变化来猜测他的心思,垂眼沉默外加抿唇绷着身子不理人,那是要柳韶光去哄,绷着脸嘴唇抿成一条线,那是非常生气,柳韶光不耐心哄个三天亲自下厨主动投怀送抱绝对好不了。   结果现在呢,柳焕能看出徐子渊的心思也就算了,毕竟是在柳府见到过徐子渊主动走向柳韶光的场景。秦嬷嬷也能看出来,就很离谱了。明明到了北疆后,柳韶光都没怎么和徐子渊说过话!   徐子渊重生一回,怎么心思还越来越浅了,谁都能看明白?   柳韶光顿时头大如斗,莫名想到了永宁侯。这位要是也看出来了,那她就真的要连夜拖着柳焕回江南了,这都是什么尴尬无比的事儿啊!   再一想,秦嬷嬷都能看出来这些了,想必柳韶光的女子身份也瞒不过她的眼睛。柳韶光顿时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强笑着对秦嬷嬷道:“凉城境内数十万百姓,容不得侯爷不谨慎。”   秦嬷嬷笑着点头,“外头的事儿,我也不懂,只是听主子的吩咐,照顾好贵客便是。”   柳韶光这几日出门,管家都安排了精兵护卫,一路护着他们去柳家商号。柳韶光在店里忙活,侍卫也一直守着,目光不离柳韶光,警惕地看向周围的人群,眼神格外有压迫感。要不是柳家商号近来在凉城百姓中占了个极为特殊的地位,光是有这几个侍卫在,都能赶走一半的客人。   管家那边安排的自然都是精兵强将,全都是永宁侯的意思,单是这份看重,便叫柳焕这么多的银子没白花。甚至觉得要是战事吃紧,他还能再给北疆捐些东西。   在北疆逛了几圈,柳焕又有了新的主意,私下同柳韶光漏了口风:“老百姓要的东西无非也就是那几样,我打算回去后将一个铺面改一改,里头做得大些,各种货分门别类地放好,标好价格。每个小柜面安排一个伙计看着,那伙计必须能说会道,米面这边也就罢了,衣裳布料那边,就得像你一样,张嘴就能给客人提些有用的法子。最好请个模样俊些的管事娘子守着,精通打扮,眼光毒辣,能叫客人心甘情愿掏银子。”   柳韶光想了想,顿时一乐,“那这个铺面可不会小到哪儿去。”   “分层,吃的用的在一层,衣裳收拾在楼上,装的精致些,配几个雅间,摆些茶水糕点,前来买东西的夫人小姐们逛累了,还能去歇歇脚,边用点心边聊天,如此一来,倒成了个消磨时间的好去处。”   柳韶光听得眼中异彩连连,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两只手都给柳焕竖了大拇指,一脸与有荣焉,“大哥果然厉害!”   柳焕伸手摸了摸柳韶光的头,对柳韶光的夸赞很是受用,温声笑道:“等到铺面有了进账,我再给你添些月银。”   柳韶光都险些忘了自己还有月银这事儿了。柳福贵给他们几个人定了份例,柳焕这等已经主事了的,直接拿分红和月钱,柳福贵又给了他好几个铺面,加上柳焕经营有道,委实攒了不少家底。柳韶光和柳璋一个月的月银是一百两,这笔钱,放在寻常人家,都够他们用上几十年。于柳韶光而言,还不够买支发簪的。更别提西域那边来的上好的胭脂眉黛,小小一盒就得花去大半个月的月银。要只凭月银过活,柳韶光怕是还要经历银子短缺的窘境。   柳玉莲的月银比柳韶光少二十两,为此,柳玉莲没少向柳福贵暗暗诉苦,心下又对柳韶光多添三分嫉恨。   柳焕身为大哥,明面上不好亏待了柳玉莲,但私底下可没少补贴柳韶光。便是这回要给柳韶光分红,也是知晓柳福贵耳根子软,唯恐他叫柳玉莲哄了去,到头来反而委屈了柳韶光,便索性由他开口来做这个恶人。   柳韶光哪能不明白柳焕的用意,心中升腾起无限暖意,也不提柳玉莲,只是笑道:“大哥动不动就给我塞银子,要是二弟知道了,不知道多眼馋。他可是惦记着夔奚那副《早春踏雪图》许久了。”   “那就先让他眼馋几天。”柳焕眉眼不动,轻描淡写给柳璋挖坑,“不背上一本书,哪能如他的心意?”   玩字画也是个烧钱的活,柳璋这些年的私房基本全都用在了这上头,算下来怕是柳家四兄妹中最穷的一个,没少挖空心思在柳焕那儿挣银子。   挣的多少取决于柳焕的心情,反正背书是免不了的。柳璋也乐意跑去柳焕面前找虐,算是兄弟俩的一种别致的相处方式。便是柳福贵和江氏都给柳璋塞了银子,柳璋还是乐于跑去从柳焕那儿骗点银子,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大哥给的银子用着格外舒坦。   兄妹之间,再多提谢字反倒伤感情,柳韶光在心里记了柳焕的好,又对他笑道:“大哥想做的买卖,就没有做不成的。我就等着大哥给我添私房了。”   柳焕含笑点头,又仔细叮嘱柳韶光,“秦嬷嬷办事细致,稳妥贴心,嘴巴也严。你若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可以问问秦嬷嬷。”   “咳,大哥看人果然准。”柳韶光垂头丧气,“秦嬷嬷怕是早就瞧出了我的女子身了。”   柳焕惊讶得微微瞪大了眼,片刻后又失笑,“到底是宫里头出来的嬷嬷,眼光果然毒辣。如此也好,有些女儿家的难处,尽管问她便是。”   柳韶光乖乖点头,柳焕看着柳韶光回房熄风歇着后,才转身进了自己的院子,挑灯夜战,将自己的设想全都写下来,越写越兴奋,又仔细算了每一笔的成本,预计能加多少利润,一直写到三更天才停笔,第二天照样神采奕奕前去铺面巡视。   柳韶光一见柳焕这略显亢奋的状态便知道他昨天定然睡得十分晚,关切地叮嘱了柳焕一句,“生意虽然要紧,大哥也别亏了自己的身子,咱们家也不缺那些银子。”   柳焕笑着点头,二人熟门熟路地到了铺面门口,见今天的队伍还是见头不见尾,脸上亦是笑意盈盈。周围百姓这几日也同他们认了个脸熟,知晓他们两人都是和善的性子,见了他们便笑着打招呼,还有拄着拐杖的老人家颤巍巍地过来,拉着柳焕的手连连夸了好几句,“好后生!”   这位老者身后还跟了好几个人,瞧着像是他的孙辈,略落后他一步的两个年轻后生一左一右地护着他,时刻准备着上前扶他一把。   柳韶光扫了一眼便没有再注意,柳焕更是全副心思都在面前的老者身上,笑着拍了拍老人家的手背,微微弯腰,略微提高了嗓音道:“应该的!”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柳韶光眼前忽而闪过一道亮光,定睛一看,便见老者左侧那个低着头的中年汉子手中突然出现一把匕首,在日光下折射出刺眼的亮光,正对着柳焕的心口而去,   柳韶光遽然变色,下意识地朝柳焕的方向扑过去,嘴里大喊,“大哥小心!” 第30章 、030   ◎惊险◎   柳韶光这一声当真如利箭破空,柳焕身边的侍卫反应更为迅速,不顾刺客手中的凶器,徒手接白刃,另一人配合默契,反手拧了刺客的胳膊,另一只手压着他的后脖颈,一脚踹在他膝窝上,让他单膝跪地,彻底压住这个刺客。   其他侍卫反应也不慢,在这两个离得近的侍卫制住刺客的同时,迅速将老汉一家全都押了起来。   柳焕伸手接住扑过来的柳韶光,沉了脸训她,“刺客动了刀子,你扑上来有什么用?我要是还让你给我挡刀,以后还有什么脸听你叫大哥?”   柳韶光吓得脸都白了,见柳焕没事,长松口气,被训了也不恼,庆幸地拍了拍心口,嘴上也毫不相让,“我若是眼看着大哥遇险却无动于衷,那我又怎么对得起大哥这么多年对我的关照?”   说完,见柳焕面色更沉,似是要动真怒,柳韶光赶紧撇开眼神,看向方才那位徒手接了匕首的护卫,眼中满是担忧,“伤得可重?赶紧去医馆!”   柳焕上前几步站在柳韶光身前,对着侍卫郑重地行了个礼,转头吩咐柳韶光,“你先回府,我送季护卫去医馆。”   “不必劳烦少东家。这刺客显然是冲着少东家来的,还不知他们有不有同伙,少东家若是还在外头,也不大安全,还是和二公子一同回府吧。我伤得不重,随便上点药就好了。”   “那可不行,受了伤可得好好看看!”   其他护卫也开口劝柳焕回府,被压住的老汉已经吓傻了,颤巍巍辩解道:“诸位军爷明察啊,我真的不认识那个刺客!”   柳焕微微头疼,见形势还不够明朗,又不愿让柳韶光陷入险境,到底软了态度,伸手将身上带的所有银票全都拿出来,一并塞给季护卫,仔细嘱咐他,“方才多谢搭救。我身无长物,这些银票你先拿着,先去医馆止血看伤,买些补药好好补补身子,你可千万别嫌弃!”   季护卫拿着这一叠银票只觉得烫手,赶紧推辞,“少东家您这也给的太多了!我本来就是奉侯爷之命保护你们的,哪里能要这么多银票!”   “救命之恩,怎么报答都不为过。”柳焕却没给他再推辞的机会,一把将银票全塞进季护卫的衣襟里,又示意另外两个护卫陪着季护卫去医馆,“有劳二位,下回我再请你们喝酒!”   季护卫去医馆了,老汉见柳焕终于得了空,立即扯着嗓子喊道:“少东家,天地良心,我真没想害你!我要有半点歹心,就叫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他身边的孙子也跟着喊冤,吓得都跪在地上,一边打哆嗦一边磕磕巴巴地为自己辩解,“小的们真的不认识那个祸害啊!是他自己偷偷混进来的,咱们人多,一时间也没注意!少东家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吧!”   一家人哭得极惨,周围百姓忍不住面露同情,有这几天同柳焕说过好几回话的人便试探着开口为老汉说话,“少东家,这王老汉我们也是相熟的,一家人都是本分人,绝对没那个胆子干出这天打雷劈的事。”   柳焕回想起方才生死一线的滋味儿,面色也不大好看,稍微运了运气才调整过来面部表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模样,慢慢向众人解释,“刺客已经抓住,北疆军都是讲理的人,断然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如果真的与王老汉一家无关,自然不会苛待他们。只是现在事情尚未查明,总得把他们带回去好好询问一番。前线战事打得惊天动地,总不能让凉城出了乱子。若是因此叫侯爷乱了心神,以致战事有误,那我便是百死也赎不了这份罪过了。”   说完,柳焕亲自上前扶起王老汉,温声安抚他,“放心,您就好好把知道的事都说出来,将军府的侍卫都是保家卫国的大好儿郎,断然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就是,老丈,你放心,我们又不吃人。”   王老汉这才放了心,见柳焕大度不同他计较,又羞愧不已,捂着脸道:“因我这老汉才让少东家遇险,老汉我真是没脸见少东家!”   柳焕倒是看得开,“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刺客既然想对我下手,总要找合适的下手机会。不是你,也会有别人。”   柳韶光也定下了心神,想着方才直奔柳焕心口的那柄匕首,也不敢叫柳焕再在外头久留,拽着他的衣袖催着他赶紧回府。   到了将军府,秦嬷嬷惊魂未定,早早就让人呈上安神汤,催着柳韶光赶紧喝下好生歇着。   柳韶光却没那个心思,凑去柳焕院子,同他商议,“既然那刺客是冲着大哥来的,不如大哥同护卫们提一下,他们审问那刺客,我们也在一旁听着。”   柳家就是做买卖的商户,奉行的是和气生财的那一套,哪里结过这么大的仇家?   刚才那一匕首,着实将柳韶光吓住了,简直比自己面对刀子时还心惊胆战。   柳焕同样百思不得其解,也好奇刺客为何这么做,便点了点头,领着柳韶光去见了护卫总领,顺利进了凉城大牢。   先前抓的那个刺客单独关押在最里头的一间牢房中,见这么多护卫都到了,柳焕这个苦主也在,狱卒赶紧上前问道:“诸位军爷可是要提审这个刺客?我这就开门!”   柳韶光仔细打量着靠着坐着的刺客,一张极为平淡的脸,扔进人群立马找不着,十分不引人注目,果然不愧是能当刺客的人。刚才要是让他得了手跑脱,就凭这副平常的模样,护卫们怕是也不容易找到他。   有了山匪头领的先例在,柳韶光仔细地在记忆中扒拉了许久,却还是没找出任何有关于这个刺客的印象,料想这应该是这辈子新出的意外之事。   上辈子柳焕可没经历过这一茬。   那刺客见柳韶光不停地打量着他,吊儿郎当笑道:“怎么?小爷身上长花了,值得贵人打量这么久?”   他一动,手脚上的铁链子便哗哗作响,他也不在意,大大咧咧地起身走到牢房面前,隔着栅栏对柳韶光挑挑眉,“喏,看出什么花来了?”   柳韶光想到这人是冲着柳焕的命来的,便不会给他任何好脸色,寒着一张脸讥讽道:“倒眼角,三白眼,嘴角下耷,天生福薄,短命之相,哪里能长出花?”   “嘿,小公子嘴还挺毒。”刺客啧啧几声,又将眼神放在柳焕身上,抬了抬眼皮,无所谓道:“苦主也来了啊?要问什么就问吧,反正老子就是个拿钱办事的,被抓了也没想着能活着出去。有酒吗?都要送我上路了,总得给我送点断头饭吧?”   柳焕原本一肚子火,见刺客这般混不吝的模样,倒是气笑了,“既然你这么不怕死,不如在临死前把指使你的人说出来,到时候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刺客盘腿往地上一坐,“要我交代,总得让我吃饱饭吧?”   狱卒还是头一回见着在牢房里这么混不吝的犯人,全然没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字字句句都在激怒贵人,当即斥骂道:“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也不知你家祖宗十八代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孽障来!见了贵人还如此不敬,你要是想死,我索性做个好人,听你交代了来历,把你的尸体送回你老家去。就是不知道你们族人准不准你这个罪人进祖坟哟。”   “这您可骂错了,我无亲无故烂命一条,祖坟在哪儿我自己都不知道。您要是能帮我找到祖坟,我谢谢您祖宗十八代。”   狱卒气得当即取下腰间的皮鞭就要给这混账一点颜色看看,刺客挨了几鞭,外袍上逐渐透出血色,脸色却丝毫未动,依旧笑嘻嘻地看着狱卒跳脚。   柳焕见状,伸手止住狱卒继续鞭打刺客的动作,淡淡吩咐他道:“送点酒菜过来,我陪他喝一场。”   “少东家好胆量!”刺客挑眉,好以整暇地打趣柳焕,“就不怕我再对你动手?”   “你手脚皆被缚,我身边又有这么多护卫,若是还怕你,不如趁早当个软脚虾永远不出门。”   “少东家果然胆识过人!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担起整个柳家商号!”   酒菜很快就端了上来,柳焕淡定踏进牢房,和刺客一起席地而坐。刺客眼中带笑,敬了柳焕一杯,又抓起半只鸡猛啃一顿,吃饱喝足才摸着肚子感慨一句,“牢饭还挺好吃。下回要是给我做断头饭,就按今天这个菜谱来。”   柳焕放下酒杯,笑着问他,“你既然说自己是拿钱办事的,不知拿的是谁的钱?”   “少东家是个爽快人,对了我的脾气!”刺客这回很是爽快,噗噗吐出几块骨头,笑眯眯打趣柳焕,“您惹了烂桃花,人家没了儿子,可不得发疯花钱买您的命?”   柳韶光眉头一皱,心中已经盘算出弄死范同知的一百种方法。   柳焕却淡淡一笑,直直看向刺客的眼睛,“我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新鲜事,阁下这等人物,一般的人家可养不出来。拿钱办事,阁下听的是谁的命令?” 第31章 、031   ◎问◎   柳韶光同样不信这刺客的话,或者说,只信一半。他拿钱办事不假,但为什么选择来趟这趟浑水,就非常值得商榷了。   整个凉城谁不知道柳家商号的两位东家是永宁侯的座上宾,不但住在将军府中,出行还都有侍卫随时守卫,凉城百姓更是提到柳家商号就赞不绝口。   这刺客话里话外都把锅扔给范同知,说是他没了独子正在发疯。但范同知要的是能传宗接代的儿子,范凌废了后,范同知能立马翻脸不认人将他赶回老家,说他对范凌有一点父子之情,柳韶光信,但要为范凌得罪永宁侯,就算得罪永宁侯能让范凌马上活过来,范同知都不见得会干这种明显会影响他仕途的事情。   这个节骨眼上,敢来凉城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柳焕下杀手的,当真是其心可诛。   永宁侯还在前线奋勇杀敌,结果就后方生乱,再三吩咐要保护好的人,竟然被人大张旗鼓刺杀?   这打的是谁的脸?   刺客却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半点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柳焕的故意试探也没让他有多余的表情,耸肩道:“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接的是范家的银子。买凶·杀人这种事,范同知总不可能还会给我立个字据吧?”   “看来你们这个组织都没什么大义之心,尽会给锦朝添乱,胡人应该每天三炷香来感谢你们一番。”柳韶光忍不住阴阳怪气,“你们这种种作为,简直就像是胡人派来的奸细似的。胡人真该给你们立个碑。”   “嘿,小公子火气还挺大。我们这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只认银子不认人,活下去都不容易了,谁还会在乎这些事情?再说了,我又没接刺杀永宁侯的买卖。”刺客还挺骄傲,“凭我的本事,一命换一命,得手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柳韶光冷笑两声,“怎么,我们还得谢你不成?”   “这倒不必,我干的是缺德事,被逮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别再这儿问东问西,我贱命一条,哪里能知道那么多!”   柳韶光眼神一动,“那你还是有同党的?”   柳焕随之给刺客添了碗酒,眉眼含笑,说出来的话却是犀利无比,“专门训练你们这种刺客的组织,想来幕后之人的能耐和身份都不一般。能找到你们这些有天赋的人也不容易,还恰好都是孤儿,也真够凑巧的。”   这种熟悉的藏在雾中影影绰绰见不了全面的憋屈感……柳韶光忽而想到山匪头领,冷不丁开口问刺客,“你们同怀安的山匪是何关系?”   一个两个都冲着北疆之乱而来,凉城百姓要是知道还有这些个搅混水的混账玩意儿在,怕是家家户户都要抄着家伙来送他去见阎王。   “山匪?听说过。也就在怀安县兴风作浪,哪里比得过我,天南海北到处走,只要别人出的起银子,我就能将事办得漂漂亮亮。”   柳韶光见这人开始装傻,心知今日不可能再在他的嘴里问出什么来,又冷笑着讽刺了一句,“那我是不是还要夸你一句真厉害?”   “过奖过奖。”刺客一张嘴就有把人气死的能耐。   柳韶光被他这么一噎,恨不得夺过一旁狱卒手里的鞭子,亲自给刺客来上几鞭。   柳焕听惯了难听话,面色不变,对着刺客微微点头,“你们若是任务失败,怕也是留不下性命吧?”   刺客神情一顿,柳焕心中便有了计较,从容和刺客商量,“不如我们来做笔买卖。你告诉我你们这个组织是干什么的,有哪些人,我帮你脱身,如何?”   柳韶光也是眼神一亮,跟着帮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正好你被我们抓了,弄具假尸体糊弄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可要想好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啊!”   这样性情洒脱从容面对生死的人,真的会甘愿当别人杀人的刀吗?   刺客深深看了柳韶光一眼,扭了扭脖子,又活动了一下手腕,起身道:“来都来了,见见老朋友倒也无妨。”   他们果然认识!   柳韶光和柳焕对视一眼,心中升腾出一丝将要破案的兴奋感。   有柳韶光两兄妹在,狱卒们没有任何推辞就领着他们去了关押山匪头领的牢房。柳韶光看着这张较为熟悉的脸,更是好奇上辈子他到底听命于何人。   刺客见了他便是一阵幸灾乐祸的大笑,笑够了才直起腰,乐呵呵地打趣山匪头领,“好些时日不见,挺狼狈的吗?白羽。”   “玄青?你还没死?哼,倒是命大!”   这两人话中的熟络劲儿,应当是老相识没得跑了。   柳韶光的眼神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来回转了几圈,这才开口问玄青,“朋友一场,不如也把他也救出苦海?”   白羽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一双细长的眼直直瞪向玄青,眼角眉梢都带着狠辣,“你敢!”   “这他连掉脑袋都不怕,还有什么敢不敢的?”柳韶光笑眯眯地堵了白羽一句,趁着他心神不宁的时候顺势出言诈他,“你莫不是在担心孙岳亭?”   “这是谁?”白羽下意识皱眉,而后冷笑,“真就什么阿猫阿狗的罪名都往我身上推了。”   柳韶光也不恼,笑眯眯同他解释,“大名鼎鼎的左都御史,你竟然都不认识?”   “与我何干,他能帮我抢银子吗?”   这种一心向钱的做派,怪不得能和玄青交情匪浅。   柳韶光仔细盯着白羽的脸,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见白羽是真的对左都御史的名字十分陌生,内心又是一个咯噔。   若白羽并非左都御史的人,那么上辈子他出现在江永怀的身边,到底意欲何为?   江永怀,又是否真的无辜?   柳韶光想到这些便抓心挠肝,只恨徐子渊现在不在凉城,她想问问前世的事都没法问。   玄青就更看得开了,两手一摊,“我都被抓,过几日就要上断头台了,总得让我找点乐子不是?”   白羽只想按住这玩意儿的脑袋将他给扔出去,气得闭眼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挥手赶人,“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其他的事我也不知道。你们请回吧!”   “谱还挺大,真不愧是当过山大王的人。”玄青张嘴就戳白羽的肺管子,“我跟你比起来,差的远了。”   “是吗?难为你有这么谦虚的时候。”   柳韶光看着白羽和玄青你来我往斗嘴,更觉得自己上辈子活得糊涂,许多大事都未曾听过,也不知徐子渊是否知晓一切,提前做好了安排。   柳焕见玄青一直引着白羽说话,套了些消息,大致猜测出这两人同出一个组织之下。仔细一推敲,这个组织仿若一只藏在暗中的巨大蜘蛛,不知暗暗织了多少看不见的网,势力渗透进锦朝的方方面面。   能大胆对粮饷和将军府动手的人,必然是没有对朝廷的敬畏之心,或者,叫他们反贼更为合适。   柳焕意识到,问到现在,这件事已经不是他能够解决得了的了。见白羽似乎察觉到了玄青的意图,打定主意不再开口,任凭玄青如何引他开口,也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柳焕便直接伸手拉住了他玄青的后脖颈处的衣领,将他给拽了回来。   白羽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很快被理智压了下去。   柳焕将玄青押回原本的牢房,玄青一路沉默,见柳焕转身欲走,迟疑了片刻才笑道,“那笔买卖再加一个人怎么样?”   柳焕含笑转身,毫不意外玄青会说出这样的话,当即优雅地抬了抬手,微微颔首,“自然可以。”   玄青摇头失笑,“你们这些笑面虎啊,浑身上下都是心眼。”   “看来你同白羽的感情不错。”   “好歹他的命是我救的,总不能叫他再随意糟蹋了去。”   玄青依旧洒脱,而后毫不迟疑将自己知道的东西简单交代了一番,原来他和白羽都是从小被人故意培养出来的钉子,一文一武,前者动脑子搅动风云,后者胆大心细身手不凡,便被着重培养成刺客。真正的主子是谁,玄青也不知道,但有一回听见主子和心腹谈话,模模糊糊听到了“复国”二字,便也猜出来“主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柳韶光心中迷雾愈发浓厚,柳焕听了却眉头紧锁,赶紧转身吩咐两边的侍卫,“快派人快马加鞭前去边疆将此事告诉侯爷和世子。锦朝出现了一个头领不明的反贼组织,应是前朝余孽,这么多年一直在北疆附近搅风搅雨,妄图复国。眼下北疆战事已起,他们怕是还会再生事。一定要提醒侯爷和世子务必小心!”   事关重大,侍卫们也不敢慢待,当下就派人快马加鞭赶去前线通报这消息。   与此同时,徐子渊也收到了柳家二位少东家在凉城遇袭的加急密报,当即就沉了脸,目中寒光凛凛:这帮人怕是活腻了! 第32章 、032   ◎变数◎   柳焕还想再在玄青嘴里套点话出来,这几天也不去铺面里了,反而时常往天牢里跑。   柳韶光心里还记着白羽和江永怀的事,心下同样也有诸多疑惑,也跟着柳焕一道儿往天牢跑。   玄青倒不意外,同柳焕喝了几场酒后,便将他们组织卖了个一干二净,把他知道的东西全都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说给柳焕。   柳韶光听着不大对,猛地醒过神,挑眉看向玄青,“你是故意被抓的?”   玄青豪爽地灌下一小坛酒,右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门儿,“我又不傻,现在朝廷君明臣贤,百姓的日子慢慢好了起来,他们想复国,那还真就只能想想了。我就一拿钱办事的,到时候跟他们一起背着反贼的罪名被砍头,那多冤?”   “是吗?我怎么记得某人被抓时,满嘴都是烂命一条不放在心上,打杀随意?原来心里还是怕死的嘛!”   玄青脸皮厚,丝毫不觉得有任何羞耻,反而一脸理直气壮点头,“老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能活命,为何要死?再说了,死也要死得有价值。在北疆搅风搅雨,拖着凉城给我陪葬?那我还是想做个人。”   柳韶光倒是对玄青有些刮目相看了,这人好歹还没有完全丧了良心。   柳焕同样暗暗点头,温声笑道:“倒是不曾想,你心中也有些许家国大义。”   “倒也不是。”玄青酒气上头,一不小心就说了大实话,“其实还是你们兄弟俩烂好心,就没见过你们这么没架子的富家公子!换成旁人,我也只能动手了。这不是看你们是个心大不与人计较的,我才束手就擒。不然的话,要是一被抓就砍头,我也没那么傻,莽莽撞撞就来刺杀你。”   柳韶光收回刚刚对玄青的好感,只想把酒坛子扣他头上。   倒是没想到,竟然被他利用了一回。   柳焕心宽,确实没和玄青计较这么多,微微点头,“如此,也算是我自己救了自己一回。你交代的这些要紧的事情,应当能让你将功折罪,等侯爷凯旋腾出手来处置此事,你应当不至于掉脑袋。”   柳韶光眼珠一转,见柳焕没注意到她,便悄悄退了出去,来到白羽的牢房前。   白羽被徐子渊一箭射中右眼,眼下很是狼狈,他本就不是玄青那样从小练武的高手,更像文弱的书生,受了徐子渊那一箭,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又因为上回玄青的倒戈气怒不已,身子愈发弱了下去。   柳韶光来看他时,他正席地而坐,微微靠着墙,右眼用黑布蒙了一圈,病态白的肤色几乎透明,瞧着倒有几分可怜,只是眼中的阴狠令人心惊,宛若一条受伤了的毒蛇,咝咝的吐着信子,来回游动,寻觅着给敌人致命一击的机会。   柳韶光对上白羽冷冽阴狠的眼神,眉毛都未动一下,叫人搬了张凳子来,懒洋洋靠了上去,这才问白羽,“我记得,怀安县也算是交通要道,各家商号的商队要来北疆,差不多都要经过怀安。我们柳家商号自然不用多说,这回运粮都走的是怀安的官道,还有徽商闽商的商队,想来你们也发了不少财。上次抄了你们的老巢,那些财务,应该远远不够你们这些年干的这些大买卖挣的吧?”   白羽闭嘴不语,只当柳韶光不存在。   柳韶光也不在意,扒拉着手指开始数白羽抢过的苦主,“吴家商号,李家商号,杨家……对了!还有我舅舅家的商队也被你们抢过一次!我要写信告诉表哥,你们这帮反贼都下大狱了,舅舅听了定然欢喜!”   白羽忽得一声冷笑,“动不动就写信找长辈,你是还没断奶吗?”   柳韶光却是心下一沉,嘴上却故意怒道:“怎么?你能做这么多的缺德事,还不许我告诉苦主一声啊?我偏要好好替你宣扬一番,告诉所有人你们这个臭名昭著的山匪窝被我们一锅端了!这封信,我还真就写定了!”   白羽连连咳嗽了好一阵儿,冷冷地瞪了柳韶光许久,而后闭眼将头瞥向另一边,不再看柳韶光,无所谓道:“随你。”   “等着吧,我表哥可是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以他肚子里的墨水,足够写一份让你们掉脑袋的状纸了!”   白羽嘴角不屑一撇,“秀才?呵,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的好像你能考得上似的。”   “我当然能考得上!”白羽顿时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又是一通咳嗽,这一次是真生气了,耳朵都咳红了,狠狠瞪着柳韶光,“我只是不屑去考而已!”   “是是是,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可以了吧?”柳韶光撇嘴,“放着秀才不考跑去当山匪,你可真是聪明到家了!”   “你懂什么?那是我不愿意为狗皇帝效命!”白羽说完后才觉自己失言,转而一想,玄青那蠢货肯定都交代了,索性自暴自弃,也懒得圆话补救,眼睛一闭开始装死,任由柳韶光怎么激他都不再开口。   柳韶光的心顿时沉到谷底。白羽这做派,分明是认识江永怀的。刚才说漏嘴,又透露了他确实是前朝余孽,意图复国。江永怀到底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这事儿舅舅到底知不知道?   柳韶光一想到这些,头都大了。舅舅一家要是真牵扯了进去,谋逆这等大罪,柳家作为江家的姻亲,必然也要被牵连。柳家这是头上悬了一把大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让整个柳家灰飞烟灭啊!   唯一让柳韶光稍稍安心的,便是上辈子柳家和江家一直都没出事。只要不出乱子,柳家应当最少还能兴盛十八年。至于后面的?柳韶光那会儿都死了,自然也无从知晓,只能暗暗决定,等徐子渊凯旋,要同他心平气和地聊一聊,最起码要问明白上辈子在她死后,柳家和江家有没有出岔子。   在前线的徐子渊此时的处境也不太好,正被永宁侯骂了个狗血淋头,“穷寇莫追我当然知道!老子当年驰骋沙场的时候你还没影儿呢,现在倒想教我打仗了?”   徐子渊寸步不让,“这是胡人的诱敌深入之计!”   “放屁!他们都要退回老家了,还诱敌深入,是不想要他们部落的老弱妇孺了吗?”   说完,永宁侯又是一拍桌子,“还敢打埋伏!呸!这帮杂碎,那么点人还妄想进攻凉城,老子非得把他们全部留在这儿不可!”   徐子渊实在劝不动,想着胡人隐藏的那五万人马已经被他找了出来,想必他们不会再同上辈子一样,有兵临凉城之下的机会。   永宁侯正是被胡人这番意在凉城的布置气得不轻,北疆军守卫了北疆这么多年,要是真落进了他们的圈套,让胡人有了机会前去攻打凉城,那就是整个北疆军的耻辱!   暴怒之下的永宁侯只想把所有的胡人全都给宰了,又哪里是徐子渊能劝得了。更别提还有柳焕在凉城遇刺之事,永宁侯只觉得自己脸上被胡人扇了一个巴掌,这等耻辱,必须得用血来清洗。   徐子渊见劝不动永宁侯,便主动请缨为先锋,不让永宁侯像上辈子那样,一马当先,反而落进了敌人的陷阱。   永宁侯上下打量了徐子渊一眼,而后哼了一声,“自然是你去打前锋,不然你以为你是来这里当娇气公子哥的吗?”   徐子渊眉眼不动,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就淡淡拱手道:“末将告退。”   永宁侯更糟心,挥了挥手示意徐子渊赶紧滚蛋,自己则灌了一杯茶后,又开始研究这一处的地图。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白羽和玄青先后被抓后,便有暗信从北疆发出,一路快马加鞭送至一处水乡宅院。   拿信的人手指骨节分明,肤色竟与白纸无甚区别,一目十行将信看完后便是一笑,“白羽玄青都失手了,不愧是徐家守护着的北疆。”   “主子,胡人那边藏着的五万精兵也被徐子渊发现了,想让他们按计划那般攻下凉城,怕是不可能了。”   那人又是一顿,“好个永宁侯世子。当真好手段。”   语气中不见恼怒,倒有几分欣赏,“只可惜,如此俊才,不能为我们所用。”   “那就杀了他!”   “你能杀得了?”蓝色锦袍的年轻人微微一笑,“棋局刚下,胜负尚未可知。一子废了,还有其他棋子可用。”   “主子的意思是?”   “派人和羌王商议,他发兵攻打凉城,我给他三百万两银子!”   “是!属下遵命!”   柳韶光忽然心间猛跳,就像之前碰上烧粮贼那晚一般,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忍不住看向天际的明月,微微皱眉,不会是战事有变吧?但徐子渊也是重生的,以他的能耐,临危受命都能将胡人杀得不敢南下,现在占尽优势,又有先知,不可能挽回不了这次的败局呀!   莫非,还有其他的变数?   柳韶光有些坐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绝了,服务器总是抽,愣是登不上后台更新不了,我的小红花!!!! 第33章 、033   ◎兵临城下◎   凉城。   不知为何,明明前线传来的是好消息,柳韶光却一直心神不宁。   柳焕见柳韶光这几天明显精神不济的模样,暗暗担心,私底下问了一圈下人,却都没人知道柳韶光为何突然就精神恹恹。   毕竟柳韶光一派正常,该吃吃该睡睡,下人们也没注意她到底有何心事。   柳焕坐不住了,逮了柳韶光,皱眉问她,“你近来到底是怎么了?”   柳韶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轻咳一声,“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你说呢?前几日还跟个斗志昂扬的斗鸡似的,这几天眼瞅着就蔫了下去,能不让人担心吗?”   又让大哥担心了。柳韶光心下愧疚,低头认错,“我只是近来突然心下不安,心惊肉跳的,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这事也不好说,任谁听了都会说柳韶光这是疑神疑鬼,再说了,就算柳焕信了,柳韶光自己都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哪能做出什么相应的准备?柳焕知道了也是白着急。   柳焕见柳韶光一脸诚恳,不像是撒谎的模样,眉头微微皱了皱,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又是一黑,“前线战事局势很好,胡人节节败退,想来过不了多久,大军就该凯旋了。”   柳韶光眨了眨眼,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柳焕这是以为她在担心徐子渊,这才心神不宁。   柳韶光心里不由大呼冤枉,天地良心!她真的没想过徐子渊一次,大哥这回误会大了!   奈何这事儿也不好解释,柳韶光的脸也沉了下去,心里又给徐子渊记了一笔,抿唇道:“我倒没怎么担心前线战事,北疆军素来英勇,想必这回也能像以前那样,战必胜,攻必克,将胡人赶回老家。我就是心里时不时乱上一会儿,就跟贼匪烧粮那晚似的,突然心惊肉跳,委实伤神。”   提到烧粮那晚,柳焕的神情也严肃了不少。仔细盯了柳韶光许久,眉头紧锁,思忖良久方沉吟道:“若是像上次那样,莫不是凉城有变?”   柳韶光也说不清楚,只是叹了口气,“我也不知,不如先做些准备,囤好粮食,还有守城的东西。”   “守城?会不会太严重了。”柳焕眉心的竖痕愈发明显,“这么多年,胡人可从来没打到过凉城门口。再说了,前线战报,胡人都快被侯爷赶回老家了,哪还有机会能打到凉城?”   柳韶光也不好解释说上辈子胡人确实兵临凉城城下了,如今她有了不祥的预感,思来想去,可能还是凉城遇袭的可能性要大一点。毕竟这是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险境,还是提前做些准备才是。   至于胡人还有不有机会打过来?柳韶光又不在前线,不知道最新的战况,暂且先准备着,有备无患,让自己安心一回才好。   柳韶光是个言出必行的性子,柳焕办事同样不喜欢拖延,既然答应了柳韶光要准备好米粮油盐这些东西,便想办法从最近的分号调了一大批货过来。   至于守城那边,柳焕不大懂,犹豫了片刻该去请谁。   柳韶光对这里头的事门儿清,上辈子她可是亲自说动了百姓一起上了城楼迎敌的,守城军如今是谁管事,她一清二楚。   既然已经决定先做好战前准备,柳韶光便让管家去请王骁王参将,这位是永宁侯的心腹,永宁侯不在,留守凉城的兵马,全都由他做主。   有捐粮的事情在,王参将对柳韶光很是客气,听闻柳韶光有请,王参将半点都没推辞,跟着管家后面就来了将军府。   柳韶光也未明说担忧凉城有变之事,只是问王参将,“侯爷正在前线与胡人鏖战,将军坚守大后方,我们也心下安宁。若是城内还缺什么,将军只管开口,但凡是我们柳家商号有的,我和大哥一定想办法为将军送过来!”   王参将心下熨帖,脸上已是笑容满面,拍着胸脯向柳韶光保证,“小公子你就放心吧!莫说有侯爷在,胡人来不了凉城下,便是他们真的来了,以凉城守军的实力,他们也别想踏进凉城一步!”   “不知库房中兵器热油这些可够?”   柳韶光依稀记得,上辈子守城守到最后,城内的油全都没了,柴火也烧得差不多,最缺的是箭,攻城的胡人太多,守军想要守成,箭肯定是少不了的,一轮又一轮地放箭,大批大批的胡人倒下的同时,军器库中的羽箭也已然不够用了。以至于后来,守军只能拿着刀枪迎敌,在胡人还未下登云梯时将他们砍下去。   迎敌的同时还要注意闪躲敌人放的冷箭,伤亡实在不小。   不过羽箭这种兵器,柳家商号也无法大量的买卖。朝廷对铁匠铺看管得很是严格,即便柳家商号想尽办法拿到了开铁铺的资格,能做些刀剑,也大多都有定数,不能想打多少就打多少。   当然,买武器的也不多,顾客大多为各大镖局的镖师,还有权贵富豪人家的护卫,至于士兵衙役?那是兵部按照定数拨下来兵器,怎么可能有商贾插手的份?   柳家能做上这铁器买卖,就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王参将没想到柳韶光会关心军需之事,仔细想了想,才点头笑道:“库房里还有许多弓箭刀枪和盾牌,尽够了。”   柳韶光则道:“武器备多点也无妨,分号那边也有铁匠铺,正好能将那头的东西都调过来。数目虽然不多,也算是我们的一份心意,还望将军莫要嫌弃。”   哪个将军会嫌弃武器太多?王参将不由失笑,正想说凉城不会出乱子,柳家商号这回运粮又给战马,很是出了回血,就别再糟蹋家底了。   但一看柳韶光眼中的担忧,王参将便陡然明白过来,小公子这是有些害怕呢。   王参将心下又是一笑,再一回想起柳韶光的年纪,又是心下一软,笑着点头应了:罢了,小公子娇生惯养,富贵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好模样,能一路吃苦来北疆送粮就十分不易了。眼下听到战事又起,心下害怕也在所难免。他要给兵器,自己便收着罢了,全当是安他的心了。   果然,柳韶光见王参将点头,眼神瞬间就亮了不少。王参将看得好笑,觉得小公子还真是少年脾气,被家人保护得很好,尚带着几分天真,待人以诚,委实讨人喜欢。   柳焕的动作也不慢,没过多久就将东西都备好了。   前线那边捷报频频,胡人彻底被赶回老家。徐子渊一马当先,率五千骑兵将胡人杀了个屁滚尿流,竟然连待了多年的祁云山都不敢再留,仓皇北行,不敢再南下。   北疆军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在徐子渊率兵回营时,将士们自发站在两旁,高举着手中的武器,满目狂热,齐声高吼为徐子渊欢呼,“少将军!少将军!”   永宁侯的眼中也浮现出欣慰的笑意,转而又消失不见,看着面色冷静的徐子渊淡淡点头,猛地伸手坐了个“停”的手势。欢呼声当即一停,永宁侯则高声笑道:“胡人已经被我们赶出了老家,他们的地盘,现在是我们的了!扩了疆土,这是青史留名的大喜事!咱们好好休整一番,回了凉城,再一起好好吃上一顿庆功宴!”   士兵们更为激动,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出征前那晚的烤全羊,目中满是期待,脸上溅着的血迹还未干,更显出他们的疯狂劲儿,“多谢侯爷!”   徐子渊下马,静静地站在永宁侯面前。   永宁侯瞧了他一眼,半晌才点头道:“这回你立了大功,他日回京复命,论功行赏,你该是头功。”   要不是徐子渊据理力争,永宁侯这回还真要中了胡人的奸计,以至于永宁侯现在面对徐子渊,底气都不若往常那么足。   徐子渊根本不在乎什么功劳,闻言神情丝毫未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永宁侯,淡淡催他,“既然战事已平,我们也该回凉城了。”   永宁侯当即冷哼一声,出息!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急着回凉城是存的什么心思呢!   徐子渊仿若没有看到永宁侯忽而难看下来的脸色,定定地看着永宁侯,大有永宁侯不给个明确的答复,他就不移开眼神的架势。   气得永宁侯呼吸都重了几分,恨不得抄家伙揍上这逆子一顿,最终还是没好气道:“急什么,等将士们休整好了,自然就回凉城!”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徐子渊便不再多言,转身就走,完全不顾永宁侯骤然难看下来的脸色。   这时,有探子匆匆来报,“侯爷不好了!羌王点了五万兵马,已经快到了凉城城下了!”   徐子渊骤然眼神一厉,翻身上马,厉声喝道:“轻骑兵同我奔赴凉城!”   永宁侯也沉着脸下令,“拔营回援凉城!速度要快!”   凉城那边,守城的军队可不到五万!   凉城。   柳韶光比永宁侯更早知道羌人出兵的消息。凉城周围,北疆军的探子可不少。羌王动了五万军队,凉城这边不可能没有打探到任何风声。   只可惜凉城守军不够,王参将恨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也只能按下率兵出城几十里安营扎寨,将羌军拦下来的冲动,恨恨地将所有守城军都调集过来,说什么都要让这帮趁火打劫的无耻羌人知道北疆军的厉害。   有了柳家先前调来的货,军需粮草都是尽够的。王参将心里更对柳家兄弟添了几分好感,特地过来向他们道谢,“多亏小公子前些日子送来的东西,放心,有王某在,定然能护二位公子的安全!”   柳韶光看着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士兵,还有王参将无畏的背影,心中也生出无限豪情:没了胡人又来了羌人,这帮子东西总不安分,这一回,便要打到他们安分! 第34章 、034   ◎我要娶她◎   羌人来得突然,凉城这边并未做好充足的准备。即便有柳家先前运来的军需粮草在,也不大够用,毕竟真正开战,军需耗起来那叫一个吓人,尤其是羽箭,一轮接一轮射出去,又不能收回来,半天下来,库房的存货差不多就去了一小半。   柳家先前送来的武器中虽然也有羽箭,但那是猎户用的,不若朝廷发的好使,又因为猎户也不总是买,商号的存货也不太多,全都运过来,也就勉强够守军撑一天的。   眼下羌人气势汹汹地攻城,城墙上的武器消耗确实极大。   王参将就跟长在了城墙上似的,双眼通红,不断吩咐周围的士兵赶紧守好自己的地方,有架云梯的地方,全都严防死守,又大喊,“热水热油呢?都给我泼!使劲泼!”   一般来说,攻城军队,应三倍于守城军为好。羌人这支军队,勉强算是守城军两倍,战斗经验丰富的王参将对守好凉城充满信心。北疆军的战斗力,在整个锦朝都是数得上的。羌人悍勇不怕死,北疆军同样敢和敌人拼命,攻守之势,羌人想用五万兵力攻下凉城,除非踏着王参将的尸体过去。   不过,战事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最先的几场仗,必定是最为艰难的。   五万羌军人数可不少,乌泱泱一大片看不到头,一个个宛若见着了猎物的猛兽一般,红着眼嘶吼着攀着云梯往城墙上爬。凉城这边的驻军基本上都赶到了城门楼,杂乱有序地上上下下,有抬着伤兵下来诊治的,有听着号令毅然冲上去顶住前任位置的,最忙的是运兵器的小队,来来回回一直就没停过,气喘如牛都不敢歇一步,不要命似的为战友供上兵器。还有用锅煮着秽物的,水开了后便往底下人最多的地方倒,每倒一处都能听到敌人的哀嚎。   这法子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十分管用。被秽物伤了的敌人,秽气会侵入他的四肢百骸,用不了几天便会全身溃烂而死。打仗,能赢就行,哪还会讲究什么上不上得了台面的问题。   便是如此,城墙上的北疆军伤亡也不小。   羌人身材好大威猛,又和胡人一样,都是马背上的种族,天性好战,一个羌人勇士,不说以一当十,以一当五完全不在话下。   羌军统领也不是傻子,第一次攻城,派的自然都是部落里最英勇的战士。哪怕北疆军这边配合默契,又有城墙防御,凭借着蛮劲儿登上城墙的羌人也不少。这样彪悍的战士,在云梯上就十分不好对付了,上了城墙,一般士兵真的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有些羌人一边爬云梯一边弯弓搭箭,瞅准时机在云梯上停下来,从下往上放冷箭,时不时就带走一条守军的性命。   战事便开始焦灼起来。   王参将见守城的士兵已经倒下一波,更是怒不可遏,额间青筋全部暴起,高举着长刀,亲自来到一架云梯面前,对着将要爬上来的两个羌人便是砰砰两刀,刀入骨头发出沉闷的声音,咬牙怒吼,“狗娘养的杂碎!都给老子去死!”   这战一开,就是整整三天。   羌人没日没夜攻城,王参将也在城墙上站了三天。守城军换了一拨又一拨,城内的医馆都挤满了伤兵,治刀剑伤的金疮药紧缺,许多士兵只能躺在席子上痛呼,看着便叫人十分不忍。   柳韶光看着那些捂着伤口无意识痛呼的士兵,瞬间便回忆起来上辈子自己站在城墙上看到的那一片炼狱般的景象,心里怒火蹭蹭往上涨,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该死的羌人!有他们什么事?胡人都被赶回老家了,他们来添什么乱?等侯爷来了,必然要率兵烧了他们的老巢才能解大家的心头之恨!”   柳焕也是第一次直面战争,同样沉了脸,“前线大捷,侯爷他们应该已经收到了凉城被攻的消息,想必正在赶来的路上。再撑几天,就能等到援军了,这些个王八蛋,一个都跑不了!”   城墙上,王参将双眼布满了血丝,却还是不肯去合眼歇一会儿,不管两边的副将怎么劝,王参将还是那句话,“不把这帮杂碎给灭了,老子怎么睡得安稳?城内数万百姓,性命全都托系在我们身上,谁能睡得着?”   “将军!便是睡不着也要歇一会儿,这样下去,你的身子怎么熬得住?”   “老子的身体,老子自个儿清楚,现在还死不了!”   两个偏将急得直跺脚,偏生羌人那边就跟吃了药似的,不知疲倦,打下一拨又来一拨,三天三夜愣是没歇一会儿。北疆军已经露出了疲态,羌人却还十分亢奋,一个个鬼吼鬼叫地往城墙上冲。   这一回,见北疆军已然不若一开始那般奋勇迎敌,士气十足,羌人那边一马当先朝着城墙而来的,竟是羌人的副统领。   王参将等人驻守凉城多年,一眼就看出副统领的打扮不同寻常,立马猜到他的身份应当不低。   王参将当即来了精神,噌的一下拔出了自己的大刀,“那个狗东西的人头留给我!”   两位副将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之色。   这两位副将一人姓陈,一人姓张,都是同一年升上来的,平日里同王参将的交情都不错,虽然平日有些争斗,也算有些面子情。见王参将这般愤怒到快要失去理智的模样,二人心中也很是担忧,连忙一左一右跟在王参将身后。   羌人副统领身手极为矫健,三两下便攀上就云梯,一边爬一边顺手抓过旁边的羌人为自己挡住上方射下来的冷箭,不多时便登上了城墙。   迎接他的,便是王参将寒光凛凛的大刀。   陈张两位副将同样没有歇着,一人使剑,一人耍枪。长短兵器都有,羌人副将怎么看都是凶多吉少。   不过这人不愧是羌族最勇猛的壮士,见自己被围住,丝毫不慌,一个空踢腿精准踢开陈副将的剑,而后抓住张副将的枪挡下了王参将劈下来的大刀,再一个转身踹了张副将肚子一脚,落地后瞬间取下背上的长刀,同王参将战在了一处。   这一连串的动作只在片刻间完成,张陈二人还未回过神来,王参将已经和羌人副统领打得难解难分,他们一时间也难以进去帮忙,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张副将仗着□□的优势,挑了个时机一个枪花直刺羌人副统领手腕,副统领眼疾手快躲了开来,王参将的大刀已至,副统领匆忙之下只能勉强用刀挡了一下,但力气不足,右手小臂挨了一下,瞬间血流如注。   张副将动作一顿,不再插手,王参将一把大刀使得虎虎生风,满腔怒火都发在了副统领身上,恨不得当场取下他的狗头。   副统领虽然受了些轻伤,却也无损他的英勇,和王参将斗了个不相上下。张陈二人看着心里着急,再次提着武器前来帮忙。   这一回,四人混战,又有其他士兵围过来,场面更为混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张副将被踹得一个踉跄,正好撞在王参将身上,将王参将撞得往副统领的方向偏了两步,却不妨那副统领等得就是这个时机,长臂一伸便抓住了王参将的肩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往后一摔,连带着自己一起,从城楼上摔了下去。   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张陈两位偏将都愣在原地,而后扑到墙边大喊,“王将军!”   然而,他们看到的,只是王参将和副统领不再动弹的身子。   失了主梁,城墙上顿时骚乱起来,张陈两位副将心下焦急,都想稳住情势,奈何二人谁也不想让谁,竟然让局势更乱了几分。   柳韶光这几天也没歇好,醒了就在城里巡视一番,见了城墙上王参将的身影就觉得安心。然而今天,她从医馆出来,再次抬头看向城墙上时,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再听得有士兵不断哀喊“将军”的声音,柳韶光当即觉得头顶上炸了个惊雷,想也不想地冲上城墙。   城墙上,陈偏将还在拱火,“要不是你没用,又怎么会连累了将军!你竟然还有脸让大家听你的?”   柳韶光怒火直冲头顶,当即一声暴喝:“现在是争这些的时候吗?再吵都给我滚下去!”   她当了十多年的永宁侯夫人,自有一股威严,发起怒来,更是有几分徐子渊的影子,目光所到之处,竟无人敢同她对视,柳韶光顺势夺过陈偏将手里的剑,二话不说刺穿一个刚刚攀上来的羌人的喉咙,□□时溅了自己一脸血,白皙如玉的脸上红梅点点,竟显出几分诡异的妖艳来,“都给我闭嘴!盾牌挡上,放箭!”   那番气势,比之永宁侯竟也不差什么。陈张二人一时间被她震慑住,失了言语,其他士兵本就在迎敌,见情势安稳下来,自然是将全副心神都用在了抗击羌人上,听了柳韶光的号令,开始又一轮的放箭。   李偏将暗暗咬牙,狠狠瞪了张偏将一眼,看向柳韶光的目光也不甚和善,“我们北疆军的事,柳二公子贸然插手,不太合理吧?”   柳韶光面色一寒,将徐子渊硬塞回来的那块玉佩亮了出来,“现在合理了吗?”   李偏将瞳孔一缩,万万没想到徐子渊竟会把这样一件要紧的东西交给柳韶光,一时心下惴惴,莫非他早就料到了如今的局面?   柳韶光却无暇再管李偏将的脸色,一边给羌人补一剑,一边大喊,“再撑一两天,援军就要到了!死守凉城!绝不让羌狗踏进凉城半步!为王参将报仇!”   北疆军低落的士气瞬间被她这几句话激发得高涨起来,“死守凉城!为王参将报仇!”   哀兵必胜,王参将牺牲,士兵们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全都发泄在攻城的羌人身上。   柳韶光上了城墙也没工夫再下去,柳焕即便气得想打她一顿,也只能踢了一脚大树,沉着脸也上了城墙。   “大哥你怎么来了?”   柳焕磨牙,“我要是不来,你还不得翻了天去!”   柳韶光无暇他顾,匆匆给柳焕塞了一把兵器,又哑着嗓子开始给众人壮士气,还时不时举刀迎敌,身上脸上全都是斑斑血迹,这辈子从没这么狼狈过。   这一守又是一天一夜,柳韶光已然累得快要睁不开眼了,还强撑着站在城墙上,时不时往远处眺去。   这一看,柳韶光的眼中瞬间燃起亮光,用已经嘶哑得快要说不出话的嗓子拼命吼了一句,“援军来了!”   地平线处,一片骑兵汹汹而来,马蹄下尘烟滚滚,当头一人银甲□□,目光凛冽,周身宛若凝结了一层寒冰,不是徐子渊又是谁?   守城军当即一声欢呼,“世子来了!”   徐子渊抬头往城墙上看了一眼,顿时目光一凝,而后心中升腾出无限怒意,一柄□□使得宛若游龙,所过之处,枪出人落,不多时便杀到了羌人统领面前。   柳韶光实在睁不开眼了,见徐子渊一枪挑翻了羌人统领,张陈两位副将也狂喜着带着兵马开城门和徐子渊带来的兵马合围羌军,柳韶光这才放下心来,靠着墙大口喘息了片刻,而后慢慢闭了眼,沉沉睡了过去。   柳焕同样累得只剩最后一点精力,看着柳韶光这般模样,还是强撑着上前将柳韶光打横抱了,想带她回将军府。   谁知刚下城楼,就正好碰上一身银色铠甲的徐子渊。   徐子渊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满身血迹的柳韶光身上,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上辈子她嘴角染血毫无声息的模样,眼中登时掀起惊涛骇浪,大步上前,二话不说便从柳焕怀里夺过柳韶光。   直到感受到柳韶光温热的呼吸,徐子渊才觉得自己一颗心重新开始跳动起来。   再看柳焕,已然是双目喷火,恨不得拔刀将徐子渊剁成肉泥。   徐子渊小心翼翼地抱着柳韶光,仿若自己抱着的是一件极为易碎的稀世珍宝一般,珍之重之地迈出每一步,生怕惊醒了她。   柳焕见状,硬生生忍下心中的诸多不满,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徐子渊争论抢人,黑着脸跟在徐子渊身后进了将军府。   徐子渊极为不舍地将柳韶光放在床上,目光一刻都不曾从柳韶光身上移开,又亲自掏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掉柳韶光脸上的血迹。   柳焕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压低了声音怒道:“世子,你可曾记得你答应过韶儿什么?”   徐子渊紧紧握着柳韶光的手,爱怜万分地抚了抚她的发丝,声音格外坚定,“她是我的妻子。”   作者有话说:   柳焕:你给老子麻溜地滚! 第35章 、035   ◎二合一◎   这事还没完没了了?   柳焕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怒意压过了理智,咬牙切齿道:“世子何必如此?”   徐子渊的目光一直没有从柳韶光脸上移开,听得柳焕这话,徐子渊忍不住伸手抚了抚柳韶光的面庞,气得柳焕喘气声都粗重了好几分,黑着脸上前一巴掌拍掉徐子渊作乱的手,愈发怒气冲天,“世子请自重!”   徐子渊抬头看了他一眼,再次极为认真地说道:“我要娶阿韶。”   “娶个屁!”柳焕已经出离愤怒了,“你想你要,韶儿先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她不想嫁你!世子少年俊才,莫非还听不懂人话?我们柳家虽然是商户,也断然不是贪图权势卖女求荣的人家!”   徐子渊缓缓站起身子,他本就比柳焕还要高上小半个头,又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身银色铠甲还隐隐带着血迹,配上他冷漠阴鸷的神情,那逼人的压迫感当即让柳焕心下一寒。   柳焕也不是能轻易被唬住的,眼神坚定地瞪着徐子渊,毫不相让。   徐子渊抿了抿唇,偏头往床上看了一眼,而后将目光对上柳焕,语气不容置疑,“阿韶喜欢我。”   这是他唯一的底牌。   也是他两辈子人生中最亮眼的一抹光。   放弃?人会硬生生剖开自己的心肝吗?徐子渊做不到。   柳焕神情骤然一顿,而后厉声反驳,“胡说八道!世子休要胡言乱语,坏了韶儿名声!”   “我没有胡说。”徐子渊眼神幽深,近乎病态地重复,“阿韶喜欢我!”   柳焕一时间也想不出打消徐子渊念头的办法,又看了一眼昏睡过去的柳韶光,心间又是一软,柳韶光对徐子渊的特殊,他作为柳韶光的大哥,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然而,正是因为太过了解柳韶光,柳焕才更明白,不管柳韶光和徐子渊之间经历过什么,徐子渊带给柳韶光的,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他的妹妹,骄傲明艳,性烈如火,却每每在徐子渊面前失态,尤其是在将军府那晚时对徐子渊毫不留情的那一巴掌,柳焕只是不问,却不代表他没脑子。   再看徐子渊这副疯魔的模样,柳焕心中更是无奈,叹了口气,决定对徐子渊说几句心里话,“世子,你知道吗,韶儿的性子,认定了谁,便会拼了命的对他好。”   提起柳韶光,柳焕的眉眼便不自觉柔和了下来,嘴角自然上扬,语带怀念,“我小时候闯祸惹得父亲大怒动家法,我娘怎么拦都拦不住,在旁边哭成泪人。可是,我爹那一棍子,最终也没落在我身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韶儿不知道从哪里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护在我身上。她那时候才刚刚三岁,跑都跑不稳,要不是我爹收手收得快,那一棍子就得结结实实落在她身上。”   “可就算是这样,韶儿还是勇敢地护在我身前,尽管已经害怕得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却还是像只小母鸡似的,张开手挡在我前面,努力忍住眼泪向我爹求情。一口一个爹爹不要打大哥,要打就打我。”   柳焕的眼中隐隐浮现出一层水光,看向徐子渊的眼神格外诚恳,“韶儿是我最珍视的妹妹,她的性子,和世子并不相合。世子性情冷淡,只会叫她受伤。世子再高贵,侯府再有权势,韶儿不愿嫁你,世子若是珍爱韶儿,又何必强求?”   说完,柳焕又是一笑,“柳某虽是一介商户,地位卑下,但就算拼着这条性命,也不会叫韶儿委屈求全!”   徐子渊垂眼,看不清他眼中的眼神,右手却紧紧握成拳,忽而淡淡道:“柳家人,都很好。”   多么庆幸,长洲随了舅舅,小小年纪就会护着娘。如今想来,对于阿韶而言,在侯府的那些日子,最令她不悔的,应该就是有了长洲这个儿子。   徐子渊眼中染上一层悲色,却还是倔强地望着柳焕,执拗道:“你又怎知,阿韶说的不是气话?她与我之间,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不如等她醒来,我同她商议一番,再告知大哥最后的决定。”   柳焕一听到徐子渊这声大哥就觉得牙疼,没好气道:“少乱叫人!”   到底还是被徐子渊说动了,拿不准柳韶光对徐子渊的心思,不再纠缠此事,只等柳韶光醒来后再议。   再看向徐子渊时,柳焕的眼神便去了几分怒意,客客气气地送人,“既如此,世子请回吧,一切等韶儿醒来了再说。”   徐子渊忽地握住了柳韶光的手,静静地坐在柳韶光床边,又掏了帕子在一旁的盆中沾了水,仔细为柳韶光擦拭起手上的血迹来。   柳焕又是眼角一抽,上前想要抢走徐子渊手里的帕子,却被徐子渊灵活避开,接着用近乎虔诚的态度细细为柳韶光擦手。   柳焕怒目,“天色不早,世子该回了!”   “我要守着阿韶。”   “胡闹!”   “大哥若是不放心,也可以一并留下来。”   柳焕觉得要是哪天自己死了,那一定是被徐子渊给气死的,就没见过这么听不懂人话的家伙!   奈何打也打不过,骂吧,对方哑巴不接话,直接认了,柳焕也拿徐子渊没辙,只能气哼哼地搬了张椅子过来,靠在椅背上瞪了徐子渊半宿。   一直到后半夜,柳焕才渐渐撑不住,在椅子上打起盹来。   徐子渊却还是那副精神奕奕的模样,全然不像是赶了许久路,又经历了一场厮杀后的状态,精神上的亢奋完全压过了肉体上的疲惫。这一辈子,徐子渊还从未离柳韶光这么近过。又有柳韶光浑身浴血的刺激在,徐子渊当真不敢离开柳韶光半步,唯恐一闭眼,又是柳韶光无声无息病亡的画面。   柳韶光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从身到心,疲惫一扫而空,缓缓睁眼,嘴角已经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舒缓的微笑。而后,就对上了徐子渊幽深而灼热的眼神。   柳韶光:???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徐子渊会在她房里?   有那么一瞬间,柳韶光都要误以为自己一觉又睡回上辈子了。然而看着一旁靠在椅背上睡得正香的柳焕,柳韶光顿时就确定,她没睡回上辈子。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柳韶光眼中的疑惑太明显,徐子渊略微顿了顿,才轻声道:“我见你实在累得不轻,便将你带回来歇着了。”   那带回来的方式?柳韶光微微皱眉,心下已经有了不大好的预感,压低了声音问徐子渊,“你一直守在这里?”   徐子渊抿了抿唇,眼神闪了闪,沉默了一瞬才垂下眼低声道:“我见你满脸是血躺在大哥怀里,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说完,徐子渊忽而抬头定定地看着柳韶光,眼底还有尚未褪去的恐惧与沉痛。   柳韶光蓦地想起来,上辈子,自己临终前,写了和离书后,便吐血而亡。仔细想想,在失去最后的意识时,自己似乎隐隐听到了焦急的脚步声?   如若是那样,那上辈子徐子渊匆匆赶来,见到的该是自己嘴角带血倒在长洲怀里的场景。   倒是同这回有几分相似。   这么一想,柳韶光也就收回了眼神,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一旁的柳焕听着空气中一阵沉默,这才缓缓睁开眼,大步走向柳韶光,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笑道:“看来这些日子确实累着了,睡了一觉,精神都好了不少。”   柳韶光也是一笑,“那是当然,这辈子就没这么辛苦过。好在还是把凉城守住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提到这里,柳焕忽而冷笑一声,往柳韶光头上敲了个爆栗,沉下脸训她,“什么事都敢冲在最前头,你可真能耐!要是你有个闪失,要我怎么和爹娘交代?”   坏了,大哥果然最擅长秋后算账。柳韶光顿时头大,四下望了望,想要找个逃命的地方。柳焕还能不知道柳韶光想打什么主意?见状又是一声冷笑,伸手再给柳韶光脑门儿上来了一指头,没好气道:“真够出息的,敢做不敢当了?”   一旁的徐子渊冷不丁开口,“大哥莫非忘了昨晚答应我的事?还请大哥回避一下,我有话同阿韶说。”   柳焕的心情更差了,看看柳韶光,再瞪瞪徐子渊,恨不得把这俩糟心玩意儿一并踹走,用眼神警告了徐子渊一番,这才冷哼一声,甩着袖子走出房门。   柳韶光的目光简直算得上惊悚了,这都是什么对话?当即惊得坐直身子,颤颤巍巍地指着徐子渊,“你对我大哥说了什么?”   莫不是把重生的事都交代了?   徐子渊垂眼,沉默了一瞬才老实交代,“我说,我要娶你。”   话音刚落,徐子渊头上就挨了一枕头。   柳韶光也出离愤怒了,一边拿枕头砸徐子渊一边骂,“你是不是有病?我都说了不想再嫁给你了,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还跑去跟大哥说,你以为大哥行事稳重就能一直叫他头疼吗?”   柳韶光都不敢想柳焕听到这话会作何感想。   徐子渊也不反驳,乖乖站在原地,任由柳韶光打他出气,却还是执着地重复道:“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就是我的妻子!”   “才不是!”柳韶□□得眼睛都红了,双手拿着枕头往徐子渊身上一通乱砸,“凭什么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在你眼里,我柳韶光就那么下贱,非嫁你不可?”   “不是。”徐子渊身子丝毫未动,定定地对上柳韶光冒火的眼神,“是我非你不娶。”   “呵,可笑!你想娶,我就要嫁吗?做梦!”柳韶光砸得累了,将枕头往旁边一扔,柳眉倒竖,“我说不嫁就是不嫁!大哥定然也不会同意的!”   徐子渊低头,脸上的神情隐藏在阴影中,等到柳韶光发泄完了,才张了张嘴,从干涩的喉咙中慢慢挤出一句话,“大哥不同意,那你就可以不考虑柳家了吗?”   “你说什么?”柳韶光一时间都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不可思议地看着徐子渊,“你威胁我?”   徐子渊闭了闭眼,心下无数情绪翻滚,嘴里满是苦涩,“是。阿韶,哪怕你恨我,我也不想放手。上辈子是我做错了,让你受了委屈,这辈子,你想怎么讨回来都行。”   “只要你还在我身边。”   “你做梦!”柳韶光脑子一炸,彻底失去了理智,手里没了趁手的东西,便直接上前对着徐子渊一通拳打脚踢,心里已经是恨极,“凭什么?徐子渊,凭什么你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上辈子先招惹你是我不对,我也把命赔给你了。这辈子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徐子渊心下也是一片悲意,任由柳韶光发泄着她的恨意,于他而言,柳韶光好好的站在他面前,便是上天的恩赐。   看着柳韶光崩溃的神情,徐子渊的眼睛也渐渐染上一层血色,实在抵不过心中的欲望,伸手将柳韶光紧紧拥在怀中,任由她在怀中挣扎拳打脚踢,将脸埋进她的肩窝,不多时,柳韶光忽而感到颈间一阵凉意,而后便听见徐子渊哑声道:“阿韶,你想想长洲,我们还有长洲,你真的忍心不要他吗?”   “徐子渊,你混蛋!”柳韶光所有的理智在听到长洲的名字后瞬间瓦解,崩溃大哭,“我恨你!徐子渊,我真的恨你!”   没有哪个母亲不想念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徐长洲那样贴心懂事的孩子。柳韶光哪会不想他?她的长洲,会在刚学会走路时,哪怕一路走一路摔,也要奋力向她跑来,扑进她的怀里;长大一点点后便会笑着说要保护娘亲;上辈子她临终前,穿着徐子渊的衣裳来哄她的,还是她的长洲。   这样贴心的孩子,柳韶光哪能狠心不要他?   平时自欺欺人,柳韶光还能以两辈子已然不同的理由,强逼着自己不去想徐长洲。可现在,徐子渊戳穿了这层纱,柳韶光瞬间尝到了万箭穿心的滋味儿,从未有哪一刻如此痛恨自己,她配不上长洲对她的孝顺。上辈子临终前,为了和徐子渊赌气,任性地写下和离书,若是徐子渊应了,徐长洲又将如何自处?   而重生后,决定不再嫁给徐子渊,又抛弃了一次徐长洲。   这一刻,柳韶光对徐长洲的愧疚简直达到了顶点。   心中当真恨极怒极,狠狠一口咬在徐子渊的脖子上,口里继续无意识地喃喃:“徐子渊,我恨你。”   徐子渊面上也是一片痛楚,眼中满是水光,闭了闭眼,任由泪水滑进柳韶光的衣襟,手中将柳韶光搂得更紧,绝望中又带了些疯狂,“我知道,恨就恨吧,总比我们从此陌路来的好。”   柳韶光嘴里已经满是铁锈味,当真恨不得咬下徐子渊一块肉来。徐子渊恍若未觉,颈间的鲜血透进银甲中,给银甲再添几分血气。徐子渊却毫不在乎,紧紧抱着柳韶光,仿若这才是他的整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柳韶光哭得累了,理智终于慢慢回笼,冷冷推开徐子渊,嘴角一抹鲜红,莫名让她在十分的艳色中添上三分妖异,再看她冷冽刺骨的眼神,愈发显出十二分的矛盾的美感,既妖艳,又冷漠,一对上她的目光,便叫人心生寒意,却又因为她格外出众的美貌,挪不开钉在她身上的眼神。   她面前的徐子渊同样没好到哪儿去,原本清冷的目光已然变成了疯狂,仿若跌入凡尘的仙人,眉眼染上了人世间的爱恨嗔痴,心中便生了魔障,进不得,退不得,每一次跳动,都是入魔。   两人静静对峙,眼神交锋了许久,柳韶光冷静地拿出帕子擦拭了一番嘴角的血迹,看着徐子渊还在淌血的脖子,神情丝毫未动,讥诮道:“恭喜世子,又能得偿所愿了。”   徐子渊努力扬起嘴角,却也只勉强露出了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你答应了就好。”   “哼,世子步步紧逼,我不过一个弱女子,又怎敢不依?”柳韶光又是一声冷笑,“倒是没想到,世子竟然也会强逼民女。”   徐子渊任由柳韶光讽刺,垂眸不语。只要柳韶光愿意再嫁给他,几句讽刺又算得了什么?   反倒是柳韶光见徐子渊又开始当哑巴,没半点反应,心里一通邪火不知往哪儿发,四下一瞧,正好看见方才被她扔在地上的枕头,弯腰捡了枕头便兜头朝着徐子渊砸去,气势如虹,“滚!”   徐子渊伸手接了枕头,默默放好,又深深看了柳韶光一眼后,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柳焕守在院门口,见徐子渊终于出来,当即神情一振迎了上来,在看到徐子渊脖子上还在淌血的牙印后,柳焕心中便是一沉,看向徐子渊的目光十分不善,“你同韶儿说了什么?我说过,柳家不会因为害怕永宁侯府的权势便卖女求荣!”   徐子渊垂眸挨训,却一言不发,对着柳焕微微颔首,叫了声“大哥”后便往自己的院落而去。   柳焕气得想打人,还是更挂心柳韶光,瞪了徐子渊的背影便匆匆进门去看柳韶光。   柳韶光不愿柳焕担心,早就调整好了情绪,柳焕一进门,对上的就是柳韶光笑意盈盈的眼神。   柳焕仔细打量了一番柳韶光,在她的眼睛上多停留了片刻,这才问道:“哭了?”   “小事罢了。”柳韶光毫不在乎地摆摆手,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柳焕更挂心另一件事,“你们到底聊了什么?”   “还能聊什么?亲事啊。”柳韶光展颜一笑,眼睛虽然还泛着红,笑起来却还是柳焕熟悉的明媚的模样。   柳焕的心微微定了些许,又迟疑问柳韶光,“你先前不是说,不想嫁给徐子渊?”   柳韶光偏头一笑,鼓了鼓脸,又低下头去,一派小女儿闹脾气的模样,“他那锯嘴葫芦,有话都不肯好好说,谁要嫁给他?”   柳焕深深看了柳韶光一眼,确认她脸上明媚的笑意不似勉强挤出来的,这才放了一半的心,故意说道:“不嫁自然更好,齐大非偶,还是回江南,大哥慢慢给你挑个好的!”   柳韶光低头拿帕子挡了脸,做足了小儿女的娇羞之态,“再好的,哪里又比得上徐子渊?”   柳焕无奈摇头,这是两人吵架又和好了?   柳韶光演得太好,又因为她先前待徐子渊的态度确实不同,柳焕一时间也无法确定她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再一回想方才徐子渊脖子上的牙印,柳焕又是眉头一皱,莫非方才是两人闹矛盾,韶儿发泄一通后气又顺了?   饶是柳焕再护短,也没法对着脖子还在淌血的徐子渊说他欺负了柳韶光,就是猜不透这两人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怎么一会儿诸多芥蒂,一会儿又冰释前嫌的。这么一想,还真的挺符合闹脾气的小儿女做派。   柳韶光见柳焕已经被自己糊弄住了大半,心下也是暗暗松了口气,冷不丁又听得柳焕问她,“既然决定嫁他,可是如他所说,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那是自然?他还敢让我为妾不成?”   柳焕见柳韶光底气十足,不像是处在下风的样子,也松了口气,默默盘算,“你的嫁妆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既然要嫁进侯府,便再多添一些,省的叫别人看轻了你去。三媒六聘这些,要等侯府媒人上门才好继续谈。”   柳韶光又是一笑,接着放了个大消息安抚柳焕,“大哥不必担心,徐子渊这回凯旋进京,定然会请陛下赐婚。有赐婚圣旨在,又有谁敢看轻我?”   柳焕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当真?那便再好不过了!”   柳韶光抬了抬下巴,骄傲得宛若孔雀,“那是自然!”   上辈子徐子渊不喜欢她,都书了赐婚的圣旨。这辈子,徐子渊这副情深似海的模样,难不成还会不请景元帝赐婚了?   柳韶光心下冷笑,再嫁一回又如何?徐子渊当真以为,自己嫁给他后,便能一切如常吗?   做梦!   作者有话说:   徐长洲:爹!不好了,娘要黑化啦!!!   徐子渊:没事,黑化了我也爱 第36章 、036   ◎柳焕动怒◎   将军府发生的事,自然瞒不过永宁侯的眼睛。听闻徐子渊守了柳韶光一夜,出门时脖子似乎还在淌血,永宁侯忍不住冷哼一声,“出息。哄人都不会哄。”   也挺意外柳韶光的反应,怎么看,徐子渊都是个绝佳的金龟婿,模样生得俊,对柳韶光也绝对称的上是一心一意,就差掏心掏肺了。   结果柳韶光竟然还是不买账!   永宁侯着实好奇了,鄙视徐子渊不会哄人开心的同时,也难免嘀咕一声,这柳家小姑娘的心,莫非真的是精铁做的不成?   凉城守住了,胡人和羌人都无法再作乱,永宁侯虽然因羌人兵临城下的耻辱而震怒,但战事已平,这口恶气也就散了,又乐呵呵地决定再开一次庆功宴。   柳韶光委实不想再见到徐子渊,见凉城安定下来,便撺掇着柳焕和永宁侯道别,想先回江南好好静静。   谁料永宁侯还不乐意放人,“你们二人可是在守城上立下大功的,怎么能不吃庆功宴就走?”   徐子渊的眼神一直没从柳韶光身上离开过,盯得柳韶光心中蹭蹭冒火,恨不得再给他另一边脖子也来一口。   柳焕见势不对,稍微侧了侧身,挡住了徐子渊的视线。这一切都尽入永宁侯眼底,永宁侯当即偏头揶揄了徐子渊一眼,满脸都写着“你真没用”四个大字。   晚上的庆功宴,柳焕实在推辞不过,只能在柳韶光失望的眼神下点头应了。   北疆军上回就和柳焕混熟了,这次又有柳韶光和柳焕帮忙守城,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情分在,更是见了他们二人便双眼发光,一拥而上就要揽着他们去喝酒。   柳焕脸色都变了,想要伸手护住柳韶光,却因来的人太多,只恨自己没有长出八只手,眼看着其中一人的手就要搭在柳韶光肩膀上了,柳焕当即惊得脸都白了。这时,忽而从旁边探出一只宛若白玉一般,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住对方手腕,略微一转,又挡下了旁边两个人伸过来的手。   等到几人惊讶看去,对上的就是徐子渊冷冽的眼神。   柳韶光稍稍往后退了几步,顺利躲出了众人的包围圈,趁着徐子渊还在前头挡着,赶紧开溜。   却不料刚从这边顺利溜号,转头就被永宁侯的贴身护卫请进帅帐,说是侯爷有请。   柳韶光当即眉头一皱,猜不透永宁侯叫她过去到底所为何事。   进了营帐,里面竟然只有永宁侯一人。   柳韶光心下一惊,便听永宁侯淡淡笑道:“柳家的小姑娘,胆量确实不错,怪不得那傻小子认准了你。”   柳韶光冷不丁被永宁侯戳穿了身份,霍然抬头,正好对上永宁侯意味不明的目光,一时间也无法看出永宁侯的真实情绪,先拱手认错,“欺瞒侯爷,是民女的不是。不过女儿家名声要紧,出门在外,男装示人,更为方便。”   “本侯可没看出你多在乎自己的名声。”永宁侯忽而一笑,又冷了脸,“你可知,女子之身进军营,可是大罪?”   柳韶光毫不避让,直直对上永宁侯的目光,正色道:“北疆军以血肉之躯守护一方百姓安宁,我亦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同样敢拿命护住凉城。以此来看,我并不觉得我没资格进军营。”   “果然好胆色!”永宁侯看向柳韶光的目光中已然带了几分欣赏,点头道,“行事果断,明事理,心怀大义,又不失小节,虽然出身低了些,倒也能当得起侯府宗妇身份。”   柳韶光一听这话,眼神便沉了沉,试探地问永宁侯,“您就不反对?”   “我有什么好反对的?”永宁侯嗤笑一声,“左右是那小子的私事,他要娶谁,随他去便是。娶错了人,头疼的也是他,关我何事?”   这可真不像是亲爹能说出来的话。   柳韶光上辈子还会心疼徐子渊爹不疼娘不爱,现在却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淡淡道:“侯爷好心胸。”   徐子渊正好在此时掀了帐篷门帘进来,仔细打量了柳韶光一番,才将目光移到永宁侯身上。   永宁侯都被这逆子给气笑了,“怎么,怕我吃了你的心上人不成?”   徐子渊抿唇,而后缓缓跪下,背脊挺得笔直,定定地看着永宁侯,“我想娶阿韶为妻,请爹回京后便向柳家下聘。”   “哼,现在想起你还有个爹了?”永宁侯随手抄了个杯子就往徐子渊身上砸去,“天底下怕是没哪个爹像我一样,儿子要成亲了,当爹的还不知道。我要是不把柳姑娘叫过来,你是不是还打算请了圣旨后再告诉我啊?”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倒好,眼里都没有父母了是不是?”   徐子渊低头不语,永宁侯见状,心中怒火更甚,起身围着椅子转了几圈,抄了茶壶准备往徐子渊身上扔,迟疑了一下又放了下去,气得直喘粗气,指着徐子渊的手指都在颤抖,“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   徐子渊猛地抬头,对上永宁侯怒气冲天的双眼,“我不说,爹不也知道了吗?”   一旁的柳韶光忍不住抬手抚了抚额,徐子渊这张嘴,真是没救了。这时候顶什么嘴啊?除了火上浇油外还有什么作用?   果不其然,永宁侯这回再也不迟疑了,双手抄起还有半壶热水的茶壶,砰的一声砸在徐子渊面前,“你这是在指责我监视你?”   徐子渊垂眼,“不敢。只是爹都知道了,我说不说也无妨。”   柳韶光闭上眼,已经不敢再看永宁侯会气成什么样了。徐子渊这无意识地气人的本事,这世上怕是没人比得过。   上辈子深受其害的柳韶光十分能体会永宁侯现在的感受。   见永宁侯似乎已经快要气得失去理智了,柳韶光生怕自己这条池鱼被殃及,淡定地向永宁侯请辞,“侯爷既然还有要事,那民女就先行告退了。”   永宁侯原本还想留下柳韶光的,后来转念一想,他确实有要事,揍逆子这等要事,也确实不好让柳韶光瞧见,只能黑着脸挥了挥手,同意柳韶光离开。   柳韶光一见永宁侯那表情就知道徐子渊要糟,离开营帐的时候,眉毛都快飞到脑袋后面去了。揍儿子好啊,揍儿子妙啊,永宁侯还可以再继续多揍几顿这个逆子!   柳焕被众多将士围着脱不开身,勉强分神关注着营帐这边的情况。见柳韶光眉飞色舞地出来,柳焕心里便松了口气,瞧这模样,应当是没受委屈。   又哪里知道柳韶光这是因为徐子渊要挨打了才开心不已呢。   其实上辈子,永宁侯对柳韶光的态度一直不错。只可惜永宁侯上辈子身受重伤,缠绵病榻,整日靠汤药吊着一口气,哪里还能顾得上吴氏作不作妖?   这辈子倒也不错,至少永宁侯的命保住了。   过了两天,柳韶光又去向永宁侯辞行,这一回,永宁侯十分痛快地答应了,只在柳韶光转身要离开时,突然开口道,“我家那个傻东西,人倔,嘴笨,又不爱说话,小时候我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但他一根筋,认定的人和事绝不会变。他既然认定了你,就不会辜负你。我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好父亲,他母亲更是……夫妻一体,日后,他就只有你了。”   柳韶光微微皱眉,不明白永宁侯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面上却笑道:“侯爷这般关心世子,若是世子知道了,想来会很是开怀吧。”   永宁侯看了看柳韶光,眼中浮现一抹欣慰,转而又变成冷漠,哼了一声才道:“我有什么好关心他的?天底下只有儿子孝顺老子的,可没有老子哄着儿子的道理!”   柳韶光眼中便带了笑意,心下也生出诸多好奇,瞧着永宁侯这样,也不像是对徐子渊毫无感情的模样,又何必对徐子渊从小到大都那么苛责呢?   永宁侯却已经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要回江南就赶紧收拾东西,他派一队精兵护送他们回家。   于是,柳韶光和柳焕南下回家,永宁侯和徐子渊北上回京复命,双方同行了一段路,最终还是到了分别之时。   柳韶光怒火未消,看都不看身边的徐子渊一眼,转身就走。徐子渊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想起了自己大多数时候说的话只会让柳韶光更加生气,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静静地目送着柳韶光离开,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才慢慢收回目光。   柳韶光一路轻车简装,半个月就到了江南,算算日子,徐子渊一行估摸着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柳福贵等人见了他们回来有多惊喜自是不必多提,江氏回过神来后就要训柳韶光,“平日里还是我太惯着你了,竟不知道你能如此胆大,说走就走,要是在路上有个好歹,你叫娘怎么活?”   柳福贵也沉了脸,又有赵姨娘撺掇生事,拿了帕子掩唇笑道:“哪家姑娘胆子有大小姐这般大?一言不发就留书出走,知道的心里明白大小姐这是担心大少爷,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小姐这是想去会情郎呢!当时,永宁侯世子可是……”   “来人,把赵姨娘压下去,掌嘴!”   赵姨娘的话还未说完,柳焕已经沉下脸来,丝毫不顾及柳老夫人的脸面,抬高了声音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压下去!”   “大少爷好大的威风!”赵姨娘还是第一回 被柳焕这么不客气地对待,当即抱着柳玉莲就开始抹眼泪,“姨娘也算半个主子,玉莲怎么说也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大少爷便是不认我这个姨娘,也该叫我一声表姨,这么些年处下来,竟是半点情面都不讲。日后,这府里哪还有我们娘儿俩的活路啊!”   柳福贵面露不忍,柳焕见状,眼神更冷,“换做别家,姨娘敢空口白牙污了家里姑娘的清白,早就被发卖出去了!我就是太讲情面,才让你胆肥到张嘴就敢胡说八道!掌嘴!”   底下的下人哪敢轻易动手啊?看看柳焕,又看看脸色已经发黑的柳老太太,只恨不得自己能隐了身形,不让主子们注意到自己。   江氏柳眉倒竖,一拍桌子怒喝道:“都是死人吗?大少爷说张嘴,就给我打!”   柳老夫人气得直捶桌,“你…你们这是要打我的脸啊!”   “娘说的是哪儿的话,一个妾室罢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哪里就能代表您的脸了?她既然不修口德,也该挨罚!”   “好啊,你这是要逼死我啊!福贵,你这个娶了媳妇就忘了娘的东西!就这么看着你媳妇欺负你娘吗?”   柳福贵见妻子和亲娘又开始针锋相对,只觉得自己比苦瓜还苦,瞪了柳焕一眼,心说这小子没事裹什么乱呢?又给了江氏一个求饶的眼神,而后对着柳老太太笑道:“哪能呢?不过就是一点口角罢了,我们可都是再孝顺不过的了。”   说罢,柳福贵又疯狂给江氏和柳焕使眼色,示意他们说点软和话哄哄老太太。   柳焕忽而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挡在江氏面前,语气温柔,却叫柳福贵无话可说,“爹,您心疼娘,我也心疼我娘啊。”   江氏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当即便落下泪来。   她忍了婆母这么多年,以为要忍一辈子了,却不成想,她的儿子会站出来挡在她面前,坦然说出心疼母亲的话来。   柳焕趁着柳福贵愣神的片刻,厉声吩咐呆住了的仆人,“掌嘴!”   他的气势太盛,在府上又素来有威严,那仆人吃他一吓,当即想也不想,啪啪便是几巴掌甩在赵姨娘脸上。   柳玉莲几乎将手中的帕子撕烂,强忍着泪水,狠狠瞪向柳焕,“大哥可满意了?”   “她若是再管不住嘴,下回怕是要掉几颗牙。”柳焕冷冷地看了柳玉莲一眼,这一眼宛若千年玄冰,柳玉莲心中的不甘怨恨都被吓了回去,不敢再和柳焕对视,仓促低了头去。   屋内一片寂静,只听得啪啪的耳光声。   约摸响了二十来下,柳焕这才抬手示意仆人停下,给江氏和柳韶光使了个眼色,对着柳福贵和柳老夫人淡淡道:“既如此,我们便先告退了。”   江氏进了房门便忍不住抹眼泪,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这么多年你祖母一直护着赵姨娘,我都习惯了,多忍几年也无妨。你何必因拿玩意儿动怒,反而惹得你爹不快。”   柳焕静静看了江氏半晌,忽而伸手将她护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儿子大了,哪能一直让娘受委屈?”   江氏更是泪落如雨。   柳韶光同样眼泛泪光,外甥肖舅,她的长洲,性情更像柳焕一些,有担当,善表达,极会心疼人,也会像柳焕一样,努力护住重视的人。   应下徐子渊的逼婚,唯一让柳韶光欣慰的,便是她能再见到她的长洲。   柳焕等江氏哭够了,才低声将徐子渊求亲的事同江氏说了,温声向她解释,“眼下赵氏嘴里不干不净,等到他日媒人登门,这话不知会传成什么样。我今日发作了她一场,其他人自然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该烂在肚子里。免得娘和韶儿再听些闲话怄气。”   柳韶光心下又是一暖,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努力对着柳焕露出了个最为明媚的笑容,“大哥未免太过小看我了,我才不会因为那些闲言碎语动怒呢!”   “一劳永逸解决掉这些烦心事还不好?”柳焕含笑摸了摸柳韶光的头,“都快要嫁人了,好歹稳重些。大哥再给你寻摸些名贵珍品来做嫁妆,等到京中传来好消息,你便是整个江南最风光的新娘子!”   柳韶光眼中还带着泪光,脸上已然是一片明艳的笑意。   然而,最先传来的,不是赐婚的圣旨,而是永宁侯路上遇袭重伤的消息。 第37章 、037   ◎请陛下赐婚◎   在听到永宁侯回京路上遇袭重伤的消息时,柳韶光整个人都懵了好一会儿,再三向柳焕确认,“侯爷真的遇袭了?”   莫非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定数?上辈子永宁侯战场重伤,这辈子在徐子渊的插手下,永宁侯顺利躲过战场的凶险,却还是在路上遇袭重伤。这就是天命难违吗?   柳韶光一时间怔忡了许久,不知道她再次嫁给徐子渊,是否也是所谓的天命。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还会像上辈子那样,在侯府耗干所有的热情与爱恨,再次郁郁而终吗?   这一刻,柳韶光也不敢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柳焕眉头紧锁,同样对这个消息感到意外,“北疆军都是精兵强将,能被侯爷带着回京复命的,绝非等闲之辈。这等重重守卫之下,竟然还能叫刺客得了手。这刺客怕是有上天入地的能耐。”   柳韶光不期然想到了玄青,蹙眉道:“莫不是玄青背后的主子再次出手了?”   “事出突然,我也打探不到太深的消息。估摸着应当是玄青他们那一帮人干的。”柳焕叹气,惋惜不已,“只恨侯爷金戈铁马半生,竟被这等宵小之徒刺杀。可恨!”   柳韶光却蓦地回想起她离开北疆时,永宁侯对她说的那番话,心中顿生不祥的预感。   柳焕见柳韶光愁眉不展的模样,以为她在担忧亲事,温言安慰柳韶光,“侯爷突然遇刺,想来世子现在也无暇他顾。一切以侯爷安危为重,世子一言九鼎,既然说了要请陛下赐婚,想来以世子对你的情意,必然不会食言。若是事情生变,你也不必太过苛责。不知侯爷伤势如何,若是侯爷重伤,世子回京还只想着请陛下赐婚,难免叫人觉得世子凉薄。”   柳韶光伸向茶杯的手一顿,上辈子,徐子渊确实是这么干的。也是因为听到了她私下对柳焕吐露过对亲事的担忧,冷着脸告诉她,“婚事不会生变,你不必担忧。”   便是新婚之夜,徐子渊揭了她的盖头,二人喝了交杯酒后,徐子渊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终于称心如意了”。   现在想想,当初徐子渊回京面圣后就请景元帝赐婚,确实容易落人口舌。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徐子渊跳过父母,直接请景元帝赐婚,未免有些打永宁侯夫妻的脸。更何况那时永宁侯还身受重伤,怎么看,这事儿都是徐子渊不占理。   这辈子,柳韶光也不想搭理这些事。徐子渊不请景元帝赐婚更好,她还正好解脱了。   至于永宁侯……柳韶光心中又是一叹,希望他这回能撑住吧,不要像上辈子那样,勉强撑了大半年便撒手人寰,都没有等到长洲出世。   柳焕心中也有些担心,忧心永宁侯安危的同时,也为柳韶光担忧。永宁侯明显对柳韶光很是满意,有永宁侯在,哪怕柳韶光身份低微,侯府众人也不敢看低了她去。可若是永宁侯有个什么意外,据柳焕打探出来的消息,那位永宁侯夫人可不是好相与的,她对徐子渊的不喜,整个京城无人不知。对亲儿子都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儿媳妇了。   最让柳焕憋闷的,是这位永宁侯夫人,身边也养着个娘家侄女,就比徐子渊小不到一岁,至今还未婚配。   想想家里那个赵姨娘,柳焕甭提有多糟心了。柳福贵还算是个耳根子软爱孩子的,也会给正妻该有的体面,但赵姨娘仗着柳老太太的势,明里暗里给了江氏多少气受?   这还是江氏自己底气足,娘家能给她撑腰的情况之下。他日柳韶光嫁进侯府,柳家一介商贾,想替柳韶光撑腰,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柳焕愁得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连夜给回了书院的柳璋写信,说什么都叫他赶紧头悬梁锥刺股考个功名回来。   柳韶光倒没想那么多。吴氏姑侄的招数,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样,上辈子在徐子渊不喜欢她的难堪境况下,柳韶光都能在侯府站稳脚跟当好这个永宁侯夫人,这辈子,柳韶光又岂会怕了他们?   不过永宁侯遇刺之事,让柳韶光想起了玄青和白羽,想到了这两位,就难免回忆起白羽明显是认识江永怀这事儿。   柳韶光心下叹了口气,还是该去一趟外祖家探探舅舅的口风才是。   秋闱在即,江永怀已经去了府城,并不在家。柳韶光这回去江家,自然是见不到江永怀的。江安平知道柳韶光过来,很是高兴,早早推了诸多杂事,就在府里等柳韶光过来。一见了柳韶光就起身笑道:“韶儿可有一段时间没来看舅舅了。听你娘说你这几个月身子不舒坦,去别院休养了一阵,如何,现在身子可好些了?”   这自然是江氏为了保护柳韶光的名声对外放出的说辞,除了家里几位主子,柳韶光前去北疆的消息,其他人一概不知。   柳韶光大大方方地抬手转了个圈,偏头笑道:“舅舅你自己看我是不是好了?”   “嗯……瞧着还是瘦了点,正巧我前几天得了一些上好的血燕,知道你要来,早就让厨房炖上了,等会儿可要给你好好补补!”   柳韶光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这阵儿明明还长了一斤肉,偏生长辈们都觉得她瘦了,一个劲儿地给她补身子。回家这段时日,柳韶光都不知吃了多少补品,没想到来了舅舅家也没能逃过吃补品的遭遇。   舅母季氏是个温柔秀婉的女子,因着生江永怀时伤了身子,面上总带了些病容,很是脆弱的模样。听了江安平这么说,便笑着接话道:“算算时间,血燕也该炖好了,快些呈上来吧。”   柳韶光在季氏面前总会忍不住放低几分声音,关切地看着她,“有这好东西,舅母该好好补补才是。”   “我也吃着呢,咱们家哪还会缺了这些?”季氏以帕掩唇,轻咳几声,温柔笑道,“这回得的血燕不少,你回去时,也带些回去给老太太和你娘尝尝。”   柳韶光上前握了季氏的手,微微蹙眉,“舅母可是着了凉?”   “她啊,知道你表哥要参加秋闱,为了让佛祖看到她的虔诚,前些日子天还没亮就爬起来,一步一步爬上山,等在寺院门口,就为了给佛祖上第一炷香,就盼着你表哥能中榜。这不,一番折腾下来,又病了。”   季氏温和一笑,“是我的身子不争气,老毛病了,无妨。”   柳韶光忍不住拍了拍季氏的手,温声安慰她,“表哥学识过人,书院的夫子都对他赞不绝口,想来必能一举夺魁,舅母不必担心。”   “哪里能不担心呢?”季氏又是一笑,“求了佛祖,到底心安些。”   柳韶光便不再劝,话题既然已经落到了江永怀身上,柳韶光索性也就顺势问了下去,“表哥这回去府城,可带了随行服侍的人?在外可不像在家自在,若是其他人伺候不当,难免扰了表哥读书。”   “自然都带了。带的都是他用惯了的人,除了青竹外,梁妈妈也跟着去了,她是怀儿的乳母,最是明白怀儿习惯的,有她在,定然能将怀儿照顾得妥妥帖帖。”   柳韶光偏头打趣季氏,“也就是舅母心善,还一直留着表哥的乳母,寻常人家,哪能一直养着她。”   “咳咳……她也是个苦命人,年纪轻轻没了丈夫,好不容易生下丈夫的遗腹子,那孩子也没养活,几个月就没了。这般可怜,我要是将她打发出去了,她又生得不错,还不知要受多少磋磨。现在也好,她一心想着怀儿,对怀儿的一片心,也不比我差。咱们家又不缺这点银子,养个乳母也无妨。”   柳韶光目光一凝,又状似无意间笑道:“听我大哥说,怀安县那边的山匪,都被北疆军剿了去,眼下那边太平得很。我记得舅舅的商队有一回也遭了他们的抢夺,这回可叫舅舅出了口恶气了。”   江安平果然大喜,拍桌笑道:“合该如此!那帮子劫匪厉害得很,不知抢了多少商队,江家那回运的可都是价值连城的珠宝香料,竟都被劫了去。北疆军剿匪剿得好啊!”   又夸永宁侯,“侯爷真是嫉恶如仇,那范同知几次三番想要生事,侯爷一道奏折上去,现在他们一家都下了大狱了!哼,还想让焕儿给他那不成器的儿子陪葬?现在就挺好,自己一家给他那宝贝儿子陪葬去吧!”   柳韶光见江安平提起怀安县山匪就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皱眉,想来江安平绝对和白羽等人毫无牵扯,那问题又来了,江永怀这个一直在书院念书的人,到底怎么和千里之外的山匪联系在一块儿的?   京城外。   徐子渊护着永宁侯,一路上亲力亲为侍奉永宁侯,守在他身边,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浑身气息愈发冷冽,做完自己该做的事便静静站在一旁,一双幽深的眼睛默默盯着永宁侯。   永宁侯实在撑不住徐子渊这一路的冷冽模样,恢复了些元气之后便强撑着口气骂徐子渊,“你这是什么模样?怎么,还想怪罪老子?”   徐子渊的目光如同利箭一般,直刺永宁侯,“你早就知晓李偏将有异心?”   “呸!老子要是知道这事儿,早八百年就把他剁成肉酱喂了狗,哪还能让他守凉城,还叫他害死了王参将!”永宁侯气得连连咳嗽,勉强吼完这段话便呼吸急促,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被这逆子给气死。   徐子渊却丝毫不为所动,看向永宁侯的目光却带着不解与愤怒,“你为何不躲?”   “咳咳咳……老子倒是想躲……能躲开我还能躺在这里?”   徐子渊冷着脸仔细给永宁侯围了药,偏头看着马车的窗沿,冷静道:“你瞒不过我。李偏将的刺进你心肺的那一剑,你明明能躲开。”   “放屁!”永宁侯又是一顿猛咳,撇开眼不去看徐子渊,“老子又不是活腻了,真要活腻了,战死沙场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所以上辈子你才选择战场受伤吗?徐子渊几乎想脱口问出这话,眼中万般情绪起伏跌宕,最终还是归位平静,沉默地看着永宁侯。   永宁侯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虽然身受重伤,心脉受损,声音也不若以往那般中气十足,浑身气势却丝毫不减,还有心思戳徐子渊的肺管子,“你要是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想想怎么说服你娘接受你那心肝儿。不然的话,以你娘那性子,哪怕有陛下赐婚,你那心肝儿进了府,也要吃她的挂落。”   说完,永宁侯还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对了,你娘不是还给你准备了个表妹,哎哟,这可有的你头疼的了。”   徐子渊回想起上辈子同柳韶光那些不愉快的争吵便不自觉地拧眉,永宁侯见状,暗暗松了口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你自己都马上就要后院起火了,竟然还有心思在我面前胡说八道,可真出息!”   徐子渊深深看了永宁侯一眼,直把永宁侯看的头皮发麻,这才收回眼神,低声说了句,“快要进京了,你好好歇着。”   景元帝竟亲自在城外相迎,徐子渊身披银甲一马当先,端的是举世无双的少年将军,见了景元帝便翻身下马,跪地抱拳,“参见陛下,臣不辱使命!”   景元帝看的心下欢喜,亲自上前扶起徐子渊,大喜道:“北疆大捷,子渊堪称我大锦朝新一代战神啊!有你这等社稷肱骨之臣,朕心下甚慰!”   语毕,景元帝又往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关切问道:“永宁侯如何?”   永宁侯正好被亲卫抬下马车,一脸苍白,看上去命不久矣的模样,颤颤巍巍地想要爬起来给景元帝行礼,又狼狈地趴了回去,只能再三请罪。   景元帝痛心不已,上前握了永宁侯的手拍了拍,已然落下泪来,“爱卿受苦了!”   永宁侯同样满脸泪水,“陛下对老臣这般器重信任,老臣死而无憾矣。”   景元帝抹了一把泪站了起来,看向永宁侯的眼神复杂难辨,而后扬声道,“太医令,好生替永宁侯诊治,务必要将永宁侯治好!”   太医令苦着脸领命,景元帝这才红着眼看向一旁冷静自若的徐子渊,扬唇笑道:“子渊此番立下大功,朕当重赏!”   徐子渊当即跪下,肃容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受陛下重赏。陛下若是想赏赐臣,便替臣赐婚吧。”   景元帝大惊,险些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换了性子,常年不近女色过的比和尚还清心寡欲的人,竟然开口让朕赐婚?   景元帝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天,确定今天的太阳也是从东边升起来的之后,倒真有了十二万分的好奇心,“不知哪家千金能让子渊如此神魂颠倒?”   徐子渊神情一柔,“江南富商柳氏女,心怀大义,德行出众,臣心悦之,斗胆请陛下赐婚。”   作者有话说:   景元帝:老天爷诶,万年铁树他竟然开花了! 第38章 、038   ◎赐婚◎   在听清楚徐子渊的话后,景元帝都懵了一瞬,难以置信地看了徐子渊半晌,眼中满是疑惑:你成日清心寡欲比和尚还冷淡,大家都觉得你眼光必然是挑剔得要上天,仙女也入不了你的眼。结果你现在说要娶一个商户女?   景元帝都觉得京城诸多贵女受不了这个委屈。   偏生徐子渊还用十分期待的眼神看着景元帝,以至于景元帝都不好意思猜测徐子渊这是未雨绸缪,怕侯府功高震主,提前给自己娶个毫无助力的妻子。   再看永宁侯也是一脸乐见其成的模样,景元帝就更奇了怪了,忍不住打趣徐子渊,“这柳氏女莫非是天仙下凡不成?竟然能让子渊也动了凡心?”   徐子渊嘴角泛出一抹笑意,惊得景元帝微微瞪大了眼,“在臣心里,她比世间一切女子都好。”   这铁树要么开花,一开花真是一鸣惊人啊。景元帝顿时啧啧称奇,瞧瞧这嘴,说起情话半点都不带迟疑的。这柳家姑娘,可真是个能耐人!   徐子渊坚持要娶柳韶光,景元帝自然不会在这等小事上为难他。说实在的,徐子渊娶个商户女,对景元帝来说也确实是一件好事,景元帝也没再多问,大手一挥便乐呵呵应了,“行,那朕就给你当回媒人!回宫后就让人带着圣旨去江南。”   到底还是对柳韶光极为好奇,景元帝说完后又添了一句,“到时候你们二人喜结良缘,你可别忘了带着柳家姑娘进宫来谢朕这个媒人!”   徐子渊眼中笑意愈深,郑重地又给景元帝行了个礼,“谢陛下成全!”   景元帝乐呵呵地拍了拍徐子渊的手,“战事告捷,你又要娶妻,这可是双喜临门,朕既然做了这个媒人,自然要再给你做做脸。回去后朕就叫人开了私库,你去里头挑几样做聘礼,朕再赐给柳家几样东西做嫁妆。景元一朝,目前为止,可没有夫妻成亲的排场比得过你们啦!”   徐子渊闻言更是高兴,想着上辈子柳韶光因着那些闲话受的气,更是用十二万分的认真来对待这次婚事,任何人见了他这副模样,都能看出他对柳韶光的重视。   景元帝原本只是凑个趣,见徐子渊这般看重柳韶光,心里又将柳韶光的分量往上提了提,决定叫人精心挑些东西同圣旨一并送去江南。   有重伤未愈的永宁侯在,景元帝也不好再多和徐子渊寒暄,展现了一番作为帝王对功臣的宽仁之后,便贴心地表示,“永宁侯伤势未愈,你们进城后便早点将永宁侯送回侯府歇着。明日的庆功宴,你可得养足了精神。”   徐子渊再次抱拳谢过景元帝,转身亲自将永宁侯抬上马车。   景元帝看着躺在担架上的永宁侯,心下亦是一叹,复杂难言。   大军进城,沿路都是百姓的欢歌笑语。徐子渊一身银甲,护在帝王辇驾旁边,银色铠甲在日光下似乎都泛出冰凉的寒意,俊美无俦的面容一片淡漠,恍若天神下凡,更是令躲在路两边厢房中偷偷向下看的闺秀贵女们脸红不已,怎么看怎么觉得徐子渊就是个上好的翡翠白菜,都想搬回自己家。   景元帝哪能猜不到这一点,一想到明天赐婚圣旨一发,京城中不知有多少佳人梦碎,景元帝居然还有些想看好戏。   回宫之后,景元帝径直去见了周太后。   周太后并非先皇皇后,景元帝当初也未为被立为太子。先皇晚年昏聩一心想寻仙问道求得长生之法,以致术士横行,朝中上下一片乌烟瘴气,诸皇子更是斗得昏天暗地,结果死的死,废的废,而后先皇暴毙,正好叫韬光养晦的景元帝坐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   这其中,周太后功不可没。   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内敛温和,周太后有一双极为凉薄的眼,便是笑着,也能叫人看到她眼底的凉意。那是所有欲望都得到餍足后的极致孤独,举手投足间都是漫不经心的轻蔑与傲慢。   景元帝来时,周太后正悠闲地靠在榻上小憩,身后两名宫女轻轻替她打着扇,还有一名嬷嬷小心翼翼地按着她头部的穴位帮她解乏。见景元帝到来,慈宁宫中伺候的人顿时跪了一地,周太后缓缓抬眼,“不是出城去迎大军进京,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景元帝只道:“庆功宴定下明日下午,将士们一路辛苦,便先叫他们歇着去了。”   “该是如此。”   景元帝顿了顿,看了一眼周太后又飞快垂下眼睛,极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平淡自然,“永宁侯此番伤得很重,心脉受损,怕是难以恢复如初。”   周太后的眼神凝了一瞬,而后缓缓坐起身子,平静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叹了口气,“英雄末路,令人惋惜,陛下且多照应些永宁侯府吧。”   景元帝见周太后凉薄的眼中渐渐浮上的哀意痛惜与叹惋,心中亦是一堵,“英雄不幸遇刺,朕亦痛心不已。父皇在时,也夸永宁侯是一员猛将,却不料,他竟会遭此一劫。”   周太后微微阖眼,掩去眼中复杂的情绪,语气淡淡,“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狠人,对人狠,对自己更狠。陛下若是不放心,多扶持子渊那孩子便是。”   景元帝心知不能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顺势转了话头笑道:“那是自然。母后您定然想不到,子渊方才求了我什么?”   周太后睁眼看向景元帝,眼中终于有了几分兴味,“他平日里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又是个锯嘴葫芦,竟还会主动求你?”   “说出来准保让母后大吃一惊!”景元帝眉飞色舞地向周太后分享着自己的惊讶,“他竟然请儿臣为他赐婚!要娶的还是江南柳家那个商户女!”   “哦?”周太后微微挑眉,“这倒稀奇。”   “母后您是没看见子渊那眼巴巴的样子,就跟个愣头青似的,恨不得明天就把人娶进门。”   周太后听着,脸上便露出了些许笑意,想到永宁侯的情况,那笑意又很快消失不见,只是轻声提醒景元帝:“永宁侯伤到了心脉,子渊的婚事,便叫钦天监选个最近的吉日吧。有你这个媒人在,便是婚事匆促些,也没人敢看轻了新妇。到时候,再叫他们小夫妻进宫来让我见见。”   景元帝要的就是周太后这句话,心道子渊朕也就帮你到这里了,趁早把人娶进门也算如了你的愿。   于是,景元帝的赐婚旨意发的格外快。于京城所有人家而言,这一旨赐婚仿若在他们头顶炸了雷。谁家里还没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呢?徐子渊啊,永宁侯世子,景元帝心腹,刚立下赫赫战功,生得又宛若谪仙,还洁身自好不沾花惹草,这样一个样样都优秀几乎找不出缺点的少年郎,谁家不眼馋?结果竟然叫一个远在江南的商户女抢了先,搁谁能不憋屈?   传旨的太监得了景元帝的吩咐,一刻都没敢歇,带着圣旨和景元帝赐下的两箱赏赐便匆匆登上官船一路往江南而去。   柳韶光正被沈月华揪着衣袖数落,罗列了她八大罪状,“不就是染了病,还藏着掖着不肯见人。我都给你下过那么多回帖子,你倒好,竟然都给推了!范同知一家下了狱,马上就要问罪,萧通判擢升去了京城,萧姐姐也跟着一并离开了。宋珏更不用说,还要考乡试,早就回了京城,眼下乡试考完了,也不知道到底考得怎么样,我还等着他请我喝酒呢!你算算,你们一个个都不理我,可把我给憋坏了!”   柳韶光无奈,又不能明说自己先前不是染病,而是去了北疆,只能好好同沈月华赔不是。沈月华就等着柳韶光认错呢,当即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来提要求,一抬下巴,“锦衣轩又上了许多新衣裳,你可得一件一件穿给我看。”   大美人儿换上一套又一套的锦衣华服,这是什么视觉盛宴!沈月华已经期待许久了,正巧逮住了这个机会让柳韶光同意。   柳韶光无奈,见沈月华一脸“你不答应我绝不善罢甘休”的架势,只能认输讨饶,“行行行,都听沈大小姐的。”   二人在锦衣轩,还没开始试衣裳,柳家的小厮已经火急火燎狂奔过来,气都来不及喘,跑得太急一个踉跄就跪在柳韶光面前,把柳韶光唬了一大跳,“发生什么事了?”   “大小姐…您快回家吧!圣…圣旨到了!”   “圣旨?”沈月华也是一惊,“柳家怎么会接圣旨?”   柳韶光心中已然有了数,果不其然就听见小厮颤颤巍巍道:“听传旨公公说,这是给大小姐的赐婚圣旨。”   沈月华当即满脸疑惑:哪个眼光好下手狠的手脚这么快,竟然能请来赐婚圣旨?   再一想,能有这份本事,又和柳韶光有交集的,应当就是徐子渊了。这一刻,沈月华看向柳韶光的眼神便格外意外深长,心下还挺高兴,当初她就觉得柳韶光和徐子渊十分相配,碍于双方身份悬殊不好明说,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还真成一对儿了,还是圣上赐的婚!   柳韶光上辈子已经接过一次赐婚圣旨,一回生,二回熟,反倒成了最淡定的那个,低声同沈月华道了别便一路向柳府赶去。   前来传旨的公公对柳韶光很是客气,临行前徐子渊还打点了一番,太监都是人精,见徐子渊这般重视柳韶光,自然不会轻易得罪了这位未来的永宁侯世子夫人。   柳家其他人早就祭好了香炉,正焦急地等着柳韶光,终于见了柳韶光的身影,赶紧将人迎了过来。   柳韶光不慌不忙地同传旨公公问了声好,这才优雅跪下,“民女柳韶光接旨。”   传旨公公打开明黄色圣旨,尖细响亮的声音响彻柳府上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柳氏女德才兼备,性敏淑慧,品貌出众。永宁侯世子俊逸英勇,文武双全,乃朕之肱股之臣。二人天造地设,为成人之美,特赐柳氏为永宁侯世子之妻,择良辰完婚。钦此。”   “柳大小姐,恭喜了,这可是多少大家闺秀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啊,赶紧接旨吧。”   柳韶光不期然回想起上辈子自己听到圣旨时的兴奋喜悦的心情,眼中一片平静,恭敬抬手,“民女领旨,谢主隆恩。”   柳福贵都高兴得傻了,连连给传旨公公塞钱袋,笑得见牙不见眼,“陛下赐婚,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公公您都收着,沾沾喜气!”   传旨公公十分满意柳福贵的上道,掂了掂钱袋子,乐呵呵地离开了。   剩下的柳家人中,柳老太太和柳福贵还在狂喜,江氏同样喜出望外,唯有赵姨娘和柳玉莲满脸憋屈,连个微笑都挤不出来,脸色十分难看。   柳韶光的目光淡淡扫过去,赵姨娘瞬间回想起先前被掌嘴的痛苦与羞辱,赶紧挂上讨好的笑意奉承柳韶光,“恭喜大小姐贺喜大小姐,这可是打着灯笼都寻不到的好亲事呢!那可是世子夫人,大小姐日后可莫忘了亲人。”   柳玉莲勉强挤出了一抹笑,不甘心地看着柳韶光,半晌才掩嘴一笑,贺道:“姐姐大喜!也不枉姐姐费劲千辛万苦前去北疆走了一趟。”   这话一落,原本喜气洋洋的气氛便是一停。   柳韶光似笑非笑地扫了柳玉莲一眼,眼中满是不屑。   柳玉莲心下更是不甘,然而这一回,不需要柳韶光再说些什么,柳福贵便沉了脸,厉声斥责柳玉莲,“说的什么胡话!你若是再犯糊涂,便像赵姨娘那样,也挨上几个巴掌!”   这一刻,柳玉莲简直羞愤到了极点,看着拿着圣旨好以整暇看戏的柳韶光,再看看同样用失望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柳老太太,柳玉莲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嘴里已经有了铁锈味儿,红着眼弯腰向柳韶光认错,“是我失言,还望姐姐不要同我计较。”   柳韶光也烦了柳玉莲时不时地蹦跶,伸手捏住了柳玉莲的下巴,迫使她对上自己冷漠不屑的眼神,一句话扎穿了柳玉莲的心窝子,“同你计较?你也配?”   作者有话说:   景元帝&周太后:铁树开花了?看热闹   徐子渊紧张搓手:终于又能将阿韶娶回来了!   柳韶光:拍苍蝇   柳焕:清点家当给妹妹置办嫁妆   沈月华:我嗑的cp成真了!快乐!!! 第39章 、039   ◎嫁妆◎   “姐你倒是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就突然来了道赐婚圣旨呢?”听了柳韶光被赐婚的消息后,柳璋连夜赶回家,逮着柳韶光就开始问个不停。   一旁的柳焕也受到了波及,被柳璋埋怨了一回,“大哥你不是一直守着姐姐的吗?姐姐上回都说了,她对世子无意,怎么还能让世子求了这道赐婚圣旨来?定然是你没防住世子,叫他生出了更多的心思!”   柳璋好不容易找到一回柳焕的错漏之处,哪能这么轻易揭过,赶紧先给柳焕扣了个锅。   柳韶光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要进的是龙潭虎穴似的。永宁侯府,地位何等尊贵,徐子渊又是陛下的心腹,任谁都能瞧出他前程远大,多少人想嫁给他还嫁不了呢。怎么被你这么一说,倒像他成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他便是千好万好,姐姐不喜欢,那也没用!”   柳韶光心下一暖,伸手往柳璋脑门儿上一戳,乐道:“行了,知道你心疼我。只不过我和徐子渊之间的事,你就别管了。嫁给他,是我点了头的。”   柳璋静静地看了柳韶光许久,忽而语出惊人道:“你莫不是为了柳家才答应嫁给徐子渊的吧?有我和大哥在,怎么都轮不到你来委屈自己。”   这小子的直觉可真准。柳韶光头疼,面上却不动声色,瞪了柳璋一眼,“你看我像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吗?再摸摸你的良心好好说,嫁给徐子渊,到底有没有委屈我?”   柳璋一顿,仅存的良心让他没办法果断点头。说到底,两家地位悬殊,徐子渊自身条件又非常不错,以旁人角度来看,这桩亲事,分明是柳家高攀。   柳璋抿了抿唇,而后不甘不愿地从嘴里挤出一句,“我一定好好念书,考上功名!”   柳焕欣慰点头,“这才对。”   说完,柳焕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长长的单子递给柳韶光,温声道:“这是我给你的添妆,你看看还缺点什么,我再给你补上。”   柳韶光接过单子一看,登时诧异地看向柳焕,柳璋探过头来瞅了瞅,也吃了一惊,“大哥你这是把自己的家当全给出来了啊?”   “这倒不至于。”柳焕温言一笑,“我名下的铺面田地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些。”   “那我也去库房看看,挑些珍品字画来。也叫其他人看看,咱们柳家,也是有些清贵之气的!”   说来说去怎么又想着给自己添嫁妆了?柳韶光无奈,“爹娘已经给我置办了极为丰厚的嫁妆,你们要是再给我添这么多,我都不敢要了。尤其是你,璋儿,柳家有不有清贵之气,全看你争不争气,能不能考取功名。”   柳韶光半点都不担心自己给柳璋的精神压力太重。这小子属于压力越大就越有动力的人,上辈子也是这样,仗着自己聪明,在书院念书时并未付出全力。直到柳韶光接了赐婚圣旨,柳璋才奋发图强,几乎效仿古人头悬梁锥刺股,一路高歌猛进,顺利考中状元。   眼下不过是再走一遍上辈子的路,柳韶光半点都没有欺压弟弟的负罪感。   因着景元帝的吩咐,钦天监给的婚期十分紧。柳韶光接了圣旨,就只剩两个月的功夫。算上进京的时间,留给柳家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沈月华自然是头一个来向柳韶光道喜的,“果然是喜事当头,瞧瞧你现在这容光焕发的模样,真是嫦娥见了都要自惭形秽。”   柳韶光可是成过亲的人,哪能被沈月华这么一句揶揄的话闹得脸红,当即笑眯眯反击,“乡试已过,想来也要出榜了。以宋公子的能耐,夺魁自然是不在话下。想来宋家的媒人也在路上了吧?”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沈月华当即闹了个大红脸,“净说些没影的事儿!”   “谁说这是没影的事儿啊?”柳韶光笑眯眯地看着沈月华从向阳花变成含羞草,“不如我俩来打个赌,你信不信,不但是宋家的媒人在路上,宋公子也在赶来江南的路上?”   沈月华耳根都红透了,扯着帕子跺脚道:“谁在你面前嚼了舌根?看抹不撕了她的嘴。”   “哟哟哟,沈大小姐害羞了哟。我可是听说,宋公子动身去京城时,可是把定情信物都给你了。”   “哪里传出来的谣言?我可得好好收拾收拾那些个嘴里没把门的下人!”   柳韶光赶紧摆手笑道:“那你可得先把这账给宋公子记着。这可是他主动透露出来的。”   “好啊。你这是故意拿我打趣呢!”沈月华也回过神来了,“你啊,还嘴硬说自己和世子没什么。倒是瞧不出来,世子竟什么事都不瞒着你。连宋珏给他写信说的事都同你交代。”   柳韶光听了这话,一时间怔忡不语。倒是没想到,徐子渊竟然也会有一天被别人说坦诚。他那个锯嘴葫芦,习惯了什么事都往心里藏,这辈子,确实改了许多性子。   只是,一想起徐子渊拿柳家来向她逼婚,又提及长洲,柳韶光心中还是恨得咬牙切齿,不想再多想一点同徐子渊有关的事情。   徐子渊和柳韶光的亲事,是景元帝登基以来赐的第一场婚,又有周太后明里暗里过问,徐子渊有爵位在身,婚事竟全都由礼部那边接了过去,一应流程全都被礼部安排得明明白白。   因着时间紧急,礼部也怕柳韶光不明白规矩掉链子,随着下聘队伍前来的,竟然还有一位教养嬷嬷,说是专门来教柳韶光规矩的。   柳韶光的脸上当即浮现出一抹冷笑,教养嬷嬷?她那位未来婆母,手段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直白又诛心。   上辈子柳韶光心心念念地想嫁徐子渊,对吴氏派来的这位钱嬷嬷自然是多有敬重。奈何这位钱嬷嬷,临行前已经得了吴氏的吩咐,一来就给了柳韶光一个下马威,板着脸训得了消息喜出望外小步快走的柳韶光,“柳小姐别怪我多嘴,侯府门第森严,永宁侯夫人最是重规矩,莫说府里那位表小姐举止多么端庄,就是府里丫鬟,也没有像柳小姐这般莽撞不雅的!”   一番话数落下来,竟将柳韶光贬低得连侯府丫鬟都不如。   这一回,钱嬷嬷还想故技重施,板着脸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柳韶光,想要从她身上挑出些毛病来,好给她一个下马威。谁知这一瞧,倒让钱嬷嬷大吃一惊,不是说柳氏只是商户女吗?怎么这一举一动,比之宫里头的娘娘都不差?那看过来的眼神更是叫钱嬷嬷心下一凛,平静,冷漠,又带了几分上位者的尊贵,一眼扫过来,便叫人心下发颤。   这样的压迫感,在侯府中,钱嬷嬷只在永宁侯和徐子渊二人身上感受过。便是贵为永宁侯夫人的吴氏,都不曾让钱嬷嬷心下生寒。   这是一个极其不好对付的人物。钱嬷嬷飞快在心里给柳韶光下了定义,板着脸收回原本的打算,盯着柳韶光沉声道:“我是夫人派来指点小姐规矩的,侯府不比商贾之家,规矩森严,陛下也提过,待世子成婚后,让世子带着新婚妻子去见陛下这个媒人。宫里的规矩更是严苛,婚期赶得急,小姐可要好好学!”   柳韶光脸上挂上了无懈可击的笑容,步履优雅地向前走了几步,细长的脖颈微微前倾,漂亮小巧的下巴略微一抬,整个人如同一只仙鹤一般,一举一动都透着抓人眼球的优雅。   虽未开口,其他人心中都同时浮现出一个念头:就柳小姐这仪态万千优雅从容的模样,哪里还用得着学规矩?这老嬷嬷好不晓事。单看两人的仪态,还不知道谁教谁呢?   钱嬷嬷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看着柳韶光含笑的眼神,钱嬷嬷脸上更加挂不住,想要动歪心思发作一通,却在看到柳韶光似笑非笑的眼神后收了念头,勉强笑着夸了柳韶光一句,“小姐这规矩倒是学得不错,同表小姐也差不离。”   这人果然是成心来膈应人的。别说江氏听出了钱嬷嬷的恶意,就连还没开窍的柳璋听着这话都觉得很是刺耳,下聘当天提男方家住着的表小姐,这是何意?   托赵姨娘的福,柳家上下都对“表小姐”三个字十分敏感,一听钱嬷嬷这话,心中都是一个咯噔。只有前些日子被下了脸面的柳玉莲,嘴角浮现出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意,却又转瞬即逝。   柳韶光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道:“表小姐规矩好,这是好事。看来日后我该送她几样庄重些的首饰。只可惜陛下赐下的东西不能送人,不然的话,倒真有几样适合表小姐。”   这便是提醒钱嬷嬷,甭管那位表小姐多么好,她才是徐子渊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景元帝亲自赐婚的世子夫人,那位有什么资格同她相提并论?   钱嬷嬷的态度果然有所变化,脸上的笑已然看不出任何勉强,也会说吉祥话了,“小姐同世子可是天作之合,瞧瞧小姐这般品貌德行,生来就该嫁入权贵之家的。咱们世子,可是世间难寻的好佳婿。小姐可真是好福气!”   柳璋不乐意地嘀咕了一声,“我姐这般好,怎么不说世子好福气?”   钱嬷嬷险些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万万没想到能听到这样一句离谱的话,一时间竟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过,很快钱嬷嬷就知道了,为什么柳璋敢说那样的话。銥誮   看看柳韶光的嫁妆,天南海北的各色稀奇物件儿到她这完全就不算事儿。那一抬抬满满当当的,箱子还比一般的嫁妆箱子要大上许多,满满当当装了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单看这浩浩荡荡的嫁妆,钱嬷嬷都不敢想柳韶光的压箱底的银子有多少。   这么一算,好像柳氏也确实有挺直腰杆子的底气?   作者有话说:   钱嬷嬷:一时间竟分不清这场婚事到底谁占了便宜   谁不馋美貌富婆的嫁妆呢? 第40章 、040   ◎迎亲◎   京城。   看着面色冰冷的徐子渊,永宁侯夫人有一瞬间的心虚,转而又理直气壮起来,“这么瞧着我做什么?区区一个商户女,我好心给她派个教养嬷嬷,那是给她脸面!不然的话,你想带着一个什么规矩都不懂的妻子进宫面圣吗?就算你不在乎,我还要脸呢!永宁侯府颜面何存?”   徐子渊冷冷看了永宁侯夫人一眼,“永宁侯府的脸面,是我和爹征战沙场挣来的。”   “好啊,你这是怪罪我了?要不是你请旨赐婚,说什么我都不会接受个商户女做儿媳!日后带出去,还不知要遭多少耻笑!”   徐子渊抿了抿唇,面色更冷,“她是我的妻子,永宁侯世子妃,又何须看别人脸色?”   永宁侯夫人神情一顿,又不依不饶道:“你不觉得丢人,我觉得丢人!整个侯府都要染了铜臭味了!”   “既然母亲如此不屑钱财,那便叫舍了自己的满头珠翠,日后也不必花银子了。”   “反了你了!逆子!你这是要逼死我!我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永宁侯夫人的眼泪说来就来,看着徐子渊的眼神宛若在看仇人一般,“若是我的子敬还在,又怎么会如此对我?你害死了你大哥,现在得了世子之位,就要不认亲娘了是不是?”   “姑母息怒。表哥并非有意顶撞姑母,一家人哪有什么仇怨?”见永宁侯夫人实在气得狠了,开始口不择言,原本在一旁明哲保身的吴怡赶紧起身劝了永宁侯夫人一番,又急忙给徐子渊使了个眼色,满脸焦急道,“表哥心下惦记姑母,平日里最是孝顺不过的,又何苦说这些话来伤姑母的心?赶紧向姑母认个错呀。”   “还是怡儿贴心!”永宁侯夫人拿手帕拭泪,“你可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竟没有怡儿一半懂事孝顺!”   徐子渊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丝毫不为所动,冷漠道:“表妹在侯府住了这么多年,年纪也不小了,母亲若是心疼她,不若替她寻桩好亲事。”   话音刚落,吴怡便脸色一白,扶着永宁侯夫人的手微微发颤。   永宁侯夫人的哭声也是一顿,心道若不是你突然要娶个商户女,还求了陛下赐婚,早就该迎娶怡儿了!现在可好,白白蹉跎了怡儿的年华。怡儿本就是孤女,虽然住在侯府,到底出身差了一层,又怎么能寻个如意郎君?   永宁侯夫人这么一想,心下便是一阵剧痛,怡儿婚事生变,她如何对得住早逝的父母和兄长?   吴怡的慌乱只是一瞬,立即压下了心中的不安,面上浮现淡淡的红意,仿佛被徐子渊这番要替她寻亲事的话羞住了,故作镇定大方地对上徐子渊的双眼,温柔笑道:“我年纪尚小,还想陪姑母几年。表哥莫不是嫌我住久了,厌了我了?”   这本就是一句打趣的话,却不料徐子渊丝毫没给吴怡留面子,毫不留情道:“既要继续住,那你便劝好我母亲。莫要让她再出昏招。”   “混账!逆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永宁侯夫人勃然大怒,“早知今日,当初你刚出生时,我就该把你掐死。省的你祸害了子敬后再来祸害我!”   徐子渊对永宁侯夫人的怒气视若无睹,眉毛都没动一下,“母亲日后做事可得再三思量,儿子告退。”   留下永宁侯夫人紧紧抓着吴怡的胳膊,气得胸脯不断起伏,一个劲儿地捶着心口,嘴里不断道:“这逆子是存了心要气死我!”   吴怡心下惴惴,不知徐子渊为何对永宁侯夫人冷淡了许多。明明先前……不论永宁侯夫人对他说了多难听的话,他都是面色冷淡,实则行为很是孝顺的。现如今,他看向永宁侯夫人的眼神,竟是同看一个普通亲戚没什么区别。   偏生永宁侯夫人还没察觉徐子渊这细微的变化,还在一个劲儿地数落徐子渊,对着吴怡垂泪道:“这媳妇还没娶进门呢,他就忘了我这个娘了。那商户女真进了门,莫非我这个当婆婆的,还要看她那个儿媳妇的脸色?”   吴怡的神情也很是凝重,万万没想到徐子渊会对柳韶光这么重视,心下转过许多念头,嘴上却温柔安慰永宁侯夫人道:“姑母莫要着急,表哥一贯孝顺,这次无非是不悦姑母贸然插手他的亲事。到底是陛下赐婚,若是惹了礼部不快,反倒叫陛下心中对侯府生出不快。”   好歹给永宁侯夫人递了个台阶,永宁侯夫人也就顺势下来了,冷哼一声道:“就那样满身铜臭味的人家,便是生了个天仙模样,也叫我心下不甘。”   又携了吴怡的手叹道:“原本我想着你和那逆子也算是青梅竹马,没成想……唉!”   “姑母不必为我忧心。在侯府哪还能亏待了我?”   “你是个懂事的,就是那逆子,实在不听话!”   “只是表哥顾虑的也有些道理,您忽然安插了个嬷嬷过去,还恰好姓钱,又说要教柳姑娘规矩,万一柳姑娘多心了,岂不是有伤她和表哥之间的情分?”   “哼!他们有什么情分?我看,定是那商户女学了些狐媚手段,借由捐粮草之事,勾了那逆子去!那钱嬷嬷就是我特地安排的,怎么,他柳家不是号称江南首富吗?我给他们送个钱嬷嬷去,不正好配了他们的身份?”   吴怡心下叹气,却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开解永宁侯夫人,“姑母若是不满意那位柳姑娘,等她进了府慢慢教便是。眼下这么匆匆送个教养嬷嬷过去,旁人看了,只当是看了咱们侯府的笑话呢。”   永宁侯夫人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儿,这才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只在心里暗暗记了柳韶光一笔,心道等她进了府后,可有她受的。   当婆婆想要磋磨儿媳妇,那可太多花样了。   结果永宁侯夫人还没得意几天,就先被徐子渊气了个半死,瞪着眼睛手指差点戳到徐子渊脸上,“你说什么?你要亲自去江南迎亲?礼部已经安排了仪队去接亲,你巴巴跑过去凑什么热闹?叫别人笑话你是个怕媳妇的软骨头吗?”   徐子渊根本不理会永宁侯夫人的怒火,拱了拱手便转身就走,临出门时淡淡提了一句,“吴家族长远在老家,请他过来也不麻烦。”   永宁侯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徐子渊这话的意思,吴怡已经白了脸,还不敢让永宁侯夫人看出来,强笑着安抚她,“姑母,表哥和柳……表嫂鹣鲽情深,侯府后继有人,您该高兴才是。您呀,就好好在家吃好喝好,养足精神,我再陪您出去买几套头面,高高兴兴地等着喝媳妇茶便是。”   永宁侯夫人被吴怡转走了注意力,见徐子渊眼神冷漠,终于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儿子似乎不是先前那个任由她辱骂还会默默满足她所有要求的儿子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心里知道别人对他好时,仗着这份好作天作地,但是一旦别人收回这份宽容,又觉得心里不舒坦,不悦的同时,还伴随着些微的恐慌。   永宁侯夫人从没想过徐子渊会同她顶嘴,以往徐子渊再怎么冷漠,也会满足她一些不合理的要求。眼下,徐子渊露出不再想忍耐她的心思,永宁侯夫人愠怒之余,心下也难免有些不安——永宁侯如今重伤,还不知能撑多久。若是永宁侯有个三长两短,徐子渊就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她原先作天作地,是明白徐子渊不会不孝顺她,但现在,她陡然就无法确定徐子渊的心思了。   头一回,永宁侯夫人在面对徐子渊时让了一步,沉着脸道:“你要去便去,反正丢脸的不是我!”   徐子渊微微颔首,径直离开。永宁侯夫人以为这事就此揭过时,却听到瑞安小心翼翼挪过来传递消息,“夫人,侯爷伤势颇重,世子的意思是,夫人近来若是得空,便多去照看照看侯爷。”   永宁侯夫人当即大怒,“他这是还记着我的仇呢!”   要她去伺候徐骁?想都别想!   奈何瑞安这回还带了永宁侯的贴身护卫,乐呵呵对永宁侯夫人弯了弯腰,“这也是侯爷的意思,夫人请吧。”   永宁侯夫人的脸青了白,白了青,似乎想要发作,又想到了什么,忍了下来,怒气冲冲地去了禅房。   瑞安暗暗松了口气,又去了吴怡那边。这回,瑞安就没那么客气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吴怡道:“表小姐,吴氏族长已经在路上了?表小姐是个聪明人,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想必心里都有数。”   吴怡心中恨恨咬牙,面上却不动声色,满面忧虑道:“我知道表哥为难,已经劝过姑母几回了,奈何……”   说完,吴怡又是眼圈一红,“我在侯府住了这么多年,这么点忙都帮不上表哥,心里委实惭愧。既然族长来了,便叫他带我回吴氏祖宅吧!”   瑞安心道表小姐确实是个善解人意的,模样也生的标志。只是世子眼里心里只有柳小姐,任凭表小姐千好万好,也入不了世子的眼。   就是可惜,表小姐如花的年纪,便要回吴氏老家。她血亲俱亡,只有夫人这一个姑母,若是回了老家,还不知要被人如何磋磨。   瑞安心中闪过万千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不过就是个下人,只管听主子的吩咐,表小姐再可怜,又与他何干呢?比起表小姐,他也更乐意柳小姐做他未来的主母。   吴怡看着瑞安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时间也无法判断徐子渊这回叫了吴氏族长过来,到底是不是要带她回老家。又听到永宁侯夫人被护卫“请”去禅院为永宁侯侍疾的消息,吴怡终于明白过来,这是徐子渊在为他的婚事扫清道路,不允许他的婚礼上有任何变故。便是他的亲生母亲,也比不过柳氏女在他心里的位置。   想明白这一点,吴怡硬生生将手里的帕子撕成了两半,低头沉默了许久,才慢慢来到棋盘旁边,一子一子开始打棋谱,目光逐渐幽深,最终归为平静。   礼部这边为徐子渊的婚事忙了个脚不沾地,主要是徐子渊突然变得十分喜欢挑毛病,这个香料味道不太好,那个花纹不够精致,更过分的是,连选出来的迎亲的队伍,也被徐子渊嫌弃不够英武,气得礼部尚书差点撂挑子把事情全都扔给徐子渊——就你能挑刺!这么会挑刺,干脆你自己来!   徐子渊还真从礼部尚书那儿接过了许多琐事。上辈子柳韶光曾戏言过,迎亲的花轿不大舒坦,一路从江南到京城,叫她坐得腰酸背痛。徐子渊便在礼部尚书的白眼下,弄了几张狐裘做软垫,又仔细瞧了窗户那儿的帘布,又回想起柳韶光打趣说那帘布上绣着戏水鸳鸯,还不如换成牡丹更合适。   徐子渊从未如此感谢过自己的好记性,上辈子柳韶光对这场婚事的种种遗憾,这辈子,他终于可以一一补全。   礼部尚书都习惯了徐子渊对婚事的上心,在听到徐子渊淡淡表示他要亲自去柳家迎亲后,礼部尚书竟然没觉得奇怪,甚至觉得以徐子渊对这桩亲事的看重,这么干好像一点毛病都没有。   倒把景元帝惊了一下,心中对柳韶光更是好奇,转身又去找周太后分享徐子渊的趣事,“等子渊成婚了,朕可得好好见见柳氏。能将子渊驯服,这位柳小姐,可了不得啊!”   江南。   柳韶光笑眯眯地将钱嬷嬷迎进了府,接下来,钱嬷嬷的噩梦就来了。   因为柳韶光会在轻而易举完成各个姿态要求的同时,对钱嬷嬷进行精神攻击:   “钱嬷嬷,你平日就是这么教人规矩的吗?你看看,跪拜礼那儿,你跪下的时候可不大好看,双脚没并拢,整个人像一个秤砣似的,啪的一下就沉下去了。不信,你再来试试?”   “钱嬷嬷,你刚才下巴的位置不太对,再往下收小半根睫毛的位置会更好。”   “唉,亏你还是个教养嬷嬷,怎么还比不过我随便学几天呢?”   每天被柳韶光在耳边这么念叨着,钱嬷嬷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下去,对比起来时傲气十足对柳家众人诸般看不上的模样,现在的钱嬷嬷,在柳韶光的语言打压之下,精气神都散了一大半。刚到柳府的钱嬷嬷还能算是个精神矍铄的教养嬷嬷,现在完全老了十岁不止,头发都白了一大半,同柳府的婆子相比,除了她那一身仿佛被刻进骨子里的仪态之外,完全没有其他的区别。   柳韶光心下冷笑,想起上辈子钱嬷嬷在柳家作威作福还总是拿严宝珠的事讥讽大哥,就觉得钱嬷嬷眼下这副模样完全是活该。更别提后来去了侯府,钱嬷嬷也没少帮着吴怡给她添堵。要不是想给永宁侯夫人添点堵,柳韶光都想把钱嬷嬷留在江南,让她就这么穷困潦倒过完这一辈子。   柳韶光的婚事可是大事,柳家人全都忙活了起来。柳福贵直接把江南有点名气的绣娘全都请到了柳府,财大气粗地表示只要她们认真为柳韶光做些绣活,就给她们平日里十倍的价钱。   柳韶光也没阻止柳福贵这行为,不仅不阻止,她还直接吩咐绣娘们将给徐家人的衣裳荷包等物件儿全都一并绣了。   上辈子,这些东西可都是柳韶光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她本就不善刺绣,没少将自己的手指扎得血迹斑斑。结果还被永宁侯夫人好一通嘲讽。这辈子,她要是再傻不拉几自己绣,那才是脑子有毛病。   至于徐子渊……上辈子给他做的那两身衣裳他倒是时常穿着,平日里也挺爱惜的模样。但是现在,柳韶光已经不想再亲自给他做衣裳了。   江氏拖着柳福贵跑去库房,一遍又一遍地清点着首饰头面,又仔细为柳韶光分出许多见面的荷包,好叫柳韶光在第二天拜见公婆的时候,若是见了徐家亲戚,也能给上一份见面礼,不至于失礼。   柳焕和柳璋更是没有闲着,送亲队伍要选哪些人,走什么路,路上在哪儿歇息,干粮可带足了……这些事情都得由他们来操办。   原本柳璋还想抢柳焕背柳韶光出门的活计来着,还天真地劝柳焕,“大哥你就留在家里,我正好要去国子监念书,一同送姐姐进侯府多好!”   却被柳焕敲了脑袋,按着他的头将这个念头给塞了回去。   柳玉莲看着柳韶光这般风光的模样,心下嫉恨又酸楚,却不敢在这个紧要关头生事。上回柳福贵已然动了真怒,她软言撒娇劝了柳福贵许久,都没能让柳福贵对她像以往那样宠爱,只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柳韶光接赐婚圣旨马天,说什么都要捂住嘴别乱说话。   眼下,柳玉莲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倒是赵姨娘心情十分不错,还美滋滋地劝柳玉莲,“大小姐嫁得好,对你也有好处。我们现在可是永宁侯府的亲家,多少人想攀侯府都攀不上呢。等着吧,接下来来家里向你提亲的,肯定要踩平我们家的门槛。到时候,江南诸多才俊不就任你挑了?”   柳玉莲憋得狠了,在赵姨娘面前也不必掩饰自己,当即黑着脸尖刻道:“怎么?我就注定比不上她柳韶光,只能一辈子跟在她身后捡她瞧不上的东西,还要美滋滋地当成宝贝供着?”   “你这死丫头,就会跟我顶嘴!有能耐你去重新投个胎,从江氏肚子里爬出来,也能像大小姐那样风光。”   柳玉莲彻底不想跟赵姨娘说话了。   这厢,柳韶光也在同江氏讨论柳焕的亲事,“我既然得了陛下赐婚,马上就要嫁入永宁侯府。大哥和二弟的亲事定然会有不少人盯着,娘可要好好挑选一番。二弟年纪尚小,不急着娶妻,等日后金榜题名,自有大好前程等着他。大哥的亲事易生波折,娘可要好好查探一番,也别轻易就应了旁人。”   上辈子,柳焕娶的妻子可不是一般人,那可是隔壁陵州赫赫有名的云风寨的寨主云凌月,阴差阳错之下抢了柳焕去当压寨相公。后来知道柳焕的身份后,云凌月无奈要放了柳焕,却反而被柳焕赖上,三媒六聘将人娶回了家。   当然,这么刺激的事,现在还是别告诉亲娘为好。   柳韶光想着柳焕偶尔被云凌月“欺压”得没脾气的模样,就不自觉笑出声。   江氏自然是连连点头,“你大哥的亲事,我哪能不仔细?要是再给他挑了个黑了心肝的,我哪还有脸面见你大哥?”   柳韶光眨眨眼,“那就不如顺其自然,让大哥自己去挑个合心意的。”   “让他挑?他眼里只有生意,怎么挑?挑笔大买卖给我当儿媳妇?”   柳韶光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正巧柳焕过来寻她,更是叫柳韶光乐不可支,捂着肚子笑倒在椅子上。   柳焕顿觉头疼,“这又是什么怪模怪样?要是让钱嬷嬷见了,又得念叨你好几天。京城那边的迎亲队已经动身,走的水路,半个月后就能到江南。你可别再躲懒。”   柳韶光丝毫没把这当回事,这场婚事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期待,不过是和徐子渊的一场交易罢了,要她像上辈子那样满怀期待地等着迎亲队过来接她去京城,那完全不可能。   不过瞧见柳焕眼底下那一片青黑后,柳韶光明智地没有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笑道:“陛下赐婚,迎亲队定然不敢出任何岔子。前来接个亲而已,家里一应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大哥又何必心急。要急,也该是到了京城,要去侯府拜堂时才急。”   柳焕无奈地看了柳韶光一眼,愣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个准新娘子可以这么悠哉悠哉万事不上心,全然没有其他新嫁娘那样羞涩期待的模样。   见柳韶光对迎亲队要到之事还是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柳焕只以为她这是因着没见到徐子渊而心下恹恹,张嘴就告诉了柳韶光一个好消息,“世子也随着迎亲队南下,亲自来迎你了。”   “当真?”江氏喜出望外,站起来走了几步,面上堆满了笑,不住地点头赞道,“可见世子是真的对我们韶儿上心了。有世子这份心意在,咱们韶儿日后在侯府的日子,定然差不到哪儿去!”   柳韶光的神情也是一顿,徐子渊竟然亲自来了?两辈子到底是不一样了。   只可惜,上辈子柳韶光满怀期待,徐子渊却留在京城没有南下;这辈子柳韶光已经放下了,徐子渊却开了窍。   这可真是,阴差阳错,天意弄人。   作者有话说:   徐子渊:所有阻止我娶媳妇的绊脚石,都该处理掉 第41章 、041   ◎迎亲队到了!◎   礼部官员被徐子渊折磨得死去活来,万万没想到徐子渊这么个冷冷淡淡的性子竟然能这么会挑刺,尤其是迎亲的队伍,徐子渊怎么看怎么不满意,这个身板不够挺,那个生的不够周正。到头来竟全都从侯府护卫队里挑了人,一水儿的宽肩细腰长腿,精气神十足的俊小伙,瞧着都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礼部尚书都服气了,你就迎个亲,弄这么多个俊俏小伙来干嘛?称的他们礼部都是些歪瓜裂枣似的。   被徐子渊抓来当傧相的宋珏也啧啧称奇,忍不住打趣他,“好在你这张脸生得尤为俊俏,不然的话,在这一堆身量修长又十分精神的小伙子身边,你这个新郎官的风头都要被压下去。”   徐子渊从来就没担心过这事儿,只想把这场婚礼办得尽善尽美。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色新郎袍子为徐子渊冷漠的脸上添了几丝喜气,偏头看向宋珏时,宋珏发誓,他看到了徐子渊上扬的嘴角!   多稀奇啊,宋珏认识徐子渊这么久,就没见徐子渊笑过。眼下这般,确实是非常喜欢柳韶光了。   宋珏更是来了精神,趁着徐子渊心情好,赶紧套点话,“我瞧着你和柳大小姐也没见过几面,怎么就突然对她情深不悔了?”   说完,宋珏又忍不住摸了摸下巴,狐疑地打量了徐子渊一番,思忖片刻犹犹豫豫道:“莫非你也是那等耽于美色的肤浅之人?不像啊!”   柳韶光的美貌确实世所难寻,但先前京城也有不少貌美女子对徐子渊暗送秋波,不说别的,永宁侯府借住的那位表小姐,模样就十分不错,同柳韶光春兰秋菊,各有各的美。   但徐子渊惯常将她们当空气,宋珏都怀疑,在徐子渊眼里,世上就根本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眼下好不容易见徐子渊动了凡心,宋珏又忍不住嘴欠,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对徐子渊道:“陛下对柳小姐可是好奇得很,你说你,心事都藏着掖着,也不透露出自己的喜好。陛下要是知道你喜欢柳小姐这样的明艳无双的美人,怕是早就给你赐几个了。”   徐子渊冷冷地扫了宋珏一眼,这一眼直看得宋珏脖子发凉,赶紧做了个告饶的手势,连连赔罪,“是我失言了。”   行吧,刚刚说的不对,应该说,在徐子渊的眼里,就只有两种人——柳韶光和其他人。   那自己可得好好帮兄弟一回,不然陛下若是一个心血来潮真给徐子渊赐美人,徐子渊又是个不爱解释的,那柳小姐一生气,倒霉的不还是徐子渊?   宋珏觉得做兄弟做到自己这个份上,真是没得说。就是不知道,柳小姐领不领他这份情。   话又说回来,以沈月华和柳韶光的交情,柳韶光出嫁,沈月华应该会去为她添妆吧?   宋珏眼神一柔,嘴角不自觉泛出一丝笑意。   徐子渊想着柳韶光,更是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马飞到江南将人娶回家,从未觉得京城到江南的路如此漫长。   柳韶光却淡定得很,上辈子已经嫁过一次了,侯府什么样,她也一清二楚,徐子渊更是比上辈子对她上心多了,柳韶光并不觉得有什么激动的地方。   上辈子等待迎亲队到来时期待犹豫又欣喜的心情,这辈子的柳韶光再也不会再有了。   江氏心里既高兴又发愁,晚上特地来寻柳韶光,握着柳韶光的手,眼神欣慰,“我闺女,就该嫁世子那样的如意郎君。”   说完,江氏又凑近了些,悄悄告诉柳韶光,“我先前向宋公子套了话,世子身边,可没收一个房里人。”   柳韶光微微一笑,徐子渊身边确实没什么通房妾室,比起京中其他男子来,确实好上许多。   至于吴怡……她若是再生事,柳韶光也不介意再送她一程。   唯一有点难对付的就是永宁侯夫人,占了个婆母身份,柳韶光也不能明面上顶撞她,免得旁人说柳家家风不正,教女无方。但软刀子嘛,柳韶光也会。   钱嬷嬷就是一把很合适的刀。   至于婆媳斗法侯府不得安宁会不会让徐子渊头疼?柳韶光唯有冷笑,上辈子她便是太在意徐子渊,处处为他着想,忧他所忧,永宁侯夫人本就不喜徐子渊,柳韶光又哪里舍得让他有半点为难?只能忍下永宁侯夫人的百般刁难,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这辈子,柳韶光哪还会在意徐子渊头疼不头疼?他头疼更好,反正想方设法威逼利诱要娶柳韶光的人是他,由此引出来的种种麻烦,也该是他去处理。   这辈子,柳韶光才不会让自己受半分气。   就该让徐子渊头疼!   已经上了船的徐子渊莫名背后发凉,又生出一种不太美妙的预感。心下暗暗叹气,这种熟悉的感觉……自己又有哪里惹怒阿韶了?   江氏先夸了徐子渊许久,终于将话题转到了吴怡身上,迟疑了许久才道:“侯府那个表小姐,我听钱嬷嬷的意思,怕是侯夫人有意亲上加亲。你虽是陛下赐婚嫁给世子,但侯夫人心里未必爽快,婆婆天生压儿媳妇一头,你且学聪明些,不要同你婆母硬碰硬,只管将难题扔给世子。我瞧着世子对你很是上心,也不像你爹耳根子软,是个有主意的,不会叫你受委屈。可别学娘,我那是你爹靠不住,赵姨娘又借着你祖母的势蹬鼻子上脸,我也只能同她们撕破脸了。”   说完,江氏又叹了口气,眼中露出了深深的担忧,“我和你爹同是商户,江家和柳家地位相差不大,和你爹闹一闹也无妨。侯府那边也不知是怎样的光景,若真到了那一步,你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有了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你看看我,生了你们兄妹三个,眼下你大哥越来越出息,你也嫁了个好人家,你祖母哪还会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   柳韶光心下一阵悲哀,这世道,女子大多艰难,百年苦乐皆由他人。上辈子,让柳韶光欣慰不悔的,也只有她的长洲。   想到徐长洲,柳韶光便是目光一柔,认真地对江氏道:“您就放心吧,您的外孙指定是个出类拔萃又孝顺的好孩子。”   “那就再好不过了。”江氏的眼角笑纹隐隐,“生了孩子,后半辈子才有指望。至于世子……若是实在不会疼人,你便放宽心,好好照顾孩子便是。”   江氏可是柳韶光的亲娘,哪能看不出柳韶光对徐子渊心怀芥蒂。虽然不清楚他们两人发生了什么事,但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婚事不能退,那就好好开解开解柳韶光,别掏心掏肺地对别人好,好好养大自己的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柳韶光一听就乐了,果然是亲母女,都想一块儿去了。男人有什么要紧的,孩子才是娘亲的心头肉!   要不是为了长洲,她才不会再嫁给徐子渊!   江氏见柳韶光眉眼开阔,不像是为了侯府那个表小姐发愁的样子,心下暗暗松了口气,而后尴尬地挪了挪身子,飞快地将一本小册子塞进柳韶光手里,面上镇定,比平时快了许多的语速却出卖了她此时紧张的心情,“这册子你好好看看,有不懂的再来问我。”   说完,江氏便像后头有鬼追似的,火急火燎地奔出了门。   柳韶光拿着这小册子,顿时哑然失笑。看看江氏方才那尴尬的模样,柳韶光不用打开都知道册子里画的是什么,避火图罢了,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上辈子柳韶光还会害羞脸红,现在嘛……上辈子孩子都生了,哪还会再为此害羞?   再看册子里的图,柳韶光内心毫无波动,顺手将它压在枕头底下,翻身睡了过去。   柳焕算着时间,估摸着迎亲队伍这几日就该到了,每天都派人去码头守着,只等见到官船的影子便来柳府通报一声。   柳府上下更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嫁妆都收拾妥当了,送亲人员也早早地住进了柳府,只等迎亲队伍一来,就能热热闹闹地送柳韶光出门。   柳韶光的嫁衣也早早备好放在房里,全福夫人也住进了柳府,一应事务俱准备妥当,一声令下就能随时出发。   柳韶光都忍不住打趣柳焕,“大哥这般严阵以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要去打仗呢!”   “同打仗也差不离了。”柳焕一脸严肃,“这可都是你的脸面,我们本就在门第上弱势了些,我要是再不帮你把这个场面撑起来,你在侯府的处境岂不是更艰难?”   柳韶光一怔,眼中有了泪意,而后努力展颜一笑,认真同柳焕保证,“放心吧大哥,我一定会在侯府过得好好的。这世子夫人,我必然会做得漂漂亮亮,旁人想挑毛病都挑不出!”   “那就好。真受了委屈,也别瞒着我。”   “我像是那种打落牙齿往里吞的人吗?”柳韶光眉头一挑,“大哥可就看轻我了。不过一桩亲事罢了,何必这般严阵以待。迎亲队来了,也得听我们的,等我们收拾妥当了,才能动身去京城!”   柳焕本来悬着的心,瞬间就放下了。   也就是这时,下人匆匆来报,“大少爷,姑爷的船,到了!”   作者有话说:   阿韶:男人哪有儿子重要?长洲,娘最疼你了!   徐子渊:我还能抢救一下!真的!!! 第42章 、042   ◎接亲◎   知道侯府的迎亲队已经来了,柳家上下顿时忙成一片。柳老太太都抛开了往日富家太太的做派,拄着拐杖站在内院门口,扯着嗓子吩咐下人,“手脚麻利点,动作轻些!这一箱可都是宝石,磕了碰了我就拿你们是问!”   又伸手远远指着抬着景元帝赐下来的玉如意的下人,声音又拔高了许多,整个柳府上空都回荡着她的嗓音,“哎哟喂,那可是御赐之物!你们走那么快干什么?都给我绷紧了皮,小心地抬着!”   柳韶光同柳焕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无奈之色。   半晌,柳韶光才轻咳一声,淡淡笑道:“祖母的身体还挺好。”   瞧这高亢的嗓门儿,老太太的身子骨可比一般老太太强得多。   “又作怪。”柳焕也是一笑,伸手轻轻戳了戳柳韶光的额头,“既然迎亲队已经到了,你这新娘子也赶紧去准备准备。”   “做什么这么着急,他们既然来了,就多等等呗。只要不误了吉时就成。”   柳焕头疼,都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靠谱,看着柳韶光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柳焕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瞪了柳韶光一眼,没好气道:“人也是你点头要嫁的,现在又是在闹什么脾气?”   柳韶光皱皱鼻子,扯着柳焕的衣袖撒娇,“我舍不得你们嘛~”   这一瞬,柳焕眼前又浮现那个小小一团,会笑眯眯扑向他,喜滋滋叫“大哥”的小柳韶光,内心也是一片柔软,眉眼瞬间带了许多笑意,轻轻摸了摸柳韶光的脑袋,温声道:“女子总归要嫁人的,柳家商号遍布整个大锦,若是想我们,差人带封信回来,我时常在外做生意,也能经常去看看你。还有璋儿,这回送亲去了京城,便叫他留在国子监念书,每月放了旬假,他要是敢不去看看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柳韶光抿嘴一笑,“那还用大哥说,他要是敢不来,我就让护卫捉了他来!”   “哟,还没嫁进侯府呢,世子妃的款已经摆起来了?”柳焕忍不住打趣柳韶光,心下倒觉得柳韶光这底气十足的模样瞧着令人舒坦,很是欣慰,“就该如此,虽然我们出身低些,那也是他徐子渊主动求娶的,不必惶惶然,显得我们弱了一头似的。”   按照柳韶光现在这股劲头,侯夫人也未必能拿捏住她。柳家又给她陪嫁了这么多的嫁妆,只要她能立得住,守得了自己的嫁妆,便是侯夫人再苛刻,柳韶光也能舒舒坦坦过日子,   柳焕委实是替柳韶光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   柳韶光也知道柳焕的打算,上辈子,柳焕见她满心满眼都是徐子渊,不得已将这话同她挑明了说。后来柳韶光和侯夫人斗法各有胜负,才明白大哥这话,委实是金玉良言。   当然,这辈子,侯夫人要是再出手,柳韶光定然也不会忍让。到时候,侯府怕是会热闹得很。   想想那个场面,再想想徐子渊每天听侯夫人的哭诉有多头疼,柳韶光心里就有些幸灾乐祸,自己选的妻子,那就好好受着吧!   徐子渊到了江南,宋珏一个劲儿催他去柳家,徐子渊却摇摇头道:“不急。”   宋珏当即满眼问号,“你出京城时那火急火燎,一副迫不及待等着娶媳妇儿的傻样儿,任谁都看出你有多心急。现在好不容易到了江南,你再来跟我说不急,逗谁呢?”   徐子渊抿了抿唇,“别让柳家太慌乱了。”   行吧,这人心疼媳妇儿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了。   宋珏都快给徐子渊跪了,心说就徐子渊这处处伏低做小的样儿,哪是娶媳妇啊,分明是娶祖宗。   徐子渊淡淡瞥了宋珏一眼,瞬间看透这人心里的嘀咕,眼睑一垂,缓缓开口道:“想来沈小姐应当也得了消息……”   话还没说完,宋珏已经眉开眼笑地点头道:“你说得对!女子出嫁一辈子就这一次,是该让柳家好生准备准备,免得柳小姐留下遗憾。”   徐子渊默默看了一眼自己亲手布置的花轿,以及精挑细选出来的迎亲队,飞快在心里盘算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不妥之后,郑重点头,“这一次,不会有任何遗憾。”   “瞧你这话说得,这一次,莫非还有上一次不成?”宋珏揪住徐子渊的话柄,故意打趣他,“这是想着要娶柳小姐,高兴傻了?”   复又感叹,“可见这缘分真是天注定,半年前你还没下江南的时候,谁要是告诉我说永宁侯世子会有一天为了个女子神魂颠倒,我定然觉得那人烧坏了脑子在胡说八道。这世上,真是一物降一物,柳小姐就是你的克星。”   “啧啧啧,就这低声下气的做派,有人日后要夫纲不振咯。”   徐子渊被调侃了也不恼,只淡淡道:“那我让阿韶同沈小姐好好说说夫纲的事?”   宋珏幸灾乐祸的笑容就这么僵在脸上,宛若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瞬间蔫了下去,无奈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天地良心,自己对沈月华动心的时候,这家伙明明已经去了北疆了,怎么还能隔空算命不成?   徐子渊偏头看了宋珏一眼,反问他,“你要是不喜欢,何必答应高中后再来看沈小姐?”   宋珏嘿嘿一笑,面有得色,蹭到徐子渊身边乐呵呵问他,“你说我好歹也考了个解元,要是现在去沈府提亲,应当不会被沈知府赶出来吧?”   “赶出来肯定不至于,但你贸然登门,一顿冷眼定然少不了。”   谁家求亲是自己去的?媒婆都不请一个,贸然跑去对人亲爹说我要娶你女儿,要不是宋珏真是少年俊才,沈知府怕是要喊家丁拿着扫把将他撵出来。   宋珏神色讪讪,“原本我是想带着媒婆过来的,又不好抢了你的风头,只得再往后推一推了。但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总得再去探探未来老丈人的口风。”   徐子渊见宋珏满眼期待的样子,心下有些羡慕,又有些失落。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自己好像都没有以一个未来女婿的身份去讨好过老丈人。不知道阿韶会不会因此心怀芥蒂。   这么一想,徐子渊想着自己方才信誓旦旦地说这一次的婚事不会有遗憾,又有些不大确定了。   不如,再寻个机会去讨好讨好老丈人?   柳韶光料定徐子渊不会这么匆匆来接亲,不紧不慢地回房,叫了热水仔细沐浴更衣,想着前世自己知晓迎亲队到了江南时的欣喜心情,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讥讽。   人果然都是贱皮子,上辈子,徐子渊绝对不会想到他会有一天,在自己面前低到尘埃中去。   徐子渊也在沐浴,心中期待又忐忑,早早就安寝,希望明日去接亲时,能让柳韶光见到一个最英俊的自己。   宋珏则不知去了哪里,回来时天色已晚,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   第二日,沈月华早早就赶来替柳韶光添妆,还十分遗憾,“只可惜萧姐姐去了京城,不能亲自过来替你添妆。”   “早半个月前,萧姐姐就让人送了添妆过来,也全了我们的这份情谊。”   沈月华更为遗憾,叹气道:“萧姐姐去了京城,你也马上要嫁去永宁侯府,我们三人,竟只剩下我一个在江南。到时候,找个一同出门游玩的人都找不着。”   “堂堂知府千金,哪还能找不到一通出去游玩的人?”柳韶光微微一笑,心下对沈月华这番话十分感动,这些年,也就只有沈月华从一开始就不以身份轻贱她,她们二人的情谊,并非言语能描述得尽的。   柳韶光心中也有些怅然,又想起同徐子渊一起来江南的宋珏,眉眼就带了笑意,揶揄道:“这么舍不得我们,你也嫁去京城,不就行了?”   “你啊!大好日子也不忘拿我打趣!”   “这可不是玩笑话,”柳韶光凑近了沈月华,眨眼大笑,“宋公子可是高中解元,还欠你一顿酒呢!你说,他这回来江南,除了帮徐子渊迎亲之外,是不是也该还你这笔债呀?”   沈月华俏脸一红,瞪了柳韶光一眼,嘴硬道:“本是你的大喜之日,偏生你尽拿话来笑我。宋公子不过是来接亲,哪还有空还我这顿酒?”   柳韶光好以整暇地看着沈月华,拖长了声音乐道:“这样啊……那就让宋公子以身抵债吧。沈大小姐意下如何?”   沈月华到底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哪是柳韶光的对手,当即涨红了脸,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柳韶光见状,登时哈哈大笑。   江氏带着全福夫人等人进来时,听到的就是柳韶光乐不可支的笑声。   全福夫人的脸色顿时有些微妙,这些年,她见了这么多的新娘子,无一不是娇羞万分含羞带怯的,像柳韶光这般笑声若银铃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看来,柳大小姐对这桩亲事确实很是满意了。全福夫人心中暗忖,又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永宁侯世子可是难得的佳婿,能落进柳大小姐手里,也确实是柳大小姐得了便宜。   柳韶光冷不丁见了江氏和面色微妙的全福夫人,顿时轻咳一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规规矩矩坐好,旁边的沈月华忍不住笑出声,开始打趣柳韶光,“叫你笑话我,现在也闹笑话了吧!”   全福夫人这才回转过来,原是俩好友闹着玩呢,就说一般大家小姐也不会这般不矜持。   按规矩,柳玉莲也该过来给柳韶光添妆的。但柳韶光这辈子实在不想委屈自己,直接同柳福贵说她不想在自己的大喜之日见到柳玉莲。这话说的实在任性,换做往常,柳福贵必然是要心疼一回柳玉莲的,奈何上回柳玉莲话里有话,暗指柳韶光去北疆是为了徐子渊,柳福贵也恼了柳玉莲,听了柳韶光这个要求,柳福贵当即就点头应了下来,全然不顾柳玉莲已然泪盈于睫,赵姨娘倒是想为柳玉莲争一争,柳焕一个冷眼过去,也不敢再多言。   于是,柳韶光出嫁,柳玉莲这个亲妹妹反倒没影儿,来的是同她关系不错的沈月华。   当然,江南官场其他官员也没闲着,这么好的能拉徐子渊好感的机会,这些人精似的官员哪会错过。第二天来给柳韶光添妆的贵女们便一个接一个,一口一个柳姐姐,仿佛以往那个瞧不上柳韶光的人不是她们一般。   见着这些往常拿下巴瞧人的贵女们今日不得不收敛着脾气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的样子,即便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一次,柳韶光心里依旧有几分痛快。不是为了自己,而是看到了她们背后的家族的态度。   往后,柳家人,再也不会被这些官员鄙薄,柳福贵和柳焕也不用再做什么事都要求爷爷告奶奶,在官员们面前装孙子,给他们无数好处,才能求得他们点头应允。   如此想来,这辈子再嫁给徐子渊,倒也不是那么不忍接受。   第二日清早,徐子渊果然早早就领着迎亲队伍前来柳家迎亲。一路吹吹打打,很是热闹,周围百姓全都赶来看热闹,嘴里还笑道:“世子果然十分看重柳家大小姐,瞧这心急的模样,这么多年,整个江南都没有这么一大清早就赶着去接新娘子的。”   柳韶光同样是天还没亮就被江氏叫醒,迷迷糊糊换了嫁衣后才清醒过来。而后便有全福夫人过来替她梳头,嘴里念叨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看着铜镜中美艳不可方物的新嫁娘,柳韶光不由有些神情恍惚,上辈子,她是真的想和徐子渊白发齐眉,子孙满堂的。   而今这一切,柳韶光都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看客,沉默着冷眼旁观,看着周围人喜气洋洋将自己打扮好,又不断有前来贺喜的贵女,柳韶光觉得自己处在一个十分神奇的状态,一半优雅大方地招待她们,一半冷眼看戏,心中毫无半分波动。   直到外头一声嘹亮的嗓门吼道:“新郎官来了!”   柳韶光才从恍然中回神,熟练地掩去眼中的冷意,挂上谁都挑不出错的微笑。   柳璋可不会叫徐子渊轻易迎了柳韶光去。早在听到圣旨赐婚后就琢磨出了一百零八种折腾徐子渊的办法。什么作诗打拳都不值一提,坏点子一样接一样,比如让徐子渊夸柳韶光,一口气必须得说一千个字,柳璋给他记数,少一个字都不行。   宋珏听了这主意都忍不住拍案叫绝,人才啊!徐子渊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话,竟叫他一口气说出来,还必须要夸柳韶光,这就算是个天仙,夸上一千个字也很让人为难吧?   知道徐子渊性子的人听了这要求俱是倒吸一口冷气,这位柳家小公子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子比天大啊!那是世子能做到的事吗?   别说,这要求还挺稀奇的,徐子渊带来的护卫队都藏不住自己想看好戏的目光。   唯有徐子渊淡定自若,开始张嘴夸,“柳氏韶光,仙姿佚貌,德行尚佳……”   柳韶光在内院都能听到外头喧闹的笑声,不用想都知道这是柳璋在折腾徐子渊。沈月华上蹿下跳,十分想知道外头到底在闹些什么。   柳焕很是贴心,特地让人一层层传了话来,内院众人也将徐子渊这话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柳韶光目光幽深,看不清她的表情。   上辈子是没有这么一出的。   也是,不说上辈子徐子渊根本没亲自下江南来迎亲,便是来了,上辈子是柳韶光巴巴贴着徐子渊不放,徐子渊态度不明,柳家本就势弱,柳璋虽然跳脱,却极有分寸,哪会在看不清徐子渊意向的时候闹得这么出格?   果然,爱人先爱己,若是爱人爱到失去了自我,便会连尘埃都不如,卑微到了极致。也不知上辈子,柳焕和柳璋送她出嫁时,心中有多少担忧。   男人见男人,其实才看得清楚。   柳韶光原本有些软下来的心,登时又坚硬如铁,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像是在讥讽上辈子那个昏了头的自己。   外头徐子渊还在继续,“柳氏韶光,我心爱之,见之不忘,辗转反侧,幸立大功,求得陛下赐婚,娶为新妇。此乃吾心头之肉,骨中之血,吾必将珍之爱之,此生此世,必无异生之子,无通房侍妾,惟愿求得一人之心,白首不相离,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与其说这是徐子渊被逼夸柳韶光所说的话,不如说这是徐子渊说给柳韶光的一封情书。   积攒了两辈子,无法开口的话,柳韶光等了一辈子,想要听的话。这一天,徐子渊终于抛下了所有的脸面,告知世人他对柳韶光的深爱与迷恋。   宋珏都听傻了,其他人原本还在看热闹,越听神情越凝重,听到最后,几乎是惊骇地看向徐子渊:一辈子这么长,以永宁侯府之尊,徐子渊真能守着柳韶光过一辈子吗?   便是柳韶光确实生了一副天仙般的容貌,世间女子无一能与她相提并论。但美貌看久了也就习惯了,红颜也经不起岁月摧残,徐子渊现在把话说得这么满,他日岂不是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这一刻,众人看向徐子渊的眼神中,既有狐疑,也有深深的佩服。   年少时能遇上一个真正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女子,还能娶她为妻,是多么难得的事。便是他日佳话不在,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相信,徐子渊深爱柳韶光。即便柳府门第远远不及永宁侯府,但在这场感情中,徐子渊才是卑微的那个。   他竟然爱柳韶光爱到,愿意将自己放在尘埃中,换来柳府面对永宁侯府的底气。   这般深情,当真是世无其二。   便是出这难题的柳璋都愣了许久才慢慢回神,省去了后头种种刁难,侧身放行,真心实意地对徐子渊道:“姐夫,请!”   内院。   其他贵女们本来津津有味地听着下人们转达徐子渊的话,时不时还瞅一眼柳韶光,打趣她几句。偏生柳韶光丝毫不为所动,脸上的笑滴水不漏,回答也是无懈可击,倒叫她们觉得没趣。   结果徐子渊最后这段话传来,内院中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便是最能闹腾的沈月华也逐渐安静了下来,慢慢贴在柳韶光身边,感慨万千,“一生一世一双人啊,多少女子梦寐以求想听到的话,今日,能亲耳听到世子这番话,是我之幸。”   虽然这话不是对她说的,但沈月华依旧觉得满足。不是对徐子渊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是听了这话,叫她相信,世上还是有这般符合所有少女情怀的男子,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柳韶光神情一顿,心中同样百般情绪交杂,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何表情,只能维持脸上客套的笑容,眼神却放空一片,不知飘向何处。   作者有话说:   今天和基友面基相约泡温泉,然后我的手机就报废了orz   宽面条泪   抢救手机浪费了很多时间,文案剧情点得明天啦   今天狗子疯狂上分 第43章 、043   ◎大婚◎   徐子渊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柳韶光的院子外,院门口早就挂上了喜庆的红绸红灯笼,大门两旁的喜联更是沈知府亲笔,倾注着他对柳韶光和徐子渊的祝福。   徐子渊看着满目的红色,内心一片激荡,这辈子,他终于还是能将阿韶娶回家了。只是,幸福来得太快,徐子渊一时间竟有些情怯,步履也不若方才那般急切,想着柳韶光先前口口声声恨他的话,徐子渊难得地在院子门口停下了脚步,双手负在身后,被袖子掩住的手紧握成拳,眼睫微动,而后嘴角便漾出一丝清晰的笑意,大步上前,推开了院门,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院中。   柳韶光早就调整好了心情,徐子渊这话说得再好听,也错过了开口的最佳时机了。如果是上辈子的柳韶光,听了他这番剖心置腹的甜言蜜语,估摸着已经乐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奈何这辈子的柳韶光已然看淡了情情爱爱,听了徐子渊那番话,虽然也有那么一点点感动,但更多的却是唏嘘。   为他们上辈子的错过而遗憾。   大红的盖头掩去了柳韶光眼中复杂的情绪,看着盖头底下递过来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色泽艳丽的红绸的映衬下,更显得这只手修长白皙,赏心悦目。   柳韶光沉默了一瞬,这才伸手接过红绸,手指无意间碰到了徐子渊的手。   徐子渊的手顿时微微一颤,几乎要伸过来紧握住柳韶光,看着满堂的宾客以及满眼可见的大红色,徐子渊的动作又是一顿,而后镇定地放下手来,深深地凝视着柳韶光,仿佛想透过喜庆的鸳鸯盖头看清楚柳韶光精致生动的面容。   喜娘见状,当即掩嘴一笑,抬高嗓门乐呵呵打趣道:“瞧瞧我们的新郎官,见了新娘子就走不动道了!”   院子里顿时一阵嬉笑。   宋珏瞥见沈月华笑得正欢,嘴角也是一扬,丝毫没有做男傧相的自觉,反而顺着喜娘的话揶揄徐子渊,“这是自然。方才世子可是说了,要和柳大小姐一生一世一双人,那肯定是将柳大小姐当成了心尖尖,好不容易见了心肝儿,哪能不多看几眼?”   这话说的怪肉麻的。沈月华忍不住搓了搓衣袖,抹下刚刚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柳韶光也是嘴角一抽,刚才听人转述还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现在被宋珏这么一说,柳韶光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徐子渊这人有时候是真的没皮没脸,这话她听得都不自在,也不知道他刚才是怎么顶着其他人诡异的视线说完这肉麻至极的一千个字的。   想着徐子渊刚才的窘境,柳韶光便心下暗爽,嘴边忍不住泛出一丝笑意。   徐子渊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柳韶光身上,柳韶光现在虽然盖着红盖头,但依旧妨碍不了徐子渊感知她的情绪。   感受到柳韶光身上传来的高兴的情绪,徐子渊嘴角的弧度又往上加深了一点点,暗暗记住:阿韶喜欢听这样的情话,以后要多说。   柳韶光:???   要是柳韶光现在能知道徐子渊心里在想什么,怕是要当场揪着他的脑袋倒一倒他脑子里的水。这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还嫌不够肉麻恶心的?   宋珏见徐子渊的眼中隐隐还透着丝骄傲,心下更是一声哀嚎,觉得这人真是疯到无可救药了。柳大小姐也不知道给徐子渊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可真是天生的克星啊!   搁战场,徐子渊这就叫不战而降。   徐子渊很是能稳得住,他一贯不太在意别人的眼神和看法。刚才就能面瘫着一张脸当众说情话给柳韶光听,现在更加不会在意宋珏等人的打趣,见柳韶光揪着红绸的手加深了几分力道,徐子渊便直接上前一步,伸手一握,便将柳韶光的手连同手中的红绸一起握在掌中,又激起一堆起哄打趣的声音。   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温度,柳韶光微微一愣后迅速镇定下来,不想再多生事端,暗中转手掐了徐子渊的掌心一回。   徐子渊微微一顿,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安抚性地收紧了手中的力道,而后听话地不再闹出其他出格的事,安安稳稳地将柳韶光迎出院门,直至正厅拜别柳福贵和江氏。   柳福贵和江氏早就坐在主位上等着新人的到来。见徐子渊牵着柳韶光的手,二人并肩而来,江氏的眼中瞬间涌出湿意。她最惦记最担忧的女儿,从小如珠如宝疼大的,今日就要离开家,嫁去京城。从此山高路远,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再见几回,   再看一眼一旁长身玉立俊眉修目的徐子渊,江氏心中又十分欣慰,好在闺女嫁了个品貌出众的良人,只听方才那一番掏心掏肺之言,徐子渊就是这世上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夫婿。   江氏这会儿看徐子渊,倒真有几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意味。   柳韶光同样泪盈于睫,想起前世种种,自出嫁后,见父母之面,竟是两只手都能数过来。柳韶光一时更是悲从中来,哭得不能自已。   徐子渊薄唇紧抿,看着柳韶光和江氏抱头痛哭,即便看不见柳韶光的面容,眼中亦是疼惜万分。   江氏瞥见徐子渊的眼神,心中更是一定,拍了拍柳韶光的背,匆忙拿帕子擦干了泪,欣慰笑道:“你是个有福气的,日后进了侯府,可要好好孝顺公婆,体贴夫妻才是。”   这都是女儿出嫁时母亲要叮嘱女儿的话。按道理,柳韶光本该应下。上辈子柳韶光确实是真心实意地这么干了,这辈子嘛…柳韶光的盖头微微动了动,旁人一时也分不清那盖头到底是上下动的,还是左右晃的,只觉新娘子哭得可怜,尤为舍不得娘家人,纷纷在心里感慨:新娘子可真孝顺!   唯有徐子渊偏头看了柳韶光一眼,想到侯府中,上辈子柳韶光头疼心烦的人都被他敲打过了,柳韶光绝对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受委屈,徐子渊的嘴角便微微上扬,眼中露出一抹得色。   这辈子,柳韶光定然会是整个大锦朝最幸福的出嫁女。   江氏还在拭泪,身旁便有人递过来一块绣着青竹的手帕,温声安慰她,“姑母不必伤心,表妹觅得佳婿,大喜之日,应当高兴才是。”   徐子渊垂在身侧的手骤然紧握成拳,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开口打断江永怀,认真地向柳福贵和江氏等人表示,“爹,娘,大哥,二弟,我定然好好对待阿韶,不会叫她受半分委屈!”   柳璋自打听了徐子渊那番惊世骇俗的爱妻宣言后,对徐子渊那叫一个心服口服,闻言立即笑道:“那我可要好好看着你,要是有一点没做好,我可是要写信回来向爹娘告状的!”   众人这才想起,柳家虽是商户,但二公子念书十分不错,听说马上就要去国子监念书,想来定能考上功名,舅家又有个高中解元的好外甥,正是蒸蒸向上之际,同侯府的差距倒没有想象中的大。   柳韶光对江永怀的情绪十分复杂,上辈子,她和徐子渊便是因江永怀之死而彻底决裂。这辈子柳韶光虽然隐隐猜到江永怀有问题,但也不曾减少心中对徐子渊的怒火——就算你上辈子杀表哥另有隐情,就不能将实话告诉我吗?看着我和舅舅家决裂,左右为难很高兴吗?   想到上辈子江永怀死后,一夜白发的舅舅和舅母,因着疼爱自己的亲兄长同自己断绝关系而崩溃的娘亲,柳韶光就无法原谅徐子渊的所作所为。   他凭什么这么一意孤行?有关于自己娘家的事,为何要瞒着自己?哪怕真相十分伤人,柳韶光也想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不是被蒙在鼓里。   便是死,柳韶光也要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徐子渊凭什么做主瞒着她?   想到这里,柳韶光便对徐子渊生出无限怨怼。一旁的徐子渊十分清楚地察觉到了柳韶光对他的冷淡,忍不住扫了江永怀一眼,眼中划过一丝黯然。   回想起了上辈子太多的不快,柳韶光一直到进了花轿,紧绷的神情都没缓和下来。再看清楚花轿帘布上的牡丹花纹,以及自己座下的柔软狐裘,柳韶光更是怒火高涨:合着上辈子这些话他都记着了?为什么要一直当哑巴?像今天那样表明心迹不是很好吗?上辈子,自己但凡能得到他一丝丝回应,何至于那般不甘,以至于硬生生将自己逼成了一个怨妇?   为此,北上这一路,柳韶光一想到徐子渊,都没有好脸色。   直到进了永宁侯府,拜过高堂进了洞房,看着屋内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陈设和装饰,柳韶光真是被徐子渊气笑了,满腔怒火无处可发,憋屈地坐在房中等徐子渊来揭盖头。   不得不说,徐子渊这辈子确实长进了那么一点点,至少这辈子,吴怡没来新房给柳韶光添堵。   不过想到上辈子新婚之夜,徐子渊对自己的冷言冷语,柳韶光的脸色又仿若裹了一层霜。   等到徐子渊招待完客人进了新房时,满怀期待揭下盖头,对上的就是柳韶光宛若寒冰般的眼神,讥诮问他,“世子终于得偿所愿,可还满意?”   大红的嫁衣上,金线绣出来的凤凰仿若要破空而出,细碎的金光几乎要扎穿徐子渊的眼睛。柳韶光一身凤冠霞帔,明艳不可方物,望向徐子渊的眼中已然再无半丝情意,唯有深深的厌恶。   “婚事如约进行,柳小姐可还满意?”   前世新婚之夜的话语骤然响在耳边,这一瞬,徐子渊终于明白,这世上,终有因果报应一说。   他欠柳韶光的,终究还是要还的。   脑海中不期然又闪现出柳韶光嘴角带血闭目不醒的模样,徐子渊面色惨然,眼中是浓郁的化不开的痛苦悔恨与缠绵的爱意,他缓缓上前,蹲下身子,宛若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将自己的脸埋在柳韶光的双手之间,哑着嗓子道:“阿韶,我知你恨我怨我不愿与我再有任何牵扯。可是阿韶,上辈子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是你让我动了心,知晓了情之滋味,又怎么忍心同我死生不复相见?”   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湿润,柳韶光的神情也是一顿,心下不知是怅然还是无奈,闭了闭眼,长长叹了口气,“徐子渊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为什么不可以?”徐子渊霍得抬头,眼中水意弥漫,嘴角抿出一个坚毅的孤独,执着地看着柳韶光,近乎虔诚道:“一切都已经从头开始,你不喜欢的,我都可以改!”   作者有话说:   徐子渊:懂了,阿韶喜欢听甜言蜜语,安排!   阿韶:噫~ 第44章 、044   ◎花烛◎   柳韶光不想再同徐子渊争辩这个无谓的问题,他现在固执地想要让一切都恢复如初,等日后便会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重来一次就能恢复原样的。   最起码,自己对他的爱,已经消磨在上辈子无尽的沉默之中。   徐子渊见柳韶光不为所动的模样,心下更是大痛。上辈子,柳韶光怎么会舍得见他这般伤心难过,早就心疼不已对他软言安慰,哪会像现在这样,对他的后悔悲伤无动于衷?   可这又该怨谁呢?不过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罢了。   徐子渊抿了抿唇,心下暗暗为自己鼓劲,阿韶只是还在气头上罢了,若是哪天气消了,便会再像上辈子那样满心满眼都是他了。即便她这辈子都无法再重新爱上他也没有关系,只要她一直陪在他身边就行。   柳韶光见徐子渊抿着唇不说话,执着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决绝,心下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思忖了片刻才道:“你也不必这样看着我,我们之间,除了长洲之外,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你心里眼里都只有长洲,就从来没有挂念过我一点点吗?”徐子渊平静的声音中掺杂了一丝委屈。   “你觉得呢?”柳韶光挑眉反问,“长洲那般贴心懂事,嘴甜又会疼人,你能同他比吗?”   儿子可比男人靠谱多了,狗男人哪来的自信和儿子比?   徐子渊默默垂下眼,完全无法反驳,脑海里迅速回想着徐长洲哄柳韶光开心的画面,跃跃欲试想要再学一学。   好在柳韶光经历过一次徐子渊莫名其妙学柳焕言行举止的恐怖事件,一见徐子渊这模样就知道他又要开始作妖,福至心灵回想起上次徐子渊学柳焕的惊骇记忆,柳韶光当即厉声打断徐子渊这个可怕的想法,“不管你脑袋里在想些什么,现在都给我停下!”   学柳焕已经够让柳韶光崩溃了,要是徐子渊再学一下徐长洲,柳韶光怕是要连夜赶回江南。这都是什么灵异事件?吓死个人!   徐子渊默默点头,瞧着还有几分懊恼,柳韶光被徐子渊这么一吓,什么怨恨纠结的思绪都没了,没好气地瞪了徐子渊一眼,桃花眼中满是怒意,见徐子渊垂手站在一旁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噎得不轻,眼神四下一扫,终于找回了些许理智,指着桌上龙凤喜烛旁的酒支使徐子渊,“把酒端过来吧,交杯酒还没喝呢。”   也就是喜婆一早就被柳韶光打发了出去,不然的话,方才这场面要是被人瞧了去,还不知道要传出多少风言风语。   徐子渊乖乖领命,认真地倒了两杯酒,知晓柳韶光不胜酒力,只给她倒了小半杯,小心地递给了柳韶光,眼中燃起无限期待。   柳韶光冷着脸接过酒杯,装作没看见徐子渊眼中的期待一般,抬手同徐子渊手臂交缠,仰头将这杯酒灌了下去。   喝了交杯酒,接下来便该就寝安置了。   徐子渊深深地看了柳韶光一眼,知道她对自己拿柳家人威胁她,让她同意嫁给自己一事还余怒未消,不敢再多生事端,默默地将被子底下的红枣桂圆莲子等物都收拾出来,又细致地整理好床铺被褥,这才抬眼看向柳韶光,声音蓦地低了下去,“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拜见爹娘,你先睡吧,我在外头守着你。”   柳韶光都被徐子渊给气笑了,目中淬火,浑身都散发着怒意,上前向徐子渊逼近几步,硬生生将还不知道柳韶光为何生气的徐子渊逼退好几步,最后退无可退,碰到床沿后便坐了下去。   柳韶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徐子渊,怒极之下揪了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道:“现在知道当好人了?还记得之前威胁我的话吗?要不是为了长洲,我会再嫁给你?”   徐子渊抿唇,抬眼定定地看着柳韶光,眼角还有些许红意,半晌才轻声道:“我以为,你不高兴。”   “我当然不高兴!”柳韶光简直想给徐子渊一巴掌,却又听得徐子渊低声道:“上辈子,我们的新婚之夜,我也让你伤了心。这辈子,我想让你高兴自在一些。”   可是好像又办砸了。   徐子渊不由有些泄气。   柳韶光真是被徐子渊给气笑了,忍不住反问他,“你先前那样逼我,还拿长洲来戳我的心,怎么会觉得我会高高兴兴地嫁给你,过个开心的新婚之夜?”   柳韶光有时候都奇了怪了,徐子渊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为什么两个人的想法总是南辕北辙?再加上这家伙又是个锯嘴葫芦,成天都冷着一张脸,心思全靠柳韶光来猜,就更不会有坐下来将所有事情全部说开的时候,有误会,也只能任由误会越来越大。   果然,就算再重新来上一辈子,徐子渊还是这个让人无奈的性子!柳韶光又感受到了熟悉的头疼的感觉,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徐子渊见状,赶忙站起来,伸手替柳韶光揉着脑袋,脸上满是关切,连声问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大夫!”   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柳韶光默默想,好歹这辈子的徐子渊,再怎么笨拙,也努力地想多展现他的真实情绪,哪怕有时候语出惊人了些,也不像上辈子那样一心当个哑巴了。   柳韶光无奈地摆了摆手,用眼神示意徐子渊停下,叹了口气道:“无妨,就是被你气得头疼。”   徐子渊瞬间紧张,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不知所措问柳韶光,“我又气着你了?这……你别急,都是我的错,我肯定改!”   柳韶光彻底没脾气了,狠狠瞪着徐子渊,而后用力松开揪着徐子渊衣襟的手,沉着脸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徐子渊静静地看着柳韶光,心跳如鼓,试探性地伸手碰了碰柳韶光的手背。柳韶光眼睫微微一颤,另一只手瞬间紧握成拳,脑海里却闪过矮墩墩的徐长洲笑着咧开嘴,露出八颗米粒大小的牙,左摇右晃乐呵呵地往她怀里扑的场景。   徐子渊也屏住了呼吸,在柳韶光没退却的那一瞬,徐子渊眼神大亮,胆子又大了许多,抿了抿唇,手慢慢地向上移。   柳韶光脸色平静,徐子渊慢慢将她环进怀里,宛若揽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在她发间落下轻柔的一吻,持着长枪大刀都纹丝不动的手竟有些发颤,眼中又有了些许湿意,喟叹般呢喃,“阿韶……”   柳韶光抬头看向徐子渊,正好对上他迷恋执着的眼神。柳韶光神情微微一顿,任凭他继续动作,却不肯给他半分回应。   徐子渊双手捧着柳韶光的脸,细细密密的吻就这么珍而重之地落下来,每一下都带着无尽的怜惜。   柳韶光稍微有些承受不住徐子渊灼热的目光,略微移开眼神,又被执拗的徐子渊托着下巴轻轻转回来,一遍又一遍让柳韶光的眼神落在他脸上,嘴里不住地低声呢喃,“阿韶,你看看我。”   一声又一声,到最后,宛若央求。   直到那一瞬间的熟悉的刺痛传来,柳韶光忍不住低哼一声,十指毫不留情地在徐子渊背上留下密密的血痕。   徐子渊的额头已然覆上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素来清冷淡漠的眼神也染上了迷离之色,却还是定定地看着柳韶光,每隔一会儿就在她脸上唇上落下灼热的吻,嘴里不住道:“阿韶,你看看我。现在,你多想想我,别想长洲。”   柳韶光呼吸凌乱,却还是毫不相让,眼神凌厉,讥诮道:“你也配同长洲比?”   徐子渊眼睛愈发血红,加重了力道,狠狠覆上柳韶光的唇,灼热的温度叫柳韶光忍不住微微一颤,如鼓的心跳声更是在柳韶光耳边吵个不停,柳韶光还想再讥讽他几句,却在徐子渊如同狂风骤雨的动作中渐渐失去了理智,忘了自己该说些什么。   暮色沉沉,龙凤烛噼里啪啦烧了大半,柳韶光早已沉沉睡去,脸上一片酡红,美艳不可方物。   徐子渊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连眼都不敢闭,生怕一闭眼,这一切都化为一场美丽的梦境,醒来徒留怅然。   看着柳韶光甜美的睡颜,徐子渊心下爱怜,忍不住又在她脸上落下一个轻吻,侧身定定地看着她,感受她在的温度,确定她好好地在自己怀里,徐子渊心中便生出无限满足。   第二天清晨,柳韶光一睁眼,对上的就是徐子渊亮的惊人的眼神。柳韶光顿时唬了一跳,看着徐子渊明明眼睛还带着血丝,却精神十足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一晚没睡?”   徐子渊伸手抚了抚柳韶光鬓边的发丝,探身过去在柳韶光脸颊偷了个香,忽而一笑,眉眼生花,伸手将柳韶光揽在怀里,喟叹般感慨,“阿韶,你还在。”   柳韶光顿时一愣,心知他这是想起了上辈子她去世的情景,一时也陷入了沉默,没有伸手推开徐子渊,半晌才道:“该去给爹娘请安了。” 第45章 、045   ◎暗涌◎   永宁侯府人口简单,除了永宁侯和侯夫人之外,就只有吴怡这个借住的表小姐,其他亲戚都不在京城,柳韶光也省了许多功夫去记人。   永宁侯夫人昨天一晚上没睡好,她被徐子渊逼着去了禅院伺候永宁侯,心下本就憋着气,再加上徐子渊违背她的意愿,一心迎娶柳韶光,全然不给她任何面子,还用将吴怡送回老家之事来威胁她,永宁侯夫人心中对柳韶光的恶意简直到了顶峰。   她收拾不了那个逆子,难不成还拿捏不住这个小小的商户女?   躺在床上的永宁侯哪能不知晓枕边人的心思,似嘲笑又似提醒般地对吴氏说道:“你最好收起你那点心思,子渊现在一心全都扑在他的新婚妻子身上,你要是有意刁难他的心头肉,当心你自己的心尖尖也被他摘了去。”   偏生吴氏是个拧脾气,永宁侯这一番话反倒激起了她的性子,当即怒道:“他敢!”   “吴氏族长都进京了,莫非你还以为子渊是在同你说笑?”永宁侯凉凉笑道,“他早就不是那个任由你殴打辱骂还想着孝顺你的好儿子了。”   “他什么时候孝顺过我?只会气我!”吴氏忍不住埋怨永宁侯,“你也是看着怡儿长成大姑娘的,德言妇工,哪样不出挑,现在儿子娶了个商户女,你倒还看起热闹了。说我对儿子狠心,你又好的到哪儿去?”   吴氏噼里啪啦说完这一通便不再搭理永宁侯,气冲冲地唤人进来为自己梳妆,眼角瞥见梳头婢女手中的梳子上落了几根头发,更是怒不可遏,抬手就将梳子打落,厉声斥道:“怎么伺候的?笨手笨脚!”   吓得梳头婢女赶紧跪下求饶,吴氏只觉得脑仁疼,“闭嘴!罚你半个月月钱,再有纰漏,便去领十个板子!”   又吩咐心腹嬷嬷,“去怡儿那儿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头一回见外人,可得好生打扮打扮,免得叫人笑话。前今天我不是让人给她送了一身茜色留仙裙,就叫她穿那一身!红色,喜庆!”   吴氏那边如何鸡飞狗跳,柳韶光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依吴氏的性子,柳韶光也能猜出来,她昨晚绝对睡得不安稳。   上辈子柳韶光还惴惴不安,一心想讨好吴氏。这辈子嘛……柳韶光冷笑一声,一边让侍女给自己上妆,一边对已经收拾妥当了的徐子渊说道:“你那位‘好表妹’,可得好生看好了。”   徐子渊本就挺直的脊背更挺拔了,恨不得指天立地发誓,“我已经请了吴氏族长过来,若是她再生事,便让她回乡。”   柳韶光诧异地看了徐子渊一眼,心中难掩惊讶,复又恢复了平静,冷嗤一声,“说的倒是好听。”   那位好表妹可是深得永宁侯夫妻的欢心,受宠得很,哪是能轻易被遣回家的?   柳韶光嘴角的嘲讽弧度越来越大,想着上辈子吴氏给自己的难堪,当即眉头一挑,吩咐陪嫁过来的秋月,“去把钱嬷嬷叫过来,好歹是母亲先前赐下的教养嬷嬷,既然回了府,也该叫母亲看看。”   那钱嬷嬷早就被柳韶光摧残得没了精气神,与寻常街头巷尾的老妇人无异。若是吴氏见了,怕是都不敢认。   徐子渊一听柳韶光这口气就知道她是有意挑衅吴氏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若不是吴氏先将钱嬷嬷送去柳府打柳韶光的脸,柳韶光今日也不会反击。   徐子渊上辈子后悔了一辈子,也反思了一辈子,终于明白,他要孝顺父母无可厚非,毕竟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从吴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吴氏为了他受了十月怀胎之苦,这点无可争议。但柳韶光此前没受过吴氏半点恩惠,就因嫁了他,就要处处忍让吴氏讨好吴氏,受尽委屈,也确实对柳韶光不公。   那是他的父母,受养育之恩的是他而不是柳韶光,又怎能让柳韶光受尽苦楚?   更何况,徐子渊是见过柳家父母是怎么宠爱柳韶光的。就算是再苛刻的人,见了柳韶光婚前婚后的生活,都要说一句,侯府除了门第高些能提升柳韶光的身份之外,对柳韶光而言,日子可远不如在柳家舒心。   见柳韶光这般怒火暗烧的模样,徐子渊也只能选择闭嘴,只在心里默默决定,不管闹成什么样,自己总归是要护着她的。   经历了上一世,柳韶光哪能猜不出吴氏的心思?不用想都知道吴氏今日定然将吴怡打扮得光彩照人故意来给她添堵。   上辈子柳韶光也确实为此伤心过。   至于这辈子?柳韶光缓缓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比美貌,自己又怕过谁?   吴怡生得确实不错,甚至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但那又如何?柳韶光眉眼中满是倨傲,涂着大红色丹蔻的手缓缓抚过自己明艳无双的面容,想在美貌上压过她?吴氏可真是做的一场好梦!便是叫吴怡重新投个胎,也别想在美貌上胜过柳韶光。   有些人的脸,生来就是女娲娘娘的恩赐,并不是普通的美人能够比肩的。   在打扮自己这件事上,柳韶光有着多年的心得,又有个喜欢看美人的好朋友沈月华在,两人一起琢磨出不少妆容和衣裳样式。   正是新婚之际,柳韶光便挑了身颜色最为嚣张的朱红色织锦凤尾裙,金线织就的花鸟图纹在日光下泛着炫目的光芒,又仔细画了桃花妆,懒懒散散的堕马髻上插了朵朱色牡丹,另一边三柄白玉簪整齐并列,顶上再插了一支凤尾流苏步摇,凤眼上的红宝石熠熠生辉,端的一派富贵堂皇的无双姿色。   徐子渊眼中有着惊叹,福至心灵,终于有一回说话不噎人,认真点头道:“阿韶极美!”   “还用得着你说?”柳韶光柳眉一挑,桃花眼中笑意盈盈,斗志昂扬地抬脚走向门口,“走吧,爹娘应该也等急了。”   这一番打扮可花了不少时间,柳韶光对吴氏的作息清楚得很,算算时间,这会儿她应该在正厅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了。   刚刚新婚,也不宜让公婆久等,免得落人话柄,眼下这时间就十分合适,正好卡在吴氏不好发作的时候。   正厅内,坐在主位上的吴氏见柳韶光迟迟不来,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旁听了吴氏吩咐,特地穿了茜色留仙裙,精心打扮了一番的吴怡眉眼沉静,十分能沉得住气,嘴角天然带着三分笑,时不时往门口瞥上一眼,很是镇定。   在看清楚同徐子渊并肩而来的柳韶光的脸后,吴怡脸上淡然自若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瞳孔忽得一缩,掩在袖中的手几乎将帕子撕成两半,世上竟有如此绝色!怨不得表哥会昏了头,一心要娶她为妻。   吴氏同样惊了一瞬,细细打量了柳韶光许久,脸色愈发难看。   柳韶光对上吴氏有些憋屈的眼神,眼中的笑意愈发浓烈,仪态万千地给永宁侯和吴氏敬茶。   规规矩矩地给永宁侯敬完茶后,柳韶光便端了茶递在吴氏面前,声若百灵轻啼,宛转空灵,“娘,请喝茶。”   吴氏心中愈发憋屈,接了茶杯,神情淡淡地给了柳韶光一份见面礼,正要说话,便见到了畏畏缩缩站在一旁的钱嬷嬷,当即沉了脸,“这是钱嬷嬷?”   吴怡见吴氏神情不对,偷偷看了徐子渊一眼,见他原本温和了许多的神情骤然一冷,心中便是一个咯噔,再看永宁侯,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吴怡心中又是一凛,当即亲亲热热地看着柳韶光,眼中有好奇,又有恰到好处的惊艳之色,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道:“表嫂生得可真美,我刚刚都看呆了去。都怪表哥昨晚不让我去新房陪表嫂,不然,我就能早一点见到表嫂这样世所难寻的美貌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柳韶光也没想着头一天就同她们撕破脸。翻脸是必须要翻的,但得翻得有技巧,不能叫旁人觉得柳家不会教女儿,所以,这错处,可不能在柳韶光身上。   上辈子柳韶光抹了吴怡的脖子,彻底坐实了妒妇毒妇的称号。要不是徐子渊出手替她掩盖,怕是还要因此吃上官司。吴怡可是官家女子,哪能像奴婢一般任意打杀?柳韶光上辈子也真是被徐子渊气昏头了。   只是后来还是隐隐传了些风言风语,以至于柳家姑娘名声一落千丈,好在柳焕柳璋都没生闺女,不然的话,那姑娘得被柳韶光连累得嫁不出去。   成熟了许多的柳韶光自然不会让人在明面上拿了她的错,虽然吴怡的话中有些小心思,柳韶光也没发作,同样笑吟吟道:“这就是吴表妹吧?果然是个美人儿。这身衣裳也不错,用的是蜀中过来的珍惜笺花缎,很是难得,怡妹妹若是喜欢,我那儿还有几匹素雅些的笺花缎,都给你送过去。”   吴怡眼神一凝,不动声色地瞧了瞧柳韶光身上的正红色衣裳,再一看自己身上的茜红色,莫名有种东施效颦之感,很是难堪。   衣裳撞了颜色,谁丑谁尴尬,只有女子才懂这样的微妙心理。柳韶□□定神闲,吴怡心中又是尴尬又是妒忌,吴氏也有些难堪,万万没想到柳韶光的美竟如此嚣张又霸道,夺人心魄。   吴怡这一场,委实输得太过惨烈。   吴氏心头不顺,又开始挑柳韶光的毛病,皮笑肉不笑道:“钱嬷嬷去江南时还容光焕发,怎么在柳府待了几个月,便成了这般模样?”   谁知还未等柳韶光开口,钱嬷嬷就扑通一声跪下来请罪,“是奴婢无能!”   吴氏:???   这是她特地挑出来的那个最为刁钻的钱嬷嬷?   作者有话说:   柳韶光:开战!狗男人逼婚是吧,看我不闹得你个家宅不宁!   徐子渊:尽管闹,闹出什么事来我都给你担着   吴氏&吴怡:所以,只有我们受伤的世界达成了是吗? 第46章 、046   ◎二合一◎   看着吴氏明显惊诧的目光,柳韶光眼中笑意一闪。上辈子柳韶光可是为了徐子渊,硬生生忍下了钱嬷嬷的羞辱,好次好喝地供着她,回侯府时,钱嬷嬷整个人都圆润了一圈,看着气色极好。   这辈子嘛……其实从体格上来看,钱嬷嬷也圆润了些,毕竟柳家的伙食不错,钱嬷嬷又顶了个永宁侯夫人赐下的教养嬷嬷的名号,柳家绝不会在明面上克扣她。   既然柳家敢号称江南首富,那就绝对不会干出什么扣扣索索的事儿。就算钱嬷嬷被柳韶光折腾得不轻,也得说上一句,这些日子在柳府,一应吃穿用度比她在侯府还要好上许多。就是精神上很是受了些苦楚,柳韶光收拾她的那些手段,她都没脸同吴氏提。   柳韶光也是吃准了这点才会放开手去折腾钱嬷嬷。她的一言一行可极为符合规矩。吴氏派钱嬷嬷去江南教导她规矩,难道她的规矩没学好吗?   那可学得太好了。   现在吴氏还挑不出来毛病呢。   就说柳韶光方才走的那几步,身姿优雅又仪态万千,一举一动都带着上位者特有的雍容端庄,发间那支约摸有人小臂长的凤尾流苏步摇,在她行走间也只是轻轻摇晃,每一步的长度竟像是尺子比出来似的。这体态,这规矩,别说是吴氏了,就是宫里头最严苛的教养嬷嬷来看,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吴氏看着钱嬷嬷这畏畏缩缩的样儿,心里八分的火气就变成了十二分。她将钱嬷嬷送去柳家,那钱嬷嬷就代表着她的颜面,现在柳韶光将钱嬷嬷祸害成这样,这不是故意打她脸吗?   见钱嬷嬷只是一个劲儿跪在地上请罪,吴氏剜了柳韶光一眼,沉着脸暗示钱嬷嬷:“我将你送去柳家,你去时可是精神抖擞最能干不过的,怎么回来就变成了这般模样?莫非是你这老奴仗着有我做靠山,在柳府作威作福,叫人收拾了?”   “这娘可误会了,钱嬷嬷最是认真负责。”柳韶光含笑上前一步替钱嬷嬷说话,“您看看儿媳这一身规矩,全都是钱嬷嬷教的,就连世子都夸了几句了。”   “他还会夸人?”吴氏冷哼一声,瞥了徐子渊一眼。   徐子渊偏头看着柳韶光,眉眼一派纵容,当即接口道:“确实挺好。”   吴氏:???   这逆子真是白养了!!!   一旁的永宁侯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轻咳几声才看向徐子渊,揶揄道:“可见是人娶了媳妇就不一样了,先前十天半个月都不能憋出几句话来,现在倒好,护媳妇护得还挺快。”   柳韶光无奈,愣是想不通永宁侯为何一心致力于在她和吴氏之间拱火。本来吴氏的怒气已经到了顶,被永宁侯这么一拱,瞬间变成滔天烈焰,连理智都烧没了,当即口不择言道:“可见是个心里藏奸的,这些年哪件事没遂了他的意?现在竟有了媳妇忘了娘。可怜我的子敬去得早,不然的话,哪能叫我受今日之气?”   提到徐子敬,徐子渊本来还带着一丝喜色的眉眼顿时全都归位冷淡,沉默地站在一旁,整个人宛若一柄出鞘的利剑,寒光凛凛,几乎要刺伤旁人的双眼,令人望而生畏。   柳韶光心下也是一沉,徐子敬算是侯府的禁忌。徐子渊也不曾对她多说过关于徐子敬的事,只知道徐子敬比徐子渊大四岁,刚出生就封了世子,后来不甚落水而亡,世子之位才落在了徐子渊头上。吴氏一心惦记着早夭的徐子敬,上辈子怒极之下也曾咒骂过徐子渊是害人精,天生克亲,对徐子渊从来没有一丝亲近。   眼下徐子渊刚刚大婚,吴氏便挑扎心的话刺徐子渊的心,但凡对徐子渊有一点点的关心,都干不出这样的事来。   柳韶光上辈子奇怪了一辈子,为何吴氏能对徐子渊厌恶至此,若不是吴氏,柳韶光都不敢相信,原来这世上真有亲娘拿亲生儿子当仇人看待。   也不知徐子渊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亲娘。   吴氏骂徐子渊,上辈子的柳韶光还会心疼徐子渊替他辩解一番,还会为此和吴氏大吵,现在,柳韶光只想看戏。反正她也想骂徐子渊,就当是吴氏帮她骂了得了。   不过吴氏一失去理智就容易口不择言,矛头刷的一下又对准了柳韶光,拍桌冷笑,“能勾得他替你说话,你倒是好本事!没辱没你这张脸!”   这是暗指自己不检点,仗着美色勾搭了徐子渊?柳韶光的火气也上来了,徐子渊还用她勾搭?明明是徐子渊自己巴巴贴上来的!   柳韶光当即掩嘴一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波光荡漾,只这么微微一抬眼,便有万般风情,倒叫吴氏看得一愣,心道这商户女的相貌倒是真的天仙难比。   而后就听得柳韶光笑道,“我只当娘这话是夸我了。我不过是在家中同父兄姐妹一起匆匆接见世子,远远见了世子一眼,也没想到世子竟会求陛下赐婚。”   徐子渊这回很上道,认真点头道:“只要看一眼就足够了。”   吴氏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指着徐子渊怒道:“你给我闭嘴!净会气人!”   这张嘴也不知道随了谁,张嘴气死人,闭嘴不说话,还是气人!   柳韶光含笑看了徐子渊一眼,徐子渊眼观鼻鼻观心,听话得闭嘴。   吴氏心里又是一梗,恨不得叫人将这逆子给轰出去。喘了许久才将气儿喘匀,不再看糟心儿子,一门心思发作柳韶光,“你既然说钱嬷嬷教导你很是精心,怎么又将钱嬷嬷折腾成这副模样?”   “钱嬷嬷可是娘赏下来的嬷嬷,做儿媳的哪敢怠慢?”柳韶光当即喊冤,“实在是钱……”   “回禀夫人,一切都是老奴之过,不关世子妃的事。”钱嬷嬷生怕柳韶光将她教导规矩不成反而被敲打的事说了出来,这可是她安身立命的本事,要是被柳韶光宣扬开来,她不但要遭侯夫人的厌弃,日后也没有什么好人家愿意请她去教导姑娘家规矩。那她可就真就没活路了。   这么一想,钱嬷嬷也顾不得尊卑有序了,赶紧出言打断柳韶光的话,接过话头诚恳请罪,“是老奴的身子不争气,到了江南便水土不服,精神头一天比不过一天。好在世子妃不嫌弃老奴,吩咐人小心伺候着老奴,又认真听老奴教导,一身规矩学得极好。夫人您看,世子妃现在这身规矩,便是去宫中面圣复命,也绝不会丢了咱们侯府的颜面!”   这倒是唯一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了。吴氏的怒气消了些许,难得点头认可了柳韶光一回,“规矩倒是学得不错,不过咱们侯府可是开国功臣,三代传下来的基业,可别拿你在商户家的小家子气在侯府行事。明日进了宫,也需时刻谨记谨言慎行四个字,若是丢了侯府的脸,我可不会对你留情!”   柳韶光含笑屈膝,仪态无懈可击,“谨遵娘亲教诲。”   吴氏听柳韶光一口一个娘就觉得心里不舒坦,这个位置,本就是留给吴怡的,现在叫柳韶光横空插了一脚,还一直戳在她面前扎眼,吴氏哪能高兴得起来。   见钱嬷嬷那儿揪不出柳韶光的错处,吴氏瞪了钱嬷嬷一眼,暗骂一声没用的东西,瞧这模样,竟是在柳韶光手里吃了暗亏还有苦难言,堂堂宫里头出来的教养嬷嬷,竟连个商户女都压不住,真是丢人现眼!   吴氏眼睛扫过一旁乖巧站着的吴怡,心中又有了主意,亲亲热热地拉着吴怡的手对柳韶光道:“这是你怡表妹,最是端庄贤淑,在整个京城的闺秀中都有美名。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去问问你怡表妹。你们年纪相仿,也该亲近亲近,怡儿,以后你也多去观澜苑找你表嫂说说话。你表嫂初来乍到,你带着她多在府里转转,若是碰上有那不长眼的下人,只管发落了再来回我。”   这话乍听之下是关心柳韶光,仔细一琢磨,就十分耐人寻味了。柳韶光只当自己没听出来吴氏的言外之意,一脸感动地看着吴氏道:“娘一心为我考虑,儿媳真是受宠若惊。”   再次梗住的吴氏:……   这人到底是故意装傻还是真的道谢?   这头吴氏还没琢磨出柳韶光到底是什么心思,那头徐子渊就开口了,“何必这么麻烦?叫管事的都去观澜苑拜见阿韶,有故意生事的,都去挨几十下军棍!”   柳韶光这回是真的没忍住笑了出来,掩饰般地看向徐子渊,脸上满是甜蜜,羞涩垂下头,娇声道:“夫君待我真好!”   徐子渊的眼神瞬间就亮了,定定地看着柳韶光,努力翘了翘嘴角,认真保证,“我陪着你,定然不会有人敢生事!”   吴氏眼前又是一黑,吴怡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瞬,万万没想到徐子渊在柳韶光竟然是这样的做派。   永宁侯连连咳嗽了好一阵儿,心中也是啧啧称奇,越看徐子渊这样儿越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想,他们军营伙房里养的那两条狗好像就是这么对着主人摇尾巴的,也就是徐子渊背后没长出尾巴来,要真有一条尾巴,估摸着就和那两条狗像了个十足十了。   永宁侯越想越乐呵,万万没想到徐子渊竟然还会这样稀罕的一面。再一看脸上的笑容已然有些撑不住的吴怡,永宁侯眼中闪过一丝深思,又凉凉开口道:“这倒是稀奇,难得见你这么体贴。整治下人不过是小事,侯府日后总是要交到你手上的,府中中馈为该叫柳氏多管管练一练手。眼下最要紧的,是明日去宫中谢恩之事。陛下头回做媒人,就等着你们这对新人前去谢恩呢!”   柳韶光倒是一点都不怵,上辈子她也进了一回宫谢恩来着。景元帝是个温和的帝王,待徐子渊别有一番宽厚。后来萧淑慧得宠,还偶尔请柳韶光去宫中说说话,柳韶光对皇宫还真一点都不陌生。   吴氏听永宁侯张嘴就提到中馈二字,心下便是一凛,赶紧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进宫这事上,一脸严肃地告诫柳韶光,“明日进宫,可不能有半分差错!”   谁知徐子渊今天仿佛吃错了一般,专门拆她的态。她说一句,徐子渊顶一句。眼下她这话刚落,徐子渊扭头就去宽慰柳韶光,“陛下仁厚心慈,便是有些许错处,也不会动怒,你不必担忧。”   吴氏那个气啊,虽说她一向不喜欢徐子渊,但看着自己的儿子对另一个女人呵护备至,比对她还上心,吴氏哪还能忍得住这口气,立即讥讽道:“瞧这巴巴解释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娶了个祖宗回来呢!”   屋内的下人全都低下头去,只将自己当成瞎子聋子。心中却开始衡量起柳韶光这个世子妃的分量。眼下瞧着,虽然世子妃不得夫人喜欢,但世子这么护眼珠子似的护着,也叫人不敢怠慢。   看来,侯府的主子,确实要多出一位来了。   能在主子身边伺候的,都是人精。端看柳韶光同吴氏这一场明里暗里的较量,就能分辨出来,柳韶光是个极为不好惹的主子。下人也都是看人下菜碟的,还没正式同柳韶光接触,心里已经将柳韶光放在同徐子渊差不多的位置了。   瞧世子这样,都能为了世子妃顶撞夫人了,他们这些下人要是敢生事,怕真的要被军棍打死了事了。   不得不说,有了徐子渊这几句回护的话,柳韶光在侯府的开局,可比上辈子好太多了。   上辈子柳韶光在新婚之夜被徐子渊兜头泼了盆冷水,知晓自己见弃于夫君,又不得婆母喜欢,只能忍了吴氏的种种讥讽,听她的话同吴怡来往显出表嫂和表妹间的亲近。   却不知那才是软刀子割肉痛苦的开始。   吴怡在侯府多年,又有吴氏这个姑母做靠山,徐子渊上辈子不似这辈子这般维护她,下人们最是捧高踩低,见柳韶光娘家势弱又不得吴氏欢心,又有吴氏的暗示在,自然是怎么刁难柳韶光怎么来。   偏生还有个吴怡在一旁做对比。柳韶光几次三番吩咐下去的事,下人都有诸般借口延迟,吴怡一开口,他们便像得了圣旨一般,诚惶诚恐全都送了过来。虽然吴怡是在替柳韶光出头,但举手投足间透出来的那种微妙感觉,也只有柳韶光才能体会得到。   就仿佛…她才是侯府的世子妃一般。   徐子渊这番话,确实是帮了柳韶光不少忙。   吴怡见状,掩嘴笑道:“没想到表哥竟然这么会疼人,下回我去找表嫂,表哥可别舍不得放人呀!”   本以为徐子渊会沉默,或者顺势接一句话,没想到徐子渊今天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十分耿直地点头道:“我和你表嫂新婚,你跑过来干什么?”   饶是吴怡脾气再好,被徐子渊这么当众下面子,也差点气哭,眼泪都在眼睛打转,愣是生生憋了回去,勉强挤了个笑出来,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表哥真会说笑。”   不得不说,柳韶光看着吴怡这么憋屈的样儿,心里委实痛快了不少。吴怡一个劲儿想在柳韶光面前暗暗展示她和徐子渊之间的熟稔,徐子渊却一脸我们不熟你别乱说,这场景,要不是柳韶光还要顾及一下自己新嫁娘的形象,这会儿怕是要捂着肚子笑得直打跌。   温柔善良知书达理的吴怡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啊,该!   永宁侯又是一阵咳嗽,憋笑憋得也很辛苦,又怕徐子渊再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笑话来把他笑死,永宁侯赶紧摆摆手道:“行了,既然都已经见了礼了,也别闲着,用早膳吧!”   话音刚落,便有容貌清秀的青衣婢女提着食盒款款而入,有轻手轻脚摆盘上菜的,也有仔细倒水将茶杯递给主子的。   柳韶光接了茶杯,见吴氏和吴怡的眼神都看了过来,吴怡张张嘴,似乎想要提点她什么,柳韶光当即一笑,优雅地低头含了半杯茶水,口中瞬间便覆了满嘴茶香,而后拿着绣着并蒂莲的手帕挡了嘴,偏头将茶水吐在婢女手中的小盂中,又仔细拿了一旁的澡豆净了手,缓缓用帕子擦干手放了回去,才从容地立在吴氏身后,拿了筷子准备伺候公婆用膳。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举一动都带着赏心悦目的美感,又叫原本准备看笑话的吴氏和吴怡心下失望,只能按下不提。   柳韶光越从容,吴氏心中就越憋屈,永宁侯眼中的欣赏之色愈发浓烈,含笑看了柳韶光一眼,心道那逆子果然好刁钻的眼光,一眼就瞧中了稀世珍宝。   吴氏用膳,也很是刁钻。饭前必先喝一口茶水,茶水必须是温热的西湖龙井,烫了凉了都不合她的心意。柳韶光也算是上辈子练出来的功夫,手指略微在茶杯上停留了片刻,便笑着将茶端给吴氏,“娘,您尝尝,这茶正好。”   吴氏原本想借此给柳韶光立规矩的,奈何低头一啜,茶水正是她最喜欢的温度,想发作也无从开口。   接下来的早膳就更难不倒柳韶光了,对于吴氏的口味,柳韶光可是清楚得很,都不用吴氏开口,柳韶光已经先将她想吃的东西全都夹了过来。   吴氏一时间都惊呆了,实在没想明白柳韶光为何会这般知晓她的心意。   柳韶光看出了吴氏的诧异,顺手又给永宁侯夹了样皮薄馅大的灌汤包,嘴上笑道:“这都是夫君的一片孝心。”   永宁侯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地看了徐子渊一眼。吴氏憋得难受,只觉得平日里喜欢喝的银耳红枣羹都没那么香了。   徐子渊沉默了一瞬,而后拿过一个碗,盛了半碗红枣血燕,仔细吹凉了点,又拿了另一个碗夹了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和两个水晶冬瓜饺,看的吴氏额角的青筋又是一跳,忍不住问道:“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平常也没见你吃这些东西啊!   徐子渊一脸认真,“阿韶喜欢。”   吴氏简直快控制不住自己崩溃的尖叫声了,这逆子到底撞得哪门邪,赶紧恢复正常吧!   吴氏心知徐子渊是护定了柳韶光,为了自己这顿早膳能用得舒心点,终于认输,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抬手挥了挥,疲惫至极地对柳韶光道:“行了,咱们府上也没那么多规矩,今日你头回进门,便叫你伺候了一番,且做个样子。你也累了,坐着一道用膳吧,日后也不用你伺候,有下人就行。”   面对突然行事风格大变的徐子渊,哪怕吴氏是他亲娘,心里也得嘀咕几句,不敢在这个档口故意惹怒他。   吴怡低头,优雅用膳,暗中却将眉头皱得死紧:表哥待柳氏,竟好到了这般程度。如此看来,自己的计划,也该再变一变了。   吴怡一口一口喝着银耳羹,眉眼瞬间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柳韶光似有所觉,抬眼朝吴怡看去,正好对上吴怡打量的目光,二人相视一笑,掩去各自心中复杂的情绪。   这该是吴氏吃的最憋闷的一顿饭了。想做的事一件都没做成,还有个专门拆她台的儿子,吴氏真是气都气饱了。头一回觉得在侯府有些束手束脚,往日永宁侯也好,徐子渊也罢,都由着吴氏的性子行事,眼下徐子渊突然变脸,一副要将柳韶光护到底的强行做派,吴氏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说到底,侯府之中,做主的就是永宁侯,其次就是徐子渊这个永宁侯世子。这父子二人平时不计较时,她可以由着性子闹。但徐子渊一强硬起来,便是吴氏有个孝字压在徐子渊头上,也不敢真的和徐子渊彻底站到对立面去。   毕竟眼下永宁侯重伤,以他目前的伤势来看,指不定什么时候,侯府就要彻底交给徐子渊了。   徐子渊暗暗打量了一番柳韶光的神情,见她眉眼间确实没有什么怒意,甚至还带了几分笑,这才放下心来,眉眼也柔和了些许,顺手将柳韶光吃不下的水晶冬瓜饺一口塞进嘴里,看的一旁的吴怡险些折断手里的筷子。   用完膳后,徐子渊仔细给柳韶光递了杯茶,这才将眼神放在吴氏身上,淡淡道:“正巧我得空,母亲不如将府中管事全都叫来后院,让他们认认世子妃。”   吴氏咬牙,深觉这儿子真是白养了,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压下心里暴涨的怒气,皮笑肉不笑道:“那就依你!”   柳韶光忍笑忍得肚子痛,完全没想到徐子渊竟会这么叫吴氏连连吃瘪。瞧瞧吴氏那憋屈的神情,柳韶光觉得自己方才可能吃的有点少,还能再吃下两个饺子。   对着吴氏这张憋屈的脸,多下饭啊!   徐子渊好像没看见吴氏难看至极的表情一样,淡定点头,“多谢母亲。”   “咳咳咳…”永宁侯又是一阵咳嗽,拍着桌子又咳又笑,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摆手笑道:“你们去敲打管事吧,我回房歇着。还有一事,既然你已经成亲,侯府一应事务便全都交给你处置。我过几日便搬去别院,那边风水好些,正适合我养病。”   吴氏霍然变色,这是要把权利全部交给徐子渊了?   徐子渊闻言,丝毫不觉得诧异,平静地点头应下,“那父亲就在别院好好休养。”   又偏头看向吴氏,默默催道:“母亲,该召见府中管事了。”   吴氏:!!!催魂啊催!你个讨债鬼!   作者有话说:   吴氏:逆子逆子逆子!!! 第47章 、047   ◎二合一◎   柳韶光头一回发现,徐子渊这张嘴,竟然有如此用处!瞧瞧这说一句顶一句的架势,吴氏和吴怡都要被气晕过去了。偏生罪魁祸首还毫不知情,默默地用眼神催着吴氏。   柳韶光忍笑忍得十分辛苦,非常艰难的在吴氏面前绷住神色,做出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一脸“夫君对我真好”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她心里也恨不得锤死徐子渊,更看不出她对徐子渊这般做派的诧异,仿佛徐子渊在她面前一直都是这样的言行一般。   惹得一旁默默看戏的永宁侯都忍不住惊讶:原来这臭小子私底下这么能做低伏小吗?先前在北疆的时候,自己还以为他注定讨不了柳氏的欢心呢。   由此看来,人要是不要脸,确实是天下无敌。   永宁侯登时陷入沉思,吴氏姑侄也没好到哪儿去。徐子渊今天的表现已然超出了她们的认知范围,要不是徐子渊现在又是那副惯常的淡漠模样,她们都要怀疑徐子渊是不是中邪了。   真是邪了门了,徐子渊这样儿,简直比被人灌了迷魂汤还要命。   柳韶光其实也对徐子渊这一变化感到奇怪,不过能看到吴氏姑侄吃瘪,柳韶光自然高兴不已,上辈子那个惨兮兮被算计得狼狈不堪的人可是她,吴氏姑侄没少出坏点子故意折腾她,打击她,吴氏常常挂在嘴边的就是侯府如何如何,别拿你商户那套作风来污了侯府的规矩。   现在一看,还得是亲儿子出马才妥当。吴氏这般刁钻的人,徐子渊一张嘴,她不也没辙?   眼下就是如此。   徐子渊催着吴氏召见侯府管事,吴氏哪怕恨不得把徐子渊给扔出去,也得应下这事儿。谁叫她成天把规矩挂在嘴边,新媳妇进门,又是侯府世子妃,未来侯府后院的掌控者,见一见管事,那可太正常不错了。   吴氏憋着气,狠狠瞪了徐子渊好几眼,这才在吴怡的安抚下,揉着脑袋无奈吩咐道:“柳嬷嬷,那就叫管事们都去后院等着吧!”   却不料徐子渊忽而将视线放在她身上,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吴氏今天被徐子渊气得狠了,一见他这表情就知道这逆子又要作妖,还没想明白哪里能让他揪住不放小题大做,就听徐子渊冷着一张脸,冷漠的眼神从柳嬷嬷身上扫过,而后淡淡对吴氏道:“以前倒没见母亲身边有这么个嬷嬷,日后也别来了,母亲还是换个人伺候吧。”   吴氏抓着吴怡的那只手蓦地用力,吴怡痛得几乎维持不了脸上温婉的笑意,只能低下头去掩饰神情的变化。   柳韶光已经猜到吴怡想说些什么了,本着恶心一个是一个的原则,柳韶光当即笑着看向徐子渊,温声劝道:“这可是母亲身边得用的人,哪能说不用就不用?夫君一贯孝顺,我知道你是关心母亲,可旁人听了,难免心下犯嘀咕,当心母亲恼了你。”   这种带着几分亲近,努力彰显自己温柔大方的说教口气……屋内众人瞬间表情微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往吴怡身上瞟了好几眼。   就连吴氏都感到奇怪,为何平日里怡儿说惯了的话,经柳韶光的嘴说出来,怎么就突然变得别扭了呢?   吴怡心里有多膈应就别提了,简直就跟吞了只苍蝇似的,吐又吐不出,胃里翻滚得难受,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含笑看着柳韶光,仿佛柳韶光学的人不是她一般。   徐子渊今天不知道是被哪路神仙摸了头,格外能明白柳韶光的心意,看着柳韶光的目光可谓是情意绵绵,乖乖点头,听话地同吴氏道歉,“是儿子说话不太妥,回头我给母亲送几个得用的嬷嬷来。”   还是坚持要将柳嬷嬷送走。   吴氏咬牙,皮笑肉不笑道:“今儿也算是叫我开了眼,头一回知道,你竟是这般听话!”   听了柳氏的话才来赔罪,你还不如就一直犟着当头倔牛!   吴怡更是宛若被人打了一巴掌一般,面上十分挂不住。同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徐子渊根本不给她一个眼神;柳韶光一提,徐子渊就巴巴应了。对比如此明显,吴怡都觉得屋内其他下人都在心里笑话她。要不是她还有些城府,这会儿怕是要羞得赶紧回屋,小半个月不敢出门见人了。   但吴怡毕竟是上辈子能一步一步将柳韶光逼到几近崩溃的狠角色,失态不过是一瞬间,吴怡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面上的笑容已然看不出什么破绽,故意打趣柳韶光,“表嫂好福气,这可是表哥头一回这么心疼人呢!”   吴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心疼人?把我身边的人换了又是什么道理?”   是她这个亲娘不配叫这逆子心疼吗?   徐子渊十分耿直,点破了吴氏的心思,“她的姓不大好。”   柳韶光都要被吴氏给逗笑,派了个钱嬷嬷膈应柳家还不够,现在又弄出一个柳嬷嬷来故意恶心她。天底下姓柳的人多了去了,莫非吴氏还真以为她会往心里去?   笑话!   吴氏被徐子渊点破心思,顿时色厉内荏地先发制人,“你可真是娶了个祖宗回来。怎么,她姓柳,整个侯府还不能有柳姓的下人了?这么说来,侯爷姓徐,徐管家该第一个被轰出去?”   站在一旁莫名被波及的徐管家觉得自己巨冤,母子斗法怎么就突然要把他轰出侯府了?   看戏看得正欢的永宁侯终于回过神来,轻咳一声维护了自己的管家一回,“徐管事的姓可是我改的,不过就是一个姓罢了,有什么关系?子渊不喜欢,那就不用呗,下人那么多,随便换个不就得了?”   徐子渊诧异地看了永宁侯一眼,永宁侯却没给他一个眼神,虽然脸色惨白得不像样,目中却一片勃勃生机,似乎十分乐意见到吴氏跳脚。   吴氏果然经不得永宁侯一激,当即怒道:“他不喜欢就要将人打发走,这可是我身边伺候的人,我喜欢还不够吗?”   吴氏一怒,吴怡又温言软语劝她,一边替她顺气儿一边柔声道:“姑母别动气,大喜的日子,有什么好计较的?不过是一个下人,表哥表嫂不喜欢,打发便打发了,姑母哪犯得着动气?倒平白伤了母子婆媳之间的情分。”   吴氏拍着吴怡的手,一脸欣慰,“还是你最孝顺!”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才是一对儿感情极好的好婆媳呢。   徐子渊的余光一直关注着永宁侯,见永宁侯眼中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徐子渊又抿了抿唇,垂眼不语。   被吴怡这么一劝,吴氏也就顺着她吴怡给的台阶下来了,抱怨了一声“真是前世欠了你,这辈子叫你来讨债了”后,到底是心虚,挥手叫柳嬷嬷退下,再抬眼看向柳韶光,神色淡淡:“管事们已经在后院等着候命了,能不能拿捏住他们,立起你世子妃的威风,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柳韶光含笑点头称是,“多谢母亲体恤。”   吴氏又白了柳韶光一眼,用得着人的时候亲亲热热喊娘,用不着了就变成了母亲,那逆子真是瞎了眼。   徐子渊静静地站在柳韶光身边,直到柳韶光转身离开,他才收回眼神,默默地跟在柳韶光身后出了门。看的吴氏心头又是一阵火起,心说这儿子真的是白养了。   吴怡看着他们二人并肩同行的背影,徐子渊身形挺拔宛若青松翠竹,柳韶光仪态万千步步生莲,便是连背影都是说不出的般配。   再回想起下人中传的流言,说什么世子在大婚当日,当着江南成千上万百姓的面向世子妃剖明心迹,承诺此生绝无二人,不会纳妾,绝无异生之子。当时吴怡只是以为这是他人的夸大其词,毕竟以徐子渊那万事淡漠的行事作风,让他说这样的甜言蜜语,无异于太阳从西边出来。   现在一看,吴怡也无法确定了。   毕竟,在柳韶光面前的徐子渊,和平时的徐子渊简直就是两个人,谁见了都要被震撼一番。   府中管事,以徐管家为尊,全都垂手站在院中等着听柳韶光的训话。   徐管家方才可是亲眼目睹了徐子渊是如何维护柳韶光的,面色恭敬得很。其他人也都是人精,一看徐管家这做派,心里便有数了:得,又来一位不好惹的主子,得供着。   再一看跟在柳韶光身后的徐子渊,管事们登时收拾好了自己的小心思,将这位新嫁进来的世子妃放在了一个极其高的位置。   柳韶光很清楚,侯府中馈大权,吴氏现在是决计不会交给她的,所以那些外头产业的管事,柳韶光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重点便是内院这些管事和婆子们。别看他们是下人,但连着几代在侯府伺候,成了家生子,各种关系盘根错节,一般人懵懵懂懂地踏了进来,反倒要被他们给糊弄住。   柳韶光上辈子也是吃了两次亏才将这些下人的关系一一捋顺,而后费心思逐个击破,才慢慢将他们收服的。后来又掌管侯府十多年,更是说一不二,眼下叫她来训话,那真是毫无任何困难,随意往椅子上一靠,顺手接过来徐子渊递过来的茶杯,慢慢啜了一口,才缓缓放下茶杯,一双凤眼清凌凌往管事们身上一扫,管事们立即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只觉得自己的所有心思都在柳韶光这淡淡一眼下无所遁形。   柳韶光也不废话,面上带笑,眼中却藏着刀,“今儿个叫你们过来,无非就是让你们认个人。我这个人不爱那些个弯弯绕绕的事儿,只一点,你们都给我记清楚了,但凡有敢欺上瞒下背主的东西,一应领了板子打发出去了事!”   “领二十下军棍更好,敢背主,就看有没有这个福气活下来。”   徐子渊这淡淡的一句帮腔,登时叫所有人都绷紧了皮,齐刷刷给柳韶光跪了下去,真心实意保证道:“谨遵世子妃之命!”   “行了,我也乏了,你们便散了吧。”   管事们提着心退下,一打听,又得知柳嬷嬷因为姓的问题被世子打发去了外院,更是对柳韶光的分量有了新的认知。   永宁侯一下都没耽搁,撑着劲儿喝了媳妇茶,柳韶光和徐子渊一走,永宁侯就捂着胸口瘫在了椅子上,脸色苍白得吓人,摆了摆手止住亲信的动作,缓过劲儿来后便让人张罗着搬去别院的事儿,又命人送了纸笔过来,连着咳了许久才勉强站起来,开始提笔认真写奏折。   吴氏略微凑近了些许,隐隐见得上头有什么“臣力不从心,不能再为陛下效力,请陛下应允臣之独子袭爵”等话,吴氏心下又是一跳,哪还能顾得上和柳韶光置气,当即惊道:“侯爷想让爵?”   承爵一般有两种方式,一是父死子继,另一种则是父亲提前上折,请求将自己的爵位给儿子,自己则窝在府里一门心思养老,府中权力基本交由儿子,只得一声客气的老侯爷的称呼。   但一般有爵位的人家,很少会有人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将爵位提前给儿子袭了,顶天请封个世子。爵位便意味着权势,有几个人愿意提前放权?   别说吴氏吃了一惊,吴怡的瞳孔也是一缩,又飞快地归于平静,只听得吴氏跳脚,“侯爷只管好好养伤便是,提前让那逆子袭了爵,还不知那逆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永宁侯却反问吴氏,“他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不孝之事?”   吴怡神情微动,眼底闪过一抹深思,吴氏语塞,复又掏出帕子抹眼泪卖惨,“方才他是怎么护着柳氏来挤兑我,侯爷都是看在眼里的。真要叫他提前袭了爵,侯爷又去了别院,这侯府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啊?”   “姑母~”吴怡凑近吴氏耳旁,悄悄道,“这话要是传出去,御史该参表哥一个大不孝,闹不好可是会夺爵的!”   吴氏不甘不愿地闭了嘴,就听永宁侯笑眯眯道:“那你同我一起去别院不就行了?”   吴氏:???   行吧,终于知道那逆子张嘴就气人的本事是随了谁了。   永宁侯要做的事,吴氏可劝不动。吴怡看着永宁侯写几个字又停一会儿的模样,心下对永宁侯的伤势又有了新的判断。一边安抚着吴氏,一边用余光往奏折上扫,见奏折上的字迹十分飘忽,落笔无力,收笔更是漂浮,只看字都给人一股快要命不久矣的感觉。吴怡的眼神凝了凝,垂眼思忖片刻,复又继续温言安慰吴氏。   永宁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眼神冷了片刻,继续撑着病体将奏折写完,准备今日便送去政事堂,等到明日徐子渊带着柳韶光进宫面圣,便能将这事儿给定下来。   吴氏更是焦躁,徐骁当永宁侯和徐子渊当永宁侯,对她来说区别可太大了。前者她是侯府内院的掌权人,后者嘛……看看刚才那逆子为了柳氏同她顶嘴的模样,吴氏有理由相信,景元帝的袭爵旨意一到,那逆子就会立马让她交出府中中馈,到时候,她还得反过来看柳氏脸色?   天底下有这么憋屈的婆婆吗?新婚头天被儿子下面子,还没把婆婆威风立起来,就得反过来看儿媳妇脸色了?   吴氏很是憋屈。   奈何永宁侯完全不在意她的想法,说让爵就让爵,奏折一写完就叫人送去宫里,自己则回禅院让人将前些日子收拾好的行李全都搬去马车上,打算今天就去别院。   这一连串的动作将吴怡都给弄糊涂了,说永宁侯看重徐子渊这个儿子吧,他又能干出儿子新婚第二天就搬去别院的事儿;说他不在意徐子渊吧,让爵的奏折都写好了。   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柳韶光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一时间也不知道永宁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上辈子也没这一出啊?   不过,上辈子,永宁侯的伤势比现在可重多了,徐子渊大婚,他只在拜堂之时露了个面,而后全都在床上躺着,全凭参汤吊着命。   自然也没那个精力写让爵的奏折。   不过,搬去别院又是什么奇怪的路数?   柳韶光一边看着徐子渊主动上交的观澜苑的账目和钥匙,一边皱眉问徐子渊,“爹这身子,匆匆去别院合适吗?”   家当全部上交的徐子渊十分满足地看着柳韶光清点单子,闻言淡淡开口道:“无妨,他自有他的用意。别院那边清灵,也确实适合他调养身子。”   柳韶光没那么多顾忌,戳徐子渊的伤疤戳得欢快,“爹竟然会将爵位提前给你,平日里还真瞧不出来。”   永宁侯对徐子渊虽然不像吴氏那样一天骂三顿,但对徐子渊也绝对谈不上上心,没有一丝父子情份,突然之间送徐子渊这么一大份礼,柳韶光还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天命?但上辈子徐子渊袭爵也没这么快啊!   徐子渊沉默,心中亦是复杂难言,许久才轻声道:“他是为了侯府。”   柳韶光淡淡“哦”了一声,不再关心这事。   徐子渊抿了抿唇,忽而抬手捧了柳韶光的脸,执着地让她对上自己的眼睛,颇为委屈地开口,“阿韶,你以前听了这些,都会心疼我的。”   “是吗?那我上辈子可真是瞎了眼。”柳韶光冷笑一声,“还好这辈子我的眼盲心瞎治好了。”   徐子渊眼睫微颤,缓慢又坚定的,将柳韶光环进自己怀里,下巴搭在她肩上,一声又一声唤她,“阿韶,阿韶……”   柳韶光反手一巴掌拍在徐子渊头上,看在他今天的表现十分不错的份儿上没有将他推开,而是给了他一点甜头,“今天你做的很不错。”   徐子渊的眼神嗖的一下就亮了,瞬间坐直身子向柳韶光保证,“日后我都这么做!”   柳韶光浅浅一笑,心里很是为吴氏“担忧”了一把,唉呀,接下来侯爷的位置要换人了,吴氏手里的中馈之权又能保住多久呢?   真是可惜。   永宁侯去别院,本想将吴氏也一同带过去。奈何吴氏自觉方才在柳韶光身上没能讨得了便宜,觉得要是现在就去了别院,倒叫柳韶光以为她这个做婆母的怕了她。有这口气撑着,吴氏说什么都不愿意和永宁侯一同去别院。   永宁侯看着跟在吴氏身边的吴怡一眼,也没强求,只对来送他的徐子渊淡淡点头,看向柳韶光的眼中倒有一丝笑意,扬声说了句,“别忘了我先前对你说过的话!”   柳韶光一愣,永宁侯已经闭了眼,任下人将他抬进马车。   没了永宁侯在,徐子渊又一心护着柳韶光,吴氏想找茬都找不到,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   第二日进宫面圣,柳韶光竟是比吴氏还淡定从容,吴氏没能看成笑话,憋闷不已,吴怡看向柳韶光的目光中却带了几分审视。   进了宫,景元帝果然同柳韶光记忆中的那般对着柳韶光啧啧称奇,打量了她半天才乐呵呵打趣徐子渊,“朕原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动凡心,看来还是得让这个天仙来收拾你!”   景元帝也就比徐子渊大两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先皇暴毙,他从一众皇子厮杀出来夺得皇位,定然不是好糊弄的。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对徐子渊也很是亲昵的模样,但那一身掌控所有人生杀大权的上位者气势,也叫人从心底生出几分畏惧。   景元帝顺手从袖子里掏出那份奏折,笑眯眯地问徐子渊,“你看,朕是不是该给你这个功臣升个爵位了?”   正是永宁侯昨天写的那份奏折。   徐子渊垂眸,“但评陛下定夺,臣不敢妄言。”   “你啊,没意思。先前听了你迎亲那番话,朕还以为你转了性子了呢。无趣,无趣。”   徐子渊神色不变,淡淡道:“家父昨日便去了别院休养身子,这折子,臣便代父接了。”   “是吗?永宁侯竟这么快就动身了?”景元帝惊讶了片刻,而后将已经批了个“准”字的奏折递给徐子渊,神色淡淡。   不想再多提这事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阿韶:充分利用某人嘴贱的属性,看他气死别人还挺好玩的,道具get? 第48章 、048   ◎进宫◎   柳韶光静静地站在徐子渊身边,看着景元帝不停打趣徐子渊,还将话题转到她身上来,笑眯眯地看向她,调侃道:“永宁侯这让爵的奏折一上,你这个世子妃还没当几天,就要成为侯夫人了。就你这一天一变的身份,世上不知多少女子要羡慕你。”   徐子渊嘴角微微翘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认真道:“阿韶值得。”   “嘶——”景元帝倒抽一口冷气,莫名觉得有些牙疼,“你还真是娶了妻子就变了脾性,以往可没见你这么会说贴心话。”   柳韶光眼观鼻鼻观心,在景元帝的打趣之下纹丝不动,站在徐子渊身边,一派娇羞小媳妇样。   徐子渊略微侧身挡住了景元帝揶揄柳韶光的视线,接过奏折,认真对着景元帝道:“谢陛下恩典。”   一般来说,这种让爵的事儿,批不批全看皇帝心情。显然,相比起老永宁侯,景元帝更希望徐子渊早点承了这个爵位。   再一看徐子渊这护心肝儿的模样,景元帝索性施恩施到底,大方道:“既然朕同意你袭了永宁侯一爵,柳氏的诰命,也一并准了。回头朕便让礼部将袭爵圣旨和诰命服都送去侯府。”   徐子渊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几分,偏头看了柳韶光一眼,郑重地再次向景元帝谢恩,“谢陛下!”   柳韶光也跟着一并行礼谢恩,暗暗感叹果然是年少的情分,徐子渊这么闷的人,景元帝还能将他当好友看待,不过仔细想想,徐子渊也值得景元帝这般优待。   当初徐子渊因当了景元帝的伴读而处境更尴尬,永宁侯不欲掺和进夺嫡之事中,奈何徐子渊被先皇点名做了景元帝的伴读,永宁侯为了不被牵扯进夺嫡之中,对徐子渊的冷漠众所周知。再加上一个对徐子渊心怀怨恨诸多不喜的吴氏,徐子渊当年也算是京城出了名儿的小可怜,爹不疼娘不爱,哪家独子能有他这么惨?   眼下景元帝登基,对于徐子渊这个曾经陪他走过低谷,对他忠心耿耿的伴读,自然也是器重不已。   柳韶光都觉得,永宁侯这道让爵的奏折,正是猜中了景元帝的心思才上的。这么急匆匆地放权退去别院,除了好好休养之外,未尝没有想避开景元帝,推徐子渊上去,让景元帝看在徐子渊的功劳上,对侯府更为优待的谋算在。   柳韶光心下转过万般种心思,面上却是一派沉静。景元帝又对徐子渊笑道:“你我二人,既是君臣,亦是好友,私底下也不必如此恭敬。母后前些日子听了你迎亲时的那番话,也颇为惊奇,想着见柳氏一番。你们等会儿便去慈宁宫,同太后说说话,也叫太后看看,朕这桩媒做的,那可真是天作之合!”   徐子渊和柳韶光齐齐点头称是,要告退时,又见景元帝迟疑片刻,忖度良久,才压低了声音嘱咐二人,“若是母后问起侯府之事,你们都要如实相告。”   这吩咐有些奇怪,柳韶光忍不住扬了扬眉,暗暗用余光瞥了徐子渊一眼,见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柳韶光莫名心下一定,不再纠结此事,低眉敛目跟着徐子渊向景元帝行礼告退,听从景元帝的吩咐,前去慈宁宫向周太后请安。   景元帝看着二人走远了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忽而沉声道:“去好好查探一番,永宁侯在别院可休养得好,病情是否好转,若有什么缺的,先暗地里补上再回禀朕。都给朕查仔细了,不许有任何疏漏!”   空旷的殿中蓦地闪现出一个黑影,半跪在地,沉声应了句,“臣遵旨。”   去往慈宁宫的路上,柳韶光忍不住打量着徐子渊的神色,哪怕心中有诸多疑惑,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开口询问,只能全都憋在心里。徐子渊现在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柳韶光身上,对她的情绪变化感知得比上辈子快多了,见柳韶光一脸欲言又止,徐子渊的眉眼瞬间柔和了下来,伸手握了握柳韶光的手,无言宽慰她。   这只手,柳韶光十分熟悉。干净,温暖,曾经给过柳韶光无限的安定。   人的皮肤也是有记忆的,熟悉的安心感一覆过来,柳韶光登时觉得一应琐事都能交给徐子渊处理,不必为此烦心。   徐子渊眼中漾出丝丝笑意,握着柳韶光的手便不愿再放开。柳韶光抿了抿唇,偏头瞪了他一眼,到底没挣开,倒叫徐子渊嘴边也泛出了笑意,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现在的心情极好。   这一路上,二人虽然未有任何一句口头交流,却叫人觉得他们二人是如此和谐,站在一起便自成一圈,没有任何人能插进去。   慈宁宫。   周太后高坐主位,一双凤眼中凉薄与威严交织,眼神扫过来,威势竟同景元帝不相上下。   柳韶光上辈子也是见过周太后的,心知周太后这是天生威严,并非对他们有所不满。只是一般人也扛不住周太后这样强势的压迫感,景元帝那些后妃在周太后面前都比兔子还乖巧,不敢有一丝一毫逾矩。   柳韶光上辈子也听萧淑慧提过周太后的冷厉手段,便是萧淑慧那样八面玲珑的周到人,面对周太后都有些心下惴惴。柳韶光也只能庆幸周太后不是自己的婆婆。   周太后也算是看着徐子渊长大的,待徐子渊比旁人多了几分宽和。柳韶光身为徐子渊的妻子,自然也不会得周太后的冷眼,反倒是让周太后夸了一句,“确实是个标志的美人儿,哀家这辈子还没见过比你更出挑的。”   柳韶光也只能感谢自己这张脸,大多数时候,这份不俗的容貌还是让她得到了许多宽和相待的。周太后很是大方,“陛下头一回做媒,眼光倒是不错。哀家也不能小气,内务府正好新得了两件孔雀裘,是西域那边上贡的贡品,外边用的是孔雀翎羽缀成,料子也极为难得,华贵万分。哀家瞧着,倒也只有你能压住那身裘衣,且赐你一件,下回天冷进宫,穿上让哀家瞧瞧,哀家就喜欢看年轻貌美的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嗯…想来周太后会和沈月华一见如故,柳韶光从容谢了恩,又听周太后问徐子渊,“府上近来可好?”   徐子渊垂眼,认真回道:“一切都好。”   周太后的眼神微微停了一瞬,眼睫微颤,端过一旁的茶杯仔细打量着,顺嘴问徐子渊,“永宁侯回京路上重伤,现在身子可好?”   “回禀太后,家父伤势较重,今日已经动身去别院养伤了。”   “去别院了?”周太后诧异地抬眼看向徐子渊,脱口而出,“郊外宣山的那间别院?”   柳韶光心下惊讶,太后对永宁侯府这么熟悉吗,连侯府的别院在哪儿都一清二楚?   周太后低头饮了一口茶水,这才笑道:“早先听先皇提过,侯府有几座别院风景极佳,永宁侯去那边养身子,倒也不错。”   徐子渊点头,淡淡道:“家父也是做此考虑才去了别院。”   周太后忽而开口道:“那看来哀家要恭喜你了,你父亲那性子,既然决定要去别院养身子,想来已经递了让爵的折子。”   柳韶光在一旁听着,心下不得不佩服周太后的敏锐,又总觉得有一丝别扭。   徐子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拱手道:“多谢太后,臣只盼着父亲早日康复。”   周太后的眼中便有了欣慰之色,点头叹道:“你是个孝顺的,永宁侯有后福。”   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多,周太后犹疑片刻,果断决定岔开话题,笑着对柳韶光道:“论运气,你可算是难得的好命之人了。”   一介商户女能嫁给侯府世子,本就是天大的幸运,还能在刚嫁进侯府就成为侯夫人,顺顺当当成了一品诰命,还得夫君宠爱。柳韶光这一路顺遂的,便是周太后都忍不住要感慨一番。   当年周太后在后宫可没这么顺遂过。   柳韶光心下苦笑,说起来自己也确实是难得的幸运之人,毕竟不是谁都有福气能重来一辈子。但是,若是自己真这般好命,又怎么还会有这一世?   徐子渊偏头看了柳韶光一眼,轻轻道:“能娶到阿韶,我的命更好。”   周太后的神情略微有些恍惚,看向徐子渊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恍然,仿佛在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一般。这般情绪不过转瞬即逝,周太后的神情眨眼间又恢复如常,含笑打趣徐子渊道:“果然是新婚燕尔,小夫妻俩感情好得蜜里调油似的。”   这么说着,周太后的眼神忍不住又从柳韶光的肚皮上扫过,弯唇笑道:“想来哀家用不了多久就能听到你们的好消息了。”   柳韶光微微愣神,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她的长洲,确实是新婚不久就有的。周太后冷不丁的一句话,倒勾出柳韶光无限怅惘的心思,也不知这辈子,长洲会不会如期到来?   徐子渊一听周太后提到孩子,就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子。他可是以孩子为由逼着柳韶光点头答应再次嫁给他的,昨晚的新婚之夜,柳韶光也是满心满眼都想着孩子,眼下周太后又提到孩子,徐子渊真怕柳韶光想起旧怨,又同他闹脾气。两人好不容易缓解了些许的关系,又要再次变成坚冰。   不料柳韶光很是镇定,面上没有显露出任何不对劲的表情,而是笑着顺着周太后的话往下说,红着脸低头,一手覆在肚子上,耳根都泛着红意,声音甜美,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意,“谢太后吉言。”   周太后顿时一愣,眼中也有了明显的笑意。新嫁娘一般羞羞答答,提到孩子也只是红着脸不说话,像柳韶光这样能接话的,倒还是头一个。   不过,周太后确实更欣赏性情爽直些的姑娘。听了柳韶光这话,周太后看向柳韶光的眼神微妙地亲近了一丝,顺嘴道:“添丁进口是好事,若是真有了好消息,永宁侯知道了,也会高兴又欣慰。”   徐子渊认真点头,“他会见到孙子的。”   “瞧你,孩子还没影儿呢,就口口声声儿子儿子了。”周太后笑着瞪了徐子渊一眼,替他找补,“依哀家看,先开花后结果也挺好。若是生个像韶光这样倾国倾城的闺女,到时候,永宁侯府的门槛都要被媒人给踏平了。”   徐子渊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个缩小版的柳韶光,短手短腿,粉雕玉琢,大大的桃花眼中灵气逼人,仰着头一蹦一蹦地向他跑过来。   这么一想,徐子渊心中竟隐隐有些期待能生个像柳韶光的女儿。   柳韶光也有片刻意动,但还是希望长洲能顺利出生。上辈子陪着他十多年,温柔宽慰她的是长洲,母子俩十多年的深厚感情,柳韶光哪能不盼着长洲的到来?至于太后说的,生个闺女,上辈子没那个福气能儿女双全,这辈子也随缘吧。   周太后想见柳韶光,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如今见也见了,想知道的事情也都问了,又担心自己无意间的几句话让吴氏借题发挥磋磨柳韶光,又多赏了些适合小姑娘玩的东西让柳韶光好好收着。虽然没有明说,但柳韶光在这一瞬间便奇异地领会了周太后的意思:这是用来堵吴氏的嘴的。   柳韶光忍不住感叹,永宁侯府果然是三朝重臣,周太后贵为太后,竟然对吴氏知之甚深。   徐子渊已然见怪不怪,周太后从前便因他的遭遇对他多了几分关心,若不是周太后和景元帝当初确实对他极好,他也不会对他们一片忠心。人与人之间的好也是相互的,只能说,他们之间的善意,最终结出了善果。   柳韶光见周太后手腕上戴了一串佛珠,又顺嘴说了一句,“太后如此体贴臣妇,臣妇受宠若惊,回去后定然多抄经书为太后祈福。”   周太后低头瞧了一眼手腕上的佛珠,眼中讥诮一闪而过,淡淡道:“吃斋念佛,无非也就是求个心安罢了。你们正是新婚燕尔,抄什么经书,和和美美过日子才是。”   徐子渊眼帘微垂,眼中浮现出深思之色,恭敬应下。   这一趟进宫,柳韶光的收获委实不小。   景元帝和周太后都是大方的人,随口一说,赐下的东西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宝。   吴氏原本还想拿柳韶光的肚子说事,见了周太后赐下的适合小姑娘的佩饰和小玩意儿,也只能闭嘴,扭头向吴怡抱怨,“有了太后撑腰,她更要抖起来了。”   吴怡能说什么呢?嫉妒柳韶光的好命之余,也只能宽慰吴氏,“姑母何必介怀?再怎么说,您都是柳氏的婆母,孝字当头,她哪敢对您不敬?”   “今天请安的场景你又不是没看到,你表哥被那狐媚子迷得没了心窍,陛下和太后也替她做脸,这府里哪还有我做主的份?”   吴怡无奈,一边替吴氏顺气,一边柔声安抚她,“您可是侯府名正言顺的侯夫人,执掌中馈大权,哪里就不能做主了?”   说白了,吴氏就是见不得有人不恭维她。当初徐子敬嘴甜,徐子渊沉默寡言,她便将一颗慈母心放在了徐子敬身上,对徐子渊毫不上心不说,还隐隐有些嫌弃,只因徐子渊两岁还不会说话,以为自己生了个傻子。   对亲生儿子尚且如此,更别提没有血缘关系的柳韶光了。吴氏满意吴怡,有血缘关系的原因在,更多的是因为吴怡时时刻刻都捧着她,满足了她作威作福的心态。   眼下吴怡提到中馈大权,确实是戳中了吴氏的命脉,吴氏瞬间就摆出了侯府女主人的威风,下巴一抬,眉眼轻蔑,“那是自然,现在府里,还是该听我的!”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头下人来报:“夫人,宫中来人了,说是有圣旨到!”   吴氏一惊,霍然起身,“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案台香炉备好了准备接旨!”   吴怡跟在吴氏身后,步履匆匆往正厅而去,心下却狠狠皱眉:昨日永宁侯上了让爵的折子,眼下这道圣旨……怕是没什么好消息。   她们两人到时,柳韶光和徐子渊已经在正厅同传旨的张总管寒暄了。张总管可是景元帝身边的红人,同徐子渊也是老相熟了,见了徐子渊也分外热络,张嘴就先给徐子渊和柳韶光道了声贺,庆他们新婚之喜。   吴氏见了,脸色便是一沉,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柳韶光比了下去似的,若不是张总管还在场,吴氏定然要忍不住寻了由头找柳韶光的麻烦。   吴怡低眉敛目,认真听了张总管和徐子渊之间的对话,知晓了张总管的身份后,心下又对徐子渊有多受景元帝的重视有了新的认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总管见人都到齐了,顿时收了笑,清了清嗓子,内侍独有的尖细嗓音响彻整个侯府,“圣旨到——徐子渊、柳韶光接旨——”   柳韶光和徐子渊齐齐跪下,恭敬道:“臣/臣妇接旨。”   吴氏方才还在愤怒之中,现在跪下接旨后,听到张总管提到接旨的人还有柳韶光一份,心下顿时一个咯噔,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圣旨中除了让徐子渊袭爵之外,还有柳韶光的一品诰命册封,这圣旨一下,柳韶光的诰命可就板上钉了钉,品级上和吴氏完全不差什么。   张总管宣完圣旨,还乐呵呵同柳韶光道:“恭喜夫人了,陛下的册封圣旨下得急了些,夫人的诰命礼服,礼部那边正在加急赶制,过几天就给夫人送过来。”   大婚第二天就诰命加身的,柳韶光算是这几十年来的头一个。大婚第二天顺利升了一级的,前朝加本朝,柳韶光都是头一个。   饶是张总管见多识广,也要感叹一声柳韶光真是好命。   有人欢喜有人忧,吴氏整张脸已经彻底黑了,刚刚还说她是侯府说一不二的女主人,现在就被圣旨打脸,吴氏没当场气晕过去,都算是她心胸比之前开阔了些。   柳韶光平静地接了旨,这辈子的开局确实比上辈子好了太多,柳韶光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是该苦笑还是该欣慰。认真算起来,这辈子徐子渊袭爵也就比上辈子早了半年,但就是那上辈子的半年,委实叫柳韶光过了一段活了十六年最痛苦的日子。   婆母的刁难,丈夫的冷待,还有借住表妹有意无意的精神打压,柳韶光不过是一个刚进侯府,又毫无根基的商户女,连番打击之下,差点一病不起,若非上天垂怜,柳韶光怕是要一尸两命。   再看现在吴氏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柳韶光只觉得可笑。权力在这样的人手里,只能成为一把肆意伤害别人的尖刀。柳韶光当然知道吴氏现在最在意的是什么,但她这辈子又不是来侯府做二十四孝好儿媳的,很不巧,吴氏在意的东西,她也想要。   这就该是徐子渊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柳韶光拿着圣旨,抬头看了徐子渊一眼。   徐子渊福至心灵,瞬间明白了柳韶光的意思,给了柳韶光一个放心的眼神,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张总管。   吴氏心下陡然生出几分危机感,果不其然,徐子渊送走张总管后,便用一种再自然不过的语气对吴氏道:“府中的账本和对牌,劳烦母亲让人一并送过来吧。”   天底下还有这么夺权的?吴氏气得身子直打哆嗦,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徐子渊见状,微微垂下眼,再次开口道:“若是不方便,我叫人去取也行。”   在吴氏马上要发作的时候,徐子渊又及时补上了一句,“明日我打算去看看父亲,母亲要不要同去?”   吴氏顿时如同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瞬间没声了。   一旁的柳韶光心下暗暗点头,头一回给徐子渊竖了大拇指。   别说,看徐子渊气别人,还挺舒坦的。   当然,柳韶光更好奇在别院的永宁侯。一路上细细想来,柳韶光总觉得,不管是景元帝还是周太后,对永宁侯的态度都有些微妙。 第49章 、049   ◎当年◎   虽然昨天才刚过新婚之夜,但这事情一桩接一桩的,柳韶光只觉得好似过了半个月一样。又听得徐子渊说明日要去别院看望永宁侯,柳韶光更是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一直像个陀螺似的,从出嫁到现在,都没好生歇过一回。   不过,让柳韶光停下来歇几天,不去别院,她也做不到。现在仔细想想,永宁侯的某些行为未免有些互相矛盾。上辈子永宁侯伤势极重,一天难得有一两个时辰清醒的时候,柳韶光身为儿媳,和永宁侯的接触实在不算多。   现在仔细琢磨,永宁侯身上的疑团也不少。   譬如说,当初柳韶光离开北疆时,永宁侯对她说的那番话,现在细细品来,竟有几分嘱托后事为徐子渊部署婚姻大事的滋味儿。   如果说这是柳韶光想多了,但当初永宁侯话中透出的对徐子渊的关怀可不似作假,为何又能任由吴氏对徐子渊冷眼相待,对他完全不像对亲儿子,反倒像仇人。   另外,周太后表对永宁侯的熟络,景元帝对永宁侯下意识的抗拒又对他关怀备至,都让柳韶光眼前笼了一层迷雾,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上辈子永宁侯重伤,一切都未曾呈现出来。如今再看,长辈们那一代,秘密也不少。   柳韶光虽然不想刻意去探究这些秘事,但她已经身在局中,不得不去将这一切都弄清楚。   徐子渊见吴氏的态度软了下来,神色也缓和了些许,淡淡颔首道:“那便有劳母亲将账本对牌都收拾好,我下午便差人去取。”   永宁侯不在,侯府护卫多为北疆军,徐子渊又刚接了圣旨,成为名正言顺的侯府掌权人。哪怕他对吴氏的步步紧逼会被人诟病,但这一整套动作下来,侯府所有人全都看清楚了形势——夫人…不,现在应该叫老夫人了,已经失去了原先的地位,现在该听的,是侯爷和夫人的。更有那精明的,看出了徐子渊几乎是在讨好柳韶光,大胆地决定将柳韶光的地位放在了徐子渊之上。   就连徐管家也没有显露出异样,仿佛没看到徐子渊对吴氏诸多逼迫一般。他在侯府多年,也算是看着徐子渊长大的,更是亲眼见过吴氏是怎么苛待徐子渊的。如今徐子渊半点情面都不给吴氏留,徐管家也只能叹上一句当日因今日果,母子情分生生叫吴氏磨尽了,现在徐子渊冷淡她,旁人又能说些什么呢?   徐管家也有些唏嘘,先前徐子渊对吴氏还是挺孝顺的,任打任骂都顺着她的心意,吴氏想来也是被徐子渊之前的孝顺给惯坏了,现在徐子渊冷待她,她一时间竟还能回转过来。   这母子俩,日后还有的磨。   吴怡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徐子渊会突然变脸,只能先安抚吴氏,伸手揽住吴氏的胳膊,在吴氏快要发作的时候按了按她的胳膊,吴氏胸脯起伏许久,最后还是咬牙切齿地应了,“那就依你。”   侯府中馈是那么容易管的吗?现在把账本和对牌交出去,回头有你哭哭啼啼来求我的时候!   柳韶光根本不会和吴氏客套,徐子渊替她争来的中馈大权,她为什么不要?吴氏姑侄打的什么主意,柳韶光心里也一清二楚。不过她们注定要失望了,换做上辈子刚嫁进侯府的柳韶光可能还会手忙脚乱一阵,现在嘛…柳韶光上辈子可是执掌侯府中馈十几年,要是再解决不了吴氏给她的刁难,她干脆直接回房歇着,别再想掌权这事儿,老老实实当个在徐子渊羽翼庇护下的小娇妻得了。   毕竟现在徐子渊看起来确实是对她一心一意,又帮她解决了吴氏这个难题。许多男人都会在婆媳关系中选择隐身,上辈子徐子渊就是这么干的,完全不在意吴氏对她的刁难,回了自己的院子也没一句软和话,柳韶光的心也是这么一寸一寸冷下去的。也不知道这辈子徐子渊是被哪路神仙摸个头,竟然能做出如此改变。   心里这么想着,回到院子后,柳韶光也这么问了出来。   徐子渊眼睫略微一颤,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柳韶光,眼神中除了执拗之外,还有一丝委屈,“我说过的,你不喜欢的,我都会改。阿韶,你还是不信我。”   柳韶光避开徐子渊有些破碎的眼神,淡淡道:“我只是奇怪,你这个大孝子怎么舍得下你娘的面子?”   上辈子徐子渊对吴氏,也算是有求必应了。后来同吴氏心生罅隙,也是吴氏昏了头,强行将吴怡塞给徐子渊,还用了极不光彩的手段,差点中招的徐子渊终于舍得落了吴氏面子,任凭吴氏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没软下心来,只给了吴氏两个选择,要么把吴怡送回吴家,要么赶紧人家把吴怡给嫁出去。   当然,最后吴怡也没能嫁成,死在了柳韶光剑下,吴氏气急之下病倒,言之凿凿要将柳韶光送进大牢,让她偿命。徐子渊才彻底冷下心来,架空了吴氏,只让吴氏好好养病,却不让任何人替她往外传消息。   回想起这些旧事,撇开上辈子的怒火与怨气,以第三者角度旁观,柳韶光忍不住也有些唏嘘,其实那时候,徐子渊就已经开始维护她了,若是没有那些变故,他们二人上辈子也未尝不能圆满。   只可惜,上辈子两个人隔着两条命,还有柳韶光对舅舅家无限的愧疚,已然是没办法再幸福地过下去了。   柳韶光眉眼低垂,唇间忍不住溢出一声叹息。   徐子渊登时严阵以待,紧张地看着柳韶光,“怎么了?”   柳韶光心下既无奈又好笑,看着徐子渊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对她的任何一点小事都警惕万分,柳韶光不知为何,笑完之后又心下又蓦地泛出几分酸楚,本想讽刺徐子渊几句,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还是心软了,轻声道:“你不必如此。”   她既然答应再次嫁过来,又盼着长洲出生,这辈子,他们也注定纠缠不休,徐子渊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实在没必要。   徐子渊却握了柳韶光的手,眉眼一派坚定,目光灼灼,清越的嗓音带着不容分辩的笃定,“你会喜欢。”   上辈子的柳韶光,要的也就是他的关心和维护。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以为默默做了,柳韶光总有一天会明白他的心意。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造化弄人。上辈子的悲剧大多源于他的沉默不作为,这辈子好不容易得上天垂怜能重来一次,徐子渊又怎么可能还会再让悲剧重演?   柳韶光的眼中莫名有了些许湿意,掩饰般地移开了视线,嘴上却强撑道:“我喜欢,你就舍得让娘失望伤心了?”   “这些事情,本就是她不对。”徐子渊眉眼沉静,淡淡说出事实,“并不是因为她是长辈,我们就该任由她胡闹折腾。”   “说的倒是好听,上辈子你可是孝顺得很!”   徐子渊沉默了许久,右手握着柳韶光的手不放,轻轻摩挲着柳韶光的手背,眼神眷恋,思忖再三,最终低低开口道:“娘一直觉得,大哥是我害死的。”   柳韶光忽的坐直了身子。徐子敬一直是侯府的忌讳,柳韶光打听了许久也没打听出来他的死因,只在吴氏对徐子渊的谩骂中猜出这事可能和徐子渊有些关系,但徐子渊又是个锯嘴葫芦,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字来,柳韶光有再多的疑惑,也只能憋着。   眼下徐子渊主动提及这段往事,柳韶光瞬间就来了精神,神采奕奕地看着徐子渊,巴巴地等着听下文。   徐子渊原本还有几分难以启齿,但一看柳韶光这期待万分的可爱模样,忍不住便是一笑,伸手在柳韶光的脸上轻轻掐了一把,换回柳韶光的怒目而视后,徐子渊这才含笑收回了手,收敛了眉目,静静道:“我小时候不爱说话,也不像其他小孩那样喜欢玩闹,爹娘和大哥都觉得我是个傻子。”   在心爱的人面前提及儿时的窘迫,徐子渊还有些不好意思,耳尖都泛上了一层粉色。柳韶光见状,忍不住一笑,伸手捏了捏徐子渊的耳朵。   他这幅模样委实少见,害羞起来,面上还能保持冷静,耳尖却会泛红。上辈子柳韶光也是过了许久才发现这一点,一见他害羞就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耳朵。当然,徐子渊红了耳尖,一般都在夜里,柳韶光一捏,反倒叫他更兴奋,第二天柳韶光腰酸背痛起不来身,才会后悔当时手欠。   眼下柳韶光这下意识地一摸,徐子渊的眼神瞬间幽深了些许,似乎也想到了某些场面,看向柳韶光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侵略性。   柳韶光讪讪地缩回手,面上也泛出一丝红晕,掩饰般地追问道:“后来呢?娘为何认定是你害死了大哥?”   徐子渊垂眸,摩挲着柳韶光手背的手指也停顿了片刻,这才道:“大哥是为了救我,落水而亡。”   竟是这样!柳韶光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而后又觉得不太对,“你小时候应该是安安静静不理人的性子,又怎么会落水?”   徐子渊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了几下,低下头,虔诚地在柳韶光手背上落下一吻,声音喑哑,“阿韶,还是你心疼我。”   哪怕你现在恨我,但你还是那个会下意识站在我这边的人。   徐子渊忽而又生出无限勇气和动力,哪怕柳韶光现在对他厌极恶极,有了柳韶光这一句话,又叫他心中生出无限希望。   说到底,爱了一辈子的人,哪会说不爱就不爱了。哪怕柳韶光现在百般抗拒,但是爱已经成了本能,她的一言一行,都是上辈子徐子渊熟悉的样子。   徐子渊也不会再对柳韶光有任何隐瞒,轻声道:“我会落水,是大哥把我推下去的。”   柳韶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惊骇万分,“他那时候才多大?”   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恶毒?吴氏怕是瞎了眼,拿一个明显从根上就歪了的儿子当宝,却把徐子渊这个真正孝顺的儿子当成草。   就算现在柳韶光还恨着徐子渊,也忍不住为吴氏的偏心而生气,“那娘怎么还因大哥的死怪罪于你?”   那时候徐子渊才几岁?两三岁的小孩子,沉默寡言,被人当成小哑巴也就算了,竟然还会被推进池子里,那是故意杀人!   徐子渊顺势往柳韶光身边凑了凑,安抚性地将她虚揽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别动怒,继续解释道:“大哥一直很不喜欢我,觉得我丢了侯府的脸。那天我正好坐在池塘边看莲花,身边伺候的下人也躲懒去了,大哥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背后,将我推了下去。”   “他还是人吗?”柳韶光越听越气,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当哥哥的。和柳焕比起来,徐子敬也配当大哥?呸!   徐子渊继续安抚柳韶光,“他也没有坏到底,见我在水里扑腾挣扎,好像也吓坏了,又寻不着人来救我,慌忙之下自己跳了下来。但他也不识水性,慌乱之下又跳得更远,我糊里糊涂地抓住了墙壁上凸出来石头水草,撑了一会儿,等到下人来救。但大哥却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救上岸没多久便连最后一口气都没了。”   柳韶光心情复杂,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半晌才问徐子渊,“你就没对爹娘说明实情吗?”   徐子渊却反问道:“你觉得娘会相信吗?”   柳韶光哽住,以吴氏的性子,听了徐子渊的解释,也只会以为他在辩解为自己开罪。可怜那个两三岁的小徐子渊,小小年纪就看透了亲娘对他的恶意,不知有多心寒。   “那爹呢?爹总不至于也是非不分怪罪于你吧?”   徐子渊又是一阵沉默,眼中也浮现出疑惑之色,低低道:“我也不知道爹在想什么。他好像在意我,又好像对我的死活毫不关心,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想明白他到底为何这么对我。”   只是花了两辈子,都没能想明白。或者说,老永宁侯留下的信息太少,又早早去了,徐子渊想查也无从查起,人都不在了,他心中到底想了些什么,哪还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柳韶光踌躇许久,想着两辈子的不同,还是忍不住问徐子渊,“回京路上的那场刺杀,爹真的躲不过吗?”   不是柳韶光蓄意揣测,而是永宁侯的种种行为,都透着些许矛盾。   柳韶光又将先前永宁侯对她说的那番话转述给了徐子渊,徐子渊一时间也忍不住皱眉,慢慢抱紧了柳韶光,轻声道:“总会弄清楚的。” 第50章 、050   ◎变化◎   听了徐子渊幼年的遭遇,再看一眼现在正搂着自己,神情满足的徐子渊,柳韶光也没办法再像先前那样对徐子渊恶语相向,下意识地拍了拍他的背,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徐子渊却满足地喟叹一声:“阿韶,还好有你。”   两辈子加起来,也只有一个柳韶光会义无反顾奔向他。   柳韶光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有推开徐子渊,任由他抱着自己。   一室寂静。   午后的日光跃过纤柔的窗纱,一蹦一跳地落在二人身上,光和影的交叠之下,外貌同样出色的两人,更显得容貌昳丽,虽不曾开口,却自有一番默契,宛若一个完美的圆,和谐而美好。   徐子渊将吴氏逼到那份儿上,吴氏也没辙,只能让人将府中的账本和对牌送了过来。   柳韶光粗粗翻了翻,眼中便有了笑意,这账本,可比上辈子的清楚多了。吴氏不管性子如何,管家还是有几分手段的,这么多年的侯夫人当下来,自然也有一套记账的规矩。徐子渊突然发难,吴氏也没想到自己的管家权竟会丢得如此快,自然也没功夫像上辈子那样在账本上做手脚。   柳韶光有时候都想不明白吴氏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上辈子徐子渊对她那么孝顺,根本不会薄待她,她也就徐子渊这一个孩子,说句不好听的,便是日后寿终正寝,留下的体己不还是徐子渊的吗?愣是要在账本上做手脚贪墨公中的账,这事儿办得可太不体面了。   也就是柳韶光上辈子傻,想着帮徐子渊缓和一下和吴氏之间的母子关系,有些不清楚的账,还偷偷用自己的嫁妆给填了。现在想想,那时候那个满腔赤忱的自己,多么可贵。   怪不得狗男人念念不忘。   柳韶光忽的抬了抬下巴,推开徐子渊,睨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后来才知道我的好,你上辈子一开始真的眼瞎!”   上辈子那个勇敢无畏热情良善的柳韶光,别说其他人了,柳韶光现在想想,自己都喜欢得不得了。徐子渊这个狗男人竟然还敢嫌弃!   柳韶光的火气又上来了,双手抱臂撇开脸,“现在才后悔,晚了!”   徐子渊轻笑,低声赔罪,“是我的错,不知夫人想如何罚我?”   柳韶光眼珠子一转,登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微微凑近徐子渊,卷翘又浓密的睫毛眨呀眨,仿佛在徐子渊心上挠痒痒似的,樱唇微张,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就罚你……给本夫人洗一个月的脚,如何?”   徐子渊一愣,而后便是一笑,从容应下,“可以。”   这都能答应?柳韶光惊讶地坐直了身子,看着徐子渊宠溺包容的目光,莫名又有些心虚,再次仰着脖子强调,“我还没原谅你!这只是你欠我的太多,我先收点利息而已!”   徐子渊继续点头,眼中笑意愈发浓厚,清越的嗓音也带了些许笑意,挠的柳韶光耳朵发痒,“一切但凭夫人吩咐。”   柳韶光冷哼一声,又瞪了徐子渊一眼,这一眼和先前不同,更多的恼意,而非恨意。   徐子渊忽而一笑,这一笑如云破月来,云销雨霁,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情绪外放过,一时间竟叫柳韶光微微晃神,看呆了去。   回过神来的柳韶光很是羞赧,忍不住报复性地伸手狠狠捏着徐子渊的脸,将他的脸扯得变了形,松手时,脸上还留了明显的红印子。   徐子渊任由柳韶光在自己的脸上放肆揉捏,被扯疼了也不恼,就这么含笑注视着柳韶光,眼中一片纵容。   这样含情脉脉的眼神,再配上他本就俊美无俦的面容,白皙的脸上那点点红痕更叫他多出了一分被蹂躏的破碎感,再加上周身那惯有的冷冽之气,整个人看起来有种矛盾又禁忌的诱惑。   柳韶光忍不住将脸埋进双手中,心下既无奈又不甘,闷闷地说了一句,“徐子渊,你这张脸,真是害人不浅!”   这种干净清朗的俊美少年,谁能不动心呢?   徐子渊心下窃喜,只觉得面前那条幽暗的看不见尽头的道路,蓦地艳阳高照,目光所及之处,道路两旁瞬间开满了大片大片的不知名的小花,花间还有蝴蝶在嬉戏,徐子渊几乎都能闻到那沁人心脾的芬芳。   就如同柳韶光身上淡淡的体香一般。   到了夜里,徐子渊果然遵守诺言,亲自端了洗脚水过来放在柳韶光脚边,袖子已经撸起半截,一手拿着帕子,蹲下身来含笑看着柳韶光,“不是说要罚我替你洗脚?”   柳韶光先前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口头上占些便宜。现在徐子渊真要替她洗脚了,柳韶光又有些窘迫,镶着珍珠的鞋往下裙中缩了缩,目光飘浮,不大自在地对徐子渊说道:“不过是说笑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你的话,我每个字都认真记着。”徐子渊定定地看着柳韶光,从容伸手握住了她的脚踝,收敛了眉眼,认真地替她将鞋脱了。分明是不太雅致的行为,徐子渊的动作却极是优雅,从容之中还带着十二万分的珍视,柳韶光低头望去,只觉得这一刻的徐子渊仿佛在发光一般,又叫柳韶光回想起上辈子柳家后花园初见的那个清俊冷漠的少年。   明明是不甚有男子气概的行为,在这一瞬间,柳韶光甚至觉得现在低眉敛目握着她的脚的徐子渊,比上辈子初见时那个令她惊艳的少年还要耀眼。   徐子渊恍若不觉柳韶光的眼神,专心又轻柔地脱下了柳韶光的鞋袜。柳韶光这样的稀世佳人,从头到脚都是美的。就连一双脚都生得很是漂亮,白皙细腻,脚趾纤长,趾甲盖儿圆润可爱,还泛着粉,精致又小巧,还不如徐子渊的手掌大,在徐子渊的掌中,愈发显得精致。   柳韶光眼睫微颤,虽说两人什么都做过了,彼此间没有任何距离,也见过对方最隐秘的样子,但这么被徐子渊握着脚细细打量,也是头一回。柳韶光窘迫得连耳朵都红了,不由开始后悔自己先前的心直口快,说什么不好,偏偏提这个要求,到头来反倒是让自己陷入窘境。   徐子渊轻笑一声,更叫柳韶光面上挂不住,又莫名激起了柳韶光的好胜心,瞬间勇敢地对上了徐子渊的双眼,强自镇定地做出一副刻薄模样,“赶紧的,要是伺候得不好,当心我踹你!”   徐子渊含笑点头,轻柔地将柳韶光的双脚放进温度正好的水中,偶尔还不轻不重地捏上一捏,捏的还都是柳韶光某些受不住的地方,惹得柳韶光时不时瞪他一眼,后来被捏得急了,躲又躲不掉,便开始轻轻踹他,反被徐子渊捉住,挠了几下脚心,痒得柳韶光软倒在床上,一边笑一边挣扎,溅了徐子渊半身水。   进来将水盆端出去的婢女,看到地上的水迹和徐子渊衣裳上明显的水痕,人都傻了,一脸魂飞天外地端着水盆出门,整个人恍恍惚惚,不知到底是她在做梦还是她看到的事情是真的。   天老爷哟,世子…不对,现在该叫侯爷了,侯爷竟然会亲自给夫人洗脚!!!   这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场面,要是传出去,京城中那些畏妻如虎的大人们,哪个不会甘拜下风?   婢女死死闭着嘴,生怕自己一张嘴就将这事儿告诉了别人,到时候,侯爷畏妻名声大噪,她也可以安详去世了。   等到伺候的人都出去后,徐子渊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腰带,眼神却一直盯着柳韶光,幽深又灼热。   柳韶光微微红了脸,有些生受不住他的目光,如同被烫了似的撇开了眼神,盯着锦被上的交颈鸳鸯,不停说服自己,上辈子新婚后两人也没少亲密,长洲就是在这段时间怀上的,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但该做的…还是要做。   思绪放飞间,徐子渊灼热的吻已经覆了上来,柳韶光也没了再多想的精力,随着徐子渊的动作,陷进无边的快乐之中。   第二天前去别院的路上,柳韶光坐在马车里还不住地打盹,疲软地靠在软垫上,脑袋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叫人生出无限爱怜。   徐子渊眼神柔软,伸手将柳韶光揽在自己怀里,分外怜惜地在眉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声音低柔,“睡吧,到了我再叫你。”   虽是这么说着,徐子渊却还是吩咐瑞安放缓了赶车的速度,好叫柳韶光多睡一会儿。   马车摇摇晃晃,慢慢悠悠地来到别院门口,正好碰上从别院出来,穿着官袍的两位太医,二人刚给老永宁侯请完脉,正准备回宫复命,便见徐子渊从马车上下来,当即乐呵呵地过来同徐子渊见礼,“还未恭喜侯爷顺利袭爵,真是可喜可贺呀!”   徐子渊伸手将柳韶光扶下马车,眼神静静从两位太医身上扫过,淡淡点头,“孙院判,张太医。”   可真是巧,两人一个是景元帝心腹,一个是周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院判,全过来给永宁侯请脉,真是天大的脸面。   作者有话说:   请问阿韶,徐子渊上辈子和这辈子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阿韶:谢邀,上辈子徐子渊闷骚,这辈子明骚,over 第51章 、051   ◎争吵◎   柳韶光一听徐子渊语气中细微波动就知道,这两位太医估计有些来头。   孙院判和张太医,柳韶光上辈子也算见过几次,只知道他们医术高明,其他的便都不清楚了。徐子渊这语气和神情,想来两位太医身上也有可以挖掘的地方。柳韶光想到自己满肚子的疑惑,当即笑着对两人说道:“有劳两位太医替爹诊治,我们不懂医理,也不知爹现在有何忌讳,如若两位大人不嫌麻烦,可否细细叮嘱我们一番,也算是全了我们的一片孝心。”   孙院判和张太医对视一眼,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徐子渊自然是要帮着柳韶光的,当即开口道:“正好,我也有许多事要请两位大人,还请二位赏脸。”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孙院判和张太医也拒绝不了,只能笑着应下,顺便还恭维了徐子渊一句,“侯爷真是孝顺。”   徐子渊不置可否,淡淡点了点头,而后便牵着柳韶光走进别院大门,孙张两位太医跟在他们身后,又来到了永宁侯面前。   永宁侯惊讶扬眉,“两位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柳韶光立即笑着接话,“是夫君关心爹的伤势,正巧碰上两位太医,又将他们请回来了。”   孙张二人点头,又夸永宁侯,“老侯爷真是好福气,儿子儿媳都是孝顺的。”   永宁侯瞅了徐子渊一眼,不冷不热道:“难为你有这份心,刚成婚怎么还往我这跑,好不容易得了空,带着柳氏好好逛逛,别来我面前瞎晃。”   孙院判和张太医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些尴尬:早就知道永宁侯府父子关系冷淡,现在叫他们亲眼目睹了这一幕,难免尴尬。   柳韶光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徐子渊,见他脸色如常,眼神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外,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回握住他的手,对着永宁侯笑道:“做儿女的,应当对父母晨省昏定。爹搬来别院养身子,夫君正好有空,哪能不来看看您呢?”   对着柳韶光,永宁侯就不像对徐子渊那么冷淡了,但也没热络到哪儿去,捂着胸口轻咳几声摆手道:“放心吧,暂时还死不了。你们好好打理好侯府的事务就行,别因为我误了正事。”   徐子渊眼神平静,“侯府一切安好。”   “那就好,老子交给你的可是个蒸蒸日上的侯府,要是你敢把家业给败了,老子爬都爬起来抽你一顿!”   徐子渊听惯了这些话,并不在意,反倒是柳韶光听着有些刺耳,当爹的分明还是有些在意徐子渊的,又何必将话说的这么难听?   柳韶光微微拧眉,复又笑道:“夫君的本事,爹莫非还不放心?夫君要是还算败家子,那放眼整个京城可都挑不出几个有出息的了。”   “放眼整个京城也没几个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就当了侯爷的。”永宁侯毫不认输,顺嘴点了柳韶光一句,“你也是,诰命都有了,该管的事可要管起来!”   这是在暗示自己掌管侯府中馈?   柳韶光疑惑地看了永宁侯一眼,莫名觉得他好像挺不希望吴氏再继续管着侯府了,巴不得柳韶光抢了吴氏手中的管家权。   这么想着,柳韶光也就试探笑道:“也是娘疼我,信任我,将家事都交由我打理,儿媳心下惶恐。”   吴氏竟然舍得放权?永宁侯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再一看默默站在柳韶光身边的徐子渊,永宁侯突然福至心灵,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真相,眼中极快地划过一抹笑意,还是顺着柳韶光的话点头道:“你如今是名正言顺的永宁侯夫人,府中中馈本就该交给你掌管,你也不必惶恐,有不懂的,只管问徐管家,再拿不准主意,便叫这小子替你分忧。”   两位太医听得嘴角直抽抽,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柳韶光才是永宁侯的亲闺女呢,徐子渊就是那让老丈人处处看不顺眼的毛脚女婿。   柳韶光听了永宁侯这话,愈发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测,偏头看了徐子渊一眼,见他似乎毫不奇怪,便乖巧点头应下,“儿媳谨遵公爹之命。”   以后那些拿她进门就夺了婆婆管家权说事的,这可是永宁侯亲自授意的,吴氏还能杠得过永宁侯不成?   反正柳韶光只是个刚进门的新媳妇,什么都不懂,公爹婆母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可孝顺呢。   永宁侯眼中笑意一闪,又颇为不耐烦地瞅着徐子渊,“行了,我暂时还死不了,你也别瞎担心,赶紧回去吧!”   徐子渊只当自己没听到,将眼神落在孙院判身上。   孙院判下意识站直了身子,捋了捋胡须道:“侯爷放心,老侯爷的脉相还算平稳。陛下特地吩咐了,若是老侯爷要用什么紧缺的药材,全都从太医院拿,若是太医院没有,便去陛下的私库去取。”   这安排,可以说是非常贴心了。君王对臣子如此厚待,谁听了不感慨一句永宁侯圣眷优渥?   柳韶光眨眨眼,心说景元帝果然对功臣很是宽厚。   冷不防徐子渊突然开口道:“太后之前召见我们时,言谈间提起过父亲的伤势,我没有多提。若是孙院判得空,哪日替太后娘娘请平安脉时,劳烦提上一嘴,免得太后娘娘挂心。”   永宁侯神情一顿,孙院判下意识地看了永宁侯一眼,而后乐呵呵地应了下来。   柳韶光虽然不知道徐子渊这是何意,也默契地接话道:“正是,陛下和太后娘娘如此厚待,我们实在受宠若惊,万死不能报其一。”   徐子渊伸手抚了抚柳韶光鬓边的发髻,轻声道:“孙院判医术精湛,先帝晚年都是由他请平安脉,如今陛下让孙院判替父亲诊治,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孙院判瞳孔一缩,下意识看向永宁侯,见永宁侯面上波澜不惊,孙院判也稳住了骤然波动的情绪,拱手笑道:“侯爷谬赞了,救死扶伤,不过是医者本分。承蒙先帝厚爱,我才侥幸成了院判,不敢居功。”   徐子渊微微点头,不再开口。柳韶光和他配合默契,立即询问两位太医永宁侯的伤势,需要有哪些忌讳的地方。   孙院判见徐子渊是真心关心永宁侯的身子,当即告状,“老侯爷这伤势得戒酒,但现在没人能管得住他,以今天的脉相来看,他定然是偷偷喝酒了!”   “胡说八道!”永宁侯差点从床上蹦下来,气呼呼地瞪着孙院判,“我才没喝酒!”   徐子渊凉凉扫过去,永宁侯莫名哑了声,徐子渊则趁着这个档口吩咐管事,“把别院里的酒都搬出来送去侯府。”   “逆子你敢!”永宁侯霍地坐直身子,将床板拍得砰砰响,“都不许动,一坛都不准搬!”   “还愣着干嘛?搬!”徐子渊丝毫不惯着永宁侯,冷冷吩咐。   气的永宁侯喘着粗气狠狠瞪着徐子渊,恨不得拔出大刀将徐子渊一通乱剁。徐子渊分毫不让,就这么冷冷地看着永宁侯,谁也不肯退一步。   父子斗法,空气中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挑起话头的孙院判见势不对,赶紧开溜,匆匆拱手道:“该说的老夫都已经说了,就不叨扰了,告辞。”   “孙安你个老匹夫给老子站住!”永宁侯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就你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一句话不说能憋死你!”   孙院判充耳不闻,低着头一门心思疾步向外走,张太医紧随其后,完全不想见识接下来的父慈子孝局面。看戏虽好,殃及他这条池鱼可不行。   别院里的下人虽然算是永宁侯的亲信,但也知道徐子渊这吩咐是真心替永宁侯着想,当即叛变,不顾永宁侯愤怒的制止,手脚麻利地将别院里的酒坛子全都搬上马车,等着送去侯府。   永宁侯那个怒啊,胸口的伤口都不疼了,对着徐子渊吼,“你个讨债鬼,成心来给老子添堵的是不是?滚滚滚,赶紧滚回家,别再来我我面前碍眼!”   柳韶光不乐意了,永宁侯怎么还分不清好赖呢?   见徐子渊傻站着任凭永宁侯骂,柳韶光当即头脑发热站在了徐子渊身前,不高兴地反驳永宁侯,“夫君也是关心公爹,您若是想喝酒,便好好养好身子,到时候,您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夫君还会拦着不成?”   永宁侯顿时稀奇地瞅了柳韶光一眼,“哟,刚成亲就护上了?先前还嫌弃这逆子嫌弃得不得了呢。”   柳韶光语塞,沉默了一下才道:“夫君一贯孝顺,您这么急匆匆地搬过来,也没顾及别人会怎么指摘他,如今夫君也只是听孙院判的,让您戒酒,您又何苦将气撒在夫君头上?”   也不能看着孩子嘴笨孝顺就总是欺负他呀!   永宁侯冷哼一声,正准备数落柳韶光几句,就听得徐子渊淡淡道:“再胡闹,我就把府里酒窖中的酒都砸了。”   永宁侯:???   老子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糟心玩意儿?   作者有话说:   永宁侯和吴氏达成一致:逆子!!! 第52章 、052   ◎心境◎   徐子渊的表情太认真,永宁侯也知道自己这倒霉儿子的性情,他说要把酒窖里的酒都给砸了,那就绝不会留下一坛。为了自己的酒,永宁侯头一回在徐子渊面前退让了一步,哼哼唧唧地摆手让他们滚蛋:“要搬就赶紧搬,你们也赶快给老子滚蛋,看到你就头疼!”   这么大老远的跑过来,柳韶光和徐子渊又哪会听了永宁侯这话就乖乖滚蛋的。见永宁侯实在气得狠了,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柳韶光生怕自己和徐子渊将他刺激得狠了,到时候让徐子渊摊上个气死亲爹的罪名,那可就完犊子了。   这么想着,柳韶光便先一步制止了还要和永宁侯顶上一句的徐子渊,笑着对永宁侯道:“爹既然累了,便先歇着。我们明儿早上再来给您请安。”   “请什么安?现在就给老子回去。老子都跑来别院了,还躲不了个清净!”   柳韶光一针见血,“您是想来别院随心所欲地喝酒吧?”   永宁侯:???   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柳韶光也不等永宁侯反驳,笑眯眯将事情定下,“我们先去院子里休整一番,爹伤势未愈,我们理应精心照看。”   永宁侯心说你们乖乖待在府里别来老子面前扎眼就算对得起老子了,但看着一旁沉默寡言的徐子渊,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流逝得越来越快,永宁侯心下又是一叹,撇过头去冷哼一声,到底没再开口赶他们走。   柳韶光笑着偏头看了徐子渊一眼,拽着徐子渊的衣袖高高兴兴地向永宁侯告退。   永宁侯面上嫌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止不住咳嗽了几声。等到柳韶光和徐子渊快要出门时,永宁侯才转过脸来,看着他们二人相携离开的背影,眼神落在柳韶光拽着徐子渊衣袖的那只手上,眼中慢慢浮现出欣慰之色。   柳韶光很少来这个别院,上辈子她大多住在侯府,尤其是府里还有吴氏姑侄在,柳韶光刚嫁进来时,尽想着同那对姑侄斗法,捍卫徐子渊的清白,极少来别院散心。   眼下有了机会,又有徐子渊作陪,柳韶光更是心情大好,拽着徐子渊就到处逛。   说是别院,其实更像是个小型庄园,里面还住着不少佃户,阡陌纵横,虽然已经过了农忙之时,地里也还有不少佃户忙活着,拿着锄头将菜地垦出一垄一垄的队列,而后在每一垄上挖出一个个小坑,将时令菜果的种子种了下去。   这场景对柳韶光来说可以算是稀奇,拉着徐子渊便凑近了些,想看得更加仔细,唬得那几位佃户差点都忘了该怎么挥锄头,惶恐地看着他们,磕磕巴巴道:“侯爷,夫人,有何吩咐?”   柳韶光问他,“你现在种的是什么?”   那佃户小心翼翼地伸手将掌心的种子递给柳韶光看,拘谨道:“回夫人话,这是萝卜。”   “这个呀!”柳韶光恍然大悟,这她可就不陌生了,谁还没吃过萝卜呢?不过柳韶光也就在餐桌上见过萝卜,同地里的肯定不一样,这种子,就更加忍不住了,还挺好奇,“这种子真的能种出萝卜?”   “回夫人,可以的,到了霜降,打了霜,更甜!”   柳韶光好奇地拿了几颗种子过来瞅了瞅,觉得十分稀奇,这么小小一颗,竟然能长成那么大的萝卜,真是令人惊讶。   看了许久,柳韶光忽而眼珠一转,眼中露出一丝狡黠,忽的抬头看着徐子渊。   徐子渊一见她这神情就知道她又有新的鬼点子,眼中便流淌出几分无奈和纵容。   果不其然,徐子渊这个念头还没消去,就见柳韶光拿过佃户手里的锄头放进他手里,满面笑容对他说道:“你也来试试。”   徐子渊无奈,见柳韶光兴冲冲的模样,到底不忍心扫了她的兴,双手一前一后握紧锄头,熟练地垦出一个个圆坑,弯腰将种子放进坑里,又轻轻覆上一层土。   他本就生得十分俊美,宽肩窄腰腿长,身板挺直,不论做什么事都十分认真。便是站在菜地中挥着锄头,一举一动干脆利落,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柳韶光不自觉就看呆了去,回过神来更是惊奇万分地盯着徐子渊,疑惑道:“你怎么这么熟练?”   徐子渊垂眼,声音清越,“军队也有屯田。”   柳韶光正想说你堂堂永宁侯世子怎么还会去屯田种地,后来便反应过来,以永宁侯对徐子渊的冷淡,定然不会对他有任何优待,普通士兵该干的,徐子渊肯定也要干,还要比他们干得更好。   再一想方才永宁侯张嘴闭嘴都是让徐子渊滚蛋别在他面前碍眼,柳韶光久违地对徐子渊生出一丝同情。   堂堂侯府世子,混成这样,确实可怜。   身后的瑞安看着徐子渊垂眼不语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当初侯爷是让世子像个普通士兵一般干活,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北疆军上下才以最快的速度认下了世子这个少将军,不然的话,以世子当时的年纪,又有侯爷这个亲爹在,想让那帮子人归心,哪能这么容易呢?   任瑞安再聪明,也没能想到这是徐子渊有意在装可怜博得柳韶光同情。在瑞安心里,他家世子就跟那雪山上的花似的,高不可攀,哪会做出如此不符合身份性情之事?   柳韶光刚刚为了维护徐子渊还同永宁侯争辩了几句,还陷在那个情绪里没出来,自然也没觉得徐子渊在故意装可怜,反倒对徐子渊生出无限怜意。   爹不疼娘不爱的,这人投胎就没好好选爹娘。   徐子渊见柳韶光的神情有明显的动摇,看向他的眼神中也有了熟悉的温软之色,更是心花怒放,强忍着想要上翘的嘴角,垂眼低低道:“无妨,都过去了。”   一旁的瑞安顿时满面不解:这是在干嘛呢?   柳韶光当即一叹,上前握住了徐子渊的手,撒娇般地晃了晃,软下声音安慰他,“会这么多东西的人可不多,多厉害!”   又转过头去吩咐佃户,“这一垄可是侯爷亲自种的,你们可要好生看好了,日后种出来的萝卜,全都给我送去。”   徐子渊心中更加欢喜,美得整个人都轻飘飘了几分,阿韶又上辈子那样用那种温软的嗓音哄他了!   至于柳韶光到底说了些什么,沉浸在喜悦中的徐子渊一时间竟无法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点头,给了柳韶光一个浅笑,“都听你的。”   回过神来后才觉得有些不妥,悄悄凑近柳韶光,贴着她的耳朵问她,“这一垄能种出来的萝卜可不少,你一个人能吃完吗?”   看不起谁呢?柳韶光瞪了徐子渊一眼,没好气道:“要你操心?吃不完我叫人晒成萝卜干做成萝卜糕不行吗?”   那当然行。徐子渊果断点头,家庭弟位一目了然,心里却美得冒泡,浑身的气质都没那么冷冽了,眉目柔和下来,看向柳韶光的眼神中满满都是爱意和宠溺。   柳韶光忽觉尴尬,给了他一个白眼,撇过头去冷哼一声,抱臂走远了。   徐子渊低头轻笑,抬脚跟上,顺手摘了路边的不知名的花,手指灵活地缠绕一番,便缠出一个花环,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柳韶光,随手就将这个花环戴在柳韶光头上。   也就是柳韶光今天的发髻并不繁琐,又有一张闭月羞花的脸,被这花环一套,没有被满头的鲜花给压下去不说,反倒在这个花环的点缀下,灵动万分,仿若是百花仙子落下了凡尘,笑眯眯地体验着这人间烟火。   就算伺候了徐子渊十年的瑞安都必须承认,在柳韶光面前的这个体贴纵容的徐子渊,他也没见过。   真真是,天作之合。   徐子渊心中已然不知欢喜得如何是好了,今天柳韶光不但出言维护了他,还像上辈子那样温言软语哄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柳韶光对他这般温柔关怀的模样,以为上辈子的温言软语已经成了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境。没想到在今天,竟然全都实现了。   徐子渊宛若一个在荒漠中徒步赶路的旅人,放眼望去黄沙漫天,嘴唇干裂,却找不到一滴水,奄奄一息中,蓦地看到了绿洲。   希望就在前方。   徐子渊虽然还没想明白柳韶光的态度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转变,不过这已经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哪还会多想,心情极好地跟在柳韶光身后,她要做什么都由着她,还时不时搭把手,好叫柳韶光玩得更尽兴。   柳韶光赞许地看了徐子渊一眼,心说这人这辈子真的比上辈子有眼力见多了,舒坦!   整整一下午,柳韶光都没歇着,拽着徐子渊的衣袖逛了大半个庄园,回屋时已然疲惫不堪,坐在床上开始打盹。   徐子渊也不顾这是在别院,在瑞安天崩地裂的眼神中亲自端了水过来,准备再次给柳韶光洗脚,却被柳韶光揪住了衣襟,傲娇地一扬眉,抬着下巴道:“还不老实交代,上辈子为什么要杀表哥?”   要不是猜到上辈子江永怀的死另有隐情,柳韶光才不会再给徐子渊一丝一毫的眼神! 第53章 、053   ◎缘由◎   柳韶光就这么静静地瞪着徐子渊,大有他不开口就瞪着他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徐子渊迟疑了片刻,反问柳韶光,“你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吗?”   柳韶光挑眉,“我又不傻,怀安县那个山匪头领,我上辈子曾在表哥身边见过,只是无法确定他到底是表哥的人还是左都御史的人。后来在路上,我又拿话试探了他一番,确定他确实是认识表哥的,这才能肯定,表哥身上,有不妥之处。”   说完,柳韶光松开了徐子渊的徐子渊的衣襟,转而锤了他几拳,柳眉倒竖,佯怒道:“老实交代!上辈子你亲手杀了表哥,到底是为什么?可别说那些什么蹩脚的借口,你就算再吃醋,也不至于发疯!”   徐子渊心下一暖,柳韶光到底还是愿意相信他的。   只不过,江永怀之事,说来尤为复杂,牵连也甚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现在告诉了柳韶光,也只能让她白白担心。   柳韶光一见徐子渊这熟悉的沉默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出来,恼火之下又锤他了几拳,狠狠磨牙,“怎么?还是不想说?是想再杀他一回让我再和你翻脸?”   不管江永怀身上有什么问题,江家舅舅和舅母对柳韶光可谓是疼爱至极。上辈子柳韶光悲痛于江永怀的死,更崩溃的是经此一事,她和舅舅一家便从此陌路,连累得江氏一大把年纪没了娘家,不管里面有什么内情,情分已然回不去了。   更别提徐子渊这个混账竟然还绝口不提江永怀到底犯了什么事。别说江家了,就是深爱他的柳韶光都看不下去他这个做派,夫妻情分也开始降至冰点。   再后来。便是柳韶光发现吴怡的歹毒行为,又在同徐子渊怄气,干脆也学徐子渊的做派,直接一言不发弄死了吴怡,事后也没给出个解释,直接把吴氏气得卧病半年,婆媳自此撕破脸,面子情都没维护下去,见面都将对方当仇人。   这一出一出的,要不是徐子渊简在帝心,有景元帝明里暗里给永宁侯府恩典做脸面,侯府的笑话,得让京城津津乐道一整年。   柳韶光现在回忆起那些崩溃又绝望的往事,心下也颇为感慨。当初险些逼疯她的事,如今面对罪魁祸首,竟然也能冷静下来,不再像上辈子那样歇息底里,反倒平静如水。   徐子渊想了想,决定先把江家摘出来,免得柳韶光一会儿承受不住,轻声问她,“你不觉得,江永怀同你舅舅,不太相像吗?”   “你的意思是表哥不是舅舅亲生的?”柳韶光霍得瞪大了眼,而后断然否定,“不可能,舅母绝不是那样的人!”   舅母那样温婉贤淑以夫为天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不住舅舅?   徐子渊没想到柳韶光会想岔了,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当年有人刻意调了包,江家真正的孩子,生下来就被换走了。”   这是什么说书人的故事?柳韶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孩子还能换?等等,舅舅好像有提过,当年舅母生产生得匆忙,在外头就发动了,还因此伤了身子,无法再有孕,这些年一直病恹恹的,身子亏损得厉害。   这么一想,简直叫柳韶光后背发凉。舅母的身子,真的是意外吗?   并非是柳韶光刻意将事情往坏处想,但想想江家一直只有江永怀一个孩子,舅母生产伤了身子,舅舅原本还有两房妾室,也一直没消息。这就耐人寻味了。   那些人既然做的出换孩子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再随手断了江家的后,确保江永怀能完全接管江家的一切,也不是不可能。   柳韶光忍不住抽气,“如果真是这样,那当初舅母的突然发动,也是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柳韶光简直不寒而栗,冷静下来后定神追问徐子渊,“那被换的那个孩子呢?”   舅舅舅母这么悲惨,那个孩子更是不知被带去了哪里,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舅舅舅母他们又该如何接受这个事实?   想着上辈子徐子渊从来没戳破过江永怀的身世,柳韶光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徐子渊犹豫了许久,还是张嘴答道:“那孩子,被他们扔进山里了。”   “这帮畜生!”柳韶光愤怒之下,将床拍得砰砰响。   徐子渊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又熟练地端着水过来准备给柳韶光洗脚。   柳韶光皱了皱鼻子,不大高兴,“你还没说完呢,到底是什么人这么丧心病狂,处心积虑地换掉舅舅的孩子?”   江家不过就是个商户,也就生意做得大了点,但在江南也不是顶尖的,上头还压着两三个商号,并不算太显眼。   徐子渊一边揉着柳韶光的脚一边开口,“你不觉得,江家这样的,不拔尖,日子又好过的,正合适吗?”   柳韶光一想,还真是这个理。要是想给孩子选个人家,又不引人注目,江家确实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更何况,江永怀的来头必然不寻常,有那山匪在,还费尽心思给北疆军拖后腿,给胡人通风报信在边疆搅浑水。   这其中种种,柳韶光都不敢细细往下想。越琢磨越觉得江永怀的真正身份很是吓人。   都勾结胡人落草为寇了,不管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既然牵扯进了这些事,那也是得带着整个江家一起上刑场的大罪。   柳韶光头痛不已,亲表哥被换一事都顾不上了,江家这是马上就要满门抄斩啊!   徐子渊见柳韶光一脸愁眉不展,镇定道:“放心,一切有我。”   柳韶光原本繁乱无措的心忽然就定下来了,徐子渊永远有这样安抚人心的力量,虽然话少,但言必行,行必果,一开口就叫人极为安心。   柳韶光忽然想到,上辈子徐子渊冲动之下杀了江永怀,只说是江永怀口出恶言还辱及陛下,愣是没透露过一句江永怀不是江家子,要不是景元帝拉了个偏架,徐子渊估摸着要脱层皮。   后来文官们处处看徐子渊不顺眼,御史隔三差五揪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参徐子渊一本,皆因此事而起。   两下一联系,江永怀的身份,也差不多呼之欲出了。   柳韶光狠狠咬牙,浑身都因愤怒而微微发抖,这群王八蛋,凭什么将无辜的人拉下水。要不是江家幸运,上辈子怕是要被满门抄斩甚至是诛九族!   再一看徐子渊从容淡定的神情,柳韶光不知为何,心里又窜出一股火气,抬起湿漉漉的脚踹了踹他的手臂,溅了他一手臂的水,没好气道:“这么重要的事,上辈子为何要瞒着我?”   要是一开始就说清楚,上辈子他们又何必走到最后那一步?   徐子渊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神情有一瞬间的悲戚,复又消失不见,恢复了一贯淡漠的神情,垂眸低声道:“你知道了,也是徒增担心,更无法和舅舅明说。”   柳韶光张了张嘴,想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转而便想到了景元帝,瞬间惊骇地看着徐子渊,“你不会将陛下都瞒过去了吧?”   要是事发,整个永宁侯也要在帝王之怒下抄家灭族。   “没有,”徐子渊微微摇头,“这么大的事,并非是我想瞒就能瞒住的,我怕你伤心,护了江家,也不至于把侯府都搭进去。我们还有长洲,我再怎么都要为他考虑。”   柳韶光这才长松口气,如此看来,上辈子景元帝对徐子渊的偏袒也不是昏了头,只是这些缘由不便明说罢了。   唯一庆幸的,便是事情没摊在明面上说,反倒保全了舅舅一家的性命。   只是,这辈子……   柳韶光头疼,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叹了口气,“现在怎么办?这辈子还是要处理这事的。”   徐子渊认真地擦干柳韶光的脚,将毛巾放在一旁,这才平静道:“他既然中了解元,年后就该进京准备春闱,到时候,便叫他来侯府住着吧。”   沉默了片刻后,徐子渊又道:“玄青和白羽二人,我已经交给陛下审问了。”   柳韶光瞬间明白了徐子渊的意思,当即点头道:“事关重大,不是我们能瞒得住的,只能对不起舅舅了。”   而后又是一叹,“这一世,叫他出点意外吧,别再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徐子渊默默点头,心下却知道以江永怀的能耐,想让他出点“意外”,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上辈子江永怀会死在徐子渊手上,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自己有了轻生的念头。   不过这些,徐子渊都没对柳韶光说。   夜半时分,看着怀里刚刚累得睡过去的柳韶光,徐子渊的眼神宛若蛛丝一般,密密麻麻缠在她脸上,身上,一瞬都舍不得挪开。   脑海中不期然想到上辈子江永怀最后同他对峙时,那张狂的笑声,后宛若诅咒般的笃定,“今日我死在你手上,你这辈子也没办法再幸福下去了!徐子渊啊徐子渊,你知不知道,我是真的恨你!”   徐子渊的眼神骤然冷下来,伸手小心翼翼地描摹着柳韶光精致的眉眼,眼神逐渐回暖:不会的,这辈子,他再也不会失去阿韶,未来还会有长洲。这辈子,大家都会过得很幸福。 第54章 、054   ◎隐情◎   别看永宁侯现在病恹恹的,但别院发生的事,大多都瞒不过他。徐子渊亲自给柳韶光洗脚这事儿,终究还是让永宁侯知道了。   当时永宁侯的神情,简直就跟被雷劈了似的。回过神来后直接叫人单独请了徐子渊过来,也不说话,麻溜地蹬掉长袜,指着地上已经打好的水示意徐子渊,“喏,水我已经叫人打好放过来了,省去你自己端的功夫。现在开始给老子洗脚吧!”   徐子渊微微一愣,永宁侯就不可以了,“怎么,可以给妻子洗,我这个亲爹就不配享受了是不是?也就是我心宽,叫你娘知道了,看她不把侯府闹个天翻地覆!”   徐子渊无奈,毕竟是亲爹,洗个脚也没什么,看着永宁侯即便努力提起精神来却还是透着疲惫虚弱的脸色,徐子渊沉默了一瞬,随即便蹲下来,伸手去握永宁侯的脚。不料永宁侯就跟被烫着了似的,迅速将脚塞进被窝里,粗声粗气道:“算了,老子不耐烦你伺候,你这没出息的,赶紧滚去陪你的心肝吧!”   “爹这一生,就没有碰到让你心动过的人吗?”   永宁侯一怔,小崽子好像很久没叫他爹了,张嘴都是父亲二字,眼下突然叫爹,倒叫永宁侯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滋味。   反应过来徐子渊说了什么后,永宁侯也没动气,而是翻了个白眼,冷冷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头生反骨,越过父母直接找陛下赐婚?”   徐子渊不置可否,忽而开口道:“您和孙院判的关系挺好的。”   永宁侯汗毛都竖起来了,立即赶人,“病人和大夫的关系能不好吗?赶紧滚吧,别在我面前戳着。”   徐子渊深深地看了永宁侯一眼,看得永宁侯心下直发虚,而后便吹胡子瞪眼,“行了,该看的都看了,老子暂时还死不了。你带着柳氏早些回府,柳家不是还有个小儿子进了国子监念书?今天算是三朝回门的日子,柳家远在江南,你也没法带着柳氏去,回府后叫人请了柳家小弟来府上小住几天,也让你那心肝儿见见娘家人。”   徐子渊微微意动,真心实意地向永宁侯拱手道:“多谢爹提点。”   确实是他疏忽了。   永宁侯又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这儿子真是白养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跟赶苍蝇似的,“走吧走吧,没你在我跟前杵着,我还能多活几个月。”   徐子渊闻言,眼神又是一暗,抿了抿嘴转身离开了永宁侯的院子,直接叫来徐管事,“爹的伤势,孙院判怎么说?”   徐管家面露迟疑,徐子渊眸色一冷,“说实话!”   徐管家当即苦了脸,“这……侯爷不,是老侯爷压着,不让小的告诉您啊!”   “你只管说。”   徐子渊眉头紧锁,方才永宁侯话里透出的意思,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以他的脾气,要说也是说能多活几年,现在张嘴就是多活几个月,怕是伤势并不大好。   徐管家心里也是想告诉徐子渊的,不说别的,好歹能缓和一下父子关系,也叫侯爷不留下那么多遗憾。   是以徐管家不过迟疑了片刻,便果断将永宁侯卖了个干净,长叹口气,面色悲戚,“孙院判说,侯爷最多可能也就半年了。”   徐子渊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握紧,神情愈发冷冽,“可还有其他办法?”   “没了。”徐管家想着和永宁侯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忍不住老泪纵横,“侯爷性子倔,非要我们瞒着您。孙院判和张太医也被他威逼利诱,不许跟您说实话。世子,别看侯爷平日对您恶言恶语,其实他心里是惦记您的!”   悲伤之下,徐管家又用上了惯常对徐子渊的称呼。   徐子渊也不在意这些小事,静静听着徐管家说着永宁侯私底下对他有关心。   另一头,徐子渊被永宁侯请走,柳韶光颇觉无聊,带着秋月慢悠悠地在别院里溜达,却不知不觉地朝着永宁侯的院子的方向走去。   还未到永宁侯的院子,柳韶光远远瞧见了徐子渊清隽的身影,再定睛一看,背对着她站在徐子渊面前正在和他说些什么的人,应该是徐管家。柳韶光忍不住扬了扬眉,正好对上徐子渊看过来的目光。   二人视线相对,眼中都下意识地流淌出一丝笑意,徐子渊冷冽的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柳韶光也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待柳韶光走到徐管家身后,就听到他略有些激动的嗓音,“当初您和大少爷一同落水,最伤心的人是侯爷。他明明在你们两个人身边安排了那么多的护卫,那些护卫,还都是老奴一个一个仔仔细细挑选出来的,可是意外还是说来就来。天意难违,侯爷也十分痛心啊!后来,侯爷虽然待您颇为冷淡,但您不知道的是,从那以后,您身边,十二个时辰都有暗卫不眨眼地保护着您啊!”   “就算侯爷做了那么多事,他对夫君的冷待就不存在了吗?”   柳韶光听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张嘴就把徐管家的话给堵了回去。   徐管家冷不丁被柳韶光吓一跳,扭头一看,对上的就是柳韶光冰冷又怒意汹汹的双眼。   柳韶光很是气愤,一个两个的,尽逮着嘴笨老实人欺负是吧?   “你现在说侯爷暗地里有多关心夫君,当年的夫君知道吗?他还那么小,就要承担来自亲生父母的怨恨,背负着害死长兄的罪名,他当时才多大?这么对待一个小孩子,现在却跟他说,还是有人关心你的,只是是在暗中关心,没让你知道而已。怎么,暗中的关心,就能让当年的伤害不存在吗?除非时光倒流,否则,小时候的徐子渊经历的那些痛苦,谁都没资格抹灭,现在的徐子渊也不行!”   徐管家都被柳韶光这一番话给说傻了,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踌躇道:“这…这…侯爷到底是世子的亲生父亲,总归是盼着世子好的。”   说罢,徐管家的眼神在徐子渊和柳韶光身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徐子渊身上,认真地看着徐子渊的眼睛,“世子如愿以偿娶到心爱之人,侯爷嘴上不说,心里其实特别高兴。你们大婚那天,侯爷等你们拜完堂后,回了院子高兴地喝了两盅酒。”   徐子渊上前牵住柳韶光,握紧她的手以示安抚。柳韶光却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是啊,可高兴了,第二天喝媳妇茶的时候还在婆母面前拱火呢。”   要不是永宁侯拱火,吴氏也不至于当场就闹起来,给了徐子渊好大一个没脸。   徐子渊嘴角翘起的弧度越来越大,徐管家本来心里还着急呢,见徐子渊这幅心情明显大好的模样,神情便是一顿,忽而就没了继续为永宁侯辩解的心思。   世子夫妻同心,想来侯爷知道了,心里只有欢喜的。   不过徐管家毕竟伺候了永宁侯几十年,大半辈子主仆,还是不忍永宁侯带着这么多误会离开,踟蹰良久,最终眼一闭心一横,咬牙对徐子渊说:“若是您不信,就在别院多住几天,总会有知道真相的那天的。”   柳韶光冷笑一声,刚要开口,徐子渊却忽而暗中捏了捏她的掌心。柳韶光神情一顿,心下虽然疑惑,到了嘴边的讽刺还是转成了,“那我和夫君就好好等着。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夫君心里也有个安慰,好歹那些年他也并不是爹不疼娘的小可怜。”   徐管家长松口气,弯腰笑道:“那是自然,侯爷心中,对世子可是极为重视的。”   柳韶光心说那可真是太重视了,重视得整个京城都知道徐子渊不受父母待见,放眼全京城,这都是独一份的遭遇。   徐子渊的神情无悲无喜,他早就过了需要父母关爱的年纪,或者说,他也确实是吴氏口中的小怪物,小时候旁人对他的不喜,他都没放在心上,没有什么能让他的情绪产生波动。便是被徐子敬推下水的那一刻,徐子渊心中都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相反还能保持冷静,扑腾着双臂,眼神还在不断扫着周围有没有可以抱着的工具。对于一个孩子而言,确实非常不可思议。   说句白眼狼的话,对现在的徐子渊而言,柳韶光的分量绝对是第一重的。   就像柳韶光说的,有的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的。当年没有得到的东西,现在已经不在乎了,再说有不有,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徐管家忧心忡忡地退下了。倒是永宁侯见徐子渊还赖在别院不走,又是一阵嫌弃,使唤着徐子渊干这干那,又是添饭又是夹菜的,折腾得徐子渊没吃几口饭,他倒是吃了满满三大碗。   柳韶光:……   这真的是徐管家嘴里那个爱护徐子渊却口难开的永宁侯?   这不使唤人还挺熟练的嘛。   徐管家看得直叹气,又暗暗决定:一定要让世子把心中的芥蒂给去了!   或许是上天也听到了徐管家的心声,四天后,在永宁侯越来越喜欢挑徐子渊刺的时候,这天夜里,徐管家忽然前来找徐子渊和柳韶光,示意他们跟着他走,神神秘秘的模样,仿佛是要去挖宝藏一般。   柳韶光当即挑眉,正想开口揶揄徐管家几句,却被徐子渊用眼神制止了。柳韶光顿时默契地闭上了嘴,同徐子渊并肩而行,跟在徐管家身后。   要不怎么说徐子渊厉害呢,这个天色,他竟然丝毫不受影响,甚至还能提醒徐管家一句,“左边走两步半。”   柳韶光惊讶地抬头,徐子渊这是知道徐管家要把他们带去哪里?   徐管家一门心思带路,一时间倒忽视了这个问题。等到他找到假山中的机关,用力一按,印象中的暗道便呈现在他眼前。   柳韶光惊讶得瞳孔都放大了,别院里竟然还有暗道?她上辈子怎么不知道?   再结合徐子渊方才笃定的话语,柳韶光几乎可以肯定,上辈子徐子渊绝对进过这个暗道。   柳韶光满心都是好奇,徐管家却不再领路,示意他们进暗道,自己则步履匆匆,“老奴该去照顾侯爷了。”   柳韶光抬头看了一眼徐子渊,徐子渊嘴角微微上扬,半搂着柳韶光,小心翼翼地护着她进了暗道。   这条暗道并不算长,正好通向永宁侯的院子,柳韶光能清晰地听到上头永宁侯咳嗽的声音。徐子渊更厉害,护着柳韶光再按下右上角的那块凸出来的死石块,就叫一个约摸能容纳两个人小圆洞通道出现在他们面前,二人顺着通往上走,眼前一片亮光时,已然出现在永宁侯隔壁的厢房中,正好可以透过薄薄的窗纱看到屋内永宁侯的情景。   不知等了多久,柳韶光忽而听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的声音,顿时来了精神,抬眼努力透过窗纱往里看去,就见一人戴着斗篷,步履从容,即便看不清楚脸,浑身的气势都叫人心生畏惧,一双凉薄的眼淡淡扫过永宁侯,清凉的嗓音不知是冷漠还是叹惋,“你又何必?” 第55章 、055   ◎惊骇往事◎   柳韶光一听到这个声音便瞪大了眼,险些发出一声惊呼,迅速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惊骇地看着徐子渊,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徐子渊似乎不太意外的样子,握着柳韶光的手紧了紧,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发出任何动静。   柳韶光轻轻点头,徐子渊见她面上满是震惊之色,便松开了她的手,缓缓将她揽进怀里,贴近她的耳朵,用气声道:“别出声,我早有猜测,只是今日证实了罢了。”   柳韶光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激动,万万没想到太后和永宁侯竟然会有交情。   当朝太后夜里来找永宁侯,这要是传了出去,多么骇人听闻!   惊骇的同时,柳韶光又觉得有些刺激,屏住呼吸,眼都不眨地盯着窗纱外,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场面。   永宁侯见了太后,也毫不意外,稍稍翻了翻身便是一顿咳嗽,好半晌摆手告罪,“太后娘娘,恕臣失礼,不能向娘娘行礼了。”   “无妨,哀家也不在意这个。”太后眉眼淡淡,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眼神往永宁侯身上扫过,在他的伤口处停顿了一瞬,而后垂下眼,片刻后才轻声道:“我之前便允诺过,会保你平安,你又何苦如此?”   柳韶光听到此处,身子又是一震,脑海里就跟炸了个响雷似的,霍地抬头再次看向徐子渊,太后这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可太耐人寻味了。保住永宁侯的命,什么样的事,才能让太后做保,保住永宁侯的命?而永宁侯显然没听太后的。   同时,也证实了柳韶光先前的猜测。永宁侯的重伤,果然是他有意而为。   柳韶光的脑子已经开始混乱,却还是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心却砰砰跳得飞快。   牵扯到太后,能让永宁侯拿命隐瞒的事,必定是能捅破天的大事。   柳韶光一时间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该不该听,若是被太后发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太后给杀人灭口。   柳韶光紧紧咬住牙关,放缓了呼吸,连胸口憋得有些难受都忽略了,伸手环住徐子渊的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熟悉的温暖,柳韶光原本有些发慌的心登时就平静了下来,莫名觉得心安,靠在徐子渊怀里,屏息凝神听着永宁侯接下来的答复。   永宁侯又是好一阵咳嗽,而后面上浮现出太后熟悉的爽朗笑容,坦然地看着太后,满眼都是对生死的不在乎,“我若是不死,陛下不会放心永宁侯府。”   “陛下待子渊极好。”   “所以我更加不能戳陛下眼珠子,免得连累那兔崽子也遭陛下猜忌。”   柳韶光越听,眉头锁得越紧,什么叫做怕景元帝猜忌徐子渊?永宁侯到底干了什么让景元帝忌讳的事,竟然连太后都压不住?   徐子渊的眼中也浮现出讶异之色,呼吸也放缓了些许,搂着柳韶光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度,紧紧盯着窗纱,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在他怀里的柳韶光几乎是瞬间感受到了徐子渊身子的紧绷,下意识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地从上往下抚着他的背脊。   外面。太后又是轻轻一叹,“是我对不住你,不该将你牵扯进来。”   “太后言重了。”永宁侯又是一挥手,眼中终于流露出几分恨意,“我更该谢谢太后,给了我一个报丧子之仇的机会。”   惊雷一个接一个,柳韶光整个人都麻木了,几乎不敢往深了想。   丧子之仇,以永宁侯的地位,还要太后给他报仇的机会,报完了仇,还担心被景元帝忌讳。   天老爷,柳韶光这会儿宁愿自己的脑子别那么灵光,这一推测出来的真相,简直吓死人。   徐子渊也难掩意外,眼中慢慢泛上沉思之色,丧子之仇?当年徐子敬的死,并不是意外?   柳韶光搂着徐子渊腰的手越来越用力,太后和永宁侯这短短几句话透露出来的消息简直惊悚连连,柳韶光已经被刺激得连气都不敢喘了,又往徐子渊怀里藏了藏,遮住自己跳得太过厉害而太响的心跳声。   徐子渊紧紧抱着柳韶光,二人在晦暗的角落紧紧相拥,仿若两只受伤的小兽一般相互取暖,偶尔有月光透过窗纱洒进来,在二人身上落下明明灭灭的光点,让二人身上慢慢透出一丝暖意来。   太后把玩着茶杯的手一顿,忽而抬头看向永宁侯,素来凉薄的眼中慢慢浮现出一丝暖意,又极快地消失不见,只是轻声道:“徐骁,是我对不住你。当初我便是算准了你的性子,才叫你和我联手,做了那么大逆不道的事。”   柳韶光的眼神更加无奈了,闭了闭眼,嘴边溢出一句无声的叹息。   大逆不道……能让当朝太后判定为“大逆不道”的事,还能有什么?   怪不得永宁侯三番两次想办法重伤,他要真参与了进去,景元帝也知道……天老爷……   柳韶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牙关紧咬,面露纠结,既想听一听这些秘闻,身子又因为听了这些秘闻而微微颤抖。   徐子渊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右手轻轻拍着柳韶光的后背,望向窗纱外的眼神却是一片幽深。   永宁侯听了太后的话,又是爽朗一笑,一边咳嗽一边道:“咳……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主意。我这人性子就是这样,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先帝若是像当年登基时那样英明,我也未必能下定决心为我儿报仇。可是他后期那般昏聩无道,文武百官叫苦连天,百姓们怨声载道,又有胡人虎视眈眈,再让他祸害下去,怕是社稷不稳!”   “咳咳咳……”永宁侯说到激动之处,又是一通猛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闭了闭眼,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痛色,“那是我的儿子,我膝下就这两个儿子,先帝是想绝我的后啊!”   即便当初已经要了徐子敬的命,先帝也并没有放过徐子渊。抓不到永宁侯府的把柄,便又想出一计,让徐子渊去给当初的七皇子,如今的景元帝做伴读。   而当初,太后和景元帝,并不受宠。   换句话说,太后和景元帝,都是先帝放弃的那一方,是先帝用来铲除永宁侯府的工具。   若不是先帝步步紧逼,永宁侯也不会和太后联手,送了先帝最后一程。   早在干这事儿的时候,永宁侯就已经做好了去见阎王的准备了,如今也很淡然,“太后您也不必劝我,没有哪一个皇帝会允许臣子弑君,早在当初同意您的要求后,我就没想着自己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太后一时语塞,她也是个冷静理智的人,不会说些“陛下不会在意”之类的话来安慰永宁侯。两人都不是什么天真善良之辈,这些话对他们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永宁侯和太后联手送了先帝归西,在景元帝登基之事上也出了大力。景元帝虽是受益方,但帝王多疑是常事,他日景元帝再见了永宁侯,脑海中想的到底是这是助朕登基的功臣,还是胆敢弑君的乱臣贼子?   永宁侯不想拿整个侯府去赌。   好在景元帝和徐子渊还有当年的情分在,又有太后从中转圜,只要他一死,景元帝心中没了芥蒂,徐子渊也就不会被他连累。   太后心知自己也劝不住永宁侯,沉默了许久,唇边溢出一声叹息,“你好好保重身子,至少现在,皇儿还是关心你的。”   “所以我就更该别活长了。”   太后失语,转移话题,试图用徐子渊拉回永宁侯的决定,“你这些年一直漠视子渊,事到如今,还要对他冷漠相待吗?那孩子面上虽然冷情,其实很是心软。这些年,你也好,吴氏也好,都不曾对他有半分温情。现在他成亲了,还带着妻子来陪你,可见那孩子心里是孝顺的。你已经重伤,我不多劝,只是这最后的时日,好歹留点父子温情,也不叫你自己留有遗憾。”   永宁侯一怔,心下有片刻意动,而后又转为冷静,淡淡道:“何必呢?就算有千万种不得已,当年我对不住他,也是事实,有何苦在最后还叫他揪心?这样也好,他日我这个对他素来不好的爹走了,也没什么可伤心的。至于吴氏……”   永宁侯又是一笑,“那臭小子收拾起人来挺利索。”   说着说着,永宁侯的脸上便浮现出得意的笑容,扬眉看向太后,“你见过那小子护着柳氏的模样了吗?兔崽子,孝敬爹娘都没见他这么殷勤过!”   太后也是一笑,“要不下回我也替你训训他?”   “算了,那兔崽子找到个喜欢的姑娘不容易。日后有柳氏陪着他,我也就放心了。”   柳韶光听着,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抬头看向徐子渊,却被徐子渊按着后颈,只能看到绷得紧紧的下颌。   太后见永宁侯心意已决,心知自己也劝不住他,也不再多留,起身离开,跨过门槛时,太后忽而回头,对着永宁侯明媚一笑,眉眼间似乎还有少女的风华,坦然道:“徐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豪气干云的小将军,从未变过。”   永宁侯诧异挑眉,而后爽朗一笑,依稀让太后看到了当年那个英俊爽朗的小将军,“是吗?那就多谢娘娘抬爱了!”   作者有话说:   阿韶:吃瓜,刺激!   宝子们新年快乐呀,祝大家新的一年暴美暴富,身体健康~这章留评通通都有红包,明天起来发! 第56章 、056   ◎说开◎   太后已经离开许久,永宁侯的咳嗽声也渐渐歇了下去,听着像是睡着了。柳韶光和徐子渊还保持着先前紧紧相拥的姿势,放缓呼吸站在原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唯恐惊醒了永宁侯。   良久,徐子渊才抬手,轻轻拍了拍柳韶光的背。柳韶光默契地松开了环着徐子渊腰的手,右手略带局促地抚了抚鬓边的发丝,内心一片乱糟糟,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徐子渊温暖的手又覆了上来,左手被紧紧握住的感觉让柳韶光安心不少,抬头和徐子渊对视一眼,柳韶光心头便是一松,下意识地给了他一个浅浅微笑。   徐子渊的嘴角也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给了柳韶光一个眼神。柳韶光心领神会,轻轻点头,二人又跟做贼似的,大气都不敢出,轻手轻脚地顺着来时的暗道返回了花园的假山外。   回到房间,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如释重负。   方才听到的事情实在太过骇人,柳韶光放松下来后,这才觉得有些体力不支,找了张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了下去,疲倦地往后一靠,闭目叹了口气,养了会儿神才睁眼问徐子渊,“这……事情太过复杂,爹和太后当初……先帝……哎呀!我这一下脑子也乱得很,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原本他们来别院,也是想弄清楚种种事情后的隐情,哪能想到这个隐情这么吓人,牵扯进来的全都是要命的人物,柳韶光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徐子渊看着柳韶光这副疲惫的模样,起身替她揉着太阳穴和后颈,轻声安慰她道:“别想那么多,刚刚听到的事全都烂在肚子里。至于爹……他的伤势,孙院判都没有办法,我们也只能听天由命,尽量多拖一些时间,好歹让他亲眼见到长洲。”   柳韶光微微一愣,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提到长洲。   回想起永宁侯方才虽然一口一个兔崽子,但话里话外都是对徐子渊的回护之意,柳韶光又忍不住替徐子渊高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徐子渊,极为认真地对他说道:“徐子渊,我其实很高兴能听到爹刚刚说的那一番话。你看,你并不是生下来就被讨厌的,哪怕这些年不被父母冷待,甚至被母亲恶言辱骂,可是,爹他心里,一直是在乎你的。虽然我在管家面前替你打抱不平,为小时候的徐子渊感到委屈,可是徐子渊,我现在依然很高兴,你是被关爱着长大的。你值得!”   哪怕现在外头已经万籁俱寂,唯有一点点温润的月光透进来,徐子渊却觉得面前的柳韶光比夏日的暖阳还耀眼,从身到心全都如同泡进暖洋洋的温水之中,这股暖意还十分不讲道理,霸道地通过他的经脉,流向四肢百骸,驱散了徐子渊周身的冷冽气息,让他由内而外地透出几丝暖意来。   柳韶光见徐子渊一直定定地望着自己,眼中是心甘情愿的臣服,莫名一阵羞赧,不大自在地撇过脸去,下巴轻抬冷哼道:“看你太可怜了,安慰安慰你。”   话还没说完,柳韶光就被徐子渊紧紧搂在了怀里,用力之大,简直想把柳韶光就这么压进他的骨血之中。在柳韶光看不见的地方,徐子渊已然是双眼通红,强自维持住声音的自然,喟叹道:“阿韶,你都不知道,你有多耀眼。”   柳韶光心中慢慢泛出一丝甜意,嘴上却道:“是吗?或许是我今天戴的首饰足够亮?”   徐子渊不由失笑,一不留神就说出了心里话,“你先前总问我为什么重生后还不肯放过你,阿韶,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放手?”   世上最痛苦的是不是从未拥有,而是一个自小没被关爱过的人,拥有了一份灿如朝阳毫不计回报的爱,又再失去。   徐子渊痛失过一次,那是挖心剖肝的痛苦,生命都失去了意义,又怎么可能会再放开他仅拥有过的那一份温暖呢?   好在,柳韶光对他永远都是那么心软。哪怕先前因为他逼婚,又用长洲来刺激她而叫她对他怨恨不已,可是看到他受了委屈,她还是会在第一时刻出面据理力争,也会心疼他小时候受过的苦。   这样的柳韶光,便是杀了徐子渊,他都不可能放手。   柳韶光一听,小性儿又上来了,偏头瞪了徐子渊一眼,没好气道:“合着我心疼你还心疼错了?”   早知道,上辈子就不该对他那么好,免得他一直念念不忘到现在,重生后也不放过自己。   徐子渊手臂微微用力,含笑将柳韶光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上辈子是我眼瞎,太晚发现你的好。这辈子你想怎么报复回来都行,我都一一受着,绝无二话!”   柳韶光眨了眨眼,不怀好意地瞅着徐子渊,忽而拖长了声音,“那怕是要委屈侯爷做个畏妻如虎的窝囊废了!”   徐子渊一听就知道柳韶光想用妒妇的名头换后院的清净,柳韶光也不瞒着他,“徐子渊,我绝不会允许我们两个之间,再出现另一个人。不然的话,即便有了长洲,我也不会待在侯府!”   徐子渊听了这话,不怒反喜,高高兴兴地点头,“本就应该如此!”   说完还有些委屈,看向柳韶光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控诉,“上辈子我同你置气,也是你说叫我收下旁人。阿韶,你怎么忍心把我推给别人?”   柳韶光抿了抿唇,想到前世种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大抵是累了吧?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都告诉我,你娶我不过是为了当初的粮草。后院中也有不少麻烦事,虽然有我刻意瞒着你的原因在,可是徐子渊,上辈子,我不说,你不问,在婆母面前,你从没有一次站在我这边过。我也是会累的。另外,还有吴怡……”   徐子渊果断抱紧了柳韶光,打断了她的思绪,语气不容置疑,“吴怡死有余辜。就像你说的,要不是她心怀歹意,你也不会对她下狠手。便是你真的杀了她,我也不会因为她而对你生出芥蒂。甚至于,当你拿着带血的剑冷着脸告诉我,我是你一个人的,别人敢染指,都得死的时候,我心中更多的是窃喜。”   柳韶光还是第一次听徐子渊说对吴怡之死的看法,当初他只应付了吴氏,没有宽慰柳韶光,但浑身气息更加冷冽,柳韶光同他夫妻多年,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情其实十分不好,还以为他因为吴怡之死认定自己是个狠毒的女人,彻底对自己离心了。   却原来,徐子渊听到那番堪称是狠毒的话,心里竟然是高兴的吗?   柳韶光的眼中莫名有了泪意,所以上辈子,如果他们两人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谈一谈,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悲剧了?   只可惜他们的心结太重,早在江永怀和吴怡两条人命之后,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好在,这辈子,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么想着,柳韶光心下稍感安慰,再次认真地看着徐子渊,郑重地叮嘱道:“日后再有什么事,我们都不许生闷气,一定要好好聊一聊,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发生误会了!”   徐子渊毫不犹豫地点头,“那是自然!”   说完,又觉得不够,继续补上他上辈子悟了许久才悟出来的道理,“不管我们有什么争执,我一定先一步退让!夫妻之间没必要分个高低,我也不会为了什么男人的脸面同你置气!”   果然是长进了。柳韶光满意地点头,再次感叹,“你上辈子要是能这么想,哪还有这辈子的事?”   徐子渊也是苦笑,“都是头一回成亲,不知道该怎么爱人。好在我们还有挽救的机会。”   柳韶光也是长叹一声,故作嫌弃地瞪了徐子渊一眼,“没办法,谁叫某人死缠烂打威逼利诱什么招数都用上了,看你可怜,我才大发慈悲应下的。”   徐子渊含笑点头,“是,你说得对!”   他这么坦然,柳韶光反倒不自在了,第一次向徐子渊解释当初为什么要杀吴怡,“其实,我当初杀吴怡,并不是为了同你置气。表哥死在你手里,舅舅同我们家老死不相往来,我心中愧疚难安,吴怡那时候却每天都来刺激我,有时候是自己过来找我,我避而不见后,便想方设法通过下人之口来刺激我。那段时日,我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在我耳边说,你怀疑我和表哥有私情,怒极之下杀了表哥。又说吴怡经常去书房给你送吃的,你们两人还有说有笑。”   “绝无此事!”   “怎么没有?我还看到了!就在书房外面,我看着吴怡端着食盒进去了!你以前都不会放她进去的!”   柳韶光现在提到这事,神情还是有些激动,头脑却比那时候清醒得多,也比那时候冷静理智得多,并没有当初那样歇息底里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柳韶光:我夫君是我一个人的!谁胆敢动歪心思,我就要她的命!   其他男人:妒妇!毒妇   徐子渊(美滋滋):媳妇儿果然最爱我! 第57章 、057   ◎放下◎   徐子渊也是第一次见柳韶光这么心平气和地谈及杀了吴怡之事,听得尤为认真,微微皱着眉头,认真地对柳韶光解释,“定然是你看错了,我从未让她进过书房。”   说完,徐子渊生怕柳韶光不相信,又补充道:“你知道的,书房门口还有护卫,只有你才能不经通报就进去。”   柳韶光瞪他一眼,再次翻起了旧账,“是啊,要不是我同你闹了一场,你能这么吩咐护卫?”   想到第一次去书房被护卫拦下后,吴怡话里话外的羞辱,柳韶光就忍不住心中的怒意,“也就是我那时候傻,刚进侯府没弄明白实情,不然的话,能叫她糊弄了过去?”   徐子渊一见柳韶光这熟悉的愤怒表情,就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而后又迅速转回来,伸手拍着她柳韶光的背,轻声安慰她,“别气,现在你尽管报仇,就算你再次杀了她,我也一样替你担着。”   柳韶光看了徐子渊一眼,想到上辈子这人虽然嘴上没说,确实也真的护住了她。那时候吴怡不断刺激她,还将手伸向了长洲,她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想亲手杀了吴怡。   哪怕背上一个妒妇毒妇的名声,哪怕这一举动会让吴氏彻底疯狂千方百计折磨她,她都要杀了吴怡。   赌的就是徐子渊绝不会让他儿子有个声名狼藉的亲娘。   所幸,她赌赢了。   柳韶光安然无恙,吴氏因侄女突发心疾暴毙而重病需要休养,下人全都被徐子渊下了封口令,外边没传出任何风声,只有景元帝后来感到好奇提过一嘴,徐子渊才简单说了几句。为此,景元帝还颇为同情徐子渊,后来还想着给徐子渊赐几个美人。   好在徐子渊给拒了,不然的话,柳韶光估摸着得在他身上戳上无数个窟窿。   柳韶光听了徐子渊这话,心下更为冷静,“她的狐狸尾巴总有藏不住的那一天,等着吧,这一次,我肯定光明正大地将她赶出去!她那些心思,我都给她戳破了,别想要半点名声!”   徐子渊不太理解柳韶光突如其来的胜负欲,默默问了一句,“何必如此麻烦?”   柳韶光双手抱臂,偏头从上往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有话快说。   徐子渊轻咳一声,“让吴氏族长将她带回族里安置好便是。”   任吴怡有千般手段万种心思,不在侯府,见不到柳韶光的面,也施展不出来。   徐子渊这一招釜底抽薪,倒叫柳韶光愣了一会儿,是了,眼下侯府是徐子渊做主,他说要把吴怡送走,便是吴氏闹翻天,只要他狠下心来,让吴氏“重病休养不出院子”,也不是做不到。   上辈子柳韶光一直在孤军奋战,甚至将徐子渊也看成吴氏姑侄的同谋,一人对三人,自然是吃力不讨好。   如今徐子渊淡淡的一句话,竟让柳韶光有种“啊,原来事情能这么轻易解决吗”的不真实感。   说到底,后宅这些人再怎么斗成乌鸡眼,最终还是要看当家人心里怎么想。   柳韶光一想到自己上辈子受了什么委屈都都瞒着徐子渊,这狗东西没准还觉得他自个儿做得可好了,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又往徐子渊身上锤了一拳,没好气道:“你上辈子要是能像现在这样敏锐,我得少多少烦心事?”   上辈子的事已经无法再改变,徐子渊十分清楚,就像柳韶光先前质问管家时说的那样,不管他的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但上辈子柳韶光受到过的伤害是实打实的,没有人能替那个委屈巴巴的柳韶光大度地说一声原谅。   徐子渊抿了抿唇,无声叹了口气,认下了柳韶光的指责。   柳韶光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见徐子渊这副乖乖挨骂的模样,心中的怒火便像潮水般退却,叹了口气道:“算了,是我瞒着你,也没必要苛责你不明白我受了委屈。”   徐子渊心下又是一暖,眼中又浮现出一抹光彩,嘴角微扬,带着些孩童般的小得意,“我就知道,你永远会对我心软。”   “想得美!”柳韶光瞪他一眼,又垂下眼睑认真分析道,“以吴怡的手段,想让她离开侯府,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她这些年养出的心腹全都一个拔掉。”   柳韶光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开了,想着她离开侯府也有两天,本就根基不稳,还没着手管事,底下人现在还都是吴氏的心腹,现如今,侯府对牌虽然在她手里,想管家,怕是还是得听吴氏的。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人全都收拾了,免得日后动手,反叫人说她手段暴戾不敬婆母,再给别人借题发挥的机会,说商户女果真重利轻情,凉薄又心狠。   永宁侯对太后先前的提议不是不心动的,但想着自己的身子情况,又果断地狠下心来,第二天早上再见到徐子渊时,永宁侯说什么都要让他滚回侯府,捂着胸口拍桌瞪眼,一副“小兔崽子你再不滚回侯府老子要是死了绝对就是被你给气死的”的做派。   若是没听到昨晚太后和永宁侯的谈话,徐子渊只会当这是永宁侯对他极为不耐烦不想看到他,反正从小到大都这样,徐子渊都习惯了,也没什么稀奇的。   然而听了那一番话后,徐子渊心中到底还是对永宁侯生出几分异样的情绪。似欣慰,似酸涩,又似满足。   再想起柳韶光的那句“你是被关爱着长大的,你值得”,徐子渊就这么看着永宁侯,素来冷漠的眼神中慢慢浮现出一丝茫然,带着些许无措,也有淡淡的暖意。   这反倒将永宁侯给唬了一跳,不自在地摆了摆手,色厉内苒地瞪着徐子渊,“你那是什么眼神?老子都说了,赶紧滚!徐管家,让厨房别准备他们的午膳,现在就滚!”   徐管家昨天瞒着永宁侯干了那样一件大事,现在根本不敢直面永宁侯和徐子渊,生怕被永宁侯看出端倪,也怕看到徐子渊波澜不惊的眼神。   然而,不管徐管家心里再怎么抗拒,永宁侯都点名让他干活了,他自然也不能装聋子,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来,低头避开了徐子渊的目光,语气同往常一样镇定,“是。”   徐子渊顿了顿,眼神从徐管家身上一扫而过。徐管家身子微僵,险些同手同脚,努力让自己像往常那样镇定,脚下迈的比平常大一点的步子却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永宁侯不仅发现了,甚至还能拿这事嘲讽徐子渊,“你看,徐管家听到老子要赶你们走,高兴得脚步都轻快了些!”   徐管家心下一紧,而后就听到徐子渊淡淡道:“日后别再喝酒了,一滴都不行!”   “嘿,小兔崽子你上回摆威风还没摆够,想再来管教管教我?既然如此,不如老子来叫你一声爹?”   永宁侯正想说老子敢叫,你敢不敢应?觉得这一局吵架胜局已定,却不料吗兔崽子不按常理出牌,淡淡扔下一句话就将永宁侯砸得头晕眼花,“好好养病,多撑久一些,好歹亲眼看看孙子。”   永宁侯想好了的骂人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里,即便掩饰得再好,徐子渊和柳韶光还是清晰地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期待光芒。   已经走出房门的徐管家更是忍不住掉下泪来,他就知道世子心软,有世子这一句话,侯爷日后也不会留什么遗憾了。   对于男人来说,传承,便是肯定。   永宁侯偏头看向墙壁,重重咳了几声,才粗着嗓子骂道:“一天天尽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人的命,全看阎王爷高不高兴。老子倒是想努力多活几天,也得碰上阎王爷心情好点了时候啊!行吧,滚吧!有了好消息差人过来告诉我一声就行!”   徐子渊和柳韶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之色。   离开别院时,徐子渊说话算话,将别院里所有的酒全都带走了,连永宁侯在床底下偷偷藏的两小坛美酒也没放过,气得永宁侯简直想立刻暴起揍死这个不孝子。   回到侯府时,柳韶光和徐子渊也没能歇着。   他们的朋友可不少。   这几天,侯府收到的拜帖都能摞成两本书那么高了。门房记性不错,特地对柳韶光道:“昨天有个少年书生过来递拜帖,穿着国子监学生的衣裳,说是夫人的弟弟,夫人可要见一见?”   柳韶光当即眼神大亮,“那是自然!以后他再登门,你万万不可阻拦!”   徐子渊同样郑重点头,门房也是个机灵的,当即笑道:“小的明白,日后一定好生招待舅爷!”   柳韶光又挑出一份拜帖,笑着对徐子渊扬了扬,得意挑眉道:“看看,我的娘家人可不少。萧姐姐也给我递了帖子,肯定是来看看我在侯府过得好不好的!”   门房心说您刚嫁过来就成了一品诰命,放眼整个京城谁能比您更命好,这还能在侯府过得不好?   徐子渊同样扬了扬手中的拜帖,不甘示弱,“巧了,宋珏也递了拜帖。”   柳韶光这个时候就有些遗憾,沈月华不在京城,不然的话,多热闹呀,还能就近看看宋珏和沈月华这对欢喜冤家甜甜蜜蜜呢。   算算时间,这会儿,宋家应该去沈家提亲了吧? 第58章 、058   ◎大胆的想法◎   柳璋这几天都没能睡个好觉,永宁侯府这几天可是热闹得很,自打柳韶光嫁进去,又是老永宁侯搬离侯府又是徐子渊袭爵的,大起大落,要不是柳璋年轻力壮,都能被侯府这几天发生的事给刺激进医馆。   总的来说,柳璋还是十分高兴的,毕竟不管侯府内宅关系到底如何,柳韶光身上的诰命可是实打实的。早在柳韶光接到诰命圣旨的那一天,柳璋激动之余就赶紧写了封信回家报喜,这可是一品诰命,天大的喜事呀!   但柳璋还是不太放心柳韶光,尤其是老永宁侯在他们新婚第二天就搬出了侯府,接着就传来徐子渊袭爵的消息。柳璋再一打听,原来徐子渊从小就爹不疼娘不爱,这还了得?莫不是侯府父子斗法,徐子渊把亲爹给挤兑下去了吧?   柳璋脑海中顿时闪现过无数种高门大院不可明说的二三污糟事,为柳韶光得了诰命而欣喜的同时,也十分担心柳韶光在这一场父子夺权大战中受到波及,哪怕知道柳韶光和徐子渊去了别院,也早早去侯府门房那儿递了拜帖。   柳韶光不可能不见亲弟弟,一听这消息赶紧差人去请柳璋。柳璋平常已经去国子监报了道,本该住在国子监念书的,不过柳韶光刚嫁进侯府,他也不放心,便以还未安置好为由,拖了几天,住在自己买的三进宅院里,想见了柳韶光再住进国子监。听了侯府来人的话,柳璋当即命人将他收拾好的那一堆东西全都装进马车,一并送去侯府。   侯府中,下人们也在等着看看小舅爷的风采。柳韶光毕竟根基浅,还没来得及培养自己人,眼下做主的管事,大多都是吴氏的心腹,这些人可都是人精,捧高踩低惯了,心里还在观望评判新主母的本事,才好决定接下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新主母。   正好,柳璋上门,国子监学生的身份很为柳韶光加分——起码这舅爷不是那些纨绔子弟,是个能替主母撑腰的。   再一看柳璋带来的那一盒盒稀罕的物件儿,京城的多宝阁都稀罕的东西,就这么被装了满满当当一匣子,毫不在意地送了过来。   众人又对柳家的豪富有了新的认识。   娘家巨富,乐意往她身上砸钱,兄弟可靠,拼尽全力为她撑腰。   一个女子,不管什么出身,能有这几点,不管嫁了谁,日子都不会太难过。   下人们最是会看人下菜碟,见柳璋随手赏给门房的一锭碎银就比门房一个月的月银还要多,领路的人对柳璋就更客气了,加之柳璋这人生得俊俏又十分健谈,三教九流都能搭上话,就走段路的功夫,领路的下人已经将侯府的大致情况和他知晓的各种人物关系全都倒给柳璋了。   柳璋的心情也随着下人透露出来的信息时好时坏,喜的是柳韶光诰命到手,徐子渊愿意护着她,忧的是婆母难伺候,还有个令人膈应的表妹。   不过柳璋对柳韶光的能耐还是挺有信心的,在徐子渊站在她身后的情况下,她绝对不可能落在下风。   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住徐子渊,但柳璋是真心实意认为好在吴氏对徐子渊不好,让徐子渊和她离了心,不然孝字当头,柳韶光的处境也就表面风光。   柳韶光见柳璋眼中藏的极深的得意之色,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又从下人们的嘴里套出来不少话,当即冲着柳璋眨了眨眼,面上笑意盈然,神情轻松,全然一副明媚不知愁的模样。   柳璋见状,脸上也露出轻松的笑意,随意同二人见了礼后便开始打趣柳韶光,“不得了,果然是当了侯夫人了,多气派!”   “就知道你要拿我说笑。”柳韶光瞪他一眼,“你可真是,有什么东西都往我这送,自己也留一些。书院的饭菜可不大好吃,你自己想想主意,放了旬假就来我这儿,我叫小厨房好好给你补补。”   说着说着,柳韶光就不自觉多关心了几句,“要我说,你干脆别住你那院子了,放了旬假就来侯府住着,我给你单独安排个院落,准保都按你的喜好来,省得你不会照顾自己!”   柳璋赶紧摇头,“院子都买了,伺候的人也安排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不会照顾自己?想吃点什么,也就是动动嘴皮子吩咐一声的事,还能累着我?”   见柳韶光还要再劝,柳璋当即反客为主,“不过,还真有件事要姐姐姐夫帮忙。”   柳韶光瞬间来了精神,徐子渊也向柳璋投来认真的眼神。   柳璋也不扭捏,大方道:“我刚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还得从姐夫这儿顺几个护卫去,自家人,可靠!”   都不用徐子渊点头,柳韶光当即拍板,“这是自然,一会儿就派八个护卫精壮护卫同你一道儿回去。”   “八个太多了,我才在宅子里住几天啊?”柳璋又是一笑,“六个就足够了。”   心下却是欣慰不已,柳韶光能在徐子渊点头之前就大包大揽应下来,应当已经在侯府站稳了脚跟,才短短几天,已经有了当家主母的派头了,日子应当过得不差。   不过嘛,该处理的麻烦还是得处理。柳璋觉得现在柳韶光身边就他一个亲人,他这个弟弟,必须成为姐姐的依靠,要唱白脸,就叫他来当这个恶人,“那我就先谢谢姐姐姐夫了。你们怕是不知道,二姐也快说亲了呢!”   提到柳玉莲,柳韶光眉毛都没动一下,毫不在意的模样,淡淡接了句,“那挺好,想必前来提亲的,也都是江南能数得上的青年才俊。”   虽然柳韶光不太想让柳玉莲沾光,但一家子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柳韶光嫁进侯府又顺利得了诰命,柳玉莲必定也能水涨船高,前来提亲的人,出身肯定比以往的要好。   徐子渊听到柳玉莲的名字也微微皱眉,说起来他好像没同阿韶提过,当初在花园话里话外误导他阿韶贪慕权势负了江永怀的人,就是柳玉莲。   柳璋见徐子渊微微皱起的眉头,再接再厉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别说二姐了,现在大哥的婚事更抢手,一天好几位媒婆上门,门槛都要被踏平了。没办法,你这个做妹妹的都成亲了,大哥的婚事还没着落,也说不过去。长幼有序,大哥二姐按着顺序来,要不是我来了京城,估摸着也逃不过去。”   柳韶光多机灵一人啊,当即就明白了柳璋的意思,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自己平时真是没白疼这小子,缓缓点头笑道:“你说的是,可得让娘好好挑选一番,别再碰上个糟心的人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年纪到了,就该好好挑选,找个最好的。”   “就是这个道理!”柳璋右手握拳击在左手掌心中,“自家人还好,要是养了别人家的孩子,那就更得费心了。”   这一次,不用柳韶光接话,徐子渊自己就悟了,满脸赞同表示,“我母亲把她侄女从小养到大,现在也在发愁怎么帮她找个好人家,这几天可忙得不得了。”   柳璋一听就乐了,给了柳韶光一个得意的眼神,而后又恢复了一脸严肃的模样,认真点头,“老夫人可真是心善。”   既然都到了侯府,柳璋干脆提出去看望一番吴氏,打的还是小辈给长辈请安的口号。   徐子渊担心吴氏会当面给柳璋难堪,面上有些犹豫,反倒是柳韶光一锤定音,“那你便去吧,可千万别失礼。”   柳璋挑眉,“怎么会?”   吴氏还在和吴怡痛骂柳韶光和徐子渊,“那逆子什么意思,现在匆匆忙忙给你找门亲事,能找到什么好的?回族里更不行,你在侯府娇生惯养这么多年,哪能回族里吃苦头?到时候还不知道要被他们配给什么人呢?”   大抵是徐子敬死后,吴氏仅剩的慈母心肠都用在了吴怡身上,对吴怡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关爱。   听说柳璋要来给她请安,吴氏第一反应是,“不见,商户子能有什么好东西?脏了我的地儿!”   再一听柳璋是国子监的学生,又有吴怡的劝说,这才改了主意让柳璋进来。   不得不承认,柳家人的外貌都极为出色。哪怕吴氏刚才还嫌弃柳璋脏了她的地儿,这会儿见了柳璋,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这孩子真俊俏。   模样生的好的人,总归能轻易叫人生出好感,吴氏已经不自觉缓和了神色,开始问柳璋,“你是近段时日才来的国子监?”   柳璋对此很是坦然,拱手道:“多亏姐夫写的那封举荐信,否则我也进不了国子监,好在我平时还算用功,夫子考校我时,都能答上来,没让姐夫失了颜面。”   这一番话不卑不亢,吴氏的神情更为缓和,还点了点头,难得夸了一句,“你是个有成算的,好好念书,日后考上功名才是正经事。”   柳璋仿佛没听出吴氏的言外之意一般,笑吟吟地应下来,余光扫过吴氏身边的吴怡,心下就是一个咯噔,是个沉得住气的,不太好对付。   反倒是吴氏,见柳璋一直笑脸相待,姿态不卑不亢,言谈间又时不时说到她的心坎上,反倒对柳璋生出一丝亲近,一直等到柳璋离开,吴氏又让人去打听柳璋今日上门都做了些什么。   在听到柳璋带的那些丰厚的礼物,以及考学时被国子监夫子夸赞过文采斐然后,吴氏突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转头抓住了吴怡的手道:“那逆子逼得紧,京城这些人家眼睛都长在天上,挑三拣四,即便你再出众,也在背地里拿你的身世说事。那逆子这样,你也难近他的身,不如等春闱过后再好好挑挑?若是没有好的,再看看来年的少年秀才?”   作者有话说:   吴氏: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柳璋:谢邀,溜了溜了 第59章 、059   ◎恢复◎   刚刚离开的柳璋虽然不知道吴氏心里的算盘,却莫名打了个冷颤,一直到回去见柳韶光时,柳璋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柳韶光一见柳璋这样,心就提了起来,霍地起身迎上来,“可是老夫人为难你了?”   “这倒不是,老夫人待我还算和善。”柳璋见徐子渊不在,说话也随意了许多,摇头道,“只是府上那个表小姐,是个难缠的,姐姐想打发了她,不太容易。”   柳韶光暗自感叹一声柳璋的敏锐,上辈子确实如此,毕竟吴怡在侯府耕耘近十年,脑子也不傻,先布了局,柳韶光只能见招拆招。不过现在了不一样了,柳韶光重生一回,又有性格大变样的徐子渊全力支持她,吴怡就算有万般手段,用不上也是白搭。   见柳璋眼中的担忧之色还未褪去,柳韶光也不瞒着他,直接开口道:“吴氏族长已经进京,吴怡只有两条出路,一是乖乖找个人嫁了,二嘛,就是跟着族长回老家。”   说到底,吴怡作为吴家女,吴氏族长自然有权利安排她的终身大事。端看那族长的良心,厚道的好好替她找个好人家嫁了,顺便还能搭上侯府这门亲,若是心狠些的,算计着吴氏给她的嫁妆,让她嫁给自己亲戚,一大家子人谋夺她的嫁妆也不是不可能。   柳璋便不假思索道:“那她肯定选第一种。”   都是嫁人,别提吴氏一族已经没落了,便是当年如日中天的时候,吴家也比不过永宁侯府。吴氏选出来的人和吴家族长选出来的人,那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要吴怡不傻,闭着眼都知道该怎么选。   不过,柳璋更担心吴怡狗急跳墙殊死一搏,小声提醒柳韶光,“她被老夫人当成世子夫人养了那么多年,现在让她随便嫁人,心里定是不愿意的。先前她盯的是正妻之位,现在这么一逼,你得当心她使鬼蜮伎俩,生米煮成熟饭,多恶心人。”   柳韶光对徐子渊的操守十分有信心,上辈子两人的关系差成那样,徐子渊都坚持不纳妾,后来还因为自己主动松口让他纳妾之事同自己置气,这辈子对自己处处容忍,做小伏低,吴怡想走这一步,可没那么容易。   徐子渊那一身武艺可不是花架子,平日又避嫌得很,吴怡面对这么个刺猬,也无从下手。   柳璋倒是难得没因此生徐子渊的气,反而点头道:“这种事还是得看男人的心思,他要是没这个心思,任谁来算计,都成不了。”   柳韶光得意眨眼,“他敢有别的心思!”   柳璋又是一笑,终于放下心来。目前来看,柳韶光已经在侯府站稳脚跟了,对上婆母也没吃亏,还把管家对牌握在了手里。这个开局,已经胜过九成九的新嫁娘了,柳璋对自家亲姐的脑子也很有信心,还暗暗出刁钻主意,“趁着姐夫现在昏了头…不对,是对你这么上心的机会,赶紧提拔好自己的人手。到时候就算姐夫冷了下来,你的地位也坚不可摧。别被哄着昏了头,拿到自己手里的,才是最实在的。”   典型的姐夫为爱可以昏头我姐不行,理直气壮的区别对待。   看着柳韶光讶异含笑的双眼,柳璋更来劲了,“你可别看我还没成亲,但我知道的可不少。书院里多少同窗的娘子就是被他们几句话哄得昏了头,有些个不要脸的,哄着人家富家千金带着大笔嫁妆嫁给他,面上哄几句,到了书院,夜中歇息时闲聊,话里话外都是嫌弃妻子出身不高满身铜臭味,污了他读书人的清贵。呸!这么嫌弃商户女,当初就别娶啊,又想要好处又瞧不上人家,软饭硬吃,呸!”   说到激动之处,柳璋神情忿忿,咬牙切齿,再次强调,“千万不能昏了头,一定要清醒!”   就差拿着铜锣在柳韶光耳边一边敲一边喊,“男人不可靠,千万别昏头”。   柳韶光不由失笑,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尖问柳璋:“你看我像昏了头的样子吗?”   那倒不像,反倒是徐子渊,更像被谁下了蛊的样子。   当然,这话柳璋肯定是死死埋在心思绝对不会说出来的,甚至还暗暗希望徐子渊这个状态能保持住一辈子,这样他姐这一辈子定然是过得无忧无虑。   柳韶光看柳璋这操心的样儿,暖心之余又有些愧疚,上辈子柳璋确实替她操了不少心,又要埋头苦学想早日考得功名替她撑腰,又要时不时来侯府看看她,得了空还请徐子渊外出吃饭喝茶,还未成亲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处理夫妻矛盾的小技巧。   不过,眼下柳韶光还是能信心满满地向柳璋保证,“放心吧,我又不傻。”   柳璋这才心满意足,继续叮嘱柳韶光,“我放了旬假便来看你,有任何难处,可千万别瞒着我。姐,你再等等,开年我就参加县试,马上就能成为你的依靠了!”   好在他长大得不算晚,之前没有荒废学业,不然,现在连说这句话的底气都没有。   柳韶光的眼睛都弯成了一道月牙,眼中的欣慰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脸上的笑容甚至要压过日光:“我知道,璋儿,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弟弟。”   “那是自然!”柳璋傲娇地抬了抬下巴,“有个天仙姐姐,做弟弟的哪能不好好护着?”   柳韶光噗嗤一声笑开了,这样安慰的幸福,足够散去前世的阴霾。柳韶光并不是喜欢沉溺于过去一直自怨自艾的人,好不容易重来一回,她只想抓住自己手中的幸福,就算吃了亏受过伤,在这样强大的关爱之下,柳韶光依旧没有失去爱人的勇气,生活依然充满着希望。   柳璋见柳韶光眉眼开阔,无忧无虑的样子,反倒微微一怔,而后欣慰一笑,“姐姐现在果然过得很好。”   这样因为被宠爱着而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自信和安全感的模样,柳璋已经有很久没有在柳韶光身上看到了。   柳韶光也是一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上扬的嘴角,眉眼更为飞扬,“有你们在,我的日子怎么可能过得不好?”   “是吗?我觉得你还可以过得更好,等着我的好消息!”   柳璋顿时觉得自己体内又涌上无限的精力,一口气背八本书都不费劲儿。   柳韶光哪还会拦着柳璋不让他读书,赶紧让他回屋发奋苦读去,还贴心地让厨房备了补身汤,熬好了就给他送去。   徐子渊也非常靠谱,找宋珏要了一份往年的科考试题,又从宋珏那儿打劫了一套众多大儒做注的四书五经。   气得宋珏直跳脚,指着徐子渊的鼻子放狠话,“徐子渊我告诉你,要不是我俩是莫逆之交,换个人这么干,早就被我打死了!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你小舅子要县试,我还马上就要会试了呢!”   然而徐子渊哪会在意这些呢?宋珏跳脚他的,徐子渊岿然不动,用眼神示意瑞安赶紧将这一大箱子藏书全都带走,完全顾宋珏心痛难忍的模样,还因宋珏的神情太过夸张,嫌弃地皱了皱眉,淡淡戳破了他拙劣的演技,“徐首辅曾经对你说过,考不中一甲就别下场。你既然选择下场,必定是稳中一甲,这些书籍虽然珍贵,但早就印在了你的脑子里,就算我拿走了,也不妨碍你考状元。”   有时候徐子渊也好奇,宋珏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天生过目不忘也就算了,学习能力更是强到令人震撼的地步。只要和念书有关的东西,从来不需要在他面前讲第二遍。   本朝第一个连中三元的旷世奇才,徐子渊对宋珏能不能高中榜首,比宋珏自己还有信心。   毕竟是见过宋珏穿上状元红袍打马游街的人,徐子渊对宋珏的会试,真是一点都不在意。   宋珏更生气了,“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心上人都已经娶进门了,还一心讨好小舅子,真是没救了!”   说完,宋珏又冷哼一声,双手抱臂得意洋洋道:“娶了心上人了不起啊?告诉你,兄弟我马上也要把心上人娶进门了!嘿嘿,宋家请的媒人请人加急捎话过来了,沈知府,应下我的提亲啦!”   这完全不意外。徐子渊淡淡点头,真心实意地祝贺了宋珏一声,“恭喜。”   宋珏还搁那儿傻乐呢,“人生四大喜事,我一下就能占了俩,这日子,给我个神仙都不换呀!”   徐子渊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而后趁着宋珏不注意,又顺走了他书桌上的诗集,小舅子好像作诗上欠缺了点,得补补。   宋珏眼角一抽,这破兄弟估计是不能要了。   徐子渊带着从宋珏那儿打劫的满满一大箱子书回府时,柳韶光正在同萧淑慧说话,萧通判升了鸿胪寺少卿,举家进京,柳韶光和萧淑慧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这会儿萧淑慧特意登门,也有给柳韶光撑腰的意思,柳韶光心中自然也是颇为感激。   二人正聊着近来发生的事,说着说着又聊回了江南故人。徐子渊进门时,正好听见萧淑慧说:“玉莲妹妹的婚事可要挑花眼了,柳家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徐子渊神情一顿,虽然他不想将心思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但是上辈子柳玉莲那一番话对他的误导颇深,这么一个对柳韶光不怀好意的人,还要因为柳韶光而高嫁过上更好的生活,徐子渊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   就是吧,和阿韶坦白,她必然又生一回气。徐子渊抿了抿唇,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将事情对柳韶光交代清楚。上辈子是他造了孽,柳韶光心软大度,也不是他理直气壮逃避过错的借口。   大不了,再给她洗一辈子脚。   作者有话说:   阿韶的底气,来源于家人对她毫无保留的爱呀,用爱浇灌出来的孩子,就算受过伤,也不会失去爱人的能力和勇气。这一点,徐子渊是该感谢小舅子的。   宋珏:所以,受伤的只有我对吗? 第60章 、060   ◎一更◎   柳韶光不知道徐子渊站在门外,时隔数月,再次见到萧淑慧,柳韶光心里更觉亲近,尤其是萧淑慧还是特地过来给她撑场面的,柳韶光待萧淑慧就更贴心了,听萧淑慧提到柳玉莲,柳韶光心里也不恼,微微挑眉道:“就算提亲的都是些好人家,柳玉莲也有本事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团糟。”   萧淑慧略感诧异,仔细一琢磨,便扬唇一笑,亲近地看着柳韶光,无奈道:“你啊!”   真真是把柳玉莲看得明明白白,她那样的性子,面上怯懦,实际上处处想和柳韶光一较高低。但是柳韶光现在已经是一品诰命夫人了,柳玉莲哪还能和柳韶光相提并论?这心思传出去,都要被人嘲讽一声不知天高地厚。   人生际遇又不是柳福贵的关心,柳玉莲随便掉几滴眼泪就能得到。   便是萧淑慧,正儿八经的官家千金,四品大员的嫡长女,想嫁给徐子渊都不容易。更别提刚进门就能得到一品诰命了,这完全就是老天偏爱,其他人羡慕不来。   萧淑慧见柳韶光心里有成算,便不再多提这事儿,话锋一转,一脸好奇问柳韶光,“前几天你还被陛下和太后娘娘召见了,陛下和太后生得什么模样,我还没见过呢!”   柳韶光微微一愣,深深看了萧淑慧一眼,这才笑道:“陛下和太后娘娘都是和善人,陛下龙章凤姿,性情爽朗,太后娘娘威严端庄,胸有千壑。不怕你笑话,我那也是头一回面圣,生怕自己腿肚子打哆嗦。”   萧淑慧掩唇一笑,默默记下柳韶光这话,嘴上则乐道:“得了吧,你那胆子,还能腿肚子哆嗦?我看啊,你那是激动得微微发颤吧。”   “果然瞒不过萧姐姐,”柳韶光假意叹气,再次状似无意地提醒萧淑慧,“不过陛下和娘娘确实是威严天成,眼神一扫过来,都叫人心底发怵,问什么都老老实实回答,完全不敢有别的念头。”   萧淑慧点头,“毕竟是天家气派,威严些也是应当的。侯爷乃陛下心腹重臣,陛下和太后肯定不会为难你。说起来,你还得感谢陛下这个媒人呢,该给陛下送份厚厚的媒人礼!”   柳韶光摆手一笑,“那可不,陛下也确实向夫君讨了份媒人礼。”   萧淑慧眸光一闪,点到为止,眼神从柳韶光的腹部扫过,压低了声音提醒她,“眼下你算是在侯府站稳了脚跟,可得抓紧生下小世子,到时候,你的地位便无可撼动。”   说完,也不等柳韶光反应过来,萧淑慧又掩饰般地岔开了话题,“左都御史家的千金同府上的表小姐交情不错,这些日子偶尔在我面前说些不大中听的话,你自己可要多长点心眼。”   以萧淑慧八面玲珑的行事作风,能提醒柳韶光这一点,确实是拿柳韶光当成推心置腹的密友。   柳韶光眉眼微动,左都御史家的千金?这也是个熟人,如果没记错,上辈子,江永怀娶的,就是这位。   倒是不知道,她竟然同吴怡交情匪浅。   奇了怪了,上辈子自己竟然没看出来。也可能是江永怀和吴怡都死得太早的缘故,左都御史又锒铛入狱,自然不会再有消息传进柳韶光的耳朵。   已经不是同一层面的人了,听了也无益。   不过现在,这个消息对柳韶光还是十分有用处的。   柳韶光真心实意地谢过萧淑慧,心下也颇为好奇,会试在即,江永怀估计过完年就要进京了,那位左都御史家的千金,会不会还像上辈子那样,再次嫁给江永怀呢?   想到上辈子左都御史被徐子渊抄了家,柳韶光觉得自己应当问一问,左都御史是不是也干了些掉脑袋的事儿。   萧淑慧见柳韶光目露深思,也不打断她,屋内沉默了许久,萧淑慧才从容起身,含笑道:“今儿也不早了,见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你若是得了空,就去萧府找我玩,我给你介绍几位新认识的好姑娘。”   柳韶光心知萧淑慧这是有意帮她,当即一笑,毫不见外道:“那就多谢萧姐姐了,我正愁没个熟人,都找不到人好好说话呢!”   “也就是现在快到年底了,各府上忙得很。不然的话,你这个新任侯夫人,还不知道要收到多少宴会的帖子。大家对你这个进门就得了诰命的侯夫人可是好奇得紧。”   “那我可得好好装扮装扮,免得叫她们失望了。”   萧淑慧摇头失笑,上前携了柳韶光的手,柔声道:“一般宴会,我应当也会收到帖子,你也不要慌,凭你的人品模样,只有叫她们开眼界的。京城这些夫人小姐们,最喜欢话里藏话,面上还是和气的。你堂堂一品侯夫人,她们大多只有讨好你的份,不必将那些没影儿的风言风语放在心上。”   柳韶光当然知道那些人是什么嘴脸,上辈子见惯了,面上客套举止疏离,背地里嫌弃,那又如何,柳韶光又不是上辈子刚嫁过来根基不稳的模样,侯府中馈在手,诰命加身,又有徐子渊毫不掩饰的维护,那些人,就算心里再怎么不甘不愿,也要对她笑脸相迎,还得讨好她,以免她动怒。   商户出身再卑微,有徐子渊强硬的态度在,又有景元帝的赏赐,其他人只有老老实实陪笑的份。   只要柳韶光自己能立得住,前程一片坦途。   柳韶光能是那种立不住的人吗?柳璋头一个不同意。   萧淑慧见柳韶光这底气十足的模样,心下也是一松,笑着向柳韶光道别,“出来这么久了,我也该回家了,等你将府里的琐事处理好,我再给你下帖子邀你去玩。京城有几处地方风景委实不错,等到不久后沈妹妹进京,我们三人还能一同出游好好赏赏美景。”   柳韶光眉头一扬,嘴角便带了三分笑意,“看来她的好事也近了。”   “那可不,宋家的媒人早就去了江南,宋公子生得俊逸非凡,又文采斐然,沈伯伯哪有不答应之礼?我们三人也算是有缘,日后还能在一处玩。”   柳韶光忽而促狭地对着萧淑慧眨了眨眼,揶揄道:“我和沈姐姐倒是能时常走动,萧姐姐人品贵重,日后可不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哟~”   萧淑慧面上微微一红,又有些窘迫,小声问柳韶光,“原来你看出来了?可否会觉得我太过贪慕虚荣?”   柳韶光从来不认为萧淑慧贪图名利,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更何况,萧淑慧本就是萧家精心培养的大家闺秀,本就是奔中宫中去的,能保持这样的冷静理智,步步为营,还对人保有善意,已经十分优秀了。   日后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已经初现雏形。   听了萧淑慧的发问,柳韶光果断摇头,沉声道:“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伤人不伤己,努力争取,世上多少人活了一大把年纪都没想明白?”   说完,柳韶光又自嘲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尖乐道:“若是说什么名利富贵,我这个商户女可比萧姐姐市侩多了。”   “胡说,你们姐弟,都是待人真诚的人,哪里市侩了?”萧淑慧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本小姐可不是随便拿人当好友的!”   柳韶光噗嗤一笑,微微福身谢了萧淑慧的夸奖,怪模怪样的表情惹得萧淑慧不住发笑,直到出门上了马车,嘴角的笑容都没消下去。   柳韶光同样心情大好,收到来自优秀的人的认可本就是一件高兴的事,更别提沈月华也快要进京了,好事连连,柳韶光自然心情不错。就算吴怡和江永怀这两人令柳韶光忧心了点,也依然没有破坏掉柳韶光的好心情。   直到柳韶光在房间里看到了踟蹰不前的徐子渊。   这熟悉的犹豫的表情……   柳韶光当即心下一个咯噔,疾步上前,急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徐子渊微微移开目光,眼神扫了一圈桌上雨过天青的茶盏,这才抿了抿唇,抬眼对上柳韶光的双眼,沉声道:“你那个庶妹,心术不正。当初我应下你的提议,同意娶你后,她故意在后花园套你的话,让我误以为你和江永怀有私情,却为了权势荣华处心积虑要嫁给我。”   柳韶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听到最后更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再一想到上辈子新婚之夜这个狗东西说的那句话,柳韶光本来消了不少的火气瞬间就跟被人从上头泼了一桶油一般,忽得变成了熊熊烈火,看向徐子渊的目光极为不善,冷冰冰道:“她那么一说,你还就真信了?”   说完,柳韶光又是一声冷哼,讥讽道:“也是,毕竟上辈子你听了大哥的话也疑心我急着攀附权贵,大婚之夜还能冷言冷语祝我终于达成所愿了呢!”   徐子渊就知道自己坦白这事后,柳韶光指定要生气,垂头丧气地站在柳韶光面前,乖乖挨训,时不时还抬头瞟一眼柳韶光的脸色。   见柳韶光似乎气得狠了,徐子渊想了想,麻溜地从床底端出一盆还冒着热气的水来放在柳韶光脚下,手里拿着帕子,半蹲着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柳韶光,认错意味十分明显。   柳韶光都被他给气笑了,“行啊,长本事了,这是早有打算啊?”   狗东西! 第61章 、061   ◎二更◎   柳韶光也没跟徐子渊客气,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就这么冷笑着看着徐子渊,想看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徐子渊认错态度十分诚恳,小心翼翼地脱去了柳韶光的鞋袜,还时不时瞟一眼柳韶光的脸色,直到将柳韶光的脚放进水里,徐子渊这才认真看着柳韶光的双眼,诚恳道歉,“上辈子是我眼瞎心盲,胡乱听了点风言风语就疑心于你。这辈子定然不会再这样了!”   柳韶光从鼻子里哼出个气声,开始慢慢翻起旧账来,“我说你为什么总是和表哥过不去,还一门心思认定我和表哥有私情,原来就是听了柳玉莲那不明不白的几句话啊?徐子渊啊徐子渊,你可真行。这么相信柳玉莲,你怎么不干脆娶了她算了?反正我们都是柳家女,少不了你那百万石粮草!”   这真是气得狠了,连让徐子渊娶了柳玉莲这话都能说出来。   徐子渊不敢轻易接话,斟酌了许久才小声道:“我又不喜欢她。”   “呵,瞧侯爷这话说的,您当初也不喜欢我啊!”   “不是的。”徐子渊认真地盯着柳韶光的眼睛,字字肺腑,“我要是真的不喜欢,不会娶你。”   身体总比心诚实,在徐子渊心里还没弄清楚对柳韶光的感情时,身体早就做出了最真实的选择,嘴长在他身上,他要是不想娶,谁还能逼他?   “柳家确实是江南豪富,我也确实需要粮草。但若是我真的不愿,也未必不能再找其他巨富之家,或者多找几家,一起凑凑,也能将粮草凑齐了。根本用不着拿自己的亲事换。”   柳韶光继续冷笑,抬脚就踹了徐子渊一身水,“说的倒是好听,既然喜欢我,又怎么会信了柳玉莲的鬼话,反过来疑心我和表哥?”   徐子渊张了张嘴,想说你心下坦荡荡,江永怀可未必。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不想柳韶光再把注意力放在江永怀身上,便乖乖闭嘴任由柳韶光发泄怒火。   柳韶光越说越来劲儿,一指头戳在徐子渊脑门儿上,语气尤为暴躁,“你现在才知道你眼瞎心盲啊?柳玉莲那样拙劣的挑拨离间你都能上钩?我可真替北疆军捏把汗,碰上你这么个没脑子的将领,好在胡人脑子也不好使,不然再派个人给你使个挑拨离间计,没准你还真上钩了呢?”   徐子渊默默扛下了柳韶光的怒火,还是忍不住小声替自己辩解了一句,“越是放在心上的,就会越在意。”   要不老永宁侯怎么一见着徐子渊就想让他滚出去呢?再一次直面徐子渊这种张嘴闭嘴都气死人的性子,柳韶光这一瞬间,也特别想学老永宁侯,直接让徐子渊滚出去。   论气人而不自知这事,徐子渊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柳韶光深吸一口气,默默告诫自己这是长洲他爹,目前长洲还没出生,还没被封世子,现在打死这狗男人不划算,这才强行压下想要给徐子渊一刀的冲动,忍无可忍地爆出两个字,“闭嘴!”   徐子渊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好像火上浇油了,听话地闭了嘴,埋头轻轻地替柳韶光洗脚。   柳韶光嘴角的冷笑就一直没下去过,直到徐子渊替她擦干双脚,亲自端着盆出去将水倒了,回来后就发现屋内另一侧的卧榻上多出一床被褥,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柳韶光,对上的就是柳韶光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夫君这些天辛苦了,我睡相不好,怕扰了夫君清梦,便委屈夫君,暂时在卧榻上安置吧。”   徐子渊万万没想到柳韶光竟然会剥夺他睡床的权利,一时间也有些傻眼,声音都低了不少,“不至于如此吧?”   “是我考虑不周了。”柳韶光从容接话,淡淡道,“夫君千金之体,哪能这么委屈睡这一方小小的卧榻,还是夫君睡床,让我在卧榻上安置吧。”   这话一出,徐子渊哪还顾得上其他,赶紧开口应下,“这怎么行?你让我睡这儿,我睡就是了。何苦委屈你自己。”   这还算是句人话。柳韶光怒气稍歇,给了徐子渊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冷着脸上了床,伸手放下床幔,完全隔绝徐子渊看过来的可怜兮兮的目光。   徐子渊头一回觉得初冬是这么难挨。   徐子渊并不是没吃过苦的人,以前开战时,他作为普通士兵,和北疆众多士卒同吃同睡,吃的是勉强填饱肚子却难以下口的粗粮,睡的就更差了,几个人挤在一块儿,被褥都是破了好几个洞的,尤其在冬日,那被褥并不大能抵御严寒,盖在身上半个晚上才慢慢有些暖意。   论起被褥和床榻而言,屋内的卧榻和被褥绝对比北疆发的被褥好得多,但徐子渊莫名却觉得现在比那时候在北疆时难熬得多。明明身上已经渐渐暖了起来,心里却跟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似的,空空荡荡又冰冰凉凉,没个归处。   柳韶光反倒睡得香甜,一开始确实怒火中烧,不过徐子渊这破性子,柳韶光上辈子也习惯了,出于爱护自己身体的原则,柳韶光闭上眼就开始想柳焕,想柳璋,最后再想想超级贴心的长洲,入睡时嘴角都挂着幸福的微笑。   至于徐子渊,那是谁?不认识。   同一间屋子,一人过冬内心荒芜,一人睡得暖融融,仿若早春三月,清新明媚又暖洋洋。   第二天清晨,柳韶光见了徐子渊还是冷着一张脸。徐子渊生怕自己的嘴笨反向发挥给自己拖后腿,悻悻地站在一旁,宛若一只犯了错误眼巴巴等着主人原谅的大狗,垂头丧气又可怜兮兮,进来伺候的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自己变成瞎子,侯爷这样没脸面的场景叫他们看了去,他们还能再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所有下人在害怕的同时,都不约而同地将柳韶光的地位升至侯府最高点。   瞧侯爷这眼巴巴的模样,估摸着现在夫人扎他一刀他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刀子拔出来,再笑着问一声扎得好不好玩,不尽兴的话再扎一刀。   简直走火入魔了。   恕他们人生阅历太少,活了几十年,真的没见过这么宠妻子的丈夫。   别说见了,就连听都没听过。   柳韶光凉凉地看了徐子渊一眼,徐子渊当即挺直脊背,顺手挑了支飞凤穿花镶宝石金簪插在柳韶光发间,见柳韶光起身,徐子渊亦步亦趋跟上,放柔了声音道:“今天我正好无事,陪你一同处理一下府中琐事。”   临近年关,柳韶光也不轻松。先前成亲耗了许久心神,嫁进侯府后,纵然成功执掌了中馈大权,但侯府地位摆在那儿,来往的人家定然不少,年节迎来送往,送礼回礼可都是一门大学问。   吴氏为何被夺了管家权后一声不吭,不就是等着柳韶光在这儿栽跟头吗?   刚刚进京,又是商户女,平日里也没见识过怎么和权贵之家正常往来,若是送错了礼,那可是要闹出大笑话的。   吴氏就等着柳韶光和徐子渊两个人一起吃瘪,再来以长辈身份告诫二人,面子里子都有了,柳韶光丢了这么大一个脸,别说再和她抢管家权了,怕是要羞得三年不敢出门。   柳韶光如何不知晓吴氏的心思,后院八成的仆人估摸着也等着看她的热闹。   越是如此,柳韶光就越不能让自己出半点差错。   同吴氏请过安后,柳韶光便找来厨房和负责值守二道门的管事,也不多话,直接将账本甩在她们面前,淡淡道:“吴嬷嬷,郑嬷嬷,你们都是府上的老人了,娘对你们更是信任有加,如今你们干出这些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事,怎么对得起娘这么多年对你们的信任?”   吴郑二人张嘴就要喊冤,柳韶光冷笑一声,随手翻了翻账本,冷声念道:“鸡蛋一百文一个,一只鸡五两银子?要我把集市上的小贩请过来问一问吗?”   吴嬷嬷脸涨得通红,柳韶光又看向缩着脑袋的郑嬷嬷,“我和夫君不过去了别院几天,守门那些婆子就开始吃酒赌牌,母亲身边的翠雯,表小姐身边的雅韵更是被你们多番刁难,频频出入各院不说,竟找不着一个帮她们的,拿了对牌都不知道人去了哪里,你就是这样守门的?若是连累府上姑娘清白受损,你有几条命可以赔?”   郑嬷嬷更是冷汗涔涔,采买上吃拿卡要捞油水已经算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了,夫人不过是借机发作立威罢了,吴嬷嬷应当还能保下,但守门懈怠这事,夫人明显是不肯松口,怕是要让她丢了差事,还要领一顿板子。再一看站在夫人身后凶神恶煞的侯爷,仿佛下一刻就要张嘴赏她二十下军棍,郑嬷嬷惊慌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当即高声喊冤道:“夫人饶命,侯爷饶命!不是老奴故意懈怠,老奴也只是听命行事啊!”   “胡说八道!母亲再讲规矩不过,怎么会容许你这般松懈!”   “是真的呀,翠雯和雅韵可都是府里有脸面的大丫鬟,都是主子面前的得意人,我们哪敢累着她们呀!她们平日里要去哪,甭管有没有对牌,我们也没那个胆量拦啊!”   柳韶光眼神一闪,“你这老货,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尽会随便攀咬人,翠雯和雅韵都是近身伺候老夫人和表小姐的,如何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同她多费唇舌干什么,拖出去打一顿军棍便是。”徐子渊冷冷开口,“来人!”   “侯爷饶命!”郑嬷嬷嘴里发苦,只能把心一横,闭眼道,“她们去的勤的也就是侯爷和夫人的观澜苑还有侯爷的书房,都被人拦下来了,也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老奴所言句句属实,夫人若是不信,便差人把她们两人叫过来,老奴可以同她们当面对质!”   总往观澜苑和书房转悠?柳韶光偏头和徐子渊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 第62章 、062   ◎帮腔◎   柳韶光心下微讶,面上却不动声色,看了还在哭天抢地喊冤的郑嬷嬷一眼,淡淡道:“既如此,便叫翠雯和雅韵二人过来同你对质吧,免得说我冤枉了你。”   郑嬷嬷哭声一停,瞬间绷紧了身子,宛若一只进入了战斗状态的斗鸡一般,雄赳赳气昂昂地抬头看向柳韶光,底气也足了,“谢谢夫人开恩,老奴不怕同她们当面对质!”   柳韶光又暗暗挑眉,看来郑嬷嬷在这事上确实没说谎。   这些本来也就是得了吴氏的暗示故意给柳韶光难堪的,柳韶光还真没和她们置气,都是些抬抬手就能换掉的人,实在犯不着分走柳韶光的心神,要不是查出来翠雯和雅韵这两个丫鬟形迹可疑,柳韶光都懒得听郑嬷嬷狡辩这么多。   毕竟现在徐子渊才是侯府之主,吴氏再闹腾,徐子渊不理她,她也没辙。   有个完全支持自己的丈夫,处理起后宅琐事来确实要舒心得多。柳韶光想到磕磕绊绊的上辈子,再看现在自己这底气十足的模样,也难免心生感慨。   府中下人也是惯会看人眼色的,现如今柳韶光势不可挡,郑嬷嬷和吴嬷嬷那是没有办法,她们当了那么多年的吴氏心腹,心里门儿清,以吴氏和柳韶光之间恶劣的婆媳关系,不管她们投不投诚,柳韶光掌权后的第一件事都要把她们给换下去立威。   就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有徐子渊坐镇,翠雯和雅韵很快就被满面冰霜的护卫带了过来。   二人一路上不知向护卫打听了多少遍,奈何护卫们都随了徐子渊,那张嘴就跟个蚌壳似的,怎么都撬不开。   翠雯和雅韵二人,直到被带到院子里,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一看满院子噤若寒蝉的下人,再看一下最前方跪在地上面若死灰的郑嬷嬷和吴嬷嬷,翠雯和雅韵心下都是一个咯噔:这种情形下将她们叫过来,怕是没什么好事。估摸着夫人要拿她们开刀了。   二人也不傻,转眼间心中已经想明白了,扑通一声跪下来给柳韶光和徐子渊请了个安,而后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深谙说多错多之道,柳韶光不问,她们就把自己当哑巴。   柳韶光也不和她们废话,淡淡扫了郑嬷嬷一眼,“现在人已经到了,你要喊冤,就当面喊。”   郑嬷嬷能做到管事婆子成为吴氏心腹,能耐自然也不会弱,当即扬声道:“夫人明鉴,翠雯姑娘大多每天早上卯时初和下午辛时末去观澜苑外面转悠一圈,雅韵姑娘更早一些,寅时初就时不时往书房那边跑,有时候则是天黑了再去逛一圈。两位姑娘都是主子身边十分有脸面的人,她们要去哪,我们哪敢拦啊?先前柳嬷嬷不过是嘟囔了几句,反倒惹得翠雯姑娘好一通火,连累的我们全都吃了翠雯姑娘的排头。”   几句话,就把锅牢牢扣在翠雯和雅韵头上。   翠雯和雅韵自然不甘示弱,翠雯在吴氏身边服侍惯了,脾气更爆些,当即就指着郑嬷嬷骂开了,“你这老货,说的这些话好没道理!我是去了观澜苑又如何?老夫人关心侯爷,知道侯爷去了别院心里惦记,又怕观澜苑中的下人伺候得不精心,遣我去瞧一瞧,怎么就成了我蛮横不讲理了?”   说完,翠雯又抬头看向柳韶光,眼中尚带着一丝还未褪去的怒火,不服气道:“夫人若是不信,只管去问老夫人。奴婢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若是不妥,认打认罚,奴婢都毫无怨言!”   雅韵也想跟着一起喊冤,却莫名觉得背后发寒,身上的汗毛不受控制地根根竖起,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柳韶光,那一眼更让雅韵胆战心惊。   那样凉薄又冷漠的眼神,竟不像在看活物一般。   雅韵的身子剧烈地抖了抖,强忍着心中的害怕,跪伏在地,强自镇定道:“夫人明查,奴婢虽然去过书房,但都是替表姑娘取东西的时候路过罢了,绝无任何歹心!”   柳韶光淡淡扫了还梗着脖子的翠雯一眼,扯了扯唇,“你一个奴婢,也配有怨言?”   翠雯神情一滞,又见柳韶光闲适地换了个姿势,语气还是那样冷漠,“我让你们对质,是给你们机会,而不是顾忌什么,你也别想着拿谁来压我,那是你高看了你自己。”   翠雯气势一泄,再看到柳韶光身边神情冷峻的徐子渊后,翠雯终于后知后觉感到害怕,同样跪伏在地,颤巍巍求饶,“奴婢一时失言,求夫人饶过奴婢这一回吧!方才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就算再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偷偷窥伺观澜苑啊!”   雅韵白着脸小声附和,“府里的规矩奴婢也是知晓的,万万不敢随意走动打探。这其中必有误会,请夫人明查!”   “查什么查?”   熟悉的怒声传来,柳韶光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笑意,终于来了。   果不其然,不远处,吴怡掺着吴氏疾步而来,吴氏更是怒不可遏,伸手指着柳韶光破口大骂,“没规矩的东西!穿了诰命服都没个命妇样!我身边的人,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说带走就带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婆婆吗?”   不用柳韶光开口,徐子渊已经自觉对上了吴氏,认真地盯着吴氏的双眼解释道:“人是我让护卫押过来的。”   “怎么,你还很得意?”吴氏都被徐子渊给气笑了,“这么说,是你眼里没有我这个亲娘了?”   若是寻常人家的儿子,张嘴糊弄了几句也就完了,这茬就此揭过。但徐子渊天生性子冷肃,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学会说什么玩笑话,又因重生一回抛开的东西多了,完全不在乎其他人,加之还有一点对吴氏的不满和怨气,当即就把吴氏给呛回去了,“是母亲眼里一直没有我这个儿子。”   吴氏险些才徐子渊气了个仰倒。吴怡见状,赶紧开口打圆场,“表哥何必说气话,你可是再孝顺不过的了。我还记得你八岁的时候,姑母生辰,你还亲自做了柄簪子送给姑母呢。”   吴氏想到当初徐子渊两手血痕的模样,怒气稍歇,冷冷撇过头去,哼了一声,算是揭过这一茬。   徐子渊却已经不在意这些了,随口道:“是吗?不记得了。”   吴氏的怒火又再次燃烧起来,柳韶光微微往后一靠,凉凉补刀,“想来娘也记不清了,毕竟满京城都知道,婆母不喜欢夫君,想必收了夫君的生辰礼,也没好好收着。”   吴氏的怒火又是一收,目光开始闪烁。   柳韶光好以整暇地看着吴氏变脸,那个木簪她当然知道,被吴氏随手扔到一旁,后来又落到了吴怡手里。那时候吴怡拿着簪子是怎么说来着,“那时候表哥年纪也小,亲手送了这簪子给我,我心下欢喜,却不好意思说,若不是……”   这种说一半留一半的话,吴怡最擅长,就是笃定柳韶光和徐子渊怄气,撑着自己的骄傲不会拿这种事质问他。   当然,柳韶光也没和她客气,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剑。   现在见吴怡再次提到那根木簪,柳韶光立即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转头追问徐子渊,“原来夫君的手这般巧,还会做簪子?”   徐子渊也想起来那根要命的簪子,皮都绷紧了,如临大敌般谨慎道:“不过是练手罢了,做的不大好。”   见柳韶光似笑非笑的模样,徐子渊又猛地再补上一句,“你若是喜欢,我再多练练,给你也做一支。”   说完,徐子渊仔细回想一番自己方才说的话,确定没有任何疏漏之处,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做得十分不错,比上辈子强多了!   “那就多谢夫君了。”柳韶光弯唇一笑,完全不顾吴氏再次黑下来的脸色,故意拱火,“娘不会把夫君送的东西都扔了吧?”   说完又是一叹,“怪不得京城百姓都知道,娘不喜欢夫君。”   这人吧……原先拥有某样东西的时候,毫不在意,但要是没了这样的东西,又开始不安。   徐子渊的关心之于吴氏,就是这样的存在。   往常徐子渊关心她,她觉得烦。现在徐子渊一门心思全扑在柳韶光身上,吴氏又不乐意了,被柳韶光这么一激,吴氏当即仰着脖子道:“谁说的?我都好好收着的,总归都在库房里!”   柳韶光瞥了一眼脸色明显有一瞬间不自在的吴怡一眼,饶有兴致地看热闹,继续拱火,“是吗?那真是多谢娘了。”   语气嘲讽,半点都没有对婆母的恭敬。   吴氏哪受得了这个激,立即接话,“不就是一个簪子吗?赵嬷嬷,你去库房里找找,把那簪子拿来!”   赵嬷嬷冷汗都下来了,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当初吴氏随手把簪子扔给她,让她随便处置,后来吴怡来了,见那簪子做得精致,便要了过去,她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吴氏都不管这些事,她处置了就处置了,吴氏也不会因为徐子渊的事而发落她。   但现在,吴氏让她去库房里把簪子找回来,她哪里找的来?   赵嬷嬷踟蹰地瞟了吴怡一眼,大冷天的,额头上还沁出了汗水。   偏生知晓这一切的柳韶光还故意催她,“赵嬷嬷,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呀。夫君亲自做的东西,我可要好好开开眼!”   赵嬷嬷有苦难言,吴怡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吴氏不明就里,还阴差阳错帮着柳韶光催赵嬷嬷,“快去吧,也叫她开开眼!”   作者有话说:   吴怡(崩溃):姑母你到底是哪边的? 第63章 、063   ◎大获全胜◎   吴怡没想到她竟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过是随口一提,竟然会让吴氏闹着把簪子找出来。   若是继续追查下去,怕是会叫她颜面尽失。   这时候,吴怡也顾不得什么雅韵了,只想先解开现在的困境,对着吴氏笑道:“多年前的东西了,赵嬷嬷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姑母您就心疼心疼赵嬷嬷,让她回去后慢慢找,反正东西都在库房里,过几天总能找到的。”   柳韶光凉凉点头,“这倒是,连个嬷嬷都要心疼,就是不心疼夫君呗。”   “你是不是故意找茬!”吴氏原本有些被吴怡劝住了,结果柳韶光这么一激,吴氏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她真是奇了怪了,别人家的儿媳妇面对婆母都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当个受气包也只能默默忍了,怎么到了柳韶光这里,就这么目无尊长?才刚进门就处处同她唱反调?   那当然是因为上辈子受够了啊!柳韶光哪能看不出来吴氏现在在想些什么,反正这辈子是徐子渊要死要活逼她嫁进来的,她又不是天生的贱骨头,才不会像上辈子那样为了徐子渊考虑而一直忍着吴氏的所作所为。   不得不说,看吴氏跳脚就是舒坦,柳韶光闲适地眨了眨眼,甚至希望吴氏的怒气再大一点,等会儿查出来木簪在吴怡那儿才好看。   到时候,柳韶光倒要看看吴怡还有没有脸再来说什么那是表哥送的!   吴氏果然怒不可遏地命令赵嬷嬷马上去开库房,柳韶光见吴怡还要张嘴阻止,索性站了起来去凑个热闹,“反正我也闲着无事,也一同去看看吧。夫君亲手做的东西,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吴怡的嘴唇动了动,又听柳韶光淡淡把她的话给堵死,“库房东西太多不好找,赵嬷嬷多叫几个人一同找正好。”   赵嬷嬷骑虎难下,为难地看了吴怡一眼,在看到吴怡警告的眼神后,又瞟了瞟还在气头上的吴氏一眼,心下权衡一番后,还是决定按下不提。就算提了,赵嬷嬷也要被吴氏安上一个不查之罪,还不如装作找不到,同样挨一顿罚,好歹还能得到吴怡一个人情。   柳韶光见赵嬷嬷眼神闪烁几下后便低头转身去库房,决略一琢磨就想明白了她的打算。再看吴怡,同样也松了口气,气定神闲地搀着吴氏移步去库房。   柳韶光偏头看了徐子渊一眼,含笑跟上去看热闹。   吴氏一心想打柳韶光的脸,到了库房门口就一直催着赵嬷嬷等人赶紧把木簪找出来。   赵嬷嬷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一帮丫鬟细细在众多箱子中翻找起来。   外头的吴氏还十分自信地瞥了柳韶光一眼,明面上在跟吴怡说话,实则那话是说给柳韶光听的,“你是知道的,赵嬷嬷做事再稳妥不过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将那木簪给找出来。也免得有些心术不正的人,成天挑拨离间,上蹿下跳地当个搅家精。”   柳韶光微微一笑,并不以为意。吴氏现在喊得越响,自己等会儿发落起赵嬷嬷来就更顺理成章,郑嬷嬷也逃不掉,轻而易举地废掉吴氏两个心腹,吴氏嘴硬几句,就由她去呗。   吴氏并不是十分有耐心的人,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赵嬷嬷还没出来,吴氏脸上便有了不耐之色,语气也变的暴躁,“怎么还没找到?”   又瞪了柳韶光一眼,“亲眼看什么看,一堆人在这儿干等着,闲得慌!”   赵嬷嬷见实在拖不下去了,只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出来请罪,噗通一声跪在吴氏跟前,不住求饶,“老夫人恕罪,实在是年岁久远,老奴一时记差了,不知将那木簪放去了哪里。”   柳韶光啧啧称奇,“母亲方才还说你做事最是靠谱不过的,你就是这么靠谱的,我留你何用?”   简直就是往吴氏脸上啪啪扇巴掌啊。   果不其然,吴氏在柳韶光嘲讽的目光中,当即恼羞成怒,对着赵嬷嬷破口大骂,“你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的都做不好?平日让你保管的东西都没出过差错,怎么这回就找不到了?”   说完,吴氏才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心虚地看了一直沉默的徐子渊一眼,生硬解释道:“我让赵嬷嬷收着了,是赵嬷嬷办事不力!”   徐子渊早就不在意这些事了,闻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注意力一直在柳韶光身上,配合地问柳韶光,“你想怎么处置?”   赵嬷嬷顿时屏住了呼吸,提心吊胆地等着柳韶光的发落。   柳韶光也不含糊,客套都不跟吴氏客套一下,直接道:“赵嬷嬷办事不力,夫君的东西也敢弄丢,谁还敢让她保管东西?念在她伺候母亲多年的份儿上,便罚她半年月银,回家颐养天年去吧。母亲你意下如何?赵嬷嬷也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记性差了些,也该让她好好享享天伦之乐了。”   吴氏张了张嘴,正想说不就是弄丢了件东西,有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又想到自己方才放出去的狠话,吴氏在柳韶光等着她反悔立马讥讽她的看好戏眼神下,一时间也拉不下这个脸,只含糊道:“该罚该罚。”   柳韶光乘胜追击,又问吴氏,“吴嬷嬷和郑嬷嬷监管不力,渎职懈怠,同样罚半年月银,撤去管事之位,去庄子上干活。至于翠雯和雅韵二人……若是真的只是奉了母亲和表妹之令,便网开一面,只罚她们半年月银,母亲意下如何?”   张嘴就处理了吴氏身边得用的两个嬷嬷和一个丫鬟,还逼着吴氏点头,当儿媳妇当到柳韶光这份儿上,也算是京城一绝。   吴氏喘气的声音越来越粗,想要张嘴把柳韶光骂一顿,但这事确实是柳韶光在理,这几人都被她拿住了短处,若是像先前那样大闹,吴氏这段时间也清醒了不少,单看那逆子对她的态度就知道,她和柳韶光闹起来,那逆子绝对二话不说就替柳韶光撑腰。   吴氏也不想在下人面前失去最后一张遮羞布,咬牙切齿地瞪着柳韶光,鼻孔吭哧吭哧喘着粗气,恨不得扑上来咬断柳韶光的脖子,却还是要压住自己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随你。”   柳韶光弯唇一笑,轻松的神态同吴氏形成鲜明的对比,乐呵呵道:“多谢母亲体恤,果然母亲还是心疼我们的。”   吴氏又看了一眼神情稍缓的徐子渊,内心既愤怒又惶恐,如今老永宁侯不在府中,她又失去了管家权,柳韶光步步紧逼,她这才惊觉自己没有一点还击之力,难免有些后悔当初对徐子渊做的太绝。   活到这个岁数才认清这个现实,柳韶光都不知道该同情吴氏缺心眼还是该嘲讽她脑子不清楚,一直就没活明白过。   现在想挽回,晚了!   柳韶光一口气撸掉吴氏好几个心腹,又按照自己记性中的得用人手,雷厉风行地安排好了代替郑嬷嬷等差事的管事。   吴氏心都在滴血,还有些认清现实后的头晕,心烦意乱地撇开了吴怡的手,瞪了柳韶光一眼,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吴怡心下着急,抬脚便跟了上去,却被冷不丁从一旁走过来的柳韶光挡住了去路。   柳韶光含笑打量了吴怡一眼,眼神幽深,眼中情绪复杂难辨,却看得吴怡浑身寒毛直竖,而后,就见柳韶光微微俯身,贴近吴怡的耳朵,樱唇微启,吐出来的话却叫吴怡心惊胆战,“你说,我叫人去你院子里搜一搜,能不能找到那根木簪?”   吴怡眼睫毛微微一颤,心中已经掀起了惊天骇浪,面上还是强自镇定道:“表嫂说笑了。”   柳韶光也不戳穿她,只懒懒道:“我可没心思同你说笑,是不是,你心里不是最清楚的吗?并且,说不准什么时候,那根木簪就能派上用场了是不是?”   吴怡后背已经开始冒冷汗了,她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可怕的对手,所作所为全都逃不过柳韶光的双眼不说,就连她心里那些盘算好了却还没来得及开始布局的计划,都叫柳韶光一语点破,吴怡这一瞬间简直有种被人扒光了的难堪感,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逃也似的追上了吴氏的背影。   回到院子后,吴怡噗通乱跳的心还未彻底平复下来,清醒了些的吴氏又开始问她,“你这么费心指使翠雯和雅韵去观澜苑和书房干什么?”   说完,吴氏又是一叹,“唉,你的心思我不是不知道……”   吴怡下意识地绷直了脊背,整个人宛若一张拉满了的弓,又听见吴氏帮她找了个借口,“我知道你还不甘心,想趁机搏一个贵妾之位,但那逆子现在那样你也看到了,哪能这么容易松口?”   吴怡悄悄吐出一口气,上前攀了吴氏的胳膊,羞得红了脸,“姑母教训的是,我都听姑母的,选个家世清白的读书人更好!”   吴氏果然很高兴,“就该如此,柳氏虽然烦,但她那个弟弟是真的不错……”   顺利转移吴氏的注意力,吴怡暗暗松了口气,继续挂上笑容听吴氏抱怨。   柳韶光回院子后也没歇着,雷厉风行地换了一批下人,威也算是立住了,又有上辈子还了侯府中馈十多年的经历在,柳韶光处理起这些琐事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根本没有吴氏想象中手忙脚乱的状态发生。   直到处理完这些,柳韶光这才喘了口气,提笔准备给柳家去封家书,暗中还给江氏捎了一封信,里面明明白白写清楚了柳玉莲当初处心积虑在徐子渊面前给她上眼药的事情。   天底下的当娘的,没有一个会放过陷害过自己孩子的人。   柳玉莲再怎么想和柳韶光别苗头,但她的婚事,确实还是由江氏负责的。江氏见了这封信,不帮柳玉莲“好好”找一个如意郎君,柳韶光现在就把砚台里的墨汁全给喝了! 第64章 、064   ◎礼物◎   柳韶光给江氏写完信,这才拍了拍手,瞟了一眼还站在一旁的徐子渊,好以整暇地开始翻旧账,“手艺活不赖呀,你那个好表妹,当初可是拿着那个木簪来我面前炫耀,口口声声说那是你特地送给她的。”   徐子渊浑身的皮都绷紧了,他又不傻,上辈子柳韶光怒极之下杀了吴怡,吴怡手里还拿着那个木簪呢。徐子渊的记性也不差,自然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亲手做的东西。两下一联系,徐子渊再猜不出柳韶光为何动怒,他脖子上顶着的那玩意儿就不是脑袋,而是颗大白菜。   只不过上辈子他想解释,柳韶光却已经不愿意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现在柳韶光开始翻旧账,徐子渊紧张过后,又觉得松了口气,小声解释道:“我以前就说过,那个木簪是我送给母亲的。”   柳韶光眉头微挑,“那不还是落在她手里了?晦气!”   徐子渊眼中有了些许笑意,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柳韶光跟前。柳韶光低头一看,一支赤金凤凰簪静静躺在徐子渊掌中,眼睛处镶的红宝石在柔和的光亮中散发出些微暖意,柳韶光斜眼睨徐子渊,“这是你亲手做的?”   徐子渊垂眼,轻声道:“本想在新婚之夜亲自为你戴上的。”   没想到那天柳韶光的情绪会那么激动,徐子渊也不敢再把这簪子拿出来刺激她。后来又是进宫又是去别院,徐子渊也一直没能找到机会把簪子送给柳韶光。今天这么一闹,倒是叫他想起来了这茬,方才回来后,赶紧趁着柳韶光写信的功夫,将这簪子偷偷拿了过来。   柳韶光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扫了这簪子几眼,这才伸手拿了过去细细打量,见这金簪做得细致又灵巧,随口夸了徐子渊一句,“手艺不错。”   还没等徐子渊高兴,柳韶光却又话锋一转,故意挖苦徐子渊,“只可惜,金簪再好,也比不过儿时的那份情谊,木簪虽轻,情谊却值千金啊!”   徐子渊莫名觉得有一阵醋味儿往自己的鼻子里钻,却不敢挑明,怕柳韶光恼羞成怒。好在他也早有准备,伸手牵了柳韶光,垂眸笑道:“你跟我来。”   “怎么,还有什么好去处瞒着我?不会又是什么青梅竹马美好回忆的好地方吧?”   徐子渊无奈地看了柳韶光一眼,见她眼中满是揶揄的笑意,这才忍不住摇头失笑,亲昵至极地叹了一句,“你啊……”   口是心非,嘴硬心软,面上逞强不输阵,实则背地里暗自舔伤口。   徐子渊的眸色又是一暗,是了,这些都是上辈子柳韶光同他决裂后展现出来的东西。那时候柳韶光将他当做敌人,输人不输阵,哪怕并没有什么底气,也要仰着脖子绝不服输,不肯在他面前露半分怯。   相比起初见时那个直率热情的姑娘,多出了满身的刺,每一根刺都是他和吴氏姑侄亲手扎进去的。新鲜轮谈纯洁的像朵花   如今再看,竟是连回想都叫徐子渊心如刀割。   柳韶光何其心软,受过那么多伤害后,还愿意再勇敢的给他一次机会。   柳韶光见徐子渊忽而愣住不动,忍不住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还顺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留下一个轻微的红印子,见他终于回神才笑道:“发什么呆呢?莫不是被我说中了,心虚了?”   徐子渊摇头,突然伸手抱住柳韶光,再次喟叹道:“阿韶,你真好!”   柳韶光一愣,而后毫不犹豫地收下了这句赞美,“那当然!”   而后仰头嗔徐子渊,佯怒道:“别以为现在给我几句甜言蜜语灌迷魂汤,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等会儿你要是真带我去了什么表哥表妹郎情妾意的地方,看我怎么收拾你!”   徐子渊无奈,“我什么时候和她郎情妾意过?”   这话柳韶光还是信的,却还是不想让徐子渊太得意,冷哼一声,故意板了脸,双手抱臂,微微抬起的下巴都透着一股骄傲,“那就带路吧!”   徐子渊便领着她来到了书房,小心翼翼地从左侧的书架下方拿出一个小箱子放在桌上,示意柳韶光打开。   柳韶光心下好奇,上前将箱子打开,便见里头放了好些个用木头雕出来的发簪和色泽鲜亮的发带。   柳韶光一时间也没弄明白徐子渊的意思,好奇地问徐子渊,“这都是给我的?”   瞧着倒像是徐子渊亲手做的,但木簪这东西也戴不出去,有一个也就够了,徐子渊一口气做了这么多,还有些小姑娘用的发带,这是干嘛呢?   徐子渊见柳韶光满眼不解之色,不由微微一笑,上前拿出一根红绳,柔声对柳韶光道:“你刚出生的时候,岳父岳母可能会替你剪胎发,这根红绳,正好能将胎发绑起来收好。”   柳韶光顿时一愣,徐子渊却没停下来,又拿过一根细长的红绸,接着说道:“周岁抓周,听岳母说你抓了个小算盘,正好能用这红绸绑起来收好,喜庆。”   “两岁的话,头发应该长长了不少,小姑娘爱美,你打小就是美人胚子,怎么打扮都好看,用发带绑两个小发髻就很十分惹人怜爱。”   “三岁,可以戴点小发饰,这个小珍珠就不错。”   “四岁……”   “五岁……”   ……   “十五岁的及笄礼,你必然是整个江南最光彩夺目的姑娘。这支衔凤回珠凤尾步摇便十分适合你,张扬艳丽,又不失端庄。”   柳韶光怔怔地看着徐子渊,看着他一件件地拿出箱子里的饰品,笨拙地向她描绘着她从小到大的场景,在徐子渊的描述中,柳韶光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粉嘟嘟圆滚滚的小女婴,哇哇大哭,年轻了十多岁的江氏含笑将女婴的胎发仔细用红绳绑了,妥善收好;等到小婴儿长大些许,开始蹒跚学步,圆滚滚的身子深一脚浅一脚,一不留神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时不时还不耐烦地扯一扯头上的帽子和发带;再就是活泼明艳的小女孩,直至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如画,唇若涂朱,粲然一笑几可压过日光。   徐子渊的神情极为认真,定定地看着柳韶光,语气近乎虔诚,“阿韶,上辈子我们有诸多误会,不幸错过。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真心想同你白头偕老。你这一生的每一个时刻,我都希望自己能陪着你一起度过。上辈子那些遗憾委屈痛苦,就当做是一个梦。这辈子,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和你一起白首到老,不离不弃。”   柳韶光已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怔怔地看着那个箱子,又对上徐子渊诚恳至极的眼神,前世今生交错,让柳韶光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良久,柳韶光才撇开眼,嘴唇紧抿,静静地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徐子渊心下一沉,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方才那些话,已经是他这段时间打了好几遍腹稿的结果。先前他想着能再次迎娶柳韶光进门,心中的兴奋无人可诉,又回想起木簪之事,知道柳韶光对此有心结,便想着动手给她做个最好的,后来又觉得一个还不够,那些他未参与过的柳韶光的人生,他也想努力让自己在柳韶光的记忆中多占一点点分量。   于是,徐子渊便想着亲手做一份礼物送给柳韶光,整整十六件,从柳韶光出生到现在,一年一样礼物,就仿佛,他也跟着参与了柳韶光前十六年的人生一样。   至于上辈子后来的十八年,苦涩太多,徐子渊只希望柳韶光不要再过多回想。   不是不愿意直面自己的过错,而是不舍得她再伤心。   那些回想起来全都充斥着惶恐不安暴躁愤怒,会叫她痛彻心扉的记忆,徐子渊怎么忍心让柳韶光一遍又一遍地受这样的折磨?   “接下来我们的人生,全由你做主,苦乐酸甜,我都陪着你。”   “等我们老了后,我就把收着这些物件的箱子都搬出来,打开给长洲,还有我们的孙子孙女看。就像现在一样,一件一件地告诉他们,这是哪一年送给你的,好叫他们知晓,什么叫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柳韶光忽地伸手锤徐子渊,带着哭腔道:“徐子渊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徐子渊小心环住她,“是啊,我那么讨人厌,连爹娘都不喜欢我。这世上,只有你会心疼我。”   “胡说八道,你才不讨人厌。”柳韶光一边哽咽一边为徐子渊辩解,“你聪明孝顺有担当,其他人不喜欢你,肯定是他们的错!”   徐子渊低低笑出声,眼中也有了些许湿意,紧了紧环住柳韶光腰身的手,闭着眼轻叹一句,“傻子……”   这样心软护短的小刺猬,就连为了保护自己而长出来的刺,都是可爱无比的。   柳韶光抹了抹眼泪,将小箱子放在自己身后,抬着下巴骄傲道:“现在,这个箱子归我了!以后你做的东西要是不够好,我才不要!”   徐子渊轻笑,胸膛的震动叫柳韶光面上发烫,“谨遵夫人命令,为夫绝不敢有任何怠慢。” 第65章 、065   ◎心思◎   另一边,吴氏也对吴怡恨铁不成钢,“我知道你上回听了我的话,心里不高兴,这么多年,你对那逆子的心思,我也能看出来。上次我说柳家那个小儿子不错,你心里不乐意是吧?翠雯和雅韵到底奉谁的命,还让我说吗?我心疼你,甘愿替你隐瞒,但是怡儿啊,听姑母一句劝,那逆子现在不比从前。从前我还能拿捏得住他,现在,怕是难了!”   “好孩子,听姑母的,把心里的念想都去了,好好挑个好人家,姑母绝对不会害你的。”   吴怡掩面哽咽,声音压得极低,宛若一只受伤的小兽,仓惶失措又无人可依靠,肩膀一耸一耸,更添几分羸弱,强压着哭腔努力用镇定的口吻回复吴氏,“一切都听姑母安排。”   吴氏又是一叹,起身上前拍了拍吴怡的肩膀,温声安慰她,“我是拿你当亲生女儿看的,没有婆媳缘分,姑侄血亲也断不了。有我在,那逆子也算争气,永宁侯府在一日,定然就不会让你受委屈!”   吴怡迅速擦干了眼泪,眼尾还带着一丝红,乖巧点头,“姑母一片苦心,我都明白的。柳家也确实是个好去处,虽然门第低了点,但家中人口简单,也在我面前摆不起什么婆婆架子,到时候让表哥在京里帮柳公子寻个官职,离老家几千里,府里一切都由我做主,日子再顺心不过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吴氏一脸欣慰,“我还怕你钻牛角尖,想去其他权贵之家。”   吴怡也不傻,确实有不少权贵家的公子表明过心迹,但那都不是承袭爵位家业的嫡长子,有嫡幼子,也有文采斐然的庶子,听着名头倒是好听,但真正琢磨起来,都不如嫁柳璋来的舒服又自在。   柳家不缺钱,柳璋考中功名后,有侯府在,就不可能落魄到哪儿去。那可是柳韶光的亲弟弟,吴怡就不信柳韶光会不帮忙?柳韶光有这个心思,枕头风一吹,就凭徐子渊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这做派,还能不多提拔柳璋?   吴怡心中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什么都算计到了,面子里子她都要。   见她这么配合,吴氏更加欢喜,不住点头道:“马上就要到年关了,等国子监放了假,柳氏必然会让柳璋住进侯府,让他在侯府过年。到时候,你就好好谋划一番。凭的容貌才情,除了那个不解风情的逆子,谁能不动心?”   大不了自己大发慈悲放柳氏一回,这个年关就不给她使绊子了。   已经回到国子监继续苦背四书五经的柳璋莫名浑身一哆嗦,心下很是奇怪,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得在被窝里多放几个汤婆子,天老爷,京城的天气怎么可以这么冷?   吴怡自是应下不提,又说了好一番感激吴氏的话。回到自己院子后,吴怡才冷下脸来,冷声吩咐雅韵,“去库房将我那个香樟木的妆奁拿过来。”   雅韵伺候了吴怡十年,自然知晓她的性子,当即麻利地去库房找出妆奁递给吴怡。   吴怡吸了口气,将这妆奁打开,几支金玉簪子中,一支牡丹木簪尤为引人注目。吴怡捏起木簪瞧了两眼,而后毫不在意地将它扔进火盆中,“没用的东西。”   雅韵垂手而立,噤若寒蝉,不敢在吴怡气头上吭声。   吴怡垂眸深思了一会儿,心渐渐静了下来,又让雅韵端来棋盘,自己开始凝神静气打棋谱。从中午一直下到天黑,棋局胜负终显。吴怡嘴角也有了淡淡的笑意,轻快地开始捡棋子,“我还没输。”   吴氏倒是说到做到,确实忍下了脾气没再暗暗给柳韶光找麻烦。府中下人还以为这是吴氏经过上次之事后,被柳韶光剪除了羽翼,不得不向柳韶光服软。   吴氏都服了软,底下人自然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柳韶光的霉头。办事不知有多麻利,就怕柳韶光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己给换了。   柳韶光对吴氏突如其来的安静还有些不大适应,原本她还防着吴氏继续作妖,都做好了万全的应付之策,倒是没想到吴氏没按套路出牌,竟真就这么沉寂了下来。   还有个更令人头疼的老永宁侯,去了别院就不想再回府,到年关去请他也就换回他一句,“老子又不是不回去,这不还是还没到年关吗?”   江氏那边也没闲着,让人给柳韶光运来一大堆年礼的同时,还捎回来一封信。   果然不出乎柳韶光的意料,江氏得知柳玉莲曾经在徐子渊给柳韶光上过眼药后便勃然大怒,正好她手里还有一堆诚心登门求娶柳玉莲,就为了和侯府攀关系的人家。   凭良心说,这些人家,单看家境,还算不错。单独拎出来一个,都比以往那些前来求亲的男子优秀。就是吧……有的人家,看起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头名声好得不得了,实则内里有苦难言。   江氏多锐利的眼神,一眼就从众多优秀的求亲者挑出了一个最“优秀”的。   柳韶光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江氏来的信,简直为她娘的选择拍案叫绝。江南孔家人,算是书香门第,清贵,又以与孔圣人同姓为傲,虽不同宗,亦带了几分清高自傲。家中子弟都爱念书,进退有礼,君子端方,还有男子四十无子后方能纳妾的规矩。   猛的一看,这简直是一桩绝好的亲事。   但内里如何,便十分耐人寻味了。孔家如此自骄,目下无尘,恪守三纲五常,他们家的男子不管如何,走出来确实是人模人样的,但柳韶光心里清楚得很,这家的媳妇不好当。规矩多,就证明婆婆拿捏儿媳妇的地方多,对新妇而言就是酷刑。孔家名声是不错,还有先帝赐下的贞节牌坊,然而对于女眷来说,有这样的名声并不是什么幸事。   柳韶光上辈子也曾见过出自孔家的姑娘,确实贞静柔顺三从四德,是众人眼中佳媳的典范。但柳韶光看着都替她累,丈夫不得志,她要无怨无悔操持家务孝顺婆母,照顾好丈夫的妾室通房和庶出儿女,家中进项不够还偷偷拿自己的嫁妆贴补家用……   没过几年,一个水灵灵的新嫁娘就成了形容枯槁的主母,还要被丈夫嫌弃人老珠黄。   孔家的媳妇,境遇比女眷还令人唏嘘。不说别的,单就柳韶光知道的,嫁进孔家的,都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直待在后宅中,除非必要,极少出门。孔家有位夫人,嫁人后就出过一次门,就是新婚第三天回娘家,而后就一直守在孔家内宅,被世人交口称赞。   柳韶光肯定是受不了这份折磨的,但柳玉莲可未必。她一心和柳韶光比,还想着压柳韶光一头,即便现在认清事实,官商之隔犹如天堑,孔家前来求亲的那位公子,也算得上在读书一道有些天分,功名有望。   上辈子柳玉莲嫁的不是孔家这位,但现在柳韶光不用想都知道,这门亲事,柳玉莲必然是极为愿意的。   就是不知道,这颗裹着糖衣的苦药,她能不能嚼下去。   柳韶光很是期待。   除此之外,江氏还在信中提到,会试将近,江永怀在家中过完年,初五就开始赶路去京城,让柳韶光多加照看。虽说江家在京城也有宅子,但会试要紧,大家都怕江永怀水土不服伤了身子,希望能在侯府借住一段时间。   柳韶光的目光凝了凝,半晌才从嘴边溢出一声叹息。   有些事情,还是早点解决为好。 第66章 、066   ◎惊喜◎   年关将至,京城里的喜事也不少,再加上给侯府相熟的人家送年礼,这可不是个轻省活。年礼怎么送,送什么,都是要讲究的。根据双方的地位和官职,还有对方的个人喜好以及家中各人物关系而定。   吴氏原本等着柳韶光手足无措跑去请她指教,毕竟哪家新嫁娘也不能不在婆母的指点下顺顺利利将这些人情往来走完。更何况柳韶光还没有娘家的助力,柳家虽然有钱,但这个时候,并不是用银子就能解决得了所有的事情的。若是冒冒失失送了贵礼俗物,显得谄媚又不雅,银子没少花不说,还得被人在暗地里嘲笑商户出身上不得台面。   谁知道柳韶光竟然真的把这些年礼全都备好了,不仅没有出错,甚至比往年的份例还要精巧一些。比如给宋首辅府上的年礼,往年吴氏给的也不少,算是中规中矩,今年柳韶光便将布料换成了香料,又因为同沈月华相熟,上辈子也了解过宋家那几房夫人喜欢的是什么香,全都是按照她们的喜好送的。给男丁的礼就更合他们的心意了,有给孩童玩耍的九连环以及一整套陶瓷小房子小马等玩具,有江南大儒提笔落款的折扇,还有宋首辅喜欢的毕襄子大师的真迹。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叫吴氏看得眼花缭乱,忍不住同吴怡抱怨,“你说她这一套一套的,到底是听了谁的指点?那逆子近来也忙得很,陛下马上就要封笔了,那逆子可不得抓紧将手头上的事都办了,也没工夫一一指点柳氏。”   吴怡也不由高看柳韶光一眼,上次柳韶光挑明她的心思那一出,让她对柳韶光多有忌惮。不过,吴怡这时也展现出她的风度,愿意承认柳韶光的能耐,“柳氏虽然出身低微,但一言一行,也颇有大家风范,管家一道,确实有几分本事。”   吴氏暗恨,“原本是想让她知难而退,没成想竟是帮了她,现在府里的管事大半都换成了她提拔的人,到头来,我这个当婆婆的,还得在她手底下讨生活?”   吴怡很想说凭姑母你的本事确实斗不过柳韶光,不过她素来行事周到,不会说出这样的恶言,只是笑着宽慰吴怡,“姑母多虑了,天底下哪有婆母看儿媳妇脸色的道理?柳氏手段虽然厉害,也不敢不孝。再则,表哥虽然被柳氏迷了心窍,但还是孝顺的。姑父待他那般冷淡,他不也还是忧心忡忡地跑去别院亲自照看姑父?”   吴氏心下稍安,这才有心思关心吴怡,“也是,左右我的身份在这里,她敢不孝?我都替你打探清楚了,国子监过两天就放假,柳氏正忙着叫人收拾金紫苑,柳家那个小儿子应该是要住进去的。那院子离后院也不远,到时候你多上点心。”   吴怡沉默了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   柳韶光还不知道吴氏姑侄已经开始将主意打到了柳璋头上,不然的话,她说什么都要再给吴怡来上一剑。   不带这么不要脸的!   各家的年礼都送了出去,柳韶光也松了口气,可算是清闲了下来。接下来再要忙的,可能就是大年的宫宴。柳韶光一品诰命在身,自然有资格参加皇后娘娘的宫宴,而且凭永宁侯府的地位以及徐子渊在景元帝心中的分量,柳韶光的座次必然靠前。这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在京中权贵女眷中亮相,自然是马虎不得。   当时的衣服不用说,必然是要穿上诰命服,但妆容首饰这些,可以做的文章多了去了。即便柳韶光对自己的容貌信心,但人嘛,总想让自己做到最好。   是以柳韶光近段时间都在琢磨妆容首饰之事,直到国子监放假,柳韶光才抽出了空去迎柳璋。   有柳璋在,谁都不用担心无聊冷场的事。柳韶光关心他在国子监的情况,柳璋就开始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向柳韶光显摆开来,“姐你是不知道,原本那些同窗是不大瞧得上我,有些缺心眼儿的从我身边走过还特地捂捂鼻子,生怕我身上的铜臭味熏着他了。”   “好大的排场,这是哪家不识相的蠢货?”柳韶光护起犊子来,可不会嘴下留情。   “谁家的我就不说了,大过年的糟心。你就放心吧,我能是那种吃闷亏还不吭声的人吗?”柳璋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继续向柳韶光显摆,“你是不知道,那人功课还十分不错,国子监里头都能数得上号,每回放榜,他必在前十。我初来乍到,头一回确实考的不好。被他那么一嫌弃,嘿,我还非得把他拉下来不可了!结果你猜猜,怎么样?”   柳韶光失笑,“瞧你这得意洋洋的样儿,不用猜都知道,他已经是你的手下败将了。”   “那可不…”柳璋一拍手,“考完最后一场,我正好压在他头上,他第八我第七。你是没瞧见他那脸色,我找根黄瓜往他脸旁一摆,准保他的脸色比黄瓜还绿。”   柳韶光也是一乐,“行啊你,国子监都能考第七,看来明年下场把握不小呀!”   柳璋少年意气尽显,“夫子说了,让我尽管下场试试,只要不出意外,应该没问题。”   姐弟俩一路说说笑笑进了金紫苑,这下换柳韶光眉眼飞扬了,“瞧瞧,这可都是照你的喜好布置的,还有哪里不喜欢的,我一并给你换了!”   “换什么换呀,姐你可是最清楚我的喜好的人,你布置的院子,我肯定喜欢!”柳璋一眼扫过就喜欢上了,他还有些富家公子的跳脱意气,院子里单独隔出来的一小块演武场很是合他的心意,还立了矮一点的梅花桩。柳璋倒不是想练出什么成果来,纯粹是觉得好玩,乐呵呵地上去走了一小段,高兴地蹦下来向柳韶光道谢,“果然还是姐姐贴心!”   柳韶光顺手拍了拍柳璋的肩膀,又想到若是柳璋开年后就下场,县试的时间同江永怀会试的时间差不多,都在二月份,柳韶光便状似不经意地提醒柳璋,“娘亲来了信,说表哥过完年就要来京城准备会试,也要在侯府住一阵子。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跟着表哥,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   “那是自然,我什么时候吃亏过?”柳璋眨眨眼,还反过来提醒柳韶光,“舅舅舅母让表哥来侯府住,定然是想让姐夫帮忙打听一下主考官的性情喜好,喜欢什么样的人文章。有侯府在,办事确实方便的多。舅舅对我们多有关心,现在表哥进京,我们也要多多费心。凭表哥的本事,金榜题名应当不是梦!”   柳韶光心下唯有叹气,若是江永怀是自己的亲表哥倒也罢了,可是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柳韶光只想好好将他处理好,千万别连累了江家。   另一边,吴氏安排的人也去复命了,将柳韶光和柳璋路上说笑的那些话转述给了吴氏姑侄听。吴氏这回反应可快了,立马抓住重点,“进了国子监都能考第七,少年英才,只要能保住这份聪明,他日金榜题名也不在话下。怡儿,嫁了他,总有一天,你也能诰命加身,风风光光的!”   吴怡眼神一凝,颔首低眉,轻声应了声,“姑母说的是。”   徐子渊这些日子忙得几乎脚不沾地,回来时已经落了一身雪,浑身都是凛冽的寒气,在炭盆旁烤暖了手才挨着柳韶光坐下,握了她的手仔细问今日一切可好。   一旁的柳璋简直大开眼界,气质比寒冬还冷上几分姐夫,他竟然还会笑!不仅会笑,他还会说甜言蜜语哄他姐!   柳璋整个人都恍惚了,莫名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就碎了,随后又是一阵欣慰,单看他姐夫这般狗腿样儿,柳璋就知道他姐在侯府的日子肯定过得不差。   那他就放心了。   只是,这心放的还是太早了点。   晚膳一呈上来,柳韶光便自发坐在徐子渊身边,徐子渊也十分默契地替她夹菜,又顺手给她盛了碗汤。   柳璋看得啧啧称奇,决定回去后就把这事儿写在信里给家里寄过去,好让爹娘都放心。   谁知柳韶光只是动了几筷子,原本还吃的好好的,徐子渊仔细挑完一块鱼腹肉的鱼刺,将新鲜的鱼肉放进柳韶光的碗里后,柳韶光莫名就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腥气,胃里突然犯起一阵恶心,偏头拿出手帕捂了嘴就开始干呕起来。   这可把柳璋给吓坏了,当场蹦起来奔至柳韶光身边,一叠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菜不和胃口?赶紧请大夫!”   徐子渊第一时间搂了柳韶光,轻轻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担忧之余心里又有一个极为惊喜的猜测,替柳韶光顺气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定定地看着柳韶光,眼中满是惊喜。   柳韶光更不用说,这种熟悉的感觉,心中立即一阵狂喜,她的长洲!   只有柳璋急得哇哇大叫,“都愣着干嘛啊?快扶我姐去床上躺着,赶紧叫大夫啊!”   作者有话说:   柳韶光:惊喜!   徐子渊:惊喜!   柳璋:俩不靠谱的,急死我了! 第67章 、067   ◎有孕◎   柳韶光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肚子上,脑海中成片成片地开满了花,已然听不见任何声音,满心满眼都是长洲从小到大的小画面,一只手死死拽住徐子渊的手腕,激动的得说不出话来。   徐子渊面前也浮现出一张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但更稚嫩一些,也更开朗热情些,相似的眉眼,徐子渊浑身气质凛冽宛若天边凉月,徐长洲却同他相反,眉眼常带三分笑,扬唇一笑便仿佛雨后初晴,灿烂又温暖。   外甥像舅,长洲讨喜的性情,确实随了两位舅舅。   舅舅之一的柳璋还在跳脚,忍不住对着徐子渊怒目而视,上前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几乎是对着徐子渊的耳朵吼出来的,“怎么还犯起傻来了?赶紧叫大夫啊!”   徐子渊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让人去请大夫,眼神一丝一毫都不愿离开柳韶光,时不时就往她的肚子上扫过。   柳璋稍微冷静了点,再一看柳韶光单手护着腹部,徐子渊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登时也浮现出一个令他狂喜的猜测,震惊地看着柳韶光,伸手指了指她的腹部,兴奋地比划道:“姐,你这是……有了?”   如来佛祖玉皇大帝文曲星君保佑,他姐姐真的有孕了!   柳璋猴精猴精的,自然知道这门婚事中柳韶光处于不大有利的位置,侯府门第高,又有个难缠的婆婆,还有个心机深沉的表妹,不管是哪家姑娘嫁了进来,都不大容易捋清府里的大小事务。柳韶光现在能将府里的一应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那是她自己自身实力十分过硬,并不意味着这个侯夫人的位置真的容易坐稳。徐子渊现在瞧着倒是一副对柳韶光深情不悔的架势,但柳璋也是男人,十分清楚男人某些恶劣的想法,情浓时你侬我侬愿意为你付出所有,等到劲头散去,也就那样,新人一个个进,个个都是真爱。   这种场面,柳璋见得多了。人心易变,柳璋可不希望柳韶光的一生幸福全都寄托在徐子渊的良心上。   现在正好,柳韶光有孕,位置更稳,往后哪怕徐子渊变心,或者对柳韶光不再那么上心,柳韶光好歹也有了倚仗。柳璋私心希望这是个男胎,正好能趁徐子渊对柳韶光掏心掏肺的劲头上,早早定下世子之位,利益最大化,这才是柳韶光后半辈子的指望。   叫柳璋来说,有了儿子,柳韶光把徐子渊放在一边都行。   就是这么现实。   柳韶光还沉浸在喜悦之中,听到徐子渊让人去请大夫,柳韶光心下又是喜悦又是紧张,算算日子,上辈子长洲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到的,身为母亲的强烈预感让柳韶光不用大夫把脉都知道自己一定怀孕了,但又不自觉地陷入了惶恐之中,现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还是长洲吗?   柳韶光这份隐晦而不能宣之于口的担忧,只有徐子渊能懂。一见柳韶光眼中隐藏的担忧后,徐子渊也想到了这一点,当即伸手将柳韶光有些发凉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里,低声安抚她的情绪,“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们的孩子。”   柳韶光定了定神,微微甩了甩头,想要将脑海里那些不大吉利的念头甩出去,认真点头道:“对,他就是长洲!”   徐子渊还未开口,柳璋倒先惊讶了,“长洲?你们连我外甥的名字都取好了?”   这么着急的吗?两人成亲才多久啊?   亲弟弟在身边,柳韶光更是心安了几分,想到上辈子柳璋没少照顾长洲,柳韶光脸上的笑意就愈发明显,低头看了还未显怀的肚子一眼,满脸幸福,“是啊,小名叫太平郎,怎么样,不错吧?”   柳璋看了看柳韶光,又瞅了瞅徐子渊,眼神在他们之间来回打转,一脸欲言又止,半晌才忿忿不平地为他有可能存在的外甥女叫屈,“你们这两个当爹娘的这样做不行啊!是,一举得男挺好,我也盼着你们得个儿子,但你们也不能连名字都只定个男孩名,万一是个闺女,我小外甥女多可怜!”   真是一孕傻三年,柳璋心里叹气,事情哪能这么办呢?现在就把话说的这么死,到时候万一生的不是儿子,岂不是要被人嘲讽好几年?这可不行!他得赶紧帮他姐找补回来!   于是,柳璋开始一脸严肃地指责柳韶光和徐子渊,“哪有你们这么当父母的?是我小外甥女不配有名字吗?记下了记下了,到时候等我外甥女出生,我可要好好给你们记上这笔,等她大了再叫她来找你们算账!”   虽然柳璋也不觉得生女儿有什么不好,但现实如此,生男生女,众人的期待不一样。柳璋也不希望柳韶光现在把话说满,到时候生了儿子毫无意外,生了女儿反倒要遭人讥讽,万一还让人迁怒到女儿上头,那就更过分了。   所以柳璋现在要做的,就是给徐子渊洗脑,让他多听一点柳韶光怀的是个女儿的话,到了生产那日,生了女儿大家高高兴兴,生了儿子也不会失望,也不会让柳韶光心中有诸多生子压力,这样才好。   柳璋这急匆匆护着柳韶光的样儿,确实是靠得住的娘家人没错了。   柳韶光心下一暖,笑眯眯地看着柳璋,只觉得无限安心。   大夫很快就被瑞安匆匆拽来了,愣是在大冬天跑出一头汗来。进了屋,大夫连擦把汗的功夫都没有,赶紧就开始给柳韶光把脉,而后神情渐松,喜气洋洋地对着柳韶光和徐子渊道喜,“恭喜侯爷、夫人,这确实是滑脉,月份尚且,两个月都不到,脉相十分微弱。夫人身子康健,好好养着,定然能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哪怕柳韶光和徐子渊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真的从大夫嘴里听到滑脉两个字时,两个人还是难掩喜色,长洲要来了,他们一家三口,又能团聚了!   柳韶光想到上辈子长洲小小年纪就想方设法地哄她开心的场景,眼中便有了湿意:上辈子自己总是同徐子渊争吵不休,连累长洲在其中左右为难。这一世,他们这对当爹娘的,可得好好爱护长洲,别叫他再面临父母争吵的困境了。   这么大的喜事,根本不必瞒着。大夫前脚刚出侯府,后脚侯府众人就都得知了柳韶光有孕的消息。   吴氏再怎么看柳韶光不顺眼,也得承认,“她的运道是真不错。”   吴怡眼帘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就听见吴氏亲切地对她道:“正好柳氏有孕,你便带些东西去看看她。”   吴怡抬头,就看到吴氏意味深长的眼神,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保养得好的长指甲几乎扎进肉里,强烈的痛意让吴怡忍下了心中的不甘不快,柔顺地应下,“姑母说的是,我这就去办。”   再转过身时,吴怡眼中已然是一片晦暗。   作者有话说:   长洲:我来啦!身为爹娘爱情的结晶,我在情人节这天冒泡,非常合适!   大家情人节快乐呀~ 第68章 、068   ◎一更◎   观澜苑中一派喜气洋洋,秋月作为柳韶光的贴身丫鬟,高高兴兴地出门替柳韶光传话,“夫人有令,这个月全府伺候的都发双份月钱,忙完年前这一阵,一气儿都给大家发下去,让大家也过个肥年!干得好的,侯爷和夫人还另外有赏!”   谁会不高兴自己拿的月钱多呢?尤其是那些家中三代都在侯府干活的,也能称得上是侯府的家生子了,人数可不少。月钱全都发双份,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进账。银钱到位了,府里下人干活更精细了,都不用柳韶光再费什么心,想着吊在他们前头的双份月钱,干活就特别利落。   这也是柳韶光选择忙完后再发月钱的原因。现在发下去,说不得还会有人因这样那样的由头心生不满,心里都在计较你比我他比我少,干活难免懈怠。柳韶光又是正要紧的时候,费不了太大的神,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现在这样正好,先把发双份月钱的消息放出去振奋人心,接着又用另外的赏赐吊着他们不敢松懈,又因为月钱还没发,所有人心里都惦记着,还想一并拿到赏赐,劲往一处使,自然而然也就少了许多纷争。   柳韶光和徐子渊上辈子也经历过一次这样的惊喜,眼下虽然高兴长洲的到来,倒也没有像上辈子那样震惊兴奋又无措。好歹也是把长洲养到十六岁的父母,长洲小时候干过什么稀奇古怪又有趣的事儿,这俩心里还都给记着呢,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倒也别有一番趣味。柳韶光甚至在心里琢磨着,这辈子长洲要是再犯傻,自己可得好好把他犯的傻画下来,等他长大了,还能时不时拿出来作弄他一番。   柳璋就不一样了,他翻过年才十六,少年郎君初当舅舅,兴奋得已经找不着北了,柳家也好,江家也罢,这两边柳璋都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平时只有被哥哥姐姐教育的份,现在冷不丁升级要当舅舅了,小少年心中陡然就觉得自己长大了十岁,搓搓手,一脸喜气地盯着柳韶光的腹部,笑里还透着些许傻气,“哎呀我要当舅舅了,得给外甥准备些什么?不行我得赶紧写信回家告诉爹娘还有大哥这个好消息!对了,顺便让大哥把我那些宝贝都让商队运过来,全给外甥留着。等他长大了,自己喜欢什么就拿什么,不喜欢的随便扔着玩都行!”   柳韶光听着柳璋这么一通碎碎念,人都傻了,回过神来便毫不留情地伸手揪住了柳璋的耳朵,皮笑肉不笑道:“好啊,你那堆东西都不让我碰一碰的,现在倒是大方了,还让他不喜欢就扔着玩?怎么,是我不配让你这么对待吗?”   柳璋根本没感觉到耳朵有任何痛感传来,却还是配合柳韶光演戏,夸张地大叫一声,苦着脸求饶,“疼疼疼,姐我错了!还请您高抬贵手,饶了小弟一回吧!”   “那你好好说,你那堆书画,我能不能碰?”   “那你还是继续揪吧。”   柳韶光都被他给逗乐了,笑着松手瞪了柳璋一眼,“你外甥还没影儿呢,就这么宝贝他?”   “嘿,天底下有你这么当娘的吗?”柳璋振振有词,“哪个当娘的不是想着把好东西都给孩子留着,你可倒好,还和孩子开始争起东西来了。出息。”   柳韶光差点再揪一次柳璋的耳朵,还好柳璋反应灵敏躲过了,跳到一边又担心柳韶光追过来,乖乖凑到柳韶光面前,故意苦着脸,长叹口气,一脸无奈,“谁让你是我姐呢?不就是几箱字画嘛,你想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随你高兴!”   柳韶光终于笑了出来,“行了,逗你玩呢。看看你院子里小书房里头的箱子,知道你喜欢名家字画,我可是特地给你找了不少。”   柳璋的眼神蹭的一下就亮了,小狗似的将头凑了过来,“我就知道姐你最疼我!”   “得了吧,上回你对娘也这么说。”   柳韶光说归说,心里还是十分受用的,面上也都是真切温暖的笑意。   一旁的徐子渊暗暗记下,同样也羡慕柳璋这样活泼机敏的性情,好像柳家人都有这样的本事,即便是对手,都很难对他们生出恶感。   吴怡带着礼物过来时,正好听见屋内的欢声笑语,眼神又是一凝,而后满面笑容地跨了进来,乐呵呵道:“怪不得今天一大早就听见喜鹊叫,原来是表嫂大喜。恭喜表嫂,贺喜表嫂,姑母听到消息也是欢喜得不得了,这不,赶紧让我过来看看。表嫂怀着的可是侯府的小世子,姑母也很是看重,特地吩咐我,让我告诉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去问她。”   柳璋顿时一笑,“府上那么多下人,稳婆大夫都在,哪还用得着劳烦老夫人?若是让老夫人过多费神,倒是我们晚辈的不是了。”   吴怡噎了一瞬才恢复了笑脸,柔声道:“小世子也是姑母的孙子,姑母哪有不疼他的道理?这不,一听了这个好消息就让我带着东西过来了,都是些小孩子能用上的物件儿,还担心表嫂头回有孕心里发慌,让表嫂多去找她说说话呢。”   柳璋心说我姐要是真去了老夫人说话,那她们两个怕是总得疯一个。不过吴怡这话也有一点道理,他姐确实是头一回怀孕,姐夫看起来靠谱,实则也没经验,确实得找个稳妥点的人来陪着他姐才行。   这一瞬,柳璋脑海里已经自动浮现出无数个人选,又迅速除掉不符合要求的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天底下最可靠的只有他娘。问题是,天底下也没有女儿怀孕,亲娘住进夫家伺候的做法,柳璋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也呆愣了一会儿。   吴怡见状,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又诚挚地看向柳韶光,殷切嘱咐道:“表嫂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十分金贵,可千万要当心,莫要太过操劳。”   柳韶光心中莫名烦躁,许是怀孕的缘故,柳韶光一点和吴怡客套的想法都没有,这一套一套的话,又是叮嘱又是吩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永宁侯府的女主人呢!   柳韶光扯了扯唇,给了吴怡一个标准的笑容,眼神客套中又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隐晦的不屑,含笑问她,“木簪烧完了,心里可算是放心了?”   吴怡脸色一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怎么敢!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出来,都不顾虑一下旁人的心思吗?   吴怡下意识地看了徐子渊一眼,对上徐子渊古井无波的眼神,吴怡心中又是一紧,有种自己所有的阴暗心思都被他们看透的狼狈羞耻感。   柳璋一听就来了精神,“木簪?什么木簪?”   “也不是什么大事,”柳韶光意味深长地看着吴怡,“就是有人偷偷……”   “表嫂,”吴怡转身指了指身后房子的东西,“姑母还等着我去回话呢,你看,这些东西就先收着?”   柳韶光心下暗笑,偏头看了秋月一眼,“好好收进库房。”   秋月似乎在发呆,缓了一瞬才回过神来,赶紧应下,“是!”   吴怡见柳韶光不再提起木簪之事,同样也松了口气,笑着对上秋月的眼神,温声道:“有劳秋月姑娘了。”   “表小姐客气了。”秋月福了福身,小声指挥着前来送东西的婢女将东西抬去库房。   为了避免柳韶光再次提到木簪的事,吴怡便决定先发制人,含笑问柳韶光,“今年宫中开年的宴会,以表嫂的品级,必然是要去的,现在表嫂有了身子,可有万全安排?”   柳韶光微微一愣,上辈子这个时候,自己其实是没进宫参加宴会的。那时候自己还没有诰命加身,正好又查出来有孕,初次怀孕,确实慌乱无措,不知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便一直在院子里养着。   现在吴怡这么一问,柳韶光才反应过来,今年宫中宴会,她这个新封的永宁侯夫人,总得要亮相的。   不但要亮相,还得亮得漂漂亮亮的。銥誮   徐子渊的眼神一直黏在柳韶光身上,当然也知晓她的心思,柔声开口道:“太后娘娘上回不是赐给你一套孔雀裘?宫宴的时候,你正好可以穿着,防寒保暖又漂亮。”   柳韶光又是一愣,而后眼神也亮了起来,哪个姑娘家不希望自己漂漂亮亮的?柳韶光原先还觉得那身孔雀裘张扬了点,现在一看,正好,御寒又善良,怪不得众多娘娘抢破头,另一件现在还没个去处。   再则,穿上那件孔雀裘,好歹也能让太后想起来,那身衣裳是她赐下的,总归又要对柳韶光上心几分。   吴怡见他们已有决断,也不再多言,识趣地告辞。去正院的路上正好碰上从库房回来的秋月,秋月赶紧对她行礼,吴怡淡淡扫了她一眼,随意摆了摆手,目光掠过秋月的发间时,在她发间那柄白玉牡丹簪上面停留了一瞬,嘴角浮现出一抹极其微小的笑意。   秋月进屋时,柳韶光还扯着徐子渊的衣袖撒娇,“那孔雀裘会不会太招摇了?若是有人眼红怎么办?”   论哄人,十个徐子渊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柳璋,奈何现在柳韶光问的就是徐子渊,任凭柳璋多能舌灿生花也没用。   徐子渊那张嘴,没有准备的时候,是真的憨,憋了半天来了一句,“要不,我向陛下把另一件孔雀裘也讨过来?”   柳璋噗嗤一声就笑了,对上柳韶光不善的目光,柳璋赶紧摆手,一边笑一边为自己辩解,“我看这样行,两件还能换着穿。最要紧的是,就凭姐你这张脸,谁敢跟你穿同样的衣裳啊?那不是自取其辱吗?你宫宴那天这么一打扮,保准宫里娘娘都不会再向陛下提孔雀裘的事儿!穿不出你十分之一的风采,那不是上赶着把脸送给别人打?”   徐子渊看着柳璋张口就来的甜言蜜语,十分认真地将他的话背了下来,心里还挺高兴:又学到了哄阿韶的新办法。   作者有话说:   柳璋:看见没,学着点!   徐子渊:学会了学会了! 第69章 、069   ◎二更◎   柳璋见徐子渊这木头样儿心里就忍不住叹气,天老爷哟,他姐已经是非常好哄的了,怎么碰上这么个嘴笨的,好听话都不会说?   真叫人忧心!   柳璋顿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在京城的柳家人就自己一个,姐姐有孕,徐子渊明显不会哄人,那自己这个当弟弟的不得赶紧跟上哄姐姐开心?再不懂怀孕的事情,柳璋也知道,女子有孕应该保持心情舒畅,三天两头置气,那可不行。   现在看来,这个艰巨的任务就要落在他头上了。   柳韶光自己倒没觉得有哪里不妥,上辈子顺利生下长洲还将他养大,对于生孩子养孩子,柳韶光也算是有不少经验。起码孕期注意事项这些,她心里是有数的,不像上辈子那样两眼一抹黑,后期脚肿一下都担心受怕以为是胎儿出了什么问题。   徐子渊反而成了最不放心的那个。   上辈子他和柳韶光的关系没有现在这么融洽,柳韶光怀孕后,两人也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候。不过那时候柳韶光的底气没现在这么足,也没有诰命在身,管家权同样也没有她的份,确实比现在憋屈很多。但这也不意味着徐子渊就能放下心来了。   孕期意外多,徐子渊可是深有感触的,上辈子柳韶光就见红过好几次,匆匆忙忙叫了太医才稳住。好在长洲还是顺顺利利来到了世上,但徐子渊还是害怕柳韶光再经历这一遭折磨。   女子怀孕,委实是要遭不少罪。   这么想着,徐子渊就忍不住上前握了柳韶光的手,看着她还未显怀的肚子,眼中忧喜交加,半晌才道:“你要受累了。”   有时候,女子要的就是丈夫这么一句安慰。柳韶光心下一暖,回握住徐子渊的手,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肚子,满脸幸福,“为了长洲,辛苦点也值得。”   那个孩子,孝顺聪明又开朗,像个小太阳一般点亮周围所有的人,陪着柳韶光走过了无数个低落的日子。于柳韶光而言,就算让她拿命去换长洲,她都会毫不犹豫,不过是忍一些孕期的不适罢了,有过一次经验,柳韶光根本不觉得这是苦,反而是想到长洲给她带来了那么多的幸福,就觉得无比满足。   柳璋左看看右看看,莫名觉得自己十分多余,十六岁的少年茫然地看了徐子渊一眼,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个笨嘴拙舌的一句话,竟然还能比他更得他姐的欢心。   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奈何那两人现在眼中只有彼此,柳璋气愤地抿了抿唇,到底没再说什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柳韶光有孕,这可是侯府的大事。永宁侯还在别院没回来,柳韶光便劝徐子渊,“不如赶紧派人去一趟别院,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爹?”   虽然徐子渊口头上不说,但柳韶光知道,这人外表冷漠,实则心软。再听到周太后和老永宁侯的对话后,徐子渊心中已经放下了对老永宁侯的怨气。或者说,当年的事,那些是非对错,徐子渊都已经不在意了,不在意,才能彻底放下。又因为老永宁侯对徐子渊还是存着几分关爱,徐子渊也想报以同样的关怀。   听到柳韶光这话,徐子渊神情微怔,伸手摸了摸柳韶光的肚子,眉眼温柔,语气却带着些许遗憾,“上辈子,父亲还没来得及看到长洲出世就走了,这辈子,父亲的伤势比上辈子好一些,希望他听到这消息后能好好养伤,好歹看看长洲。”   柳韶光沉默,无言地用目光安慰徐子渊。   永宁侯府的父子关系,确实超出了柳韶光的理解范围。老永宁侯确实对徐子渊有些爱护之心,但错过了的就是错过了,感情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还是盼着他能好好的,至少见了长洲,也不会留有遗憾。   秋月领着几个丫鬟仔细地查看院子里还有哪些不大平整的地方,但凡有不平的,尖锐的东西,全都让扫洒丫鬟扫了去。一帮人忙得晕头转向,管首饰的秋纹忿忿不平地向秋月抱怨,“秋月姐姐,你是没看见,夫人才刚传出来好消息,府里就有些小蹄子开始不安分了!”   秋月抚了抚自己头上的簪子,皱眉看向秋纹,“发生什么事了?”   “方才我去了厨房一趟,这一路上也算是开了眼,有几分姿色的,一个个地涂脂抹粉,打量大家不知道她们存的是什么心思呢?呸!”   “何必置气?”秋月淡淡一笑,“侯爷待夫人有多好,全府上下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的。她们再有姿色,能比夫人还美?”   “我就是看着她们那妖妖娆娆的狐媚样儿就来气,真以为夫人有孕了就治不了她们了!要我说,一口气全都把她们赶出去才好。”   秋月无奈摇头,“你这个性子……夫人刚有孕就打发掉那么多貌美的丫鬟,名声还要不要了?”   迟疑片刻,秋月又小声道:“万一侯爷……这哪是我们能掺和的事?”   秋纹瞪了秋月一眼,没好气道:“是,就你一个大好人,我多管闲事了!侯爷当初可是亲口对夫人承诺过的,此生此世唯夫人一人,我怎么就说不得了?你这么聪明,怎么不好好想想,夫人对你这么好,你两边做好人,对得起夫人吗?”   秋月也怒了,涨红了脸正要反驳,秋纹却理都不理她,哼了一声就进屋去了。   秋纹是徐管家的小女儿,柳韶光进府前就在观澜苑伺候了,在府里也有些体面,对上秋月完全不虚。秋月暗自生了半日气,也只能默默算了,沉着脸进屋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在看到包裹里的胭脂盒后,秋月抿了抿嘴,委屈地将胭脂盒塞进包裹最深处。   正如秋纹所说,在得知柳韶光有孕的消息后,侯府中确实人心浮动,有些心思灵巧的丫鬟,厚实的冬装都让她们掐出了一段腰身,瞧着倒也算赏心悦目。   吴怡坐在棋盘前,含笑落子,波澜已现,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柳璋何其敏锐,瞬间嗅出空气中不对劲的气息,赶忙来找柳韶光,“你可得好好防范,那些个人啊,拿姐夫当肥肉,眼睛都是绿的,恨不得赶紧扑上来咬一口。”   柳韶光却不像上辈子那样歇斯底里,反而老神在在,“先由她们去,我倒是想看看,到底有多少心有大志的。”   “你就不怕姐夫真的被她们勾走了?”   柳韶光对徐子渊信心十足,上辈子两人闹成那样,徐子渊都没收人,这辈子就和你不可能了,所以柳韶光完全没将那些“胸有大志”的婢女放在心上,从容捏了颗酸梅放进嘴里,表情极为冷静,“这么容易就被勾走的男人,算什么好丈夫?” 第70章 、070   ◎布局◎   侯府内的人心浮动,同样也没瞒过吴氏的眼。吴氏听了后就忍不住发笑,“也不知道柳氏现在心里有多憋屈。”   吴嬷嬷回想了一番吴氏的做派,小心翼翼地提议,“老夫人若是心疼侯爷,不如赐给他几个房里人?”   “行了,我也算是看明白了,那逆子心里存着怨气,就没想过听我的。”吴氏现在提起徐子渊来还是咬牙切齿的,但吃了几次亏,丢了几次脸,吴氏又不是真傻,听了吴嬷嬷这话便是一声冷笑,“我要是出头当了这个恶人,倒还衬得他们情比金坚感天动地了。男人,哪有不偷腥的?柳氏颜色好,那逆子一时迷了眼,兴头过去了,不也就那么回事。我就等着看柳氏落魄的那天!”   吴嬷嬷垂手低头,“是老奴多嘴了。”   “你不必自责,且等着看吧,柳氏是个气量小的,府里那些个不安分的丫鬟就够让她操心的了。若是再把这个孩子操心出个什么意外…呵,到时候任他们感情再深,也要生出不小罅隙。端看柳氏撑不撑得过这一遭了。”   吴嬷嬷不觉有些齿冷,犹豫再三还是多了句嘴,“那也是侯爷的亲骨肉,您的亲孙子……”   “我又不会出手去害他,只是不去管其他的事罢了。柳氏不是挺能耐的吗?对牌都给她了,她自己防不住,难不成还要怪到我头上?笑话!”   吴氏眼神冷漠,更多的还是对徐子渊的恨意和怒火,“再说了,不过就是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罢了,又不止柳氏一个人能生。”   她连徐子渊这个亲儿子都能非打即骂,还会去心疼那个没影的孙子不成?   吴嬷嬷不敢再多言,沉默地听着吴氏发泄心中的不满。   直到中午吴氏歇晌,吴嬷嬷才有空出来松快松快。吴怡同吴嬷嬷情分也不浅,伺候着吴氏歇下后,便来找吴嬷嬷说话,状似不经意地提到:“表嫂有孕,表哥现在因为当年那些琐事对姑母心怀不满,姑母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同表哥冰释前嫌。”   吴嬷嬷当即便叹了口气,“老奴也是这么想的,但老夫人的性子,您是知道的……”   吴怡了然,四下看了看,拿帕子捂了嘴,眼中满是惊骇,“姑母莫不是想……”   “那当然不是,小姐您想岔了。”吴嬷嬷赶紧摆手,“老夫人现在还在同侯爷置气,正在气头上,不想管府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人罢了。”   吴怡眼睫一颤,心中便有了计较,凑近了压低了声音对吴嬷嬷道:“姑母不管,嬷嬷你可不能不上心。表哥对表嫂那般看重,表嫂如今又有了身孕,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表哥和姑母之间的母子情分,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说完,吴怡还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满面无奈,“说到底,姑母也就表哥这一个儿子,日后还是依靠表哥的。”   吴嬷嬷眼神微动,同样叹了口气,看向吴怡的目光透着几分欣慰,“果然还是你最替老夫人着想。”   “姑母这些年对我百般照顾,我孝顺她,是应该的。”   吴嬷嬷看着贞静柔顺的吴怡,心里也有些遗憾:若不是侯爷突然铁了心地要娶柳氏,单看表小姐,和侯爷真是分外相配。若是表小姐能按照老夫人的想法那样嫁给侯爷,侯府哪有什么婆媳矛盾?以表小姐和老夫人的亲厚,侯爷对老夫人的芥蒂都能慢慢消散不少,侯府也不知要少多少事端。   吴怡明显察觉到了吴嬷嬷看向她的复杂眼神,却恍若未觉,只一脸诚恳地向她提议,“表嫂肚子里怀着的,到底是姑母的亲孙子。嬷嬷若是有空,也分些心神照看几分。姑母最是心软不过的,气话说了出去也收不回来,但心里总归是惦记着的。”   吴嬷嬷恭敬应下,“老奴省得。只是,这事还得表小姐帮忙,若是叫老夫人知晓了,反倒不美。”   “放心吧,我也是盼着姑母和表哥能冰释前嫌重拾母子情的,能帮的上忙的,肯定没有二话!”   观澜苑。   柳韶光近来嗜酸,桌上时刻摆着一碟酸梅,柳韶光没事就往嘴里塞上一颗,想着长洲再过几个月就能来到人世,柳韶光的头发丝儿都透着一股喜气,还有心情拿府上丫鬟的事来打趣徐子渊,“现在在府里走一走,那真叫一个赏心悦目。不仔细看都不知道那些个丫鬟在穿衣打扮上有这么多灵巧的心思。怎么,有没有觉得这些日子饱了不少眼福?”   徐子渊一脸疑惑,完全不知道柳韶光在阴阳怪气些什么东西,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眉头微蹙,“那些丫鬟怎么了?穿衣打扮?府里头的丫鬟冬装不都是一样的?”   柳韶光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徐子渊赶忙替她拍背顺气,同样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又突然乐了。   柳韶光原本已经止住了笑,抬头见徐子渊一脸懵的神情,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一边笑一边掏出手帕擦眼角,嗔了徐子渊一眼,乐不可支,“若是叫那些心怀大志的丫鬟听了你这话,还不知道要掉多少眼泪。”   徐子渊终于明白过来柳韶光话里的意思,面容严肃,眉心皱出一个“川”字,微微抬头示意瑞安上前,毫不犹豫地吩咐道:“让护卫好好巡查,有心思浮动的,都赶回去收拾妥当了再来当值!”   瑞安见惯了徐子渊在柳韶光面前低声下气的模样,听到这个吩咐一点都不奇怪,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转身就往外走,正好碰见端着茶进来的秋月。   两人同为各自主子的心腹,也有几分交情在。瑞安对着秋月微微点头就准备离开,秋月倒是笑着招呼了一声,“这是要去哪儿?”   这也没什么好瞒着的,瑞安随口就说了一句,“最近府里有些不安分的,侯爷让我处理一下。”   秋月怔忡了一瞬,在瑞安看过来的时候又露出了惯常的笑容,低低感叹了一声,“侯爷待夫人可真好。”   “那是自然!”提到这个话题,瑞安自然有话说,“我伺候了侯爷那么多年,就没见过侯爷对谁这么上心过!所以说,侯爷和夫人,那就是天定的缘分!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一个个的长得一般还想得挺美,真以为自己随便装扮一下侯爷就能看上她们了?”   秋月今天打扮得很是素净,听了这话也是一笑,“这不有你去戳穿她们的美梦吗?赶紧去吧!”   瑞安匆匆走了,没过多久,府中护卫就开始巡查府里那些个打扮出格的丫鬟。因为是护卫出手,其他人长的就算是个猪脑子都明白了侯爷十分不喜这套。即便有人嘀咕几句这会不会是夫人的主意,也不敢多嘴,老老实实地擦掉了脂粉,不敢再动其他心思。   秋月则端着茶进屋,低着头屏息凝神走近柳韶光和徐子渊,飞快抬头看了柳韶光一眼,似乎有所避讳,脚下往徐子渊那边挪了挪,上茶时也离徐子渊稍微近些。   柳韶光伸手拿了茶杯,就听徐子渊轻声道:“吴氏族长已经在京城住了几天,你有孕在身,我想让他带着吴…表妹回老家。”   这两人凑一块儿,柳韶光现在金贵得很,就算徐子渊觉得柳韶光再给吴怡一剑也无所谓,但怀孕本就伤身,又容易反胃,到时候血腥味让她干呕得吃不下东西怎么办?还在娘胎里的长洲吓着了又如何是好?   纵然上辈子当过十几年的爹,但现在,徐子渊对还未出世的长洲,又恢复了初为人父的无措又紧张的状态,生怕他哪里出问题,最后又累得柳韶光受罪。   柳韶光这次反而不着急了,听了徐子渊的提议,柳韶光略微思索片刻,张嘴拒绝了,“就让她在侯府继续住着吧,这个年纪让她跟着族长回老家,旁人又该骂我容不得人了。左右不过一副嫁妆的事,侯府养了她这么多年,现在送回去,反倒要落下一个薄情的名声。那之前养她哪几年岂不是白费了?”   徐子渊满眼都是不赞同,“那些名声,哪有你和长洲重要?”   柳韶光心下一暖,嘴角不自觉上扬,却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她留下来,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安分点还能有个好前程,若是不安分,要收拾她的办法也多了去了。我身边那么多伺候的人,还有你手底下的护卫,莫非还怕了她不成?”   徐子渊抓着柳韶光的放进自己的掌心,还要再劝,手心却被柳韶光暗中按了几下。徐子渊登时一愣,而后改口道:“都依你,不过你平时出门可要小心,若是我不在,一定要多叫几个人陪着你。”   “知道了,徐嬷嬷!”柳韶光冲着徐子渊做了个俏皮的鬼脸,心中却在琢磨,上辈子她情绪不稳歇息底里,应当是中了吴怡的套。现在自己有孕,在吴怡看来,应当是绝妙的下手机会,就看她什么时候动手了。   自己也正好彻查一番身边的内鬼。 第71章 、071   ◎暗涌◎   柳韶光做下的决定,徐子渊自然不会再阻拦,只是暗中吩咐瑞安加强人手,务必保护好柳韶光的安全,话也说得十分直白,“一切以夫人的安危为主,不管是谁,但凡有碍夫人安危,先行拿下便是。”   瑞安哪还能不明白这话指的就是吴氏姑侄,当即弯腰应下,“谨遵侯爷吩咐!”   说完后,瑞安又抬头看了一眼徐子渊的脸色,小声回禀道:“侯爷,夫人有孕的消息,府上去别院报信的护卫回来复命了。”   徐子渊神情微顿,而后淡淡点头,沉默了片刻才问道:“老侯爷身子可好?”   瑞安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即回道:“老侯爷听了消息后大喜,连藏起来的酒都交给徐管家了。”   以老永宁侯上次为了喝酒而将徐子渊骂得狗血淋头的行为来看,这次听到柳韶光怀孕的消息就主动戒酒,可以说是非常高兴了。   徐子渊的神情明显缓和了不少,淡淡点头,“如此便好,别院的大夫都要警醒些,平安脉绝对不能松懈。”   “侯爷放心,徐管家天天看着呢,就差把大夫锁在老侯爷身边了。只是……”   见徐子渊的眼神扫了过来,瑞安也只能硬着头皮转述大夫的话,“孙太医医术已经是当世难寻了,他先前就说过……如今侯爷主动戒酒好好养身子,想来能够高高兴兴地看着小世子长大成人!”   徐子渊抿了抿唇,说他天性凉薄也罢,毕竟已经送过一次老永宁侯离开,徐子渊也没想过以老永宁侯的伤势还可以撑上多年,只是想着他能见上长洲一面,也算是少了些遗憾。听闻老永宁侯主动戒酒,一心一意配合大夫调养身子,徐子渊心下滋味也是复杂难言,张了张嘴,却还是感到一阵无力,只能叮嘱瑞安,“有什么东西,先紧着别院那边。”   那厢吴氏还拉着吴怡的手盘问她呢,“怎么样?那柳家幼子对你如何?我上回特地让你趁他在观澜苑的时候过去送礼,怎么就没下文了呢?”   吴怡神情一滞,心下很是烦躁,柳璋又不是傻子,聪敏之余还有一份商人特有的精明,她又身份尴尬,哪怕她美成天仙,柳璋心里对她的印象也只是“一个可能会抢他姐姐男人的人”,多加防备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还会对她生出什么旖旎心思来?更别提她的容貌远不如柳韶光,柳璋从小看着柳韶光那张脸长大,她连容貌优势都没了,吴氏到底哪里来的信心,会觉得柳璋见了她一面就会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啊?   以往吴怡觉得吴氏的蠢笨十分不错,便于她操控,只要稍微花些心思就能让吴氏成为她手中的刀。现如今吴氏这份蠢笨用在她身上,开始拖她后腿了,她又觉得吴氏蠢得十分难以忍受,在该聪明的时候蠢笨,又在不该聪明的灵光一现。   但凡她再暴躁一点给徐子渊赐几个妾室呢?成不成功另说,把水搅混了才方便下手啊。   谁知道她又知道自己肯定会丢脸不干了?合着之前趾高气昂的时候就没觉得自己丢脸过?   吴怡对吴氏的情感十分复杂,既感激吴氏在她身处困境时伸出援手,又不大瞧得上她的蠢笨。吴怡更有一奇:吴氏这作天作地的闹腾样儿,到底是怎么坐稳永宁侯夫人之位的?老永宁侯也不见得多喜欢她,但却真的忍了她这么多年,吴怡也只能感慨一下傻人有傻福。   她这等容貌,这等聪慧,却单单差在了运道上。   莫非这就是命?   吴怡不想认命。   见吴氏还巴巴地等着自己的回复,吴怡也只能收起满腹的不甘,低眉敛目道:“不过只见了一面,我的身份……姑母曾经的打算……想来柳公子都是知情的。所以……”   “怎么?莫非他还看不上你?”吴氏当即拍桌,“这柳家人可不得了啊,别人不嫌弃他们满身铜臭味,他们自己倒还先傲上了?什么东西,他们也配?”   “他又有什么不配的呢?”吴怡苦笑,“就凭他嫡亲的姐姐是永宁侯夫人,而我不过是一个孤女……”   “孤女又如何?你虽然没了双亲,但也是在侯府养大的,正儿八经的官家千金,又教养良好,能看上他,那该是柳家祖坟冒青烟!”   吴怡一时无言,唯有保持沉默。   吴氏反而像只看到鸡崽子被别人欺负了的斗鸡似的,瞬间失去了理智,双眼冒火吩咐吴嬷嬷,“去,给我挑几个相貌水灵身段好的丫鬟,柳氏撺掇着那逆子着急忙慌地把府里那些不安分的人都收拾了,索性我再来给她添添堵!”   能不能成功倒是其次了,只要能让柳韶光不高兴,吴氏就乐意干。损人不利己,吴氏也认了。反正她心里不舒坦,让她不舒坦的人也别想好过!   吴怡嘴角微翘,再次抬头时却满面忧愁,“姑母三思!不要再因为我而伤了你和表哥的母子情分。”   “得了吧,我和他也没什么母子情分可言。我就不信,他还敢亏待我?”   吴怡眼中含泪,“姑母待我如同亲生,我心下十分感激,但若是姑母因为我而受苦,我真是万死难辞!”   “好孩子,姑母怎么会受苦?”吴氏拍了拍吴怡的手背,“这府里,还不至于全都让柳氏做主!看姑母替你出这口气,等年后,各地举子进了京,姑母再给你挑个好的!”   说完,吴氏似乎想到了什么,“听说柳氏的舅家表哥也要进京参加会试,还是江南的解元?呵,好大的名气!年后住进侯府,端看他识不识相了。若是不识相,看我怎么收拾他!”   吴怡心下一跳,脱口而出,“姑母不可!”   吴氏眉头紧皱,吴怡惊觉自己失言,勉强圆了过来,“进门便是客,那位表哥能在文风昌盛的江南考中解元,想来并非池中之物。姑母若是为难他,我担心他记恨姑母,暗中报复。”   “不过又是个商户子罢了,还能反了天了不成?”吴氏不屑,“你啊,就是太心软了。也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便不管就是。至于柳璋,哼,后头有他受的!”   正在院中温习功课的柳璋莫名打了个冷颤,诧异不已,屋里银丝炭烧得正旺,门窗也关得严实,根本就不冷,怎么就突然打了个冷颤呢?   柳韶光则在问秋月,“府里清了多少个不安分的丫鬟?”   秋月心头一跳,低头恭声道:“约摸有二十来个,护卫们全都带走了,不会再来碍夫人的眼。”   柳韶光看了一眼秋月,见她打扮得很是朴素,头上连根簪子都没有,又忍不住一笑,“瞧瞧你,这是被吓着了?平时该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若是瞧中了府里那个管事护卫,尽管同我说,我一定将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不是柳韶光自夸,以现在徐子渊对她的上心,她身边的人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像秋月秋纹这样的一等大丫鬟,基本上都是只有她们挑别人的份,被挑中了的人心里也都会高兴得不得了,毕竟秋月秋纹等人也算是在她面前有头有脸的人,模样也生得出挑,傻子才不乐意。   秋月眼睫一颤,声音虽小,却十分坚定,“奴婢只想一辈子照顾夫人。”   柳韶光倒也不意外,上辈子秋月也说了同样的话,直到她病逝,秋月也没嫁人。   柳韶光也不强求,只是叮嘱秋月,“若是有看中的,只管同我说。”   又看了眼秋月的打扮,温声道:“我那支金丝摞牡丹镶宝石簪,你就拿去吧。大好年华,也该好好打扮打扮。”   柳韶光的头面大多都是牡丹金凤这等富贵大气的样式,正好趁她的人间富贵花气质,上次秋月发间戴的牡丹玉簪,也是柳韶光赏下的。   秋纹听了便在一旁打趣,“秋月姐姐好福气,夫人这样记挂你。”   “哟,这是心里泛酸吃味了?”柳韶光也是一笑,很是大方,“你正好管着我的首饰盒,也别说我偏心,从里头挑个喜欢的簪子带走。”   秋纹大大方方谢了柳韶光赏赐,乐呵呵地拉着秋月领赏去了。   柳韶光则唤来前世同样陪了她多年的柳嬷嬷,郑重地嘱咐她,“我院子里这几个丫鬟,嬷嬷都仔细盯着,有什么异动,都来向我禀告!”   柳嬷嬷神情一凛,“奴婢定然好好看着她们!”   “悄悄盯着就行,看看哪些人同外人有联系。”   这一盯,就到了年关,府中一切平静,就连吴氏都安静得出奇,柳韶光总觉得这份平静之下暗藏滔天巨浪,更是不敢松懈,为着肚子里的长洲考虑,明里暗里派了好些人守在她身边,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没有任何空子可钻。   直到宫宴这天,柳韶光早早就起来装扮好,因着有孕,养了一段时间,柳韶光的气色极好,她本就是明艳至极的容貌,再添上一分初为人母的喜悦与温柔,更是艳冠群芳,叫人不敢逼视。   徐子渊亲自拿过孔雀裘仔细给柳韶光披上,华丽的孔雀翎羽与柳韶光姝色照人的容貌相互辉映,更衬得柳韶光仿若神仙妃子,旁人多看她一眼,都是一种亵渎。   便是看惯了柳韶光美貌的徐子渊一时都看呆了眼,忍不住感叹了一声,“今日宫宴,你必定是最耀眼夺目之人。”   这等令人窒息的美貌,真是天赐。   柳韶光得意地对着徐子渊一挑眉,“那是自然。今日过后,想来京城中羡慕你的人又要多不少。”   徐子渊一愣,反应过来后便低低一笑,“我的荣幸。” 第72章 、072   ◎宫宴◎   京城的冬日素来都是大雪漫天,便是快入春了,天儿还是冷得让人打哆嗦。   好在孔雀裘十分保暖,柳韶光怀孕后也不大畏寒,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十分暖和。奈何有一种冷叫做徐子渊觉得她冷,临出门时,不论柳韶光如何拒绝,手里还是被徐子渊硬塞了一个手炉,柳韶光不由失笑,“哪儿犯得着这般小心翼翼,我身上暖着呢!”   徐子渊认真地紧了紧柳韶光身上的孔雀裘,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严肃说道:“不能大意。”   柳韶光无奈摇头,嘴角的笑意却怎么都掩不住。   为了不让柳韶光冻着,徐子渊特地让瑞安将马车停在观澜苑外头,柳韶光一出院子就能上马车,省得还要走一段路。   上马车时,徐子渊犹豫了一瞬,而后轻手轻脚地将柳韶光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上了马车。   柳韶光猝不及防被徐子渊抱起,下意识地双手圈住他的脖颈,语气愈发无奈,“我又不是旁人堆的雪娃娃,一碰就散,你怎么这么不放心?”   徐子渊将柳韶光抱进马车后,小心将她放下,这才认真盯着柳韶光的双眼,满脸郑重道:“怎么能放心?你们比我的命更要紧!”   柳韶光笑眯眯地盯着徐子渊的眼睛,故意逗他,“那你干脆弄个琉璃罩子将我罩起来,谁也不能碰,岂不是更好?”   谁知徐子渊还真的认真思索了片刻,这才严肃摇头,“不行,这样其他人也没办法伺候你。要是能将你变小,我就把你放进衣襟,走到哪儿就把你带到哪儿,时刻守着你才安心。”   二人说说笑笑,马车帘子放下来,隔绝了外面的视线。侯府的下人们虽说已经见过种种徐子渊宠妻无度的场景,再亲眼看到徐子渊抱着柳韶光上马车这一幕后,还是让他们心中震撼不已,整个京城,不对,应该是整个大锦,都没一个人能像他们侯爷这样宠妻宠到这个份儿上了。   秋月远远看着,眼中的艳羡一闪而过。秋纹站在秋月身边,见马车已经慢悠悠晃动起来,便跺了跺脚,招呼秋月道:“赶紧进屋吧,这天儿冷的,人都要冻成冰柱子了!”   秋月也将双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搓了搓手才道:“你先进去吧,我还得去厨房看看。”   “那行,我就先进去了。你路上当心,别摔着了。”   秋月笑着点头应下,一路急行去了厨房。路上正好碰上吴怡,秋月行礼的功夫,吴怡见她头上那支金丝摞牡丹镶宝石簪子,当即一笑,“表嫂果然待身边人十分大方,瞧你头上这支金簪,又是表嫂送的吧?她最爱牡丹样式的首饰,也只有她那般的美貌,才能将牡丹的艳色给压住。”   吴怡说着又是一笑,仔细打量了一番秋月后,惊讶开口,“细细看来,你同表嫂倒也有一两分相似。这发簪戴在你头上,也不算辱没了它。”   秋月心中重重一跳,赶紧福身道:“表小姐过奖了,夫人那是天仙下凡,我这等蠢笨婢子,怎会同夫人相似?”   “不是说相貌,而是眉眼这分气度。”吴怡笑得十分温婉,“想来是你在表嫂身边伺候久了,也得了她一分神采。”   秋月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吴怡也停了话头,示意扶着她的雅霜回屋。雅霜得了她的眼神暗示,一边扶着吴怡往她们院子走,,一边用正好能让秋月听见的声音说道:“老夫人正在挑模样出挑的丫鬟,也不知挑得如何了……”   秋月心中又是一跳,低头匆匆进了厨房,不敢再多想。   马车一路走得十分平稳,车上也烧了小火炉,暖和得很。柳韶光有些闲不住,悄悄掀了帘子,放眼望去都是白茫茫一片,柳韶光忍不住看痴了,小声感慨道:“你看这大雪茫茫,银装素裹,可真美。”   徐子渊却突然开口,“没什么好看的。”   柳韶光诧异扬眉,“你不喜欢冬天?我还以为你对春夏秋冬都没什么偏爱和不喜呢。”   徐子渊深深看了柳韶光一眼,而后垂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沉默了片刻才道:“原本如此,后来……便不大喜欢冬日了,尤其不喜下雪天。”   柳韶光一怔,而后突然想起来,上辈子她走的那天,正好是个大雪天。   徐子渊也不愿柳韶光再回想起上辈子的事情,那些回忆,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美妙的东西,尤其是她现在还怀着身孕,更不宜多思多虑。   见柳韶光看了过来,自觉失言的徐子渊当即努力地给了她一个微笑,珍而重之地将她揽入怀中,“你还在,那就胜过一切。”   柳韶光微微叹气,拍了拍徐子渊的手背,认真道:“徐子渊我跟你说,你碰上我,绝对是你们徐家祖坟冒青烟了。上辈子的事还没完,我先给你记着。你要是这辈子还继续干蠢事,我就带着长洲回江南去!你就一个人好好当你的永宁侯吧,反正我有长洲就够了!”   徐子渊抿唇,这段时日的幸福生活让他有些飘了,竟然有胆子向柳韶光抱怨,“你就只想着长洲……”   柳韶光都震惊了,“不然呢?你对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误解?长洲和你我有什么好犹豫的?”   接连三个反问直接把徐子渊问得哑口无言,就差找个地方自己蹲着去种蘑菇。   不过徐子渊心里再苦也没办法,上辈子他确实没干人事,自以为对柳韶光好,却将她伤得体无完肤。仔细想想,柳韶光这话确实有道理,上辈子,给柳韶光带来的快乐慰藉的,从来都是长洲而不是他。   徐子渊很难弄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既有对长洲的爱护喜悦,又有许多酸涩,一半甜蜜一半酸,二者互相交融,委实滋味难辨,不知是甜还是酸。   最后,徐子渊也只是委屈地低下头,伸手摸了摸柳韶光的腹部,小声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那模样,柳韶光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只叼着骨头去找主任献宝的大狗,却反被主人训了一顿,垂头丧气地趴在地上,湿漉漉的眼神,看起来好不可怜。   许是怀孕的缘故,柳韶光格外心软,又轻轻拍了拍徐子渊,扬眉道:“事在人为嘛,说不准哪天我突然就改变主意了呢?”   徐子渊的眼神刷的一下就亮了。   柳韶光却不再搭理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外边的雪景。   到了宫中,果然如同徐子渊预料的那般,穿着孔雀裘的柳韶光一出现,瞬间就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内侍们忙得脚不沾地,半点都不敢松懈,见了柳韶光,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等到柳韶光到了女眷宴席这边时,整个大殿都静了一瞬,而后便听到了不少人吸气的声音。   就连太后都微微愣神,忍不住招手将柳韶光传到跟前,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才笑道:“果然,这孔雀裘穿在你身上,才没辜负这般耀眼夺目的翎羽。”   后妃们也暗自庆幸,好在自己没要到另一件孔雀裘,不然今天穿出来显摆,那可就丢大脸了!   更多后妃庆幸的是,好在柳韶光没进宫!   再一回想京城中传出的徐子渊宠妻的流言,众人心中更是纷纷表示理解:柳氏既然有这般美貌,宠着点又怎么了?生了这样一张脸,就该是让人宠着的!   太后对柳韶光的偏爱毫不掩饰,特地让人在自己右侧添了张桌子,就让柳韶光坐在她下首陪她说话。   其他命妇又不傻,一看这架势,哪还能不明白这是太后故意在给柳韶光做脸?   甭管真傻还是假傻,在宫宴上都没人敢犯傻,自然也不会有人拿柳韶光的出身说事,反倒说了不少吉祥话。   柳韶光看着这些人好赖话反复说,心中只觉得可笑。上辈子这些人一开始见她也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后来她诰命加身,又执掌侯府中馈,这些人又换了副嘴脸。眼下有太后替她撑腰,她就有幸跳过了受这帮人白眼的那步了。   仔细想想,这些人,也不过如此。   太后的另一边就是皇后。   皇后和景元帝乃是少年夫妻,膝下无子,感情倒是不错,同太后的关系也较为融洽。见太后这般抬举柳韶光,皇后也笑着来打趣,“母后这是见了永宁侯夫人这等美人,眼里都见不到儿媳等人了?”   周太后含笑看了她一眼,“我眼里见没见到你不要紧,要紧的是皇儿现在正看着你呢!”   皇后面色微红地撇过头去,正好对上景元帝含笑的眼神。柳韶光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移开后,飞快扫了下方一眼,同样十分惊讶地对上了萧淑慧带笑的双眼。   柳韶光下意识地朝着景元帝的方向看了过去,发现景元帝接下来的目光偶尔朝着萧淑慧的方向瞟过去,柳韶光心中忍不住感叹一句:果然是缘分天定,上辈子宠冠后宫的萧贵妃,这辈子初见景元帝,即便宫宴上有那么多人,还是能引让景元帝一眼看到她。 第73章 、073   ◎前期◎   柳韶光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是个瞎子,没看到过景元帝对萧淑慧的关注。   不过景元帝本就是宴会中最至高无上的存在,旁人虽然不敢直视龙颜,但余光肯定会关注景元帝的一举一动。   像这种微妙的眼神变化,不敢抬头直面龙颜的人很容易忽略,但整场宴会又不止柳韶光胆子大的。更别提,除了些胆子贼大的憨货,还有些可以光明正大看着景元帝的人。   比如,柳韶光身边的太后。   又比如,在太后坐下首的皇后。   柳韶光明显察觉到皇后多往萧淑慧的方向看了两眼。至于周太后,在她那双略显凉薄的眼神中,几乎所有人的心思都无处遁逃。   柳韶光远远看了徐子渊一眼,心下顿时就安宁了许多,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腹部。   太后眼神微动,偏头吩咐身侧的宫女,“给永宁侯夫人盛碗热乎的乳鸽汤,天凉,别冻着了。不然的话,子渊可该心疼了。”   言谈之间,毫不掩饰对徐子渊的亲近。   这等重要的场合,再蠢笨的人也不会笨到哪里去,太后的态度这么鲜明,女眷这边自然是顺着太后的话捧柳韶光,一个个甭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乐呵呵地打趣柳韶光,“那可不,永宁侯宠妻的消息,都传遍整个京城了。夫人要是冻着了,永宁侯怕是得把太医绑在侯府,夫人没好就不放人。”   这话一落,便引起一阵大笑,其他人见太后面上也泛起了笑意,更是心下一定,接连附和,“那是自然,不是医术精湛的太医,永宁侯还不绑呢!”   唯有一人面露不悦,趁着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狠狠瞪了柳韶光一眼。   柳韶光诧异地扬眉,瞧着这姑娘也算是眼熟,想来是上辈子见过的,不过一孕傻三年,柳韶光这还没生呢,记性就开始不太好了。仔细想了一阵儿,柳韶光才从记忆旮沓里将这姑娘给扒拉出来:这不就是左都御史家的千金,上辈子江永怀的妻子吗?   真不是柳韶光忘性大,而是就算是在上辈子,江永怀和这位姑娘的命数都不算太长。柳韶光也不过见了她两面,而后左都御史锒铛入狱,江永怀也丢了性命,这姑娘也没了消息。柳韶光上辈子最后一次见这姑娘也就是江永怀成亲头一个月,后来还过了十多年呢,真不怨柳韶光记性差。   话说,这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   柳韶光是真想不起来了。   倒是突然想到上次萧淑慧来侯府找她时,曾经提过,这姑娘和吴怡关系不错,还因徐子渊突然娶妻之事为吴怡打抱不平。   这倒是能解释,这姑娘为何会给她白眼了。只是,这种场合还这么随心所欲,左都御史家这位千金,大抵也只能下嫁了。   怪不得上辈子挑中了江永怀。   宫宴上待字闺中的姑娘也不少,大多精心打扮,含羞带怯,略一思索就知道是冲着景元帝去的。   景元帝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少年帝王,又生得面如冠玉,俊眼修眉,又因手握众人生杀大权,举手投足间都是凛凛威严。   正是一个帝王最意气风发的年华。   宴会上至少有一半的少女偷偷向景元帝送去秋波。萧淑慧算是打扮得最素净的一个,她身上有种奇异的特质,什么事到了她手里都能变得不疾不徐,有条不紊,从内而外透出的沉静,似乎连带着她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沉静了不少,叫人一眼望去,便觉得放松心安。   这样的特质,在肃穆的宫宴中尤为引人注目,毕竟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唯有萧淑慧,不管她的心情如何,举手投足间透出来的闲适恬淡,就足以让人瞩目。   坐的高的好处之一,下面的小动作小表情都尽收眼底。   柳韶光甚至还察觉到了周太后看向皇后的富含深意的目光。   暗潮汹涌,柳韶光明智地端起乳鸽汤喝了几口。御厨的手艺果然不错,比侯府的厨子强一点。   这一场宫宴,柳韶光都没为自己担心,反而为萧淑慧捏了把汗。也不知道皇后会怎么处理这事。   上辈子,萧淑慧和皇后的关系还算不错,柳韶光听到的,都是贵妃盛宠却不跋扈,皇后端庄大度,和贵妃相处和睦的消息。   就是不知道,这辈子会不会有所改变。   一场宫宴下来,柳韶光虽然坐着没动,但精神一直紧绷着,散宴后回到马车上,柳韶光便觉得浑身没劲儿,径自瘫在徐子渊身上。   徐子渊无奈地将她揽进怀里,嘴角含笑,神情极为满足,一只手还轻轻拍着柳韶光的背,柔声哄她,“先眯眼歇息一会儿,到了府里我再叫你。”   柳韶光闭着眼睛瘪了瘪嘴,心里对徐子渊的打算门儿清,“胡说,我要是真睡着了,你才不会叫醒我。”   只会一路将她抱回房里,宽衣解发髻都不会假手于人。   徐子渊低低一笑,胸膛轻微的震动更叫柳韶光心下放松,“你累了,我怎么舍得叫醒你?”   “就会说好听话!”柳韶光闭着眼睛,熟练地在徐子渊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嘴里还嘟囔了一句,“早干什么去了,上辈子要是能长嘴,也不至于让我们冷漠相处十几年。”   徐子渊唯有沉默,诚恳道歉,“是我的错。”   柳韶光半睡半醒,脑子已经没那么清醒了,皱皱鼻子小声咕哝,“看在长洲的份上,先原谅你。”   徐子渊抱着柳韶光,轻轻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右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肚子,仿若抱着整个世界,只觉得心中无限满足。   回到侯府时,柳韶光果然已经沉沉睡了过去。就像柳韶光方才说的,徐子渊当然不可能会叫醒她,仔细将她护好后,才轻手轻脚地将她抱下马车。寂静的雪夜中,清隽冷冽的男子珍而重之地抱着身批孔雀裘的女子,双臂纹丝不动,每一步都走的格外郑重,仿佛手里抱着的是他的全部,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闪失。   周围的下人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打破这份安宁的静谧,直到徐子渊的身影越来越远,下人们抬头看去,只觉得侯爷和夫人之间那份暖融的温馨,竟叫人觉得,这冰天雪地的凛冽寒冬,都要被那份脉脉温情消融。   柳韶光这一觉就睡到大天亮,徐子渊这辈子十分靠谱,早就借口柳韶光有孕,让人给吴氏带了话,说柳韶光应当安心坐胎,大冬天就免了晨醒昏定这事儿。是以柳韶光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别说一觉睡到大天亮了,就算一觉睡到黄昏,都没人敢管。   只不过柳韶光起来也没听到什么好消息,柳璋乐呵呵地拿着一封信跑过来报喜,“舅舅给我们送了不少年礼,除了让我们好好照顾表哥外,还提了句榜下捉婿的事。别说,舅舅这还真不是瞎担心,就凭表哥的才学,金榜题名自然是不在话下,他又生了一副好相貌,这不就是最佳的女婿人选?”   “舅舅现在正发愁,要是表哥被人抢了去,对方不合表哥的意,但又没办法拒绝。到底……底蕴不如人家。”   柳韶光听了这话,瞬间想起来左都御史家的那位姑娘,认真来说,那姑娘模样很是出挑,家世也不错,若是江永怀的身世没有问题,怎么看都是江家高攀。   但现在……柳韶光一听到江永怀三个字就觉得头疼。实在是他的身份太要命了,一个弄不好,江柳两家所有人的命都得搭进去。   哪怕还在过年,柳韶光的兴致都被江永怀给破坏了,勉强给了柳璋一个笑脸,“京城好姑娘多的是,舅舅担心太多了,表哥好好念书,顺利中了进士才是正道。”   “谁说不是呢?但舅舅的担心也有道理,表哥性子温和,若是娶了个母老虎进门,岂不是夫纲不振?”柳璋那嘴就没闲着,噼里啪啦倒完这通后,又挪到柳韶光跟前,贴着她的耳朵道,“姐夫先前对表哥可不大客气,想来是知道表哥对你…咳,事情都过去了,一切向前看,总归都是一家人,你也劝劝姐夫,该有的客套还是要有的。”   柳韶光瞪了柳璋一眼,“还用你说?”   私下却愁眉苦脸,拽着徐子渊的衣袖耍赖,“表…江永怀的事该如何处置才好?你快点定个章程呀!”   真要让他金榜题名,那也算是小小扬名了,起码也在景元帝那里留了个印象,到时候想再继续处理,那可就麻烦了。   不是柳韶光狠心,而是不敢拿江柳两家,甚至是全族的性命去赌。   徐子渊眼神晦暗,提到江永怀,总会让他想起上辈子那些不愉快的事,伸手轻轻拍拍柳韶光的背,柔声安抚她,“放心,一切有我。”   进了侯府,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便是江永怀有天大的本事,也得乖乖认输。   徐子渊从来不觉得江永怀能翻出什么水花来,上辈子有心算无心,江永怀都没能如愿。这辈子,徐子渊有了防备,江永怀的结局,更是不用多提。 第74章 、074   ◎江永怀进京◎   江永怀来得很快,刚过完上元节没几天,江永怀就已经到了京城。   柳璋本来算着时间,想亲自去迎接江永怀的,奈何国子监已经开学,再加上徐子渊也不想柳璋和江永怀有过多的接触。以柳璋的机灵,时间久了难免会看出徐子渊和柳韶光对江永怀的微妙态度,说不得还能猜出点什么。   至于江永怀……徐子渊眼神微沉,还是不要让他影响了柳璋才好。毕竟柳璋也马上要下场了。   为了不让江永怀起疑心,徐子渊还特地让瑞安去码头接了江永怀,马车都备好了,还跟着一队身姿挺拔、面容严肃的护卫,都是来帮江永怀搬东西的。   江永怀见了这个架势倒是微微一愣,万万没想到侯府竟然会这么郑重地来迎接他。   再一看领头的瑞安,江永怀又是一笑,这位也是老熟人了,先前徐子渊下江南,带的也是这位,江永怀每次见到徐子渊,徐子渊的身后都跟着一个瑞安,想叫他忘记瑞安也难。   就是吧…先前徐子渊见了江永怀总是没什么好脸色,还三番两次找江永怀的麻烦,这一切瑞安都是看在眼里的,眼下两人见了面,默契地将先前的事抹平,你来我往很是客气。   瑞安抬眼一扫,也只能感叹一句江家这位公子过得很是俭朴。随行的就两人,一个随从一个半老妈妈,那老妈妈右脸上有道约摸一指长的疤痕,半低着头站在江永怀身侧,江永怀待她也有几分尊敬,瑞安私下猜测这位应当是他的乳母。他们三人带的东西也简单,就三个箱子,随从挑一担,乳母提一个,瑞安带来的准备帮江永怀搬东西的护卫顿时没了用武之地。   瑞安客客气气地把江永怀请上马车,心下还嘀咕着江柳两家挺相似,家中虽然豪富,但子弟却没什么纨绔习气。   不提柳焕,就连性格跳脱的柳璋也不是个拿了几沓银票就胡乱挥霍,脑子里全想着吃喝玩乐这些破事的纨绔子弟,和京城里某些人傻钱多的败家子完全不一样   江永怀上了马车,姿态终于闲适了几分,温声对梁妈妈道:“赶了小半个月路,这一路上天寒地冻的,你平日里就畏寒,赶紧坐过来歇着。”   说罢,江永怀还顺手往梁妈妈手里塞了个暖乎乎的手炉。   梁妈妈抬头看向江永怀,面上的疤如同蜈蚣一样,叫人不想再看第二眼。但仔细瞧着,她的眉眼十分精致,眼睛是圆润的杏眼,鼻子嘴巴小巧玲珑,皮肤更是白皙,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气度,若是第一次见她的人,定然不会想到,她就是个乳母,更多的只会在心里叹上一句,真是可惜了。   江永怀的眼睛也较为圆润,眼尾微微下垂,看着人的眼睛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他人畜无害,不自觉地卸下心防。   看着沉默的梁妈妈,江永怀又接着开口:“侯府规矩多,表妹想来不会亏待我,你若是住不惯,不如去我新买的宅子住着?”   梁妈妈嘴角微扬,沉声道:“规矩多便规矩多,我的规矩又可曾差过?许久未见表小姐了,这回来给她请个安也是应当的。再说了,会试马上就要开始了,你的饮食起居,我可不放心别人。”   江永怀也知道自己劝不住梁妈妈,听她这话,知道她心中有数也就放了心,一路顺顺利利地进了侯府。   江永怀明面上的身份还是柳韶光表哥,亲戚前来,徐子渊和柳韶光自然也不会怠慢,听了传报便在正厅等着江永怀一行人到来。   说也奇怪,明明江永怀还是那般温文尔雅的模样,但在他刚踏进正厅的那一瞬,柳韶光的手便下意识地抚在了腹部上。江永怀身后的梁妈妈半低着头,正好瞧见柳韶光这个动作,瞳孔便是一缩。   江永怀面上带笑,丝毫看不出先前被徐子渊为难过好几次的模样,风度翩翩地对着徐子渊拱手,“见过侯爷,夫人。”   柳韶光被这称呼弄得微微一愣,而后立即笑道:“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   “礼不可废,”江永怀含笑回望柳韶光,“要叨扰府上了。”   徐子渊微微侧身挡住江永怀的视线,面上波澜不惊,“不必客气。”   瑞安也在一旁帮腔,“表少爷实在是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亲戚,知道表少爷要来,侯爷早早地就打听好了本届会试主考官的喜好,他往年写过的文章诗作都收了一份,就想着表少爷能用得上呢!”   这确实是费心了。   江永怀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许,再次作揖谢过徐子渊,“有劳侯爷了,江某不胜感激。”   徐子渊并不想让柳韶光和江永怀接触太多,上辈子江永怀用死算计了他一把,让他和柳韶光彻底决裂,这笔账徐子渊心里都记着,现在没当场把江永怀直接给逮了已经算是徐子渊宽宏大量了。   江永怀也不意外徐子渊对他稍显冷淡的态度,因着柳韶光的缘故,前几次见面,徐子渊都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江永怀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就算察觉到柳韶光对他有一点生疏,江永怀也自然而然地认为柳韶光这是因为嫁了人,碍于先前徐子渊的态度避嫌罢了,并不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倒是低垂着头的梁妈妈眼露不悦之色,只不过低着头,其他人也看不见她眼中的神色。   柳韶光倒分了些许注意力在梁妈妈身上,不过从她的视线看过去,能看到的也就是梁妈妈纤细的一段脖颈,腰微微弯下以示恭敬,仪态很是不错,便是同侯府的嬷嬷比,也不差什么了。   徐子渊淡淡对江永怀道:“你的院子就在璋儿旁边,等他旬假回来,你们还能互相探讨一番学业。”   江永怀便笑:“他一贯机灵,就算进了国子监,想必也不会输给旁人。”   徐子渊给了江永怀一个眼神,二人边说边往外走。永宁侯窝在别院不肯回来,论辈分,侯府目前辈分最高的就是吴氏。照理来说,江永怀应当要亲自去拜访吴氏一番,却被徐子渊婉拒,“你这一路风尘仆仆,先好好休息,会试在即,一刻都不容松懈,有什么事,考完了会试再说。”   江永怀微微惊讶,徐子渊竟然是真的一心为他着想?   到了院子后,徐子渊带着他进了右侧的小书房,一推开门,江永怀都震惊了一瞬。两个大书架,上面摆满了书,书的数量倒也不至于让江永怀惊讶,毕竟江家书房里的书也不少,让江永怀震惊的是,这两个大书架上所有的书,全都是科考有关的书籍,几乎囊括了从开朝到现在的每一届科考的卷题,以及历届主考官的诗赋文章。   别说江永怀了,换做是任何一个读书人见了,都会像只见了一片大花园的蜜蜂似的,乐呵呵地开始采蜜。   便是江永怀来侯府另有所图,见了这两架子书,也不得不发自内心地感慨一句,“侯府果然底蕴深厚,一般人哪能收齐这么多珍贵的文章试题!”   徐子渊也不往自己头上揽功,淡淡解释,“这些大多是家父收的。”   老永宁侯本来就打算让孙辈从武转文,许多年前就开始收集与科举有关的一切资料,几十年攒下来的家底,若是家里真有人要科举这条路,这些确实是万金都不换的稀罕东西。   江永怀这下是真的信了徐子渊确实拿他当亲人看,说句不好听的,换做某些人家,就算是血缘至亲,也不一定能这般大方地把这些宝贝拿出来给亲人看。   徐子渊能做到这份上,亲兄弟也莫过于此了。   江永怀当即对着徐子渊再三作揖,满脸感动,“侯爷如此尽心尽力,我若是未名列前茅,都觉得对不住侯爷。”   徐子渊的表情毫无波动,无情地告诉江永怀另一个事实,“这些东西,侯府有,宋家肯定也有。”   徐子渊心里清楚得很,别以为江永怀嘴上说的这么谦虚就觉得他真的功课不好,江永怀嘴里的名列前茅,意思就是要考中会元。徐子渊哪能让江永怀这么得意,宋珏这个天才的名头又不是白来的,宋家还有个首辅坐镇,银子确实不比江家多,但论文学底蕴,江家把全部家底都砸进去也赶不上宋家。   果不其然,听到徐子渊提起宋珏,江永怀脸上的笑容就微微僵了一瞬,而后笑道:“宋公子确实才高八斗,年前宋家还遣了媒人去沈家。人生四大喜,宋公子马上就要有两大了。”   徐子渊认真点头,“确实如此。”   江永怀于念书一道也确实十分有天赋,见了这两书架的书,更是恨不得立马栽进去早早看完,也不想再和徐子渊周旋。   正好徐子渊也不想再搭理江永怀,柳韶光还在观澜苑等他回去呢,徐子渊也就平静地叮嘱了江永怀几句,而后便加快步伐往观澜苑而去。   柳韶光已经有些等烦了,见了徐子渊便匆匆迎上来,挽着他的手臂,仰头小声撒娇,“怎么办呀?你不会还真打算让他去参加会试吧?”   江永怀那么个要命的身份,越少人知道他越好,再一路考上去,少年英才引人注目,再想暗中处置了他,可就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劲儿了。   徐子渊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安抚性地拍拍柳韶光的背,放柔了声音,“放心,一切有我。”   这个会试,江永怀注定参加不了了。或者说,从江永怀踏进京城起,他的寿数已经开始倒数。 第75章 、075   ◎手炉◎   另一边,江永怀在徐子渊走了之后,还是带着礼物亲自去正院拜见吴氏。   吴怡听闻江家要来人,在柳韶光和徐子渊去迎接江永怀时,就来到正院安抚吴氏的情绪。   吴氏心里还有别的盘算呢,小声对吴怡道:“先看看那江家公子生的什么模样,到时候再做打算,总归不会委屈了你。”   吴怡眉心微蹙,摇头道:“姑母不可,莫非我就只能看柳氏的脸色不成?”   吴氏先是一愣,而后声音便低了下去,“柳氏嫁了那逆子,便是正儿八经的永宁侯夫人,你若想在婚事上压她一头,也着实犯难。”   京城中倒也有不少门第比永宁侯府高的人家,比如各王府,皇室中人自然身份不一般,还有周太后的娘家承恩公府,都是一等一的好去处。   问题是这些人家,选世子妃的眼光也极为挑剔。吴氏看吴怡自然是千好万好,但就凭吴怡父母双亡这一点,难免就让人觉得她命硬克父克母,是福薄之人。   吴氏总算还没完全昏了头,听着吴怡这话也知道她这心气实在是太高了点,到底是疼了那么多年的侄女,吴氏待吴怡还是有几分体贴在的,拐着弯劝她,“那些个高门大户,磋磨人的手段一套又一套,收拾得人有苦难言还要说他待你宛若亲生。那样的人家,咱们可不去受这个罪!我瞧着,你就找个上进有出息的新科进士,家底薄些没关系,我又不会短了你的嫁妆,再陪他一路升上来,腰杆子硬得不得了的官太太,也犯不着看柳氏的脸色。”   吴怡只想打消掉吴氏想将她和江永怀凑作对的念头,故意撇过脸闹脾气道:“那也不能嫁个商户子,这商户还是柳氏的外家,日后我可不得一辈子都对她赔笑脸?”   吴氏见吴怡满脸不愿,一琢磨也是这个理,当即点头道:“行,新科进士多得很,你不喜欢这江家公子,那是他没这个福气,到时候你挑中了谁,同我说一声便是。”   因着这茬,等到江永怀过来给吴氏请安时,吴氏对江永怀的态度便不冷不热,淡淡示意伺候的人收了江永怀的礼,没说几句话就开始端茶。   倒是坐在吴氏身边吴怡,暗暗向江永怀投去好几个打量的眼神。在江永怀看来后,又立即垂下眼,被衣袖掩住的双手紧张地扯着帕子,面上倒是一派镇定,瞧不出任何端倪。   江永怀心细,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吴怡的身份,眼神又是一沉,心下浮现出无数念头,最终都归于平静,风度翩翩地对着吴氏行礼告辞。   吴氏见江永怀这般气度,倒真有些可惜了,“若是他和柳氏不沾亲带故,确实是择婿的上上人选。说起来,不管是柳家人还是江家人,模样都生得不错。”   就是出身到底低了些。   吴怡心下微微松了口气,扬起笑脸看着吴氏道:“豪富之家,想来也是爱颜色的。嫁娶都看相貌,生出来的孩子模样出挑些,也不足为奇。”   吴氏颔首,“也是,到底是商户人家,不知道娶妻娶贤的道理。”   这样一想,也没什么可惜的了。   江永怀回了院子后便一头扎进了徐子渊给他准备的书房里,梁妈妈见状,不由微微皱眉,而后亲自去了厨房,想做点江永怀爱吃的点心。   厨房那边也知道这是夫人的表哥上门了,以柳韶光现如今对侯府的掌控力度,下人们待梁妈妈都十分客气,哪怕是初次见面都被她脸上的疤唬了一跳,也都按下不提,全当自己没看到,客气得很。   柳韶光时刻关注着徐子渊一行人的动向。徐子渊都用上暗卫盯着他们几人了,就等着找个有利的机会将他们一并都给收拾了。   柳韶光心下还是七上八下的,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不时摸着肚子发愁,闭着眼睛就是上辈子徐子渊冷着脸抽出插进江永怀胸膛的长剑,脸上还溅了几滴鲜血。画面一转,又变成吴怡口吐鲜血,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而后慢慢倒下的场景。   柳韶光不睡,徐子渊哪能放心地睡下,伸手揽过柳韶光,以自己的胸膛做靠枕,柔声问她,“怎么了?长洲闹你了?”   仔细想想,不该啊,现在长洲还没到闹腾的月份呢。   柳韶光摇头,趴在徐子渊胸前抬头看向他,眨了眨眼,往上挪了挪,贴着徐子渊的耳朵轻声道:“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他,总得给我一句准话。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一想到他那要命的身份,就替舅舅担心。”   这样想来,上辈子舅舅舅母恨着他们也好,总比一个处理不好,被江永怀连累得丢了性命强。   柳韶光皱了皱眉,侧身看着徐子渊提议道:“不如这次还按照上辈子那样办?”   吃醋翻脸什么的,柳韶光干起来可顺手了。上辈子又不是没背过妒妇的名声,这辈子要是能太太平平解决好江永怀的事,柳韶光宁愿再原样来一回。   当然,这辈子肯定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和徐子渊真的闹翻了。   徐子渊拍了拍柳韶光的肩,另一只手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确定柳韶光不会冷着后才从容开口道:“放心吧,不会连累舅舅的。那间书房……到时候只说是他水土不服,急病走了,也没人能查得出来。”   柳韶光瞪大了眼,“那些书可都是难得的珍品,我还打算给璋儿留着的!”   “我这个当姐夫的还能忘了他不成?”徐子渊失笑,“璋儿的那份,我早就让人抄好了。”   “这就好!”柳韶光松了口气,想到江永怀,难免心情复杂,“其实,他作为表哥,待我们这些表弟表妹还是不错的。”   只是,就算江永怀千好万好,他也不是江舅舅的亲生子,更有甚者,江舅舅的亲生儿子,就是因为他,才在肚子里的时候就被人惦记,一出生就被贼人换了不说,眼下还不知是生是死。江永怀本身的存在,就是他们对江家造孽的罪证。   柳韶光硬下心来不去想这十多年的表兄妹之间的往来,该做决断的时候十分果决,“不要把舅舅牵扯进来。”   又叹了一声,“若是表哥还在人世就好了,等一切尘埃落定,要是表哥还在,我们找到了他,就说当年产婆心怀不轨,为了让自己的孙子过上富贵日子,故意换了孩子。”   徐子渊自然是什么都依着柳韶光,“都听你的。”   柳韶光被徐子渊轻轻地拍着后背哄着入睡,半睡半醒间又想起来玄青和白羽两人,猛地瞪大眼睛看向徐子渊,惊道:“玄青和白羽,你把他们交给陛下处置了吗?他们会不会说出实情?”   徐子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回答,“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全部瞒过陛下的。真假掺着来,才能让陛下放下怀疑。”   其实上辈子柳韶光后来那般歇斯底里地闹腾,对徐子渊那样的冷淡,确实还打消了景元帝不少疑虑。   至于这辈子,徐子渊占了先手,自然不会像上辈子那样仓促出手。   老永宁侯以命相换,徐子渊忠心不二,抓到任何可疑人员都交给景元帝,又有少时的情分在,徐子渊敢肯定,景元帝不会疑心他,也能在他求情之后,查明情况放过江家。   柳韶光微微叹了口气,“也是,这么要命的事,陛下要是能被这么轻易瞒过,他也成不了明君。”   就算瞒得了一时,天底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让景元帝从别人那里得到了消息,那就要把整个侯府都搭进去了。   柳韶光自认没那么无私,舅舅家和长洲,如果真的要选一个,她也只有选长洲。   侯府日后是要交给长洲的,柳韶光哪里忍心让长洲在帝王的猜忌下艰难求生?   又过了几日,江永怀终日闭门不出温习功课,想要压过宋珏一举夺魁。梁妈妈除了去厨房给江永怀准备吃食外,也不出院子。   柳韶光微微放下心来,命秋月仔细替她梳了发髻,里三层外三层裹了个严严实实,又接过秋纹递来的手炉,准备出门去江永怀院子里打探一下情况。   手炉刚一拿在手上,柳韶光似乎闻到了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眼中厉色一现,长长的指甲几乎抠进手炉之中。   顺手将手炉递给秋月,柳韶光抬手搭着秋纹,状似不经意道:“我身上怪暖和的,你们拿着暖暖身子吧。”   秋纹便凑趣,“夫人果然更心疼秋月姐姐,有什么好事都想着她。”   “那是自然。”秋月也不甘示弱,拿着手炉在秋纹面前挥了挥,乐呵呵道,“你羡慕啊?不给你!”   柳韶光微微偏头避开秋月手里的手炉,皱眉沉声道:“好好看路。”   两人瞬间安分下来,恭敬地低头应了一声,“是,夫人。”   柳韶光一边走一边随口问秋月秋纹,“这手炉的花纹倒是新鲜,从哪儿翻出来的?”   秋月低头看了一眼,“回夫人,这是刚从库房里拿出来的。”   “我先前用惯了的那个手炉呢?”   秋纹赶紧赔罪,“今儿早上婢子无意中将那个手炉磕了一块儿,还请夫人责罚!”   柳韶光的目光从秋纹和秋月二人身上扫过,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不过一个手炉罢了,不碍事,不过你这毛手毛脚的毛病得改一改,便罚你一个月月钱吧。”   秋纹大喜,她一个月月钱比起那个手炉,完全就是九牛一毛。柳韶光这么说,已经是格外体恤她了,要不是还扶着柳韶光,秋纹真想立即跪下来给柳韶光磕几个头。   到了江永怀的院子外,秋纹抢在前头去敲门。不出柳韶光预料,开门的果然是梁妈妈,柳韶光那一瞬也不知如何想的,见了梁妈妈红通通的手指,一边踏进院门一边吩咐秋月,“梁妈妈的手都冻红了,你赶紧把手炉给她暖暖。”   江永怀听到柳韶光的声音,匆匆打开了书房门走了出来,柳韶光见他眼底已经带了青黑,心中一顿,嘴上还是客气地关心了一番他的身子,“那些书写的再好,也比不过自己的身子,会试在即,表哥可要好好保重身体。”   站在所有人身后的梁妈妈,关上门后,刚接过秋月递过来的手炉,脸色顿时就变了。 第76章 、076   ◎桃花笑◎   柳韶光正在和江永怀说话,并未注意到梁妈妈这一瞬间的失态。   江永怀心下对柳韶光的到来很是诧异,不动声色地朝柳韶光身后瞟了瞟,果然没有看到徐子渊的身影。江永怀不由失笑,“侯爷把你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你怀着身孕,怎么还到处乱跑?”   柳韶光扬眉,“这有什么要紧的?大夫说了,怀孕时多走动走动更好。”   这些事江永怀确实不懂,听柳韶光说的这么信誓旦旦,江永怀也信了,下意识地看向了梁妈妈,温声道:“妈妈可知有了身子后有哪些忌讳?舅母远在江南,璋儿也什么都不懂,我们作为表妹的娘家人,可得好好为表妹宽宽心!”   柳韶光这才想起来,当年梁妈妈进江府,是去给江永怀当奶娘的,自然也是生过孩子的。只不过她命不太好,那孩子不足月就没了,而后便一心照顾江永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江永怀的衣食起居,只要她在,必定不会假手于人。   梁妈妈也怔忡了一瞬,而后低头笑道:“夫人这样的贵人,身边自有嬷嬷照看着,有什么忌讳,嬷嬷们早就拦下了。我哪里配教导夫人这些忌讳?”   柳韶光眨了眨眼,见梁妈妈紧紧捧着那个手炉,两只手还时不时地在手炉上来回摩挲,面上又是感激又是惶恐,还带了一丝不安,柳韶光的语气也软了些许,“梁妈妈不必惊慌,表哥说的不错,你们可是我的娘家人,有你们在,我心里可安定多了。”   梁妈妈勉强露了个笑脸,低头恭敬道:“夫人实在是抬爱奴婢了。这妇人怀孩子,无非就是吃好睡好养好身子,不要让自己受气,吃食上更是要精细些,有些人怀了身子后,口味就变得奇奇怪怪,总会莫名其妙地想吃点刁钻的东西。侯府有小厨房,也不用担心这些,平日里吃穿用度上精心一些便是。”   说完,梁妈妈又补充了一句,“用的东西也要多检查几遍,有些东西平时用了没事,但怀着身子用了,就极易见红。”   柳韶光边听边点头,还有心思同江永怀说笑,“怪不得表哥出门经常带着梁妈妈,像梁妈妈这样细心能干的妈妈,要是给了我,我也走到哪儿都带着!”   江永怀也是一笑,“柳嬷嬷听了这话可要伤心了,她可比梁妈妈能干多了。”   柳韶光皱皱鼻子,看着江永怀眼下的一圈青黑,忽而叹了口气,“我还是让小厨房多为你熬些补身子的汤,不然的话,就你这废寝忘食的样子,还没进会试考场,人先倒下了!”   说完,柳韶光又转头看向梁妈妈,认真叮嘱她,“你可得好好看着表哥,别让他这么糟践身子。我回去后就写信给舅舅告状,就说表哥天天没日没夜地埋头苦读,人都瘦了一大圈,风一吹就倒,说他他还不当回事,我都担心他病倒!”   这话说得十分符合梁妈妈的心意,梁妈妈当即点头,“奴婢知道,一定好好照顾少爷!”   江永怀被柳韶光这席话弄得哭笑不得,无奈摇头道:“你又作怪,哪里就需要写信给我爹告状了?”   “怎么就不需要了?”柳韶光振振有词,“万一你真的病倒了,舅舅怪罪我可怎么办?”   说完,柳韶光先“呸呸呸”了三声,堵死了梁妈妈和江永怀的话头,江永怀的脸色更无奈了,“那我也给家里去一封信,就说万一我病倒了,绝对与你无关?”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对味儿呢?柳韶光皱眉,对上江永怀含笑的眼神后也撑不住笑了,“那舅舅肯定二话不说赶紧北上把你拎回家!”   气氛越融洽,柳韶光的心情就越复杂。两人说说笑笑好一阵儿,柳韶光心里也知道江永怀绝对不会听她的,肯定会一直待在书房直到会试那天到来。   他心里还憋着一股劲儿,等着在会试上压过宋珏一头。   也正是因为猜到了这一点,柳韶光才过来劝他一番。到时候双方都去了书信,舅舅一家也不至于像上辈子那样,听闻噩耗后就彻底同她翻脸。   离开时,梁妈妈又恭恭敬敬地将手炉递给柳韶光,垂手低眉,等着柳韶光接过去。   柳韶光看了她一眼,偏头示意秋月拿着,“你一向畏寒,继续捧着吧!”   梁妈妈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柳韶光正站在她对面,恰好注意到了她这一瞬间的情绪波动,眼神又是一凝。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梁妈妈一眼,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到,从容离开。   一回到观澜苑,柳韶光就让人去书房把徐子渊给请过来。   这还是柳韶光嫁过来后第一次匆忙请人,徐子渊哪里敢怠慢,听了下人的传话便匆匆赶来,奔到柳韶光面前,先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确认她没有任何不适后,这才神色稍缓,握着柳韶光的手柔声问道:“怎么了?”   柳韶光抬手让屋里的人都下去,这才凑到徐子渊身边,严肃地问他,“你先前说,吴怡是谁的人?”   徐子渊虽然诧异,还是认真答道:“当初母亲身边有不少先皇的人挑唆她厌恶我,吴怡应当也是先皇的人。”   就算不是,也该被先皇安排的人当成了棋子。   柳韶光的表情更严肃了,郑重摇头,“不,她不只是先皇的人。”   见徐子渊诧异地看过来,柳韶光冷静道:“你还记得我上辈子歇斯底里闹过一段时间吗?那是中了毒,那种毒名为桃花笑,能让人神情错乱,胡思乱想,从而变得尖锐刻薄,失去理智,有时候甚至想动手见血,这样会让人更兴奋。”   顿了顿,柳韶光才接着说道:“当初我杀吴怡,也有中毒的原因。”   “而现在,桃花笑又出现了,就在我新用的手炉里。”   “更重要的是,江永怀身边的梁妈妈,认出了桃花笑。”   徐子渊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我一定全力彻查!”   这辈子,他绝对不会再让妻儿受到任何伤害!   另一边,既兴奋又不安的吴怡终于等来了一个熟悉的人,来人看她的眼神却没了往日的亲近,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谁让你胡乱出手的?上头说了,不该用的东西都收好了,要是伤到不该伤到的人,那就扒了你的皮!”   吴怡捂着脸,狼狈地趴在地上,眼中却透着一丝兴奋,她果然猜中了那人的身份! 第77章 、077   ◎捉人◎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柳韶光假装近来脾气越来越暴躁,徐子渊则派了女暗卫暗中紧盯着观澜苑中的每一个下人的动向。尤其是柳韶光身边的人,更是严加盯守。   毕竟,能这么顺利地将涂了桃花笑的手炉送到柳韶光手上,动手的人必然地位不低。   柳韶光也只能说吴怡确实是心机深沉,这辈子提前选在她有孕的时候动手,她就算觉得自己近来暴躁易怒了许久,也只会以为是怀孕的缘故,哪能想到会是中毒呢?   想到还在自己肚子里的长洲,柳韶光更加不敢放松警惕,若是因为她的疏忽让长洲发生意外,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是以,观澜苑中虽然明面上没什么变化,但因为两位主子的心情变化,观澜苑上方的气氛愈发凝重。   有人心里不安,也有人觉得这没什么奇怪的:夫人怀着小世子,谨慎一点也不足为奇。   柳韶光好好养着身子之余,也难免忍不住去思索,那个背叛她的人到底是谁。   上辈子陪她到最后的柳嬷嬷、秋月,秋纹等人都在暗卫的监视之中。柳韶光心里也不想最终查出来的人会和她们有关。   上辈子那个人也没查出来,能藏得这么深的,要么是手段滴水不漏,要么就是借用了身边之便,利用柳韶光的信任才逃脱严查。   不管是哪一种,柳韶光都不想去费神思索。   只希望不会是后一种,不然,柳韶光真的就是一片好心喂了狗。   与此同时,住进侯府不久的江永怀也开始身子有恙,不慎染了风寒,徐子渊还为此特地请了太医过来为他诊脉,药开了好几副,但这病一直反反复复,只说是水土不服,很是磨人。   柳韶光听了,心情复杂,吩咐秋月送些补品过去,“仔细问问表哥的身子到底如何,再代我向表哥赔罪,就说我有孕在身,吐得难受,不好去扰他清净。”   秋月恭敬应了,倒是吴怡心中一跳:这病反反复复的,莫不是会出什么意外吧?   这么想着,吴怡心中竟还生出几分兴奋,真要这样,那她就能顺理成章地摆脱那人的控制了!   毕竟这是在吴怡生活了十多年的永宁侯府,吴怡这一瞬间,心头生出了无数个计划,勉强打了一局棋谱才冷静了下来,手中捏着一颗白子,沉吟了良久,才落下这最后一子。再看棋盘,白子杀气腾腾,黑子已然是无力回天。   好一手趁他病要他命的谋算。   柳韶光则一边养胎一边等着听江永怀病逝的消息。她早就给舅舅去了书信,信中详细提到了江永怀进京后废寝忘食不爱护自己身子的行为,还提了一嘴“若是表哥一直这般,恐身子撑不住,初次来京,难免水土不服,身子弱了,会试可就难了”。   江舅舅怎么给江永怀回信,柳韶光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江永怀念书的劲头还是强得很,拖着病体,一边喝药一边待在书房。据秋月前来回话时说的,整个书房都是药味儿,江永怀能拿着书在书房坐一个下午,连姿势都想不起来换一个。   若是一个身份简单点的读书人,这般努力柳韶光也只有佩服支持的份,但江永怀那要命的身份……柳韶光实在夸不出口。只能说江永怀十分配合,徐子渊在书房做了手脚,江永怀还真就毫不犹豫地扎进了这个陷阱。   柳韶光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祈祷一切顺利罢了。   这时候,宫中又传来了皇后屡屡召萧淑慧进宫的消息。   柳韶光再次愣神,果然还是这样,萧淑慧进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皇后是真的宽容大度,竟然能主动召萧淑慧进宫。   也不知道萧淑慧进宫的这段时间,有没有提前获得景元帝的喜爱。   至于同样要嫁人的柳玉莲,柳韶光的态度就冷淡多了,随便让人挑了几样东西送过去,连个口信都不想给她带。   没出手摁死她,就是柳韶光最后的心软了。至于以后柳玉莲过的是好是坏,那就看她的本事吧。那一身心眼儿,和孔家那帮伪君子斗一斗也不错。   又过了十来天,眼看着会试的时间越来越近,柳韶光心下愈发焦急,怎么江永怀那边还没有动静?   而这时,暗卫盯梢了这么久,终于盯到了进展。   柳韶光在众人的护卫下,来到侯府左边那个偏僻的梅园里时,便看到雅霜和另一人来回拉扯,雅霜手里还拿着个小药包,猝不及防被逮了个正着,雅霜的反应也十分迅速,镇定自若地将药包往袖中一藏,冷静地上前给柳韶光请安,“见过夫人。”   柳韶光的眼神并未在她身上停留,而是看向不远处那个熟悉的,正在颤抖的身影,声音沉痛唏嘘,“我没想到竟然会是你,秋月。”   “夫人误会了,奴婢只是在向雅霜姐姐打听一下老夫人的喜好罢了!奴婢知道夫人不喜表小姐,不敢多和表小姐身边的人来往,请夫人饶了奴婢这次吧!”   柳韶光眉眼愈沉,一言不发地听完了秋月所有的狡辩,只问了秋月一句话,“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没有确切的证据,我是不会轻易出手的吗?”   秋月神情灰败,瘫软在地失了言语。   雅霜趁着众人不注意,直接将那包药灌进嘴里吞了下去,一脸宁死不屈,那坚毅的眼神,一看就知道是块硬骨头,要撬开她的嘴怕是不容易。   柳韶光右手微抬,便有暗卫将雅霜拖了出去,地上还剩一个秋月,柳韶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低低叹了口气,“你我主仆多年,我待你也不薄。说吧,为什么这么做?”   见秋月还想否认,柳韶光又补充了一句,“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若是心里还记着我半点情分,便如实说了吧。”   秋月匍匐在地,身子不停地颤抖,不敢抬头去看柳韶光的眼睛,生怕看到她失望痛心的眼神,良久才失声痛哭,“奴婢不是有心的!是表小姐,她答应奴婢,日后给奴婢一个名分!”   柳韶光微微一怔,而后又是一阵苦笑,“就为了这个,你就不惜背叛我?”   是了,上辈子秋月终身未嫁,一直待在她身边,说是一心想服侍她,不想嫁人。现在看来,这只是她的托词,只想照顾徐子渊罢了。   上辈子,应当是自己暴怒之下杀了吴怡,断了查到秋月头上的证据,徐子渊又因为自己冷淡又疯狂的态度,不敢再多查她身边的人。   几番巧合之下,竟叫秋月逃了过去。 第78章 、078   ◎爆发◎   知道上辈子背叛自己的人是秋月,柳韶光一时间也意兴阑珊。想到上辈子还一直留在她身边,费心费力地从大丫鬟到秋嬷嬷,还一手替柳韶光调教出了许多得用之人。   柳韶光原本还觉得亏欠了她,让她一辈子跟在自己身边未嫁,膝下也没个儿女,还私下叮嘱过长洲要待秋月好一点。   却原来,上辈子秋月陪在她身边,尽心尽力地干活,心里却一直在觊觎她的丈夫吗?   柳韶光忽而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弯下腰不断干呕,慌得秋纹赶紧厉声斥责押住秋月的护卫,“还不赶紧把她拖下去!让她再杵在这里碍夫人的眼吗?快去请大夫!”   一口气吩咐完,秋纹这才疾步走到柳韶光身边,轻声安慰她,“夫人可还有哪里不适?夫人现在怀着身孕,何其金贵,为了秋月那等没良心的背主奴才,伤了小世子,那秋月死上一万遍都不够赔的!”   柳韶光也就恶心了这一会儿,听了秋纹这番话,柳韶光也缓了过来,只是还觉得胃里难受,秋纹脸都吓白了,又怕自己露了怯惹得其他人更慌,慌乱之下要是再伤了柳韶光,那她也该拿命来赔了。   秋纹白着脸,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语气竟然比以往更冷静,“你们几个,去抬了轿子过来,秋兰秋菊,你们赶紧拿衣裳披风垫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夫人,您若是好了些,奴婢扶您去亭子里歇着。”   柳韶光也恢复了些许体力,在秋纹的搀扶下,在不远处的亭子中坐下,石凳上垫着秋菊随身给柳韶光带着的披风,很是暖和,柳韶光歇了半晌,又喝了两口婢女匆匆忙忙端来的温水,可算是压下了心口的那份恶心感,再想到秋月,更是心情复杂。   上辈子秋月后来那么安分,想来一是没了吴怡撺掇,也怕被暴怒的柳韶光和徐子渊查到她头上要了她的姓名,二则是知道徐子渊不会再纳妾,放下了心中的妄想,又不甘心嫁人,便一直待在柳韶光身边,好歹还能时常看到徐子渊。   柳韶光一想到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秋月背地里藏着的是那样肮脏的心思,就觉得胃中又是一阵翻涌,整个人难受得厉害。   这么大的动静,整个侯府都惊动了。   徐子渊刚进府就听到柳韶光恶心难受被秋月伤透了心的消息,脸色瞬间就变了,二话不说直奔后院,整个人宛若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嗖嗖就不见了踪影,几个呼吸间就来到了柳韶光身边,大冷天的愣是惊出了一头冷汗,这辈子都没这么害怕过,握着柳韶光的手一脸急切,“怎么了?现在可好?”   见了徐子渊,柳韶光心中忽而一定,而后又蓦地泛出一阵委屈,眼睛都红了,伸手好好锤了徐子渊一顿,“都怪你!”   作什么这样拈花惹草?盯着徐子渊的人一茬接一茬,府里有个吴怡,府外还有一堆名门闺秀对他芳心暗许,府里的婢女就更不用说了,之前护卫们可是清理了好大一批人。眼下还冒出来一个藏得这么深的秋月,再一想到上辈子景元帝还想给徐子渊送舞姬,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柳韶光彻底爆发了,“你给我滚!我现在不想再看到你!”   秋纹等人哪还敢待在这里,一个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立马钻进去。   以侯爷对夫人的宠爱,夫人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他肯定不会放在心上,反而会好声好气地哄夫人开心。但他们这些看到侯爷被骂的下人们可就要遭殃了,万一哪天侯爷想起来这一茬,还不得把他们发配到庄子里去种地?   徐子渊果然不在意柳韶光对他的打骂,而是一脸担心和心疼,小心翼翼地将柳韶光揽在怀里,任由柳韶光发泄情绪,不住地安抚她,“阿韶,我在这里,都是我的错,你别激动,想想长洲。”   “你就知道长洲!”柳韶光继续挑刺,“我难受也不行吗?”   徐子渊赶紧认错,“都是我的错,你知道的,我嘴笨,不会说话,你别同我置气。要是气不过,你就再打我吧。”   明明是很慌乱的场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被徐子渊这一番话弄出了诙谐的效果。   柳韶光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也就一时情绪爆发狠狠发泄了一番,现在气都出了,再听到徐子渊这一番话,柳韶光愣是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又锤了他一下,眼角还因难受干呕泛着红,脸上已经绽开了笑颜,“就你嘴笨,一点都不会哄人!”   徐子渊虚心认错,“确实是我的不是,我该好好向大哥和璋儿学一学的。”   徐子渊是发自内心的懊恼,要是柳焕和柳璋在,柳韶光哪还会这么难受?只要她显露出一点不高兴的苗头,柳焕和柳璋就能有一百种哄她开心。这一点,他确实远远不及柳焕和柳璋。   长洲自然就不用提了,天生得柳韶光偏爱,哄柳韶光几句,完全是事半功倍。   就徐子渊一个,嘴笨得厉害,现在还算好,上辈子两人置气,徐子渊一开口总能精准戳到柳韶光的肺管子,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特殊本事,简直能把人反复气死再气活。   人嘛,就怕比较。在哄人这方面,徐子渊虽然远远比不上柳焕和柳璋,但相比起上辈子他而言,竟然也算有非常大的长进了?   柳韶光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徐子渊嘴笨的事实,叹了口气道:“行了,除非你和璋儿换张嘴,不然的话,你这辈子也别想赶上他。”   哄人,那也是需要天分的。很显然,徐子渊在这方面的天分为零。   两人闹了这么一场,可算是消停了下来,大夫也被护卫一路提着匆匆跑过来,柳韶光正想说自己已经恢复了,回院子歇着就行,一起身就对上了亭子不远处一帮傻眼的人。   嗯,吴氏、吴怡、江永怀全都来了,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看他们脸上那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就知道,方才徐子渊笨拙地哄柳韶光的情景,估摸着他们全都看了个全程。   这就有点尴尬了。   柳韶光登时愣住,一贯喜欢胡搅蛮缠的吴氏,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复杂,似乎是被徐子渊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子给镇住了,吴氏的眼神还有些恍惚,头一回给了柳韶光一个好脸色,声音都比平时低上几分,“身子可还好?”   柳韶光尴尬地低咳一声,也小声说道:“有劳娘挂心,儿媳已经无碍了。”   反倒是徐子渊一脸镇定自若,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给吴氏等人带来了巨大的精神伤害,认真地对柳韶光道:“还得让大夫看一看我才放心。”   吴氏的表情更加恍惚:这真是他那个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一脸冷漠的儿子?早就听说这逆子待柳氏十分宠爱,但听说和亲眼目睹这一幕还是不一样的,吴氏一时间都忘记了闹腾,干巴巴道:“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吴怡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在柳韶光和江永怀之间来回扫,正好对上梁妈妈警告的眼神,吴怡神情一顿,随即低下头去,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江永怀面色如常,仿佛没看到方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一般,脸上还带着病容,并未上前,十分赞同徐子渊的话,“侯爷说的对,还是让大夫诊了脉才安心。”   柳韶光看了江永怀那一脸掩饰不住的病容,下意识地看了徐子渊一眼,心中更为安定,又怕江永怀起疑,柳韶光嘴里也客套地提了一句,“表哥的脸色也不大好,不如也让大夫好好看看?”   江永怀一边咳嗽一边摆手,“不用了,不过是风寒罢了,不碍事。我已经用了药,过几天就该好了。”   梁妈妈则用恰到好处的音量提醒江永怀,“少爷当心,可别过了病气给侯夫人。”   江永怀恍然大悟,一拍自己的脑门,颇为自责,“都怪我,听说表妹身子不大好就赶紧跑了过来,忘了自己还带着病气。侯爷,表妹,我该回去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徐子渊小心揽着柳韶光,分了个眼神给江永怀,淡淡道:“无事,多谢表哥关心。”   江永怀神情一松,从容离开。   吴氏心情复杂,被冲击得太过,一时间也忘记要说些什么,给了吴怡一个眼神,也带着人离开了。快到正院时,吴氏才反应过来,没好气道:“就一个小小的孕吐,弄的侯府人仰马翻。闹成这样,真是比宫里的妃子娘娘还金贵!”   亏得那逆子还能这么低声下气地哄她!瞧把她惯的,都要上天了!   吴怡的心情也极为复杂,身为女子,哪有不羡慕柳韶光的?能得到丈夫这么毫无保留的爱,被丈夫捧在手心视若珍宝,天底下的女子,谁不动心?   只可惜,她百般算计,却抢不过徐子渊。   更要命的是,雅霜和秋月都不见了踪影。吴怡不得不怀疑,她们已经出事了。   那可就麻烦了。   “那就麻烦了。”恢复如初的柳韶光回了院子后,同样说了这句话,“不是说吴怡是先帝当年随手布下的棋子吗?怎么又和江永怀他们有了牵扯?”   一边是先帝,一边是前朝遗孤,总不可能是这两方联了手吧?再昏聩的帝王,也容忍不了前朝遗孤,吴怡是怎么做到和这两边都有所联系的?   徐子渊心中也奇怪,但他也没有那份想要查到底的心思。这次柳韶光身子突然不适,给了他当头一棒,便是他给柳韶光安排再多的护卫,有这些魑魅魍魉在,总会有意外发生。   徐子渊可赌不起柳韶光出意外的后果,抱着柳韶光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语气柔和,眼中却带着森森杀气,“全都交给我处置,不管他们有什么歹心,丢了性命,也就没办法再兴风作浪了。”   至于让柳韶光动怒的秋月,等到柳韶光静静睡过去后,徐子渊才吩咐瑞安,“办得干净点。”   上辈子和这辈子都帮着吴怡给柳韶光下毒,柳韶光和秋月有多年的主仆情分,徐子渊可没有,对他而言,胆敢对柳韶光下手的人,都得死! 第79章 、079   ◎二更◎   开春后,天气慢慢暖和起来。柳韶光穿的衣裳也轻便了一点,自从秋月犯了事之后,秋纹便被提到了大丫鬟的位置,秋兰也跟着升了上来,两人本本分分地干着自己的差事,不敢有任何妄念。   用瑞安的话来说就是何必呢,分明得了主子的器重,看上府里哪个人不是?这么多的护卫小厮,以秋月的身份,但凡她挑中了的,夫人哪会不让她如愿?偏生她心大,妄想爬床,还胆敢给夫人下药,落得这般下场,是咎由自取。   瑞安还记得自己送秋月一程时,秋月凄厉的求饶声,口口声声要见夫人,求夫人开恩饶她一命。瑞安也忍不住摇头,这时候就想到夫人了?先前昏了头给夫人下药也没见她想起来和夫人这么多年的情分啊!   不过是自私罢了。   这样的人瑞安见的多了去了,神情没有半分波动,抬手就将药给秋月灌了下去,皮笑肉不笑地告诫了她一句,“下辈子可别再放白眼狼了。”   连秋月都说处置就处置了,侯府其他婢女也都绷紧了心,甭管有没有心思的,都再三谨言慎行。府里明显气氛不太对,她们自然不敢在这个时候犯错,生怕自己哪里出了岔子,也被处置掉。   梁妈妈却越来越焦躁,江永怀的病情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每每快好时又要加重几分,身子亏损得越来越厉害,要不是对自己的本事有信心,梁妈妈都担心江永怀是不是中毒了。   徐子渊也没冷落江永怀,还特地请了太医过来替江永怀诊脉。   只是太医也瞧不出什么毛病,只说这是风寒,开的药也和之前的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江永怀心中虽然不安,却也抓不到什么蛛丝马迹,但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当机立断,“梁妈妈,我们搬出侯府。”   梁妈妈神情一厉,“你的意思是,侯府?”   江永怀摇了摇头,“我们的人也给我诊了脉,没发现什么不妥。但我心下还是有些不安,还是搬出去为好。”   梁妈妈思忖片刻后也点头同意,“人在屋檐下,难免束手束脚。再说了,徐子渊一直对你心怀芥蒂,既然那些书都看完了,也没必要留在侯府看他的脸色。”   江永怀点头,手指不紧不慢地敲着桌子,又问梁妈妈,“在侯府留的钉子,该拔了。我怀疑她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   梁妈妈眼中泛出寒光,“既如此,那就留她不得了!”   虽然损失了这颗钉子十分可惜,但钉子既然有所察觉,那就不该留下。尤其是,她的身份还这么要命,要是对徐子渊说了些什么……   梁妈妈忽而神情一震,“她会不会将你的身份透露给了徐子渊?”   江永怀神色从容,“她是个聪明人,徐子渊现在因为阿韶,根本不会见她,梁妈妈不用担心。”   梁妈妈点头应下,心里却还是有些许不安。   这时候,长随正好送来江家的来信,江永怀神色顿时柔和下来,展开信一看,顿时摇头失笑,“爹娘也真是,特地写信过来数落我一顿,恨不得把江南的名医都请过来给我诊治。哪里用得着这么折腾,现成的太医在这里,他们啊,瞎担心。”   梁妈妈听着江永怀提起江氏夫妻的亲近语气,眉眼就耷拉了下来,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等到长随离开后,才绷着脸斥责江永怀,“他们算你哪门子的爹娘?你何等高贵的身份,他们这些低贱的庶民,也配当你的爹娘?”   江永怀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梁妈妈,慎言。”   “你让我慎言?”梁妈妈最见不得江永怀为了江氏夫妻驳斥她,当即冷笑道:“怎么,你也要学徐子渊吗?”   吴氏在侯府,都要成为一个笑话了。   江永怀神情淡淡,猛烈地咳了一阵才道:“梁妈妈多虑了。”   不愿再和梁妈妈争执,江永怀强撑着去和柳韶光道别,“多有打扰,我这病也不知怎么了,时常反复,若是疫病,怕是要连累整个侯府。表妹还怀着身孕,万不可大意。我来京城之前已经托人在京城买了座宅子,如今便搬过去,特地前来同你们辞行。这段时日,多有叨扰,多谢了!”   柳韶光下意识地看了徐子渊一眼,当即开口留人,“表哥这般见外,我可就没脸见舅舅和舅母了。哪有知道表哥染病,还让表哥搬出去住的道理?住在侯府,请太医也方便。”   这话完全挑不出错处,徐子渊的神情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江永怀只当是自己多心,却还是坚持要搬出去,气得柳韶光故意闹脾气,“你要是搬出去,我这就写信告诉舅舅!”   哪有人生着病还跑去条件更差的地方的?   奈何江永怀主意已定,便是柳韶光说出这样赌气的话,江永怀还是没改变主意,甚至还附和柳韶光,“你要是不放心,我也给家里去封信说明缘由,爹娘肯定不会怪你的。”   “口说无凭,要写现在就写!”柳韶光仗着怀了身孕,随意胡搅蛮缠,江永怀敢说她就敢让江永怀立马给家里写信。   到时候他出了任何事,这都是自己向舅舅解释的证据。   江永怀虽然觉得柳韶光太大惊小怪了一些,但念着柳韶光这是关心自己,只当她是孕中胡思乱想罢了,玩笑般地拿过柳韶光让人呈上来的纸和笔,认真在信上说明缘由,把锅全往自己身上揽。在柳韶光的要求下,江永怀又添上了柳韶光对他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却还是不听这些内容。   等到柳韶光完全满意了,江永怀才停笔。柳韶光则接过他手里的笔,得意道:“我正好写封信一并让人送回去,看舅舅怎么收拾你!”   江永怀不由失笑,再看看徐子渊,对他的离去根本没显出什么不甘的情绪,江永怀这才把心放下来,自我安慰可能是他自己多想了。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搬出去,江永怀也不会在侯府多留,当即表示自己这就回去收拾东西,要走时再来向柳韶光和徐子渊辞行一次。   等到江永怀离开后,柳韶光才拽着徐子渊的袖子,紧张地问道:“他就这么走了……不会功亏一篑吧?”   徐子渊很是淡定,揉了揉柳韶光的脑袋,完全没把江永怀放在心上,“入梦这毒,一旦沾上就摆脱不了,无色无味,只显出风寒症状,而后慢慢虚弱下去,极易染上其他病症,最终丧命。自始至终,都不会有人发现这是毒,只以为是其他病症。”   也就是说这毒只是让人虚弱下去极易染病,并没有其他明显的特征,中毒的人即便是死亡,也是因为其他病症而亡,谁也查不出这是中了毒。   柳韶光恍然大悟,忍不住赞叹了一句,“这是谁弄出来的毒,真是天才。”   徐子渊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道:“我弄出来的。”   柳韶光:???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了?”   徐子渊垂下眼,“上辈子,你离开后,我查到了桃花笑。后来,总得给自己找个事情做,便弄出了入梦。现在,全天下只有我会配入梦,其他人连听都没听过,自然不会往毒上面想。”   他没有说的是,上辈子,他也是死在入梦之下的。无非是觉得活着索然无味,又不想让长洲再次受到打击,就这么慢慢拖着,让长洲以为自己是病逝罢了。   柳韶光也沉默了一瞬,而后霍然抬头看向徐子渊,眼神亮得惊人,满脸赞叹,“徐子渊,你真的,除了嘴笨一点之外,完全没有弱点!这样的药都能被你配出来,你可真是天才中的天才!”   徐子渊顿时失笑,不可否认,柳韶光这么直白的夸奖和惊叹,让徐子渊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至于前世种种,如果那是会让柳韶光伤心的事情,徐子渊只希望柳韶光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柳韶光从徐子渊这里得了定心丸,再次面对江永怀时,便淡定多了,甚至还能真心实意地叮嘱江永怀,“表哥可要好好养病,我还等着表哥金榜题名的好消息。”   江永怀戒心尽去,待柳韶光一如既往的温柔,拱手笑道:“那就承表妹吉言了。”   看着江永怀离开的背影,柳韶光忍不住有些恍惚,如果不出意外,这应当是她最后一次和江永怀见面了,下次再见,便是江永怀的葬礼。   果不其然,一个月后,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会试的时间了,梁妈妈急匆匆让人跑来侯府禀告,说是江永怀病重,已经人事不省,求柳韶光请太医来救他一命。   柳韶光怔愣了一会儿,心情颇为复杂,还是赶紧吩咐人去太医院请太医,匆匆赶去江永怀的别院,让太医尽全力救回江永怀的性命。   柳韶光的肚子已经微微显怀,抬头看了看天空,金光夺目,刺破所有阴霾,又是一个好天气。   柳韶光唇角溢出一声叹息,这样,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希望不要再出任何岔子了。 第80章 、080   ◎放下◎   这个时候,柳韶光也没忘记给舅舅家去封信,也没添油加醋,只说江永怀病重,失去了意识。说柳韶光冷漠也好,她更在乎的是舅舅舅母的态度,和江永怀的情分真没有那么深。   一想到上辈子舅舅一家和自己反目成仇,连累母亲也没了娘家相助,还被赵姨娘时不时提上一嘴往她心窝子捅刀,柳韶光对江永怀就同情不起来。   若是没有这场变故,柳韶光真正的表哥,也该在江舅舅的悉心照料下,长成一个青年俊彦。退一万步说,就算真表哥天分比不上江永怀,那又如何呢?以江家的家底,养个富贵闲人又不是养不起。江舅舅也很拎得清,养出的孩子肯定不会是败家子,平庸一点又怎么了?人家一家也过得幸福。   结果被前朝余孽横插这么一杠子,上辈子江舅舅不知内情,只能承受这番丧子之痛,又和唯一的妹妹断绝了关系,晚年膝下凄凉,何尝不惨呢?   柳韶光这么想保住江舅舅和自己家的情分,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江舅舅。好歹双方的情分在,即便江永怀没了,柳焕和柳璋也能给江舅舅养老送终。亲外甥还是孝顺的,是胡乱过继来的儿子比不上的。更何况,上辈子,直到柳韶光病逝,江舅舅也一直没松口从族里过继一个儿子来。   现在得知江永怀病逝的消息,江舅舅悲痛欲绝难以避免,但是柳韶光经历过更为惨痛的后果,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即便如此,柳韶光还偷偷拽着徐子渊的衣袖问他,“你说,真正的表哥是不是还活着?我们如果派人仔细查一查,是不是还能打听到他的下落?”   徐子渊轻轻拍着柳韶光的后背安抚她,“有这个可能。我已经让人悄悄去查了,如果有好消息,一定马上告诉你。你现在不能费神,免得伤了自己的身体。”   柳韶光摸了摸肚子,摇头低声道:“我哪里有那么脆弱?又不是我们房里那盏易碎的琉璃,磕一下就碎。上辈子我费的心力可比现在多多了,不还是平平安安地生下了长洲?”   徐子渊最怕柳韶光提到上辈子,两人这辈子重逢后,柳韶光一提到上辈子,徐子渊必然就要遭殃,乖乖挨骂挨锤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不过这一次,柳韶光提到上辈子,语气十分平静,心情也十分平和。虽然还有上辈子那些痛苦的记忆,但那些积攒的怒火和恨意,也在一次次揭开谜团后慢慢沉了下去。   认真来看,上辈子徐子渊除了没长嘴外,其实也没做错什么。柳韶光有永宁侯夫人实权,有外人看来感情深厚的丈夫,地位稳固,还没有妾室通房的恶心事,娘家也受侯府庇佑,柳璋更是受徐子渊帮助良多。这辈子徐子渊给江永怀准备的那一书房的书,不用多说,柳璋肯定也有一份。   科举考的是读书人的念书天赋,也考的是家底和获取信息的能力。像徐子渊给柳璋准备的那些历年科考试题,还有各个考官的诗书文章,要是有人天分实力都和柳璋差不多,单凭那一书房的书,柳璋都能甩另一人一大截。   能说柳璋就比别人优秀的多吗?无非就是底子厚,看的书多了些罢了。   更别提柳璋进入官场后,徐子渊对他的帮助了。   虽说清流和勋贵天生不对盘,但柳璋这种本就和侯府沾亲带故的,也不可能为了名声直接和侯府老死不相往来。现实点来分析,要是没有永宁侯府做靠山,柳璋这种出身低微的商户子,虽然天赋过人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但想这么快出人头地?根本没门。大多都是沦为上面官员的棋子,甚至一个不小心触怒了谁,常年不被重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看看翰林院,多少风光至极的状元郎,就这么憋屈地在里面修了一辈子书。一生郁郁不得志,高中状元的风光仿佛从未存在过。   柳璋就不一样了,其他人想拿他当棋子,也得看徐子渊答不答应。再加上徐子渊本来就是景元帝的心腹,都不用他多嘴,景元帝都能自然而然地想到新科进士里还有柳璋这么个人。   要不怎么这么多官员都想奔个简在帝心呢?一旦帝王记住了你,那你的机会就来了。像柳璋这样的新科进士一大把,一次三百个,能力相差也不会太远,用谁不是用?   上辈子柳璋在朝堂上一路顺风顺水的,就算是在最恨徐子渊的时候,柳韶光也没否认徐子渊对柳璋的庇护。   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解除误会后,再回看上辈子,柳韶光要地位有地位,要宠爱有宠爱,还有个十分孝顺贴心有出息的好儿子,日子已经胜过这世上九成九的女人,也算不错了。   就是那个宠爱嘛……徐子渊那张嘴,真的只是用来做摆设的。柳韶光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误会,只觉得她和徐子渊简直是在鸡同鸭讲,会有那样的结局真的一点都不冤。   至于这辈子,好歹把嘴给长回来了,没那么气人,也一直对她关心备至。人总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里,柳韶光现在最期待的就是长洲的到来,整个人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上辈子长洲虽然一出生,徐子渊就给他请封了世子,地位稳如泰山,又得景元帝的宠爱,在京城里也算是一个不能招惹的人物。   但柳韶光仔细想想,长洲虽然地位稳固,锦衣玉食养大,瞧着什么都不缺,但那个孩子,实际上还是缺爱的。   不是柳韶光和徐子渊不爱他,而是常年生活在父母冷战下的孩子,天生就比别的孩子多了几分谨慎和不安。   现在看长洲当年确实小小年纪就十分听话懂事,会努力把自己圆滚滚的身体挤进柳韶光怀里,一脸懵懂地向柳韶光保证,“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娘亲的。”   也会在徐子渊过来时,兴冲冲地看看柳韶光,又看看徐子渊,而后欢呼着转圈圈,吭哧吭哧爬上徐子渊腿上闹一场,玩累了又揉着着眼睛朝着柳韶光伸手要抱抱,要柳韶光哄着才肯睡。   孩子天性就是喜欢父母,希望父母感情和睦的。年幼的徐长洲却已经学会看父母脸色,变着法儿地逗父母开心,为的就是柳韶光和徐子渊不再吵架。   即便有柳璋带着他到处疯玩,不缺小孩子该有的快乐。但父母的地位,完全是无法代替的。就算是柳璋这个亲舅舅也不行。   柳韶光自认自己最亏欠的,就是长洲。   说她不争气也好,没骨气也罢,这辈子,她希望长洲能够达成所愿,在融洽的血脉亲情中长大。   怀孕确实让柳韶光柔和了许多,前世种种,她都不想再去计较。江永怀眼看着就要丢了性命,他一死,前朝余孽失了主心骨,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人生无常,活在当下才是。   是以柳韶光提起上辈子时,态度也十分平和,并没有徐子渊想象中的那样,再次因此同他置气。   徐子渊先是一愣,而后便是一阵狂喜,难以置信地看着柳韶光,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喜气洋洋地张开双手,似乎想要紧紧抱住柳韶光,又怕自己激动之下用力太大伤到柳韶光,一时间急得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只会呆呆地看着柳韶光,脸上的傻笑让柳韶光忍不住闭了闭眼:救命,为什么会从徐子渊脸上看出一点憨样来啊!   多看一眼都伤眼睛!   柳韶光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心中默念:长洲,你可千万不能学你爹,这么傻兮兮的,真是不忍直视。   徐子渊似乎感受到了柳韶光的嫌弃,终于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柳韶光搂进怀里,双手几乎不敢用力,因为太过激动,一向拿着长枪弓箭手稳稳当当的双手竟然还有些颤抖,哑着嗓子道:“阿韶,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等到这天了。”   “你说得对,能碰上你,确实是我祖上积了很多代德。”   怎么会有这么心软的姑娘,纵然受了那么多委屈,还是一样的替别人着想。气过后,即便自己的痛苦还在,却还是坚定地向前看,努力抚平伤痛,走出阴霾,甚至还能云淡风轻地提起往事,再也不计较。   徐子渊莫名觉得眼中一酸,珍而重之地在柳韶光发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语气虔诚,“阿韶,你远比我勇敢。”   柳韶光这样明媚直爽的姑娘,喜欢谁会大大方方地告诉对方,大胆争取,为了爱可以奋不顾身,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爱的坦然,恨也直白。相比之下,徐子渊当年的那些骄傲矜持的小心思,那些少年人的口是心非,在这颗赤忱的明珠照耀之下,都显得那么卑劣。   徐子渊第无数次忏悔,“我真的,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人。”   他儿时的遭遇,不该是他偏执的理由,更不该一意孤行,认定的事情从不解释,造成那样无法挽回的惨痛过往。   柳韶光很是大气,既然要放下,就不会再揪着不放。拍了拍徐子渊的背,柳韶光凶巴巴威胁他,“你知道就好!反正我们这辈子,不许再让长洲担惊受怕,动不动就担心我们吵架!”   徐子渊认真点头,“绝对不会!”   这个时候,他还是非常感激长洲的存在。虽然之前柳韶光口口声声说长洲比他重要多了,他心里还不大高兴,甚至对长洲还有几分醋意。但现在,徐子渊无比感激长洲的存在,不然的话,他想等到柳韶光彻底摒弃前嫌,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果然,不管是哪辈子,长洲都是他的有力帮手。   柳韶光还在那儿得意呢,“徐子渊,我告诉你,你这叫什么。你这就叫,父凭子贵!”   徐子渊忽而笑出声,坦然接受了这个说辞,伸手轻轻地抚上柳韶光的肚子,眉眼一片温柔,声音轻得宛若晚春的暖风,“是啊,我这是父凭子贵。”   所以长洲,这一辈子,你也要好好长大呀!   柳韶光抱着肚子得意了一把,注意力转到了另一件事上,“江永怀已经翻不出什么浪花,就剩吴怡了,你打算怎么处置?”   说完,柳韶光还有心思同徐子渊开玩笑,“不会还打算让我一怒之下拔剑捅死她吧?”   “当然不是。”徐子渊也被柳韶光给逗乐了,“她哪里配让你脏了手。”   “之前你说,梁妈妈认出了吴怡用的桃花笑,那毒本来就是前朝皇室的秘药,吴怡能拿到桃花笑,本就和他们牵扯颇深。现在江永怀病重,那边一时间还顾不上吴怡,等到他们腾出手来,吴怡自然也不会躲过去。到时候,我们再来收网,将他们一网打尽。”   柳韶光还有些奇怪,“江永怀那病……可救不回来,其他人群龙无首,还会想得起来吴怡?”   这一点,徐子渊很是笃定,“会的,江永怀丢了性命,他们那帮人,有的会明哲保身想办法退出不再趟这趟浑水,也有人会痛极之下发疯,尽全力拉上所有人给江永怀陪葬。”   柳韶光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这真是一帮疯子。”   疯狂拉人给江永怀陪葬,亏他们做得出来。还好徐子渊早有防备,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要吃多少暗亏。   柳璋听了江永怀病重的消息,特地请了假跑来侯府,听闻江永怀早些时日就搬出去了,又急忙匆匆往外赶。   徐子渊不放心柳璋,也怕柳韶光担心,便伸手揪住了一脑门汗正要往外跑的柳璋,冷静道:“我同你一起去。”   不得不说,柳韶光确实松了一口气。江永怀那边的情况,柳韶光也不知道他身边有多少疯子。万一他们发疯之下对柳璋动手怎么办?徐子渊跟着过去,柳韶光的心就稳稳地落在了肚子里。徐子渊虽然长了嘴就跟没长一样,但他的身手是毋庸置疑的厉害,有他陪在柳璋身边,形势若有变动,不说别的,起码徐子渊能把柳璋平平安安地带回家。   另一边,吴怡也得知了江永怀病重的消息,心下难安,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走动,又是惊讶又是喜悦,惊的是江永怀竟然会因风寒病重,喜的是江永怀一死,她就再也不会受人掣肘。   只是,吴怡心里还有些忐忑,先前见面的时候,江永怀看她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吴怡一时间也无法确定,江永怀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猜出来了他的身份。   若是这样,那自己就危险了。   吴怡也没了平时的从容淡定,恨不得陪着吴氏一块儿烧香拜佛祈祷江永怀就此咽气。   至于其他的……   吴怡仔细盘算了一番,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连个随身丫鬟都没带,低眉敛目地来到了观澜苑,十分客气地让门口的婆子通报一声。   柳韶光听了这消息,心中很是奇怪,吴怡这个时候跳出来凑什么热闹?她难道不知道,蹦跶得越欢,就越容易招人眼,然后丢了性命吗?   反正吴怡在柳韶光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柳韶光确保屋内暗卫的存在后,这才让人带着吴怡进来。   吴怡这次把自己先前那些小心思全部都收了起来,见了柳韶光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满脸慌乱,眼泪嗖嗖往下掉,一点平日里的优雅美丽风范都没有,张嘴就哭道:“表嫂救我!”   一边哭还一边砰砰给柳韶光磕头,看起来可怜极了。   柳韶光都被吴怡这一出给弄懵了一瞬,回过神来后赶紧开口道:“表妹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有什么事慢慢说!”   话虽如此,但柳韶光看着吴怡这样豁出去的做派,心中顿时闪过不祥的预感,忍不住往暗卫的方向看了一眼,勉强定下神来,耐着性子安慰吴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侯府之中,谁敢这么大胆,竟然敢谋害表妹?”   吴怡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泪,完全忘了教养嬷嬷教的规矩,努力让自己显得狼狈一些,刚被秋纹扶起来,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嘴里还后悔道:“表嫂,是我对不住你!”   这话听得可太瘆人了,柳韶光顿时神情一震,还拉着吴怡胳膊的秋纹更是手一松,任凭吴怡瘫在地上,转身挡在柳韶光面上,眼神不善地盯着吴怡,那做派,要是吴怡有任何不合时宜的举动,秋纹就要冲上去把给她撕了。   柳韶光反而冷静下来了,一手捂着肚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皱眉看向吴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吴怡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吓得秋纹恨不得把她赶出去。这哭啼啼的样子,还趁着侯爷不在跑过来求夫人救命,莫不是她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吧?   这一瞬间,秋纹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她娘教她的宅斗招数,看着吴怡的目光警惕到了极点。   吴怡一边哭,一边口齿伶俐地说明白了事情的缘由,“表嫂恕罪。前段时间,有歹人找到我,给了我一瓶毒药,以我的性命要挟我给表嫂下毒。我没有办法,只能应了。”   这话一出,柳韶光还没什么反应,秋纹当即就怒了,“下毒?表小姐,侯爷夫人可都待你不薄,你竟然敢给夫人下毒?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秋兰你人呢?赶紧去请太医!”   “秋纹姑娘别急,我应下也不过是同歹人虚与委蛇。就如你所说,表哥表嫂待我如同亲妹妹,我哪会这么丧尽天良对表嫂下手?”   这还算句人话!秋纹长长松了口气,转头担忧地看着柳韶光。   柳韶光倒是一脸平静,甚至还有心思夸一句吴怡聪明,真话假话混着说,稍有不慎就会被她蒙蔽过去。   下毒当然下了,桃花笑还在那手炉上呢。不过是吴怡见自己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推测自己并未中毒,便赌了这一把,说她拿了毒药却没动手。   这份灵巧的心思,柳韶光都要说一声服气。   不过,柳韶光更好奇吴怡到底想干什么,忽略掉她这些胡说八道,直指要害,“你求我救你,想让我做什么?”   吴怡暗暗松了口气,继续抹眼泪,“我知道我对不起表嫂,但刚刚,那歹人又出现了,命令我再次给表哥表嫂下毒,还强迫我吞了一枚毒药,说我要是还敢像上次那样阳奉阴违,便会毒性发作,穿肠烂肚而死。表嫂,我自幼在侯府长大,受侯府恩惠良多,哪会干这样猪狗不如的事?如今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还请表嫂替我请个太医,若是太医也无力回天,便当是我偿还当时针对表嫂的罪过了。若是能救我一命,我来世定当结草衔环,以报表嫂大恩大德!”   柳韶光不由挑眉,一时间也不好断定吴怡这话的真假,这事儿秋纹也处置不了,柳韶光想了想,拍了拍手,屋内便凭空多出一名暗卫,柳韶光指着吴怡对他道:“她便交由你们处置。”   吴怡见了凭空出现的暗卫,不惊反喜,长长松了口气,不管如何,她的命总算可以保住了!做戏要做全套,吴怡又一脸感激地给柳韶光磕了几个头,额头上都泛出了红色印记,“多谢表嫂!” 第81章 、081   ◎一更◎   不得不说,吴怡确实是个聪明人。对危险的感知也十分厉害,察觉到自己可能会丢了性命,便当机立断来找柳韶光,这也确实是她唯一的生路。   梁妈妈那边要杀她,江永怀也不会想她活着。现在有暗卫护着,梁妈妈的人肯定害不了她,她再向柳韶光服软求饶,若是柳韶光心软,江永怀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违背柳韶光的意愿,指不定还真就让她搏出了一条生路。   能在这么多条死路中迅速找到唯一一条生路,柳韶光也不得不说一句吴怡算是个人物,审时度势的能耐,对危险判断的能耐都比常人强多了。   只可惜,她碰上的是柳韶光,还是重生后的柳韶光。   上辈子柳韶光直接给了吴怡穿心一剑,这辈子,柳韶光也没想过要给吴怡活路。在她一次又一次的挑衅中,在她再次支使秋月对柳韶光下桃花笑的时候,柳韶光看吴怡,完全就是看死人一般。   看着吴怡匍匐在地对她摇尾乞怜的模样,柳韶光心里倒也浮现出一丝痛快。上辈子柳韶光动手太干脆,给了吴怡一个痛快,还真没见过吴怡这副诚心诚意认错的模样。   柳韶光饶有兴致地欣赏了片刻,吴怡似乎察觉到了柳韶光的想法,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最后还是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颤抖着身子拜伏在地,哪怕知道自己成了柳韶光眼里的笑话,吴怡也愿意用一时的屈辱换来自己的生机。   柳韶光唇角微微溢出一声叹息,“何必呢?”   吴怡霍然抬头看向柳韶光,砰砰砰又给柳韶光磕了几个响头,泪水跟雨点儿似的啪啦啪啦往下掉,“我知道我对不起表嫂,是我心思歹毒,蛇蝎心肠,我罪该万死。但蝼蚁尚且偷生,求表嫂饶我一命,我愿意就此跟着族长回老家,随便找个人嫁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再也不来打扰表嫂,求表嫂成全!”   “你为什么总觉得,在你做了那么多错事之后,我还会心软饶你一命呢?”   柳韶光真是奇了怪了,上辈子也就罢了,是她为了徐子渊昏了头,一门心思讨好吴氏,对吴怡也是再三忍让,吴怡觉得她会心软也就算了。这辈子,柳韶光就没给过吴怡一个好脸色,甚至还打了好几次吴氏的脸,吴怡哪来的自信,觉得来找自己哭一哭跪一跪,自己就会原谅她的?   单就她给自己下桃花笑,想害自己一尸两命,波及到长洲,柳韶光都恨不得活剐了她。   吴怡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听了柳韶光这句反问,吴怡心下一慌,脱口而出,“就算表嫂对我有诸多厌恶,但真的要了我的命,表嫂就不想为腹中的胎儿积点德吗?”   “砰”的一声,一个茶杯在吴怡身边炸开,滚烫的茶水溅了她一脸,吴怡吃疼,下意识地看向柳韶光,对上的就是柳韶光冰冷的,宛若野兽一般的眼神,“你还敢提长洲?你之前让秋月对我下毒的时候,打的是让我一尸两命的主意吧?”   吴怡身子一颤,继续喊冤,“我那都是被逼的,求表嫂开恩啊。冤有头债主,表嫂应该揪出首恶将他处置了,才能替小世子出了这口恶气!”   “是吗?桃花笑难道不是你自作主张?不然的话,梁妈妈为什么一拿到那个手炉脸色就变了?”柳韶光不耐烦多和吴怡多聊,索性同她摊了牌。   吴怡不可置信地看着柳韶光,仿若抽掉了最后一缕精气神,双目无神地瘫软在地,讽刺大笑,“哈,原来这一切你都知道?亏我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聪明绝顶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没想到啊没想到,柳韶光!”   吴怡抹了一把泪,双手撑地缓缓站起来,眼神一直盯着柳韶光,面上神情似痛恨又似不甘,踉跄了几步后,吴怡才咬牙切齿道:“要不是有徐子渊帮你,我绝不会输!”   “你这样天生的好命人懂什么?我无父无母,不得不讨好姑母,可是她就是个蠢货,蠢笨得让人厌恶,但我还得捏着鼻子讨好她!即便如此,老天还是不放过我!你知道被人威胁性命的滋味儿吗?你知道刀架在脖子上有多恐惧,吞下去毒药的那一刻有多绝望吗?先帝死了,前朝余孽又来了!我就是一颗棋子,不管执棋者是谁,都得乖乖听话。但是,有人问过我吗?”   “我也想像你一样,在家有父母兄弟百般疼爱,出嫁有丈夫护若掌心宝。柳韶光你别忘了,你这永宁侯夫人之位,原本该是我的!”   “你抢走了我的东西,到头来还要高高在上的指责我。看着我为了求一丝生机,像条狗一样对你摇尾乞怜是不是很痛快?”   “当然痛快。”柳韶光丝毫不为吴怡的愤怒所动,她有什么愤怒的资格?   “你口口声声说我抢了你的永宁侯夫人之位,不如我们等侯爷来了问问他,就算没有我,看他会不会娶你?”   “那又怎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母答应过我的!”   柳韶光看着吴怡的目光便带了一丝怜悯,“是啊,父母之命,父在前,母在后,你猜猜,公公会不会听婆婆的,让你嫁给徐子渊?”   吴怡神情一顿,心中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却还是挺直了背,咬牙切齿给了柳韶光一个掷地有声的回复,“那当然!姑父从来没反对过!”   “要不怎么说你机关算尽太聪明呢?”柳韶光目中的怜悯之色更重,“公公掌管侯府这么多年,不如你来猜一猜,你的底细,他到底知不知道?”   “不可能!”吴怡疯狂摇头否认,要是柳韶光说的是真的,那她这些年岂不就成了活生生的笑话?   偏生柳韶光杀人还要诛心,轻飘飘叹了一句,“你总觉得吴氏蠢笨,对她百般瞧不上,可是你自己又比她好到哪儿去呢?无非也是他人眼中的跳梁小丑罢了。”   吴怡终于崩溃了,捂着耳朵大喊,“这不可能!你在骗我!我才不是跳梁小丑!我也绝对不可能是跳梁小丑!”   柳韶光怜悯的目光宛若一柄尖刀一般,直直插进吴怡的心口,吴怡忍不住捂着心口哀嚎一声,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的……”   柳韶光也失去了再和吴怡聊下去的兴致,上辈子给了她当胸一剑,这辈子打碎她的骄傲让她宛若万箭穿心,柳韶光也释然了,不想再和吴怡有任何牵扯,抬抬手,示意暗卫将她拖下去。   “把她带回她自己的院子,是死是活全看她的运气。”   运气好的话,说不准梁妈妈因为江永怀的病情无暇他顾,放了吴怡一马呢?   当然,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徐子渊会补刀的。   反正吴怡可以数着指头过日子了。   吴怡目光涣散被人拖了下去,柳韶光又吩咐,“看好她,别让她去找老夫人。另外,这次有动静的,都记着,一并清干净了。”   “遵命!”   柳韶光摸了摸肚子,神情温柔,“长洲,这一次,你不会再受任何委屈。”   江永怀这一病,经过梁妈妈多次灌药诊治,反反复复,偶尔还能睁一会儿眼,却撑不了多久,又沉沉睡去。   柳璋都快县试了,也急得团团转,同夫子告了假守着江永怀。   江永怀偶尔几次的清醒,都能看到柳璋,心情亦是十分复杂,嘴唇微动,用尽全力叮嘱他,“别…别再来了……多背书…考试……”   柳璋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强忍着泪水,压低了声音免得江永怀听出他哽咽的嗓音,“表哥你别担心这些,好好养上一阵儿,好了后就能听到我考过县试的好消息了!”   江永怀扯了扯唇,似乎想要给柳璋一个笑容,却还是失败了,努力对着柳璋喊:“快…走!别…再…来了……”   柳璋拍了拍江永怀的手,不住地点头,“我知道了,放心吧表哥,我打小体格就好,不会过了病气的。舅舅舅母听了消息后十分焦急,也在来京城的路上了。到时候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带着舅舅舅母好好逛一逛京城。”   江永怀的眼中微微有了亮光,费劲地点了点头,又虚弱地闭了闭眼。柳璋不敢再出声,唯恐扰了他休息,转头给了梁妈妈一个眼神,而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梁妈妈看着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的江永怀,想到他方才听到江家父母要进京的消息时,眼中陡然亮起来的光芒,梁妈妈便不由自主地咬了咬牙,黑着脸端过一旁她守了两个时辰熬出来的药,粗鲁地捏开江永怀的嘴就灌了进去。   江永怀被呛得气息更加虚弱,双目有发白的迹象,梁妈妈的手又是一抖,而后放轻了动作,像拍婴儿似的拍了拍他的胸口。   到底还是不甘心,梁妈妈的手指关节都因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咬牙切齿地揪着江永怀的衣襟,话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凭什么呢?江家就这么让你在意?你要是再不好起来,我这么多年的谋划,都要付诸一炬,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还心疼柳璋,想着他要县试,怎么就不想想你马上就要会试了,就快见到那个狗皇帝了,啊?江家人柳家人你都心疼,我呢?我这么多天辛辛苦苦地照顾你,夜里都不敢合眼,你心疼过我一句吗?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梁妈妈咬牙切齿地骂了这一通,抬眼却是一怔。   江永怀就这么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无悲无喜。梁妈妈几乎能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个状若癫狂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努力肝五更吧,吐血爆肝中…… 第82章 、082   ◎二更◎   江舅舅和舅母是在柳璋县试那天赶到京城的。柳韶光算着日子,天天让下人去码头等着,江舅舅夫妻二人一下船就被侯府的管事迎了上来,本想接他们去侯府,但江舅舅夫妻二人思子心切,没见到江永怀哪里能安心?   管事没办法,一边亲自给江舅舅赶马车去江永怀的住处,一边命人回府禀告柳韶光这事。在路上,管事的嘴也没闲着,挑着江舅舅夫妻二人喜欢听的说,“江少爷来侯府时,侯爷和夫人可高兴了,还有小舅爷,得了空就来寻江少爷。侯爷还特地给江少爷准备了一间书房,里面全是侯府收藏的本朝历年的科举试题,江少爷和小舅爷都喜欢得不得了。”   “江少爷念书尤为刻苦,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就知道,每天晚上从表少爷院子外头过,都能看到他书房里还亮着灯。许是念书太费神了,耗了江少爷的心神,这才病了。舅老爷莫急,侯爷早就请了太医守着江少爷,吉人自有天相,您二位进了京,江少爷心里一喜,说不准这病就不药而愈了呢!”   管事一连串吉祥话往外冒,江舅舅听到太医守着,心下稍安,又拍了拍眼睛还肿着的妻子,低声安慰她道:“放心,永怀一定会没事的。”   江舅母一言不发,红着眼睛看着丈夫,泪水又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   太医日夜守着,永怀的病情还反反复复经常昏睡不见好转,仔细一想,哪是什么好事呢?   柳韶光听了下人的禀告,心下担忧,连忙命人备马车去江永怀住处。   徐子渊还未下值,秋纹等人虽然担心,却也不敢拦着柳韶光,只寄希望于跟着的暗卫靠谱一点,千万别让夫人有任何闪失。   江府。   柳韶光下了马车便匆匆往里走,连规矩都顾不上了。门房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敢拦她,只能冲在她前面,赶紧先去通报一声。   柳韶光扶着秋纹,步子虽然走得急,但也走得很稳,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上辈子舅舅舅母一夜白头宛若行尸走肉的模样,也无法忘记一向疼爱她的舅舅,怒极之下高举在空中,却还是没能忍心打下来的手。   柳韶光还未进屋,就隐隐听到了舅母的低泣声。柳韶光脚步不由微微一顿,而后轻轻吸了口气,稳稳地踏过门槛,低低叫了一声,“舅舅,舅母。”   舅舅和舅母回头一看,正好看到近一年未见的外甥女。久别重逢,本该是件喜事,尤其柳韶光的肚子已经显怀,更是喜上加喜,奈何有了江永怀的病情在,舅舅舅母就算努力想给柳韶光一个高兴的笑容都做不到,只能红着眼欣慰地看着柳韶光,不住地点头,“日子过得好,身子骨康健就好!”   柳韶光也是眼睛一酸,不知该说些什么。余光瞥见低头站在一旁的梁妈妈,柳韶光下意识地上前一步,隔开了她和舅母之间的视线,关切问她,“表哥的病情可有好转?”   梁妈妈抬头,眼下的青黑让柳韶光唬了一跳,忍不住叹了一声,“你辛苦了,梁妈妈。”   梁妈妈微微咬唇,眼眶也泛着红,“太医说只能好好养着,什么时候能好,也没个准话。”   梁妈妈也奇怪,明明就是风寒的脉相,为何不但不见好转,还总是反复加重病情,如今竟到了用珍品续命的地步。   柳韶光的眼神终于看向床上的江永怀,一时也愣在当场。她从未见过这么虚弱的江永怀,整个人宛若冰玉雕刻的一般,没有任何生气,柳韶光几乎想颤抖着伸手去他鼻下摸一摸他是否气息尚存。   上辈子柳韶光也是给了江永怀一个痛快的,柳韶光都不知道,对江永怀来说,是不是像上辈子那样当胸一剑更能让他解脱。   江舅舅也红了眼眶,却不能像妻子那样痛哭出声,还要打起精神安慰柳韶光,“你表哥素来运气不错,当年那般险境之下也平安出生了,这次也能逢凶化吉的。倒是你,还怀着身子,不能太伤心,先回侯府吧。舅舅明天再去侯府看你。”   说完,江舅舅又看了柳韶光已经显怀的肚子一眼,“添丁进口是好事,这孩子一出来,我就当舅公了。来的时候我还给小家伙带了点东西,今天来得急,还没收拾行李,明天去看你的时候再把东西带过去。”   柳韶光强忍了许久的泪水还是落了下来,泪眼朦胧地看着江舅舅,哽咽道:“他还没出世呢,哪里就用得着这些?舅舅待我们,一直这般费心。璋儿今天下场考县试去了,不然的话,他一准大清早就守在码头,第一个接舅舅舅母来家里。”   江舅舅鬓角的头发都白了部分,听到柳韶光提到柳璋也觉得欣慰,连连点头道:“应该的,考试要紧。我和你舅母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不用璋儿守着,他好好考试就行。”   如果没有意外,永怀也马上要考会试了。这话在江舅舅嘴里打了个转,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只是不断地在心里求了满天神佛,若是能叫我儿好起来,我愿为你们重塑金身年年供奉,若是不成,拿我的寿数补给我儿也行啊!   柳韶光见江舅舅眼中有了凄苦绝望之意,心下又是一惊,正要开口,却见舅母一把抓住舅舅的胳膊,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柳韶光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正好看见江永怀微微颤动的睫毛,一时间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惊扰了他的醒来。   江永怀费劲地睁开眼,面前是熟悉的一片朦胧,微微动了动眼珠子,眨了几下眼后,视线才清晰起来。   江舅母再也忍不住,哭着拉住了江永怀的手,一边哭一边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还想瞒着家里。不就是一次会试吗?身子不适就回家,好好休养,大不了三年后再来!即便考不上又如何?我们江家,除了门第低了点,日子过得也不比那些官老爷们差!”   江舅舅也点头,一脸严肃道:“你娘说得对,我们家不逼着孩子上进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你高高兴兴健健康康的,我和你娘就什么都满足了。”   江永怀的眼中终于有了亮光,即便声音微弱,柳韶光也能听出来他语气中的喜悦,“爹,娘,你们一路辛苦了。”   “我来看我儿子,有什么辛苦的?”江舅母抹了一把泪,又伸手摸了摸江永怀的脸,满脸都是心疼,恨不得代替江永怀受了这份罪,“都瘦了好几圈,快!梁妈妈,趁着永怀现在精神好,做些清淡的汤来,熬点粥更好。我来喂永怀!”   江永怀难得有了点精神,甚至还能在江舅舅的搀扶下坐起来,背靠着厚厚的褥子,觉得这倒是近段时间来他最舒服的时刻,看看江舅舅,又看看江舅母,眼神中透出一丝满足。   一旁的柳韶光见了,内心也是五味杂陈。病重时的感情是做不了假的,江永怀对江舅舅和江舅母,确实有几分父子母子的情分在。只是,他的存在,本就是一种过错。他要是想江舅舅和江舅母晚年安稳,就不能再继续活下去。   江永怀正好瞥见柳韶光复杂的神情,顿时也是一愣,而后微微一笑,依稀还是柳韶光记忆中风光霁月的温润君子模样,“表妹,有劳了。”   柳韶光的眼眶还泛着红,微微点头,轻轻叫了一声,“表哥。”   江永怀的目光从柳韶光微凸的腹部扫过,心下有些遗憾,他怕是看不到这个孩子出生了。   江永怀看着满面关切忧心的父母,内心又是满足解脱又是遗憾,他很想继续孝顺他们,可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他的身子,确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能吊着这么久的命等到父母的到来,江永怀已然十分满足。   只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向特定的人交代。江永怀目光四下一扫,没看到柳璋的身影,心下了然,抬头问柳韶光,“今天是县试第几天?”   县试一共五天,每天考一场。江永怀确信,以柳璋的为人,若不是考县试去了,是不可能离开的。   就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到柳璋考完回来的那天。   柳韶光微微一怔后,迅速答道:“今日刚下场。”   “刚下场啊……”江永怀又是一叹,目中浮现出一丝遗憾,又很快被坚定之色所取代。   柳韶光陪着江舅舅和舅母用了午膳,在江舅舅三番五次的劝说下,终于回了侯府,心下也生出无限唏嘘。   若是江永怀真的是舅舅的亲生血脉,事情哪还会走到今天这步?   可是事已至此,就此罢手让江永怀再有喘息的余地,也不能了。他的身份,委实太过要命。   柳韶光也没办法,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是夜,江永怀保留了白日最后一丝精力,强撑着睁开了眼,对上梁妈妈瞬间警醒的眼神,江永怀沉默了一瞬,忽而开口道:“给我用回魂吧。”   回魂,梁妈妈的独门之药,能为将死之人续命五天。具体要看将死之人意志是否坚定,坚定者能坚持五天,不然的话,就只有三天。   这是以掏空人的身体所有精气神为代价的猛药,便是没病的人服了,都容易精力过剩爆体而亡,说它是毒药也没错。   梁妈妈当即一个激灵,断然拒绝,“不可能!你明明已经开始好转了,不许说胡话!”   江永怀唯有苦笑,又咳了一阵儿,声音渐低,“我是真的撑不住了,强弩之末……咳……”   “你就依了我吧,娘——”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不放心父母,也放不下亲娘。不用这药,不等到柳璋,他死都死得不安心!   听了这声娘,梁妈妈浑身一震,陡然捂着脸蹲在地上,无声崩溃落泪,偶尔从嗓子里透出一两个音,听着更是凄厉至极,宛若失了幼崽的母兽,一声又一声地发出绝望的哀嚎。 第83章 、083   ◎三更◎   柳韶光这一晚也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就是舅舅染了白霜的鬓角,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舅母的哭泣声。柳韶光似乎又回到了上辈子,舅舅舅母一夜苍老,整个江府,在柳韶光的记忆中都成了白色。   徐子渊知晓柳韶光定然是在担心舅舅舅母,只是这事儿,任他再神通广大,也没办法化解。想要保住江家九族的性命,就得趁早要了江永怀的命,但江永怀一死,江舅舅也不可能不伤心。这就是死结,根本解不了。   柳韶光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理智是一方面,情感是另一方面。看着舅舅舅母如此伤心,柳韶光实在于心不忍。就连江永怀……不知是不是孕中容易多愁善感,到底还有十多年的表兄妹情分在,柳韶光今天乍一看到他那般气若游丝的模样,心里也像堵了一团棉花似的,憋闷得慌。   徐子渊沉默了一瞬,小心地将柳韶光揽进怀里,伸手覆上她的腹部,小声问她,“你说长洲现在有多大了?我记得上辈子他还会在你肚子里翻来滚去,时不时还往你肚子上踹一脚。现在月份应当也差不多了吧?”   提到长洲,柳韶光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回忆了一番后,肯定地点头道:“这都五个月了,上辈子胎动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你是不知道,他闹起来可磨人了,活泼得很,咕咚咕咚从这头翻到那头,还好肚子里就他一个,要是有两个,指不定天天打架。呀——”   话还没说完,柳韶光忽然惊喜地叫了一声,而后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徐子渊,不断追问求证,“他刚刚动了对不对?你是不是也摸到了?”   徐子渊冷峻的眉眼在月色下柔和得不可思议,心下一片柔软,被长洲踹了一脚的手掌仿佛中了麻药似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颤栗,一直颤到心尖,叫人的一颗心也不由自主地软下来化成一滩水。   见柳韶光还眼巴巴等着他的回答,徐子渊毫不犹豫地给了她肯定的回复,“没错,长洲会动了,刚刚正好踹了我一脚。”   柳韶光顿时喜笑颜开,双手捧着肚子柔声哄他,“小乖乖你好好长大,高兴了想翻跟头就翻跟头,娘最喜欢你了,一点都不折腾!”   徐子渊顿时沉默,耳边似乎还响起柳韶光方才说的“他闹腾起来可折腾人了”,默默记下,有时候,是可以适当忘记自己所说的话的。   有了长洲这一回应,柳韶光也没那么多精力再去为江永怀伤心,只能想办法尽量让舅舅舅母晚年过得高兴点。   第二天,舅舅舅母果然来了侯府看柳韶光,还带着一堆给长洲的东西,江家根本不缺好东西,但柳韶光依旧感受到了舅舅舅母的用心。礼物中有一身百衲衣,按照江南风俗,这是向一百户人家讨来的碎步做成的衣裳,每一块布都是一户人家对孩子的祝福,做成这身百衲衣,就相当于给孩子讨了一百句祝福,希望孩子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哪怕江永怀重病,舅舅舅母都没忘记柳韶光肚子里的孩子,精心为长洲准备了这样一份见面礼。   柳韶光的眼中又有了些许酸意,却不敢让舅舅舅母看出来,只能撇过头去迅速眨了眨眼,压下眼中的湿意,笑着问舅舅,“表哥今日可好些了?”   舅舅还没开口,舅母已经是满脸喜色,“好多了好多了!谢天谢地,各路神仙真的都显灵了,永怀今天的精神比昨天好多了!”   柳韶光也松了口气,“这就好,舅舅舅母也能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哪能哦,他瘦成那副皮包骨的模样,我看了就想掉眼泪,又怕不吉利,都是忍着的。今天出门前,我还喂他喝了一大碗粥,脸上可算是有了点血色了!”   柳韶光也不住点头,“还是舅舅舅母身带福气,一来京城,表哥就百病全消了。等到过几日,表哥身子好些了,璋儿也考完了县试,我们一同去相国寺拜一拜。”   “这主意不错。”江舅舅点头,“是该去庙里拜拜,再给菩萨塑个金身。”   舅母还补充了一句,“观里的仙人也不能落下。我先前把各路神仙都拜了个遍,如今永怀的身子好转了点,都该还愿的!”   江舅舅一本正经点头应下,仿佛当年那个口口声声求神拜佛无用的人不是他一般,还和舅母商量起带的银子够不够,回到江南后要不要给江南有名的道观和寺庙的菩萨仙人都塑一回金身。   柳韶光看着他们讨论得像模像样,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都忍下了不提,含笑看着他们这么商议着塑金身的事,不敢深想日后。   五天的时间一晃而过,柳璋头一个出了考场,来不及回家,神色匆匆就想往江府奔,却被贴身小厮劝住了,“舅爷来京了,这几天,表少爷的身子也一日比一日好,少爷您还是先回府洗漱一番,免得又过了什么病气给表少爷。”   柳璋低头一看,自己这一身确实乱糟糟的不大雅观,当即停下脚步调转方向去了侯府。   柳韶光早就备好了酒菜,就等着柳璋的到来。只不过奇怪的是,江永怀这个时候还让人送了口信过来,郑重邀请柳璋,柳韶光以及徐子渊明天去江府一聚。   这个架势……柳韶光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下意识地和徐子渊对视一眼,心中都生出几分猜测来。   柳璋更是惊得差点把筷子给扔了,“不是说表哥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了吗?”   柳韶光和徐子渊心里有数,也不好多说,只是安慰柳璋,“估摸着是表哥知道你县试考完了,特地让大家都聚一聚吧。咱们两家也很久没聚齐过了。你姐夫明天正好休沐,表哥做事一向周到,也没落下你姐夫。”   柳璋一想也是,反正不管江永怀让不让人送口信过来,他明天也是要去看看江永怀的。更别提舅舅舅母都来了,他这个做外甥的哪还能不去拜见一下。   柳韶光却总觉得心神不宁,一晚上都没睡安稳,梦一个接一个,只觉得累得慌。   第二天出门时,柳韶光还有些精神不济,徐子渊几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柳韶光身上,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就摔了,完全忘了还有柳璋这个人。   柳璋原本还扬了个笑脸给徐子渊,结果就这么被徐子渊给忽略过去了。柳璋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差点想送徐子渊一对白眼,不过看着徐子渊这么紧张他姐的份儿上,柳璋又十分有良心地把白眼收了回来,从容地接受了自己在姐夫眼里不存在的事实,摇了摇头,上了后一辆马车。   马车中,徐子渊揽过柳韶光,“先眯一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柳韶光却还是觉得一阵心惊肉跳,捂着胸口看向徐子渊,“我总觉得今天要出事,你说,是不是表哥……”   徐子渊抿了抿唇,“那药,最多也就坚持三个月。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柳韶光也是一阵沉默,半晌才道:“舅舅舅母要伤心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根本没有两全之法。”徐子渊拍了拍柳韶光的肩,柔声安慰她,“好歹这次舅舅舅母不会和我们闹翻,以后大哥他们还能多去看看舅舅舅母,我们也能多给舅舅舅母送些东西过去。有我们这帮外甥在,舅舅舅母晚年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凄苦的。”   柳韶光微微叹了口气,“你说的是,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好歹,还让舅舅舅母陪了江永怀最后一程,相比起上辈子而言,已经圆了许多遗憾了。   至于他们的伤心难过悲痛欲绝,神仙也没办法避免。   柳韶光心思沉重地到了江府,进门后,屋内的气氛竟然还挺不错。   江永怀的脸色瞧着确实比上次好得多,半靠在床上,还能说说笑笑逗舅舅舅母开心。柳韶光却注意到,梁妈妈眼下的青黑愈发严重,眼中都是血丝,还带着肿,和舅母刚到京城的那天差不多。   江永怀见了柳璋很是高兴,招手让柳璋过来,先是问了柳璋考试的情况,还含笑听了柳璋复述了他答的文章,而后拉过柳璋的手覆在江舅舅手上,“璋儿,若是我……我爹娘就交给你了。本该托付给大哥才是,只是他不在,我这番话,也只能对你说了。”   柳璋顿时大惊失色,“呸呸呸!你说的什么胡话?你好好的长命百岁,不就一场风寒吗,托得久了点,还真把你吓倒了?”   “就当我是被吓着了说胡话吧。”江永怀摇头失笑,惨白的脸上透出一丝红晕,紧紧盯着柳璋的眼睛,“璋儿,给我个承诺,也好叫我安心。”   “你这孩子!”江舅母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江永怀用眼神制止了。   柳璋无奈,伸出三指做发誓状,“我此生绝对待舅舅舅母如同生父生母一般孝顺,否则就让我屡试不第滚回家天天挨大哥揍!”   明明是非常严肃伤感的气氛,被柳璋这么一打岔,就变的有几分诙谐,江舅舅都撑不住笑了,一巴掌拍在柳璋后背上,“你这身板还得多练!就你这张嘴,天天挨揍,那都是自找的。”   柳璋嘿嘿一笑,给了舅舅一个鬼脸,又豪气冲天地对江永怀道:“这下放心了吧?你啊,最喜欢胡思乱想!”   “还有……”江永怀看了梁妈妈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放弃了。让柳璋护住梁妈妈,那他这条命就白白葬送了。   梁妈妈死死压住想要嚎啕大哭的欲望,低着头,身子还在轻轻地颤抖,柳韶光愈发奇怪,就见梁妈妈躬身向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一直等到空闲之际,站在一旁的徐子渊才对上了江永怀了然的眼神,顿时也是一怔。   江永怀却是微微一笑,眼神向江舅舅夫妻身上扫过,目中透出一丝请求。   徐子渊微微点头,二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直到回府,柳韶光也没看出来江永怀的身子又任何衰败的迹象,心下微微松了口气,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然而第二天早上,便有人来报丧,说是江永怀去了。   柳韶光手中的茶杯就这么落在了地面上,瞬间摔了个四分五裂。 第84章 、084   ◎四更◎   柳韶光和徐子渊匆匆赶到江府时,江府门口已经挂上了白幡和白灯笼,柳韶光咬了咬嘴唇,心里还有一丝恍惚,江永怀真的就这么去了?分明昨天还好好的,还和众人有说有笑。   可是细细想来,一切又都有迹可循,就好像,江永怀特地等着柳璋考完县试,郑重其事地讨要了柳璋一个承诺,安排好自己的后事后,便从容离去。   旁人觉得猝不及防,但对江永怀而言,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就仿佛,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阳寿还剩多少。而后顺着这个寿数,一天一天地,将自己的后事安排得明明白白。   徐子渊的心情更为复杂,昨天江永怀那个眼神,分明是知晓了他病重的原因。即便如此,江永怀却依旧坦然地走向死亡。如今想来,徐子渊也要说一句,江永怀确实是值得敬重的对手。任谁处在他的那个位置上,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灵堂已经摆好,江家在京城本就没有什么亲戚,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愈发显得灵堂惨淡可怜,江舅母哭晕过几次,整个人都麻木了,木然看着众人,柳韶光叫了她好几句,她才微微回过神来,定定地看了柳韶光许久,这才认出了柳韶光,还未开口泪已先落,“是阿韶啊,你表哥他……他好狠的心啊!说走就走,让我和你舅舅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说他怎么就这么走了呢?我的永怀啊——他是我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啊——”   “你给我闭嘴!”   谁都没想到,一旁的梁妈妈会突然爆发,厉声呵斥了江舅母一句。   别说江舅母了,就连江舅舅都被梁妈妈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给吼懵了。回过神来后,江舅舅当即沉下了脸,瞪着梁妈妈怒道:“大胆!我们还没怪罪你对永怀照顾不周,你竟然还敢吼起主人来了?谁给你的胆子?”   梁妈妈狠狠瞪着江舅舅和江舅母,仿佛和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忽而戾声笑道:“谁给我的胆子?你说谁给我的胆子?谁说永怀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不是!他是我的孩子,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柳韶光脑子一炸,求助般地看向徐子渊。梁妈妈来上这么一出,要是把江永怀真正的身份爆了出来,那么大家都要完蛋!   有些事情,和陛下通了气,暗中处理好,和明面上嚷嚷出来,那绝对是两回事。   梁妈妈这是发疯要拉着所有人给江永怀陪葬吗?   柳韶光神情一厉,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大声斥责梁妈妈,“你失心疯了不成,一个奶嬷嬷,舅舅舅母心善让你一直照顾表哥,没想到还把你的心给养大了,真把表哥当成你的孩子了?还记得你当年来府上应征奶嬷嬷时是怎么说的吗?你的孩子,早就死了!”   “我的孩子没死!永怀就是我的孩子!”梁妈妈凄厉地叫了一声,双目充血恨恨地瞪着江舅母,“明明我才是他亲娘,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的也是我,但是他总是对你更亲近些!就算临死前,也要把你们托付给可信的人。我呢?我是他亲娘!他连提都没有提过我一句!”   “那只是证明一切都是你的妄想!”柳韶光飞快地打断梁妈妈的话,赶紧吩咐护卫,“愣着干嘛?快把她押下去!”   “凭你们,也想拿住我?”梁妈妈讥诮地看了护卫们一眼,转身就逃。她本就对江府极为熟悉,留有不少后路,又备着辣人眼睛的粉末,仿佛早就盘算好了似的,没过多久就逃脱了护卫的包围,不见了踪影,声音还回荡在灵堂之上,“你们再怎么不相信,永怀也是我的亲生儿子!江家那两个蠢货,想想永怀是在哪里出生的,再想想永怀的名字是哪位大师给你们取的?这么多年都没发现,说句蠢货都是抬举了你们!”   “再好心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们的亲生儿子,一出生就让我扔了,你们不是说自己有福气吗,那就看看你们的亲儿子有没有你们这样的福气,能被人捡了,福大命大活下来!我索性好人做到底,再告诉你们一声,你们的亲儿子,生出来,右耳底下就有颗红痣。江永怀你这个废物!我白□□心照顾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到头来还不如养条狗!”   被梁妈妈这一通搅和,江舅舅和江舅母一时间也忘记了悲伤,直到护卫来请罪,说未能抓到梁妈妈,江舅母才如梦初醒,两只手紧紧抓住江舅舅的胳膊,迫切地追问他,“你听到梁妈妈刚刚说了什么吗?永怀不是我们的儿子?那我们的儿子呢?我的儿子!”   江舅舅受到的惊吓同样不小,下意识地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以示安抚,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当年妻子确实是在外头生的孩子,永怀的名字,也确实是一个过路的老道士特地登门取的,这一桩桩的,都能同梁妈妈说的对上,饶是江舅舅在生意场上呼风唤雨几十年,见多了大场面,这会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舅母却突然开口道:“眼睛!永怀的眼睛,像梁妈妈!仔细想想,永怀的脸盘子同梁妈妈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她故意划破了脸,平时又总是低着头,这才没让人察觉!”   江舅母越说越觉得是那么回事,江舅舅仔细想想,好像江永怀确实不大像他们夫妻两个。但这世上不像父母的孩子多了去了,江舅舅还真没放在心上。如今江舅母这么一说,倒让江舅舅有醍醐灌顶之感,这么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柳璋听得直挠头,他本来还在为江永怀伤心来着,结果梁妈妈突然来上这么一出,柳璋人都傻了,左看看右看看,慢慢挪到柳韶光身边,小声问柳韶光,“姐,接下来要怎么办?”   柳璋也不是没去过别人家吊唁,也见过有人在灵堂前闹事,问题是,这事儿也太离谱了,表哥不是亲表哥,现在假表哥死了,真表哥不知道在哪儿,柳璋连哭都不敢哭了。   摸着良心说,这么多年的情分不是假的,死者为大,柳璋也愿意为假表哥掉几滴眼泪。   但现在,他是真的不敢哭了。   柳韶光同样心情复杂,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有些无措,下意识地看向徐子渊。   徐子渊没有和江家多年的情分,以局外人的身份来看,看得更透彻,压低声音对柳韶光姐弟道:“舅舅舅母还留有个念想,也不错。”   柳韶光一怔,而后看着正在互相回忆过去的舅舅和舅母,虽然眼中还有悲切之色,但相比于方才那样的万念俱灰,确实又多出一丝亮光。   柳韶光心下一定,脑海里又忍不住回想起昨天梁妈妈差点失态痛哭的模样,忍不住猜测,对于江永怀的突然离世,梁妈妈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方才那番话,虽然让人恨得牙痒痒,仔细想想,也有颇多可以斟酌之处。   梁妈妈,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徐子渊低头看了看柳韶光,继续小声开口,“暗卫已经追上去了。”   柳璋挠了挠头,觉得这个世道变化太快他有些看不明白,想了想,柳璋还是凑到江舅舅身边,弱弱问他们,“那这丧事还办不办了?”   灵堂都摆了突然被告知里头的人不是自家人,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吗?   这一点上,江舅舅和江舅母毫无疑义,异口同声道:“办!”   到底是亲自养大的孩子,人都不在了,总不能让他曝尸荒野,就当给亲儿子积德了。   江舅母想到梁妈妈的话就恨得直咬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人?口口声声说永怀是她亲儿子,人没了还要被她骂废物。当初永怀也不知道背地里吃了多少苦头!”   江舅舅神情一顿,心里到底还是对江永怀生出几分芥蒂,不忍心让他曝尸荒野,却也没办法再像一开始那样对他掏心掏肺甚至恨不得把命都给他了。   人死如灯灭,再多恩怨是非,便让它随风而逝吧。   江舅舅叹息一声,终于冷静下来,拍了拍江舅母的手背,“我们尽快启程,带着永怀回乡安葬,就葬在祖坟吧,族谱上改一改,嫡子改成养子,同族老们解释一番便行。他日找到了儿子,再带他去认祖归宗。”   “这……”江舅母的神情有些犹豫,“族老们会答应吗?”   “永怀身上还有个举人功名,族老们哪会不答应?”   这一番话下来,江舅母的情绪也稳定了不少。虽然没了一个儿子,但亲生儿子下落不明,江舅舅和江舅母显然也不会总是沉浸在丧子之痛中。   两人当即决定,明天就走了,回到江南就让人去打听,当年在破庙周围,有没有人捡到过一个孩子,耳朵底下还有一颗红痣。   柳韶光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不知该喜还是该叹息。对于舅舅舅母而言,这大概,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第85章 、085   ◎五更◎   直到舅舅舅母离开京城,柳韶光都没想明白,梁妈妈爆出江永怀的身世,到底是悲愤之下的口不择言,还是有意的算计。   只可惜世上唯二知道真相的人,一个不知所踪,一个已经长眠于世,柳韶光也只能把这些疑惑憋在心里。   还是徐子渊看她憋得难受,主动提到,“江永怀邀我们去江府那天,我曾经对上过他的眼神。他应当是知道自己中毒的,也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最后,他也用眼神示意,让我照看舅舅舅母。应当还是不想让舅舅舅母卷入这场纷争吧。”   稍有不慎就是掉脑袋的事,完全是死局。徐子渊都不得不承认,江永怀这一手漂亮极了,将受牵连的人全都摘了出去,还顾及到了江舅舅和江舅母的心情。   柳韶光不由微微一愣,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这样啊……”   好在,这些年的亲情,终究还是压过了血缘。江永怀到最后的时刻,终究还是心软了。   柳韶光心情低落时,腹部适时传来一阵动静,长洲又开始在里头手舞足蹈,闹腾得很。   柳韶光忍不住笑了,摸了摸肚子,在长洲踹到的几个地方轻轻抚了抚,很快,长洲又安静了下去。   这可真是在肚子里就开始贴心了。柳韶光不由失笑,“好乖乖,你这是知道娘不高兴,特地安慰娘吗?真是娘的好宝贝!等你出生,娘一定把你护得密不透风,谁敢朝你动爪子,娘都给它剁了!”   徐子渊不由失笑,轻轻理了理柳韶光鬓边的碎发,低声道:“哪还用得着你动手?那我也太废物了。”   “知道就好。”柳韶光斜睨了徐子渊一眼,终于想起了一个被她抛在脑后的人,“吴怡那边怎么样了?我可不想她再来烦我,也别去烦婆婆,不然最后遭罪的还是我。”   吴怡有句话说的对,吴氏是真的蠢,随便鼓动几句就给人当枪使。柳韶光以前还有闲心同她过过招,现在就算了吧,还怀着长洲呢,免得一不留神忘记嘴上留情把她给气死。   徐子渊脸上的笑意更浓,“放心,娘也不是真的看不懂形势。爹搬出去了,我敲打了她好几次,你看她现在还来找你吗?就算吴怡去找她,她也不会来。”   说白了,吴氏那人,最看重的是她自己。以前觉得她作威作福没人管,觉得老永宁侯和徐子渊都让着她,她就能一直在侯府作威作福下去。结果形势巨变,老永宁侯重伤,宁可搬出去,根本不管她死活,徐子渊更是打过她好几回脸。   现在,吴怡被扣着,吴氏再傻,也琢磨出几分不对头,怕是猜到了吴怡对柳韶光动了手。没怀孕前的柳韶光战斗力就已经逼近母老虎了,怀了孕的母老虎,那杀伤力,吴氏根本不敢去赌。   不然的话,按吴氏的性子,估摸着吴怡被看管的当天,就要来找柳韶光的麻烦。   徐子渊见柳韶光爱听这些,又透露了一点他干过的损事,“我让人带着娘去吴怡旁边的房间听了一盏茶的功夫。”   柳韶光先是一愣,而后捧腹大笑,吴怡嘴里可没有吴氏一句好话,提到她必称蠢货。徐子渊让吴氏去听吴怡的墙角,这不得把吴氏的心扎成筛子?   杀人诛心,还得看徐子渊。   柳韶光自愧不如。   不过不得不说,提到吴氏吃瘪,柳韶光确实心情舒畅。说她小心眼也罢,她就是不想看到上辈子欺负她的人日子过得舒心,知道他们过得不好,柳韶光就高兴了。   徐子渊显然也明白了这点,又告诉柳韶光,“吴怡那边,府中有人动了,再过几天就能收网了。”   柳韶光顿时一愣,而后想起来吴怡先前找她求饶时,口口声声说她是受了前朝余孽的指使,柳韶光很难不想到这事儿和梁妈妈有关。   想到梁妈妈,柳韶光又忍不住问徐子渊,“你不是说暗卫已经跟上了梁妈妈,怎么又没了消息?”   徐子渊抿唇,“跟上了,还在钓鱼,等着收网。”   柳韶光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们那帮人势力可不小,吴怡明明是先帝留下的棋子,后来却成了他们的钉子,这么多年一直在搅风搅雨,边境也有他们插手,想一网打尽可不容易。”   徐子渊自然知道这点,不过,他也格外有底气,“除了暗卫,护龙卫也出动了。他们再怎么手眼通天,这次也逃不掉。”   护龙卫,传说中的皇帝的暗卫,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既然他们都出动了,梁妈妈等人也确实该考虑给他们自己买点纸钱了。   不对,柳韶光突然警觉,“既然护龙卫出动了,那梁妈妈和江永怀的真实身份?”   “陛下早就知道了。”徐子渊淡定点头,“梁妈妈那一通胡说八道,虽然让人头疼。不过江永怀已死,梁妈妈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了。陛下的意思是,暗中将他们都处置了,别把他们的身份放在明面上。”   那就意味着,江舅舅把江永怀葬入祖坟,也不会被追究了。   景元帝是个雄才伟略的英主,也干不出给敌人挖坟掘尸的事来。既然他不愿提起前朝余孽,那江永怀就永远都是江永怀,安安稳稳在江家祖坟长眠。   至于梁妈妈等人,怕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到时候处置了,最多也就破席一卷扔去乱葬岗了事。   如此看来,江永怀的结局,竟然已经是最好的了。   柳韶光顿时觉得有些荒诞,正儿八经的前朝皇室得以长眠,其他人却要乱葬岗,委实有几分离奇。   不过,既然护龙卫动了手,这事就不是徐子渊他们能左右得了的了。一切全看景元帝的意思,江永怀已死,前朝皇室血脉断绝,已经造不成什么大患。至于梁妈妈,江家种种事情都是由她而起,柳韶光也想送她去地府和江永怀团聚。   又过了一段时日,柳韶光接到江舅舅的来信,说他们已经安葬好了江永怀后,又收到了来自柳璋的好消息,县试张榜,柳璋高中魁首,拿了个第一。   作者有话说:   我,爆肝,五更! 第86章 、086   ◎一更◎   柳韶光虽然早就知道柳璋能中县案首,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是欣喜若狂,肚子里的长洲似乎也感受到了柳韶光的喜悦,高兴得在肚子里打了个滚,柳韶光更是喜得眉开眼笑,摸着肚子乐道:“好乖乖,你也在为小舅舅高兴是不是?小舅舅可疼你了,等你出来,小舅舅都要把你宠到天上去!”   长洲似乎听懂了柳韶光的,又兴奋得翻了个身。   柳璋也是一脸喜气,眉眼飞扬,见了柳韶光后,柳璋本来想表现得云淡风轻一点,嘴角的弧度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柳韶光还能不知道柳璋的德行,一眼就看出来这家伙心里美得不行呢,当即抬了抬下巴,“大喜事还装什么从容淡定,考了个案首就该得意!”   柳璋顿时就笑开了,乐呵呵地凑了过来,喜滋滋道:“我这不是怕别人说我不稳重吗?才一个县案首,连秀才都不是,要是太得意忘形了,人家不得在心里嘲笑我小人得志没见过世面。”   “得了吧,你觉得他们心里不羡慕?就是酸你呢。”柳韶光冷哼一声,那起子见不得人好的东西,柳韶光最清楚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了。无非就是以门第骄人,高人一等,自觉比柳家这等低贱商户高贵。柳璋要是高兴些,他们说柳璋小人得志没见过世面;柳璋若是淡然以对,他们也会讥讽柳璋装模作样。   这种东西,完全不必理会。以柳璋现在的年纪,能中案首,确实该高兴!   柳璋在柳韶光面前确实要放松许多,乐呵呵地对柳韶光说了心里话,“姐,你是不知道,我刚来国子监的时候,他们那眼神……那会儿我的功课也确实不如他们,心里着实憋了口气。后来慢慢考过了他们,酸言酸语的人也少了。这一次县试,嘿嘿,我心里痛快!”   让他们瞧不起人,现在被他们瞧不起的人压在头上,想来他们回家后怕是要呕上几缸血。   柳韶光又催柳璋,“赶紧写信回家,告诉爹娘这个好消息。”   “已经写好了,舅舅那边我也去了信。”   提到江舅舅,柳韶光便沉默了一瞬,而后叹了口气,“这样也好,好歹有个好消息,让舅舅他们高兴高兴。”   柳璋也点头,“舅舅和舅母现在正在打听当年的事,就盼着他们早点找到真表哥吧,日子好歹有个盼头。”   柳韶光也忍不住点头,相比起上辈子,江舅舅夫妻在江永怀去世后行将朽木的样子,这辈子他们在江永怀去世后虽然心痛,但还有找到亲生儿子的念头撑着,精神确实比上辈子好得多。更重要的是,这辈子,江舅舅并未因江永怀的死而和柳家决裂,柳韶光也不用因此而愧疚。   相比上辈子,大家都有更好的处境。   柳璋还在那儿嘚瑟呢,“能拿下案首,接下来的府试和院试也没多大问题了,中秀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过两年我再中个举人,看谁还敢拿出身说事瞧不起你!”   柳韶光摇头失笑,“你姐夫这么护着我,宫里又有太后娘娘照看,谁还会这么不长眼当面给我脸色看?”   又不是真傻。   “当面没人说,谁知道她们背地里说话有多难听。”柳璋摸了摸鼻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高兴起来,“现在萧姐姐在京城,你也算是有个可以交心的手帕交。等到沈姐姐进京,正好长洲也该出生了,到时候你们三个闺中密友又能继续设宴赏景,和在江南时一样。”   柳韶光一怔,沈月华和宋钰的亲事已经定下,等到殿试一过,沈家的送亲队也该进京了。柳韶光是知晓宋钰的本事的,连中三元好不得意,金榜题名后便是洞房花烛,人生四大喜就占了其二,谁不羡慕?   至于萧淑慧嘛……日后见的倒是少了。柳韶光只记得景元帝孝期过后的第一次选秀,萧淑慧就顺利入选,并且一路破格晋升,宠冠后宫。上辈子柳韶光病逝时,萧淑慧还是后宫中荣宠不衰的贵妃娘娘。   未出阁时的感情还在,到底少了来往,不如和沈月华一样亲密。   种种情绪在柳韶光心间掠过,柳韶光也不过怔愣一瞬,而后又是一笑,“这样正好。”   比起上辈子,是真的好太多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好好等着长洲出生。   不过,柳璋的府试也不能耽搁,就算柳韶光知道柳璋能顺利考上秀才,也还是催了他一句,“府试也快到了,高兴归高兴,还是得好好备考。”   “放心吧姐,我什么时候在念书上跌过跟头?”柳璋很是自信。   柳韶光放下心来,含笑看着柳璋乐呵呵回了书房,又唤来暗卫问道:“表小姐那边如何了?”   其他人都解决了,就剩下吴怡,算算日子,长洲快要出生了,柳韶光可不希望在自己生产的时候还留着吴怡那个祸害。   暗卫恭敬回禀,“已经查探出来府中所有形迹可疑的下人,过几日便收网将他们一网打尽。”   都是好消息。柳韶光满意点头,停顿了片刻才冷声道:“若是有人对吴怡下手,不必救。”   暗卫毫不犹豫拱手,“属下遵命!”   柳韶光垂下眼睑,看着暗卫沉默消失在屋中,又摸了摸肚子,声音虽小,却极为坚定,“娘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想伤害你的人活在世上!”   三天后,侯府清理了一批下人,其中被带走的,还有跟了吴氏多年的吴嬷嬷。   吴氏这回也顾不上什么忍不忍的了,怒气冲冲地闯进观澜苑,对着徐子渊和柳韶光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吴嬷嬷可是我的贴身丫鬟,跟了我几十年,你们倒好,说带走就带走,真以为我怕了你们不成?好哇,我今天非得去衙门问问,忤逆不孝算什么大罪!”   柳韶光正要开口,徐子渊已经先她一步,一手按在她手背上安抚她,示意她不要动怒,清凌凌的目光直直看向吴氏,淡淡道:“吴嬷嬷被带走,是因为她犯下大罪,母亲不必为她烦心。”   “大罪?她无儿无女的,伺候了我几十年,能犯什么大罪?”吴氏更是怒不可遏,“我还没死呢,你就这么作践我身边的人?”   这些诛心的话并未对徐子渊有任何影响,徐子渊眼神都没动,还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吴氏,冷冷发问,“母亲真的想知道?”   这眼神仿若野兽一般,冰冷,锐利,不带任何感情,吴氏宛若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终于冷静了下来。想到徐子渊一贯稳扎稳打的做派,吴氏又有些底气不足,却还是蛮横道:“便是她犯了错,也该交由我处理,哪有不告诉我一声就直接把人带走的?”   徐子渊不欲同吴氏纠缠这个话题,又放了个大雷,“母亲这么关心吴嬷嬷,还不如多关心一下表妹,她被吴嬷嬷下了毒,没多少日子了。”   这话简直是在吴氏耳边落了个炸雷,吴氏再蛮横,脑子都被炸蒙了,皱眉再三追问,“你说什么?吴嬷嬷给怡儿下毒?”   徐子渊点头,“不然我让人带走吴嬷嬷干什么?”   “绝不可能!”吴氏断然否认这事,“吴嬷嬷素来疼爱怡儿,怎么可能给她下毒?”   又看了一眼端坐一旁一言不发的柳韶光,吴氏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我看啊,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一箭双雕才是!”   徐子渊也不废话,给了瑞安一个眼神,瑞安当即上前笑着回吴氏的话,“老夫人您真的错怪侯爷了,吴嬷嬷诡计多端,被人收买在您耳边百般挑唆,坏了您和侯爷的母子情分。眼下幕后之人暴露了,便叫她给表小姐下毒,那人已经穷途末路,只想多拉些人给她陪葬。若是不拿下吴嬷嬷,她现在敢对表小姐下手,改日未尝不会对老夫人您下手啊。侯爷正是因为孝顺您,才立即命人将吴嬷嬷带走的,您可别误会了侯爷,反倒伤了侯爷的心。”   吴氏惊疑不定地看着瑞安,又看了看徐子渊,心里已经信了大半,嘴上却不服输,“吴嬷嬷一直对我忠心耿耿,又怎么会被歹人收买?”   瑞安叹了口气,一脸为难,“侯爷也想相信吴嬷嬷,但对表小姐下毒的,确实是吴嬷嬷无疑,从她家里还搜出了不少财物和毒药。不瞒您说,此事,陛下也时常过问,侯爷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欺君啊!”   听到这事儿已经上达天听,吴氏再傻也醒悟过来这不是一般的大事,也没了一开始的嚣张气焰,没好气地埋怨道:“早说不就行了?”   到底觉得有些没脸,吴氏连看都没看徐子渊和柳韶光,灰溜溜地走了。   柳韶光则看向徐子渊,眉头微蹙,“娘还不知道吴怡也是探子,她若是去看吴怡,如果吴怡自知命不久矣,也想拉个垫背的……”   吴氏再讨厌,那也是徐子渊的亲娘,死在吴怡手里,旁人只会指责徐子渊治家不严,一个外来的表小姐都能害死侯府老夫人,到时候,永宁侯府就要成为京城最大的笑话。   徐子渊摇头,握住柳韶光的手轻轻摩挲着,“吴怡已经陷入昏迷,不会再醒过来了。”   柳韶光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只觉得面前豁然开朗,所有的祸端都没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生怕哪天江永怀炸雷带着所有人一起上路,也不用为吴怡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感到恶心。   整个永宁侯府,确实已经成了柳韶光的地盘。   徐子渊见柳韶光心情好,嘴角也翘了翘,眼中一片柔意,小声同她商量,“我想去把爹接回来,你看如何?”   “当然行。”柳韶光诧异地看着徐子渊,“不过,爹连过年都不肯回府,现在肯回来吗?”   柳韶光对老永宁侯很是敬重,自然是愿意他过得舒心的。徐子渊对老永宁侯的情感十分复杂,最终还是选择和解,看着柳韶光的肚子,脸上全是满足,“有长洲在,他肯定会回来的。”   上辈子老永宁侯没能见到长洲出世,这辈子许是伤势有了细致的调理,老永宁侯的身子比上辈子好多了,不出意外,见到长洲出世应当是没问题的。   柳韶光十分支持徐子渊的打算,立即催他,“那你早点过去把爹接回府,府里现在也没什么要他操心的地方,同样能好好养病。”   徐子渊点头应下,果不其然,第二天就将老永宁侯给接了回来。   老永宁侯虽然住在别院,对府里发生的事也一清二楚,还讥讽徐子渊面硬心软,回来后二话不说,先把吴氏训了一顿禁了她的足,看着柳韶光圆滚滚的肚子,老永宁侯乐呵呵地让人开了库房送来不少好东西,柳韶光还在看单子呢,就听见有人来报,说是表小姐没了。   柳韶光拿着单子的手一顿,想到老永宁侯先前看向自己肚子时的坚定欣慰表情,忍不住感叹一句,还是他下手够快够狠。   徐管家还怕柳韶光累着,笑着躬身道:“老侯爷已经将吴氏族长请了过来,按理来说,吴氏女没了,也该由吴氏族亲处理丧事。侯府到底养了她一场,多出些银子让她的丧事办得体面些,也尽了心意了。”   果然是久征沙场的老侯爷,出手毫不拖泥带水,该杀的杀,该罚的罚,府里本就被徐子渊清理了一遍,老永宁侯再发作一次,现在下人们个个儿都乖得跟鹌鹑似的,生怕触了主子们的霉头。   柳韶光确实很是舒心,不用她来处理吴怡的丧事,又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吴氏族长也不敢多问,将吴怡的棺椁带回了老家。永宁侯府中,便再也没人提“表小姐”三个字。   接下来更是好事连连,先是宋钰蟾宫折桂,高中状元,打马游街好不意气风发,又有沈月华这个新嫁娘进京,很是让柳韶光高兴了一回。   而后便是柳璋的府试和院试,在传来柳璋中得秀才的好消息后,柳韶光更是高兴得挺着大肚子在屋里转了两圈,而后便觉得不对,捧着肚子吩咐秋兰,“快扶我进产房,让稳婆过来,我要生了!”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这半个月接连送走两个我非常敬重的长辈,心情非常低落,实在是没有思绪。   现在慢慢走出来了,谢谢大家还陪着我,感恩   文章慢慢收尾,这两天完结,不会再断更了   再次鞠躬道歉,对不起 第87章 、087   ◎完结:阴霾散尽,明天是个好天气◎   柳韶光这一嗓子喊出来,整个观澜苑都如临大敌,绷紧了皮在秋兰的指挥下做好自己的事。   柳韶光躺在床上,感受着腹部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又是痛苦又是喜悦,嘴里不住地念叨着,“长洲,长洲……”   徐管家得知了这个消息立马请人去宫门守着徐子渊,而后匆匆去回禀老永宁侯。   老永宁侯当即大喜,连自己的伤势都顾不上,匆忙间差点把鞋都穿反,一路狂奔至观澜苑,中气十足地吼道:“都不许慌,等到小世子顺利诞生,大家都重重有赏!”   观澜苑的人早就练了无数回了,方才也就是柳韶光突然发作一时慌乱,现在已经镇定自若地办好自己的分内的事,烧水的烧水,熬汤的熬汤,接生的则进了产房陪着柳韶光,细心指点柳韶光该如何做。   现在老永宁侯过来,下人们更是找到了主心骨,精神一振,干活更快了几分。   柳韶光有过上辈子的生产经验,知道这还早着,羊水刚破,就算阵痛一次又一次,柳韶光还是忍着满头汗水,在产婆的指点下调整呼吸,留着力气,等着真正发作的时候。   产婆们都看得啧啧称奇,心说这位夫人倒像是生过孩子一般,一点力气都没浪费,配合得很。   徐子渊在宫中也完全静不下心来。算算时间,今天正好就是长洲的生日。原本徐子渊请了假在家陪着柳韶光,奈何景元帝特地让人请了徐子渊进宫,说是要同他商议前朝余孽之事。徐子渊没办法,只能进宫。   毕竟江永怀一事基本都是他一手操办,前朝余孽本就敏感,即便徐子渊和景元帝有着少年时的情分,在这种敏感的事情上,徐子渊也无法不重视。   就好像命中注定的一样,上辈子徐子渊在长洲出生的时候在宫里和景元帝商量别的朝政之事,这辈子还是没办法第一时间看到长洲出生。   景元帝见徐子渊难得露出焦躁不安的神情,心下也有些好奇,“你这是怎么了?”   徐子渊也顾不上其他了,想着柳韶光好像快要发作了,哪还能保持镇定,当即跪下对景元帝道:“回陛下,臣的妻子快要临盆,臣实在无法分神他顾,请陛下恕罪。”   景元帝一愣,“原来是这样。既然如此,朕也不留你了,前朝余孽也查得差不多了,你先回府吧,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徐子渊长松口气,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几乎是用跑的一路到了宫门,见着急得直转圈的瑞安,徐子渊心中就有了数,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将马骑出了急行军的架势,恨不得马背上陡然展开一双翅膀,带着他飞回侯府。   踏进观澜苑时,徐子渊还有些许恍惚。上辈子他这么匆匆从宫门狂奔至观澜苑,等到的是柳韶光病逝的噩耗;这辈子同样从宫里匆匆赶回家,柳韶光好好的,还会有立马就要来到世上的长洲。再看看好端端地在院子里来回转圈圈的老永宁侯,徐子渊低下头,轻轻笑出声。   他的人生,就此圆满。   心下感慨,徐子渊的脚步却没停,二话不说直奔产房。吓得门口的仆人连忙给他跪下劝他,“侯爷,这不合规矩啊!产房血气重,不吉利。”   徐子渊连个眼神都没给她,抬脚就走了进去。下人们也不敢拦,只把为难的眼神投向老永宁侯。   老永宁侯哪儿在乎这个,正焦急地等侯府孙辈出生呢,见其他人看了过来,老永宁侯挑了挑眉,满脸无所谓,“有什么不吉利的?产房血气再重,能重得过战场?”   这个理由非常强大,下人们瞬间各干各的事儿去了。反正他们该劝的也劝了,两个主子都不在意,等到夫人产下小世子后,也不会怪罪他们。   徐子渊绷着脸,进入产房看到的就是柳韶光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当即心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边,一把握住了柳韶光的手,看着她额头上的冷汗,只觉得心下一阵剧痛,恨不得自己代她受了这份罪,声音更是头回透着慌乱,“阿韶,你别怕,长洲是个贴心的孩子,马上就出来了,不会折腾你太久。你痛不痛,要是痛的话就咬住我的手……”   柳韶光原本已经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听了徐子渊这一通慌乱的话,不知为何,突然想笑,面容更是扭曲,吓得徐子渊直接把手腕塞到柳韶光嘴边,“你别忍着,咬我!”   不得不说,虽然徐子渊在生孩子这事儿上完全帮不上忙,但是有他这个态度,柳韶光心里也好受许多,奇异般地平静了下来,想到过往种种,柳韶光张嘴就狠狠咬上徐子渊的手腕。   徐子渊神情不变,仿佛已经被咬出血的手腕根本不是自己的一样,心里还挺高兴,“对,别忍着,只管用力咬我!”   等到霞光满天之际,产房中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徐子渊神色一喜,外面的老永宁侯更是拍着大腿叫好,还没看到长洲就做出了准备的判断,“听这嗓门儿,多有劲儿!一准儿是个大胖小子!”   柳韶光脑门上全是汗,一把拍开徐子渊给她擦汗的手,强撑着最后一股劲儿半坐起来,眼神落在稳婆手上的小襁褓上就挪不开了,语气焦急地催稳婆,“快,抱过来给我看看。”   稳婆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京城中谁不知道永宁侯宠妻如命,产房这般情景,更是让她们心生震撼。眼下夫人一举得男,她们这些稳婆,赏赐肯定拿到手软!   这么想着,稳婆便格外殷勤地把刚洗完澡包进襁褓的长洲抱到柳韶光身边,乐呵呵地向她报喜,“夫人您看,小世子长得多俊!”   小家伙好似不满方才洗个澡一般,哭得震天响,脸都憋红了。柳韶光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立即坐好一把从稳婆手里把长洲接了过来。   说也奇怪,长洲刚刚还哭得惊天动地,一到柳韶光怀里,哭声就弱了下来。柳韶光温柔地拍了拍他,柔声哄道:“小乖乖不哭了,娘亲在这儿呢。”   长洲的嘴动了动,哭声便停了下来。   稳婆看得也大为惊奇,嘴上也捡些柳韶光爱听的话说,“可见是母子连心,小世子生来就聪明,认得出亲娘呢!”   柳韶光眉眼一片柔和,抱着怀里这个圆滚滚的小家伙,又伸手摸了摸他浓密的黑发,果然在他眼尾看到了一颗细小的红痣。   柳韶光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欣喜若狂地看着徐子渊,泪水扑簌扑簌往下掉,嘴角最不断上扬,“是长洲,我们的长洲!”   徐子渊揽过柳韶光,又看了看躺在柳韶光怀里睡得安安稳稳还时不时砸吧砸吧嘴的长洲,只觉得人生圆满至此,已经别无所求。   柳韶光惊喜地看着长洲,舍不得移开半分眼神。徐子渊见她面有疲色,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长洲,这么小小的一团,徐子渊都不敢用力,僵硬着手臂示意稳婆把孩子接过去,又怕吵醒了长洲,大气都不敢喘。   稳婆也很机灵,赶忙上前轻手轻脚地接过长洲,乐呵呵地出门去给老永宁侯报喜。   徐子渊见柳韶光的目光还盯着门口不放,下意识地放柔了声音哄她,“长洲平安来到世上,你受苦了。好好休息一下,过会儿我再让人把长洲抱进来,准保你一睁眼就能看到长洲!”   柳韶光这才把眼神转向徐子渊,目光中还带着不舍。徐子渊轻轻拍了拍柳韶光的背,弯腰小心将她打横抱起,“这床褥已经脏了,我抱你去内室好好歇着。”   产房内的稳婆互相看了看,心下全都暗暗称奇。她们干了这么多年的稳婆,接生过的孩子数不胜数,真的没有哪一家的男主子像永宁侯这样的,儿子出生了,大部分心神还是放在妻子身上。大多数丈夫,在产房外陪着就能算人人夸赞的好丈夫了。像永宁侯这样直奔产房还处处想着妻子的,这么多年下来,她们也就见了这一个。   也算是开了眼了。   生孩子确实不是一件轻省的事。柳韶光本就近乎耗尽所有的精力,对长洲的爱让她强撑到现在。   知道长洲安安稳稳来到世上,又有徐子渊温言软语的安慰,柳韶光躺在徐子渊怀里,心下无尽安心,不由自主地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外头的老永宁侯也喜上眉梢,见了襁褓内眉眼如画的大孙子,老永宁侯只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再上马迎敌把敌人杀个落花流水。一高兴,老永宁侯就格外大方,“稳婆一人一百两银子,观澜苑下人每人多给一年月钱,其他人多给三个月月钱,账都从我的私库出!”   戎马半生,老永宁侯的私库很是丰厚,这么点银子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稳婆们和下人都笑得合不拢嘴,嘴上的吉祥话就没停过。   在襁褓里的长洲小眉头皱了皱,吓得老永宁侯赶紧用眼神制止其他人的声响,观澜苑瞬间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老永宁侯搓了搓手,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慢慢伸手从稳婆里接过自己的大孙子,咧开嘴无声大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微微泛红,低头掩去了眼中的湿意。   柳璋匆匆赶来,围着长洲不断搓手,笑得一脸傻气。   漫天霞光之下,侯府上空那些看不见的阴霾终于散尽,明天醒来,又会是一个好天气。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就是番外啦 第88章 、番外   ◎全文完◎   柳韶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卯时末了,睁开眼就看到了床边的小床,长洲正躺在里面呼呼大睡,嘴角还淌了些许口水。   柳韶光眼中瞬间就盈满了笑意,忍着身上的痛楚,半靠在床头,轻轻地伸手抚摸着长洲的脸蛋儿。   小家伙儿脸皮嫩得很,在娘胎长得很不错,足足七斤,手臂都跟莲藕似的,一节一节,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嘬了嘬嘴,而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孩子眉眼生得像徐子渊,嘴唇和鼻子像柳韶光,既有徐子渊俊俏,又有柳韶光的秀美,尽挑父母的优点长,就算刚出生,都可爱得让人移不开眼。   长洲是个好脾气的宝宝,睁开眼睛也不哭不闹,柳韶光轻轻拍了拍他,他便咧了咧嘴,伸手一把抓住柳韶光的手指,握紧后就不肯放开。   “小乖乖劲儿还挺大。”柳韶光低笑着轻轻晃了晃手,小心地逗弄着长洲。   秋兰等人听见动静也进来了,柳韶光让奶娘抱了长洲去喂奶,问秋兰:“府上可还有其他事?”   “回禀夫人,老侯爷和侯爷对小世子宠爱有加,昨儿个小世子一降生,老侯爷就厚赏了我们。听瑞安说,侯爷今天就递了折子,为小世子请封。”   眼下府里称长洲都是一口一个小世子,不过按照规矩,该是景元帝批准了徐子渊的请封后,长洲的世子之位才算是真正定了下来。   一般人家,都要等到孩子过了周岁健康平安了,才给宫里递折子。这都是受宠的了,更多的则是等到孩子十多岁才递折子。像徐子渊这样的,孩子刚出生就递折子替孩子请封世子,京城确实少有。   任谁听了都要感慨一句,长洲可真受宠。   柳韶光倒是毫不意外,世子之位本就是长洲的,早给晚给都得给,还不如早早定下来,也好叫其他人家看看,长洲有多受侯府重视。   柳璋初当舅舅,和徐子渊抢起孩子来丝毫不让。徐子渊每次把长洲抱出去,只要柳璋在府里,必然就要被柳璋抱走,柳璋要是不在府里,也有老永宁侯背着手在路上拦截,反正徐子渊每回都是怀里满当当离开,回来时就是两手空空,看得柳韶光眉头微挑,忍不住问徐子渊,“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多大的人,竟然还和长洲计较。   徐子渊眼神略微有些飘忽,坚决不承认,见柳韶光还要继续追究,徐子渊果断转移话题,“璋儿说,小妹前几天出嫁,我提前让人送了礼过去,知道你怀着长洲不想搭理这些琐事,也就没告诉你。”   柳韶光都已经忘了柳玉莲这事儿了,徐子渊这么一说,柳韶光才想起来,柳玉莲要嫁的那户人家,可真不是什么好的,规矩严苛得很,就看能不能撑到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时候了。   徐子渊见柳韶光的注意力不再放在长洲的去处上,暗暗松了口气,又告诉了柳韶光一个重大消息,“梁妈妈一干人等全都落网,再加上先前抓住的玄英等人,陛下已经命护龙卫秘密处置,这帮人以后再也无法兴风作浪了。”   柳韶光瞬间就想到了江永怀上辈子的岳家,“左都御史?”   “不止他,还有其他人,高官没几个,倒是底下的人被收买的多。不过陛下也不想再提前朝,会以别的罪名处置他们。”   柳韶光点点头,只觉得上辈子好似大梦一场,所有阴霾终于散尽。   长洲是个聪明活泼又健康的孩子,短短几个月就长了十多斤,手脚可有劲儿了,手脚并用能在屋内爬上好几个来回。   为此,柳韶光命人把地上铺满了毛毯,又把桌角这些尖锐的东西仔细用布包了,也不拘着长洲,时常拿着拨浪鼓这些小玩意儿逗长洲玩儿。母子俩一个扔一个捡,玩得不亦乐乎。   大着肚子的沈月华也经常来侯府看长洲,每来一回都要把长洲抱上许久,嘴里还不住念叨,“让我也生个像长洲这样俊俏活泼又聪明伶俐的孩子吧!”   萧淑慧已经进宫,柳韶光和沈月华也只能听到一些不大要紧的消息。知道萧淑慧进宫后便连着十日承宠,打翻了后宫一干醋坛子,更是连升三级,从六品宝林直接升为四品美人,整个锦朝后宫,没有一人的晋升速度能和她相提并论。瞧这架势,只要她生下孩子,不管男女,还能往上再升一升位份,荣宠之盛,震惊后宫和前朝。   柳韶光知道萧淑慧接下来十多年都会荣宠不衰,为景元帝诞下三子一女,风头几乎要盖过膝下一直无所出的皇后。   好在萧淑慧一直对皇后恭敬有加,从不以帝宠而放肆妄为挑衅皇后,反而处处维护皇后的威严。皇后也不是个爱计较的性子,不然的话,景元帝的后宫都不知道该有多热闹。   长洲两岁的时候,萧淑慧诞下六皇子,景元帝大喜,当场赐名为“祐”,并封萧淑慧为淑妃。同年,柳璋顺利中举,离进士之路又近了一大步。柳焕来京看柳璋,却阴差阳错在途中被山匪劫进寨子,柳韶光也没闹明白他在寨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反正下山后柳焕就多了个板上钉钉的妻子,还没到京城又原路返回了江南,带着柳韶光的未来大嫂见柳福贵夫妻。   柳璋都惊呆了,“不会吧?大哥竟然这么……这么出人意料!”   这大嫂的来路未免也太虎了些。   柳韶光倒是知晓一些内情,未来大嫂并不是盗匪,而是锦朝赫赫有名荣威镖局的大小姐,一时兴起带了帮人跑去山上建了个寨子,正好碰上柳大哥,一见钟情,顺手就将他给绑了。   上辈子柳大哥对此事讳莫如深,大嫂一提起来就发笑,柳韶光也不知道他们在山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按照结果来看,他们的感情倒是不错,不然的话,柳韶光早就让人切断他们这条线了。   眼下还剩下的,也就只有柳璋了。   柳韶光的目光忍不住投向了柳璋,看得柳璋头皮发麻赶紧先声夺人,“明年就是会试,我的终身大事不着急,一切等会试后再说!”   长洲仰着头好奇地看着柳璋,大大的眼神中满是困惑,“会试是什么?”   柳璋一把将长洲抱起来,乐呵呵道:“会试就是能让小舅舅顺利当官,施展抱负的一次重要考试。”   长洲懂了,对柳璋十分有信心,“那小舅舅肯定能考第一!”   “那就借你吉言了,要是小舅舅真的能一举夺魁,一准儿给你送份大礼!”   长洲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流着口水问柳璋,“那可以给我买一屋子的糖葫芦吗?”   小孩子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十分好奇,柳璋不久前带长洲出去玩,顺便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长洲就这么记住了,一直惦记着。老永宁侯现在宠孩子没够,听了这话还特地找了个糖葫芦做得好的人来侯府,专门给长洲做糖葫芦。只是柳韶光怕长洲吃糖坏了牙,一直压着不让多吃,结果长洲更加惦记了,逮着机会就想多为自己争取一点糖葫芦。   可以说是非常努力了。   柳璋清了清嗓子,心虚地将长洲放下来,蹲下来和他打商量,“这样吧,我给你可以买下好几个大宅子的银票,等你长大了,你想买多少屋子的糖葫芦都随便买,你看行不行?”   长洲严肃地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没有吃亏,而后认真地伸出手指,“就这么定了,拉钩!”   第二年柳璋果然中了解元,也没食言,爽快地给了长洲一堆银票,还带着他一张张地数,告诉他一张银票能买多少东西,这些银票能买多少宅子。   于是,长洲最新的愿望就是能够快快长大。   不过在小孩子看来,日子过得可慢了,过了许久才知道,他小舅舅又中了状元,然后长洲就遭殃了,他一个三岁小孩,竟然就被小舅舅安排上念书背书了!夭寿啦,舅舅欺负小孩子啦!   好在柳璋哄长洲一哄一个准,翰林院的活计又非常清闲,柳璋每天下值回来就抱着长洲去外头瞎逛。   外面的世界对小孩子来说,吸引力是巨大的。这时候就可以开始谈条件啦。柳璋鬼精鬼精的,先是让长洲背一首五言绝句,他读一句长洲跟着念一句,能够囫囵背下来就马上出去玩。长洲记性不错,用不着五遍就背得一字不差。柳璋也不吝惜自己的夸奖,堂堂状元郎,要夸一个人,那根本都不带重样儿的。   长洲每天都被小舅舅夸得小脸通红,兴奋又害羞,从被动念书开始转为主动念书,开始有意地赶在柳璋之前,先从柳韶光和徐子渊这儿学点诗文,等到柳璋回来后,立马高高兴兴地跑去柳璋面前显摆。   柳韶光看得高兴,徐子渊松口气之余,眼神又沉了沉。   等到长洲五岁时,徐子渊开始督促他习武。   练武可比背书辛苦多了,长洲小小的人儿,站在太阳底下扎马步,一扎就是小半个时辰,别说柳韶光了,就连老永宁侯看了都受不住,差点拿鞭子把徐子渊抽一顿。   但惊奇的是,长洲竟然没叫一声苦,就这么坚持了下来,还会软声安慰满脸心疼的柳韶光,“娘别心疼,爹说了,我长大了,是小男子汉!以后要保护娘亲的,必须好好练武!”   柳韶光转过头,忍了许久才把眼里的泪水憋了回去,这么多年第一次和徐子渊闹脾气,让徐子渊收拾铺盖去书房睡几天,她要和长洲睡。   徐子渊:……   好小子,都无师自通领域到了以退为进这招了。   幸福的日子眨眼就过去了,长洲八岁那年,大哭着送走了老永宁侯。   第二年,宫中传来圣旨,让长洲做六皇子的伴读。   柳韶光心乱如麻,“没想到还是避不开。”   徐子渊只能安慰她,“陛下心里有数的,陛下总共也就九位皇子,贵妃娘娘一人生了三子一女,总会为他们留更多的后路。”   长洲就这么成了六皇子的伴读。   九岁的长洲,已经初步有了少年的模样。眉眼肖似徐子渊,性子却随了柳璋,见人便带三分笑,加上他这张得天独厚的脸,几乎没有人会忍心为难他。   长洲越来越大,景元十八年也越来越近。徐子渊愈发不安,每晚都紧紧将柳韶光搂在怀里才能安睡,又强硬地将太医留在侯府,就怕柳韶光的身体出任何问题。   柳韶光简直哭笑不得,“这这辈子不是好好的吗?上辈子那病来得太急,又曾经中过吴怡给我下的桃花笑。这辈子我的身子好着呢,哪会出问题。你啊,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小事一桩,做什么这么紧张。”   “你的事,从来就没有小事。”徐子渊神色坚定,硬是将太医留在了侯府,每天为柳韶光请一回平安脉。   直到景元十八年的冬天,徐子渊简直不安到了极点,整夜整夜地守着柳韶光,用自己偷偷学的医术时不时给柳韶光诊一诊脉,确定她的脉相没有问题才能安心。   让徐子渊痛彻心扉的那个日子,徐子渊更是把一切事务都推给了长洲,说什么都不肯出门,半步都不舍得离开柳韶光,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她。   柳韶光无奈,知道他这是心病,也没办法阻止他,只能不断地柔声安抚他,“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这么多事都发生了变化,怎么可能改不了我的命运?”   徐子渊抿唇不语,紧紧握着柳韶光的手,眼中是许久未见的担忧和慌乱。   柳韶光却觉得一切安好,她自己的身体自己当然清楚,有太医天天请平安脉,这些年日子过得舒心从来没受过气,哪还会突发什么重病?   直到过了上辈子那个时辰,徐子渊才长长松了口气,终于松懈下来,卸下了心中的包袱,紧紧抱住柳韶光,泪水滚滚而落,“阿韶,我真心感谢上苍垂怜!”   屋外雪花扑簌扑簌落个不停,柳韶光忽而听到熟悉的、匆忙的脚步声,忍不住轻轻推开徐子渊,抬头向门口看去,便见长洲满脸焦急与惊慌,步履匆匆地往屋里冲,对上柳韶光含笑的目光,长洲瞬间愣住。   柳韶光在这一瞬间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抬头和徐子渊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柳韶光含笑冲着长洲招了招手,声音温柔,“长洲回来啦?快来喝杯热茶。”   这一辈子,景元十八年的冬天依旧那么冷,永宁侯府内却是一室温馨。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故事始于景元十八年的冬天,也终于景元十八年的冬天,阿韶一家三口,终于圆满啦。   隔壁《七零年代主动下乡》已经开更了,感兴趣的小可爱们可以去看一看哦,第一章 掉落红包雨,留评有红包。   谢谢大家的陪伴,有缘再见,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