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该洞房了(重生)》 作者:杳杳冰敲月   文案:   俞晗芝是江南绫雾商号的大东家,富可敌国,   关东一方诸侯王世子邵禹,与她青梅竹马,两人从小定有婚约。   一纸婚书,俞晗芝待入了门才知被骗婚,嫁给了他的二弟邵舒——“弱不禁风,酸文假醋”的书生。   而邵禹也在同一天成亲,娶的是中原县主,千金贵人。   嫁错人的当天夜里,俞晗芝逼着那书生相公要签和离书,却被邵禹阻止了。   他花言巧语,说婚事乃皇命难为,又口腹蜜剑,百般欺骗,心肠歹毒——到死她才知道,邵禹一心治她于死地,为的只是绫雾商号大东家的令牌。   她永远记得临死前他说过的话,“一介商家女到底没什么脑子,不过是骗她钱财,我就是想骗她贞洁又岂是难事?”   一朝重生,她回到与邵舒成亲的当晚,红烛闪闪,如梦幻影,她霎那间泪眼朦胧,望着眼前这个才是真心爱自己的人,   还当是梦一场,意从胆边生,娇媚地抓住他衣领,咬住红艳艳的唇:   “夫,夫君,我们洞房吗?”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甜文 爽文 市井生活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俞晗芝,邵舒 ┃ 配角:跪求收藏 ┃ 其它:跪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夫君,我们洞房吗?   立意:真正的爱情是一起进步,尊重理解。   ====================   # 卷一   ==================== 第001章   =============   昭帝五十七年的隆冬,连下了三个日夜的鹅毛大雪,雪虐风饕,冰寒刻骨。   关东诸侯坤王府内,天色黯淡地笼罩下来,一处小院里无人问津的屋门被打开,入目极简,木板床上躺着一名浑身是血的女子。烈烈寒风涌入屋内,床上的女子一动不动犹如雕塑,血渍早已凝结成霜。   随后进来一男一女。女子身着湖青色立领长袍,外罩狐毛披风,指着床上的人:“瞧瞧还有没有气。”一名嬷嬷上前,去探那人的鼻息。   “你二弟就快回来了,再不问清楚就难办了。”戴茵茵掩了掩口鼻,屋中气味实在难闻。   男子侧立,魁梧挺拔,望着门外的雪,回首朝她看去:“当初这事是你安排的,难不难办你来问我?”他扯了下领口的皮毛,又朝床上的俞晗芝看了一眼,心生烦闷。   嬷嬷已探完鼻息,确认人还有气,对着她冻得通红的脸庞啪啪啪啪打起耳光。   疼,心肺被撕裂得疼……俞晗芝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像是落入冰河里,浑身冻得僵硬,四肢没了知觉,脸庞传来火辣辣的疼,却将全身的痛楚牵扯了出来。   凝结的思绪一点点恢复,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   戴茵茵往窗户旁走了几步,笑问:“你这二弟妹,她不是你的小青梅么?对你言听计从,哪有你办不到的?”见他脸色暗了暗,她收起玩笑话,又道:“绫雾那么大的商号,恐怕光是大当家的手令是不够的,也许还需要什么。”   邵禹心里烦闷,料想不到俞晗芝竟防备了一招。   “那你说,如今怎么办?她对我已经起了疑心,那出戏是唱不下去了。”   “唱不下去也得唱!”戴茵茵道:“我们筹谋了这么久,到头来一分钱都拿不到岂非笑话!何况你私下允诺关南三王的好处,你准备如何兑现?”   “再说你那二弟,他的野心日渐显露,若被他知道此事,指不定联合部属来反了你!”   “他敢!”邵禹冷冷地瞪着眼。   戴茵茵似是想起什么,又说:“你可别忘了,当初你用俞晗芝的名节来劝说你二弟,他才肯娶了俞晗芝,可后来怎么样?你二弟最是护着她的人,我瞧他根本是蓄谋已久!”   “你什么意思?”邵禹的胸膛没来由一阵躁意。   “我的意思?你让你二弟娶俞晗芝是为了控制她以夺取她的财产,你同他说了那么多利益至上的话,或许是多余!依我看来,你二弟是愿挨的黄盖,早就喜欢上人家了!”   邵禹的心里涌起一阵怒意,拽紧拳头:“那送他们夫妻俩一起下地狱!”   “这事要慢慢筹划。”戴茵茵来到他面前,一双吊梢眼轻轻一勾,她生得妍丽,惯会惑人,勾得邵禹心神一动。   “委屈相公再演一场戏,从她口中骗出绫雾号的秘密来,可好?”   她伸手勾着他的衣领,前后撩拨,配合着嬷嬷打耳光的声音,一下一下。   邵禹的心飘了起来,握着她的手道:“一介商家女到底没什么脑子,不过是骗她钱财,我就是想骗她贞洁又岂是难事?你放心,我……”   霎时,“噗”的一声,俞晗芝呕出一口血,刺痛的双眸缓缓睁开。嬷嬷立时停了手,唤道:“人醒了。”   戴茵茵和邵禹一齐看去,与她踽踽而升的目光撞到一起。   真是可笑,这一刻她居然哭不出来,或许眼泪已经被这场冬雪给风干了。她从樊然淆乱中一点点清醒,也看清了眼前两个人恶毒的嘴脸。   “好一个世子,世子妃,你们准备演一场什么戏?”   “你?”俞晗芝的眸色漆黑,盯着邵禹,用尽浑身之力坐了起来,轻声道:“你一直在骗我?骗我嫁给你二弟,又说许我未来王妃之位,利用我拉拢势力,却只是为了我的钱?”忽而她大笑起来,红肿的脸上布满血痕,有些狰狞不堪,“所以,污蔑我与人私通,把我绑在这里挨冻受饿,你是知情的?”   邵禹:“我,我并不……”   “呸!”俞晗芝朝他啐了一口,力道大得两瓣唇裂开了,鲜血流出,她也没有伸手去擦,只是心中愤恨而痛苦,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仿佛崩溃而绝望。   原来啊,她一心爱慕的人,为的不过是她绫雾大东家的身份!所有的过往皆虚情假意!而邵舒呢,她的夫君,她总是看不顺眼的人,才是唯一护着自己的人,无怨无求。   “你既然知道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戴茵茵冷冷道:“绫雾商号大大当家除了手令,还需要什么?”   俞晗芝浑身发疼,伏在床上,低低一声:“大当家的信物。”   戴茵茵问道:“信物是什么?”   俞晗芝冷笑:“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戴茵茵的脸色微变:“不说?我有千种万种折磨你的方法,不仅是你,还有你身边的人,他们都会因为你活在痛苦的地狱里。”   俞晗芝缓缓闭上眼睛,刻骨的寒意包裹全身,一日两日无数日,犹如身陷地狱,被百鬼侵蚀,心神俱耗,而她心间提着的那口气正一点点消散。她知道,自己将时日无多,在此之前,她必须再见戴茵茵一面。   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   咚的一声响,系着红丝绸的玉秤掉落在地。   俞晗芝猛地睁开双眸,心口传来一丝刺痛,这是哪里?她记得自己撑着最后一口气,和戴茵茵谈判,将她引入了陷阱。   “绫雾号不仅需要大东家的手令,还有一个秘密信物。信物的启动,比较复杂,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有一个前提。”   “我要邵禹的命。”   后来,戴茵茵当着她的面杀了邵禹,当然,他是假死的。她真正的目的也并非如此,她告诉戴茵茵大东家的信物被她放在江南的柜坊,且需要她本人亲自去拿。   说完这番话她体内的毒性发作,闭了眼,魂魄飘了七天七夜。她看到戴茵茵和邵禹去了江南,拿出柜坊里的信物,魂魄癫狂地笑了起来。   那并不是大东家的信物,而是她和威远山庄的少夫人约定的死亡之契,谁人前来取信物,消息会第一时间发给威远山庄和江湖各地势力,天涯海角,必诛杀之。   头七那夜,俞晗芝的魂魄飘回了坤王府,没等来威远山庄,却意外地看到了邵舒。他手里拿着那个信物,还掌握了邵禹私通关南三王的罪证,带了一帮死士将王府包围,连王爷老爹的面子也不给,押着邵禹和戴茵茵,严刑拷打。   戴茵茵被五花大绑扔在雪地里,活活冻死。   在她印象里,一直是酸文假醋、弱不禁风的病弱相公,却成了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的王者。   他替她证实了清白,杀了一甘污蔑者,杀了戴茵茵,囚禁折磨邵禹……只看到这里,俞晗芝感觉有一股强力将她往虚无拉,她想要伸手去抓邵舒,迎面而来一股冲力直击她的心口。   她看到自己的魂魄,碎裂了……   —   眼前罩着一片阴影,俞晗芝还有些懵,伸手揭开头上的红布,入目的是一颗大绣球。   她再抬眸,眨了眨眼,看到身着新郎服的邵舒,再次眨眼,见他半弯着的腰微微起了些,似乎要去捡地上的玉秤,但碍于什么,没敢再动。   眼前人微微偏头,眉眼半掩,如玉朗朗,一向青衫白袍的男子忽然穿上如火般的红色,烛光掩映,像极了海角雪地里发着的荧光。   这场景似乎有些眼熟?是邵舒?她竟然看到了邵舒,难道人死后能回味过往的片段吗?   洞房花烛夜?俞晗芝轻笑一声,顶着沉重的凤冠,臀部顺势往下滑,伸手把玉秤捡了起来,递到邵舒的手中,再替自己搭上红盖头。   盖头下,邵舒听见她轻声细语道:“你继续。”   刚才还气恼地拍掉玉秤,双腿乱踢,宁死不肯揭盖头的新娘子,怎么眼下态度如此大的转变?邵舒那双桃花眼中拂过一丝疏离的疑惑。   “快点呐。”盖头下的人在催。   邵舒伸直玉秤,轻轻来到绸布下,流苏晃动着,一点点揭开,露出新娘清丽绝美的容颜,那个令他一见钟情、念念不忘的人。   俞晗芝的视线随着红盖头往上,直到与眼前的人视线相交。   以前觉得他弱不禁风,其实仔细看看他身材高挑,犹如劲松,眉眼生得明朗而深邃,光明得如同朗月一般,举止自带读书人那种秋月寒江的气质。分明没笑,可一双桃花眼却已带了几分情意,一看便叫人沉醉。   那一瞬间,俞晗芝想起很多过往的事情,眼眶湿湿的,但她不想哭,她只想和她的夫君重新认识一翻,只当是梦一场,圆了当初没有的洞房花烛夜。   可邵舒看在眼里,觉得她是欲哭无泪,恐怕是嫁给他叫她伤心不已。他知道她一直爱着大哥,想嫁的人,也只是他大哥而已。   可既然嫁给了他,他愿意谨守礼仪,一辈子对她好,一辈子守着她。   邵舒往后退了一步,温声道:“娘子一路颠簸辛苦了,今夜早些休息。”   正欲离开,床榻的人忽然动了,玉白的手拉住他衣袂,他侧头一看,猝不及防望见一张委屈柔弱、云娇雨怯的脸蛋。   她歪头浅笑,一抹梨涡被烛光印着风采,只道:“夫君,就这么走了?”   邵舒的心神微动,在他看来,她一直是个清冷如菊的女子,如何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他转过身,细细地将她看一眼。今日她是凤冠霞帔,他猜想,应该是她平日很少会穿的颜色,清冷之中多了几分娇艳。   犹记得初见,是他对她的一见钟情,那歪头浅笑、一抹梨涡从此烙印在他心里,是他一个人的珍藏。   他更知道,她的清冷柔弱之中带着坚强,是后来她爹娘相继过世,他随父上过来吊唁,再次见到她的两面。他一共见过她三次,只三次,他将这个人放在心里二十多年。   而她呢?或许早就不记得邵舒是何人了。   所以,他不走?不走能做什么?她喊住他是想试探什么?   俞晗芝自然不知他心里想了那么些许,只是怕自己死得遗憾又突然,希望能完成眼下的最后一桩梦。   “夫君?”她唤了一声,烛光闪动下,上翘的丹凤眼含情带媚。   邵舒猛然懂了,她是想借由自己气大哥?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值得么?   他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俞晗芝咬住红艳艳的唇,心想死都死了,反正是梦,哪还用顾虑什么规矩,于是把心一横,开了口。   “夫,夫君,我们洞房吗?”   邵舒的心却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敛气屏息后,用以理智和道德说道:“俞晗芝,如果你此刻只是冲动或者气愤,不要做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冲动?气愤?后悔?俞晗芝心想,连名带姓喊她作甚,她难道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吗?他是在替自己着想?   真是个书呆子! 第002章   =============   下一瞬,邵舒不察,一双温软的手忽而握上他的手臂,一点点往下落,然后牵着他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拉,一拽,另外一只手臂也伸了过来,紧接着双臂抱住他的手臂,胸贴了上来,若有似无地碰触着。   “怎么个后悔法?”俞晗芝抬眸,伸手,娇媚地抓住他的衣领。   “……!”邵舒觉得一股邪火猛然从下腹窜起,直往他天灵盖冲,天知道,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眼前更是他暗慕已久的姑娘!而这个姑娘着实是逾、越、了!   他深吸一口气,制住她的双手,将她拉远。   幸得他定力过人,岿然如山,准备转身离开,手心却被她一挠,她指着厚重的凤冠,两眼吧嗒吧嗒看他:“帮我拿下来,太重了。”   “好。”邵舒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按了按还在发痒的手心。   俞晗芝从铜镜中看他,瞧他松了口气的模样,暗暗笑了起来,有种轻易就拿捏了他的愉悦感,叫他拆了凤冠,是为了更方便做她接下来的事情呐。   她帮衬着邵舒也花费好一会才拆下凤冠。   邵舒望了她一眼,又飞速移开目光,生怕她又要拉住自己一般,侧着脸道:“夫人,早些休息。”   “嗯。”俞晗芝笑言,又拉住他的手臂,轻轻晃了起来,“你去哪?你我已是夫妻,难道不一起休息?夫君是,嫌弃我?”   说着,她将下颚靠在他的肩膀,双手搂住他的腰,抬着下颚,双眸又是吧嗒吧嗒望着他,小手还不安分地在他腰间来回动。   邵舒一把抓住她的双手,死死地按住,另一只手托着她腰肢往自己怀中一箍,桃花眼渐渐暗了下来,忍无可忍,他不装了!   左右是被她利用,想怎么利用,那就利用个够!   ”好,那便一起休息。”   俞晗芝笑了,从喉间嗯了一声,下颚动了动,就像是啄木鸟在邵舒的肩膀啄了一下。那一下,就啄进了他的心里。   “最后一次问你,可别后悔。”邵舒将她放开,勾着她的下颚,是要将她的神态看个清楚。   但凡她有一丝迟疑和不甘,他都不会继续。   可她没有。俞晗芝浅笑嫣嫣,一抹梨涡,点着头颇为郑重其事道:“我很清醒,上辈子从来没有这般清醒。”   “邵舒,我相信你。”她一字一句说着,那是她迟了一辈子的回答。   他前世总会问,“为什么不相信我是因为真的喜欢才娶你?”   她为什么不信?因为她当时心里只有邵禹那个潝潝小人,她的眼睛没瞎,心却盲了。她曾经以为邵禹就是她的爱情,可爱情怎么是为了谁而迁就讨好、迷失自我呢?   邵舒的长眉一皱,心想她相信他什么?相信他的为人?还是相信他在这般引诱之下,不会做出越轨行为?她是要架着他在火上烤啊!   “你在想什么呢?”俞晗芝的下巴还在他手里,轻轻地动了一下。   邵舒放开了她,握着她的肩膀道:“我知道你从江南嫁过来,受了不少委屈,瞧见我或许心中不快,你要怎么处置都行。”   只是别轻贱了自己,他的眼眸无比认真,像是朝神佛宣告一般。   俞晗芝怔怔地看了他一会,浅浅一笑,头往他怀里扎,双手搂住了他,瓮声瓮气道:“我道你怎么半天没反应?你是怕我受委屈?可我嫁给你了,你就是我的夫君。”   “明白吗?你是我的夫君,从此我们夫妻同心,一双两好,只为自己活着,不为任何人。”   她抬眸,丹凤眼里倒映着邵舒,见他忽然笑了,勾着薄唇,用力将她的腰肢一握,细细品味起“夫君”这两个字。   夫妻同心,一双两好?她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话说到这种地步,怀里的人又那般不安分,小手不时地戳他的胸膛和肩膀,邵舒的气息早就乱了,在自欺欺人的心里建设之后,他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两人视线交错。   俞晗芝的眸光流转,轻咬了下红艳艳的唇。   那般勾人,邵舒的喉结一动,胸膛处是疯狂而猛烈的喘息,托着她的腰肢往上一抬,下一瞬脸庞压下,蜻蜓点水地吻上她的唇,只是那温软和饱满一碰触,顷刻间烈火燎原。   胸前的绣球碍事极了,俞晗芝毫无章法地解他身上的红绸带,半天都解不下来,索性一把乱抓,将他衣领都要扯坏了。她偷偷觑眼,却正好对上邵舒的视线,害羞又慌乱地闭上眼睛。   此刻邵舒眼中的她,脸颊红彤彤,丹凤眼中勾着的清冷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娇羞和媚意。她又含娇带羞地抬眸,朝他望了一眼,柔情万种。   只那一眼,邵舒觉得自己将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那是一种自甘的沉沦,他知道眼前人就是他想要的人。   可是,理智同样在那一瞬间喊住了他,他要的不是这样。下一瞬,他握住俞晗芝的肩膀,望进她迷离的双眸,弯曲手指,朝她额头轻敲了一下。   太轻了,她根本没有感觉。邵舒狠下心肠,用力朝她脑门扣了一下,咚得一声,在幽寂的屋内格外明显。   “疼疼疼……”俞晗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眸。   倒并非因为他的举动,而是,头怎么会被撞疼?魂魄会疼吗?俞晗芝呆了好一会,朝脸蛋掐了一下,嘶,果真疼,她不是死了吗?死人不可能会疼呐!所以她是……   她仰头望去,邵舒静静站在身前,大红衣裳被她撩敞开,胸膛光洁而结实,长长的乌发从肩膀落下。于是,她伸手朝他的胳膊掐了一下,问道:“疼吗?”   邵舒怔在原地。汗水凝结在他脸上,透着光,他又别开脸,羞涩之中带着诚恳:“抱歉。”而后又升出几许疏离感。   似一朵含苞的水莲花不胜凉风,俞晗芝看着,好是心动。   也怪她,还没闹明白她到底怎么死而复活了呢,她疲惫地踢了鞋,坐上床,朝他笑了笑:“为何抱歉?”   他朝她看去,眸光流转,为何抱歉,昭如日星。俞晗芝暗自吐舌,抹了一把脖颈上的汗水,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大胆的举动,有些懵懵的,有些无地自容。   她果真重生了?尚且沉浸其中,俞晗芝往床内躺了躺,等着床顶发呆,又拍了拍床外侧的位置,示意他躺下。   邵舒照做了,只是汗还从额头鬓发间淌下。   适才这一遭,俞晗芝才定下心来想明白,她重生在和邵舒成亲的当晚。一切悲剧都没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想到这里,许许多多委屈的情绪涌上心头,眼眶不争气地湿了,她好想哭。   特别是看到还在陪在自己身边的邵舒,越想哭了。   身侧忽然传来低低的抽泣声,邵舒怔了下,转头看去,他心下一抽抽得紧张,单手撑着侧身看她,却又怕吓着她,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   “你怎么哭了?我不会伤害你。”   “不是……”俞晗芝歪过头看他,眼里浸满热泪,她是又哀又喜,哀的是前世的过往,喜的是重生而归。   她侧过身子半躺,往他怀里钻,可他愣愣得,她只好伸出手揪着他的衣领,把脑袋顶在他胸膛,是独属于他的清淡檀香木气息。   以往她很不喜欢,会令她想起书房里的笔墨水,如今却觉得很是干净的气味,她很喜欢。   温软入怀,邵舒的手臂僵了僵,却是闹不分明,她一会哭一会笑是为何?但他只当她是嫁人的后怕,但很开心,至少她不排斥自己。   “累了?”邵舒拍了下她的背,两人都平静下来,气息也变得平稳。   俞晗芝嗯了一声,邵舒展开眉眼,又道:“你好好休息,明日还要起早见父上。今夜我去书房睡。”   嗯?俞晗芝拉住他,眨着丹凤眼,不似往日的清冷,而是带着无辜,“别走,陪我说说话。”   她这么吧嗒吧嗒望着他,叫人如何拒绝?他颔首,先下了床,等她穿好里衣,他才灭了烛火,躺上床,替她掖好被窝。   沉沉的黑夜压来,俞晗芝还沉浸在重生的激动中,拉着他问长问短,多是她问他答。   俞晗芝:“你知道要娶的人是我吗?”   邵舒:“知道。”   “那你也知道我和你大哥的关系?”   “知道。”   “那你心里会觉得很奇怪吗?”   “不会。”   “你不会多说几个字吗?”   “……可以。”   算了,俞晗芝动了下身子,真是个书呆子,可也就是这么个人,让她觉得很可爱很安心呐。她忽然想起临终前,戴茵茵说的那番话——   “你二弟最是护着她的人,我瞧他根本是蓄谋已久!”   “依我看来,你二弟是愿挨的黄盖,早就喜欢上人家了!”   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蓄谋已久?想了想,却是不明白,俞晗芝转过身侧躺,蹙眉看着他问道:“你记得我吗?”   这是何意?“自然记得。”邵舒略疑惑地看她,侧着头,眼尾更是饱满柔情。   俞晗芝眨了眨眼,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朝他隆起的喉结点了一下,一股热意又蔓延开来,她做完举动才觉得羞窘,抓着被衾,眼看床顶。   邵舒咽了咽,怔了一下,也转过头来。   话题生生被打断了,邵舒的思绪又回到适才未完的洞房上,回味着没做完的事情,身体一下子火热起来,后背像是被黏在床上,又湿哒哒的,好不舒服,他想起身跳去河里凉快一下。   可身边的人还在说着话,问道:“我们是只见过一次吗?”   “嗯。”他根本没再思考,答得漫不经心,索性闭上眼睛,装睡了。   “诶,你睡着了?”俞晗芝看着他,手指戳了下他的肩膀,见他没反应,又戳了下他的胸膛,还真是睡着了。   罢了,需得谋划,来日方长,她笑了笑,低声在他耳边道:“这一世,会不一样的。”   邵舒听了听,这话什么意思?这一世还能有什么不同吗?也是他此刻被撩拨得不行,拢不回思绪,没有细细深究这话的意思,装睡了一会。   渐渐没了声息的黑夜,邵舒冷静下来,感受到身侧人的呼吸也逐渐平稳,才缓缓睁开眼,单手撑着,在黑夜中凝视她的睡容。   她今夜表现得甚是奇怪?难道仅是生气大哥骗婚故意为之吗?他忙于军营,婚事从未过问,起初是不知情的,等人迎了进来,大哥才说她是江南俞家的姑娘。那个和大哥青梅竹马的姑娘。   如今,他真的娶了她?像梦一场,藏在心底、以为会成为他大嫂的人,却居然成了他妻子。   可俞晗芝呢?她一心想嫁的人是大哥,如今却成了这般局面,她明日醒来会怎么做呢?   邵舒难以入眠,果断起身,跳到外面的河里打了几套拳,回去短暂地浅眠了一会,又被闹醒了。 第003章   =============   俞晗芝昨夜闭上眼睛之后,想了很多过往,想了许久,想着想着才睡着。   俞父年轻时和坤王同为推翻前朝的腐败统治当过起义军,是过命的交情。当今昭帝推翻前朝统治后,坤王作为宗亲分封诸侯。俞父本是商人出身,政治统一之后就回了江南,意图挽回凋敝的经济和民生。   坤王早些年经常带着妻儿下江南见俞父,老友见面颇为激动。俞晗芝记得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诸侯王,在那群世家大族眼中,多多少少是看不起商人的。   那日杏花微雨,她远远地看见来人,第一眼便注意到了邵禹,他是个热情健壮的儿郎,有些有些少女怀春的心思,倒是没注意到身后的邵舒,他那会儿生得太瘦弱,也太安静了些。   邵禹从小嘴就甜,一口一个小青梅地喊她,直愣愣地盯着她,夸她好看,带她吃喝玩乐,惟命是从……还说她,是他手心里的宝珠。   后来,父母相继过世,俞晗芝经历了最艰难的黑暗时刻,两次都有邵禹陪在她身边,她觉得他便是自己往后唯一能依靠的人了。守孝期过后,她一直等着邵禹来娶她。   那一天,婚书来了,礼轿也到了,漫天的喜庆,喇叭声吹得震天响,俞晗芝怀着期盼而激动又紧张的心情上了花轿,一路从江南去往关东。   —   翌日清晨,俞晗芝醒了,愣愣地眨了眨眼,朝手背掐了一下,疼,不是做梦!又侧头朝邵舒看了一眼,他正睡着。她真的重生回来了!   回到最初,她还尚未被慢性毒药日复一日地折磨,这具身体利落又充满活力,没有信了不该信的人而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更没有辜负了对她好的人!现在,是最好最满意的状态。   这一世,她要挽回一切,让邵禹、戴茵茵、上辈子欺负过她的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人自清醒,万物可爱。   但转念又想到她昨夜稍稍大胆的举动,揪着被子又是羞涩又是懊恼,心想继续装睡一会,但又睡不着,不如起身,有些事情还得安排下去。   她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爬到床尾,想着避开邵舒的双腿,一手搭着床沿,伸脚往外踏去。可她一边去瞄他的动静,手下一个没稳住,人乎要跌倒,惊呼之声溢出。   邵舒警醒地睁开双眸,长腿一伸,先是架住俞晗芝的上半身,接着他挺身向上,拉着她手臂往怀里带。他也借着力道坐了起来,俞晗芝触不及防跌入了他胸膛,双手按在他的胸前,抬头,四目相对。   几乎是同一时刻,门外闯进了人,是个年轻小公子,“大东家,发生……”幸好帐幔落下,隔绝了视线,那人连忙告罪,带着随后而至的婢女又退了出去。   俞晗芝微低着头,松开手,一屁股坐下来,又抬头解释道:“她是我的随身侍女,叫洛枫,她是女扮男装的,着急我的安危才闯进来的。”   没有预料之内的被骗婚后的打闹和争吵,反而有礼有节?邵舒按捺住惊疑,嗯了一声,轻轻笑着,看她:“她是你的人,你安排好就行。”   “我这南院虽不大,但你现今是女主人了,任由你差遣。”   “那你呢?也是任由我差遣吗?”俞晗芝的嘴角一弯,一抹浅浅的梨涡出现,歪着头,等他说话。   邵舒忽而就想起与她的初见,不知为何,这两天会这么频繁地想起?   那是个杏花微雨的时节,她坐着轿子,打帘和丫鬟说话,颊边一抹笑容,梨涡浅浅,隔着雨帘,抬头和不远处的他对视了一眼。她愣了一下,渐收笑容,文静地颔首,放下了帘子。   匆匆一瞥,一见钟情,此生难忘。   “听从妻命。”邵舒点头,始终笑着。   本是玩笑话,没料到他回答得这么认真,俞晗芝抿唇,朝他胸膛推了一下,似乎害羞,似乎慌乱,催促他快快起身。   又觑眼偷瞄过去,在他转身看来之前,她又忙低下了头,唇边却带着笑意。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人要怀着善良,但并非轻易示人,因为所有的善良和美好都要留给值得和懂得的人。   起身后,进来两名婢女伺候,唤作绿雀和罗竹,两人话不多,都很安静,伺候完就去外屋候着。俞晗芝正在清点礼单和一应物品,看到桌上摆着的婚书,拿起看了一眼。   婚书上写的求娶人是:坤王之子,而非邵禹。   她当初也没细看,如今觉得又气又好笑,早年就随爹娘从商的她精明活泛,秋毫之末都能分辨,可遇上爱情脑子居然变成了狗屎。   这时,洛枫从外屋进来,她身着浅绿色短打服,凌厉飒爽。   “他去书房了?”   洛枫答道:“没有,二公子在庭院里打拳,听绿雀说,那是他每天的习惯。”   打拳?他还挺健康的,难怪刚才单手就能扶住她了,想着,脸颊上又出现了一抹浮红,唤着洛枫岔开话题道:“我带来的那套文房四宝呢?”   “我去拿。”洛枫来了暗房,从堆满了嫁妆的箱子里找出一套文房四宝,拿了过去。   “东家要写什么?”洛枫见她去了外屋,在书案上摆好砚台,刚准备帮着研磨被俞晗芝阻止了。   俞晗芝自己动手,轻轻研着磨,看了眼洛枫道:“爹娘过世后,你是我最亲的人。我们如今来了坤王府,这里不比江南,有些规矩还是得守,否则她们定会找我们的痛脚,随便滋事。要知道,我是商家女,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东家吩咐。”洛枫点了点头。   俞晗芝抬眸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首先,便是这称呼上,我如今是二少夫人。”   “明白,少夫人。”   俞晗芝继续示下,“府里女眷众多,你跟着我进进出出,这一身男装的打扮不再合适,我替你重新做几身合适的。这几天你就委屈下,穿绿雀她们的。”   “好。”   研好了磨,阳光从窗扉照进,落在婚书上,俞晗芝提笔,落下规矩的楷书,在婚书上写着:邵舒、俞晗芝。这样,才算是婚书。   “少夫人,这是何意?”洛枫却不明白,出嫁前还以为东家是来当世子夫人的。   阳光下,婚书上的墨水慢慢干透,俞晗芝朝她笑了一眼:“不管我们先前如何以为,邵禹要娶的人又是谁,如今都与我无关了。”   她如今是邵舒的娘子。   “昨夜入城前的事情,你怎么看?”俞晗芝态度严肃起来,问的是昨夜进入坤王地界前,她的婚嫁仪队遇上贼匪之事。   “很奇怪。”洛枫蹙眉道:“少夫人嫁往坤王府,仪队挂着王府的标牌,只差几里地就是城门,那群贼匪哪来的胆子劫人?更何况,我们还插了镖旗,威远山庄的名号在江湖上谁人不知,谁敢动手?”   威远山庄乃天下第一庄,绫雾号能做得那般大,横跨东西两大流域,皆因得了威远山庄的庇护。   “除非这些人……”俞晗芝的眸中乍现凌光,眼神微妙,忽然想明白临死前,戴茵茵为何说,邵禹利用她的名节来说服了邵舒。   出嫁路上,她遇上贼匪抢劫,若是当晚退婚,恐怕第二天就会流言蜚语满天飞,名节难保。幸好的是,昨晚遇到刚上任的地方兵马司指挥大人,无意中救下了她。   洛枫并没有想那么多,而是道:“驼山离此不远,我一会飞鸽传书过去,让山主派人问一问,看是哪些人要钱不要命!”   “不急。”俞晗芝想了想,若外公知道此事,指不定即刻带着刀就杀了过来。   洛枫没多说什么,她从小就不喜多言。她是俞晗芝外公在驼山捡到的弃婴,但因天生神力,外公养大了她,之后多有不便就交给了俞晗芝。外公早些年从过军,一身抱负满腔热血,但朝廷腐败,政治黑暗而无常,内部轧倾,民生都成了问题,他不得已当了山贼。   虽是山贼,却有着劫富济贫的美名,山下的村民也能因此得到庇佑。   这些年,洛枫一直跟在俞晗芝身边,做了她的贴身女护卫,俞府上下都称她是“怪力女侠”。   俞晗芝的出身,不仅是商家女还是山匪后代,这样的女子,若非俞父早些年和坤王定下儿女亲家,恐怕是怎么样也进不了王府大门的,所以她一会儿去面见公婆,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上辈子就是,那些人先从洛枫的称呼再到她的衣着,含沙射影把她这个少夫人羞辱了一遍。不知道这一世,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   半刻钟后,邵舒打完拳过来寻她。   初春料峭,他却只着了一身浅白的单衣,银色丝线勾勒着劲瘦的腰身,乌发高高束起,脸上覆着一层薄汗。他从门外跨入,阳光斜斜落下,从明到暗,光影流动,行走间汗水挥发着自身的气味,淡淡的木香袭入俞晗芝的鼻尖。   谁说读书人没点男子气概的?   “夫君,你练完拳了?”俞晗芝笑迎过去,作势要攀上他半露出的手臂,那手臂透白而有力,一握拳,青筋隐隐爆出。他的眉眼如风如月,笑意朗朗,君子静笃,如玉如雪。   邵舒握拳退后一步,温和笑道:“我身上都是汗。”接着又说:“夫人你先去小屋用膳,我擦洗过后,再去寻你。”   擦洗?俞晗芝率先在脑中描绘了一番那般景象,而后羞羞地低头,余光瞄了一眼他的手臂。   又迅速掠过视线,耳尖一点粉,微低头应了一声,带着人离开了。   邵舒望着她的背影,握拳的手一点点松开,疑惑了一下:她刚才是不是害羞了? 第004章   =============   关东王府尚在筹建,坤王暂居于前朝的行宫,但行宫被当时的起义军和百姓搜掠一空,坤王带着家眷初到此地之时,行宫破损,百废待兴。   俞晗芝和邵舒用过早食后,从南院往正堂而去。   “你们初到此处,王府没有改建修整吗?”她一路上看着,南院的草木稀疏,墙壁剥裂,雕花门窗隐有裂痕,更别提屋内的陈设了。   邵舒一笑置之,“有过。不过经费不足,西殿和后罩房没有修整。”   后罩房?那是下人的住处,而西殿住的是坤王的公子们,如何相提并论?俞晗芝心想,应是坤王妃恶意为之,毕竟这里住的不是她亲生儿子。   “是委屈你了。”邵舒这声说得又轻又飘,含着愧疚。   俞晗芝侧头看他,清冷的眼中带着笑意,犹如雨后的淡菊,微风中有隐隐清香。邵舒心中微动,便见她笑着问,“你说我是南院的女主人,我能打理南院吗?”   “你说了算。”邵舒微微点头。   “那就不委屈。”俞晗芝转开目光,笑意盈盈,说时挽起了他的胳膊,往前踏的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   她说不委屈,邵舒听了,嘴角有笑意若隐若现,心情也变得愉悦了。   —   正殿位于王府的中路,俞晗芝随邵舒一路行来,经过了西花园和佛堂,转上抄手游廊,到了穿堂,从穿堂可直达正殿外堂前的中庭。   不多时,出了穿堂,眼前开阔的中庭假山磊磊,流水淙淙,如画中山水的缩影,精致而华美。   俞晗芝紧随邵舒进入正殿,举止得体有度,眼神不卑不亢,朝主位行跪拜礼。   坤王是昭帝的堂弟,农户出身,后来投军成为武将,燕颔虎头,面容方正刚毅,如今正当壮年,颇有龙骨风姿。   堂上此时坐满了人,俞晗芝和邵舒是最晚到的。   刚敬完茶起身,冯嬷嬷朝俞晗芝严肃开口道:“二少夫人,请跪下。”俞晗芝不明所以地抬眸,听她继续说道:“您是新妇进门,却晚了这么些时辰来给王爷王妃请安,按照王府规矩,应当受罚。”   如上辈子一样遭受冯嬷嬷的质问,只不过那时的她是拖着邵舒不肯起床,故意给他气受,恶心他,这一世嘛,她只是想好好陪他用一顿早膳。晚不晚到,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邵舒连忙解释:“父上,主母,早晨是因我拖了时间,夫人初到王府,对王府规矩恐有不知,还请责罚我。”   冯嬷嬷:“昨夜都有嬷嬷在新房告知了王府的规矩,怎么世子妃知道,二少夫人就不知道呢?”   邵舒还要说什么,俞晗芝轻轻握住他的手,一个眼神叫他安定,然后向前几步跪在王爷面前。   “儿媳有错,不敢辩解。”她又从怀中拿出一只锦盒,双手递上:“父上,只因儿媳晚到是为了这个。”   “这是什么?”坤王命人拿过锦盒。   “这是爹爹临死前交给我的,说让我带给父上,父上看了,就会明白。”   坤王打开了锦盒,看到里面的石头,想起当初他和俞父初识,是俞父在战场救了他一命,那时的他落魄又潦倒,亦是俞父救济了他。他确实感恩,随手拿起地上的石头要和他结拜兄弟,还用这个石头标记了一辈子的救命之恩。   忽忆起往昔和俞父过命的感情,坤王抬头又看到他的女儿,心中免不了一阵愧疚。   “既然来了王府,本王就是你往后的靠山。”他用力关上锦盒,收在手中。   俞晗芝的脸庞始终挂着一抹淡笑,快速抬眸,看了坤王一眼,道声谢。   前世的俞晗芝真的相信了他的话,从头到尾没看清伪君子真小人的面孔。如今嘛,她用脚趾头就能想明白,骗婚这事坤王定然知晓,但凡涉及利益,他依旧只会隔岸观火,牺牲她这个外姓人。   虽然如此,但能利用的时候就要好好利用。   “多谢王爷。”俞晗芝颔首:“儿媳从江南只身而来,能嫁给二皇公子属实高攀,如今还能得王爷的庇护,感激涕零。”   “是你应得的。”坤王说句话的时候,或许多少带着几分当年的情意。   堂上一阵安静,忽然,坤王妃轻笑一声,圆润的手腕上露出一只透白的玉镯,她朝着俞晗芝虚扶一把:“我们两家是旧交了,王爷也算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如今又成了一家人,没那么多规矩,快快起身。”   俞晗芝抬头看了一眼,见坤王妃穿着靓紫色百花暗纹立领长袍,发髻高绾,端坐而显雍容富态,脸上温温笑意,一股仁慈的做派。   坤王妃拿下手腕上的玉镯,递给大丫鬟楚惜,交到俞晗芝的手上,说了好一番客套话。   “多谢主母。”俞晗芝静静应着。   之后,邵舒扶着俞晗芝起身,站于右侧,再次抬头,看到了邵禹和戴茵茵。这是她死后,初初见到这两人。难以抑制的心潮汹涌,前世的杀人凶手就在眼前,但她必须克制,要按捺、压抑,万不能露出端倪。   遂轻轻握住衣袖下的手,手指用了用力,双臂紧绷着——她享受这种复仇将至的期待和快感。   身侧的邵舒却是能感受到她体态的变化,怎得一下子僵硬起来,又见她目光在大哥身上游移不定,心内黯凉。哪怕昨夜她说了“夫妻同心”那番话,到底是骗不过自己,她心里还是在意大哥的。   俞晗芝的视线与戴茵茵一错而过。   戴茵茵见了她却难收回视线,对面的女子穿一身淡雅玉桃立领长袍,飘肩点缀,白中带粉,神清骨秀,姿容灵雅,而冷之一字如秋月落水。   诚如诗中描绘的,“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   这俞晗芝竟有如此气质和风采?毫无商家女的落俗和小家子气,怎么跟她打听来的不太一样?如今瞧着,竟是个棘手的。   戴茵茵反而觉得自己今日的容妆艳抹、华服盛装,有些刻意了。   偏偏,冯嬷嬷似有意夸赞世子妃,毫无眼力见道:“世子妃今日打扮得真是好看,和世子殿下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打扮?戴茵茵觉得这话刺耳,就像是说她刻意打扮都不如俞晗芝一样。她是堂堂县主,真正的金枝玉叶,好不好看哪轮得到她一个奴婢品评?   戴茵茵在心里记住了这一桩,之只是碍于王爷和王妃在场,面上温婉地一笑,作害羞模样。   站在她对面的俞晗芝却知道她正想着什么,也知道冯嬷嬷日后将会为刚才的一句话付出代价。   她且看着,坐山观虎斗更是一种乐趣。再说这个冯嬷嬷,是个蠢的,虐茕独而畏高明,上一世就是冯嬷嬷先发难,说她最晚来敬茶行晚辈礼,责怪她不懂礼数,贬低她商家女的身份。   日后,她都会一一讨回来!   受了新人的礼,坤王带着男眷去了书房,坤王妃带着一帮女眷闲话家常,话题左不过女儿家那几样,时不时恭维世子妃几句。   “二弟妹,你怎么不参与我们的话题呢?”   俞晗芝看向坐于她下首说话的人。她叫邵碧姚,是王府大姑娘,她的生母是王爷已亡故的原配。儿时的她和俞晗芝还见过一面,当时她性子温和,此后性格渐渐泼辣,恃宠而骄,想来是坤王妃故意放纵。   她酷爱红装,生得白净曼妙,像是泼天的小辣椒,可惜还是逃不过政治联姻的命运,只不过是坤王妃手里的工具。   “我从小随父经商,诗词歌赋读得少。”   这时,戴茵茵微微侧头看过来,似是好奇问道:“经商是很有门道的学问,不知道二妹妹是做什么样的生意?”   “普通丝绸生意罢了,没什么名气。”   俞晗芝这么说也没错,俞父起初从染坊做起,丝绸生意是他的第一桶金,只不过那个时候商号还不叫绫雾号。   堂上人一听,纷纷露出笑意,俞晗芝能感觉出她们之间流露出微妙的鄙夷。   邵碧姚又问:“我听说二弟妹你父母早亡,是你一个人支撑着生意?你是怎么做到的?外头这乱世,能管得温饱就不错了,一个姑娘家不怕被人诟病吗?”   不知是哪位姨娘接话道:“碧姚,你这位二弟妹从小跟着家里经商,抛头露面,岂是你这样闺阁女子能懂的?”   两人一唱一和,是想说她不清不白?   俞晗芝笑着,不动声色道:“幸得王爷王妃怜悯,二公子青睐,给我这样毫无倚仗的人有了归宿。”   这话说得婉转谦虚,其实是反讽,嫌弃她出身还让她进门,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你知道你要嫁的人是我二弟?”邵碧姚说这话时,瞅了戴茵茵一眼。   “知道。”俞晗芝道:“我与二公子一起长大,当中自是有情分的,这婚书上正写着我和他的名字,岂会不知?”   这倒奇怪了,为什么王府的人都觉得她和世子殿下才是青梅竹马,却忘了二公子也是一起下江南,儿时也就相识了的。   眼见着气氛稍稍僵硬,坤王妃端着笑解围,朝俞晗芝问道:“我听说俞老先生尚健在,他老人家身体可还行?”   “尚好,多谢王妃关心。”俞晗芝知道她说的是祖父。   冯嬷嬷也道:“奴婢早前陪同王爷王妃去过江南一次,那一回啊,我还见过二少夫人的家人,好像是府上还有两位叔叔,那两位叔叔可是热情了呢,咦,今次婚嫁都没见着他们?”   “他们且忙着,无缘前来。”俞晗芝淡淡话音,似乎不大想提及此。   冯嬷嬷问:“那两叔叔想必是忙着江南的生意?二少夫人一个姑娘家在外总是不便,两位叔叔毕竟是亲人,把生意交给他们打理放心一些。”   俞晗芝:“我的生意是我自己打理的。”   冯嬷嬷一诧异,便道:“二少夫人既已来了关东,江南的生意怎不交给两位叔叔打理?到底是亲人可信一些,怎么……”话说到一半,是故意引人遐想。   “这其中想必定有缘故。”坤王妃的眼角笑意浅浅,此话一说,堂中有人接话道:“或许是交由俞老先生在打理也说不准?”   “并非。”俞晗芝微微垂眸,故意露出落寞的样子,惹人猜测。   冯嬷嬷夸张地诧异起来,引着堂上众人猜测道:“二少夫人这生意连祖父都不能沾手吗?难不成是给外人打理?”   想说她连亲叔叔和祖父都不照应,不孝不悌?   堂中人低语起来,戴茵茵掖了掖帕子,轻声细语道:“或许二妹妹有她自己的考量,外人经商总有门路有手段的,生意才能往大了做。”   邵碧姚瞥了戴茵茵一眼:“那也不能只为了做生意,不管亲人吧?”   “经商人家到底是与我们官爵人家不同,想法自然不一样,在我们看来的礼仪孝廉,在他们眼里未必得用。”   “话也不能这么说,就算是经商,也得遵从我朝的礼法礼数,该遵循的岂能不遵循?亲人之间,岂能不善待?”   ……   听着堂中人七嘴八舌说完,俞晗芝悠闲地品完茶,眼角一抬,看向坤王妃道:“王妃娘娘,我朝户律有规定,同姓分家,一经登记便生效,从此生死富贵、各不相干,可是如此?”   “是。”坤王妃看向她,疑惑为何问这个。   “那便是了。”俞晗芝轻抿唇角:“当初战乱不息,家族生意败落,两位叔叔撺掇着爷爷要分家,爷爷同意了,还把大部分金钱分给了两位叔叔。早先就是他们瞧不上我爹爹,分了家,自各不相干。”   “我爹娘的生意留给了我,我交给谁打理,无论我怎么做,于礼于法,无半分差错。”   “更由不得外人,”说时,她从冯嬷嬷看向戴茵茵及堂上众人,一字一句道:“说、三、道、四。”她的语声细腻轻软,语调平淡却坚韧,带着直透人心的力量。   堂上一阵出奇的安静,众人神色各不相同。   戴茵茵心里叹道:果然是个棘手的,世子的小青梅!   冯嬷嬷打破尴尬,一笑道:“原来是这样,二少夫人也不早说,分了家自然是没瓜葛了。”   大丫鬟楚惜适时说道:“王妃,外头春色怡人,不如带着女眷们去园子里逛逛,看看风景赏赏花?”   “也好。”   一行人便起了身,戴茵茵热络地搀扶着王妃娘娘,两三成群出了正堂。俞晗芝茕然一人,缀于队伍的尾后。 第005章   =============   正堂往佛堂去的路上有一方小花园,称为中花园,一行女眷跟着王妃娘娘慢步而至。园中古树苍松,青葱满目,一泓清水沿着长廊贯穿始终,初春的桃花零星地缀在枝头,白中带粉,犹如香雪人间。   戴茵茵以“桃花”作了一首诗,引得众人惊叹叫好,奉承不已。俞晗芝从小就不喜欢这些酸文假醋,她学得最多的是算盘和术法,听得最多的是父亲念的《孙子兵法》。   这帮人谈论诗词歌赋,故意冷落她,她倒不在意,也落得清静自在。   中花园虽小,但建得玲珑精致,南北两侧溪谷庭景以石拱桥连贯,桥中间有一方小亭。她往桥那边走过去,不一会,戴茵茵也跟了过来。   “二妹妹怎么一个人在此?”   “世子妃来寻我,是有话要说?”俞晗芝知道她是来探虚实的,这辈子她没什么好隐藏的。   戴茵茵笑着摇头:“我只是看这院子里桃花开得甚好,想邀二妹妹一同观赏。”   俞晗芝朝不远处看了一眼:“桃花虽美,若有一二人观赏,可谓意境,但观赏的人多了,就没意思了。”   上辈子,她为了邵禹和戴茵茵斗来斗去,不仅把自己的身体斗垮了,还失去了很重要的人。眼下想想,为了那么个狗男人,真是好不值得。   可戴茵茵呢?她何尝不是被感情遮蔽了双眸!哪怕后来知道邵禹低下的人品,她已经抽不出自己的心,因为邵禹就是会讨姑娘欢心,那张嘴像被蜜搅了一样,什么好听的话、违心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怎么会呢?二妹妹莫说这意气话。”   “有人趋之若鹜,就有人避之不及。”俞晗芝又道:“世子妃,请便。”   戴茵茵还在思考俞晗芝这话是何意思,见她已经独自上了桥,心里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她知道她和世子儿时的情分,进府也听不少下人说过,虽然世子一再保证那只是兄妹情,她心中仍旧怀疑,想要试探。   眼下似乎觉得,俞晗芝对世子倒不在意?   山水掩映,俞晗芝提裙踏上台阶,离亭子几步远的距离,似乎听见了另外的脚步声。   她接着拾级而上,低头注意脚下,复又抬头望去,一抹湖蓝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仅有一步台阶,她停住了,看向拦在眼前的人。   邵禹不曾料到,他上个桥还能碰到俞晗芝,是以眸光热烈地居高而望。   可俞晗芝微微颔首,就停在那一步的台阶之下,望着桥上的人,礼貌地喊了一声“大哥”,然后看着他身侧的位置。   邵禹就这么看着她,她也丝毫不示弱,镇定自若地回视。   她脑中想着该如何一点点撕开这畜生的真面目,让他坠入深渊;而他想着昨夜小厮汇报来的情况,说是二公子夫妇已入洞房,相安无事?他原还想着需得好生劝说一通。   “大哥?”身后传来邵舒的声音。   邵禹轻咳一声,唤道“二弟”,侧身让了个位置出来,正好留了空档,让他看见了俞晗芝。俞晗芝刻意避让,上了桥至邵舒的身侧,亲昵地挽上他的手臂。   “王妃带着我们来花园赏景,世子妃在吟诗,我又不擅长,就想上桥来看看风景。”   “没想到遇见了大哥。”说时,礼貌地朝邵禹颔首一下,再又去挽邵舒的手臂,轻声问道:“父亲那边,你们怎么这么早结束了?”   “门人回禀,兵马司指挥彭大人派人递了帖子……”邵舒说着,松开了她的手。   又拿他气大哥?眸光微淡。   俞晗芝再去揽他的手臂,可他却往后退了一步。她觉得他莫名其妙,和他对视起来,嘴里说着那位彭大人的事情,眼神中却传达了不一样的东西。邵舒还觉得她做得过火呢,四下没人便算了,当着大哥的面做得未免太刻意了。   ……   间接被忽视的邵禹皱眉看向俞晗芝。   这个女人呐,在他面前故意和二弟表现恩爱?让他吃醋?故意无视他,恐怕还在生气!想想也是呢,一门心思要嫁给他的人,最后却嫁给了小叔子,能不气吗?   在邵禹看来,小青梅闹的小伎俩,他看得明明白白,等会儿啊,他三言两语就能哄回来了。   “那位彭大人昨夜还救过我,我理应当面谢过人家。”俞晗芝边说着,几人往桥下走去。   邵舒注意着她的脚下,点了点头:“彭大人刚到任,上门拜访也是来恭贺我和大哥新婚之喜,我们自不能失了礼。”   坤王妃那早有小厮从桥下绕路跑去通禀,此刻遣散了众人,只领着两对新婚夫妻去了正堂。王府回帖一盏茶的功夫,也够时间准备迎人。   按说诸侯王乃是一方之主,没人能大得过坤王,可兵马司指挥是个例外。   昭帝登基之初,大肆分封诸侯王,给予诸侯王国太多权力,导致各自起义纷争不断。三年前的五王大战,昭帝派兵镇压,死伤惨重、民不聊生,最后平叛,昭帝把各地诸侯王的兵权收归中央。   兵马司指挥便是中央派驻各诸侯王国管军队兵马的。   此时,俞晗芝正在堂上等着,她知道彭纪豪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传达圣上的话外音——前任兵马司指挥缪大人忽然病死,当中必有缘由。   所以,彭大人此番前来,还带给监察御史马大人一个重任,要查清楚缪大人的死因,以明关东安定。   这位彭大人,会是夫君未来的劲敌啊。   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彭纪豪来了王府。   他是个刚正铁血的武将,生得黝黑孔武,一来便和坤王寒暄了好几句,两人是旧时。世子和二公子带着新婚妻子拜见彭大人,俞晗芝更是多言谢过那晚的救命之恩。   一番客套话后,彭大人要和坤王他们谈论国事,王妃就带着两位媳妇先行离开了。   回了西殿南院,俞晗芝关上门,让绿雀和罗竹在外看着,她拿出账簿坐在书桌前,一手灵活地拨动算盘,一手在账簿上勾勾画画。   “这便是我们关东的所有资产,你瞧瞧。”她放下毛笔,松动了下手腕。   洛枫瞥了眼道:“当……二少夫人你亲自过目的账簿,何需我再过眼?定是对的。竟没想到这些年,关东也发展了不少产业。”   “你寻个时机,找这里的三位大掌柜聊聊,往后我们的重心就在关东了。”俞晗芝将账簿收了起来。   洛枫问道:“二少夫人还是不出面吗?”   俞晗芝摇头,她是绫雾号大东家的身份不能让人知道,只棘手的是,她嫁过来之前已经告诉了邵禹,所以她得想个法子骗一骗他,再给他设个陷阱。   “我一会就出门。”洛枫朝门外看了一眼:“绿雀和罗竹说要出去买糕点,我跟着一起。”   “好。”   —   闲暇时间,俞晗芝会看一些算法书和商业奇谈,看了一个时辰后,净手点香,开始练字。虽然她不喜欢读诗念词,但写得一手好字,楷书尤其写得好。   写了一个时辰,外屋传来压低了的开门声,俞晗芝唤了一声,“洛枫?”没人回应,她写完最后一撇一捺,抬头,竟看到悄无声息走了进来的邵禹。   他这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偷偷跑到她房中?俞晗芝的双眸微微睁圆。   邵禹还以为她是害怕,连忙走近低声说:“放心,这个时辰二弟在书房要练一个时辰的字,不会走动。”   “你别怕,小芝……”   “住嘴!小芝岂是你叫的!”俞晗芝几步往后退去,双手护在胸前,丹凤眼冷冷一扬道:“请大哥自重!我是你的二弟媳!”   “小芝,你别这样。”邵禹伸手想去捞她不成,只得耐心说道:“小芝,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是,是我不好,我是个大混蛋!可我,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这婚事是圣上定下来的,戴茵茵她是长公主的亲侄女,中原来的县主,我如何能拒绝?我若是拒绝,我这一大家子人该怎么办?我必须保全家族,只好牺牲了自己的幸福。”   “让你嫁给我二弟,我也是希望,希望用这种方法离你更近一点,能够看着你幸福,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小芝,你可以怪我,可以打我,但是求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俞晗芝冷色看完他的惺惺作态,别过脸,配合着他演戏:“你明知道我想嫁的人是你,却用这种卑劣的手法骗我嫁过来,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你若不娶,大可言明。你这样何尝不是断送了我和你二弟的幸福?”   “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打我,你打我,使劲打我……”邵禹不由分说就拉起她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抽。   俞晗芝没有反抗,看着他,狠狠往他意假情滥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邵禹被扇懵了,她怎么真的下手?愤怒地抬头,却看到她抱着自己的手微微啜泣起来,矫情地左右相看,边道:“我,我该怎么办?”   他心一软,“小芝,你放心,如今我就在你身边了。我来想办法,好不好?所有的痛苦让我来承受,好不好?”   邵禹见她这模样,明显是对自己难以忘情,觉得胜券在握,逼近她道:“就算,就算你我无法结两姓之好,我也有办法让你幸福的。”   俞晗芝愣愣抬眸,两眼吧嗒问道,“真的?”   “真的!她是县主又如何?”   “你是我弟媳又如何?”   “只要我来日承袭王侯,你就是我唯一的王妃!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就会为你放弃一切!为你付出一切!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做到!只是希望你,能为了我隐忍片刻,委屈片刻。可好?”   俞晗芝慢慢抬头,眸光流转,点了点头。眸光垂落的片刻,眼底翻了一个大白眼,好麻烦,配合他演戏,她真是要吐好几天!   邵禹见她被自己说服,大着胆子想拉她的手,俞晗芝侧身一躲,瞪他一眼道:“你叫我隐忍片刻,委屈片刻,那你也得如此!为我隐忍片刻,委屈片刻。”   那侧身瞪着人的小模样,邵禹看得心潮彭拜,可又想,既然这小青梅被他拿捏了,迟早是他的人!   他心下像是被猫爪抓得痒痒,继续哄着小青梅。   此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是洛枫和绿雀她们回来了,正说着话。   “你快走!不能被人发现了。”俞晗芝立时脸露焦色,想把他藏在桌子底下,着急慌忙就朝邵禹的屁股踢了一脚,然后佯装不小心地“哎呀”一声。   “这,这塞不进去!”她又拉着他往柜子那跑去,用力一推,把他额角撞到了柜门上,又是“哎呀”一声,“我,我还是不小心的。”   就在这时,洛枫敲了敲门,察觉不对劲,进了屋,立刻将门关上,让绿雀和罗竹在外候着。   洛枫看到邵禹并不奇怪,呆呆地朝俞晗芝看去,问道:“怎么处置?”   “丢出去。”   …… 第006章   =============   看到洛枫回来,俞晗芝松了口气,坐到圆桌前,冷清的眉眼瞬间笑了起来,又看向邵禹,一副好生舍不得道:“委屈大哥一下哦。”然后无情且冷酷地朝洛枫使了个眼色。   洛枫点点头,几步走到邵禹跟前,邵禹警惕地盯着她,“你要干嘛?”下一瞬,他整个人就被她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把他举起来的洛枫,嘴里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啊”,又被俞晗芝塞了一块糕点。   一个大男人呜呜咽咽得,洛枫拎着他,一把推开窗户,猛地使力,将人高高举起,就要朝窗外扔去,转头又听见俞晗芝不咸不淡说了一句,“动静小一点。”   “哦。”洛枫再缓缓放下手腕,看着憋了一脸屎样的邵禹还在呜呜咽咽,松开手,轻轻一扔,转而关上窗户。   屋外“咚”的一声沉闷,池边的青蛙跳开了。   俞晗芝的心情大好,抿了口茶,抬头看了洛枫一眼,“你看他青天白日就出现在我屋子里,怎么不奇怪?”   “以前不都这样?他经常来找东家。”   “以前是以前,现在能一样吗?”俞晗芝朝那窗户翻了个白眼,想起他从前下江南之时,经常趁大人不注意,翻窗寻她,当时还觉得他浪漫又调皮。   原来他以前就这么猥琐了,她气得鼓嘴,又点了点桌子道:“你喊我什么呢?”   “……二少夫人。”   俞晗芝又道:“以后看到他啊,你要保护我的安全,看我眼色行事,知道不?”   “知道。”   洛枫:这些男男女女的感情|事,真是麻烦。   —   嫁入王府几日以来,俞晗芝除了晨昏定省,偶尔听冯嬷嬷和妯娌姐妹间的冷嘲热讽,看着戴茵茵装腔作势,再是四处躲着邵禹,倒也没别的不顺心之处。   近来她忙着修建南院,乐此不彼。   早晨,从西角门又拉进几棵大树和一些盆景,王府上下耳目众多,没多时冯嬷嬷就在坤王妃耳边吹风道,“这个商女眼皮子往哪长的?南院也是王府的一部分,她还真把那儿当成自己个的了?”   “拿着王爷的话,鸡毛当成令箭,压根不把人放在眼里。娘娘,必须杀杀她的威风。”   坤王妃掀起眼皮,淡淡道:“王爷念着旧情,这人暂时动不得。且由着她闹几天,看看她把南院折腾成什么样,若是引起个众人不满,到时候瞧她如何收场。”   “是,娘娘言之有理。”   连着数日,南院大刀阔斧地修葺,时不时传出畅吵声,进出小厮不断,灰尘漫天飞扬。同住在西殿的人,多少有些不满和怨怼。   是日,俞晗芝给坤王妃问安,一帮女眷闲聊着,有人抱怨西殿最近灰尘满天飞,问起到底是哪院在大肆修整,明摆着抛砖引玉,明知故问。   冯嬷嬷看了俞晗芝一眼道:“二少夫人,您那南院修葺了十几日还没完工?”   俞晗芝轻轻颔首。   邵碧姚笑了一声:“整个王府修葺一新,也不过是二十日不到的光景,”她眼眸一挑,看向俞晗芝:“二弟妹,你莫非是给那院子镶金了不成?”   此话一出,堂上女子哄笑嘲讽。   “金子倒是没有。”俞晗芝看了她一眼:“我拆了一条林间小道,把破烂碎石,换成了一条鹅卵小玉石。”   一条鹅卵小玉石?外头卖一块小玉石都得好些银子,一条得要多少钱?   “二少夫人可真是好大的口气!”冯嬷嬷把脸一沉:“拆了一条林间小道?这都动到王府的根基了,岂有不报中馈的道理?”   俞晗芝眼眸一偏,看了过去:“冯嬷嬷怎说得那么严重?况且我未动用中馈一分一毫,修葺南院又是王爷亲口允了的,何处不妥?”   冯嬷嬷:“可内宅的事情还是王妃娘娘做主!”   “大胆嬷嬷!”俞晗芝施施然起身,福身朝坤王妃道:“王爷王妃恩爱无间,王爷允了的事情,王妃岂会不知请?”   “冯嬷嬷,你是想说王爷王妃并不如外面传的那般恩爱,都是假象?就连王爷当着众人面允了的事情,王妃还要再行过问?”   “妄言主上,你该不该罚!”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我何曾……”冯嬷嬷急得结巴了起来。   “王妃娘娘,奴、奴婢没有……”   “冯嬷嬷,退下自去领罚。”大丫鬟楚惜上前几步,眼眸瞥了一眼,冯嬷嬷立时没话说,乖乖退下去了。坤王妃这才勾着笑意道:“这事本妃自然是知情的,冯嬷嬷话说得不该,受罚也是应当。”   “南院修葺若是没有影响西殿其他人的生活,自然无碍,若是……”   忽然,不知哪有细微的抽泣声,邵碧姚转头一看,大声道:“五姨娘,你偷偷摸摸哭什么呢?要哭,你就大点声。”   五姨娘喉咙一哽,立时跪倒在坤王妃面前道:“求王妃做主,可怜我院里那刚出生不足月的婴孩,一出娘胎就带着咳喘,被南院漫天的灰尘又呛坏了。”   坤王妃关心道:“那孩子如今没事吧?”   “幸好大夫来得及时,保住了小命。”五姨娘又道:“那孩子的生母还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我同她姐妹情深,只能是我厚着脸皮,求个公道了。”   “若那可怜的孩子没了命,又如何向王爷交代……”五姨娘用巾怕掖着眼角,抽泣了起来。   看她演完这出戏,俞晗芝也朝坤王妃跪拜道:“娘娘,若我修葺南院影响了王府的子嗣,儿媳有过,自当承担。”   “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儿媳提议报给监察御史马大人,好好查一查六姨娘和孩子的饮食起居,再找个大夫看一看孩子的咳喘由何造成。”   “这样妥当不?五姨娘。”俞晗芝朝她轻轻一笑。   这五姨娘是个绵里藏针的人,她和六姨娘表面上姐妹情深,暗地里给人下药,那孩子的咳喘也是她造成的。   俞晗芝心想:她既然要把这脏水往自己身上泼,那就闹大一点,看她敢不敢!   “都是一家人,何必要闹到官府去?”五姨娘停了啜泣,责怪了一眼:“二少夫人是觉得王府脸面不重要?再说官府再大,大得过王爷吗?”   俞晗芝道:“那位马大人为人正直,未来和王府也算是儿女亲家,若得知王府出事,马大人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查出公道。”   “这,这种小事何需劳烦马大人,平白无故添麻烦。”   “那五姨娘想怎样呢?”   半晌没作声的戴茵茵忽然站了起来,行了安礼道:“主母,南院修葺这本是小事,更是王府家事,无谓闹到官府。如今六姨娘和孩子都没事,便罢了。若是西殿那一家嫌隔家吵,一视同仁,不就皆大欢喜了?”   坤王妃便问:“如何皆大欢喜呢?”   “要么南院停止修葺,要么修葺整个西殿。”戴茵茵回答。   “若是修葺整个西殿,我倒是没话说。”五姨娘揉了揉膝盖。   邵碧姚问道:“修葺整个西殿的钱,谁出啊?”颇有一种看戏不嫌事大的悠闲。   戴茵茵道:“修葺西殿少不得是一大笔的开支,王府用度紧张,更何况外头战事吃紧,世子前几天还在说军饷不够。”   又说笑着:“我说用我的嫁妆来填补军费,世子硬是不肯。”   “世子妃真真是大方得体。”五姨娘拍完马屁,又看向俞晗芝:“这事是二少夫人闹出来的,你家里又经商,嫁妆礼单一长串,不如西殿的修葺,就担着吧?”   话说到这份上,又拿世子妃来对比,是想着她姑娘家脸皮薄,不敢拒绝?   “不行。”   俞晗芝又朝坤王妃福身,恭敬地说道:“修葺西殿是王府的大事,我做不得主,此乃其一;王府动用儿媳的嫁妆修缮宫殿,传出去王爷脸面尽失,此乃其二;最后,南院修葺已经停止,已然不会造成不便。”   “我的嫁妆不值几个钱,这都是小事,王府是关东一方诸侯,若是因此丢了脸面,可就是天大的事儿了!”   “五姨娘,若是我南院修葺确实影响了六姨娘的生活,你前几日大可与我来说,我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何必等着今日,才闹到王妃面前……似乎不妥吧?”   五姨娘微微瞪着她,却是回不出话来。   这一出戏到这里是演不下去了。俞晗芝知道坤王妃是故意放任的状态,无非是想借着事由,算计她的嫁妆。后面坤王妃还会和戴茵茵演一出戏,先让戴茵茵把全部嫁妆冲抵军费,故意刺激她。前世,她好面子,硬要和戴茵茵争长短,不顾洛枫的劝阻,把所有嫁妆献了出去。   实在是蠢!   就在这时,外头门人来报,老太妃和表姑娘提前回来了。身后跟着的粗使婆子急急忙忙进了大堂,看了王妃的眼色,才开口道:“表姑娘路上心疾发作,幸好遇见了二公子,传了大夫,二公子抱着人回来了。”   二公子抱着人回来了?抱着人?   俞晗芝心中一震,但她的重点很快从“抱着人”三个字转到“表姑娘”三个字上。   这位表姑娘是邵禹的表妹,父母早亡,一直被坤王妃养在身边,又因曾经救过老太妃的命,老太妃很喜欢她。她前些日子陪着老太妃去礼佛,这才回来。   “好端端的,怎么心疾又犯了?”坤王妃起了身,小碎步往堂外而去,一帮女眷也跟于其后。   五姨娘跪得腿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朝俞晗芝冷嘲热讽道:“世子殿下和你青梅竹马,但你嫁的人不是他,反而是二公子。可二公子呢,他也有青梅竹马,虽然娶了你,但不见得……”   俞晗芝懒得听,已经起身,走了出去,脚步也自觉地加快。   她倒是差点把这位最厉害的表姑娘给忘记了!   俞晗芝来到中庭,远远便见邵舒怀中抱着一位姑娘,身姿窈窕。远远地,她感受到一道目光,是白瑶儿,她长居于王府,前世自己对她并不关注,直到死后才知道,这位表姑娘一心爱慕着邵舒,非他不嫁,把坤王妃气个半死。   也不知道后来,她到底有没有嫁给邵舒呢?俞晗芝想着,望向邵舒的目光,带着严肃的审视和不满。   还抱着她呢?俞晗芝把头一转,心里冷冷得,且先回了南院,等着找邵舒那个书呆子算账。 第007章   =============   邵舒抱着表姑娘回王府,俞晗芝转头就回了南院。她盯着院内的漏刻,滴答滴答,数着时辰,心里浮躁,想寻些事情做,手里的算盘都快被她打碎了。噼噼啪啪的声音,就更搅动她心情了。   “二公子怎么还没回来?都午饭了。”洛枫从玉盘中抓了一把瓜子仁,坐到俞晗芝的身边:“大当家,你也尝尝?”   “你自己吃吧。”俞晗芝的手肘撑在桌上,捧着脸颊。   “大当家你生气了?”洛枫对她的小动作很熟悉。   “我没有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俞晗芝侧过头看她,洛枫低低一笑,说道:“我去探探二公子有没有回来。”   “我才没有……”俞晗芝望着洛枫跑出去的身影,到底是泄了口气,好吧,确实有那么一丝不开心。   以至于,邵舒回来的时候,俞晗芝已经憋了气。   “你何不用了午膳才回来?”她别过身子,不愿看他一眼,心里还想着他抱表姑娘进王府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呢。   邵舒疑惑,回头去问洛枫:“院里小厨房没做午膳吗?”   洛枫暗里翻了个白眼,没直接回答这话,而是好心提点了一句:“二少夫人是在问二公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都这个时间了,索性可以留在表姑娘那里用膳了。”   “表妹受伤了,我也不好叨扰。”   邵舒没听懂洛枫的话中深意,径直往屋内走了几步,拎起茶壶准备倒茶。俞晗芝一把夺过桌上的茶杯,重力地放下,眼眸一转道:“你那表妹没请你吃茶?”   “只顾着让大夫替她诊脉,我在外候着,没喝上一口水。”   俞晗芝:“……”   洛枫听不下去了,二少夫人两句话都带着气,可二公子就是听不出来,怕不是个……二愣子吧。她退了出去,将门关上,恐怕里头还得好一会儿呢,她先去叫人将饭菜温着吧。   屋内,俞晗芝还将那只茶杯握在手里,邵舒只得从托盘里翻开另一只茶杯,刚要提壶,茶杯又被她夺了过去。她别过脸,光影笼罩着柔美的侧身,嘴角微微翘起。   她怎么翘着嘴?邵舒撩过衣摆坐下,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俞晗芝没说话,转头看了他一眼,邵舒便耐着性子问:“可是在府里受气了?”接着又道:“主母适才过去看表姑娘的时候,冯嬷嬷正好领完罚过来,提起南院修葺之事,还同我赔罪。”   “冯嬷嬷这事是她说话不干净,罚也罚了,你心里的气该消了才是。可你想想你整了这么一条玉石路,那得是多少钱?很多百姓一年的收成都抵不上你一块小玉石。”   俞晗芝倔强道:“是你说的,南院我可以做主。”   “不过是修一条石子路,那冯嬷嬷却闹得全府上下尽人皆知,是存心给我难堪呢。你看完了表姑娘,就酸文假醋这般训斥我了?”   “我如何是训斥你?关东连年战事,民生凋敝,王府上下用度简约,可你修一条玉石路出来,被人晓得了,”邵舒眉眼微皱,“太挥霍无度,你又可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我用自己的钱,不偷不抢,有何不可?”俞晗芝心里其实有些被说动了,但因为还憋着气,所以嘴硬得很。   “可以,自然可以。”邵舒不知怎得,心里也有些气。他对她是一见钟情,喜欢她自有的清冷,就像他笔下的水墨画,孤风独影,可接触之后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可他又觉得她并非外面传得商家女那样俗气不堪,心里带着气,故意叹了一声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俞晗芝也气得很,好端端的吟诗是吧?含沙射影她是吧?   她双手叉腰,挺着胸:“那你呢?只会死读书读死书,念诗就念诗嘛,你晃什么头,脑袋不晕吗?”她每天清晨都能看到他摇头晃脑地念诗,还是看不惯,因为她骨子里就不喜欢这些,酸文假醋得很。   以前是看不顺眼,现在是故意拿出来说事!   邵舒却是愣了一下,问道:“你不喜欢?”俞晗芝也愣住,便听他继续说道:“你若是不喜欢,我下次不晃头就是了,其实那是小时候夫子教的,成了习惯。”   怎么好端端吵着架,他忽然解释这个?俞晗芝眨了眨眼看着他,她这火气还往哪里发?不对啊!分明是她要质问表姑娘的事情,怎么反倒被他夺了先机呢。   “你,你别跟我扯些别的。”俞晗芝双手环胸,手肘摁了一下,偏头看着他:“也别拿我同不知亡国恨的商家女来比较,你说的是什么道理,我心里都懂。”   邵舒问道:“那你为何同我置气?”   怎么得,他还以为她生气冯嬷嬷拿她修葺南院之事拿出来说呢?压根没往表姑娘身上想,简直是对牛弹琴!   “那你为何觉得我在同你置气?”俞晗芝反问他:“你自己反思下。”邵舒觉得她无理取闹,也不愿意同她争什么,一言不发就离开了,两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俞晗芝气得双手环胸,朝着他背影瞪了好几眼,真是个书呆子!   午膳之时,俞晗芝的胃口比前几日差了点,看着菜色兴致缺缺,洛枫一个劲地埋头干饭。罗竹回禀说二公子没有去看表姑娘,而是出王府去了,她才稍稍满意了些。   “早晨交代你置办的,都妥当了?”俞晗芝问着,罗竹点了点头,说都备好了。   用完午膳,俞晗芝就去歇息了,让洛枫过半个时辰喊她起身。之后,绿雀和罗竹进来伺候着,相处了几天,两个丫鬟也摸着些主子的性子了,话渐渐变多了。   绿雀问道:“小厨房炖了木瓜燕窝羹,二少夫人要不要用一些?”   俞晗芝轻轻点头,问道:“二公子呢?”在她们面前,偶尔该说的也说,因为她知道两人是邵舒的人,信得过。绿雀回道:“二公子已经回府了,一直在书房。”   俞晗芝便道:“你让小厨房也给公子送一份过去。”说完又让罗竹拿一套素净的衣衫出来,让她给自己梳洗装扮。   “少夫人下午要出去吗?”洛枫在一旁吃糕点,问了一句。   俞晗芝掀动了几下眼皮,还带着刚醒的迷蒙,眉眼如雾,瞧向铜镜里的自己道:“等着吧,自有人来请。”   半刻钟后,俞晗芝喝完燕窝羹,擦着嘴的功夫,邵舒敲门过来了。洛枫站起来行礼,福身弯腰之际,在她耳边说道:“少夫人早就知道公子要来?”俞晗芝瞅了她一眼,两人笑笑,洛枫带着绿雀她们退了出去。   俞晗芝抬眸去看他,见他两三步走近,问她:“你,下午有安排吗?”   “何事?”俞晗芝扬了扬下颚,故作高傲。   邵舒坐到她对面,微低着头,寂寥地沉默片刻,俞晗芝本想给他一个台阶下,却听见他开口说道:“今天是我生母的祭日,想着你我既已成婚,该带着你去一趟,”说时,抬眸看向她,眸光明亮而认真:“去见一见她。”   “哦。”俞晗芝轻咬了下唇,稍稍放下了拿乔的姿态,站了起来,看看他道:“那出发吧。”   这就同意了?邵舒愣愣地站了起来,见她已经往外走了,连忙跟了过去。屋外洛枫已经候着,准备好出门,就连马车也早就安排人套好了。   “你本要出去?”邵舒有些疑惑,已经同俞晗芝来到西侧门。   她没回话,看了罗竹一眼,罗竹会意地点点头,说道:“二少夫人,你要的东西都已经备在马车里了。”   “走啊?”见邵舒傻乎乎地站着,俞晗芝挽着他的胳膊,拉了他几下,但邵舒却反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不问我,我们要去哪里?”   这人怎么问这种傻话?俞晗芝瞧了眼日头,道:“不是你说的吗?要去祭拜你的生母,也就是我的婆母。既然是你带着我去,我自然跟着你,有什么问题吗?”   邵舒伸手,替她挡了挡日头,道:“没有。”他只是觉得,早晨还和他吵架生气的人,怎么忽然这么好说话了?   俞晗芝瞅了他一眼:“那你还发什么呆呢?”她转身要去上马车,免得一会儿太阳更晒了,立时身后有人上前来扶着她,还说:“一会要走山路,恐会辛苦。”她回眸看了邵舒一眼,扬着下巴“昂”了一声,入了马车。   “你们都不用跟着了。”俞晗芝听他在马车外说着,立刻掀开车帘:“洛枫要跟着保护我。”   邵舒登上车辕,笑笑道:“不必,我能保护好夫人。”说着,他人上了马车,伸手温柔按在她肩膀上,将她往车帘里推,自己也跟着进了马车。   俞晗芝稀里糊涂被他按回马车,心里嘀咕:就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到时候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马车一路行驶,沉默无声。   邵舒不小心踢到脚边的一摊东西,打开一看竟是冥纸、红烛、元宝等物,这是?他疑惑而震惊地抬头看向俞晗芝,问道:“你准备的?”   俞晗芝点头:“我早晨吩咐罗竹去买的。”   邵舒心里五味杂陈,眸光复杂而深刻地望向她——她早上还和他吵架,竟有空准备这些东西?整个王府除了他,还有谁能记得他生母的祭日?   心里有一股灼灼的光烧了起来,没有那么炙热,温暖而厚实。   “一会儿到了那儿,我该说些什么呢?要不,你和我讲讲婆母的故事?这样我好歹能说上几句话。”俞晗芝眨着美眸,眼角是清冷笑意。   “好,我同你说。”   邵舒暗自开怀,忽然想到初次下江南见到她的那日,当晚他做了一场梦。在梦里,杏花微雨,只是他和她的初遇,没有父上没有大哥,而他同她念了一句诗——   我之爱矣,荷天之休。   这么多年来,那不过是他一个人构想的幻梦,午夜梦回,清晨梦醒。如今,或许,会成真?   ——我之爱矣,荷天之休。引用《述婚》。 第008章   =============   邵舒的生母吕氏是坤王在元宵佳节、灯笼篝火中一见倾心的姑娘,她出身书香世家,知书达礼,当时的前朝已被推翻,坤王是个武将,也得了一官半职。虽是如此,他已经有了正妻,吕父自然不会答应女儿过去做妾。   可两月后,吕府遭遇贼寇洗劫,吕氏差点被歹人玷污,亏得坤王带兵巡视,正巧救下了吕氏。时,坤王抱着衣裳被撕破的吕氏,当场向吕父求娶吕氏,有了这么一遭,吕父才不得已答应了。   吕氏进门后,她过得并不开心,体弱抑郁,身子时好时坏,在生下儿子不久后就病逝了。   “婆母定是个才女,原你是随了生母,有一股子书生气。”俞晗芝的眼角一抹淡笑,眼下看邵舒是越看越顺眼。   “娘亲她,”邵舒走在山间,往山顶看了一眼,忽觉心神宁静,有些过往不说也罢,于是话头一转道:“她,定会喜欢你的。”   同样失去过至亲,俞晗芝懂他话中的无奈,亡者已逝,人世间纵有再多的美好,也与之无关,生者总会觉得遗憾,觉得酸涩。   她伸出玉白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手道:“我们要好好生活,婆母在天上看着,才会安心。”   邵舒忽然看了她一眼,脑中想起他见她的第三面,是参加她娘亲的葬礼。人来人往之中,一抹小小的身影孤立无援地立在花圈后面,他轻轻跟了过去,见她一抽一抽,哭得凄惨,双眼红肿,泪水浸满了眼眶。   他递过去自己的手帕,她低着头接过,抽泣着,在擦眼泪,听他安慰道:“节哀顺变。”鼓了勇气又道,“我们要好好生活,你母亲在天上看着,才会安心。”   花圈忽然被谁撞着了,邵舒伸手去扶,俞晗芝抬头的瞬间,一帮人围了过来。   “虽然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是意外得充满力量。”俞晗芝见他发呆,还以为他是心里哀伤,又用自己的事情来宽慰:“我娘亲过世的时候,我哭得很伤心,天都塌了,有人就这么同我说的,很神奇,我忽然就觉得充满了力量,下定决心好好生活。”   虽然那个人是邵禹,是那个满嘴谎话还意图置她于死地的人!罢了,何必多情惹烦忧。   “哦?那个人对你重要吗?”邵舒眼角带着笑,手心传来的温度直达心间。   “不重要,只是个过客。”俞晗芝冷冷一声,又笑着转移话题道:“我小时候可调皮了,娘亲没少打我手板子,总逼着我练字,让我收敛脾性。你小时候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不重要。”邵舒淡淡回了一句,再无说话的兴致。   俞晗芝也没再多说什么,欣赏沿路风景,只是偶尔瞄他几眼,隐约觉得他好像生气了?   吕氏的墓置在一片竹林后,此处静谧,偶有鸟鸣。邵舒抽出腰间的长剑,将周围长出的杂草清理干净,俞晗芝帮衬着摆放蜡烛和冥纸。   这墓建得实在简单潦草,俞晗芝本想同邵舒说找人来修整一下,但想着他说自己挥霍无度,免得又被教训一通,就没开这个口。   邵舒话不多,反倒是俞晗芝祭拜的时候,说个没停,什么她嫁进王府的事情,大大小小都说了一遍,还抱怨王府中诸多事宜,就如同是亲密无间的婆媳在说八卦。   “我们走吧。”邵舒心里涌起一种不可名状的舒适,盖过刚才的失意。   俞晗芝点了点头,又朝婆母的墓碑拜了拜,告别了一声。邵舒在前面几步等着,俞晗芝小碎步跟了过去,两人牵着手下了山。   邵舒:“小心些,别再蹦蹦跳跳,刚才上山的时候没摔疼?”   俞晗芝:“我哪有蹦蹦跳跳?你牵着我,我不就摔不着了。”   半山腰有一处寺庙,两人进去给吕氏添了一盏长明灯。邵舒刚要离开,俞晗芝叫他等一下,然后又喊来一位小僧,不知要做什么。   邵舒立在原地,宽肩窄腰,左侧是洞开的门,光熙照入,右侧是满屋子的烛光,像是朗月染上了星辰,浑然一体。他在等俞晗芝。   俞晗芝拉着小僧背过身,从怀中掏出钱袋,颠了颠,从里头数了三颗金豆子出来。她将金豆子交给小僧,叮嘱他好生照看这盏长明灯,不能有失。小僧拿了钱,笑着应下,还提醒了一句,施主财不外露,小心些的话。   之后,俞晗芝随邵舒下山去了。   “你出门带这么一大袋的金豆子?”邵舒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心里嘀咕:做丝绸生意这么有钱吗?   俞晗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只不过是我众多财产中的冰山一角,安心啦。”或许到了合适的时机,就把她是绫雾大东家的身份告诉他,到时他肯定会高兴自己娶到了富婆。   “你傻笑什么?”见她忽然摇头晃脑起来,邵舒看了一眼下山的路,总是担心她又要摔着,于是牵过她的手。   俞晗芝摇了摇头:“肯定是想到了开心的事情呀,诶不对,你才傻呢。”她侧脸看他,朝他扬了扬下巴,颇有一副狐假虎威的奶凶样。   邵舒对她有了新的认识:她看着清冷,性子倒是一点不清冷,不过,也挺可爱的。   经过溪谷,两侧树木茂密,湾流淙淙而过,水中怪石嶙峋。阳光透过树叶,树影从缝隙间投落而下,忽而有风,林间微动,地面上的树影也跟着晃动起来。   “别动。”邵舒忽而停了步伐,将俞晗芝护在自己的身后,耳听八方。   前路,来了一帮山匪,大概七八人的样子,身着粗布麻衣,武器各不相同,但个个脸上都带着面罩。为首的人长刀一挥,大声喝道:“留下钱财,保你们没命……哦不,是有命回去!”   俞晗芝冷冷地扬眉看去:“你们是哪个山头的山匪?”   “关你小妮子什么事?乖乖把钱交出来就行!”另一人说完,又朝为首的人低语了一句:“就是那小妞子,随身携带一袋的金豆子,出手就给了僧人三颗,财大气粗的,不枉费我弟兄们在那看守了三天!”   俞晗芝看着他们,犹如看傻子一般,低低道:“一群不要命的。”   邵舒转身看她,一片阴影投下,俞晗芝抬头,便见他摸了一下她的头,温声说:“在这里别乱动,我去去就回。”   被他的温柔给震到了,俞晗芝还没来得及说话,见他已然转身,一袭白衣飘飘,腰间不知何时抽出一柄软剑,轻轻一亮,发出鸣声。   俞晗芝震惊住了,刚要掏袖袋的动作缓了下来,眼冒星星地看着他。   此刻的邵舒撇掉了书生模样,持剑静静而立,山林间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利落干净,满是力量,犹如一尊神佛降落人世,能替俞晗芝阻拦所有危险。   接着,山贼一拥而上发起攻击,邵舒脚步微踩,凌空而起,如流星般躲过攻击,长剑一挥击倒一人,再一挥又击倒一人,在这群人之间他游刃有余。   有名山贼注意到落单的俞晗芝,转而准备攻击她,举着长枪就要刺过去,那边的邵舒立时察觉,脚踩树飞身而上,落在树干,随手摘下一片树叶,运气而去,树叶击中那贼匪的后脑勺。   俞晗芝不可思议地看着吐血倒地的人,再看看邵舒,来回看了几眼,眸中的神采更甚。   树叶作飞刀,当场击毙贼匪,那可是如威远山庄的少庄主那般的江湖人,才能做到的呀。邵舒这么个书生,竟会如此深厚的内功?   这么一对比,邵禹那人看着强健勇猛,行走间给人一种血脉喷张的热情,但其实空有力气,毫无招式,武力值低下。由于生活不自律,再过个两三年,他内力空虚,身体素质急剧下降。   “发什么呆呢?”邵舒已飞身来到她面前。   俞晗芝忽然想起前世,大概是再过三年时间,邵舒军事能力出众,深受皇上喜爱,皇上赐了他骠骑大将军的名号,入京领赏的那一天,风头无量,多少姑娘家为他倾慕不已。她当时还嗤之以鼻,只当他是时运罢了。   其实他的魅力在于深藏不露,那么多年他在坤王身边所展现的才华,三年前的五王大战,锋芒微露,却居功不傲,保持得适中,正是在这平凡之中可见不平凡,到最后,一飞冲天。   如今,她看着他,想起过往太多的错事,忽然鼻子一酸,不由分说地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的胸膛,这辈子,他只能属于她一个人!   邵舒愣在原地,抬眸,冷冷地扫了一眼停住了动作的山贼,带着警告,眸中的威压,不可言喻。   他复又低头,眸光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别害怕,我不会让你出事。”   俞晗芝抬眸,眼中隐有泪光,她摇着头,轻咬下唇:“你,你不懂,我,我是有感而发。我不害怕,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的。”   一旁的山匪纳闷了,他们在打劫啊,这男女怎么就谈起情说起爱了?这不是搞笑么!   “喂喂喂,我们打劫呢!你们能不能尊重点?”   “闭嘴!”夫妻俩同时转头看过去。   山贼觉得他们被侮辱了,顿时火冒三丈,趁机又要一拥而上,嘴里喊着口号,却突然看到那姑娘亮出了手里的令牌,举在空中,一闪一闪的。   有人发出见鬼了的声音:“那,那是玉牌手令!是威远山庄的人。”   威远山庄?江湖第一大庄?那群山匪立时停住,有风吹起,一群人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林中传来鸟儿嘎嘎嘎嘎的声音,像是一种嘲讽。   那边山匪风中凌乱,俞晗芝还拉着邵舒撒娇说话呢。   俞晗芝:“你会武功?”   邵舒:“这很奇怪吗?”   俞晗芝:“你不同我说,我怎会知道。”   邵舒:“我每天早晨打拳,你不知道?也是,你眼里一向只有我大哥。”   俞晗芝锤他胸口:“才不是。现在不是了。”   邵舒握着她的手:“以前是?”   俞晗芝蹙眉,带了恼意道:“你,非得说这个吗?”   邵舒笑笑:“那不说这个。说说你叫我反思了什么好不好,本人愚笨,还望夫人明示。” 第009章   =============   依旧在风中凌乱的山贼凉凉对视着,有人问道:“老大,我们还抢不抢?”   “抢你姥姥!”为首的人瞪过去一眼,他心里虽然不甘心那袋金豆子,可威远山庄更是不能得罪的,况且眼前这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子更不好对付。   “老大,那我们现在走不走?”又有人问。   老大心力交瘁地翻了个白眼,唾沫星子横飞道:“不走,难道你还过去和他们找个招呼?我们刚才还抢劫他们啊,你有没有脑子?!”   “我们一点点往后退,等退到溪谷那边,撒腿跑。”老大仔细思量之下,逃跑不能引起太大的动静,免得让那姑娘察觉,他可不想被威远山庄惦记上。   山匪们纷纷点头,老大低声喊着拍子,一个个、一步步往后退,一边还瞧着那男女打情骂俏的样子,真想去偷听一耳朵。   —   俞晗芝的气其实已经消了。   邵舒既然问了,她觉得两人还是要说清楚,于是叉腰故作怒意道:“那位表姑娘,你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邵舒一听,先是怔住,心间却仿佛恍然大悟过来,含笑望着她略有恼意的模样,碰了一下她的胳膊,说道:“你是,吃醋了?”   “我才没有,才没有。”俞晗芝抱着胳膊,闪躲了一下,丹凤眼含俏带怒,瞪着他。   邵舒的笑意更浓,掸了下衣袂,望着她道:“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就在她飞来一记眼神之后,快要发火之前,他又道:“但我必定实情相告。”   俞晗芝嗔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示意他快说。   “监察御史马大人要调查前任兵马司指挥的死因,派了人来问话,父上让我跟去看一看。”邵舒说了起因。他出了军营后,上了官道往城中方向而去,正好遇到下山回途的老太妃和表妹。   表妹下了马车,给表哥行安礼,忽地心疾发作,直往表哥的怀中一倒,痛得面色扭曲。   “表妹的心疾是娘胎带出来的毛病,给她找了许多大夫诊治,却都没法子。只能每天用药压制,维持稳定住,可这病时不时发作,总叫人心慌。”   俞晗芝淡淡听着:“然后呢?怎么就成你抱她回来了?”   这病来得快来得急,故而要立刻诊治,若是乘坐马车,需要急驶,老太妃经受不住颠簸。这时,表妹身边的丫鬟看着二公子的快马,斗胆提议,劳烦二公子带着表姑娘驾马回府,切莫勿了诊治。   人命关天,邵舒哪想得了那么多,当下就抱着人上了马,自然也是他抱着人回了府。   “便是如此。”邵舒看向俞晗芝,见她脸色冷冷,圆润的嘴角还高高翘着,明白过来,她这是真生气了,是吃醋了呢。   “夫人,生气呢?”   俞晗芝瞪着美眸看过去,这一次没再嘴硬,而是冷静地说道:“你是我的夫君,你抱着其他女子在王府里招摇过市,我能不生气吗?我若是不生气了,你又当是如何想?这府里其他人如何想?”   邵舒看着她,忽然收敛了笑意:“表妹从小就在王府长大,我与她是兄妹之情,府里的人也都知道,没别的。”   “兄妹之情?”俞晗芝哼哼两声道:“你当他是妹妹,那她呢?男女授受不亲,你是问心无愧,那表妹呢,她如果错意了该怎么办?古人还有亲妹妹爱上亲哥哥的呢。你可有想过,你个人的想法不代表其他人的,更无法断绝府里的悠悠众口。”   邵舒静静地看了俞晗芝一会儿,话未宣之于口,眼眸幽深。   俞晗芝瞪着他的目光微微放软:“你,光是盯着我作甚?”   “夫人呐,”邵舒退后一步,折腰长揖,而后道:“今听夫人一席话,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他去牵她的手,颇有讨好的意味,晃了晃道:“以后我会和表姑娘保持距离。”   他又笑了笑道:“不是。是除了你以外的女子,我同她们不会有一丁点逾越的举动。请夫人宽心。”   俞晗芝瞧了他一眼,认错态度不错,就先饶了他吧。   于是,她主动给自己找了台阶下,戳了戳他的肩膀道:“下山去醉香居吃桂花酿吧,我口渴。”那胳膊的肌肤结实有力,还挺想撕开衣裳摸一摸的。   邵舒点头,带着朗朗笑意,复又牵起她的手,便往前走边道:“你能这样,我很开心。”   怎样?俞晗芝抬眸看去,却被他的笑意灼了眼,快速垂头,脸颊飞起两抹红,她又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感受到他指腹的摩挲,心里涌来一阵阵骀荡的悸动。   ——能这样摊开来吵架,而不是埋在心底,没有积累越发深厚的误会,这说明什么?   “你刚才那个玉牌是什么?”邵舒问着。   “那是威远山庄的玉牌,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俞晗芝扬了扬眉,颇有傲气道:“我外公和威远山庄的庄主关系亲厚,我认识少庄主,这令牌就是他给的。”   幸好那少庄主前不久已经成亲,邵舒又道:“你有令牌,怎么不早拿出来?”   俞晗芝暗自吐了吐舌道:“看你打得开心嘛。”其实就是想多看几眼他的身姿罢了,这般想着,她的脸越来越红了。   这是什么话?邵舒笑笑,心头自喜,松了松手,与她五指相握,似乎这样能将他们的关系拉得更近一些。   两人静静地下山,虽然没再说些什么,看着沿路的风景和人情,笑容始终挂在脸上,气氛却变得宁和而温馨。   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急着宣之于口,有一种来日方长的美好,因为心里知道会彼此陪伴,永永远远。   —   坤王府,松鹤堂。   老太妃是坤王的生母,她对自己的这个儿子是又爱又恨。   “你们趁我在外参加佛祭,草草就把老大和老二的婚事给办了,连个消息都没有飞出来,压根没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怎么?如今跪着来求罚,又有什么必要呢!”   老太妃气得拍着桌子,咳了几声。身后的白瑶儿立刻给老太妃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朝坤王妃看了一眼道:“祖母,王爷王妃这么做,定然是有他们的苦衷,您别气坏了身子,听听他们怎么说。”   “他们能说什么?”老太妃饮了一口茶,哼道:“不过是看我不会同意!那江南俞家虽经商,好歹是正经人家,俞父又同你是旧友,当初定下的婚事,虽然没有言明,却是看着俞姑娘和世子走得亲密。我们侯爵人家,如何能做出这等骗婚的事情来!”   坤王妃恭敬回道:“那俞姑娘并未闹腾此事。”   不用说,这决定肯定是坤王妃做出来的。老太妃看了她一眼道:“那俞家姑娘如今没有闹腾这件事情,是她心善,想着从前的情分。若她要当真闹起来,给天下人知道了,你们还要脸不要?”   “母亲,您别动怒,这事是儿子糊涂。”坤王起初也不同意这么做,见母亲生这么大气,暗自瞪了坤王妃一眼。   坤王妃朝老太妃拜了拜道:“母亲消消气,我瞧着俞家姑娘未必不认同这桩婚事。前日晨时,她还拿着婚书,说婚书上面写着她和老二的名字,还说起儿时与老二的情分。”   “她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当初王爷和俞父结下娃娃亲,并没有说是世子还是二公子,所以我们这并不算是骗婚。”   “糊涂!”老太妃蹙眉,眉眼间的皱纹并不影响她的气韵,依旧道:“掩耳盗铃的事情做给自己看便罢了,你当外头人是傻的不成?”   这时,白瑶儿宽慰地拍着祖母的后背,轻声细语道:“祖母,王妃娘娘说得有道理。”顺着祖母的气儿,她又道:“晚上一大家子人用膳,祖母可先瞧瞧那位二少夫人的态度,若是她不闹腾,到底也是一桩喜事,便无大碍。”   “且瞧着吧。”老太妃对白瑶儿的话很受用,瞧着跪在地上的人不顺眼,挥手让他们先退下了。白瑶儿轻轻走动几步,扶起祖母进屋休息,她微低着头,眸光涌起一层涟漪。   她倒很期待,见识见识这位二少夫人。 第010章   =============   俞晗芝同邵舒回到王府之时已近黄昏,两人梳洗一番后去松鹤堂拜见老太妃。   “祖母安康。”俞晗芝施施然行礼,看向堂上慈眉善目的老人,露出真切的笑容。   上辈子的俞晗芝循规蹈矩,不想被人拿商家女的身份来嘲讽,以前只喊太妃娘娘。这一世的俞晗芝却知道,祖母是府上除了邵舒之外,唯一保护过她的人,所以想同祖母亲近一些。   祖母原是官家小姐,儿时走丢被人牙子卖到农村,被坤王的祖母买下,养成后嫁给了坤王的的父亲。坤王的祖母是个地道农家女,对这位买来的儿媳妇刻薄又吝啬,好在是坤王的父亲对她好,也愿意珍惜着她。她日子过得苦,但也这么过了下去。   等坤王后来发迹,遍寻天下找到了娘亲的本家,竟是前朝的兵部尚书府,但尚书大人被同僚弹劾,又因皇上生疑,被满门抄斩了。老太妃得知此事,泪流满面,此后便一心礼佛。   “坐吧。”老太妃握了握俞晗芝的手,示意她落座。   老太妃又问及她初到王府,可有什么不适或是委屈,俞晗芝摇头,粉面含笑,说府中一切皆好,二公子待她也好。   俞晗芝回完话,轻笑着坐下,抬眸,看向老太妃的同时也注意到了她身后站着的白瑶儿。她身着光洁的白面段子,隐隐透着银光,衬着小家碧玉的气质,手中替祖母拿着佛珠,脸庞含笑,好似一朵开在佛光中的小白莲。   “这位是府里的表姑娘,唤作白瑶儿。”刘嬷嬷笑着介绍。   俞晗芝微起了身子施礼,见白瑶儿也福身还了礼,笑得文静腼腆:“二少夫人真真是个美人,我一个姑娘家瞧着都喜欢得很,二哥哥当真是好福气呢。”   一声二哥哥唤得亲昵,可俞晗芝却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虽然前世她对这个表姑娘并没多少关注,但也记得初见时,表姑娘对她的态度是可有可无的冷淡。当时她并不在意,后来才知道表姑娘暗暗爱慕邵舒,瞧不上她。   如今她怎得这般热情了?“表姑娘才是玉雪之姿玲珑之心,日后谁娶了你,才叫是有福气呢。”俞晗芝笑着应对。   “你俩呀,夸来夸去,都是有福气之人。”老太妃开心地笑了,见到俞晗芝的态度寻常,倒是放了心,微侧头瞥了白瑶儿一眼,从她手中接过了佛珠。   白瑶儿笑着说:“祖母才是最有福气的人呢。”接着她又斟了一杯茶,“我能跟在祖母身边,都是沾了祖母的福气。”   “你这丫头,惯会哄我这个老婆子开心。”老太妃听她的话明知道是奉承,但不排斥。   俞晗芝看着如此和谐的一幕,不禁想到,在整个王府,祖母是最没私心的人,对表姑娘好单纯是因为她救过自己的命,哪怕后来知道表姑娘心术不正,还是装作不知,极力规劝向善。   白瑶儿呢?俞晗芝对她的印象有些少,并不记得她具体做了什么,只知道王妃给她安排的每一桩婚事都被她搅黄了。她上辈子光顾着和戴茵茵斗来斗去,被邵禹骗得团团转,又对邵舒误会难解,身体和思绪都被一点点压垮了。   现在想来,若白瑶儿一直暗慕邵舒,不会忍着不对自己动手!难不成,很多她的黑锅都被戴茵茵给背了?   这时,门人通报,世子妃和大姑娘到了。   戴茵茵着一身水天碧色立领长袍,她本就生得妍丽,微淡的妆容更能衬出美感。邵碧姚依旧是一身红衣似火,肌肤白净,欺霜赛雪,但看似面色不虞,两人分别向祖母行礼后落座。   “两位妹妹都在了。”戴茵茵微笑着说:“我同大姑娘刚见过王妃,便一道过来祖母这里了。”她的语调一向是缓缓的,大概是县主出身,自小受过的礼仪教导。   “好。关东这里不比中原,风俗习性也大有不同,世子妃可有觉得不适之处?”祖母同世子妃寒暄了几句,世子妃答一切都好。   白瑶儿和戴茵茵互夸了一通,又看了邵碧姚一眼问道:“大姑娘怎么瞧着不太开心,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邵碧姚眸光轻抬,哼了一声:“我就是不高兴了,又关你什么事?”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表姑娘,整日里装腔作势,懒得同她废话。   白瑶儿笑了一声,将语气放软了道:“大姑娘若是受了气,何苦拿我出气。我不问便是了。”说时,将手搭在了祖母的靠椅上,略显委屈。   老太妃本想开口训斥,戴茵茵及时圆场道:“大姑娘这是闹别扭呢。主母准备给大姑娘说亲,可把大姑娘给吓着了。”   “说的哪户人家?”俞晗芝问道。   戴茵茵刚要说话,大姑娘腾地站了起来,怒意满满,先是指着俞晗芝道:“有什么好问的?你这么想知道,你嫁过去啊。”然后又朝祖母行了个礼道:“孙女失礼了,先行告辞。”   邵碧姚气冲冲地走了,老太妃面色冷了下来,向戴茵茵问道:“她是怎么回事?”   “回祖母的话,”戴茵茵立时起了身,“王妃给大姑娘安排了亲事,适才刚提及此事,大姑娘满口拒绝,还发起火,说是,说是不嫁人。”   老太妃问道:“定的哪家?”   “将军府的大公子。”戴茵茵一说。老太妃微微蹙眉,明白王爷王妃这是要用大姑娘的婚姻拉拢军事力量,无怪乎大姑娘会不满意。   “可姑娘大了,总得出嫁。”老太妃说时,摸着佛珠的手往旁侧放了放,有意无意地看了白瑶儿一眼。   其实白瑶儿的心意早在佛祭的时候就和祖母说了。她心仪二公子,想趁世子婚嫁、二公子还没合适的人选议亲之时,让祖母给自己做主,允她嫁给二公子。祖母听后,沉默半晌,让她早点断此念头。   白瑶儿不甘心,祖母宽解道:“王妃是你的亲姑姑,她不会答应你嫁给老二。这一点,无论如何我是左右不得,但是你若看中旁的青年才俊,祖母还可以为你争取一二,可邵舒,他不行。”   “可是祖母,我心里只有二哥哥,嫁给旁人,我不会幸福。”白瑶儿当然知道王妃想利用她的婚姻来达成政治联姻,这一点她无法改变,所以只能想法子,她陪着祖母身边,也是希望祖母能帮上忙。   在白瑶儿的百般哀求下,祖母勉强答应了。可几天之后,山下传来了消息,说是世子和二公子同时完婚了。白瑶儿犹如遭受晴天霹雳,不敢相信这件事情,祖母连忙带她下山,已然是晚了。   适才,俞晗芝捕捉到祖母看向白瑶儿那一眼的深意,隐隐勘得了什么,却还没想明白。   -   王府今夜是家宴,两对新人为老太妃礼佛而归的洗尘之宴,结果却是众人不欢而散。   席间,邵碧姚同谁说话都撒着气,怪声怪语,暗含讽刺,王爷便轻声责怪了她一两句,她直接跳起来发火,说自己断然不会答应那桩婚事。老太妃的身子骨前些年落了病,被她这么一闹,头风发作,王爷气得打了她一巴掌。   邵碧姚一边生气一边流眼泪,倔强又委屈,最后是王妃解围,训斥大姑娘几句,罚她去祠堂跪一个时辰。   这顿饭也就这么解散了,俞晗芝没吃上几口,回到南院之时,肚子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   邵舒笑着瞥了她一眼道:“我早已让小厨房去备了几道你喜欢的菜色,且等一等。”   “嗯!”俞晗芝笑着点头。   屋里掌了灯,俞晗芝拉着邵舒坐下,先吃些糕点垫肚子,靠近他说道:“大姑娘闹得这么凶,你觉不觉得奇怪?”   “是有一点。”邵舒也同她靠近了些,像是说悄悄话那般,“她的性子是骄横,但很少会像今天这么火爆,还不给祖母面子。”   俞晗芝拈起一块糕点,伸手递给他道:“这糕点味道很不错,你尝一尝。”   “你喜欢?这是哪一家,我明天再派人去买一些。”邵舒接过糕点,放在手里,把话说完了再品尝。   “洛枫她们买回来的,我只当是尝个新鲜,你不用刻意去买。”俞晗芝倚靠在罗汉榻上,转头看向邵舒又道:“大姑娘的性子执拗,这事若是没解决好,恐怕会出事。”   “我看绿雀罗竹那两个丫头没少吃,都胖了一圈。”邵舒吃完糕点擦了擦嘴,复又严肃道:“就怕大姐她想不开。”   两人说起事来顺畅自然了许多,有一种彼此之间的距离更加拉近的感觉。   “你等等。”俞晗芝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眸一亮,挪动着屁股和脚丫下了榻,脚步嗒嗒嗒,一会儿又回来了。她在邵舒面前转动了几下,指着脑后的绸带问他。   “我新买的发带,好不好看?”   淡紫色绣着花纹的绸带随风飘落,像是一只蝴蝶系在她的乌发上,给她的空灵清冷感增加了一丝飘逸。今天她穿了一身淡蓝立领短袍,袖上的喜鹊又为她营造出一种娇俏朦胧感,依旧是这么一个人,却能带给人不同的感官感受。   他似乎越发欢喜了。   俞晗芝还在转着圈,等他回话。邵舒忽然起了身,一股凛冽的木香扑鼻而来,俞晗芝触不及防撞入他的怀中,腰肢被紧紧搂住,鼻尖全然是他的气息。   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邵舒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又使力圈住她的腰肢,另一手摸到她脑后的发带,微低头,嘴唇贴近在她额前,低低地嗯了一声:“好看。”   他的手指摸着发带,轻轻往下一勾,就摸到她的乌发上,顺着来到她肩膀,再摸上她的脸庞。   俞晗芝霎时脸如霞光映月,呆呆得没有反应,只觉心跳得厉害,心尖像是窜起小火苗,腿有些发软,很想往他怀里倒去……难不成她也是心疾发作了?   耳边传来邵舒的声音,“你今天,能洗澡吗?”   洗澡?转瞬间,俞晗芝明白了话中含义,耳根犹如火烧落霞般红了一片,垂着眸,很轻很柔地嗯了一声,“洗的。”   能洗澡,代表着月信干净了。   邵舒想着洞房花烛夜那晚未尽兴之事,鼻尖是幽幽发香,心间骀荡不已,动作不由思绪。他一手勾着她腰肢,一手捉住了她的手,将她搂得更紧,呼吸急促而热烈地交织。   他刻意压低嗓音,大手覆在她腰肢张开,似乎牵动着她:“今晚,我不去书房了。”俞晗芝羞红了脸,忙把头埋在他的胸前,轻轻点了点,算是应了。   两人都没忘记洞房花烛夜那一晚。   邵舒的心潮涌动,克制着热烈的心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待她缓缓抬起头,又勾住了她的下巴,手腕上一热,是她握住了他的手。   她扬着眼睛,一双如水的眸子吧嗒吧嗒眨着,邵舒看了几眼,再也难抑制,握着她腰肢的力道收紧了,两人温热的胸膛紧靠。   俞晗芝浑身都在发烫,下一瞬,唇上一热,眼前的人带着一片柔情压了下来。   蓄势待发之际,门被人敲响了,洛枫没等里面回话就跑了进来,边说:“出事了!”   洛枫:“……”她看到屋内的两人像是转陀罗一般分开后,收回了该死的脚步。 第011章   =============   夜空幽黑,月色半明不暗,忽然下起了雨,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邵碧姚转头看向窗外,摸了摸跪疼了的膝盖,偷个懒,歪坐在蒲团上。   忽闻一阵脚步声,她又不情不愿地恢复了跪姿,膝盖猛地拉开一阵疼,肚子也越发饿了。   “大姑娘,是我。”来人是白瑶儿,邵碧姚脸色不善地瞥了她一眼,冷言道:“你怎么又来了?”   “知道大姑娘晚膳没动几口,给你带了些吃的。”白瑶儿拿了一个蒲团,坐在她旁边,将食盒打开。   邵碧姚确实饿了,也不同她客气,边吃边问:“我可不信你是专门来给我送吃的,有什么话便直说。”   “我,”白瑶儿转动了几许眼眸,看着大姑娘,好似替她委屈道:“我如果说是,大姑娘定然不信。”又露出一些无奈,继续道:“其实,大姑娘的处境我很理解,或许,也会是我未来的处境,所以,感同身受罢了。”   邵碧姚有些纳罕而认真地看了她一眼:“你也要嫁人了?主母给你安排了谁?”   “边伯爵府上的三公子。”白瑶儿垂着眼眸,苦涩而凄凉。   “什么?主母这是把你往火坑上丢啊,那位三公子是出了名的眠花宿柳之辈,歪心思一大堆,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那种人?”邵碧姚说完,察觉白瑶儿的神情愈发落寞,轻咳一声道:“或许还有转圜余地,你同主母说说。”   “没有的。”白瑶轻摇着头道:“主母看中的是伯爵夫人的身份,她来自关西,是关西大将军的亲妹妹。”   邵碧姚不说话了,如果是以政治联姻为目的,主母为了王府,断然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也只能同情白瑶儿了。   白瑶儿又道:“身为女子,婚姻乃一辈子的事,嫁给什么样的人,我们如果都不能自己做主,那当真是白活了一场。如果,如果我有了意中人,我定然会不顾一切与他走,同他……”   “同他什么?”邵碧姚眼眸一跳,抓着她手腕问。   “没,没什么。”白瑶儿自觉失言,眼神躲了躲,脸偏往一侧,只道:“今日,大姑娘只当是我胡言,切莫放在心上,也切莫同他人讲,否则我定会被主母责罚。希望我的话能解了大姑娘的心结,若是一味强着来,是没有好结果的。”   听了白瑶儿的话后,邵碧姚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   屋内的好事被洛枫打断了。   俞晗芝犹如转陀罗般躲开之时,腿往凳子上撞了一下,脸是越发烧红了起来,揪着邵舒的衣袖,索性半躲在他身后。   邵舒的耳尖也有可疑的红,但状态要平静许多,问道:“何事?”   洛枫半瞥了自家主子一眼,当真是难得看到的光景,又听二公子发问,转而正色回道:“大姑娘不见了。”   “什么?”俞晗芝心头一震,站了出来问道:“怎么回事?”   洛枫:“大姑娘在祠堂罚跪,一个时辰也差不多了,王妃派楚惜过去带人过来,结果大姑娘早就不在祠堂了。楚惜就派人去她院子里找,又寻了整个王府,都没见着人。恐怕啊,是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不,俞晗芝心中暗想,她怕是私奔去了!   上辈子,大姑娘不满坤王妃安排的婚事,和穷书生私奔,结果被王爷给逮了回来。那件事情发生的很奇怪,大姑娘离府之前只见过俞晗芝,被抓回来也是指责她怂恿自己私奔。无凭无据就给她安了罪名。   她当时以为是戴茵茵的陷害,可如今呢?她和戴茵茵并没有冲突,而且大姑娘过去也并非这个时间与人私奔,她记得那时的天气刚入夏了。   “大姑娘在祠堂罚跪的时候,有谁去过?”俞晗芝问着。   洛枫道:“世子和世子妃,祖母和表姑娘都去过。”   俞晗芝又问:“那表姑娘呢,她是同祖母一起去的?”   洛枫点了点头,邵舒立刻敏锐地察觉出端倪,问道:“你是觉得有人和大姐说了什么?”俞晗芝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两人不再多说什么,换了衣裳去前堂问了问情况。外面下着大雨,邵碧姚一个姑娘家能跑去哪里?王爷和王妃很是担心,却又不敢大肆寻人,免得被人知晓,大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都已经后半夜了,眼下人还没有找回来,总不至于一大家子人都跟着不用睡觉,王妃就让其他人都先回屋休息。   俞晗芝回南院之前,想了想还是说道:“主母,我记得大姑娘儿时有一回下江南,提过她很喜欢骑马,或许是一个线索。”   坤王妃朝她颔首,心里倒像是想起了什么,已是太过久远的记忆。邵碧姚那丫头以前是很喜欢骑马,只不过她偏生不想她痛快地生活,所以故意不允许她骑马。   经俞晗芝的提醒,坤王妃立刻派了人去两处马场等地搜寻,果真在西郊马场寻回了邵碧姚,她淋了雨,当夜发起高热,休息了数日。那次之后,她对待婚事的态度也变得柔和了些。   —   半月后,春意正浓,斜风细柳,映照一池春水,正是天光好。   洛枫办完事后回来,屋内的绿雀和罗竹正在替二少夫人挑选衣裳,哪件都不太满意。洛枫便问:“不过就赏个花,难道要把少夫人打扮成一朵花吗?”   绿雀道:“枫姐姐你就不知道了,御史夫人邀了众多权贵家的女眷,我们夫人生得这般好,怎能落了人后?”   说的是监察御史马鹏涛的夫人发了请帖,邀请女眷参加春日宴,又因为马家大公子的儿子刚巧满月,也邀了一众男眷,饮酒作诗庆贺。   俞晗芝看了罗竹一眼,指着她手中那件淡橘色衣裳,“就那件。说是春日宴,其实是马夫人和王妃安排的,想让马小姐和三公子相看罢了。我一个出嫁妇人,不讲究穿搭了。”   罗竹和绿雀应是,忙完之后便退到外间。   洛枫坐了一会,说起她出去办的事情,“我同三位掌柜见过面了,他们很开心,想问问能不能见上大当家一面,说是他们看中了一处酒楼想要盘下,但关东这里没有开展过餐饮业,问问大当家的意思。”   “你和他们谈便可。”俞晗芝当然知道那个酒楼,上辈子她没把握好这个机会,这次不用和戴茵茵斗,自然有的是时间和精力。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她出面的时候,她要放长线钓大鱼。   “山主那边也回信了,说是没查到那帮贼匪的一点踪迹,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洛枫皱着眉,想起这件事情就觉得奇怪。   “你不应该更奇怪王府的作为吗?”俞晗芝冷哼一声:“我嫁进来的当夜就和王爷说了此事,王爷的态度虽然紧张,可动作却丝毫没安排下去。”   洛枫心中一惊,和俞晗芝对视一眼,有些话已经不用说出口便能明白。   “让外公不必查下去了。”俞晗芝几乎可以确定,那些人并不是真的贼匪,而是假扮的。   “再安排两件事情,”俞晗芝眸色凝重了一些,思索之后才道:“要借用威远山庄的名义去做,我一会儿给少庄主写一封信。”   “一是,帮我查一个姓姚的中年男人,信息在这纸上;二是安排五名可靠的小厮,先备着,等时机合适,我会让他们进府。”   洛枫应下,又道:“南院的下人呢?除了绿雀和罗竹是殿下的人,其他人都是王妃那里拨过来的,狗眼看人低,通风报信,都是不可信。”   “不急。”俞晗芝唇角一笑,转着手上的绿宝石戒指,“你先观察着,看看哪些人唯利是图,可以被收买。先让她们快活一阵,再一网打尽。”   “明白。”洛枫瞧着主子那股聪明劲就开心,索性的是没被世子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反而因为嫁给二公子更舒心了。   俞晗芝刚神色严肃地说完话,听着绿雀在外唤道:“少夫人,王妃那边派人来传话,再过半刻钟就出发。”   下一瞬,俞晗芝的脸上就挂起笑容,应了一声,唤人进来伺候更衣。   半刻钟后,一行女眷从王府出发,到了马府,依次下车。   淡橘色的衣裳穿在俞晗芝的身上,她下了马车,阳光下,犹如一朵绽放的菊花,丹凤眼勾着气魄,清冷而玉洁,上了口脂的唇色更浓,凭添春色。   一身白衣的白瑶儿忍不住看了她几眼,霎时觉得自己想要营造出飘然欲仙的气质,却被俞晗芝衬得单调,素净得毫无颜色。   再加上邵碧姚一身红衣站在她身侧,她的肤色不及大姑娘白净,小家碧玉的模样更不是娇俏的风格,只是这一身飘然如仙的衣裳也并没有衬得她多么出彩。   “大姑娘休息了数日,脸色看起来好些了。”戴茵茵朝三人看了过来,语调轻缓,一身翠色衣裳显得端庄雍容,妆容微淡,只有口脂上了深红,妍丽合度。   邵碧姚还有些病弱,兜着披风,瞥了她一眼当是回话。说来也奇怪,她还生着病,原可以不来参加宴会,倒是自己偏要来,说想瞧一眼那位将军家的公子,王妃便应允了。   “见过王妃娘娘。”   马夫人生得圆脸可亲,着一身暗色华服,温婉周正,笑着出来迎王妃娘娘。她先是看到世子妃,忍不住夸赞一句气度出众,不愧是中原来的县主,乃千金贵人。   俞晗芝跟在身后,马夫人看到了她,也是难以移开目光,便听王妃介绍道:“这位是二儿媳妇。”   “原来是二少夫人,竟是个这般清冷出众的。”马夫人讨巧地说着:“她和世子妃两人气质不同,各分秋色,好似一朵玫瑰一朵菊花,娘娘真是好福气呀。”   “哪里的话。”王妃笑着应承,一行人往府里走去。   落在人后的白瑶儿心里很不是滋味,恨恨得,衣袖下的手揪着帕子,今日的她被这般忽略,被这般欺辱,都是因为俞晗芝!   …… 第012章   =============   女眷们都去往马府的西花园。俞晗芝跟着坤王妃、由马夫人带领,见了不少夫人娘子们,笑得嘴角都僵硬了。马夫人的儿媳妇刚生产,身子还弱,不能见风就没出来。   马若瑄是马夫人的小女儿,圆脸周正,着一身黛色立领长衫,那股子温碗气质和马夫人如出一辙,瞧着便是个沉稳安静的姑娘。坤王妃见到她尤其亲热,握着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打过招呼之后,姑娘、娘子们到了一旁的凉亭,坐下闲聊。   这里原已坐了一位姑娘,她见到一群人过来,往亭子边上的凭栏走去,倚坐望向湖面,都不同人打招呼。   有人便拉着马若瑄问道:“那位是谁,怎得这般没礼貌?”问话的人是马若瑄的远房表妹,钱澄澄,说起来她母族也算是京官,只是官职不高。   马若瑄的目光走了一圈,收回后低声道:“她便是那位兵马司指挥大人的妹妹,彭雅儿,是跟着彭大人一道来的。”   “就是她?”   “怎得,你认识她?”邵碧姚拍了拍身侧的人,她是知府大人的女儿莫桑柔,五官端正,嘴角有一颗痣,微胖,和邵碧姚是闺中密友。   莫桑柔压低了声音道:“不认识但有所耳闻。她的性子冷淡得很,刚来关东,有几位小娘子上门拜访都被她拒之门外,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还有人说啊,她和她哥哥的关系异常亲密,有点不同寻常。”   “我还听说了别的呢。”钱澄澄眸光一瞪:“将军府的二公子在街上见着她差点被马撞倒,好心好意救了她,她反而不领情,看都不看二公子一眼,转头就走了。”   “那她今日怎么会来参宴?”白瑶儿问道。   钱澄澄道:“这谁知道呢?许是,许是另有目的。”她瞄了东边花园一眼,颇有深意道:“今日东花园聚集了那么多公子哥,兴许有她中意的人呢。”话中多有嘲讽之意。   俞晗芝知道钱澄澄不喜欢彭雅儿,因为她早已中意将军府的二公子,无奈人家正眼都不瞧她一下。街上偶遇那一次,倒是叫二公子对彭雅儿上了心。   “这些话都是猜测,人云亦云,可怕得很。”俞晗芝轻抿了下唇,眸光一转,看向马若瑄道:“府里的桃花开得真好。”   马若瑄笑着点头:“四月天,正是风光最好。”   “不如,我们来作诗?”钱澄澄笑迷迷地看向俞晗芝,知道她是王府刚入门的二少夫人,女子圈内的消息流传得快,也知道她是商家女,不懂诗书。既然她先驳自己的面子,那就故意要她难堪。   “好提议。”白瑶儿轻轻一笑,心中想法和钱澄澄不谋而合。   邵碧姚却没这个心情,剥了个橘子没吃,丢给莫桑柔:“作诗有什么意思?不如玩些别的能打发时间的。”   “怎么你说得很赶时间一样?”莫桑柔调笑着掐了她胳膊一下,看出她心中藏了事。   邵碧姚嗔怪了她一眼,却没再说什么,心里恨不得时间快点流逝。这个模样叫俞晗芝多看了她几眼,隐隐觉得奇怪,又注意到白瑶儿也看了大姑娘几眼,好像知道些什么。   马若瑄关心了一句,“听闻大姑娘前几日得了风寒,身子可无大碍了?”   “无碍,一些小毛小病。”邵碧姚朝外看了眼天色,声音略低,倒像是自言自语般,“好在是朗朗晴日……”   这时,钱澄澄灵机一动,又道:“作诗还是作诗,不如我们两两合作如何?一人上半首,一人下半首,一句一句地接,这样也能有些趣味,如何?”   “这是个好主意。”白瑶儿掩唇一笑道:“且这过程中两人还能互动,给彼此意见,修修补补,培养默契。”   马若瑄是东道主,自然是随客人的心意,点了点头。   白瑶儿连忙亲昵地坐到戴茵茵身旁,笑着说:“我早就想见识世子妃的才情,我和世子妃一组。”那边钱澄澄也拉着表姐一组。   莫桑柔晃着邵碧姚的胳膊,撒娇道:“你同我一起参加嘛,看看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   “谁要同你心有灵犀。”邵碧姚虽嘴上这么说着,到底是同意了,心想这也确实能打发时间,总比干坐着等要好一些。   眼见其他人都组好了,俞晗芝被剩下,微微一笑道:“我不擅长诗词,就不参加了,你们玩得开心,我到前面看看景色。”   马若瑄笑着道:“我让侍婢跟着,二少夫人有什么直接吩咐就成。”   俞晗芝笑着颔首,正要起身,却见钱澄澄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就把不远处的彭雅儿给拉了过来。“这不是还有个人吗,你俩正好组一下,别扫兴嘛。”   彭雅儿推开她的手臂,有些刻意逃避碰触,蹙眉不太情愿地抬头。   真真是个美人啊,白皙透亮的肌肤,脸庞娇小,一身淡粉色立领长袍,她生得娇柔,浑身却带着冷傲的气质,就像是雾中看美人,朦胧动人。   俞晗芝和彭雅儿顿时被众人推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   “不如试一试?”戴茵茵问着,端着从容欣然的姿态,看了马若瑄道:“人多一点,也能热闹些。”   马若瑄轻轻一笑,看了过去:“你们愿意参加吗?”   “这有什么愿不愿意的,都是姐妹家玩闹,若是不一起,外边人可别说是我们孤立了你们,平白无故惹流言。”   “彭姑娘你从京中来,更是难得与我们相聚,也好借此机会亲近亲近。”钱澄澄和白瑶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   俞晗芝和彭雅儿再度相看一眼,对她们的话并未太在意,只是眸光交织间,仿佛能看懂彼此的意思,颇有种患难与共的默契,同时点了点头。   既然这些女子这么想要她们参加,那就……让她们瞧瞧!   未几,侍婢拿来了笔墨纸砚,两两一组,以“桃花”为主题开始作诗。   钱澄澄的想法很简单,虽然她不了解彭雅儿,但知道俞晗芝是个草包,只要两人合作,作出的诗肯定不行,她就是故意的。白瑶儿自然也乐意见到俞晗芝难堪,很期待她会做出什么四不像的诗句。   半个时辰左右,作诗结束。   姑娘们纷纷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惹不住去瞄别人的,期待不已。这时,钱澄澄忽然问了一句,“只是这诗句的好坏,我们如何评判呢?”眸光若有似无地往东花园的方向瞥去。   “那得找一位才情出众的人来评判,似乎比较公道。”白瑶儿看了钱澄澄一眼,瞬间就懂了她的意思,两人渐生一种相见恨晚的情愫。   马若瑄挑眉,看了钱澄澄一眼:“不过是玩乐罢了,又不是比赛,需要什么评判?”眼眸一瞥,带着一丝警告。   钱澄澄低了低头,死咬着嘴唇,没再说话。   戴茵茵解围道:“钱姑娘想得周到,不过我们姑娘家玩闹,随便看看就行,倒也不需要讲究那些。若实在需要,我瞧着王妃和马夫人还在闲聊,必是有时间的。”   “世子妃所言有理。”马若瑄笑了笑。   一会儿,侍婢过去传话,马夫人和王妃娘娘就带着众夫人过来了。   邵碧姚觉得无聊,第一个摆出她和莫桑柔的诗词,马夫人和王妃娘娘一看,称赞不已。接着是马若瑄和钱澄澄、戴茵茵和白瑶儿,意境一个比一个深远。最后才轮到俞晗芝和彭雅儿,所有人都不看好她们,等着看好戏。   彭雅儿坐在一旁,神情淡淡的,眸光始终没有一个定点,而俞晗芝有些犹豫地举起宣纸。   坤王妃看了俞晗芝一眼:“没事的,尽力就行。”   “是啊,二妹妹,不过是闲趣玩乐,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没人会说什么。”戴茵茵宽慰着,就像是已经认定她的诗不堪入目。   俞晗芝一笑,双手一翻,将宣纸亮了出来,纸上的诗豁然跃入眼前,特别是那句,“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在场的所有人眼睛都看直了。   这诗句写得好是俏丽多姿!   “二少夫人好俊的文采,若非你提点一二,我还写不出上半首。”彭雅儿寡言,难得说了一句,还是夸人的,俞晗芝与她相视一笑,却叫在场人都震惊了,因为那下半首才是精髓。   下半首竟然是俞晗芝写的?白瑶儿不敢置信,忽然开口:“你不是说你不通诗书?”   “有的人是故意扮猪吃老虎,懂不懂?”邵碧姚一语双关,颇为嘲讽道:“偏偏有些人还要往上撞,偷鸡不成蚀把米。”   白瑶儿的脸色僵了僵,盯着俞晗芝,更多的是震惊和惶然。   “我确实不喜欢诗书,觉得枯燥乏味,可儿时娘亲逼着我学,学了一点皮毛,并非一窍不通。”俞晗芝虚心地解释。   没人知道她上辈子遭受的苦。上辈子的今天,她做不出半个字的诗句,被人耻笑,颜面扫地。自那之后,她便开始苦读诗书,是邵舒耐心教她,才有的成果。想来可笑,邵舒教了她,她却是拿去讨好邵禹。   这辈子,任何人都休想轻贱她!   “这哪里是只通皮毛,二妹妹过谦了。”戴茵茵嘴角含笑,眸底却涌起波光。   不论真心假意,坤王妃少不得夸赞俞晗芝几句。马夫人倒是对她另眼相看,诗句做得那般好,还谦虚内敛,着实是个好姑娘。马若瑄也是真心实意欣赏她。   这时,有侍婢来马夫人耳边说了几句,她朝坤王妃看了一眼,两人喊上马若瑄,先行离开。   俞晗芝知道,坤王妃和马夫人是带着马若瑄去和三公子邵蒙相看了,几个月后,两人就会成婚。   可叹的是,马若瑄当时因为害羞看错了人,她以为邵舒是三公子,当下就应了这门婚事。到了洞房花烛夜,她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眼前的新郎居然是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后来她又听闻三公子是个不拘小节的人,经常睡在军营,好几天不洗澡,那胡子里还长满着跳蚤,相看生厌,故而更加痛恨这段婚姻。   上辈子,俞晗芝对马若瑄误会很深,现在想来恐怕是有心人的挑拨离间。适才,马若瑄对她也有善意,必然不是什么狠毒的女人。   俞晗芝心想,若能避免马姑娘认错人的误会,或许邵蒙和她今生不至于那般悲惨。 第013章   =============   午宴开始,宾客们纷纷前往厅堂落座。女眷男眷分东西隔间落座,中间挂着竹帘和轻纱,但闻细语笑声。   没一会儿,乳娘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过来,小娘子们纷纷好奇地围了过去,俞晗芝这一桌就剩下几个人,白瑶儿也瞧得心痒痒,硬是把戴茵茵拉了过去。   “你不过去看小娃娃?”邵碧姚问了句,这桌就剩下她和俞晗芝并彭雅儿。   “我不喜欢凑热闹。”俞晗芝端坐着,嘴角微抿,始终牵着一抹微笑。   邵碧姚笑了一声,目光打量着她:“你倒是挺会骗人的,瞧着不像是外边传的商家女模样。”她向来恃宠而骄,说话这般直接惯了。   俞晗芝粉面含笑,微偏过头看她:“你看那远山藏于沉沉迷雾之中,尚且无法窥得全貌,何况是从别人口中了解的人呢。”   邵碧姚认同却不想听她讲道理,眨了眨眼道:“这么深奥的问题,我可没工夫参透,人活一世开心就好。”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既然她装不懂,俞晗芝就说得明白些,“开心谈何容易?人有七情六欲,人与人相处起来更是复杂。谁知道你眼前的,是人是狗呢。”   “你在拐着弯骂我?”邵碧姚的脸色沉了下来,佯装发怒。   俞晗芝伸手按住她的胳膊,只笑着道:“我是想告诉大姑娘,任何人的话都只能听三分,信三分,剩下的要自己思考。”   话说到这里,俞晗芝知道邵碧姚虽然骄纵,但不是颟顸无知的,相信她听得明白,便知道该怎么做。   这时,不知去哪里闲逛的洛枫走了过来,俞晗芝瞧她一眼,低声道:“别瞎跑了,马上开宴了。”洛枫笑了笑,言说知道了,然后弯腰附耳:“世子随从给的。”   身下,一张小纸条被塞进俞晗芝的手中,她心里微恼,脸上的笑容一滞又恢复,咬着牙道:“我不是说过了,他给的东西一律退回。”   洛枫又弯腰,有些委屈道:“这又不是东西。万一他有话同你说呢,我才拿给你看的。”   俞晗芝暗暗翻了个白眼,将纸条揉碎,嘱咐给洛枫:“丢掉。”她又拍了拍手心的灰,“只要是他给的,是不是东西,都别拿,听见没有。”   “听见了。”洛枫收好纸条去销赃,心里觉得东家奇怪,觉得她像是忽然恨上了世子。难道这就是话本里写的因爱生恨?   俞晗芝确实着恼,传纸条的小把戏是邵禹从小时候用到现在的了。以前他就喜欢在席上给她传纸条,纸条上无非写了两句情诗,唤她出去偷偷见一面。年少无知的时候,她心动不已,每每瞒着长辈溜出去,就会被他拉着到处跑,听他说些好听的话。再回席,娘亲便问她,脸怎么红了?   她当时怎么说来着?“许是,走路走多了。”   现在想想,俞晗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邵禹真是从小就开始厚颜无耻、油嘴滑舌了。   未几,宴席开始,有些婢女端着菜从月洞门鱼贯而入,有些婢女端着酒壶一一斟酒,乐声奏起,间杂着压低了的轻快语调。   婢女到俞晗芝跟前斟酒,银杯满溢,在收回酒壶之时,却一不小心洒落了些,酒渍滴落在俞晗芝的衣裙上,那婢女连忙跪地求饶。   管事的立时赶了过来,训斥那婢女。马夫人也看了过去询问,宽慰俞晗芝几句,指着说:“这小婢女笨手笨脚的,带下去。”   “无碍,只是滴了几滴。”俞晗芝也站了起来。   马夫人握着她的手,话音温润:“这可不行。我让人带你去我儿媳妇那里,让她给你换一身新的。”   “有劳。”俞晗芝随着侍婢退下了。   走到一半,前面是弯曲的石子路,右侧种着一片小竹林,连着月洞门一侧的围墙。忽然有名小厮跑了过来,将带路的侍婢喊走了,说是马小姐刚制了新衣,正好拿给二少夫人,让她在此稍等片刻。   俞晗芝颔首,等小厮和侍婢走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心想青天白日的,总不至于有危险。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从后拽住她的手腕,猛地用力将她往后拉,俞晗芝一边挣扎一边回头,刚要呼救,竟看到了邵禹,她气得胸腔疼!   “世子!你做什么?”俞晗芝低低质问。   邵禹拉着她躲进竹林,才发现竹林里有一方假山,后面又是围墙,是个死角。俞晗芝挣扎不过,又怕被人瞧见,只好任由跟了进去。   “你到底做什么?”俞晗芝用力甩开他的手,泠泠的双眸瞪着。   邵禹像是满脸委屈,一手搭在假山上,将她围在自己身下,“我给你传了小纸条,你怎么不来见我?”   俞晗芝哼笑一声,讥讽道:“怎么世子还以为我们是十一二岁,儿时玩游戏吗?”   “游戏?”邵禹皱眉,深情地望着她:“你觉得我们的过往都只是游戏?那些情分在你眼里,只是游戏吗?小芝,你告诉我,嗯?”   好得很,好得很,俞晗芝还是第一次见一个男的这么不要脸,又装深情又装可怜。她连配合他演戏都想作呕。   “如今你我身份不同,传纸条便是私相授受;你又拉我在这里见面,更是违背伦理。世子,你该明白,名声清誉对一个女子有多重要。你若是想一味追求刺激,追求儿时的回忆,那么,我无法奉陪!”   “世子,自重!”话毕,俞晗芝又朝他小腿狠狠地踹了一脚,解气!   然后她连忙走出竹林,努力让自己消消气,平复心情,侧身却看到来时的路上,那月洞门后掠过一片黛色衣袖。她心里疑惑,有人看到了吗?   等侍婢再寻过来的时候,没发现俞晗芝的身影,往前走了一处才看到。俞晗芝换上一身天青色的衣裳,重新回了宴席。   —   宴席过后,马老爷和马夫人送王府众人离开,相谈甚欢。   俞晗芝看了马若瑄一眼,见她偶尔将目光投向邵舒,便知道她定是认错了人。若说起上一世为何有此误会,也是她这个做妻子的不肯靠近邵舒,反而贴在戴茵茵屁股后面。或许这样让马小姐误会了他是独自前来的。   这般想着,她走前几步到邵舒身边,去牵了他的手。邵舒一愣,侧头看她,三弟同他走在一起,两人正说话呢。   “二嫂。”邵蒙同俞晗芝打招呼,他身量中等,爽朗热情,留着络腮胡子,声音洪亮。   俞晗芝笑着应了一声,却觉邵舒忽然用力一握她的手,抬眸,见他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天青色不是她一惯穿过的颜色,乍然一笑,粼粼光影之下,有一种近乎完美的破碎感,如同冰层碎裂的那一瞬间,有光照入。   “你们直接回军营吗?”俞晗芝松开了手,悄悄往身后马若瑄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应该看到了吧?   马若瑄确实看到了。她很疑惑,怎么二少夫人在竹林假山见的人不是二公子?三公子又是哪位呢?这事稍难堪,她认错了人,因为男女是分开吃饭和行动,她碍于面子没有细问男子的身份。   等众人散去,她再细细问于母亲吧。   另一厢,戴茵茵扶着王妃娘娘离开马府,偶尔回头看世子几眼,却发现他皱着眉,不知想些什么,目光总不经意就从俞晗芝的身上划过。他们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戴茵茵心里凉薄,只能将惶惑气闷暂且压下。   有了竹林那一遭,邵禹也不乐意了,俞晗芝何曾对他说过那么严重的话?商家女出身果然是上不了台面,她肯定还是故意气他,若她还要使小性子,那他就真的晾晾她再说。   众人怀着各不相同的心思出了马府。   邵碧姚没有直接回去,挽着莫桑柔的胳膊,说要去她家里赏画。两人交好,王爷和知府大人的关系也不错,王妃就同意了。   看着邵碧姚离开,俞晗芝的目光转了一圈,注意到白瑶儿和戴茵茵的神色,一人唇角勾笑,势在必得;一人面色淡然,隐隐蹙眉。   俞晗芝知道大姑娘将会出事,她要的是将计就计,试探出府中藏着的鬼,到底是谁。   —   暮色降落,关东营地建在东郊外,呈回字形,主帐落在中间,少将军的军帐设在两旁,此时,有将士前来回报。   “表妹又来找你了?”邵蒙从书中抬起头,他的嗓门大,讲话也直愣愣。   就是这个“又”字,邵舒深深地品味了一下,想起先前夫人提点的话,越发觉得夫人秀外慧中,他以后要和表姑娘保持相当的距离。   邵蒙如同往常一样,准备起身离开,邵舒却看了他一眼:“你走什么?”见邵蒙愣在那儿,又道:“表姑娘过来,你是三弟,你还需要避嫌不成?坐下。”   邵蒙乖乖地一屁股坐下,吹了下胡须。   在军中,邵蒙虽是少将军,领兵打仗,勇武势盛,但邵舒却是军师的身份,分析战况和形势,无往不利,所以对他的话无有怀疑。   将士带着人来到帐外,白瑶儿进入军帐,看到邵蒙有些意外,仍是柔柔行了礼。   “表妹今日怎么过来了?”邵蒙问着。   白瑶儿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我来东集市给祖母买糕点,想着军营就在附近,就给你们带了一些。”   “多谢表姑娘的好意。”邵舒淡淡点了下头。   听到那声“表姑娘”,白瑶儿心里咯噔一下,自然也感觉到二哥哥今日神情淡然,似乎不太欢迎她来此。   “军营重地,多有男儿出入,表姑娘一介女流,恐有不便,日后还是别常来了。”邵舒一席话说完,连邵蒙都奇怪地看过去,怎么有点刻意呢。   白瑶儿心里更别提是何滋味了,她勉强地笑了笑,垂眸,拢了下鬓边的发,复又抬头道:“多谢二哥哥关怀,今日前来,也是有些话想同你说。”瞥了邵蒙一眼,又不说了。   邵蒙了然:“我去找白军师尝一尝这糕点,你们先聊着。”然后提着食盒出去了。   “表姑娘有话不妨直说。”邵舒标记好书页,坐正看了过去。   “其实,我也是犹豫了许久,才下决定来的。二哥哥平日里对我甚好,我不忍心二哥哥遭受欺瞒,特别是……亲近之人的欺瞒。”   “今日马府宴席,二嫂嫂离席片刻,许久未归,我担心她出事,派了婢子过去,却看到了,看到她和世子殿下偷偷见面,在见不得人的角落。”   “兴许他们是有重要的事情商讨,兴许是……”白瑶儿吞吞吐吐,有些话故意不说,就是为了引人遐想。   “够了。”   邵舒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从来柔和的眉眼覆上寒霜,眼角不再含笑,一双桃花眼仿佛是浸冻在冰中,凛冽刻骨。   “她是我的夫人,我相信她,所以不需要从你这边听到这些。”   “你回去吧。”   “可是……”白瑶儿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森冷的眸子给怔住,那是她第二次见他露出这般神情,仿佛下一瞬,就要大开杀戒了。   白瑶儿只得离开。那一声声的表姑娘像是在剜她的心刮她的骨,是以,心里对俞晗芝的恨意更深更浓,像积聚了两辈子那么久。 第014章   =============   军营那边传话来说,二公子晚上不回来用膳。俞晗芝拉着洛枫用过晚膳,本想等邵舒回来散个步,但天色渐晚,她就不等了。刚盥洗完,夜风温凉,俞晗芝坐到院内的亭中,绿雀伺候绞干头发,而罗竹在扇风。   “味道确实不错。”洛枫坐在俞晗芝对面,正在吃表姑娘送来的糕点,她力气大,自然胃口好。   绿雀笑着说:“枫姐姐不是刚吃过晚饭,怎么又饿了?”   “晚饭是晚饭,糕点是糕点,不一样。”洛枫瞧了她一眼:“你就是吃得少,个子才矮。”   “少夫人,你瞧枫姐姐,还嫌弃我身高来了。”绿雀不满意地嘟嘟嘴,她虽然个子矮,两只小手圆滚滚得,但胜在可爱呀。   罗竹笑着道:“枫姐姐不是嫌弃你,是实话实说。”   “连你也调侃我,我不理你们了。”绿雀哼了哼,两只手臂插了会腰,又迅速替少夫人绞头发,模样十足趣味。   主仆几人正说话间,邵舒回了南院,远远走过来,便听见一阵欢声笑语。罗竹眼尖,先瞧见了人,唤一声二公子,三人行过礼,退了下去。   邵舒已然走进亭中。俞晗芝手里绞着头发,全部拢于一侧,微斜坐在石凳上,抬起头,一双湿润润的眼眸眨了几下,眼角含笑,“回来了?”   “嗯。”邵舒坐于她身侧,接过巾怕替她绞头发,有些笨手笨脚的模样,怕弄疼她。   俞晗芝噗嗤笑了,单手撑肘在桌面,“你会不会呀?”   “无师自通。”邵舒垂眸,略含深意地望着她:“这种事情多做几次,就自然而然会了。”绞头发的手指若有似无地碰触她的脖颈,动作过分温柔,肌肤温热,引人心间颤动。   哪种事情?俞晗芝的脸颊一热,是她想岔了,还是他的眼神不对劲呀?肯定是他故意,故意要引她往那种事情上乱想。   俞晗芝撑着下巴的手转而摸了摸脸颊,有些热乎。她故意转移话题,指着桌上的糕点,“尝一尝吗?”   “我吃过了。”邵舒淡淡说着。俞晗芝一听,敏锐地发现了问题,不咸不淡道:“表姑娘下午送去军营给你的?”   邵舒一怔,怕她又要有醋意了,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发:“是送给我和三弟的。我没留她多说话,你莫乱想。”   “不乱想才怪呢,她就是故意找你,你可看清她心思了?”俞晗芝哼了一声,挥开他的手,把巾怕丢在桌上,起身往亭子外跑了。   邵舒连忙追过去,进了屋子关上门,将她堵在门后。   半湿的发尾挂在腰间,鬓边的小碎发透了几许娇柔,不似平日里发髻高绾的端庄,青丝垂落,给人凭添一种楚楚可怜的萌态。俞晗芝微垂着头,被他拢在胸前。   “又吃味了?”邵舒勾着她一缕长发把玩,气息中带着凛冽的木香。   俞晗芝抬起头,鼻尖窜入他的气息,双手垂落着,饱满的唇珠微微一翘很是明显。她经历了前世,应当磨练出坚韧的心性,遇事冷静沉着才是,可偏偏面对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为了一点小事就能生气了。   今时不比往日,她前世已经辜负了眼前深爱她的人,她理当对他好,同他对她那般给予一辈子仰慕和谦卑的温柔。可却又奇怪,此时的邵舒无法明白她这般心意,她不能表达得多么热烈,爱一个人也无法伪装。现下的他们是最亲密的人,却也是暧昧不明、将爱未爱,无法将彼此的心思真正挑明的时候。   “只是害怕多过于吃味。”俞晗芝双眸吧嗒吧嗒,拿起他修长有力的手,轻轻落下一个孤零零的吻。   邵舒转而握着她的手,一把搂住她的腰肢,用一种亲密无间的举动包围着她。两人对视着,谁都没有移开目光,所有的情绪无处躲藏,邵舒心里火苗摇曳,一手掌住她的腰肢,一手慢慢与她五指交握,气息喷薄交织,他没有接下去的动作。   俞晗芝却觉得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引领着,从腰肢游遍全身,直到心里头的猛兽发出炽烈的怒吼,一股冲力传遍全身,像是一首热烈而高昂的曲调。   吻细细而来,落在她的额间、眼眸、鼻尖,最后是圆润的嘴唇。   此刻她不再逃避自己的心意,爱或不爱都听之任之,只是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感受到因为她的举动而让邵舒将她搂得更深更紧,她也学着用力回应。   在所有的呼吸要被这绵延的亲吻而耗尽前,邵舒松开了她。   俞晗芝有些懵懵的,思及洞房花烛夜那晚她的主动,是不是应该继续那晚未完成的事呢?邵舒他……也是想要的吧。她的心潮彭拜,伸手勾着他的腰带,转了个圈将他往屋子里带。   玉白的小手轻轻覆上他的胸膛,往上游走,轻轻拽住他的衣领,却是没用力。她将脑袋往前凑,红唇压进,邵舒的呼吸早已紊乱,双手搂住她,眸光转了好几圈,像是经历了沉重的思想斗争。   怀里的人踮起脚尖,等他的吻。他正经历焦灼的思想斗争,双眸一闭,伸手朝后拿起桌上的茶杯,忽地浅浅的一杯水泼向俞晗芝的脸庞。   水顺着脸颊流下,俞晗芝懵了,下一瞬又被他带进了怀抱,那人说着,“抱歉,你先冷静下。”   “你什么意思?我冷静什么?”俞晗芝气得一把推开她,泼了水再抱她?   “明明是你……”俞晗芝越想越气,明明是他先勾引了自己,她最多就是回应,就算是紧急叫停,也不用,不用这个法子吧!   邵舒去拉她的手不成,耐心道:“我是不想你带着气带着怨做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应当是两厢情愿,美好无双。”他又拎起整个茶壶,递给她:“情急之下是我鲁莽,随你惩罚。”   俞晗芝睨了他一眼,夺过茶壶,倒了一满杯茶,离远几步,用力泼向他的俊脸。有水从邵舒的鼻孔流了下来,俞晗芝看到,噗嗤笑出声。   邵舒温柔地看着她,伸手抹了把脸,走过去牵她的手,“不气了?”   俞晗芝瞪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有些被气笑了,用衣袖擦着他脸上的水渍。邵舒也帮她擦干净脸庞,接着双手搂住她。   “明明是你先动的手。”   邵舒认错:“我不该先动手,更不该动了手又停住,夫人还请原谅我,可好?”   俞晗芝唇角含笑:“好吧,原谅你了。”   “你且听我说着。”邵舒忽然伸手,发起誓言:“我和表姑娘绝无半分私情,在此以性命起誓。”   “你别。”俞晗芝抓住他的手,低低一语:“别乱发誓,我信你的。”   邵舒牵着她坐在一旁的罗汉榻上,说起表姑娘的事情,“她来寻我,同我说了一番话,说你和世子在马府偷偷相会。”   俞晗芝瞪大了双眸:“她怎么这么坏呢。”又看了邵舒一眼:“你信她吗?”   “我只信你。”邵舒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俞晗芝握着他的手,也竖起两根小手指,准备起誓,却被邵舒阻止,“别乱发誓,我信你。”   “你且相信我,我会让你看清你大哥的真面目。”俞晗芝见他略有疑惑和不解,捏了下他的脸颊,笑着道:“我若说我做了个梦,看清了你大哥的真面目,你信吗?”   邵舒笑着点点头,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搂了过来,双眸化开了浓浓的情意。他只是害怕,害怕她心里还惦记着大哥,害怕她委屈自己来气大哥,害怕她做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要不要继续?”他抚摸着她的后背。   俞晗芝推开他,哼道:“才不要。”唇珠微翘,看得邵舒心动不已,下一瞬他就俯身亲了上去,深深地用力地吻着。   俞晗芝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伸手拍着他的胸膛,呜咽几声,才被放开。她摸了红肿的嘴唇,瞪了他一眼:“你先去洗澡。”   “遵命。”邵舒一副春分含笑的模样,刚起身,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洛枫敲了门,这次识相多了,没有闯进来,等屋里的人回话了,才进来。她一眼就看到大当家的嘴唇肿得跟她过年吃的腊肠一样,腹诽这是怎么了?   “大姑娘又失踪了。”   邵碧姚在知府府邸赏画,黄昏时分派人来王府传话,说是要留下用膳。可晚膳时间过去了许久,王妃见她一直没回来,派了人去接她。到了知府那里,才得知大姑娘根本没留下吃饭。   王爷气得大怒,这姑娘家离家出走倒成了家常便饭?她还要脸不要?他发下狠话,这次找回来人,就把她关禁闭,直到出嫁为止。   坤王妃一边安慰着,心里暗藏讽刺高兴,但面上还得担忧,装装样子,派人去各地寻找。   俞晗芝也跟着邵舒去了前堂,一帮人候着,到了后半夜都没等到大姑娘寻回的消息。起初觉得不是大事,就让大家先回去休息了,直到第二天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清晨过后,王爷召集众人去前堂,俞晗芝知道,将有一场大战等着她。 第015章   =============   一夜都没有寻到大姑娘,这件事情还是惊动了老太妃,老太妃将王爷和王妃责问了一通,无非是怪罪他们逼迫大姑娘的婚事,还提及大姑娘先逝的娘亲姚氏。要知道,姚氏是王爷青梅竹马的原配,当年若非她忽然病逝,坤王妃也不可能进门成为正妻,王爷也就没机会利用岳丈大人的兵权反了前朝。   老太妃时常告诫王爷,大姑娘生母离世得早,一定要善待她,多关心她,可如今到底还是出了事啊。   王爷王妃请安听训后,正欲离开,老太妃忽然喊住坤王妃:“你且随我来内室,帮我瞧瞧刚炮制好的雪中春信。”坤王妃应是,和王爷对视了一眼,王爷先行离开。   进了内室,刘嬷嬷拿来一方羊脂玉碗,坤王妃接过放在手中,开了盖子,以手扇风,闻了闻味道,又用手按压了几下,方才回答。   “用炮制好的香料加了早春的雪中梅,是极好的。”   老太妃笑了笑,靠在倚枕上,目色沉沉:“说起梅花,当初是姚氏最爱,屋子里到处插满了梅花。”又道:“说来也是讽刺,她最后居然也是因为梅花病逝。”   “好好的一个人,非得暴雪天去摘梅,倒在雪地一夜都没人发现,没几日就病逝了。”老太妃看着坤王妃,有些话点到为止便可。   “正是,姚姐姐是个可惜的人儿。”坤王妃面上还得惋惜应和,其实心里膈应得很,更不明白老太妃为何突然提及此。   “人已经去了,有些事情我不愿意去深究,但不代表我不知道。”老太妃的声音沉了几度,又道:“活着的人总得安安乐乐才好,王妃说是吗?”   “正是。”坤王妃心里咯噔了一下,从善如流道:“大姑娘是姚姐姐唯一的血脉,我定会找到大姑娘,不让她为此受难,还请祖母宽心。”   “有你这句话便够了。”老太妃收回目光,垂眸看了眼矮榻上的香盒,“大姑娘若是出了任何事情,我这老婆子都不会善罢甘休。”   “你且下去吧。”老太妃摆了摆手,目露疲色,让刘嬷嬷拿了一盒雪中春信,将王妃送了出去。   —   前堂,俞晗芝坐了一会儿,王爷和王妃才从松鹤堂过来,堂上的话也因此中断。   众人请过安,王爷摆了摆手,朝堂下人看着:“大姑娘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你们之前可有听她提及过什么?”坤王妃接着补充了一句:“或是提及过什么地方,她可能会去的?”   世子和几位公子都表示没听大姐说过什么事情,能想的地方都找过了,实在想不到什么。众人蹙眉,愁云满面,忽听白瑶儿开了口。   “大姑娘是马府宴客那日不见的,我隐约记得午宴之时,我们一群人围着马夫人看小娃娃,当时大姑娘没有动,还有,还有二少夫人也没有动。我远远瞧着,二少夫人和大姑娘正说话,神情有些严肃。”   “想来确实奇怪,大姑娘当天看着心事重重,全然不似从前。”戴茵茵刻意引导了一句:“二妹妹,大姑娘可有同你说过什么?”   俞晗芝抬眸,见王爷和王妃都皱眉看了过来,她一笑道:“不曾说过什么。”   白瑶儿:“可是那一天只有你和大姑娘单独说过话,而且大姑娘被罚跪祠堂那晚,你也去瞧过她。会不会是,你无意说过什么让大姑娘起了离家出走的心思,或是大姑娘说过什么,你却没放在心上?”   “这不可能。”邵舒轻声说着,话音却带了一丝冷意,“大姐在祠堂那一晚,我同夫人一起去的,只说了些宽慰大姐的话。”说着,他看了俞晗芝一眼,眼中满是情意。   那份情意,必能相体,不待多言。   俞晗芝知道,今天的情形就如同上一世,无论她们如何抨击自己,邵舒都会维护她,永远会站在身前保护她。哪怕,哪怕她前世对他那么差那么差。哪怕后来她误会了他无数次,可他总是无条件站在她的立场。   这样的人,她前世为何看不到?俞晗芝气急而笑,恐怕前世她的眼睛真是用来流鼻涕的。   今世……俞晗芝缓缓地抬眸,睫毛轻颤,眼前这帮人她看得分明,心中昭如日星,她将不会再辜负任何人,更不会放过加害者!否则重生的意义何在!   这时,邵禹瞥了俞晗芝一眼:“二弟当真是维护你媳妇。”   王爷看了坤王妃一眼,算是默许她开口问道:“二媳妇,本妃也记得,当天你同大姑娘单独说过话,说了什么,你讲与大家听听?或许当中能探出蛛丝马迹。更何况,前次也是你说了马场,才能找到大姑娘的。”   马场,那是俞晗芝因为上一世的记忆才这么说的,为的就是帮幕后的人尽快设局。上一世,邵碧姚约了那穷书生在马场见面,问他愿不愿意私奔,书生当时自然说愿意,可身上没有钱财,私奔怕是会饿死。   邵碧姚才故意让王府的人来马场寻了她,后来几日她一直偷偷变卖首饰家当,为的就是筹钱同那书生私奔。   “大姑娘只是问我为何没有去看小娃娃,我说不喜欢凑热闹,闲聊了几句罢了。”俞晗芝自始至终淡然。   白瑶儿又道:“可你后来离席,大姑娘没过一会儿也跟着离开了,她去寻你了吗?”   俞晗芝:“我不清楚大姑娘离席去了哪里。”   白瑶儿又道:“果真如此?”她又朝坤王妃道:“我还记得二少夫人离席之后,马姑娘去寻她了,若是大姑娘真去和二少夫人说话,她应当是看见了。”   俞晗芝蹙眉,正是白瑶儿这番话让前世的她误会马姑娘告密,让她和邵禹私会的事情被戴茵茵和邵舒知道了。之后,她和戴茵茵的矛盾不断加深。   邵舒清淡地扫了白瑶儿一眼,朝坤王说道:“父上,我认为现下最重要的便是想办法找到大姐,而不是论断是非。”   白瑶儿被他的眼神刺到,心里痛极而怒,二哥哥何曾用那样的眼神看她?都是俞晗芝这个贱人!二哥哥待人虽一向亲厚,但大多同人隐着一层疏离,唯独对俞晗芝,唯独对她,是仅有的温柔!是她夺走了二哥哥的温柔!   “我并非论断是非,而是想查到蛛丝马迹,希望借此找到大姑娘。”白瑶儿微微垂眸,一副有些委屈的模样。   坤王妃便看向俞晗芝:“二媳妇,你知道什么就尽管说吧,这里没人会责怪你的。”   “父上,主母,儿媳真是不知道。”俞晗芝说得诚恳。   但她知道这些人心里已经认定了她可疑,越是不说,越是有问题。以至于大姑娘后来被找回来,第一时间也是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就是她出的主意,怂恿我同人私奔!”   当时她百口难辩,若非邵舒极力相护,恐怕会被送去官府严纠。也正因如此,前世的她以为这件事情是戴茵茵做的,开始疯狂报复她,害了洛枫不说,还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白瑶儿又道:“你说你不知道,可却有那么多巧合,真真太奇怪了。”   “表姑娘,”俞晗芝偏头看她,嘴角挂着淡笑:“你似乎很想把大姑娘失踪这件事情的因由扣在我头上?是为何?大家都听着,你哪句话不是在说,是我怂恿大姑娘离家出走的?”   “你这么着急,倒像是要故意撇清自身,找个替死鬼。”俞晗芝又道:“平日里,你和大姑娘接触也不少,你同她可有说过些什么呢?”   但有一点叫俞晗芝不太明白,前世的白瑶儿没有这么激进,在这件事情发生之时,她最多暗中引导了几句,一直隐藏很深,以至于她根本没注意到表姑娘的意图。   大姑娘当时为何会诬陷俞晗芝怂恿她私奔?当中必定有人挑拨离间,让大姑娘故意这么说的。现在想来,这个人是戴茵茵吗?不是,应该是白瑶儿。   “我,我不曾……”白瑶儿微微蹙眉,心里惊诧了几分,像是有些意外俞晗芝会这么说。   坤王则是有些不耐烦,手握成拳在桌上扣了一下,“大姑娘失踪,涉及王府的清誉,此事必不可外传,必须严办。”   坤王妃道:“可如今人怎么也找不到,仅凭王府人手怕是不够,军中人员不能随意调动,不如找官府帮忙?”   “万不可。”邵禹道:“这件事情若是报了官,关东百姓都知道王府大姑娘离家出走,那大姐的清誉难保,王府也就没了面子啊。”   听他一席话,俞晗芝暗翻白眼,真是没脑子。   “这事简单。”邵舒接着说:“对外可称是府里丫鬟偷了钱财逃跑,要找一个单独在外的姑娘家并不难,只要是可疑的人都让官府盘查一遍。再说人是在知府大人的府上失踪,我们要问责,他也无法推脱,必定全心全意为我们寻人。”   不愧是整个关东的军师,俞晗芝嘴角抿着笑意,自觉相公浑身发着光。   “那便这么办。”坤王爷看了邵舒一眼,将此事交由他处理,让世子这几天多去军营看着,怕邵蒙一人处理不过来。   堂上人陆续散开。   俞晗芝往南院而行,路过中花园之时,见戴茵茵正在赏景,与她对视着颔首。戴茵茵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也唤她一起赏景,像是有话要说。   …… 第016章   =============   桃花更繁,人景依旧。俞晗芝站在池边的桃树下,同样的地方,她曾和戴茵茵说过一句,“有人趋之若鹜,便有人避之不及。”恐怕戴茵茵,根本没有听进去。   “二妹妹喜欢桃花吗?”戴茵茵看着繁花一簇的枝头,收回眸光。   “姑娘家应当都喜欢好看的事物。”俞晗芝笑了笑:“只不过桃花是开在树上才好看,非得剪了回去,也不过活几天,叶公好龙罢了。”   戴茵茵不以为意道:“但若是炮制成香,让桃花换一种方式存在,虽然看不见却无处不在,倒也不失一个好法子。”   俞晗芝静静地看了她几眼,垂眸一笑,又道:“世子妃有话不妨直说,我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   当真听不懂,就不会这么问了。戴茵茵笑了一下,并没拆穿她:“那我便直言不讳。我听闻你和世子从小关系就好,倒是和二弟不怎么亲近。”   瞧着俞晗芝温凉的神情,戴茵茵继续道:“这桩婚事我不管你是为何接受,但你别妄想沾染不属于你的东西。桃花便是桃花,开在外面即可,若你想换种形式,也得看看院子里的人同不同意。”   俞晗芝沉默半晌,渐渐收住笑容:“世子妃,你说这世间上的人,是否惯用恶意来揣度人心呢?一叶障目的人何其多。”   戴茵茵看着她,眸光微缩,一时间竟是没了言语。   当今长公主无后,驸马又早早亡故,戴茵茵是长公主唯一的亲侄女,从小养在身边,宠爱得很。戴茵茵更是被万般守护着长大,她有她的骄傲,鲜然不会和一介商家女争风吃醋。当初若非皇帝看中关东的矿产资源,此处又是战略要塞,且戴茵茵对邵禹的画像一见钟情,长公主断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俞晗芝知道前世的戴茵茵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若非她一再刻意地挑衅,戴茵茵也不会接招出招,两人最后斗得不可开交。   今世不同了,俞晗芝知道有人想利用邵禹挑拨她们,一来她不会让那个人如愿,二来是,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置戴茵茵。   王府中的所有人,俞晗芝都已经想好该怎么对付,也替她们想好了结局,唯独戴茵茵。若说前世,她们俩是你死我亡的死对头关系,可今世呢,戴茵茵目前对她并没有威胁,她也不会为了邵禹再做傻事。   可前世的仇,她不会不报!   戴茵茵沉吟片刻,将她的神情收入眼中,才道:“你说我一叶障目?二妹妹才是有话不妨直说。”   “世子妃或许是在谁那里听了什么话?”俞晗芝的目光一沉,眸色微凉,“无论是谁的话,她同你说必定有她的目的,是不是?”   “世子妃无需多虑,你的那株桃花,我压根没那心思。你若是还庸人自扰,找我麻烦,那我也不会客气。”   俞晗芝说完便离开了。   诚然,背后嚼舌根的人定然没怀好心,可戴茵茵见俞晗芝说得这般镇定自若,像是故意撇清自己和世子的关系,会不会是在她面前演戏呢?她故意这么说,是为了叫她放松警惕,背地里再勾引世子?   俞晗芝她心思这般深重,果真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   两天过去了,大姑娘的行踪依旧未知。   是日黄昏,俞晗芝正在屋内练字,淡淡的橘影洒下,光线错落,照得她神仙玉骨,透着天然的清雅灵秀。   洛枫敲了门,带着一名外院丫鬟,进来后说:“有人递了纸条进来,说是交给南院的二少奶奶,还有这发簪。”纸条是从靠近南院的角门递进来的,门人正好见着南院的丫鬟,让她带了过来。   俞晗芝轻抬眸觑了一眼,不疾不徐地写完手头的字,撂下狼毫,才接过那纸条看了一眼。纸条上写着大姑娘的行踪,以及一句话:若想大姑娘安全,奉上白银五千两,且务必让王府的女眷全部到场。   洛枫看了一眼纸条没出声,先让丫鬟小菊退下,这才惊诧一声道:“大姑娘是被绑匪绑了?”什么样的绑匪这么没脑子,敢动关东王的女儿?   “我今日故意没上街,她倒是费尽心思,还把纸条直接递到府里来了。”   “去一看便知。”俞晗芝神秘地一笑,将纸条收好,准备将此事告知王爷。洛枫拦住了她道:“不可。贼匪为什么把纸条递给大当家呢?这当中会不会有阴谋。”   “阴谋阳谋都好。”俞晗芝像是胸有成竹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洛枫跟在她身后,稍有不解,但对大当家的决定向来无异议,随口说了一句:“大当家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俞晗芝一笑:“待会你就知道了。”   洛枫:“……还真有。”就是不知道大当家这只小狐狸偷偷摸摸要干什么大事。   往前堂去的路上,俞晗芝心里是有感慨的,前世的她同样经此一遭,却像是雾里看花,看得一片稀碎,皆因背后那人的挑拨,令她只想和戴茵茵一较长短,为了争夺邵禹和王爷的关注,急迫地想要找到大姑娘,却反而弄巧成拙。   俞晗芝带来了大姑娘的消息,王爷王妃立刻唤众人来前堂商量。   “绑匪约了晚上的时间,还让王府女眷都过去,当中会不会有诈?”邵禹问着。   戴茵茵思忖后道:“那发簪确实是大姑娘的,人应当是在他们手中。”   “那为什么要让王府女眷都过去?会不会是想扰乱视线,方便贼匪逃跑?”白瑶儿轻声猜测着。   坤王倒是很认同她的话,和王妃说着:“找人准备一箱假的银子,再让官府的人准备好。那帮人敢绑本王的女儿,恐怕是不要命了!”   “父上,知府大人那边也要派人通知一声。”邵舒说着,坤王点了点头。   到了时辰,王府的人准备出发。   白瑶儿忽然走到俞晗芝身边,问道:“二少夫人,为什么那贼匪是将纸条递给了你?我听门人说,是专门指给了你南院的。”   “表姑娘这是何意?”戴茵茵看了她们两人一眼。   “我只是觉得奇怪。”白瑶儿疑惑道:“那贼匪不走正门,偏偏走的是靠近南院的角门,还专门说要交给南院的二少夫人。世子妃,你不觉得奇怪吗?”   白瑶儿又看向俞晗芝,忽然惊疑了一声:“对了,你外公好像是山匪啊?会不会是……”那一声,故意调高了音调。   “是什么?我认识的人?”俞晗芝冷笑一下:“表姑娘想说,我是不是和贼匪认识?这么说,是怀疑我贼喊抓贼?”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觉得奇怪。”   俞晗芝懒得同她逞口舌之争,淡淡道:“表姑娘似乎有很多对我的猜测,不过,现在重要的是先找到人不是吗?”她说话之时,唇角的笑意带着隐隐的讽刺。   “是……找到人就一清二楚了。”   可白瑶儿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甚至有些害怕,无论她说什么,这俞晗芝就是不上当,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和以前实在是太不相同了。   一行人忽然停住,走在最前头的坤王朝后看了一眼,颇有警告的意味,白瑶儿也不敢再说什么。俞晗芝却看出坤王的那一眼,着实是对着她来的,恐怕坤王心里也开始怀疑了。   ——娘家人是山匪起家的,这儿媳妇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省油的灯。   按照纸条上画的地图,众人来到南郊的山外。知府莫大人带着几名亲兵适才抵达,与王府的人汇合后,经过前头的一片村庄,绕至后山,又从后山往上爬了一段路,到了一片果园。   莫大人指着果园后隐约可见的房屋,“王爷,应该就在那里。”   邵舒忽然有些怀疑:“怎么会有劫匪安排在屋里见面?”又道:“夜里视线不明,果园这里又没有遮蔽,对他们来说,完全有被包围的风险。”   “殿下言之有理啊,王爷您看这……”莫大人有些迟疑。   坤王看了邵舒一眼,才道:“先让人在附近查探一番,确认没有埋伏,劳烦莫大人派人去屋顶上看一看情况,通知我们行动。”莫大人点头,吩咐了下去。   一炷香时间后,莫大人的亲兵比了个手势,示意可以靠近。坤王带着人绕至窗户一侧,从缝隙中隐约可见两个人的身影。邵舒已至门前,其实他心里怀疑,觉得这不像是贼匪所为。   得到王爷撞门的命令,邵舒和邵禹同时踢开了门。   屋内的烛火闪动,一身红衣的邵碧姚忽然惊叫一声,扑进青衫布衣的男子怀中,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不禁转过身来。   “大哥,二哥……父上……”邵碧姚瞪大了双眸,将身后的男子背过身去,护在身后。   坤王看到屋内的情景,气得双手发抖,冷眼一瞥莫大人,莫大人惊出一身汗,自觉把亲兵喊了出去,嘱咐好手底下的人,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坤王沉声怒气地责问。   邵碧姚的身躯一颤,但还是倔强道:“我根本不想嫁给将军的大公子,我不喜欢他,我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父上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听我说呢?我要的不过就是我自己喜欢的人罢了。”   “你喜欢的人?你就是喜欢这么个落魄书生?你一个姑娘家还要不要脸?”坤王越说越气。   邵碧姚觉得委屈又愤怒,盯着屋子里一帮人,“那你们又是怎么找到这里了?一大帮人想着看我出丑是吗?父上,你们是想把我逼死吗?”   “大姑娘,你莫要冲动。”世子妃连忙劝说。   “是啊,大姑娘,我们都是自己人,没有谁会将今晚的事情说出去。”白瑶儿看似劝说,实则添油加醋。   忽然,一名丫鬟发现地上的手帕,捡了起来,看向俞晗芝说:“二少夫人,这不是您的帕子吗,怎么会在这里?” 第017章   =============   说话的婢女就是之前在角门收纸条,南院当差的小菊。她拎着手帕,惊疑不定地看着二少夫人,又察觉到众人的神色,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   邵碧姚拿过那方手帕,冷冷地盯着俞晗芝道:“昨夜曾有一抹黑影出现,就在窗口偷听,等我追过去,却没发现人,只找到这方手帕。”   “二少夫人,这手帕当真是你的吗?”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俞晗芝的身上,她静静站立着,唇边挂着淡淡的笑,眸中并无惊慌和恐惧,她甚至都没看那帕子一眼,只道:“我的东西断然不会出现在此。”   “此事非同小可。”戴茵茵站到小菊面前:“你可看清楚了?若你乱说话,该知道是什么下场!”   “奴婢,奴婢,”小菊畏缩地抬起头,又看了那帕子一眼,鼓足勇气般点点头:“奴婢没看错,上面绣着的花样和字,是二少夫人平时用的。”   戴茵茵看了那帕子一眼道:“上面的字没绣完,撇捺横倒像是俞字的开头。”   此时,坤王冷冷一拍桌面,看向俞晗芝,眸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二少夫人,你说清楚就是了。”白瑶儿像是替她担心:“若这帕子真是你的,那你岂非昨夜就已经找到了大姑娘,当时为何隐而不报呢?”   此话说得委婉,却已是将罪名扣在俞晗芝的头上了。若她真的昨天就发现了大姑娘,今天收到的纸条很可能是她故意为之,目下大姑娘分明没有被绑架,她是故意带着一大帮人来看笑话吗?再或者趁乱派山匪把那一箱银子劫走。   失策的是,她把手帕遗落此处了。   戴茵茵也猛然一惊:“二妹妹,此事关于大姑娘的清誉,关乎王府的名声,到底如何?”   坤王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砰砰砰三下重重打在桌上,皱眉指责她道:“你何以这么做?是本王待你不好,还是整个王府亏欠了你?你想用大姑娘的名声换什么?啊?”   “我没有这样做。”俞晗芝毫不畏惧地抬眸,直视坤王。   “可你的帕子作何解释?你说我无缘无故猜忌你,若非事出有因,我何须费这番口舌?”白瑶儿一副“我是为你好的”模样,继续道:“大姑娘私奔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你撺掇的,还是你一直就知道大姑娘在这里,故意不说,故意安排了这出戏。”   顷刻间,所有人都在指责她,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在看作恶多端的人。前世,俞晗芝便被这般包裹指责,毫无还手的余地。   “这样做,对我能有什么好处?我拿王府的脸面作何?”俞晗芝冷冷地瞥了白瑶儿一眼。   “放肆!”坤王听到“王府的脸面”几个字,更怒火中烧,又看着她倔强清冷的脸庞,仿佛觉得威严被人轻贱,抬手一巴掌就挥了下去。   “父上!”邵舒皱着眉眼,挺身挡在俞晗芝的身前,那巴掌只落在了邵舒的身上。邵舒接着道:“此事尚未查明,我相信夫人断不会这么做,还请父上三思。”   坤王气得瞪大了双眸,胸腔处嗡嗡得,盯了邵舒好一会儿,脑中忽然出现他娘亲的音容,这才冷静下来,没再计较什么。   戴茵茵顺着气氛说道:“父上请勿动怒,此事颇多疑点,恐怕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她鲜少插嘴,此时还分不清谁对谁错。   “是啊,小芝妹妹,你也是的。”邵禹看了俞晗芝一眼:“做了错事就应当勇于承认、承担,洗心革面。”   所有人都在诋毁她,仿佛又要陷入上一世的孤军奋战,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俞晗芝抬眸,是邵舒。唯独他全心全意信任自己,保护自己。   “我没事。”俞晗芝的眼眶微湿,伸手扯了扯邵舒的衣袖,轻柔地笑了,然后传递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目光收敛转回之际,眸光凛凛,开始战斗。   俞晗芝先走到小菊的面前,冷声道:“跪下。”小菊竟是被这一声给镇住,有一种无形的威压,直叫她毫无思考能力就照做了。   “小菊,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在我外院当差的?”俞晗芝的语调刻意放缓,一字一句像是猎人正在编织陷阱。小菊起了一丝害怕之心,但眼下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一声“是”。   “外院当差的人,鲜少能进入内室,是不是?”俞晗芝倒没等她回答,继续问:“你既然这么细心当差,那你且说说,我厅堂主桌上摆放的花瓶图案,是并蒂莲还是缠枝花。”   小菊支支吾吾地想了一会,回答:“应应该是并蒂莲。”   “错了!”俞晗芝眸光一冷:“那桌上根本没摆放花瓶,你连这个都能记错?再者说,这方手帕原本并不是我的,我想着找时间相还,所以一直被我压箱底,你又是何时何地见我用过?倒真真是奇怪了。”   “我再想问问你,一众人进门的关注点都在大姑娘身上,怎么非就是你,能注意到地上的帕子?就算注意到了,你如何能这么肯定就是我的?”   “就算你心有疑虑,一个奴婢,主人家说话,又岂敢插嘴?还是背后有人给你撑腰呢!”   “再说此次前来,本来是我贴身丫鬟随行,你说你在角门接过绑匪递来的纸条,兴许能看出些什么,哀求我要请缨前来。你当真是,巧得很呢。”   一席话毫无停顿地说完,俞晗芝若有似无地瞥了白瑶儿一眼,轻声吐出一句,“人蠢最好还是别瞎分析。”   “至于这帕子……”俞晗芝暗自冷笑,欲朝邵禹面前走去,准备物归原主。手腕却忽然被人握住,她转头,见着邵舒温柔地一笑,说:“这帕子,是我的。”   【这帕子,是我的。】   俞晗芝当场定住,脑袋嗡嗡嗡得,目光只被一个人牵动,思绪瞀乱。   邵舒走到小菊的身边,虽是笑着,那笑容却带着泠凝的色泽,他的声音很轻却颇有力道:“这帕子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上面未绣完的字是舒字。小菊,你是何时见少夫人用过这方帕子?”一字一句,像是一把刀,刀刀插入小菊的心上。   “不说话?你以为不说话就能逃过去?”   邵舒轻笑一下,转身拉着夫人的手,“你不肯用我的帕子,我还因此动怒,竟是没想到这帕子,是被贼人拿走了。”   “这手帕,当真是你的?”俞晗芝愣愣地看着他,想问他是不是为了替她开脱罪名而胡说的?不是,邵舒说得很坚定。刹那间,她的眼眸含水,心内微疼——   当年的那个人,不是邵禹!是邵舒?   “糊涂了?”邵舒轻轻朝她的额头点了一下,温柔又宠溺。见她眼眸含水闪闪,还以为她是难过,牵过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不,不是难过,俞晗芝好高兴,高兴得想哭。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晚点再细细问他。   “父上,这方手帕是娘亲临死前绣给儿子的,此事当年服侍的嬷嬷丫鬟都知晓。”邵舒又一指小菊道:“这丫鬟明显是受了歹人摆布,意欲陷害夫人,还请父上明察。”   坤王心里百感交集,想起当年他如愿娶得吕氏的场景,竭尽全力想给她最多的宠爱,可她并不开心,也很少愿意见他,甚至从来没有给他绣过任何东西。   “大胆丫鬟,还不从实招来!”坤王将所有的怒意发泄在小菊身上,朝她狠狠地踢了一脚。小菊倒在地上,爬到坤王的脚边,苦苦哀求着,言说自己并没有说谎,希望王爷明察秋毫。   白瑶儿见事态发展不对,连忙问小菊:“小菊,二少夫人与你何愁何怨,你要这么做?你这么诬陷二少夫人,可知后果?”   小菊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光转动了几许,爬到表姑娘的跟前,跪着求道:“我真的没有诬陷二少夫人,那手帕确实是二少夫人的。我与二少夫人并没有私交,我为何要这么做呢。”   一旁的戴茵茵看得真切,心里有所猜测,但她不喜欢俞晗芝和世子纠缠不休,所以道:“想必一个丫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二妹妹,会不会是你不知何时用过这帕子,不记得了,又正好被这丫鬟看到呢?”   “世子妃和表姑娘看来是相信小菊的话多一点?”俞晗芝含笑看着她们。   白瑶儿:“我们并不是更相信谁的人,而是根据事实来说话,你确实有可疑,小菊也并非清白,只是有疑惑,就该问清楚。”   邵碧姚忽然开了口:“表姑娘你倒是公正清白得很呢!”   俞晗芝和她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邵碧姚又道:“表姑娘心里是不是觉得,这件事情是我同人私奔被抓,二少夫人知情不报,故意让王府蒙羞,骗取钱财。可是如此?”   白瑶儿微微蹙眉:“我并没有这么说。”心里却纳罕:为什么大姑娘表现得这么冷静?若是往常,她肯定会死咬着俞晗芝不放了。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邵碧姚笑了笑,拉过身后的书生,摸了摸她的手。坤王看见气得不行,恨不得当场把那个书生一棒子打死。可知府莫大人瞧着那书生的模样,倒有些眼熟,待至近处一看,眼珠子瞪得老大。   “柔柔,怎么是你!”   那青衫书生唤了一声爹,调皮地眨眨眼,摘下儒冠,一头青丝飘落下来,竟然是莫桑柔。莫大人吓得连忙跪地求饶。   坤王知道这定是邵碧姚的主意,沉声问道:“你到底在胡闹什么!”   “爹爹,有人想加害女儿,是二少夫人找到了我,我答应同她演这出戏,也是为了让加害者无处可遁行!”邵碧姚说着,轻轻一眼,眼风扫过白瑶儿。   “至于这婢女,并非我和二少夫人暗中安排的人,却出现在这一场戏中,说明她就是通风报信之人!审问此人,必能知晓一切!”   莫大人立刻让亲兵上前,将小菊控制住。小菊见此情形,已然是无力回天,使劲叩首求饶,“王爷,奴婢是受人逼迫的,求王爷恕罪,奴婢是受人逼迫的……”   眼看着场面无法收拾,戴茵茵注意到白瑶儿隐约慌张的神情,朝坤王道:“父上,这里地处偏僻,大姑娘又受了几日罪,到底不是长久说话的地方,不如先回了王府再行审问。”   坤王点头应了。   一行人准备离开,俞晗芝走到白瑶儿的身边,看着她道:“你,该担心担心的。”   …… 第018章   =============   王府众人正浩浩荡荡回去。   俞晗芝的步伐越来越慢,始终盯着邵舒的后背,目光中露出一种千言万语急于奔告的神情。她觉得自己像是处于冰山和火海的交界处,为着心中的疑惑而反复煎熬,恍惚觉得大地颤抖崩裂。   经年累月的误以为,只在一瞬间瓦解,告诉她,错了,一切都错了。   她的神思殆尽于混沌,有些分不清真实和幻影,只见邵舒转身,于人群中看了她一眼,然后侧身停在一旁。夜风灌进树林,吹起他天青色的衣袂,如夜之青竹,飘摇却坚韧。   见他朝着自己慢慢走来,俞晗芝的脚步一顿,只怪这夜风泠泠,将她眼眶的热泪吹落。   下一刻,眼前人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她觉得自己有些脆弱,竟然还不争气地落泪了。   “怎么了?”邵舒长长的身影垂落在她面前,抬袖替她擦了擦眼泪,手指轻划过她的下颚,轻声道:“夫人是委屈得哭了?”   俞晗芝止住抽泣,抬手朝他胸口锤了一下。邵舒忙抓住她的手腕,四下看了看,见人都走在前头,忽而一个转身,将俞晗芝往林中黑暗处带。   有风吹过林叶的作响声,替他们掩盖了动静。   邵舒牵着她的手往林中跑了一会,月亮悄悄地挂在空中,竹叶密密麻麻,只余银白的月光照落。俞晗芝垂着头,发髻上的玉钗闪着光,她背靠在竹树上。   “怎么哭成小花猫了。”   俞晗芝抬眸瞪着他,“才不是。”一双美眸水润灵动,眼尾上扬着一抹俏色,清冷感中染了一丝可爱。   小娘子红润的唇微微动了下,邵舒不懂是不是月色有一种魔力,俘获了他的心。他轻轻低下头,俯身去寻那一抹红。   唇上一软,温热颤动,俞晗芝怔在原地,后脑顶在树干上,直觉心间澎湃,有一股气息流往她的四肢百骸,她缓缓闭上双眸。整颗心都在颤动。   月色迷离,树影斑驳,吻轻轻碎碎,人面映红。   —   “那手帕,是你给我的?”俞晗芝晃着他的手:“可我之前提起过这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呢?”害得她刚才差点当面要还给邵禹。   “是或不是,这重要吗?”邵舒任由她晃动手臂,笑得柔情。   俞晗芝不住地点头:“重要,很重要。”言语和神情做不得假,是认真的。   邵舒一愣,轻轻说着:“我当时问你,你说那个人只是过客,不重要。”   俞晗芝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又笑嘻嘻地勾着他的胳膊:“所以你当时生气了?”可她当时是搞错人了呀!   邵舒看了她一眼,只温柔地笑着,摸了下她的脑袋。   “你同我说说,我好多事情都不知道。”俞晗芝一骨碌问了他很多问题,这帕子是怎么没有绣完?他以前见过她,为什么她一点印象也没有。有些激动,故而语无伦次。   邵舒捡了重点讲道:“我娘亲绣给的时候,已经是缠绵病榻,没有绣完就过世了。”那个时候,也正好是俞晗芝丧父的前一个月。   “后来,我去参加你爹的丧礼,看到你哭得像只小花猫,感同身受,起了恻隐之心。”   当时的俞晗芝不过十一二岁左右,一个人躲在假山后面哭,低头抱膝,哭声惊动了邵舒。他走过去,想要安慰却不知话该从何说起,只坐在假山的另一侧,陪着她,感受风声,感受人世间的冷暖。   哭完了,俞晗芝抽抽搭搭地走出来,那时候邵舒已经躲开,只在月洞门后望着她的身影。   “你当时是不是说了一句,节哀顺变?”俞晗芝的眸光微微发亮,小手紧紧拽着他的手臂。   邵舒点头:“你听见了?”   俞晗芝愣愣地点头,她当时还以为是及幻听了,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他就默默陪伴着自己了。   后来再见便是俞晗芝娘亲的丧礼,即他送出手帕的那一次,可惜被一个花圈给阻挡了。若非如此,俞晗芝上一辈子或许就不会对邵禹那般死心塌地,就不用遭受那些苦了吧。   她很懊恼,竟然对这些毫无印象。   “那是因为,你当时眼里只有大哥。”邵舒调笑地说着,又揉了揉她的发。   俞晗芝望着邵舒,他这样说确实没错,以前她的眼里只有邵禹,因为他热情善言,直把他对她的奉承当成是好。她还太年轻懵懂,没有练达的耳目,才会看错人,爱错人。   “以前是以前,如今,不同了。”俞晗芝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腰肢,将脑袋靠入他的怀中。   邵舒的手覆上她的背,桃花眼中却忽然划过一丝疑惑和温凉。   俞晗芝又道:“既然你一共见过我三次,你为何新婚当夜,你只说了一次。昂?”她微微扬了头,颇有兴师问罪的架势。   邵舒刮了下她的鼻梁,笑道:“当时不知是哪只缠人的小花猫,我哪顾得上你问了什么。”当夜的记忆猛然灌入俞晗芝的脑海,是她举动有些夸张了些,倒确实不好怪他。   两人静静地走在下山路上,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我可以问你,你为何答应娶我吗?”俞晗芝问道。   邵舒想了片刻,回答:“我哥同我说了很多,说我们两家是世交,你嫁过来也是为了保全你,其实,那些话我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俞晗芝这个人。   诚然,邵禹以利诱之,但邵舒为什么答应娶她,却并非因为大哥的那番话。   他,愿意娶她。   是因为,就是她。   此刻,俞晗芝恍惚有些明白上辈子临死前,为何听见戴茵茵说的那句“邵舒是愿挨的黄盖”,一个愿打一愿挨,两全其美。   邵舒又道:“我并不知道你心里是如何想的,也知道你委屈,所以无论你如何打算,我都会成全你。”   “我已经很满足了。”俞晗芝收住眼眶中的泪,深呼一口气。能重生回来,再次见到邵舒,从头而来,已经是最好的了。   很多事情都不是巧合。南院小厨房做的菜都是她喜欢的菜式,备好的衣料和头钗也是她中意的样式,这一切,都是邵舒的细心安排。   从很早很早开始,他就主动靠近她,默默陪伴着她,隐忍谦卑,哪怕她眼里的人从来不是他。   “我看出,你在感动?”邵舒捏了捏她的手心,轻笑着:“不要感动,感动不是我要的。”   俞晗芝朝他胸膛敲了一下,不仅仅是感动,还有渐生的情愫,因为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在日常生活中的分享,隐晦而委婉地称赞,偶尔调味的争吵。   这一切,都是爱的开始。   —   小菊被带回知府县衙大牢关押。当天夜里时候已晚,坤王准备第二天审问,晨时却发现小菊撞墙自杀了。老太妃看到大姑娘平安回来,总算放心,其他就没再多问。唯一的证人了结了生命,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怎么样?愿赌服输。”俞晗芝倚在罗汉榻上的靠枕上,朝邵碧姚招了招手。   邵碧姚不情不愿地拿出一锭银子,交到她手里。这个赌约,是说小菊能不能安全受审,结果很显然,是俞晗芝赢了。   “这事是谁做的?”邵碧姚蹙眉,万分想不明白,她起初心里是怀疑白瑶儿的,可这下又迟疑了。   “你还是少知道少猜测得好。”俞晗芝笑了一下,想起当初邵碧姚对她有多讨厌,现下两人竟能坐在一起聊天,感慨万千。   邵碧姚睨着她:“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不同我说?敢情被绑的人不是你啊。”   “真是冤枉,我好心帮你,你还反过来责怪我。”俞晗芝又严肃了起来,看着她道:“我也只是猜测,算不得准。祸从口出,你我还是小心为上。”   “我明白了,明哲保身嘛。”邵碧姚虽这般说这,到底也没再逼问她。   其实俞晗芝心里昭如日星,这件事情是白瑶儿干的,昨夜没有当场审问是戴茵茵帮她争取了一晚的时间。她去求了老太妃,把这件事情说成是她想让大姑娘吃个教训,以后别动不动离家出走。此类说辞,老太妃本就对她偏心,一定会帮她解决小菊。   令她意外的人是戴茵茵,她没想过她会帮白瑶儿。不过正好,她也因此想好了如何处置戴茵茵,不用费心思了。   至于那个书生……俞晗芝看了邵碧姚一眼,有意提醒道:“你那位书生,虽然王爷王妃还不知情,但府里定是有人知道的。你日后,暂且别同他见面。”   “再者,他快要参加科考,若能一举拿下殿试,有了这一层身份,你和他的事情便好办多了。且等着。”   邵碧姚问道:“怎么等?主母恨不得明天就把我嫁入将军府。”   “这简单。”俞晗芝给她出了一招,让她装病,且说是这次被绑架,经常做噩梦,再找个大夫上门瞧一瞧,修养一段时间,能拖住就行。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心眼子一箩筐啊。”邵碧姚笑着看了俞晗芝几眼,因为这件事情,她彻底对她这个二弟妹改观,也是真心感谢。   否则屋外那一大盆的珊瑚玉石景,她怎么舍得送出手呢?   “大姑娘说话倒是一向快人快语。”   于俞晗芝而言,邵碧姚上辈子对她使坏是受了别人的挑拨,她心眼不坏,也懂得感恩,这一点难能可贵。要利用好人性的弱点,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该利用的人照样利用,该舍弃的人必须舍弃,该报复的人便一个都不会放过!   …… 第019章   =============   大姑娘这件事情明面上是过去了,但影响不小。别看坤王平日对子女不多过问,但他从前独独喜欢大姑娘的。只是渐渐地,大姑娘长大了,父女关系反而越发生疏,又因大姑娘那骄纵的劲,惹是生非,坤王对她便成了责罚多过于关怀。   俞晗芝拿捏这一点,用小菊被有心人利用的事情,言明南院的人手需要整顿一番。邵碧姚也帮着她说话,故而王爷给了俞晗芝处置的权力。   南院这帮下人起初还以为少夫人是个软柿子,偷懒耍滑惯了,一听到这个消息,多少有些忐忑,但半个月过去了,也没见着少夫人有什么动静,渐渐就放松了下来。   已是五月末,晨时。这期间邵舒忙于军中事宜,连着十几日未归,俞晗芝一人早早起了床,唤来绿雀和罗竹,让她们将南院所有的下人喊来正堂,包括王爷跟前伺候的人。   半柱香时间左右,一大帮人站在正堂外的中庭,纷纷交头接耳地低语。   俞晗芝坐在堂内,悠闲地喝了一盏茶,晾着那帮人,直到外头没了议论的声音,她才缓缓起身。洛枫搬来一张扶手椅,放到正堂门前,俞晗芝拢着衣袖坐下,目光微微抬起,朝中庭外逡巡了一圈。   中庭的下人不由得噤声,看到少夫人那眼神扫过来,竟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威压。   “小菊的事情你们都清楚了?我这院子里出了贼人。”俞晗芝说完,一顿,目光游移在几个人身上,嘴角一勾:“王爷给了我处置南院的权力,近月来你们也都知道,派人盯着你们,倒不见有谁收敛,想来是不准备在我南院继续待着了。”   这时,罗竹递上来一本账簿,俞晗芝随意翻了几页,上面记载着哪些人在哪些时段偷懒,哪些人顺手牵羊了哪些东西,哪些人背后如何议论主子……甚至还有三两成群私下赌博的。   “上面桩桩件件都是你们干下的事,且瞧瞧是不是这么回事!”俞晗芝一抬手,将账簿飞了出去。   那账簿就落在香伶的跟前,一众下人纷纷看向她,毕竟她也是这帮人里头最有地位的。她是王妃身边伺候的冯嬷嬷的亲侄女,更是二皇子身边唯一贴身伺候的丫鬟。   香伶生得玲珑娇小,左右看了几眼,倒是挺有勇气,捡起那账簿从头看到了尾,边上有个嬷嬷一条条诉说。香伶原本没想到会有自己的名字,一行字却赫然入目:   “香伶在二殿下面前搬弄是非。”   搬弄是非?香伶心里一震,她是在殿下面前说过二少夫人的坏话,可那个时候只有她和殿下两人在书房,不该被人听去才是!难道是,殿下和少夫人说的?不会的,殿下不会说这些。   “请少夫人明察,香伶不曾在殿下面前搬弄是非。”香伶双手呈前,轻轻地点了下头,连跪拜的礼仪都没有。   有了香伶做榜样,其余人也纷纷让少夫人明察。   “明察?多此一举。”俞晗芝轻哼一声:“有没有你们心里清楚。如今是我要处置你们,你们听着便是,这账簿不过是给大家一个明白罢了。”   “我这南院庙小,供不起你们这样的大佛。”   俞晗芝朝身边的嬷嬷看了一眼,示意她可以宣读了。南院一帮下人,被派去外庄和退还的大致有六名丫鬟、五名小厮,至于香伶,她的身份特殊,倒是不能轻易动。   但俞晗芝知道她日后是个祸害,要想完全除之,先得给她一个犯错的机会。   “香伶,你在南院尽心尽力,我看在眼里,你又是个有能耐的,正好我外院还缺补一位丫鬟,就由你来罢。”   外院丫鬟?她本是二殿下身边伺候的人,这不相当于贬了她?香伶忙道:“二少夫人,我是殿下身边伺候的人,谁都动不了,除非殿下点头。”   “殿下已经同意了。”俞晗芝眸色冷了下来,几许眨眼,睫毛轻颤,朱唇微启:“你,以后在我身边伺候。”   香伶依旧不甘心:“可,可我是殿下身边的人,殿下身边若是没个人伺候……”   “你怎知殿下身边没人?”俞晗芝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怎么?是殿下离不得你,还是什么?”   “我……”香伶最终低下了头,死咬着嘴唇,她不甘心!   俞晗芝缓缓地站起身,目光微抬:“若是你们对我的决定有任何异议,尽管去和府中总管提,瞧瞧你们平日的作为,看是王爷还是王妃会替你们做主!”   “退下吧。”   一帮下人心里不甘愿,到底是认命的,只是有些人是王妃塞过来的眼线,得想办法回去和王妃禀报一声。不过即便如此,俞晗芝也有办法对付,这些人在南院轻松自在了这么久,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料理完此事,俞晗芝牵过身边嬷嬷的手,亲昵道:“许妈,让你来这王府伺候我,还得看顾底下这些人,委屈你了。”   “傻姑娘,浑说什么呢。”许嬷嬷抚着她的手背,眼底满是关切:“你外公早就想让我过来了,他说洛枫这个丫头哪里懂照顾人,她也就力气大一些。”   “许妈,我哪里不懂照顾人了?”洛枫嘴里还嚼着糕点。   许妈看她一眼,笑了笑:“你到哪里都是这么贪嘴。”许妈是驼山的老人,小时候也当过俞晗芝的奶娘,关系亲厚,和洛枫也相熟。   “你外公说过段时间要去威远山庄一趟,到时候先来看看你。”   俞晗芝一挑眉:“可是少庄主和少庄主夫人有什么喜事?”她记得那两人也快有他们的第一胎了。   几人说说笑笑,往内院走去,绿雀和罗竹懂事地跟在后头。   —   午后,俞晗芝带着洛枫出门,进了一处成衣铺,出来之时,两人俱换上了男装。前往城中曹市岔路口,一家叫做福满天的食肆。   刚到食肆门口,就碰上三两个客人吵嚷着离开,直说今天的菜难吃极了。   大堂内尚有三四桌客人,俞晗芝落座,点了几道招牌菜,因为非用膳点,有些菜做不了,最后只点了两个菜,一碗面。洛枫摸了摸肚子,倒确实有些饿了。   等菜端上来,俞晗芝没有动箸,洛枫先尝了一口,却皱了皱眉,又尝了一口,抬头道:“不好吃,还不如许妈做的呢。”   “这食肆不是挺有名的?刚入关东的第二天,我就打听清楚了,这里的大厨以前是皇宫里出来的。怎么,就这个水准?”   俞晗芝含笑地看了她一眼,听旁桌有人解释道:“因为今天的菜不是孟大厨做的呀,小兄弟。”   “兄台,这话何意?”俞晗芝朝他抱拳问道。   那人是个中年男子,说话也不含糊:“孟大厨的手被人打废了,这几天都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小徒弟做的。”   “真是造孽啊。”另一桌有人也说道:“我听人说,孟大厨若是能早些送回来,那手兴许是能接上的。那小子,哎,忒心狠了!”   洛枫听得云里雾里,但俞晗芝上辈子是知道个大概的。前不久,食肆老板娘的儿子遭人劫持,要用五十两银子交换,老板娘凑够了钱和孟大厨去救人,结果那帮匪徒看到孟大厨就对着他一顿打,把人的手给打废了。   “太难吃了。”洛枫停箸,对着大当家摇了摇头。   俞晗芝示意她多喝点茶,反正带她来的目的也并不是让她吃。只是洛枫不太乐意,揪了她的衣袖:“等一会再去别的食肆吃点。”   “你呀,不怕吃成大胖子吗?”俞晗芝的话里还是充满着宠溺。   洛枫摸了摸脑袋,不怀好意地笑了下:反正大当家钱多,不怕她多穷了,况且她不多吃点,哪里来的力量保护大当家!   忽然,二楼传来一阵声响,门被砰地打开,俞晗芝朝那看去,便见一名大腹便便的男子走下楼来,身后跟着一群打手。一名中年女子并一名少年模样的人百般恳求地跟在身后,不知说了什么,前头的男子毫不理睬。   “祝追老爷,您再宽容几天,就几天,最近食肆的生意确实困难,孟大厨他又出了事,我实在是无暇顾及。求老爷宽限几天,这食肆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万万不能断在我手里。”恳切的哀求,就差没当场跪下来了。   那中年女子便是食肆的老板娘,她身着一身布衣,眉眼自带风情,能瞧出时光在她身上的印记,却是带着故事和风韵的。她是个寡妇,跟在她身后半不情愿的少年就是她的儿子。   祝追是指专门替人讨|债的,那人从肥硕的腰间取下一叠纸张,在手中晃着:“白小娘,你有这么多债主,同时都找我来讨债,你说我能宽限你几天?”   “这食肆靠的就是孟大厨,如今他手都废了,你还怎么支撑得下去?算了,一介女流,何必这么辛苦呢?你把这食肆让出来,这些债我自然能替你摆平。”   白小娘仍旧是苦苦哀求,那祝追将她的手甩开。   “实话告诉你吧,要你这食肆的,虽大有人在,可眼瞅着你这般境地,都是压低了价格的。我给你的价格,已经算是最优了。”   “这食肆我是不会卖的!”见他不肯退让,白小娘蹙眉冷眸,坚决道:“我就算是一介女流又如何?这食肆就是我的命,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妥协!”   就在这时,二楼传来一阵掌声,接着一女子说道:“好!说得好!”她着一身染金华服,慢悠悠走下楼梯,朝白小娘伸出手。   “我姓佘,绫雾号的大东家。”   “……”俞晗芝呆了一瞬,这是碰上冒牌货了?   —   香伶手头的活儿并不多,下午空闲之时就连忙跑去找冯嬷嬷,一边给她捶着腿,一股脑把上午发生的事给说了。   “是个厉害的主儿!”冯嬷嬷的眼里划过一道精光,听香伶说自己还是想伺候在二公子身边,却是无能为力。   “你让我怎么说?”冯嬷嬷一拍手,为难道:“王爷是亲自答应了她,许她自由处置南院的下人。要知道,大姑娘幸亏没出事,若是出了事,王爷一个都不会放过。”   “南院如今啊,是她说了算。”   香伶还是不愿接受,跪在地上求着:“姑姑,您再帮我这一次,帮我一次,若是我,我能入了二公子的眼,成了他妾室,也是给您脸上添光不是。”   “您是王妃的人,能不能……”   “不能!”冯嬷嬷打断了她的话:“王妃知道大姑娘在王爷心里的分量,她不会为了我出这个面,自讨没趣。”   不过,冯嬷嬷不知想到些什么,低声问道:“你瞧着二公子待她如何?”   香伶对上冯嬷嬷的视线,心下了然道:“算是客客气气,态度有些暧昧,有时候很礼貌,但殿下经常待在书房,有时候都不去找她的。”   如此,倒好办了,冯嬷嬷心里有了算计。   “求人还不如求己……”冯嬷嬷说着,眼中冒出凶光,拉着香伶耳语了一番。   …… 第020章   =============   福满天食肆。   黄祝追摸着自己的大肚皮,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这个自称是绫雾号东家的女子。从商这一行,东西南北、摸爬滚打的太多,消息自是不闭塞。黄祝追又是这一行的老人,对绫雾号还真是有所了解。   绫雾号,可说是江南首富,如今这位大东家来了关东是为何?   “姑娘说你自己是绫雾号的大东家,可有证明?”黄祝追双眸眯溜,细小的眼中是浓浓的探究。   佘曼轻哼一声,乜视了他一眼:“我的信物岂是能轻易见人的?若真如此,满大街岂非都是我的冒牌货了?”话音傲慢却不失礼貌。   听及,俞晗芝忍不住看了她几眼,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   黄祝追笑了几声,脖子斜抻了抻:“那就不好说了!你既然证明不了是绫雾号的当家,今天这档子事与你有何干?我何需顾你这黄毛丫头的面子。”   “我在此处用膳,如何与我不相干了?”佘曼微扬眉毛,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又道:“也罢,你且瞧瞧这是什么。”   玉佩挂在她的手上,被举在空中,黄祝追冷哼一声,眯着眼睛近前来看。   哐当一声,忽闻杯子落地的声音,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白净小生捂着嘴,死死地盯住佘曼手中的玉佩。身边的洛枫见机行事,话音不高不低说:“小公子,那玉佩不就是……”   俞晗芝摊掌一挥,示意她别说话,起了身,然后一步步走到佘曼的面前。在她疑惑的目光下,略显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臂,高亢道:“恩公!你是恩公的女儿!”   “你,认识我?”佘曼迟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小公子。   俞晗芝用力地点点头,双眸又大又亮,激动地拿起那玉佩端详起来,道:“这玉佩是你的?是你的就没错!当年,你父亲还在做丝绸生意,曾在一群贼寇手中救下我和我娘亲,我认得,这玉佩正是你父亲的!”   佘曼心里静默了几瞬,虽然搞不懂目下情况,但立刻就驴下坡,笑着道:“正是,这玉佩是我爹爹的,你瞧玉佩上面刻着绫雾号的绫字。小公子,你可真是好记性啊。”   “恩公哪里的话。”俞晗芝笑得灿烂而精明。   佘曼气势凛人地瞥了黄祝追一眼:“瞧见了吗?黄老爷还质疑我的身份吗?我这几天在食肆用餐,老板娘诚心招待,我不希望有谁不识好歹,在此闹事!”   “倘若真是绫雾号的大东家,这个面子,我黄某人必须要给。”黄祝追又说了一番客套话,给了白小娘一个月的时间,但临走前,眸光阴冷地看了佘曼和俞晗芝一眼。   “这位小公子,我倒是不曾听父亲提及过你,不知小公子是?”佘曼回头去看俞晗芝。   “家父也是经商的,当年同您父亲一样,经营丝绸生意,我如今来关东是投奔亲戚的。”俞晗芝信口而来,和她说了一会客套话,算是认识了。   佘曼和白小娘上了二楼。俞晗芝已重新落座,给了洛枫一个眼神,两人没过一会也上了马车。洛枫想起之前三位掌柜说起经营餐饮业的事情,大当家只说等待时机,等的应该就是现在了罢!   俞晗芝当下又吩咐了两件事情:一是知晓那个黄祝追必然会查绫雾号的底细,让他查无可查;二是派暗卫盯着那个冒牌货,她有大用处!   洛枫应是,但有些不解:“大东家,你什么时候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了?”   “因为你大东家我有一个聪明的脑袋。”一句玩笑话,却是将她上辈子沉重而悲惨的过往轻轻松松带过。终岁凄凉,也只为过往不值,今世乃有一线之明,必不怠慢。   马车并没有立刻回王府。就在俞晗芝准备离开之际,看见食肆那位白小公子鬼鬼祟祟走了出来,马车便悄悄跟了上去,至一处偏僻的巷弄。俞晗芝坐在马车里,等着洛枫回来禀报。   “大东家,你可知道我听见了什么?”洛枫施展轻功,回了马车内。   俞晗芝倒有些好奇,她也并非对前世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原来白小娘的儿子白皓此前被人劫持,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那群匪徒原是他的狐朋狗友,适才他正是为分赃而来。   洛枫哼道:“如今那些人不认账了,白少爷一分钱都没拿到,还被打了一顿,真是活该。”   “如此说来,”俞晗芝微叹了口气,“那位孟大厨的手就是白皓故意找人打的,又下着大雨,没有及时带去医治,才会废了。”白皓却不知道,他打断的不仅是孟大厨的手,而是福满天的将来。   —   一晃又是一月过去了。俞晗芝和佘曼在福满天吃过几次饭,越发相熟,又因为俞晗芝此前将受伤的白皓送去就医,还找来一位神医医治孟大厨的手伤,白小娘对她感激不尽。两位便成了福满天的常客。   阳光正浓的午后,静谧和煦,佘曼正躺在食肆内最大的厢房休息。   忽起了一阵风,屋内传来一阵声响,佘曼翻了身,不予理睬,可又有一阵声响,她才不情愿地起身查看。一看,大开的窗户旁站了两人,一名带着幕篱的姑娘并一名黑衣蒙面男子。她惊吓后,立刻警惕起来,“你你们是何人?我的暗卫就在附近,可别乱来。”   “你的暗卫?”那女子声音温凉清丽,低语带着嘲讽音,“你是指被黄祝追跟踪时,打跑那些探子的“暗卫”么?”   佘曼心中大骇,她怎么会清楚这些?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她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直觉眼前的女子不一般。   俞晗芝也不同她废话,坐到圆桌前,笑意凉薄道:“听说你最近打着我的旗号,在招摇撞骗呢。”   屋内,一片阒寂。   佘曼的后背隐隐起了一阵凉意,她虽看不见那面纱后的人,却能察觉到那人目光定在自己的身上,杳昧而黯黮。那一瞬间,她的脑中划过很多种想法,该怎么说怎么做,似乎都是无用的。   眼前女子当真是绫雾号的大东家么?那位神出鬼没、整个江南甚至整个陈国都没人知其身份的大东家!   “怎么不说话呢?”俞晗芝的话音中分明带着笑意,可佘曼却见那黑衣男子往前动了几步。瞧那架势,佘曼顿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得。   她见机行事,噗通跪在地:“原来阁下是绫雾号的大东家,久仰大名,今日得见,真是小女子的荣幸。大东家,小女子仰慕您的威名,为解食肆之急,不得已才冒用了您的大名,还请大东家怜我苦志,万勿怪罪。”   “嘴还是那么利索。”俞晗芝哼笑一声,让她别跪着了,又道:“你知道我找你,为了何事?”   佘曼一愣,还没从她的话里明白什么,又见一旁的黑衣男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忙道:“无论何事,大东家尽管吩咐,佘曼上刀山下火海,定不辱使命。”   俞晗芝的嘴角隐隐一抽,瞧这能屈能伸的模样,难怪上辈子能把邵禹给哄得上天入地。   “你也别怕,不是什么大事。”俞晗芝笑着道:“我需要你继续用绫雾号大东家的身份,等一个人。”   “等一个人?”佘曼疑惑了一下,但她很快明白过来了,想必这位大东家是不方便出面,所以才需要她这个冒牌货的身份,如此一来,她倒没那么怕了,兴许还可以谈一笔交易。   “怎么,想同我谈条件?”俞晗芝见她神色微动,便知其心思。   佘曼又愣住,眼眸微睁,她难不成会什么读心术!?   “你生于江南水乡,父母早亡,是姨父将你带大,可他要把你卖给别人当妾,你不得以才逃来关东。你确实同绫雾号有些缘分,因为你认识绫雾号染布坊里的伙计。”俞晗芝很满意地看着她变幻的面色,继续道:“你还有一个弟弟,如今正在关东。”   “是不是呢?佘姑娘。”   “别说了。”佘曼才明白,眼前这位女子不管她是不是绫雾号的大东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   为了弟弟,佘曼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认真道:“大东家有事吩咐,但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我的弟弟。”   “你放心。”俞晗芝见她还算识趣,一心一意为着体弱多病的弟弟,便也起了怜悯之心,接着道:“你若一心一意为我所用,我会医治好你的弟弟。”   “多谢大东家。”佘曼这句话倒有几分真心。   俞晗芝交代她的事情很简单,一是继续高调宣称自己是绫雾号的大东家,等一个人来找她;二是告诉黄祝追和白小娘,她认识坤王府的人,这家食肆是被王府看中的地盘。   正因如此,黄祝追一听食肆被王府看中,一个月期限已过,他也没敢轻易上门强收,而是暗中打探消息的真伪。食肆暂且保住了。   —   自从俞晗芝整顿了南院,又有许妈负责统管,她在府中过得舒心又畅快,唯独香伶,得派人费心盯着,但对俞晗芝来说,她这段时间倒算是乖的,没闹还认真干活。   洛枫是这么说的:那丫头肯定憋着什么大坏呢。   俞晗芝被她的话逗乐了,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屋外有人吵了起来。许妈进来禀报说,“少夫人,香伶和绿雀在外头吵了起来。”俞晗芝立时和洛枫对视一眼,目光继而转向门外。   两人被带了进来,俞晗芝先看了香伶一眼,又朝绿雀问道:“怎么回事?”   绿雀揉着圆溜溜的胳膊,瞪了香伶一眼:“少夫人,我好好地端着茶盏进来,是香伶撞到了我。那茶盏是少夫人从江南带来的陪嫁物,都给摔碎了,多可惜,香伶还非说是我撞着了她。”她同少夫人亲近些,说话自然带着撒娇的口吻。   香伶一副柔弱无依的模样,低低道:“绿雀,我知道你是少夫人身边伺候的,平日里都给我们这些人脸色看,谁都不敢说什么。可是,可是你这么污蔑我,我是不会认的!”   “你!”绿雀气得瞪大了双眸,双手叉腰:“你说我给谁脸色看了?你怎么讲话的,嘴巴里长青苔了吗?”她越凶,香伶显得越无助。   俞晗芝给了罗竹一个眼色,罗竹将气呼呼的绿雀拉至一旁。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吵的。”俞晗芝望了香伶一眼,此时,矮几上的茶壶三沸声响,许妈取下茶壶,背过身去,倒了一杯茶。   俞晗芝继续说着:“香伶,你这段时间在我外院也算是尽心尽力,我都看在眼里。可绿雀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倒是你,我还得揣摩三分真假。”   这番话,她上辈子也是这么说的,事实真相并不重要,她就是护短。 第021章   =============   “少夫人,您这样说,奴婢真是冤枉。”香伶蹙眉抿唇,双手交握于身前,低语道:“可奴婢自知比不得绿雀,今日这事无论如何错都在奴婢。”   “我在此给绿雀妹妹赔个不是。还望少夫人别再对奴婢抱有成见,奴婢便欢喜了。”   一番话,看似香伶讨好俞晗芝,以表忠心,她趁机近前伺候,端起适才的那杯热茶,妥帖地奉上。俞晗芝眸光一瞥,心以为是她的好意,伸手去接那杯茶。   杯沿微烫,俞晗芝略缩回手,便见茶杯忽然落了下来,香伶惨叫一声,热水浇在她的手上,痛得浑身直颤抖。香伶噗通跪地,哀嚎道:“少夫人,香伶知错了,求少夫人不要责罚奴婢。”   “奴婢知道少夫人不喜香伶,可香伶自从进了夫人的院子,自问没有行差踏错,就是刚才也并非故意冲撞了绿雀妹妹。香伶已经向绿雀赔罪了,为何少夫人还要这般责罚奴婢。”这番话字字控诉,说得慷慨激昂,双眸含泪。   一旁的绿雀看得目瞪口呆,口齿不伶俐道:“你,你哪知道眼睛看到是少夫人责罚你了?”罗竹和许妈比较沉得住气,见少夫人没说话,暂时也没发声。   就在这时,屋外来人,是冯嬷嬷带着两名婢女走了进来,一眼瞧见了香伶被烫红的手,连忙上前关切,又问道:“少夫人,香伶做错了什么,您要这般罚她。”   “罚?”俞晗芝轻笑一声:“冯嬷嬷是哪里看到我罚她了?倒是冯嬷嬷你,今日来得这般巧。”   香伶立时哀哭起来:“是。少夫人不曾罚奴婢,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小心打翻了茶水,不是少夫人浇的奴婢。”   “少夫人,”冯嬷嬷站起身,示意身后的婢女上前,“我今日是奉了王妃之命前来,这是天家赏赐的布匹,王妃念着你与世子妃夫人,各分一匹。”   “辛苦冯嬷嬷,先替我谢过王妃娘娘。”俞晗芝微微颔首,让许妈接过布匹。   这时,冯嬷嬷看了香伶一眼,又道:“少夫人,我和香伶虽然都是王府的下人,可我好歹是王妃身边的老人。香伶是我安排来王府的,她若是行错事,我难辞其咎,可我也不能看着她受欺负!”   “哦?冯嬷嬷是觉得我欺负了香伶?”俞晗芝垂眸,望着她道:“香伶,你且说说,我是不是欺负你了?”   香伶瑟瑟发抖地匍匐跪倒,颤巍巍把她和绿雀争吵的事情说了,又不连贯道,“奴,奴婢,少夫人没有欺负……”这副模样反而令人觉得她是受尽欺负,却因为少夫人的话,委屈而不敢言。   “瞧瞧这人都吓成什么样了?”冯嬷嬷又道:“婢子有错,主子惩罚乃天经地义。可老婆子进门也听见了,无非是婢子争吵,算什么事?少夫人这般不问青红皂白地惩罚,是不是做得过了些?香伶这双手还要做女红,一杯热水浇下来,这得耽误多少功夫?少夫人,您说是不是?”   俞晗芝轻轻唔了一声:“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冯嬷嬷:“既然香伶她在少夫人院子里头冲撞了夫人,倒不如还是把她放回殿下那边伺候着。香伶在殿下那里,可是一点错都没有犯过。”   “更何况今天这事,少夫人你也说不出香伶错在何处,无缘无故惩罚奴婢,若是被王爷王妃知道了,定会以为少夫人是个善妒之人,眼里都容不下一个奴婢。殿下,更是会这么觉得。”   这时,“我会如何觉得?”浅色衣摆从门外闪过,邵舒踏入屋内,高挑的身姿映入众人的眼帘,立时见到冯嬷嬷和香伶的眼神交换,而香伶委屈地啜泣了起来。   冯嬷嬷先发制人,“二公子,香伶不知做了什么错事,惹怒了少夫人,一杯热水浇在她手上,着实叫人心疼。老奴觉得,还是让香伶继续照顾公子为好。”   屋内静了片刻,邵舒坐在俞晗芝的身旁,牵过她的手,轻声问道:“你无碍?”   俞晗芝笑着摇了摇头,眼眸一瞥地上跪着的香伶,仿佛在说:这内宅的事,多麻烦。邵舒轻咳一声,看了冯嬷嬷一眼:“南院的事情,听凭少夫人处置。”   与前世一模一样的话,是冯嬷嬷和香伶未曾想到的。后来,俞晗芝打了香伶一顿,冯嬷嬷只好将此事闹到坤王妃那里,最后是王妃出面,指责俞晗芝善妒,随意杖打奴婢,罚了一个月的禁闭。香伶也如愿回到二公子身边伺候。   如今她将计就计,看着香伶问道:“你的手被热水浇疼了吗?”   香伶的身躯微微颤抖:“奴婢,奴婢不敢言疼。”   “装模作样。”俞晗芝哼笑一声,看了洛枫一眼,洛枫立刻倒出一杯茶,俞晗芝拿着茶杯,放在众人的面前。邵舒察觉出她要做什么,立时握着她的手腕。   “放心。”俞晗芝朝他眨了眨眼,邵舒才松开手。   下一瞬,俞晗芝拿着那杯“热茶”,朝着自己的左手缓缓、缓缓地浇了上去。屋内静得可怕,香伶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再看着自己红肿的手背,不明白这是为何。   “一杯凉水而已,浇就浇了,”俞晗芝故意顿了顿,疑惑不解道:“为何香伶你的手红成这样?还,似乎很疼呢?”   “要不要,喊个大夫来替你瞧瞧?”   香伶吓得根本说不出话来,还是冯嬷嬷先反应过来,“许,许是香伶她,她的体质特殊,应该,应该休息一下就无碍了,何需劳动大夫。”   俞晗芝没有理睬冯嬷嬷,看向邵舒,替他整了一下衣领,又道:“你数日未归,我已经让人备好热水,先去洗洗,可好?”临去那一抹眼神,倒像是撒娇,邵舒点了点头,暂且离开。   待二公子走后,俞晗芝的视线流转,眸色变冷,一个眼神让洛枫钳制住香伶,她用力握着香伶的手腕,轻轻一刮就在她手背刮下一层凝肤膏。   “在我面前掉花枪,却用这种下三滥的把戏,太蠢了一些!”   俞晗芝为何会知道,也是前世被关在柴房,临死之际,怀着孕的香伶来落井下石,道出了一切。她故意在手上涂了遇水红肿的麻性药膏,借此诬陷俞晗芝,可没想到二公子根本不为她做主。后来,她努力一搏,勾引二公子,却直接被轰了出去。奇耻大辱,满心的不甘,全部算到俞晗芝的头上了。   “冯嬷嬷,今日这事,我不打算追究,但你要记着,这个把柄永远在我手上。”   “是,是……”冯嬷嬷听得满头大汗,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至于香伶如何处置,我这南院是容不下她了。我瞧着世子那边倒是缺人得很,你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冯嬷嬷哪敢说个不好,连连点头,她是王妃身边的老人,自然有办法塞个人进世子的院子,更何况那里可比南院好多了。   俞晗芝淡淡地收回目光,日后,还有一场好戏看呢!   闹剧结束,屋内终于恢复了安静,俞晗芝倚在美人榻上,本想看会游记,等一等邵舒,没成想竟睡着了。邵舒进来时,只见榻上的美人睡得安静,眉眼如画,是雾中细雨,那根根卷翘分明的睫毛便是画中的水墨,勾连绝色。   邵舒站在她的面前,光影忽暗,俞晗芝醒了过来,睁开便是笑眼,“你来啦?”她起身,双脚落在鞋面上。   “都处理好了?”邵舒弯腰,替她穿上鞋。俞晗芝连忙撑着他手臂,将他拉起来,嗯了一声:“你不问问我怎么处理?”   “内宅之事,你说了算。”邵舒轻轻刮了下她的鼻梁,“倒是你,匆匆传信喊我回来,不会就是要处理香伶的事情?”   那信可不是她传的,是冯嬷嬷传的。俞晗芝并没说,摇了摇头,搂上他劲瘦的腰,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语调也轻脆脆得,“你许久不曾回来了。”   她念着他,难道还需要多说吗?   邵舒的心间微颤,握着她的手松开,坐于她身侧,俞晗芝顺势靠在他的胸膛,两人没有急着说什么。邵舒搂着她,又将她的小脑袋靠在自己的胸膛。   未经□□,哪怕只是这样的拥抱,两人都能脸红心跳不已。   “西戎边境屡有事端,关东战略要塞正与西戎一侧相邻,所以军中事务繁忙,冷落了夫人,是我的不是。”邵舒并没有说等他忙完了,怎么样怎么样,因为他不会轻许承诺。   俞晗芝懂他,揪着他的衣领:“我知道,我喜欢你这样。”   “嗯?喜欢我怎样?”邵舒调笑地看了她一眼。   能是什么,难道喜欢他夜不归宿?   “又逗我。”俞晗芝瞪了他一眼:“你放心去做自己热爱之事,去实现你的抱负,我知道你不会仅仅只是一个关东的小军师,你将来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这样的话,别再说了。”邵舒心里有些黯然,忽而想起娘亲的过世,眸中流露出悲伤。   俞晗芝不解地问道:“为何?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邵舒的手指轻轻抵在她唇边,垂眸,想起那段过往,多少有些失意,可他也愿意告诉她。   “我娘亲不是病死的。”一句话,让俞晗芝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小时候的邵舒不懂韬光养晦,在王爷面前卖弄小聪明,深得王爷的喜爱,可也挡了某些人的道。之后,他的身体就开始出现问题,经常昏倒,体力不支,幸好身边有个忠心的嬷嬷,发现他的饮食被人下了毒。他因此起了疑心和戒心,后暗中调查得知娘亲是被毒死的。   “我不能被人看出身体已经康复,所以故意保持病态,等年岁长了,慢慢才变好。”俞晗芝听到这里才明白,难怪以前见到他,都觉得他病恹恹的。   若非邵舒韬光养晦,恐怕他也活不到现在,至于他挡了谁的路,不言而喻了。   但这番话,邵舒告诉了俞晗芝,她是意外的。没人知道她是重生而归,邵舒更不知道她如今对邵禹没了半分的情意,可他难道不担心自己和邵禹说起这些吗?   他是真的这般信任她吗? 第022章   =============   俞晗芝其实不明白邵舒对她的情意,从何而来,但她并不纠缠于此,她想,她有大半辈子的时间与他相处,自会弄得清楚。   倒是中毒一事,令俞晗芝心有疑虑,“你和你娘亲中了什么毒?”   “已经过去了,放心,在我的南院,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邵舒以为她是担心,说着宽慰的话。俞晗芝却无法直言,上辈子她也中了慢性毒药,如今想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暗中下毒。   邵舒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放松了下来,“你找人替我娘亲修墓了?”   “嗯。”俞晗芝点着头,屁股挪了挪,往后坐了点,“你可别说我乱花钱。”   邵舒未言,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夫人想要什么回报?”不过是一件小事,倒是令他这么惦记着,好像无论怎么做,都希望她能称心,真是个挺可爱的人。   俞晗芝眸光闪闪,眼眸乌溜溜一转,抓着他的手:“你若是真相想报答我,倒不如……,晚上,你来寻我。”她撩他一眼,邵舒起初愣了一下,似乎反应了过来,手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喉咙里溢出一声嗯。   “晚上,等我来。”邵舒联合情境,忽而想到夫人被他泼了水的那次,越想,身体反应也大了起来,像是为了晚上大战做准备,他挺身出了门,出去打拳了。   俞晗芝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似乎有些忧心。   晚上邵舒并没有如约而来,军中急报,他用过晚饭就离开了。俞晗芝反而松了口气,她其实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邵舒同她说了他娘亲的事情,谁有动机下毒,其实很明显,就是坤王妃,因为只有邵舒会成为世子的绊脚石。   俞晗芝没有问他:想不想替娘亲报仇?不用问,前世的一切给了她答案,因为他做到了,手刃仇人。这一世只不过时机没到罢了。   她重活一世,自然也是要报复那些人,仅仅报复又不够,而是势必要夺走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如果有了他的帮忙,应该会事半功倍。只是,她该怎么开口呢?如果开了口,邵舒会不会觉得她在利用自己?   那她和他的感情,还会纯粹吗?   —   翌日的午后,邵舒还忙于军营,俞晗芝收到洛枫递来的小纸条,说是世子约她在后花园一见。她的午后倦怠一下子被打消,立时精神地坐了起来,特意换上一件起眼的衣裳。   洛枫不解:“大当家,你为什么这段时间又要收世子的小纸条呢?”   “有鱼要上钩呀。”俞晗芝朝她神秘一笑,洛枫觉得大当家仿佛藏了很多秘密,说不上为什么,就像是大当家忽然能看穿很多事情。   快到后花园的小径上,俞晗芝让洛枫不用守在月洞门前,洛枫疑惑道:“若是被人看去了,如何是好?”俞晗芝却道,“要的就是被有心人看到。”洛枫虽不明白,还是照做了。   此处后花园栽种了一片果树,本是先帝用以金屋藏娇的,故而离得几房的院落偏远,又紧邻后罩房,鲜少有人往来。俞晗芝熟门熟路地寻来,不用刻意数步子,很准确就找到了邵禹标记的位置。   曾经,她来过太多次数了。她记得某个寒冬,正是守岁,王府众人用完餐,邵禹给她传了小纸条在此约见。回了南院,她便无心和邵舒相对,言语之间好不耐烦,邵舒也没有对她恶语相向,只是自己去了书房。   而她呢?跑来这阴冷黑暗的地方,半夜下起了大雪,她等得浑身颤抖,都没等来他。   如今想来,俞晗芝心里窝着一股气,不远处就是邵禹的身影,正朝她挥手。她恨不得上前一刀捅死他,可她不能,她要不动声色,慢慢地编织陷阱,看着猎物落入陷阱里,痛不欲生,所以她现在只能忍耐。   “小芝,我知道你还是会理我的。”邵禹身得高大,头挨着树枝,只好微微弯腰,上前将俞晗芝拉了过来,整个人的身影罩落下来。   以往这个时候,在他靠近过来,俞晗芝总会觉得他浑身散发出一种致命的气息,令她不知不觉沉沦,心扑通扑通乱跳。人总有薄弱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俞晗芝便是如此。   现在的心,倒是一片平静,毫无留恋。   “何事?”俞晗芝微侧过身,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小娘子还在气恼呢,邵禹不急着说正事,将脑袋又凑近了一些:“你那天踢了我一脚,我到现在还疼着呢。”   “是吗?”俞晗芝不着痕迹地躲避开,抬眸轻瞥了他一眼,毫无预兆就朝他另一条腿用力地踢去,然后微微一笑:“这样就对称了。”   “小芝你……”邵禹痛得皱眉,想要发火,却又看到她露出的愁容,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问他,“你寻我,又是何事?”邵禹只好忍了下来,想到还有正事要问。   邵禹忍了忍,问道:“你同我说过,你是绫雾号的当家,可是真的?”   “是,但也不是。”俞晗芝转眸道:“当我要嫁来王府之前,知道自己无力再经营江南的生意,就把绫雾号给卖了。”   “你卖了?”邵禹大惊失色。   俞晗芝眨眼,点点头:“卖了。”又道,“卖成了我那一堆嫁妆,够吃喝一辈子的。”   “……”邵禹忍不住瞪了她一眼,真是愚蠢的妇人,绫雾号是什么,一堆不值钱的嫁妆破烂物又算什么?   俞晗芝故意问道:“怎么了?你想找绫雾号的大当家?”   邵禹一挑眉毛问道:“你认识她?”   “自然。”俞晗芝笑道:“绫雾号是我卖给她的,我岂能不认识?”   “那便好办了。”邵禹同她说,希望她能替自己引见这位大当家,可俞晗芝却问道:“你得同我说是为了什么事情,否则我如何引见?”   邵禹起初不肯说,想起昨日戴茵茵提的事情。最近军营开支用度紧张,上个月坤王又招了一批新兵,眼见着军饷就快要见底了,大家都为着此事发愁。戴茵茵便和坤王妃建议,由她出面上缴自己的嫁妆充作军饷,以此来说服俞晗芝拿出她的嫁妆。坤王妃听了,和坤王一说,却被他断然拒绝。   “那天她是怎么说,你没听见?本王用自己儿媳妇的钱,还要不要脸了?”   后来,戴茵茵又说,近期关东来了一位绫雾号的大当家,到处传她要在关东做生意。她便提议,让王爷给她绫雾号的生意一个便利,让她表一下心意,言下之意,就是要宰这只肥羊。   无奈俞晗芝就是不答应,邵禹只好把这事简单地和她说了。   俞晗芝轻飘飘一句:“你们关东的军饷与她一个江南人有何干系?”又道:“她就是想在关东做生意,随便找个人出面,你们根本拿她没办法。”   “这事你别管!我现在苦于没有途径和这个大当家攀谈,你牵个线就行。”   见俞晗芝的神情有些动容,邵禹又拿出他的看家本领,一套甜言蜜语再画个惊天大饼,说是为了她和他的未来着想,兵力是一切的关键……诸如此类。   “我尽力一试。”俞晗芝点头,勉强答应了。   “乖。”邵禹觉得此番费劲极了,想起以往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无条件地服从,眼里满是对他的爱意。可现在呢?他说个事,她不是反问就是反驳。   俞晗芝她,变了。邵禹这般想着,看着她的目光带了几分思量,就不知到底是什么让她起了变化。是二弟吗?   此刻的俞晗芝正在装傻,她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无非是自己为何没有以前听话了。想起曾经,邵禹故意在她面前说洛枫、邵舒等等人的坏话,让她心里渐渐起了刺,让她背离身边可以亲近之人,为的就是让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这样,才更好骗,更好利用!   但邵禹心里对她还是有把握,嘴上说着甜话,俞晗芝听得不甚耐烦,却没注意到,果林的另一侧,出现了两道身影,是白瑶儿和邵舒。邵舒刚回府,还没来得及去南院,就被她拉了过来。   “你说果林有可疑之处,就是让我看这个?”邵舒微微眯眼,看了不远处的邵禹和俞晗芝,只见一人弯腰,一人低头,颇像私会那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是世子和……”白瑶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邵舒已然转身离开,人都走远了,她愣在原地,懊恼地回头看了一眼,连忙追上去,“二哥哥……”   另一厢,俞晗芝的耐心已经到了尽头,随便寻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还没回到南院,俞晗芝不知道邵舒已经回府,忽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哎呀一声拍了拍脑袋,连忙喊上洛枫,急匆匆又出府去了。   ——幸好还有一个时辰,应当来得及救下彭雅儿。   就在俞晗芝离府的后脚,邵舒从书房出来,去她屋子寻了一圈,没看到人影,她竟然还没回来。心下黯然了一些,他扯出一抹冰凉的笑意,想到了自己的那位好大哥。   就算大哥和俞晗芝是青梅竹马,曾经两小无猜,可如今她已然是自己的妻子,大哥啊,他就休想染指!否则,旧恨新仇一块算! 第023章   =============   彭雅儿此人身份不一般,她并非彭纪豪的妹妹。前世这个时候,她会在估衣巷被贼人掠走,消失了三天三夜才被彭纪豪寻回。关东贵女圈对她本就颇有微词,经此,流言纷纷指她失身给了贼人,名节受损,颇被非难。   彭纪豪因此大发脾气,借以地方兵马司指挥的身份,以清除五王叛贼余孽的由头,抓了不少人发难,以此警示,关东城中的流言才渐渐平息。众人恍然觉得,彭纪豪这么宝贝着妹妹,关系不简单呐。   此时,俞晗芝坐在马车内,想起前世那些事,她并不清楚彭雅儿为何被抓、彭纪豪如何寻得人、他们背后的仇人又是谁。如今,她要守株待兔,救下彭雅儿,便是为了让彭纪豪欠她一个人情。未来,会有大用处。   马车停在估衣巷附近,来得早了些,俞晗芝静静在车内等候,洛枫看出她有些惶燥,是以出去探了一趟。回来后,洛枫说道:“暗卫盯着彭姑娘,大东家放心。”   俞晗芝微颔首,又听洛枫说道:“彭姑娘走了几条街过来,又故意绕了路,似乎要和什么人接头。”   “是有人诓骗她过来的。”俞晗芝抬眸看向洛枫,察觉出她眼中的疑虑。   洛枫没有多问,马车内忽而一片寂静,两人等了一会,暗卫传来信号,应当是有人来了。俞晗芝拉住洛枫,嘱咐道:“别让暗卫现身。”洛枫点了头,两人下了马车。   估衣巷位于集市,大街上人车息流不断,巷子深处就显得僻静多了。彭雅儿作一身男装打扮,警惕地观望四周,走进估衣巷,俞晗芝和洛枫等待片刻后,也跟了进去。   只见彭雅儿走到巷子深处,尽头已无路,右侧有一条小道,是两屋相隔一箭之地,种满了杂菜。俞晗芝握住洛枫的手臂,让她做好准备,就在此刻,右侧小道乍然出现两名彪形大汉,一人拿着麻布袋,一人上前捂嘴。   彭雅儿眸中惊恐,使出全身力气来反抗,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落入那个人的手中,必受折磨。她必须要逃!可眼下境况,无论她怎么挣扎,也抵不过两名大汉……该怎么办?   忽然,“嗖”得一声,一柄短刀循风而过,扎进灰衣大汉的胳膊里,可那大汉只是看了一眼,旁若无事把匕首拔|了下来。也正是这档口,彭雅儿奋力抵抗,踢了那人一脚,往俞晗芝的方向跑去。   岂料后衣领又被另一名黑衣大汉给扯住,硬生生拉了回来。灰衣大汉有些发怒,想打她,被黑衣大汉阻止,“你疯了?敢动主子的人。”   “放开她。”俞晗芝停在几步远的地方,将他们暴露在暗卫的视线中。   灰衣大汉:“劝你别多管闲事,快滚!”   “别惹事。”黑衣大汉看了他一眼,一手捂着彭雅儿的嘴,一手将她拦腰抱起,只是来不及把人套布袋里了,他先行,让灰衣人断后。   俞晗芝瞧出他们的意图,给了洛枫一个眼神,洛枫立刻上前,长枪从身后甩出,叮得一声入墙,拦住黑衣人的去路。接着,洛枫上前与灰衣人打在一起,俞晗芝立出一个手势,暗卫手中的飞镖便朝黑衣人而去。   黑衣人被迫接招,彭雅儿立时挣脱开,头也不回往俞晗芝的方向跑。俞晗芝也朝她而去,却不料,那黑衣人宁肯身中飞镖,也要出手拉住彭雅儿。俞晗芝连忙抽出袖中短刀,朝那黑衣人的手背扎去,彭雅儿因此脱险。两人就这么暴露在黑衣人的面前。   飞镖嗖嗖嗖落在黑衣人的脚前,警告他切勿上前。他身形一动,一枚飞镖就朝他的面门而去,那是致命的一击,黑衣人只能伸手格挡,俞晗芝连忙拉着彭雅儿逃跑。洛枫见此也不恋战,飞檐走壁上了屋顶,准备逃离。   刚出了估衣巷,迎面而来一批疾驰的马,俞晗芝来不及闪躲,幸而彭雅儿将她拉住。   “你乱跑什么?”彭纪豪下了马,眼中只有彭雅儿,大步行至她面前,问她有没有事。彭雅儿摇摇头,揪着他的衣袖,示意还有外人在。   彭纪豪这才注意到俞晗芝,洛枫正好过来说:“那两人已经跑了。”   “怎么回事?”彭纪豪忧心地看着彭雅儿,天知道他刚才一路上经历了什么,那种患得患失的悲痛,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碍于人前,他克制地松开彭雅儿的手。   “彭大人,”唤声使得彭纪豪看向俞晗芝,记起眼前此人正是王府的少夫人,还记得初次拜访王府,她当着众人说道,“初入关东那夜,得大人相救,此恩没齿难忘。”   耳边,彭雅儿说着:“是二少夫人救了我。”   “多谢少夫人。”彭纪豪心想:今次,倒像是还恩的。   但彭纪豪是个心思缜密又多疑的人,感谢的话说完,自然而然问道:“二少夫人怎么会来这么偏僻的巷子?”   “说来也巧,夫君生辰在即,我想为他寻一宝物,得了消息有人在此交易,虽是空穴来风,到底想要试一试,没想到遇见了彭姑娘。”这是俞晗芝想了两天才定下的说辞,半真半假,才能使他信服。   宝物?彭雅儿和彭纪豪不动声色对视一眼,难道她也在找那本天书?   “对了,彭姑娘怎么会来此处?”俞晗芝故意这么问,虽她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知晓他们不会言明,反而会岔开话题。   彭雅儿忽而亲近,挽着俞晗芝,“今日多谢二少夫人救命之恩,不知能否赏脸,去我府上一聚?”这倒是她来关东后,第一次同人亲近。   俞晗芝应好,两人都把先前的话题撇开。   只是这个人情彭纪豪就欠下了,俞晗芝还觉得懊恼,应当来一出苦肉计,挨那贼人一刀,瞧着彭纪豪那模样,没心没肺的,也不知日后会不会放在心上。   王府的二少夫人去彭府做客的消息,瞬间传遍关东。要知道,中原京城形势不妙,皇帝身体不适,太子多病懦弱,京中风声很多,几个皇子都蠢蠢欲动。暗流涌动的当下,彭纪豪身为世家贵族的子弟,却自请来关东,明面上保持中立的态度。但俞晗芝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彭雅儿。   回了南院,俞晗芝恹恹地躺倒,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长长地泄了一口气。虽说她经历过前世,可真正面对这些事情,哪有不危险?她依旧会惶恐紧张,该有的情绪一点不少。她清眸流转,翻转身躺着:或许人就该这样慢慢磨砺出来。   黄昏过后,罗竹进来伺候,说起二公子回府在书房待了片刻,又回军营了。俞晗芝怔了一下,没细想,疲倦感袭来,睡去了。   —   俞晗芝已经两天没见着邵舒了,一问就是军营事务繁重,人影都见不着。今晨给坤王妃请安的时候,几个姨娘和白瑶儿话里话外都是嘲讽她,说什么独守空闺,倩影顾盼。   俞晗芝起初没觉得什么,但时间一长,心里到底不是滋味。邵碧姚刚才陪了她一会,也急匆匆离开了,估计又是去会书生情郎了。   “大东家,”洛枫办完事后回来了,“蒋府没任何动静。”   “没动静?”   俞晗芝一怔,想来有些事情到底是偏离了前世。蒋府是关东的氏族大家,支脉延伸甚广,而蒋府三公子,是坤王妃给白瑶儿看中的人。门庭显赫,只这蒋府的后代越来越不济。大公子空有皮囊没脑子,二公子有脑子却是个残疾,至于蒋三公子,他不事生产,整日里斗鸡走狗,是个好色纨绔之徒。   白瑶儿前世为了搅黄这门婚事,就在今天午后,蒋府老太太上山拜佛之际,善妒的悍妇大夫人收到报信,说大公子看中了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丫鬟,正欲行不轨之事。那位夫人也是个头脑简单的,想也没想带着人冲过去,撞门一看,傻眼了。   怎么是三弟?所有人当场石化了。   这事传到王府来的时候,就成了三公子看上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趁着老太太上山拜佛,给丫鬟下了迷药,趁机行事,却被二嫂当场搅和了。可谓丢脸万分。   所以白瑶儿的这门婚事,自然而然就没成。   这事儿是白瑶儿故意给蒋家大夫人递的信,这一世,怎么没了动静?俞晗芝蹙眉,手指轻轻抚过杯沿,沉思片刻。   洛枫又道:“香伶被安排去了世子妃身边伺候。”   俞晗芝轻嗯一声,回过神来,“香伶不是个省心的,继续派人盯着。”洛枫点头,说了这会话,觉得饿了,抓起桌上的糕点咬了起来。   “那个叫佘曼的,没轻举妄动吧?”俞晗芝又问。   “她哪里敢?”洛枫飞起一个鄙夷的眼神:“瞧她是个机灵的人,其实怕死又贪财,我们给她这么简单的任务,还有银子赚,她怎么会拒绝。不过,还是大东家你的恐吓最直截了当。”   洛枫又道:“她乖乖在福满天等着呢,晚上听安排。”   俞晗芝嗯了一声,“你呢,不想问我什么?”又看着她,笑了笑。   “我觉得大东家你确实变了,可你还是你就行。”洛枫边嚼边说:“大东家想说,自然会说。”   “今晚,你便会知道一切。”俞晗芝朝大开的窗户外看去,有些想念邵舒,便问:“二公子还没回来?”   洛枫摇头,“绿雀刚刚派人去问了,估计还在忙。”   今晚的事情,缺了邵舒不行。俞晗芝这般想着,站起身来,“我去军营找他。”   …… 第024章   =============   俞晗芝是第一次来关东军营,就是前世她也不曾踏足此地。驻守的士兵听到她说自己是二公子的夫人,足足愣了好几瞬,才连忙将人迎了进去。   除了那位见怪不怪的表姑娘,鲜少有姑娘来军营,一听居然是二少夫人,想到那位表面君子儒风、实际手段毒辣的二公子,将士们纷纷囔囔着跑出来看人。真见到了人,一群汉子又不敢出声了,好似怕惊动了眼前的美人。   二少夫人一身月白立领长衫,袖口和裙摆处为淡蓝色的飞鹤刺绣,如玉如雪,与她清冷的气质合称,虽不见其容,却见步履轻盈,身姿婀娜,好生夺目。   早已有士兵跑着去通禀,一路上,俞晗芝都能从幕篱之下感受到无数道火热的目光。   到主帐前,俞晗芝后背都起了一层汗。   “二嫂。”邵蒙从帐中走了出来,笑得爽朗,就那胡须留得甚是扎眼。俞晗芝朝他颔首应是,邵蒙撩开帘布,让她进去。   进入主帐后,身后传来邵蒙和将士们打闹的声音,俞晗芝唇角扯开一抹淡笑,往里走去。入目是书案和沙盘,还有她看不懂的行军图等,却没看到邵舒。   像是解她心中疑惑,屏风后传来翻书的声音,俞晗芝的步子一顿,往屏风后而去。   邵舒正坐在榻上看书,俞晗芝走近后,摘下幕篱,轻声问:“你在忙?”不知为何,她感觉两人几天不见,好似多出了一份疏离。   邵舒抬头看她,放下书,斜撩衣摆,“你亲自来军营寻我,发生何事?”又示意她在旁边坐下。   “你好几天都没回来了……”俞晗芝说完这话,心头猛然一跳,怎么觉得下一句就该是:我想你了。她一个激灵,抬眸看他,悱悱而言:“我,自是有重要的事。”   “你说。”邵舒坐得板正,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鬓边的小绒毛,眸光渐软。   这么直愣愣就入话题吗?俞晗芝反倒觉得难以开口,酝酿了半天,还是邵舒先说:“最近关东潜入一些不明身份之人,我忙于军务,甚少回去。你可一切都好?”他的话音,越说越柔。   是要把所有的温柔都给自己罢?俞晗芝心里微漾,眼眸涩涩得。她朝他坐近了些,微微垂眸,睫毛扇动了几下,“一切,都好。”   此时,营帐外忽然起了躁动,马声嘶鸣惨叫,邵舒一听,是出事了。“你且等我下。”吩咐完,他快步出了营帐。   俞晗芝起身跟了过去,撩开门帘的一角,偷偷看去,猛然微惊,竟看到一匹马被人横空斩杀,满地血流污秽。有将士拱手回禀:“二公子,营中细作被白军师发现,杀马逃离,蒙将军已经去追人了。”   “二公子,你的方法果然凑效,那人不打自招了。”随后而来的中年男子,正是白军师。   邵舒朝不远处望了一眼,招手喊来一名训练的将士,拿过他的长弓,抽出长箭,瞄准,拉弓,长箭嗖地飞出,百步穿杨,直击那人的右腿。整个过程,邵舒面色冷然,但因一双桃花眼不显得冷峻,多出一种从容不迫。   “只是可惜,没等到与他接头的人。”白军师感慨了一声,邵舒倒不担心这一点,“那些叛贼要想兴风作浪,会再次露出端倪。不急。”   很快,邵蒙带着中箭的细作而归。邵舒随口问了几句,三言两语,便炸出他只是个传信的,所得信息甚少,没多大用处。邵蒙便问此人如何处置。   “杀了。”两个字,邵舒说得云淡风轻,转过身,却看到揪着门帘偷看的俞晗芝,她瞪着一双水泠泠的眼眸,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邵舒莫名心间一跳,有些慌。他长腿一跨,握着她的手将门帘放下,另一手揽着她的腰肢,将人往营帐里带去。   噗通噗通,俞晗芝的耳边是自己狂热的心跳声。   “害怕吗?”邵舒松开手,牵着她往屏风内走去。   “不怕。”俞晗芝摇头,抬眸看他,眼底满是复杂的柔情——她的夫君,永远只将温儒的一面待她,可面对变故是剑及履及,气度汪洋恣肆,在不久的边境作乱中,将会勤王救驾,得到皇帝的赏识,也是他被封为骠骑大将军的开始。   这般想来,哪怕她重生而归,能够未雨绸缪的只是自己的事情,前世关于邵舒的一切,她知之甚少。不知他在军营是什么样的人、领兵作战的时候风姿如何、又是怎么在不久的将来勤王救驾、获得封赏……然而此刻,她迫切地想要了解眼前这个人。   邵舒笑着道:“不怕,还把眼睛瞪得那么大。”   “只是,事发突然而已。”俞晗芝微微侧过头,心里又清明了几许,转头看他:“我永远,不会怕你。”   俞晗芝:“你可记得,表姑娘之前说我和世子私会,你问我对世子到底是什么感情?”   邵舒眸光透着不解,但点了点头。   “你随我走。”俞晗芝主动拉着他的手,“晚上带你看一看,到时有些话我不需要多说,你便能明白了。”   邵舒点头,唇角漾着笑容,那副“什么我都依你”的模样,与适才杀伐果决的人好似无甚区别,却又大有不同。   —   入了夜,大街各处挂满灯笼,热闹的集市区和安静的住宅区在内河的两岸,划分成鲜明的对比。   福满天酒楼,进来两位客人,正是应了佘曼之约前来的邵禹、女扮男装的戴茵茵,他们上了楼,敲响了门。   闻声,佘曼慌慌坐定于案前,摆弄着宽大的袖子,怎么都不舒服。她不习惯这样正式的装束,索性将手臂放到案下,轻咳一声,抬头应门。   邵禹和戴茵茵走了进来,对视一眼,准备讲套好的说辞。   “绫雾号的大东家竟是一位貌美的娘子,今日得见,万幸。”邵禹先捧了她几句,没得到回应,气氛有些僵硬。   他又道,“不知大东家是何时从江南来的,准备在关东待多久,我也好与父上说明,好好招待大东家。”   一句“父上”点名自己世子的身份。佘曼这才慢悠悠抬头看他,目光淡淡:“世子殿下,听俞姑娘说,你们有事求我相办?”   “她……她是这么说的吗?”邵禹的脸上有些绷不住,又见这个大东家的态度冷漠,根本不接他的话,那他原先想好的说辞岂非用不上了。   戴茵茵沉着声音,看了邵禹一眼说:“恐怕是二少夫人曲解了世子的话中之意。”又朝佘曼道:“传话之间多有出入,让大东家产生了误会。”   二少夫人?佘曼暗暗心惊,那个凶巴巴是王府的儿媳妇?难怪自己倒霉了,这可不是撞到枪口上了吗?她哪里能知道绫雾号的大东家嫁到关东王府来了!   佘曼心里千回百转,面上仍旧是冷清清,“你一个仆从,轮得到你说话吗?”   戴茵茵的脸色一僵,邵禹转过头给了她一个宽解的眼神,才朗朗一笑道:“正是如此。大东家……”话还没说完,又被佘曼无情打断。   “谁是你大东家?我姓佘。”   邵禹忍着,僵硬地笑了笑:“佘姑娘,”顿了下,继续道:“坊间流传说绫雾号准备在关东置办生意,可是有这事?”   “是有,如何?”佘曼挑眉看他。   “……”邵禹见她极度轻挑又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恨不得立刻将她打入天牢,可还得忍住,堪堪礼貌道:“父上也听闻此事,如今关东正值休养生息、民生恢复之际,帮扶商贾亦是重中之重。佘姑娘若想在关东置办生意,王爷定会给予便利之处。”   “多谢过王爷和世子了。”佘曼的神色未有半分动容,几瞬不讲话,可把邵禹急得,好不容易才开口,竟是问:“世子还有旁的事?”   “……”邵禹心里已经把她祖宗十八代给骂遍了!   一般商人求着盼着眼睛都磕红了也想和王府攀上关系,她倒好,得了便宜还卖乖?以为他们王府是做慈善生意的?!   “哦……”佘曼恍然大悟,后知后觉道:“世子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这无疑于脱了裤子,光腚被众人看,邵禹此前想好的说辞圆不过去了,但又不想白跑一趟,只好扯出笑容:“关东乃战略要塞,曾经的五王残留势力隐藏于此,危机四伏,佘姑娘只身从江南而来,定要时刻注意安全。”   “我会的。”佘曼怕自己演戏演得过头,下意识朝屏风后瞟了一眼,又道:“关东军乃是出了名的厉害,我还是信任的。”   “王府和关东军自会保护姑娘的安全。”邵禹和戴茵茵快速地交换了一下视线,想着话题又掰正了回来,连忙道:“整个关东都由关东军保障安全,无论是百姓的生活起居还是经商读书。关东能安宁,实非易事。只是这样一来,军队庞大,所需的物资也在增加,处处艰难呐。”   “哦?不知有没有我能帮助的?”佘曼问着。   邵禹挑眉,心中暗喜:“我们王府可以保障佘姑娘在关东的生意,更能保护姑娘的安全。这一点,姑娘大可安心。只是,姑娘也知道行军打仗不易,将士们从来过得艰辛,若能多些庇护,稍加改善军旅条件,自是再好不过的。”   室内一片默声,佘曼静静地看了邵禹几瞬,复又笑了,“原来如此,小事一桩。”   “只不过,我手头也有一桩难事,不知世子殿下能否帮忙说和一下。” 第025章   =============   “佘姑娘请讲。”邵禹已经得到他想要的满意答复,话语间也轻快许多。   谁知佘曼并没直说,而是问他:“我听说你同俞姑娘是旧相识,关系匪浅?”但见他神色迟疑,又道:“我是来了关东道听途说,都说世子原要娶的就是青梅竹马的俞姑娘,结果这姑娘变成了弟媳?所以好奇问问。”   邵禹不知她的目的为何,只能含糊道:“只因王府与俞府乃旧交,所以我与俞姑娘儿时相识,不知佘姑娘需要在下帮什么?”   佘曼一笑,微低头,快速地瞥了一眼手心的纸条,而后道:“当初俞姑娘把绫雾号卖给我的时候,银货两讫,却少了一样东西。她虽言而无信,我却无法咄咄逼人,”眉头一挑,看向邵禹:“若是世子和俞姑娘尚有交情,能说得上话,不妨替我当个说客。”   “不过俞晗芝是个固执的,就是不清楚世子如今对她而言,举足轻重?你的话,能不能作数?”   “这一点,希望世子殿下直言,否则,后话便免谈了。”   邵禹这么一听,竟然是俞晗芝欠了她的债?佘曼要他帮忙安排,这倒不难,尽管近段时间俞晗芝对他的态度冷漠不定,不似以往的千依百顺,但邵禹自有对付她的办法,以往都是屡试不爽。   他在心里掂量着,倒想起一些以往的事情。不得不承认,俞晗芝生得极美,他对她是一见钟情,儿时恨不得日日见她,夜夜念着她,把她放在自己的心尖上疼。那时他心里就想着娶她,像条小尾巴跟着她,花尽所有的心思对待她。可是,随着年岁增长,他懂得事情多了,见的人也多了,自然,他对俞晗芝就渐渐没了起初那样深重的情意。   后来慢慢就变成了小娘子对他的心思更多了,日复一日的书信都是她写他看,五封里面他回复一封,去江南看她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   更何况,他还是关东的世子,将来是要继承关东王的爵位,他在乎的东西有很多。俞晗芝这样一个丧父丧母的姑娘,对他而言实在是无足轻重,其实姑娘嘛,换成谁都一样。   只是,儿时的那份情谊,在他心里还占着一些地位。   身旁传来一声轻咳,邵禹的余光瞥到戴茵茵,是了,他还娶了中原的县主,那是真真正正的贵女,能将他们农户出身的过往完全摆脱。至于俞晗芝,他也只能对不起她了。   “我与她儿时交好,她丧父丧母、无依无靠之际,遭受叔父们的迫害,亲人们算计她的钱财,却是只有我们王府真心实意帮她。虽然我与她无缘婚姻,但她从小对我依顺,无论我说什么,她定会听的。”   “佘姑娘,请放心。”   “哦?”佘曼面上未显,心中却惊:这位世子会怎么说,竟然都被那位凶巴巴给猜中了!?   顺着邵禹的话,佘曼问道:“世子和俞姑娘的情分倒不寻常呢,如今她却嫁给了小叔子,她心里难道不会怨恨你?”   “佘姑娘多虑。她对我什么情分,我自然明白,但却无法控制,只一点,我对她没有不寻常的心思。”邵禹这话藏着私心讨好,也是故意说给戴茵茵听,叫她放心。   佘曼直言道:“那你岂不是明着要利用她?”   邵禹尬了一瞬,有些话点到即止,说破了多没意思?身旁的戴茵茵低眉顺眼,象征性地提醒道:“殿下,佘姑娘还没说到底是要帮什么事儿。”邵禹抬眸望去,接过这个话题。   “嗐,瞧我这记性。”佘曼便说,“俞家是做染布丝绸生意起家的,她手上有一项染布技术,很了不得。我希望你说和一二,让她交出来。”   邵禹思量一下,笑着道:“她如今不再做生意,拿了染布技术也是浪费,倒不如卖给大东家,发挥真正的效用。”   “且慢。”佘曼却道:“你不得说出是我要,我也不会另出价钱了。”她摸了摸鼻子,低低道:“当初和她闹了点不愉快,所以她不会卖给我的。”   “这……”邵禹犹豫了片刻,那就得瞒着俞晗芝,相当于是骗她的东西了。   佘曼一笑:“若是世子觉得有困难,那今日之事就免谈。”   “好,我答应你。”邵禹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便被佘曼截了话头,她说,“那我就等你带着染布技术来,届时我们再谈谈军中之事。”   这句话是告诉邵禹,想要她的钱,那得先拿染布技术来换,否则免谈。这谈得半天,只谈出一块敲门砖?   “昨夜没休息好,两位请便。”佘曼佯装打哈欠,挥挥手,“送客。”   邵禹也不好再说什么,带着戴茵茵先行离开了。一路上,邵禹为这事发愁,倒是戴茵茵明白他的难处,主动说,“二弟妹那里,你且去办,我不会误会什么。”   戴茵茵是相信他的,邵禹因此也就放心了。   这两人离开之后,佘曼忙不迭起身,提溜着裙摆往屏风后跑。没注意到三人的脸色,佘曼坐下,灌了一口茶,笑嘻嘻道:“怎么样,怎么样,我演得如何?”   “好。”俞晗芝轻声吐气,摸着有些出汗的手心,幕篱后的唇角渐渐放松下来。   再看一旁立着的洛枫,满脸的怒意,刚才若不是俞晗芝拉着她,她能出去把邵禹打一顿。还有邵舒,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周身气息也是冷冰冰的。   “你们,怎么了?”佘曼吞了口干沫,看了洛枫几眼,忽然觉得她有些眼熟,盯着她道,“你,我怎么瞧着那么眼熟?”   洛枫白了她一眼。   俞晗芝伸手,摘下了幕篱,倒没管佘曼大惊失色的模样,而是转头看向邵舒,在等他的反应。   邵舒轻轻一笑,窗间溢的光落在他脸庞,如碎光破冰。他在军营的这几天,心里疑惑过挣扎过痛恨过,脑海里常常浮现她和大哥私会的场景。   可理智和经年习惯的思考告诉他,眼睛看到的并非表面那么简单。一是表姑娘为何知道俞晗芝和大哥在果林,这是不是她和大哥故意想让他看见的?   另一种可能就是他最不愿意相信的,俞晗芝真的和大哥在私会。只不过,当她出现在军营之时,他就坚定地否决了第二种可能。   “大哥把你拉到果林就是说这个,他想见绫雾号的东家?”   “我才是绫雾号真正的大东家。”俞晗芝说完,清眸一转:“你看见了?”邵舒点了点头。   俞晗芝了然一笑:“你这位大哥和他一家人盘算着什么,我很清楚,所以才演了这么一场戏。”   她看着邵舒的眼角慢慢恢复了笑意,心里松快道:“如今,你还会觉得我心里,有你大哥吗?他那般利用我,贬低我,除非是我心智盲了才会还对他有情意。”   “我知。”邵舒轻抿一个笑容,握着她的手,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无法说出口,而是在两人交缠的目光中,她都懂。   他若还不明白,心智盲的人可就是他了。   “大东家和他是什么关系呀?”佘曼已经完全消化掉大东家就是那位小公子的事实,不知何时跑到洛枫的身边,弯腰偷偷问着。   洛枫瞥了她一眼,口气渐缓:“你瞧着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   “我瞧着,不一般。”佘曼低低道:“可她不是王府的二少夫人?那她这不是……”岂不是和陌生男子偷情?当然,后半句话她不敢说。   洛枫艰难地瞥了她一眼,“你怎知那男子不是王府二公子?”   佘曼:“……”那她收回刚才的话。   忽然,俞晗芝眸光凛凛地威压过来,看着佘曼道:“话这么多,倒不如把你送到邵禹那里,让你说个够?”   “我才不要嘞!”佘曼嘿嘿一笑,“大东家你这么厉害,我这辈子只跟你。”   洛枫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说出她的心里话:那是大东家给你的薪酬丰厚,你才这么狗腿吧。   俞晗芝倒有些意外,前世她见着佘曼的时候,已经是邵禹带着她回王府了。因为邵禹知道她才是真正的绫雾号主人,所以没被佘曼骗了。佘曼估计也是因为招摇撞骗被他抓到,不知什么缘由,邵禹对她产生了感情。   没过多久,佘曼就成了邵禹的妾室。   当然,前世的俞晗芝是被邵禹的感情蒙蔽了双眼,对付这个对付那个,自然是连同佘曼一起对付。现在回过头来想,佘曼似乎对邵禹并没什么感情,她只想安身立命,有个好去处罢了。   如今,对于佘曼来说,俞晗芝本就是最好的去处了。   俞晗芝心中思量了几转,倒不介意继续收着佘曼,毕竟这个局还没完,且留用观察着。因为有了重生的便利,俞晗芝划定好了相关人员,那些前世戕害她的人,但今世却能成为她手中的棋子。   邵舒没有逗留多久,军营还有事务要处理,只和俞晗芝说,“今晚,等我。”   俞晗芝垂眸一笑,点头。待他离开,屋子里安静了起来,她看向洛枫,而洛枫已经半晌无言。   “呀,”佘曼刚准备退下,离开之际,脚下不知道踩到什么,她低头一看,“好像是什么碎粉呢?”   又看了看桌面,发现少了一只杯子,那地上的会不会是杯子的粉末?这地儿是刚才邵舒坐的。佘曼的眸子慢慢睁大,“他这是,气得生灰了?”   “也不知道手有没有受伤啊……”佘曼边说边退下了。   俞晗芝听着她的话,心间颤动,那一刻,邵舒有多心疼她呢。   “你不是总说我能未卜先知?”俞晗芝淡淡一笑,看向洛枫,可在洛枫眼中,那一云淡风轻的笑,带着太多的伤了。   洛枫心里酸涩,点了点头:“大东家,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不好?”她很早就发现大东家和以往有区别,那是亲近的人总能发现的异常。   “好。”   俞晗芝没有同她说自己是如何重生的,只说做梦梦到了前世,前世的一切都和现在的过往重合,而她唯一的改变就是从新婚当夜开始。   “我信了不该信的人,被白瑶儿挑拨离间,当成傻子一样利用,对付戴茵茵,对付马若瑄,对付所有挡了她道路的人。”有太多的细节,却是无法一一细说。   因爱遮蔽了双眸,落得那般悲惨的下场,亦是她咎由自取。   “邵禹,他为了我的绫雾号,欺骗我利用我,害得我……”俞晗芝看了洛枫一眼,“若非和戴茵茵斗得那般凶,我如何,如何会失去你……”   那也是不久将会发生的事情,俞晗芝每每想起,心里就像是被千刀万剐一样得疼。洛枫,跟了她十几年的小姑娘,纯真善良,全心全意对待她,却……她简直不敢多想。   “东家,没事的,我还好好的。”洛枫眼眶微湿,动容地抱住她。   “我没事呀,你看我的样子,谁敢欺负我?”洛枫弯唇笑着,“你记不记得,大夫人刚过世的时候,你二叔三叔带着一帮人上门讨说法,只有我和你两个人,我一拳下去,谁敢上前?那么困难的时候,我们都坚持下来了。”   “大东家,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绝不比你早死。”   “呸。”俞晗芝满眼含水,点了一下她的嘴唇,“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我只要你好好的就行。我们都会好好的。”   这辈子,一切都会好好的。 第026章   =============   黄昏的风带着温凉之意,漫天的光芒倏忽收敛,落下一种静好的暇然。   俞晗芝正坐在亭内吃葡萄纳凉,不远处绿雀提裙跑来,喘着气到跟前说:“五,五姨娘和表姑娘过来了。”   “她们来干嘛?”罗竹纳闷了一下。   绿雀撅着小嘴:“定是听说我们园子里开了初夏的第一株荷花,我看她们带着人带着工具,怕是来采荷的。当初少夫人都不让我们采,不能被她们拿了去。”   初夏的第一株荷花,开得这般早,少夫人说了是预示着将有好事发生,不能摘。   绿雀又道:“何况那摊子池水,若不是少夫人找人来治理,且还是死水一滩,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臭味。她们半分力半分钱都不出,光想着占便宜了。”   “哎哟,我的少夫人,你怎么还坐着不动呢?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罗竹笑着看她一眼:“瞧你那咋呼的劲儿,少夫人还没发话呢,你倒急眼了。”   绿雀委屈地噘着嘴,俞晗芝瞧她这模样怪可爱的,笑着起身,拉了她胳膊说:“走,我们去瞧瞧,否则我们的小绿雀可要急得掉眼泪咯。”   “少夫人又取笑我。”绿雀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主动挽着少夫人,加快脚步往前。   南院离西殿的园子不远,一会儿功夫就到了,俞晗芝看到五姨娘和白瑶儿带来几名小厮,小厮手里拿着工具,正听她们说着话。   待至近处,“动手吧。”俞晗芝听五姨娘一声令下,走了过去,绿雀像是护崽的小母鸡挡在小厮面前,不让他们动手。   “二少夫人这是何意?”五姨娘生得风韵有致,眼眸一瞟,有几分风尘味。   俞晗芝淡淡一笑:“表姑娘甚少来我们这西殿,今日得空前来,我怎能不出来相迎呢。”表面功夫做得一流。   白瑶儿腼腆一笑,缩在五姨娘身后:“二少夫人客气了。”   “行了,冠冕堂皇的话少说吧。”五姨娘低哼一声:“你仗着王爷念你父亲的那点旧情,还真把自己当成西殿的主人了?用得着你来相迎吗。”   “五姨娘……”白瑶儿拉了拉她的衣袖,一副替人着想的模样,“二少夫人到底是南院的主子,我们不能失礼。”   “你呀,就是性格太软,算了,”五姨娘转头看往荷花池,惊奇了一声:“居然还真的开了这么一株荷花啊,开得甚好。”   “瑶儿,我知道你最喜欢的就是荷花。你摘了回去好生养着,日日瞧着,或许对你的心疾有帮助。”   俞晗芝看着两人一唱一和,不知该说是白瑶儿太装还是五姨娘太蠢了。说到底,五姨娘愿意亲近白瑶儿,只不过因为老太妃的原因。至于五姨娘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呢,恐怕是因为她商家女的身份,再加上白瑶儿的挑唆。   商家女的身份?讨厌一个人总寻些冠冕堂皇却听起来蹩脚的理由,愚蠢又可笑。   “慢着。”俞晗芝的笑意微敛,“荷花不能摘。”   “真是可笑!”五姨娘仰着下颚,“这里是西殿,不是你的南院,再者说了王府里的一花一草都是王爷王妃的,你不让摘,就不能摘了?”   许妈不知何时也过来了,沉稳开口道:“这位五姨娘口气可真大,嬷嬷听着,还以为你是这王府的主人呢。”   “你一个奴婢……主子说话,插什么嘴?”五姨娘被她戳到痛脚了,莫名想起那段不堪的往事,气焰明显消了下去。   那是好几年前,坤王妃怀着身孕,适逢王爷出征边境。她准备趁着坤王妃产子,买通了稳婆,想让坤王妃一尸两命,但被坤王妃识破。若不是自己当时还有利用价值,恐怕早就死一百回了。   如今,坤王妃还让她好好活着,也是因为当年那件事情!她手握重要把柄,即便她如今不受宠,在王府有王妃依仗,过得也不算差。   “五姨娘慎言。”俞晗芝眸光轻扫,淡淡的却有一种莫名威压,“许妈是我的乳母,我待她敬重,可不是你嘴里的奴婢。”   话音刚落,五姨娘已经有些后悔了,但又听俞晗芝道:“你这么说,更是没把老太妃放在眼里。表姑娘,你说是不是?”   整个王府都知道,老太妃早年的日子过得苦,为了拉扯儿子长大,当过富贵人家的乳母。但这一层身份,府里没人敢多说,五姨娘一想到此事若是被王爷知道了,后果难料,一阵后怕袭来。   “二少夫人,五姨娘不是这个意思,她心里万分敬重祖母。五姨娘想摘荷花也是为了我,你别怪罪于她,要怪,就怪我吧。”柔柔弱弱的声音,伴着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俞晗芝惊了一瞬:这眼泪怎么就能流得这么恰到好处。   不远处,邵舒正慢步走来。白瑶儿的余光一瞥,微微低头,用衣袖揩眼泪,背影瞧着是那么憔悴而柔弱。“二少夫人若非要计较,瑶儿甘愿受罚,希望你别为难五姨娘。”   五姨娘此刻缩在白瑶儿的身后,又气恼又怂又感动。   邵舒过来之际,正好听见白瑶儿说的这话,不明事由的人都会觉得是俞晗芝在为难五姨娘,而白瑶儿懂事明理,愿意替五姨娘承担责罚,小事化了。   了不起!俞晗芝由衷感叹了一声。   邵舒的眸中只有俞晗芝,只是淡淡地扫了五姨娘和白瑶儿一眼。就在他经过白瑶儿身后,忽听一声细微的低喘,接着是柔柔的哀痛,他转身,只见白瑶儿捂着胸口发疼,一脸痛苦模样,身姿摇摇欲坠。   整个过程,邵舒没动。白瑶儿捂着胸口痛了一会,最后痛得眼眸一翻,快要昏倒。   俞晗芝看着心惊不已,眼眸一跳,就见邵舒毫不留情地往后跳了几步,看着白瑶儿慢慢倒下,最后一抬手,一名黑衣男子飞身而落,伸手将白瑶儿扶住,道了一句,“得罪。”   男子利落地将人架住,推给了五姨娘。五姨娘立时抱住白瑶儿,担心不已,身边的婢女纷纷上前照看。   那男子表情冷漠地回到邵舒的身侧,衣袖却被人拉了拉,回头一看是绿雀,表情柔了几度。绿雀气呼呼道,“凌风,你干嘛救她。”   凌风微怔,薄唇动了动,“她是表姑娘。”总不能说是主子吩咐的,他不得不从吧。   绿雀气呼呼地叉腰,看着白瑶儿和五姨娘,眸光乌溜溜转着。凌风看着她,从江南办完事,一刻不敢耽误,风尘仆仆赶回来,想看的正是这般。   邵舒吩咐小厮去传大夫,又派人跟着五姨娘送白瑶儿回去,吩咐完一切,回头朝凌风看了一眼。   “从现在开始,别让人靠近南院半步。”   凌风应是,心里却狐疑,主子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问他江南办事的情况,怎么?然后他就看了少夫人一眼,他虽是主子贴身护卫,还是头回见少夫人。   “凌风见过少夫人。”   俞晗芝却对他很熟悉,他是邵舒最信任的伙伴,当然也是她能信任的人。况且,绿雀和他早已相互倾心,前世她被蒙蔽了心眼,听人挑唆绿雀是背主求荣之人,所以拆散了两人,把绿雀赶走了。很久以后她听说绿雀被戴茵茵嫁给一个生不出儿子的武夫,受尽折磨,病死了。   此时绿雀正围着凌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忽然又问道:“你小子,去了一趟江南也没给我带点好吃的?”   “当然带了。”凌风的尾音拉长,从怀中拿出一包油纸袋,交给了绿雀。绿雀拿在手中,高兴地摇头晃脑。   看着眼前的场景,又想到前世种种,俞晗芝心就痛,痛得心惊骨折,前世身边真正对她好的人,却没有一个好下场。   ——邵禹和戴茵茵,这辈子你们休想好过!   “想什么呢?”邵舒牵着俞晗芝的手,轻声问话。   俞晗芝收回思绪,将脑袋靠在他的手臂上,微微一笑,“在想你到底回不回来用晚膳。”   “顺便和她们吵了一架?”邵舒笑着,揉了揉她的手背。   “哪是我要和她们吵架。”俞晗芝哼了一声,“是她们上门找麻烦,我是正当反击,可你瞧瞧那位表姑娘,演得多么可怜。我要是男的,我都忍不住要保护她。”   邵舒低笑一声:“夫人这是在点我?”   “那你被点到了吗?”俞晗芝站定,认真地看着他。   邵舒轻皱剑眉,桃花眼上扬,眸光一挑,嗯了一声,然后双手作投降状,“被点到了,浑身都无法动弹。还请夫人,替我解穴。”   俞晗芝噗嗤一笑,伸出两指朝他胸口点了几下,“好啦,你能动了。”   邵舒却一副笑意看着她,忽然摸上自己的胸口,“我怀疑夫人刚才是在借故调戏我。”   “谁调戏你了?”俞晗芝微恼,但眸光一转溜,双手环胸道:“我若真是调戏你,可不仅仅是这般了。”   邵舒忽而收起那玩闹之意,拽着她的手,眸光几许含水柔情,“为夫,拭目以待。”   俞晗芝顿时害羞不已,甩开他的手进了屋。很微妙,两人之间仿佛有了什么变化,但又无法宣之于口。   刚入夜,天色微暗。邵舒已经在盥洗室待了好一会儿,罗竹和绿雀都已经布好了菜。洛枫也回了府,把买来的梅花酒凉了凉,料理好一切,她们都退下去了。   俞晗芝伸长脖子,狐疑地朝盥洗室看了一眼——他怎么洗了这么长时间呢? 第027章   =============   邵舒出了盥洗室,换上一套淡紫暗纹寝衣,发尾还沾着水,矜贵如明月,那双柔情又坚韧的桃花眼中勾出一汪秋水。   “你在军营都不洗澡吗?”俞晗芝起身迎他坐下。   邵舒带着她先落座,才坐至对面,与她相看,“夫人,是好奇我在军营的生活?”   那倒没有。“随口一问。”俞晗芝暗想:总不能直接问他怎么洗了这么久?好像显得她目的不纯一般。   邵舒的嘴角微扬,眸光瞥了她一下,盯着满桌的菜。   “你等一下。”俞晗芝忽然起身,去了里屋一趟,再出来之时手中拿着一只木盒,拖来一把矮凳,坐在邵舒的身旁。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俞晗芝轻轻握着他的手,按压在他的手心,果然看到上面布满了细细的伤痕。应该是在福满天捏碎杯子导致的。   “我知道你内力深厚,但也不能这么乱用。”俞晗芝微瞪了他一眼,一边拿出木盒的药膏,一边说道:“你要是不爱惜自己,我就给你手剁了。”   邵舒笑着看她替自己上药,淡笑着:“夫人真会对我残忍吗?”   “你想试试看吗?”俞晗芝忙中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给他上药,上完药,把他的手包裹了厚厚好几层,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肥萝卜,大拇指孤零零地竖着。   邵舒哭笑不得:“我这样怎么吃饭?”   “用左手呀。”   俞晗芝一时嘴快,蓦地抬眸撞上他的视线,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探究和警惕。邵舒十岁以前是惯用左手的,可这件事情除了他娘亲和乳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好吧好吧,我不为难你了,我再给你拆了重系。”俞晗芝忍住狂跳的心,生怕他误会自己什么,忙不迭看他的神色。   邵舒只浅浅笑着,左手提起木箸,看着她道:“既然是夫人的心意,就不用再拆了。就算夫人让我用左脚吃饭,我也得照做不是。”   “浑说。”俞晗芝怔了下,压住心惊的念头,拿起桌上的白玉壶,给他斟了一杯,道:“尝尝这个,是福满天新出的梅花酒。今天刚推出,倒是有不少女客喜欢。”   “梅花酒?看来是你的主意了。”邵舒接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又问:“可现在哪来的梅花?”   俞晗芝:“是白小娘原先准备做梅花糕储存下来的。”梅花糕卖得不好,俞晗芝这位未来的掌柜总得出出主意,就想了梅花酒这个主意。   酒其实还是那个酒,就是多加了梅花的噱头,引得不少贵女和儒生的喜欢。俞晗芝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这梅花酒会成为关东炙热。   “你准备接下福满天了?”邵舒问着,放下木箸,是准备说正事了。   俞晗芝点点头:“邵禹那边肯定会和王爷回禀,届时我会让佘曼出面,不花半文钱拿下福满天。白小娘是个会做生意的人,孟大厨的手艺也好,大夫说了他的手能复原,到时候福满天只会越开越大。”   她说时看了邵舒一眼:“你会答应我这样抛头露面吗?”   “我何曾束缚过你?”邵舒敛色看着她,“只是我有一个要求,便是希望你不要有事隐瞒于我,我是你的夫君。”   他又道,“否则我还得从别人那里得知自己夫人的事情,我这二公子的脸往哪里搁。”   “那是自然。”俞晗芝睁大凤眸,重重地点头,“但你也一样。若我发现你有事于隐瞒我,我定把你,把你……”   邵舒笑着接道:“把我什么?”   俞晗芝又羞又恼地瞪着他,到底说不出什么狠心话来。邵舒心里微漾,今天之前,他或许看不分明她的心意,忽近忽远像是隔着万重山,但是今日下午过后,与她之间暧昧朦胧,只像是隔着一层纱了。   他决定,今天就把这层纱给捅破。   “我大哥……他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邵舒的眸光满是温柔。   俞晗芝轻笑一声:“你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我已经清楚了,自然不会在意他的话。倒是你,你怎么还想替他道歉?”   三年前的五王大战发生在关南,各个藩地爆发战乱,生灵涂炭。当时就有关南王找到关东,希望坤王能够出兵助他,还承诺分割关中的城土。邵禹傻不愣登以为是天上掉馅饼,劝说父上同意。坤王也确实摇摆不定。   是邵舒进言,“关南共有八王,五王战乱为何不找关南那三王,反而舍近求远来找我们?真如他们所说是远交近攻的计谋?江南地处富庶,那些藩王向来安稳,何以忽然暴|乱?何人怂恿?背后之人又是谁?陛下眼看处于劣势,可他一直备而不战,父上可想过当中原因?若陛下正好借此试探,我们岂非有百条命都不够斩!”一番话说得坤王是后惊后怕,这才没有卷入五王大战的是非之中。   “他是匹夫无谋,连你的万分之一都及不上。”俞晗芝越是和邵舒相处,越会发现他的隐忍、温柔、坚强、勇敢、谋略……这样的人,一直韬光养晦,备而不战,只等着一击爆发。   再想想邵禹那无勇无谋、只会讨好利用别人的模样,救命啊,上辈子她的眼睛果真是用来流鼻涕的吧。越想越心滞,俞晗芝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少喝点酒,多吃菜。”邵舒按住她的酒杯,眸光微沉。   “你劝我少喝点?”俞晗芝惊得张了张嘴,又道:“你不是最喜欢喝酒吗?”   “哪听来的不可靠消息?”邵舒给她夹了一堆菜,颇有老父亲的苦心,“酒多伤身,不是好东西。”   俞晗芝怔惊,反应过来,最喜欢喝酒的是前世的邵舒,如今他呢,基本上是浅尝辄止。遥想当初她为了邵禹和他争闹,多吵几句,他会习惯性地喝酒。他还整天喝倒在书房,感叹:“这酒为何这般,越喝越清醒。”   她当时简直嫌弃他嫌弃得快疯了。   为何?为何这酒越喝越清醒?是因为他本人就是那么清醒,他想麻痹自己什么,想逃避什么?醉了,有些事情就可以忘怀了吗?依旧是不行。   思及此般种种,再联想前世的片刻,很多事情如拨雾见日般清晰起来,俞晗芝的心尖微痛,带着细细麻麻的凉意酸楚传遍全身。   眼眶微热,她抬眸,见他疑惑地愣了一下,缓声道:“罢了,这酒软和,你想多喝点就喝吧。”   “无碍。”俞晗芝舔了舔稍稍干涩的嘴唇,轻笑之后呼出一口气,或许是想将沉重的过往和酸涩一并吐出来。她又道:“我听你的。”   这顿饭吃得缓慢,两人从南说到北,从儿时说到如今,从暮色降临到月色刚落。   歇息了片刻,俞晗芝刚要唤人进来收拾餐桌,邵舒拉住了她,语气极近暧昧:“今夜不会有人打扰我们了。”   嗯?俞晗芝猛地抬眸,清冷的双眸一下子顿住,像是落入湖中的月色,与水光冲撞了起来。   “什么?”她低低问了一句,唇色如蔷薇花开。   却没见邵舒回答,而是起身,几步走去,把两处的烛火吹灭了,俞晗芝的手指猛地卷了起来,仿佛猜到了什么。屋内陷入一片黑暗,月光洒落在窗前,视线忽暗渐明,他朝她走来。   邵舒向上提拉手臂,将包裹成粽子一样的布带从手上拽下,一圈又一圈,俞晗芝只能看见他的身影,黑暗中一切感官都扩大了,心脏跳得飞快。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手上的布带解完,落在地上,邵舒已然行至俞晗芝的面前,轻轻将她扶了起来。   “该行周公之礼,圆夫妻之实了。”   “夫人。”   鼻尖是淡淡的药味混合着梅花酒的香气,俞晗芝耳边像是有惊雷炸起,手脚发软,只能攀附在他身上,某种感官被推至最高点。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又惊呼一声,整个人被邵舒抱起,坐在桌上。   她伸手勾着他的脖子,两张脸庞近得吓人,她方才看清邵舒眸中的迷色,那是一种放任欲望占有自己的沦陷。她的眸光也渐渐变幻,在唇上一软,也如同他一般沦陷了。   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克制又礼貌,俞晗芝还呆呆的,心间狂跳,全身软绵绵得。他又好像是要给足她适应的时间,一个吻纠缠,一个吻分离,如此反复。   俞晗芝像是沉浸在软软的云朵中,可下一瞬却感受到狂风暴雨般的侵略,反复又缠绵,她不由自主张开嘴唇,像是被狂风卷在海上飘零的一叶扁舟。她只能紧紧攀着邵舒,却也感觉到他的双手更用力地搂紧了她的腰肢。   一个用力,她便被邵舒半空抱起,往床榻而去。   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   翌日清晨,窗边传来清脆的鸟鸣,光熙渐浓,帐幔内晕着光圈。俞晗芝是被吵醒的,她睁开眼,只见邵舒正把玩着她的头发。   “醒了?”   俞晗芝低低地嗯了一声,立时想到昨夜的翻云覆雨,脸颊映上一抹红晕,微微往上拉被子。她的手被邵舒握住,他将被子往下掖了掖,正好露出她含羞不已的小脸。   “都早上了,”邵舒感叹了一声,又道:“一晚太短。”   短?他还想继续?俞晗芝震惊又警惕地瞪了他一眼,拉着被子往里躲:“不行,我承受不住。”   “承受什么?”邵舒反应了过来,露出一抹笑,在她的脸颊上点了一下,“夫人在想什么?青天白日,似乎不合适。”   “我才没有。”俞晗芝才不承认是自己想岔了,分明是他刚才的话里有歧义。   昨夜邵舒都没怎么睡,如今反倒被她勾出了精神来,俯身亲了她一下,将她欲往被子里缩的脑袋按住,“我们还有一辈子那么长,不急于一时。”   “嗯。”俞晗芝轻轻一笑,将脸庞埋在他的手臂下,耳边又传来他含笑的声音,“下一次,便不会那么疼了。”   俞晗芝反应过来,脸蛋如霞光映火般红了起来,将整个脑袋都埋在他的胳膊弯里,像是无声抗议。邵舒知她害羞,不再多说什么,轻轻拍着她的背。   过了一会,俞晗芝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抓住他手腕,“王府快要搬了吧?我想把外面的荷花池弄过去,可以吗?”   “你是这里的女主人,南院听凭你处置。”   “好。”俞晗芝心尖饱满,暗想着:这句话,她嫁给他的第二天便听他说过了。   如今再听,滋味多不一般了。   如今她是货真价实的女主人了。 第028章   =============   凌风一大早就来南院候着,准备和主子一同出发去军营,路上汇报江南查探之事。他从卯时开始等,不见主子出来,被绿雀拉着吃了个烧饼,左等右等,还不见动静,心里纳罕,几时见过主子赖床的?一直等到了辰时。   邵舒醒得早,只是美人卧榻在侧,不忍冷落,又亲昵了一会才起身。   昨夜不仅圆了成亲当晚的仪式,还弥补了前世的遗憾。俞晗芝满心惬意,看邵舒的每个眼神都带着害羞和明光,似乎令她总能想起昨夜的美好。邵舒心里也是温存微漾,决定留下来陪她用早膳。   “会不会耽误军中事务?”俞晗芝披着里衣,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不会。”邵舒披上玄色外衣,从紫檀木架上抽出腰带,接着走到床边坐下,“让凌风在外面多等一会,无妨。”   “好生霸道。”   俞晗芝抬眸看她,又害羞地下移视线,落在他手上的腰带。想了想,她伸手去接他手里的腰带,清眸流转几许,看他一眼,又垂下眸子,低低地斜视。   落在邵舒的眼里便是,一双玉白的手握在粗粗的暗紫纹路腰带上,清眸如星,害羞地偏头,这是贴心地要给他系腰带。   他怎么会看不懂她的意思呢?只是,他望着眼前的美景,身体不受控制地起了微变,有意操控这番情趣。他轻笑了一声,一手握住她的玉手,一手捏着她的下巴轻抬起来。   俞晗芝被迫扬眸,与他视线相交。   她的眉间蹙了蹙,微恼:从前倒没觉得他霸道,昨夜……昨夜算是见识够了。   眸子颤动,睫毛像是断羽不停飞扬,忽而唇上一软,她猛地微睁眼眸,浑身被一股力激荡得温软。手下的力,下意识扣住他的腰带。   “请夫人帮忙。”邵舒张开双臂,外衣荡在身上,还差腰带。   只是轻轻一吻,俞晗芝就羞红了脸,想来前世今生她也没曾被人这般对待,感觉又陌生又快乐。心里头想着,双手拿起他的腰带,她低头弯腰将自己投入他的怀中,将腰带系了一圈,最后扣上玉扣。   “多谢夫人。”   邵舒嘴角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俞晗芝。俞晗芝垂眸,下了床,正要伸手去勾衣裳,就被邵舒握住了手。   “作为夫人贴心的回报,为夫也来帮夫人。”   俞晗芝还疑惑愣怔间,就见邵舒从架子上拿过她的衣裳,意识到他将要做什么,脸庞唰地红了起来,根本由不得她思考。   不知几时,手臂被邵舒举了起来,衣袖从上穿过,身体被他翻转过来,又被他从后往前抱住,以一个极度暧昧的姿势帮她系扣子,当中若有似无的碰触……总之,俞晗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穿戴好衣裳的。   ——邵舒,他怎么,怎么是个这样的人啊!   这顿早膳吃完,俞晗芝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   刚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绿雀敲门进来,说是世子妃、表姑娘并大姑娘来了南院,想约少夫人一起赏荷。   俞晗芝揉了揉眉心,坐了起来,知道她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必是帮戴茵茵当说客,要她的染布技术来了。   什么染布技术,当然是她让佘曼瞎编的。   左右是要应付,只是没料想她们来得这么快,俞晗芝认命地起身,绿雀罗竹伺候梳洗换衣,前往西殿的花园。戴茵茵三人挥着罗扇,赏荷,在亭子里等了一会,才见俞晗芝姗姗而来。   “哟,二弟妹还真是个娇贵人呢?叫我们好生等候。”邵碧姚故意刺了一句,并非两人不和,而是要故意让别人这么觉得。   俞晗芝的原话便是:你别帮着我,反而要呛我呛得越凶越好。   邵碧姚就不明白了,问她为什么。俞晗芝说,这样才能引出有心之人在你面前挑拨离间,而且让你当双面间谍,你不觉得很刺激吗?   好吧,邵碧姚被她说动了。   “让大家久等了。”俞晗芝朝亭内的三人看去,缓缓落座下来。一旁的绿雀看着白瑶儿就没个好脸色,只差把“我讨厌你”刻在脑门上。   白瑶儿先说了话,“二少夫人,那天五姨娘的事真的是误会,她一心为我好,却没想到与你起了冲突,如今也在王妃那里说清楚了,也便没事了。”   “我没放在心上,其实表姑娘不需要多提这一句的。”俞晗芝微微一笑,仿佛后半句话就该是:反倒让大家又想起那件事情,用意何在呢?   戴茵茵适时接话道:“我们都是王府的人,同气连枝,没必要为了一朵荷花闹得不愉快,是不是?”   “自然。”俞晗芝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邵碧姚朝荷花池看了一眼,当真觉得稀奇,“初夏就能开出这么饱满的花骨儿,难不成西殿是个风水宝地?我都想搬过来住了。”   “那可简单,大姑娘。”白瑶儿笑着道:“王府新址就快落成,到时候你可以选西边的地儿,再让王爷把这个荷花池移过去,一举两得呀。”   “你这倒是好办法。”邵碧姚看了俞晗芝一眼道:“就是不知道某些人心眼子小,愿不愿意咯。”   俞晗芝转眸看去,“大姑娘何必含沙射影,这荷花池你若是喜欢,你移过去便是了。不过,这人工费和搬迁费,就是不知王爷肯不肯为你出了。”   邵碧姚被她一噎,哼了一声转过头。   既然说到了点上,戴茵茵懒得闲聊下去,愁闷地哀叹了一声。白瑶儿连忙关切地问:“世子妃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   “还是军饷那件事。”   白瑶儿:“我也隐约听王爷和老太妃提起过,说是军中条件不够,关东商人上缴得也差不多了,再多会逼死人呐。军饷还是不够?”   “差得远了。”戴茵茵面露愁色,将罗扇在手中旋转,“关东经济本就比其他地方差,发展得也慢,好不容易休养生息,可看着五王残留势力滋生,边疆骚乱,军队更需要发展。”   白瑶儿也随之哀叹一声:“没有军饷,军队无法保障,如何保卫家园。说不准,到时候连我们的生活都有问题。”   “正是如此。”戴茵茵点头。   俞晗芝和邵碧姚没出声,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听她们唱戏。   可只有她们两人说话,却始终不见俞晗芝接话,这出戏也唱不下去啊。戴茵茵给了白瑶儿一个眼神,白瑶儿立时了然道:“可我还听说茵茵姐你已经献出全部嫁妆充作军饷,还是不够吗?”   “远远不够。”戴茵茵摇头:“我虽身份尊贵,可规制要求严格,超不出上头的那个数。能帮世子和父上的到底还是少。”   这时,邵碧姚出声帮腔道:“二弟妹你呢?我瞧着你嫁进来的那天,统共抬了八十八箱?你应该很有钱,王府有难,你一点忙都不帮?”   白瑶儿心里倒也稀奇,大姑娘出了前头那样的事情,居然和俞晗芝还不对付。不过细想也是,大姑娘本就是个蛮横之人,自以为天之娇女,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是以,三人齐齐瞪着一双眼睛望向俞晗芝。   俞晗芝惊奇了一下,才道:“王府军饷之事,我未曾耳闻,不知该如何帮。不过,此事有王爷世子爷他们应付,我们内院女子如何帮衬得了?”   “世子妃若是从世子那里听来什么,未必就是事实的全部,我觉得我们不必在此猜测。况且,钱财乃身外之物,王府有难,我定会相帮。”   “说得好啊!”身后忽然传来五姨娘的声音,她拍手叫好地走了过来,俞晗芝转身看去,五姨娘身侧还跟了一名女子,那女子柔弱胆怯,应该就是月子里的六姨娘。   “你既然说得如此慷慨激昂,王府眼下就有一件难事,你帮的了。”   俞晗芝笑着转身坐定,心里想着原来这个坐位是故意留给她的,就是为了不让她看到五姨娘靠近,故意引她说出这番话。没头脑的五姨娘看来又要被她们利用了。   戴茵茵的婢女立时给五姨娘和六姨娘端来矮凳,五姨娘刚落座就开口道:“我适才和六妹去给王妃请安,左右等不到人,无意中听见王妃和冯嬷嬷的对话。”   “军饷这事不难解决,但是需要一项染布技术,正是二少夫人你所拥有的。只不过,王妃和王爷念着你爹娘的旧情,不愿意这么做,怕让你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俞晗芝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所以这不找你来开口了吗?又听她继续说道:“你身为二少夫人,王府里的一切你都心安理得地享受,到如今,是不是该出上一份力了呢?”   “原是如此。”俞晗芝笑了笑:“这事有何难?倒不知那个商人姓甚名谁?”   五姨娘话音一顿,又道:“这就不能说了,那个人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奇怪地瞥了俞晗芝一眼:“你何必关注这个呢,只要能帮上王府就行了。”   “是呀,二少夫人,我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呢。”六姨娘被五姨娘戳了一下,也柔柔地说了一句。   俞晗芝转眸看向戴茵茵:“世子妃也知道这件事情?”   “我,”戴茵茵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听世子说过,但是他并没说那么具体,如今他和王爷还在为军饷的事四处奔波,想来还有其他法子。”   五姨娘哼道:“眼下有这么简单的法子不用,舍近求远做什么?二少夫人,你只说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俞晗芝轻轻一笑,又道:“只不过染布技术乃祖辈相传,关乎名誉,我必须知道是谁要买。”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脑筋啊!”五姨娘腾地站起身,颇有种要吓唬俞晗芝的模样。俞晗芝本是坐着,身体往后倾了一下,罗竹将她扶住。   绿雀连忙站了出去,叉腰护主。五姨娘的婢女也不示弱,和她顶了起来,立时有人上去拉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乱糟糟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先是冯嬷嬷的声音入耳,坤王妃站定在西殿的入口,一脸厉色。 第029章   =============   西殿一帮人立时没了声响,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   “王妃听说西殿的园子里开了一株荷花,好奇过来看看,就见你们一帮人吵成这样,成何体统。”冯嬷嬷扶着坤王妃走到亭中,一一朝人看去,不过眼神选择性略过了俞晗芝。   五姨娘添油加醋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白瑶儿又故意引导话锋,颇有种怪罪俞晗芝不懂事的意味。   “原来是为了军饷之事。”坤王妃握了握俞晗芝的手,语气温和:“既然你已知道了此事,我便不再相瞒。你若是有为难之处,我和王爷都是理解的。”   俞晗芝的:“主母,我并非不愿。”   “是呀,主母,此事仍有转机。”戴茵茵走到坤王妃身侧,挽住她的手臂,“事关重大,不如把王爷世子他们请回来,我们一道想想解决之法,如何?”   坤王妃点了点头,当下命人去请王爷、世子和二公子。西殿的一帮人倒还能围着坤王妃悠闲地赏起荷花,漫步闲聊了起来。   没过一会,王府众人齐聚在正堂,坤王他们也回了府。   进入正堂,坤王先是和王妃对视了一眼,确认过眼神后才道:“军中事务繁多,急匆匆给本王传信,到底是什么事情。”   “王爷,是军饷之事有着落了。”王妃起身相迎,与王爷一同落座,眼眸朝俞晗芝一瞥,温温和和。   坤王一皱眉,当下会意,呵斥道:“胡闹!本王说过了,俞家与我们王府乃至交,如何能算计到本王好友的头上呢?且不论,染布技术对俞家的重要性,本王断然不能……”   “父上。”俞晗芝站了出来,轻轻福身,先是朝邵舒抬眸看去,收回视线道:“我既已嫁给二公子,便是王府的人。父上,这件事情我能帮忙,就一定会帮。”   “若是父上和主母还继续瞒着我,倒像是把我当成了外人,反倒令我觉得生疏。我才有些过意不去了。”   坤王感慨地叹了一声,瞥了坤王妃一眼,似乎有些怪罪她乱出主意,他瞧俞晗芝挺深明大义,不像那种落井下石、乘人之危的小人。眼下,从她的身上多多少少看到昔日好友的身影,说不挂念是假的。只是时事造就人,沧海桑田都易变,何况是人心。   “既然如此,你适才为何和五姨娘吵起来?”坤王妃问道。   五姨娘恶人先告状道:“二少夫人嘴上满口道义,可是真的要做,又不乐意了。她非得知道那商人是谁,才肯答应!这不是刻意为难是什么!”   “五姨娘!”俞晗芝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再次看向坤王道:“父上明鉴,俞家的染布技术乃是祖辈相传的立业之本,若是随随便便交给了别人,做得好坏如何都不知晓,那这口碑将如何?我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爹娘!”   “要我答应可以,但我要知道那个人是谁。”   这话说得慷慨激昂,挑不出一丝毛病,最后还用爹娘来收尾,坤王听了,也不自觉认同。这件事情是世子去交谈的,他朝邵禹看去一眼,示意他来解决。   邵禹瞬间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慢悠悠站了起来,“二弟妹,你的考量也是情有可原,可这件事情就有些为难。你不用那么固执,不如找个折中之法,我来写个保证书,确保染布技术不被乱用。你看如何?”   “大哥你?你能用什么来保证?难道大哥和那个商人认识?”俞晗芝愣了下,双眸渐凉,仿佛瞬间理出了当中的头绪,低语一句,“她不肯暴露身份?”又冥然思索起来,猛地抬眸:“是她!”   “除了她,不会有别人。”她又看向邵禹:“你前不久刚让我帮忙引荐,是佘曼?”见邵禹张了张嘴,她又道:“她答应出军饷,但前提就是,就是要我的染布技术!”   “可是,”俞晗芝忽然露出冰冷凉薄的眼神,指着邵禹道:“她是个市侩的商人啊!当初我把绫雾号卖给她,她乘人之危,被她压了四成价格,我当然不会把染布技术给她!”   “所以…”俞晗芝低哼一声:“她定是和你说了我和她的仇怨,是不是?所以你们才不敢说那个商人是谁?所以才瞒着我,故意让五姨娘来刺激我!”   “你们!你们这是要光明正大,白白地算计我、利用我啊?!”   “父上……”俞晗芝转头,冷冷地瞥了坤王一眼,又带着一种万分的痛心疾首,仿佛被最亲近的人欺骗了一般,眼眸一闭,右眼眶落下一滴泪。   什么话都没留下就跑出去了。   这变故来得有些快,坤王还没反应过来,邵禹瞬间一脸死灰,怎么被她一下就猜中了全部?而且说得一句不差?   邵舒起身,轻轻淡淡说了一句:“父上,我去同她说。”他头也不回就出了正堂。   —   中庭内没有俞晗芝的身影,耳边忽然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学虫叫却学得四不像。邵舒转头看去,只见一圈圈光晕落在红柱白墙上,小娘子着一身丁香色立领长衫,半个身子缩在穿堂里,双手扒着墙壁,正朝他勾勾手。   她的眼眸又亮又大,就像开在树藤上的紫葡萄。   邵舒露出一个开怀的笑容,大步朝她走去。俞晗芝站在穿堂里等他,见他闪身而入,猝不及防被他推靠在墙壁上。   忽然仄逼的空间,鼻尖交缠,令俞晗芝乱了心跳和分寸。   “你,我,这样,我们不方便讲话?”她垂眸,不知视线该落在他的肩膀还是胸膛还是手臂,都挺烫人的。   “会被看到。”邵舒伸手朝穿堂的另一侧指了指,两人缩着靠在一侧,倒是个视线盲区。   俞晗芝收回目光,低低地嗯了一声,问道:“我这么安排,会不会叫你为难?”   邵舒摇头:“既能解决军饷之事,又能让你开心,何乐不为?”   让她开心?俞晗芝的鼻尖和脸颊都是热乎乎的,心间也是。可为何他的气息离得这近?有一种快要昏厥的快乐。   “你刚才看到我的眼泪没有?落得是不是恰到好处?”俞晗芝仰头,笑得好甜,是想得一句夸奖。   邵舒嗯了一声:“和表姑娘学得?”   “你……”俞晗芝的眼角含笑如花,话音猝不及防停了。   被邵舒的吻堵住了。   ……   漫天的光线洒落,都被穿堂阻隔在两侧,阴凉处白墙灰瓦,邵舒身着雅青色长衫,混着俞晗芝的丁香色,两人就如同开在墙头的一株紫丁香的花与叶,从此纠缠梦绕,永不分离。   一刻钟过后,邵舒牵着俞晗芝回了正堂。   坤王瞪了邵禹一眼,刚才他把儿子一顿训斥,认为他此事办得不妥,如今被俞晗芝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一个长辈脸都丢尽了!况且她若真的不乐意,该怎么收场!邵禹必须解了这个难!否则,世子之位……   “父上,我们愿意给出染布技术。”邵舒这么一说,堂上人都震惊了,坤王忙问道:“果真?”   邵舒点头:“只是,但请父上实话相告,那个人是不是佘曼。”   坤王脸色一沉,看了邵禹一眼,示意他说话,“正是。”   “如此一来就更好办了。”邵舒握了握俞晗芝的手,继续道:“佘曼和我夫人闹得不愉快,就算拿了染布技术,其实也很难验证真伪。”   坤王一听,挑眉道:“你的意思是……用假的染布技术来交换?”   “是。”邵舒继续道:“虽是假的染布技术,但我夫人有办法让别人看不出真伪。如此一来,王府也算是信守承诺,又能保全俞家的名誉。”   “二儿媳,你可是愿意?”坤王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话音也变温和了。   “愿意。”俞晗芝从进来就一直缩在邵舒身后,看起来像是受了委屈,极度信任邵舒的模样。   一旁的邵禹看了又不乐意了,反问道:“若是被那位大东家看出来了,我们王府的脸面该怎么办?”   邵舒看了他一眼:“那人既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是不会和我们王府撕破脸皮的。更何况,她和我的夫人有私人恩怨,她想着白白拿别人的成果,那也是她理亏在先。”   多好的一件事啊!坤王看着邵舒,心里舒畅多了,二儿子果然是最聪明的,又觉得俞晗芝真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和她爹一样!   “这件事情,你们做得很好。”坤王看向俞晗芝:“二儿媳,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本王若是有能力,一定替你办到。”   “儿媳不敢居功……”   邵舒却打断了她的话:“父上,夫人为了嫁来关东,把祖业绫雾号都给卖了,无依无靠,实在是可惜。我希望父上能同意她在关东发展产业,能有我们王府的一份助力。”   “这样,也能叫她有所倚傍,不至于,叫某些人看轻了。”邵舒的目光从五姨娘的脸上划过。   “这事好办!”坤王说着,命人拿来一块王府的令牌,亲自交到了俞晗芝的手中:“你深明大义,替本王解决了这么大的一件难事,本王这一点心意,你千万要收着。”   然后坤王又朝五姨娘瞥去一个冰冷的目光,当众相告,“整个王府,只要有人敢欺负你,你直接来告诉本王,本王替你做主!”   “儿媳多谢父上。”俞晗芝感激涕零地接过令牌。   这件事情最后落得这么个收场,最倒霉的是五姨娘,她是蠢得被人利用,却因为乱嚼舌根,被王爷罚了两个月的禁闭,这会儿,还在床上哎哟哎哟地喊着牙疼呢。然而,最不乐意的就是邵禹和戴茵茵了。这件事情明明是他们起头办的,可最后风光全让二弟二弟媳给占了。   让邵禹更不爽的俞晗芝的模样,像个小媳妇一样跟着二弟走进来!她这是真的爱上了二弟?哼!儿时那么深刻的过往岂是十天半月的感情能抹杀的?这女人呐,果真是水性杨花!   “世子,喝口凉茶,别皱眉想那些烦心事了。”戴茵茵替他倒了一杯茶。   邵禹正心烦意乱,猛地把茶杯挥到了,是青瓷落地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立时抱住想要逃离的戴茵茵,将她压在榻上。   “抱歉,是我想事情太认真了,没吓到你?”   一番柔情过后,戴茵茵知道他的难处,想了一个办法,不如再去找那个佘曼想想办法?邵禹觉得可行,可他去福满天一打听,才得知佘曼已经离开了。   她去了哪里?她不会是个骗子吧!完了,这件事情若是被父上知道,他这个世子的头衔还能保住吗!?   半个月后,王府准备搬迁事宜,按照分批的名单搬迁,终于轮到西殿的南院。俞晗芝一大清早就起床,指挥众人把东西装箱,一个个搬出去。光是她的嫁妆就有八十八台,所以她又另雇了人手,还把那个荷花池挪了过去,就安在西侧南院的花园里。   众人还是按照原先的东南西北居住,只是俞晗芝得了王爷恩宠,单独把南院外的花园赏给了她,里面的一花一草一木都是属于她的。   要说唯一有变化的就是大姑娘的住所,她搬到了西侧,紧邻俞晗芝的南院。   忙忙碌碌了一个多月,王府终于在盛夏来临之前搬迁完成了。   …… 第030章   =============   新的坤王府坐落于城中西南方,临水而建,按照王府规制不算奢华,但总面积要比行宫大一些,不必再挤在东西两殿,而是东西两路各房都有自己独立的院落。几个姨娘是两两一个院落。   俞晗芝和邵舒还住在西路的南院,此时俞晗芝一身大汗躺倒在太师椅上,许妈和罗竹指挥众人开箱装摆物品,而洛枫、绿雀则在里屋安置主子的物品。   搬家最开心的是邵碧姚,她自己的东西都没安置完,就迫不及待串门来了。   她故意绕到前头的花园,穿过月洞门就到南院,这会儿进出的小厮尤其多,除了搬运行李的,还有一些外头的小厮,正往南院搬花。   邵碧姚侧过身子,越进去越觉得有钱……还是挺好的。   “二妹妹,你这哪里是搬家呢。”   闻声,俞晗芝从太师椅上起身,擦了擦颈间的汗,见大姑娘走近后又说道:“我看你这是,摆阔。”   “有本事才能摆阔呀。”俞晗芝笑笑道:“碧姚姐姐都忙完了?好几双眼睛盯着咱呢。”   “一会儿,让绿雀和秋叶去门口吵几句给她们听听不就行了。”邵碧姚指了指随侍的婢女秋叶,秋叶笑着应了声。   “快坐。”俞晗芝拉着她坐到连廊下的凉榻上,连廊的一端连着院内的荼蘼架,真是盛夏好纳凉。   邵碧姚羡慕地哀叹:“你这院子弄得可真好。”光想想人力物力财力就不是她能企及的了,那么点月银能怎么挥霍。   俞晗芝看她的羡慕,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邵碧姚让秋叶拿出一本书,交还过去,“你上次给我的列国游记看完了,好精彩。还有这样的书吗?”   “早就给你备好了。”俞晗芝朝罗竹看去,罗竹诶了一声,进屋拿了一本书出来,递给邵碧姚。   “这书好有意思,怎么五颜六色的?”邵碧姚摸着书封,刷拉拉抖开书页,只见书页颜色不一,有深红、粉红、杏红、明黄……几乎十种颜色。她问道:“商记,为什么没有作者署名?”   一直忙活的绿雀忽然跳了出来,忙不迭道:“因为这本书是二少夫人写的呀。”她停下手里的活,蹦蹦跳跳过来,颇为自豪道:“大姑娘你看这书是不是好几种颜色呀?因为,因为这个不是一般的纸,千金难求,叫,叫,叫什么……公子笺!”   “是谢公笺!”罗竹立时瞪了她一眼,生怕她再丢人现眼,把她拉去干活了,绿雀还嘀嘀咕咕。   “你还会写书?”邵碧姚瞪大眼睛看向俞晗芝。   俞晗芝倒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这些都是我从小随爹行商过程中记录的见闻,里头有一些我爹行商的经验妙招,能学会如何看穿并应对奸商。很多案列暗藏玄机,值得学习。”   “似乎很有趣。”邵碧姚郎朗一笑,红衣如火,肤白如玉:“我会认真看的!”   这时,许妈端来刚洗好的葡萄:“赶着搬家,葡萄也没时间冰一下,大姑娘凑合着尝一尝。”   “谢谢许妈。”邵碧姚挑了一颗葡萄,忽然凑近俞晗芝,眼眸乌溜溜转着,俞晗芝倾身子过去听她说。   “你知不知前几天三弟和马家小姐相看的事儿?”也正因为这事,王妃最近没空管她了,她也懒得装病了。   俞晗芝摇了摇头,又听她继续道:“三弟这亲事说来也奇怪,马府那边拖了许久,忽然想要安排相看,主母赶紧让三弟准备准备。这相看呐,是安排在雅聚别苑,马府的人同主母先过去等了一会,你瞧如何。”   “三弟呀,他穿着军营那套练武的短打,急吼吼跑了过去,满脸的络腮胡子,还沾着汗水,被马夫人误以为是马夫!”   “三弟……真是个莽夫呐。”俞晗芝吞了一颗葡萄,眼眸微睁,觉得不可思议。   “可不,”邵碧姚也吞了颗葡萄,接着说:“把主母气个半死,当场喊来小厮把他押走,逼着他把胡子刮了。三弟他又是个倔脾气,死活不肯,非说这络腮胡子是为了学习关羽,但架不住娘亲一哭二闹三寻死,勉为其难给剃干净,换了身衣裳。”   “也难为她了,还得在马夫人和马小姐面前赔罪,多多解释,嘴巴都说干了,马夫人才没被气走。不过三弟那一顿捯饬,人长得不赖,马夫人和马小姐看了还算满意,只不过,主母还在等那边回复呢。”   两人光脚坐在凉榻上,肩靠肩笑了起来。   “你觉得,马小姐会同意这亲事吗?”邵碧姚问。   俞晗芝转眸想了想,点头道:“应该会?我觉得马小姐是个看中长相的,三弟模样确实不错,又健朗有型……”   “诶,”邵碧姚打断了她的话,眉飞色舞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二弟那样斯斯文文的如何?”   “你浑说什么呢。”俞晗芝被她逗弄了一句,清冷的眉宇间多出一丝娇羞,是又想起了风卷云残的那晚,可那之后,邵舒又变得很忙很忙。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邵碧姚离开的时候,俞晗芝叫两名小厮搬了六盆名品月季给她,欢欢喜喜回去布置院落了。   —   王府刚搬了新的住址,到处其乐融融,很快又到了端午节。这一天,阖府挂满了菖蒲艾草,晨时王爷王妃带着全家人到道观里打“平安醮”以祈祷平安,出了道观,王爷带着几个儿子前往军营,王妃则带着女眷回府。   马车刚入城,忽然停了下来。绿雀撩开车帘查看情况,就见戴茵茵身边的婢女容儿下了马车朝这走来,停在马车前悠悠说话。   “二少夫人,听说武圣庙那儿有赛龙舟,王妃同意大家过去玩,世子妃嘱我过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   俞晗芝下马车,点头应了,带着洛枫正准备走,回头又见绿雀那副噘嘴委屈的模样,便也同意她和罗竹跟着。同去的还有邵碧姚和白瑶儿,娘子们都戴上了帷帽,王妃嘱咐了几句话,留下冯嬷嬷就回府了。   武圣庙建在内河旁,处于最繁华的街市区,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人举办龙舟比赛。   “今年听说是将军府的两个公子举办的,相当有看头。”绿雀打听来的一句话,让周围不少姑娘心动不已。   将军府的三个公子都未娶亲,皆乃人中龙凤,听说将军夫人为了三个儿子的亲事愁得不行,不少姑娘家巴望着将军府这门亲事。   越往武圣庙走,到处都是姑娘的身影,都是去看赛龙舟的,倒是热闹得很。   “诶,你正好看看。”俞晗芝碰了下邵碧姚的手肘:“我听说将军府的大公子,生得魁梧有礼,姑娘见了都要心动的。”   邵碧姚瞪了她一眼,“别埋汰我。”两人当众还要表现出一副水火不容的模样,隔着帷帽说悄悄话。   河岸一侧是画壁,另一侧已经站满了围观百姓。俞晗芝一行人都是小娘子,不方便挤进去,只好往后面走了走,远远望去只能看到缩影。   听旁的百姓说,三位将军府的公子亲自带了队伍参加比赛,一共三十个队伍,五人一船,五队一比,淘汰制。不少参赛的人都是将军府的士兵,野惯了丝毫不含蓄,有些露了胳膊,有些直接褪了上衣束在腰间。   迎面而来的壮汉气息,小娘子们纷纷避开视线,可都戴着帷帽,偶尔偷看几眼也不新鲜了,视线变得明目张胆起来。   “瞧见没,在指挥的那人就是大公子!”不知谁高呼了一句话,俞晗芝和戴茵茵她们下意识推邵碧姚去看。   离得有些远,只能看见那人一身青衣落拓,魁梧生风,举止之间磊落沉稳。俞晗芝偏过头,看了邵碧姚一眼,颇像是在说:怎么瞧也是将军的大公子比那书生强多了。   哼,邵碧姚大咧咧地撩开帷帽,红衣衬着脸庞反白嫩,朝俞晗芝道:“你不用看我,我一点也不喜欢。”   人潮又变多了,忽然,耳边有姑娘压低了的尖叫声,“我觉得大公子刚才朝我看了!……”   “你疯了吧!”话音有些熟悉,不知是谁往里挤了挤,俞晗芝转头看去,帷帽的纱帘下,隐约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钱澄澄。   钱澄澄也觉得俞晗芝眼熟,故意撞她,借故打落她的帷帽,哎哟了一声:“不好意思。咦,这不是王府的二少夫人吗?怎么你都成亲了,还出来乱看呢?”   “什么是乱看?出来玩还要你同意不成?”邵碧姚下意识护着俞晗芝说话,察觉到俞晗芝底下拉了拉她的手,没再多说。   俞晗芝倒镇定,笑着看向戴茵茵:“世子妃,钱姑娘这么说,我们是不是该回府了?”   “哦,钱姑娘这话本身就说得有问题,我倒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戴茵茵知道王府内部矛盾是内部的事,关键时候该一致对外。   没料到世子妃也在,钱澄澄稍有窘态,讪笑道:“我是开玩笑的,都是小娘子出来玩,都一样。”   “那你便该道歉。”   话音刚落,两名兵卫拨开人群,彭雅儿一身白衣走了过来,她彷如月宫仙子,偶然落入尘世间。她站到俞晗芝的身侧,看向钱澄澄:“话语伤人,就该道歉。”   “你算什么?”钱澄澄本就痛恨彭雅儿,心里起了怒意,瞥她一眼:“世子妃都不曾开口,哪里有你说话的地儿。”   戴茵茵笑了笑,和她打招呼:“彭姑娘。”   彭雅儿轻轻点头,同俞晗芝亲近一些,挽着她手臂:“有些人满嘴胡言,自己心里恶毒,还不肯承认错误,不理睬她。”俞晗芝轻笑着,握了握她的手。   看戏的人明白过来,是那钱姑娘恶语伤人,还不肯道歉,真是委屈了那善解人意的小娘子。   “你!你说谁?”钱澄澄帷帽下的双眸瞪得眦裂。   彭雅儿冷冷一言:“说你了么?你这么急着搭腔。”又朝俞晗芝笑了笑:“我大哥给我留了前排的地,你同我前面看去,能看得仔细些。”   “好。”俞晗芝点头,又顿了顿,彭雅儿明白过来,朝其他人露出难得的笑容:“大家一起吧。”   两名兵卫带着一群小娘子出了人群,往最前面的空地而去,那里被五名兵卫围着,正是彭纪豪单独给彭雅儿看龙舟赛的。   钱澄澄气愤地跺着脚,又看向俞晗芝她们的背影:等我舅母来了,你们走着瞧!   …… 第031章   =============   “前排看得真真切切的不是?”俞晗芝点了邵碧姚一下,看得真切的更是人,那将军府的大公子梅若谷长得龙眉豹颈,委实英勇不凡。   邵碧姚低哼一声,拉着她的衣袖:“收起你的小眼神,小心叫他发现。”   像是要印证他的话,河堤上的青衫公子转头看了过来,朝身旁人耳语了一番,举步就朝她们的方向走来。邵碧姚当然看见了,下意识握住俞晗芝的手。   梅若谷的步子很大,从台阶一跃而下,轻轻一拍又跃上河岸,十几步就走到了邵碧姚的面前。   “姚妹妹,你来看我比赛?”   听梅若谷的口气,他和邵碧姚还是相识的?邵碧姚脸色不太乐意地回答:“不是看你,是随我家人来看热闹的。”   “怎样都好,能看见你。”梅若谷露出男子汉的腼腆笑容,哦了一声,从腰间取下一个粽子,伸手递过去。他说,“这是好兆头,你收下的话,我比赛就能赢。”   邵碧姚瞪着他:“我不要。”谁知,梅若谷仿若未闻,径直就把那挂着小葫芦的粽子塞进了邵碧姚的怀中,跑开了。   每次都这样!她说要了吗,他总是理所当然!邵碧姚生气地把粽子丢给了秋叶。   将军府的大公子刚走,二公子梅停竹就来了,是个爽朗的热血少年,他手里也拿着一只粽子。还没等彭雅儿说出拒绝的话,他已经把粽子放到了兵卫手里。   “我知道你会拒绝我,但我只想给你。你,爱要不要。”说完,少年头也不回跑掉了。   河堤上的另一名红衣少年正捧腹大笑,应当就是三公子梅晓曦,恐怕是嘲笑自己的大哥二哥为了美人那没出息的模样呢。三兄弟重新聚在河堤上,二公子和三公子打闹了一番,被大哥训斥几句,比赛快要开始了。   号角声响起,比赛热火朝天地开始。   俞晗芝好奇地问道:“大姑娘,你和梅大公子以前就认识?”   “岂止是认识,大姑娘和大公子是青梅竹马。”白瑶儿自从搬了王府之后,鲜少外出,听绿雀打探来的消息,说是表姑娘最近一心学琴,如今说话也含蓄多了。   俞晗芝恍惚觉得,她倒像是变回了前世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戴茵茵也好奇地问着。   大姑娘和梅公子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两家又走得近,外边人是不知道,王爷早就和大将军定下了娃娃亲。白瑶儿说着,俞晗芝注意到邵碧姚的眼神,像是说:别听她胡说八道,回头跟你细说。   俞晗芝了然,认认真真看比赛了。   这场比赛毫无悬念,梅大公子赢得第一名,二公子三公子并列第二。人群散开而涌动,梅若谷想寻邵碧姚的身影,却没看见,只于笑中露出一丝落寞。   那身红衣嫣然一笑的姑娘,是他如今唯一的执念。   —   回王府后,各房自回了自己的院落。俞晗芝本想寻大姑娘来用午膳,她让洛枫带了几样福满天新拟定的菜色,但绿雀说大姑娘好像外出了。俞晗芝没有声张,心想大姑娘恐怕又是去给书生送吃食了。   下午时分,俞晗芝午歇起来,去了中路花园。王妃请了戏班子来府里,唱的是老太妃最喜欢的《屈原》和《精忠报国》。大姑娘已经回来了,俞晗芝没机会和她说话,一帮女眷安静地坐着看戏。   看完戏后已近暮色,俞晗芝并一帮晚辈陪同老太妃,随意闲聊,没一会儿到了饭点,王爷他们也回了府。端午夜,要吃团圆饭,但老太妃最近身体不适,看了一下午的戏,没什么精神,就不参加晚宴了。   王府搬迁后,地方变大了,厨子也换了一批人。晚宴安排在中花园的玢荷厅,因是自家人没有男女分席而坐,只是王爷的姨娘们单独安排了一桌。   席间,坤王的脸色严肃,因为佘曼下落不明,军饷之事又拖在那里。好不容易俞晗芝答应了,邵禹又闹幺蛾子,办事这么不靠谱!   因为这件事情,邵禹这几天在父上面前都不敢说话。坤王妃看在眼里,心里虽不痛快,但还得为了儿子筹谋,尽量先宽慰住王爷。   “王爷,今天是端午安康佳节,蒲昌高挂,定会一帆风顺。”   坤王看了她一眼,到底是个好日子,他作为主上也不好一直摆脸色。遂,他提起玉杯,说了一番祝酒辞,众人饮一杯,气氛变得轻快起来。   “王爷,还有一件喜事。”坤王妃看了邵蒙一眼:“蒙儿和马小姐的亲事定下来了,马府那边择定良辰吉日,具体事宜等您与马老爷和夫人过府再议。”   “好。”坤王也朝邵蒙看去,这个粗旷的儿子刮了胡子,弄得干干净净,倒也像个人样。他又道,“马老爷是御史老爷,这门亲事,你要好好办。”   坤王妃笑着应下,这是她亲儿子的亲事,就怕因为军饷之事,王爷会缩减规制,她巴不得大办一场。   “王爷,这就还剩下大姑娘的婚事了。”坤王妃温温一笑,没人看出她的笑里藏刀,“大姑娘,你这病该好了吧。”   邵碧姚的手一顿,一双大眼睛瞪着圆溜溜,“那不是还有表姑娘吗?我的婚事不着急,我得等我身体彻底恢复了。”   “她的婚事,我已有安排。”坤王妃瞥了白瑶儿一眼:“你是府里名正言顺的大姑娘,肯定是要先定下你的婚事,才轮到表姑娘。”   也不看邵碧姚的脸色,坤王妃径直朝王爷说:“将军府那边派人来问了,王爷,这事该提上议程。”   “嗯,你看着办就行。”坤王淡淡地点头。   邵碧姚气得摔下木箸,瞪着坤王妃道:“你明知道我不满意这门婚事,你非赶着促成,怎么?是看我多么不顺眼,恨不得立刻把我赶出王府?!”   “大姑娘你……我是一心为你好。”   “狗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害死了我娘亲,你巴不得我死!”   “放肆!”坤王冷冷地瞥向邵碧姚:“你真是无法无天了?这门婚事,是本王与梅将军定下的娃娃亲。不管你同不同意,你都要嫁!”   “我不嫁!”邵碧姚重重地哼了一声,气愤地跑开了。   “快,把人拦住。”坤王妃面上焦急不已,可大姑娘越是反抗,越惹王爷不开心,她心里就暗自偷乐。   “随她去!一个个都反了不成!”坤王也气得很,脸色冷厉严肃,气氛变得怪吓人。   众人噤声,戴茵茵忽然推了邵禹一下,示意他和王爷禀报那件事情。邵禹呼了口气,硬着头皮开口道:“父,父上,还有一件喜事……”坤王冷冷的一个眼神瞥来,吓得他语噎了。   戴茵茵立时拍了邵禹一下,笑着道:“你呀,都要当爹的人,是大喜过头,话都说不出来了?”邵禹连连点头,说着是。   “世子妃你,你有喜了?”白瑶儿轻轻一问,桌上的紧张僵硬的气氛又消散了。   王爷和王妃立时露出喜色,连忙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戴茵茵半羞半喜,说是下午有些不舒服,喊了大夫诊断出来的,怕出错,又喊了其他大夫,应当是有喜了。   俞晗芝当然提前就知道了,只不过戴茵茵说出这事的场景和前世不同了。还有一出好戏呢,她看了一眼在戴茵茵身边服侍的香伶。   “舒儿,你们也要抓紧了。”王爷忽然看向邵舒和俞晗芝。   “是,父上。”邵舒又抓住俞晗芝桌下的手,俞晗芝微低着头,有些脸红起来。这种事情哪里是抓紧就能有的?   —   晚膳结束,俞晗芝回了南院,想去看看大姑娘,但她闭门不出,秋叶说大姑娘暂时不想见人,俞晗芝就先回去了。   这一整天也挺累人的,俞晗芝进了内室就躺倒,好不容易被绿雀拉起来卸妆,洛枫在旁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罗竹和许妈去了盥洗室,准备药浴的热水和材料。   邵舒在坤王那边说完话就回来了。刚入门,还没进内室,听见盥洗室的声音,过来问道:“怎么有一股药味?”难道她受伤了?   许妈回道:“端午节要泡药浴,这是少夫人的习惯了。”   邵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道:“你们下去吧。”   “可是……”许妈和罗竹讪讪地对视,两人一边擦着手,看二公子一动不动地侧立在门口,单手负于身后,如明月清风,逸宕不群。   还是许妈先反应过来,拉着罗竹出了盥洗室,看二公子关门进去了,心里越发肯定。许妈拉住罗竹,让她别和少夫人提,还说:“那是公子夫人的情趣,我们不要多嘴。”   “哦。”罗竹年纪轻,没听懂。   邵舒关上门,耳尖隐隐红了起来,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怎么像是做贼心虚?他淡淡一笑,往里走,一点点将衣袖往上卷,露出两截白而结实的手臂。   走到木桶边,他先是探了探水温,还不够热,就提起旁边的热水桶,倒了半桶进去。再把旁边煮热过的药材挑出来,装进纱布袋中,放入木桶里。   外边似乎传来绿雀和洛枫的声音,像是正朝盥洗室走来。   邵舒已经准备好一切,就等着俞晗芝进来了。 第032章   =============   入了夜,万顷灯火通明,于星光点点洒落大地,廊前门下,寻归人迹。   坤王用完晚膳去了六姨娘那看奶娃娃,适才婢女回禀,坤王直接宿在那儿了。楚惜正伺候王妃洗漱,问道:“六姨娘那边要不要……”   “不用。”坤王妃一斜眼眸,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想当初她费了多少力才能弄走姚氏,嫁给坤王。她对他是一见钟情,但再多的爱意,在他一个个姨娘进门后,那么些岁月里,早已沉沦消散了。   如今,她一心只为了儿子。   “六姨娘是个病弱的,她生的儿子也是药罐子,找人盯着就行。”坤王妃说完,又叹了声气,“倒是他,超出了我的意料。”   “王妃说的是二公子?”楚惜试探地继续说下去:“最近王爷对二公子的态度转变很大,且奴婢瞧那二少夫人不像个容易对付的。可奴婢觉着奇怪,二少夫人不是和世子情分深厚么?”   “当初打量着便是如此。”坤王妃低哼一声:“老二的婚事,一直是我下不定决心的,高不得却又不能损了王爷的脸面。当初世子说要把俞晗芝许给他,我本不同意,但世子非说,让她嫁过来,他也有办法控制,王爷又看中了人家的家产,嘴上不这么说,心里可不这么想着呢,因此我才同意。”   “如今你瞧瞧,是个什么事!?”坤王妃哀叹一声,似是想起什么,冷瞥了楚惜一眼:“还有你是怎么干的事?他的身体,怎么一点反应也没?”   “奴婢失察。”楚惜连忙告罪,“二公子的身体说来奇怪,先头几年确实不大好,可长大之后,不声不响就……”   “哼,或许人家早就有所察觉了。”坤王妃冷冷地眯眼,“不能让他,或是那俞晗芝阻了我儿的路。该怎么做,你知道?”   “奴婢知道。”楚惜点了点头,心中自有盘算。   —   “咦,盥洗室的门怎么关了?”屋外,传来绿雀疑惑的话音,“许妈和罗竹不在里面了吗?”   “你去看看。”俞晗芝便道。   屋内,邵舒的脚步来来回回,一会儿躲进屏风后,想想不对,又闪身出来,掂了掂衣袖,光明正大地站在门前。   ——这有什么?他亲自替夫人准备药浴罢了。   “我在这儿呢,绿雀丫头来。”许妈把绿雀喊走了,接着又把洛枫也喊走了。褪下外衣的俞晗芝愣了一下,不过没放在心上,自己打开了盥洗室的门。   室内热气腾腾,俞晗芝连忙把门关上,眼前氤氲着雾气,忽然,手臂上传来一处力道,她惊恐地转头看去,三千青丝披散而下,呆了呆,“……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是邵舒?!他是几时进来的?   “刚来。”邵舒看出她眸中惊讶的疑惑,将她圈在怀中,因她只着了夏日的寝衣,薄薄的纱衣,举手投足间是若有似无的触碰。俞晗芝害羞不已,低低问:“你怎么进来了?”   眼前的人洁白而朦胧,碎发卷翘,不似往日里的端庄整洁,邵舒最喜欢看她此刻的模样。他的心间荡漾,说:“为夫,服侍夫人药浴。”   俞晗芝连忙捂住他的嘴,圆眸似星光落银河,“别胡说。”邵舒立时抓住她的手,在她手背落下一吻,眸光犹如这夜的万顷光影,沉沦下来。   “哪里胡说了?”   可俞晗芝到底是害羞难当,邵舒也不为难她,躲去屏风后,让她自己拖了衣服泡进木桶里。他答应得好好,“我绝不偷看。”但安静的室内,只剩下衣料褪去的声响。   天知道邵舒心里是一种怎么难耐的滋味,他光明正大地转身,抱臂看向屏风后的身影。   以这样的角度、当下的情形来欣赏她,别有一番滋味。   “好了?”听见落水的声音,邵舒问了一声,俞晗芝极低地嗯了一句,他才走出来。拿起架子上的巾帕,走到她的背后。   好热,俞晗芝整个脸霎时间邂逅了晚霞,她已分不清到底是被热的,还是因为……邵舒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掬水替她擦洗。   “今天去看了赛龙舟,觉得如何?”邵舒随口问着,借此转移她的害羞。   俞晗芝确实有话要说,她把白天的见闻说了一遍,忙好奇问道:“大姑娘和梅大公子是怎么回事?”   “表姑娘说得没错,大姐和梅大公子确实是青梅竹马,小时候大姐还挺喜欢大公子的。说来也奇怪,大姐是及笈之后,忽然就讨厌了他的。你道大姐为什么这么喜欢红衣服吗?”   “那是因为,梅大公子最不喜欢的就是红色,她偏要反着来。”   “也就是说,大姐是忽然讨厌梅大公子?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俞晗芝见邵舒摇了摇头,心里反而有些疑惑,觉得这事儿未必简单。   “你刚才说,彭姑娘也去了龙舟赛?”邵舒却是对这一点比较疑心。   这也是俞晗芝想说的,“不仅去了,还带着兵马司的人,倒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这里一样。这么张扬,不像她平日里的为人处事。”   邵舒也这么认为。   两人之间的话语忽然停了人,水声哗啦啦,不知何时,邵舒站到了俞晗芝的面前,顺着他的视线,她猛地低头看去,水波之下另有波动,害羞不已。   “你……”俞晗芝低着头,她好热,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架着烤的乳猪。   邵舒从她的胸前收回了视线,笑了笑,没有声音。俞晗芝偷偷抬眸看去,就见他半卷起衣袖的手臂正用着力,隐有几道明显的青筋,好生强壮。   “加点热水。”邵舒又倒了点热水,“再泡一泡就该起了,不然人要晕了。”   她已经快要晕了。俞晗芝心想着,还是嗯了一声。   邵舒替她沐浴,是真的认真,从上到下擦了个遍,不仅用手,还用嘴。俞晗芝真是脸红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但心想他们就是这般亲密的关系,做这些,也是正常的。他有需求,更是正常的。   洗完之后,邵舒把外衣圈到她的身上,将她打横抱起。   俞晗芝怕被绿雀她们看到,挣扎了一下,“你,你先放我下来。”   邵舒停在门前,孔武有力的手臂使了劲,低着头勾唇道:“难道夫人不是喜欢健朗有型的?”   “什……”俞晗芝怔怔地抬眸,看到他含笑的双眼,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道:“大姐和你说的?她怎么说这些呢。”   “她说,觉得你眼里有失落。”   失落?俞晗芝想起那天的对话,是她想到邵舒连日里很忙,所以才露出的失落吧?大姐难不成以为她是不喜欢邵舒的斯文?“不是,她看错了。”   “真的?”   “嗯,真的!”   邵舒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将门踢开,又道:“放心,许妈肯定把她们喊走了,不会有人看到。”   “……”被看穿心思,俞晗芝的脸更红了。   当晚,俞晗芝对邵舒的霸道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关键是,他怎么要了一次还不够?不管她求饶,他还拿出父上的话堵她,说什么,“其实,我也很喜欢小娃娃。”连哄带骗又来了一次。   而且,而且,谁说第二次就不疼了?邵舒这个骗子。   翌日的清晨,俞晗芝发泄般地咬了他好几口,又羞又气,才不准他这么没有节制了!   —   端午节后的这一天,邵禹终于等来了佘曼的消息,有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落差幸福感。他连忙把此事禀告给了父上,还说佘曼要过府拜访,为了确认世子的身份。   但她又说,她和俞晗芝不对付,所以要想个法子把她支开。   邵禹当然同意,只不过心里嘲讽她:这个傻子,被人骗了还不知道,真是可怜!   约的是第二天的晨时,俞晗芝假装陪同坤王妃上山礼佛,在街上绕了一圈,等佘曼进了王府,又从角门回了府。   “姑娘就是绫雾号的大东家?”坤王看着眼前年轻的女子,目光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那是一种自恃身份,觉得自己天然优越于别人的自傲。   “正是。”佘曼也不等人发话,径直就做到了左侧首位,也不废话,直接问道:“我要的染布技术呢?”   坤王看了邵禹一眼,邵禹点了点头,拿出一张宣纸,“在这里。大东家可说话算话?”   佘曼瞄了他一眼,接过宣纸看了一会儿,又问道:“那我如何能断定这染布技术是真的?”   邵禹:“你大可找人验证,或是投入生产,到时不就知道了。”俞晗芝说过,这染布技术没问题,但缺少一种操作手法,是做不出同样的布匹来的。   “偌大王府,我信你们!”佘曼说着,将宣纸收入怀中。   坤王笑了笑:“大东家果然是个爽快人!那我们就接着谈谈那件事情,如何?”   “王爷说的是军饷吧。”佘曼颔首笑了笑:“可以,当初我说过,只要世子带来染布技术,这事就有得谈。”   怎么回事?坤王瞥了邵禹一眼,难道佘曼她还有其他要求?   “我是商人,在你们氏族眼里从来都是下等的,唯利是图,所以我有我自己的方式。”佘曼继续道:“要我给你们缴纳军饷,可以,但我是个江南人,在这里没什么根基,我要你们这宅邸和那座行宫的地契,以策万全!”   “放肆!”坤王站了起来,冷冷道:“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答不答应,你们自己考虑。”佘曼冷哼一声,也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又淡淡道:“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我可就离开关东了。”   “那你今天就休想离开王府!”邵禹挺身拦在她面前,几名士兵将她团团围住。   佘曼毫不害怕,嘲讽道:“杀了我就有用?绫雾号可不是几张银票、几堆废纸,而是一整片的产业,当家人的身份更不是随意就能造假的!”   “杀了我?自有其他人继承,杀了我?绫雾号对你们来说,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   “除非,你们让皇上抄了绫雾号!否则,别想吓唬我!”   佘曼瞪了邵禹一眼,头也不回就离开了,走路生风,豪气云天,等上了马车后,她人已经瘫倒:幸好没人再追上来。刚才那番话是俞当家教她说的,虽然她再三保证没问题,可佘曼还是害怕啊。   这差事,还是很危险的! 第033章   =============   “你这办的是个什么事!”坤王瞪着邵禹,肝气郁结。   邵禹心里委屈,面上还得认错告罪:“是儿子糊涂了,万万没想到那佘曼敢这么狮子大开口,她竟然……”   “废话,你要是能想到,还能被她算计吗?”坤王又不解气地瞪了儿子一眼,眸光瞥见了俞晗芝,神色变软道:“好歹我们给出的染布技术是假的,否则,你叫我死了以后,如何去底下见我的老友!”   堂上坐着王府一干人等,都是得了佘曼开口提的要求,聚在了前堂。王爷已经骂了世子足足半个时辰了,谁都不敢插嘴。   “父上,我同那佘曼有过接触,一早便得知她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俞晗芝说话,坤王倒是愿意听的,让她继续说下去。   “她想平白无故占便宜,我们万不能如她的意。”俞晗芝又道:“可若真的动她,又无济于事。杀了她?绫雾号照常运转,说来这也是我爹当初的安排,绫雾号不会因为一个人,一个东家而断了前路。”   “再说绑了她,威胁她呢?这不失一个办法,可代价太大,且不说绫雾号能在江南做这么大,有没有官府的靠山,关南王为了什么照应?到时候动了别人的饼,但凡有一点流言传出去,都是给王府脸上抹黑,那日后……王府在百姓心里,就没有信誉了。”   王妃叹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二儿媳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别多嘴。”坤王呵斥了王妃一声,善目看向俞晗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俞晗芝便道:“其实佘曼的诉求简单,就是希望能在关东有个依傍。她要在关东发展产业,也怕我们过河拆桥。”   “地契可以给她,她照样拨军饷给我们,但我们要约定,她在关东发展的产业,我们占三成,每年偿还军饷。等军饷的钱都还完了,那地契就要交还给我们。”   “就相当于民间放印子钱的,很好理解。”   邵禹觉得这个办法好,问道:“她若是不同意我们在她产业里分三成呢?”   “那此事便作罢。”俞晗芝却又道:“但她是个商人,有她自己的打量,若是她和我们撕破脸皮,那她在关东的产业会很难发展起来。”   “可你不是说,她随意找个人出面,都能把事情办成?我们如何钳制她。”戴茵茵又问道。   俞晗芝轻轻一笑:“她可以随意找个人出面,我们就可以严查。只要身份不明的人,一律不同意经营产业,王爷的面子官府还是会给的。”   一席话说完,堂上安静了片刻。诚然,俞晗芝适才的办法,是可解燃眉之急的,但毕竟事关王府宅邸,王爷还是要再三考量。   晚膳之后,坤王和坤王妃两人在屋中商量此事,始终拿不定主意。   没一会儿,邵禹来见父上,他是被戴茵茵一句话提点的,迎着王爷不喜的目光,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父上,二弟妹的话是可行的,先答应佘曼,解了燃眉之急再说。”没等王爷骂出口前,邵禹连忙又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是说……”坤王妃灵光一动,听懂了,忙和王爷对视,两人都点了点头。坤王满意地看了儿子一眼,到底是个有主意的,就把此事全权交他处理。   翌日,邵禹约了佘曼交谈,答应了她的要求,但也提出自己的条件。佘曼当下思量了片刻,爽快地同意了。两人完成产押的契约,到了官府用红印,此事便成了。当天下午,一笔巨款送到了坤王府。   佘曼高高兴兴地揣着盖了红印的地契在外面招摇,她在天香楼用了晚膳,回客栈的路上,遭遇了一帮劫匪,身上所有的钱财都被劫掠了,包括那两张地契。   隐藏的暗卫微动,低声问道:“要追吗?”   佘曼嗤了一声:“追什么?你还信不过自己的主子啊?”这帮暗卫就是俞晗芝派来保护她的。   她仰头看了看月色:大概再也没机会欣赏关东的月色了,不过嘛,她一点也不稀罕。或许唯一让她稀罕的就是俞晗芝了。   佘曼曾经问她:“你不怕我跟王府告发你的身份?”   俞晗芝说:“我相信你。”   对于俞晗芝而言,这也是一场豪赌,但凡佘曼出卖了她,她以后在王府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此刻,就在邵禹安排的手下抢走了地契,绕了好几圈,确定没人跟踪之际,刚要回王府,就遭遇了另一帮暗匪。来人为三,武功极高,对付他们五个人,轻而易举就夺走了地契。   一刻钟后,在南院欣赏地契的俞晗芝笑了好一会儿,平息神色后,淡淡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唔,谁才是那只黄雀呢?”   “你呀,”邵舒笑着看来向她:“调皮得很。”   “你才调皮呢。”俞晗芝拿起一旁的鸡毛掸子,伸手在邵舒的身上挥了几下。邵舒立时握住一端,轻轻用力,将就她拉到了自己的怀中。   “到底谁调皮?”邵舒将她手里的鸡毛掸子一扔。   俞晗芝咯咯笑了起来,如今胆子也是越发大了,在他怀里都没有以往那么害羞,反而还会捏他的下巴了。   “夫人,我们再努力点,争取早日抱上小娃娃。”   “你……”俞晗芝蹙眉瞪着他,下一瞬就被他打横抱起,惊呼了一声,搂住他的脖子。左右是抵不过他的力气,又没他和么厚脸皮,她哼哼几声,恶趣味地朝他耳尖吹了几口气。   邵舒的身体立时起了反应,眸光深深地看着她,加快脚步进了房中。   蝉鸣声声,流响出疏桐;情语绵绵,朝暮露爱意。   —   南院这厢情意绵绵,东路清晖院的邵禹和戴茵茵便是愁容满面。   两人刚从坤王妃那里回来。戴茵茵愁绪烦恼,动了胎气,正躺在美人榻上,而邵禹扶着脑袋坐在一旁,半晌都没话说。   “世子,这事既然我们已经瞒着王爷,就要瞒到底。”戴茵茵宽慰着。   邵禹不耐烦道:“如今不这么,还能如何?若是被父上知道地契被人抢走了,我恐怕十条命都不够他打!”   “你先别急。”戴茵茵扶着肚子,坐了起来,想了想才道:“王妃那里有她帮我们想办法,你别自乱阵脚,让王爷看出个好歹来。”   “再说了,这件事情很奇怪。”戴茵茵分析道:“我们前脚刚派人拿了,后脚又被人抢走,这说明什么?说明暗中早有人埋伏上了。”   “可这件事情有几个人知道呢?就算知道了,谁有这个胆子抢王府的东西。”   邵禹猛然惊醒:“你说得对!”他想了想又不太确定,“是佘曼?可她为什么假装被我们抢走,又再抢回去呢?”   “或许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戴茵茵想不出当中关键,“所以务必要抓住佘曼。”   只要抓到了佘曼,一切都会有办法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坤王府的安宁仅在片刻。翌日清晨,老太妃吐血昏倒了,消息一出,所有人都赶去老太妃的院子里。   大夫来看了诊,说是急血攻心,要好好休息,开了药,白瑶儿正伺候在床边。   “我去送送大夫。”俞晗芝连忙跟着大夫出去,没注意到身后白瑶儿的目光。她问了大夫一些话,但大夫说老太妃并非中毒。   可尽管如此,俞晗芝心里依旧疑惑,老太妃的身子不差,怎么会忽然吐血昏倒?灵光一闪,俞晗芝想到了前世,糟了……是白瑶儿提前下手了!   她猛然从院内往屋中看,一帮人围着老太妃,白瑶儿贴心在旁伺候。此情此景,可不正是前世,白瑶儿给老太妃下毒之后的模样吗!   可这一世为何早了这么久?按照前世的轨迹,那得到明年了。   难道是因为蒋府三公子的事情一直没暴露,白瑶儿眼看着婚事将近,只好选择了牺牲老太妃?老太妃病重,她是个孝顺的人,要伺候在侧,王妃定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要她完婚。   屋中的白瑶儿也轻轻地抬眸,在众人的关切问话中,朝院外的俞晗芝看去。   若非这一世发生了诸多变化,和天书里记载的内容不尽相同,而所有的不同都出自俞晗芝身上,白瑶儿也不会有所察觉。她原先以为可以轻而易举地对付俞晗芝,所以有些膨胀,可现下她明白,眼前的俞晗芝并非前世那个能任由她利用、被爱蒙蔽了双眼的蠢蛋!   白瑶儿正是察觉了这一点,天书里记载的绫雾号东家分明是俞晗芝,可出面的人却是佘曼,所以她昨天才派人跟踪了俞晗芝。这才发现,俞晗芝半夜送佘曼和他弟弟离开,两人根本就是认识的,她们还费尽心机地演了这么一出戏!   为什么是这样?俞晗芝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这一世她不喜欢世子,反而对二公子死心塌地?不被爱情盲目的女人,真不是好对付的。   最终,白瑶儿下了一个结论:俞晗芝也定是通过什么契机,得到了那本天书!她提前得知了剧情,根本就知道自己未来会死在世子和世子妃的手里!那么,这一切的变化,就能说通了。   ——俞晗芝啊,你的秘密到底是被我知道了,如今老太妃的命就悬在我的手中,且看你会怎么做!我精心为你编织的陷阱,且看你会不会跳?   ……   ====================   # 卷二   ==================== 第034章   =============   军饷的事情解决了,王爷心情大好,让王妃赏给各院几匹上好的布料,为秋季做新衣。一家人围坐吃团圆饭的时间也变多了。   俞晗芝并没有拆穿邵禹和戴茵茵骗人的把戏,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两张伪造的地契,交由王妃保管。不到东窗事发,这件事情也没必要捅破。大概是心虚,坤王妃没再揪着大姑娘和梅家大公子的事情,这段时间一门心思扑在邵蒙和马家的亲事上。   邵碧姚和俞晗芝住得近,三天两头来串门,关于邵蒙婚事的消息,俞晗芝都是听她说来的。马家嫁女儿不能含糊,听说双方长辈来来回回商谈了五六次,最后才定下礼单和宾客事宜。王府择定良辰吉日,两月后亲迎。   这段时间,俞晗芝解决了福满天食肆的债务危机,区分出祝追手里的账务,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假的,最后拿出王府的令牌,光明正大收购了福满天,成为老板。白小娘依旧是掌柜,孟大厨的手已经复原,厨艺没有落下半分,原先的伙计全都留下了。   但有一人比较为难,俞晗芝说了食肆不留没用的人,那白小娘的儿子就得另寻去处了。   —   亲迎的这一天是农历七月初七,乞巧节。   夏末的尾声,空气中已然带了丝丝凉意。天光刚亮,王府开始了一天井然有序的忙碌,灰瓦白墙,烛火渐熄,大红灯笼高高挂。   “把这个带着。”俞晗芝喊住正准备出门的邵舒,作为新郎的弟弟,他和世子都去马家迎亲。   邵舒立在半开的门边,光影流于缝隙,转过身来,一袭深紫暗纹长袍,长发高束,玉冠飘下暗紫的绸带,清冷而矜贵,又远远迎着这鱼肚白的天际,飘逸而沉稳。   俞晗芝看呆了一步,走到他面前。   “老太妃生病,我前段时间陪王妃去佛寺祈福,顺带给你求了个平安符。”俞晗芝边说着,边将平安符塞进他的袖袋中。   邵舒嘴角挂着一抹笑,伸进袖袋中牢牢抓住她的手,来回拉扯,她则调皮地在他手心挠痒痒。   两人都换了新衣,因为知道她喜欢紫色,邵舒才故意挑了暗紫色的布匹,俞晗芝选了浅浅的丁香色,两人站着就是一脸的般配。   还没穿上新衣的时候,俞晗芝调侃他:“怪道你喜欢吃葡萄了,你穿了那衣裳,就是活脱脱一颗紫葡萄。”   邵舒总有办法对付她,低低一叹:“夫人这是嫌弃为夫了?”   “我有这么说吗?”俞晗芝瞪他,不带他这么忽然装可怜的。   邵舒当下就把她压在榻上,一眨不眨看她,手在她身上乱动,嘴里说着刻骨的情话,“怕你看腻了。”一吻又落下,“夫人,不喜欢吗?”   想起那时的场景,俞晗芝现下居然有些害羞起来。   他长得俊俏,与邵禹那种粗狂的俊美不同,与邵蒙那种热情的俊朗也不同,而是那种带着节气、云淡风轻的清俊,可那层清俊只是最肤浅的表层。   接触这个人越多越久,渐渐发现他可以有不同种模样,清贵,才气,睿智,温柔,霸道,特别是……在床上的时候。   “怎么了?”邵舒见她忽然间扭捏了起来。   “快出门吧,别误了时辰。”俞晗芝才不会同他说心里的那番话,免得又被他拿捏住。   邵舒嗯了一声,抱住她的脑袋,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施施然离开了。   “有些头疼。”俞晗芝揉着太阳穴,倒在洛枫的怀中,让她扶着自己去了榻上,准备躺倒休息一会。没一会,许妈过来把她揪了起来。   “少夫人,你好歹是小二嫂,总得去前头看着,也不用帮衬什么,添添喜庆。”   俞晗芝认命地起身,由着绿雀和罗竹伺候更衣,梳妆。王府娶亲,绿雀给她画了一个盛大的妆容,铜镜里的人清冷高洁,添了妆面,多了一层柔美。   这时,大姑娘寻了过来,她也是被嬷嬷拉着起身,到俞晗芝这边用早膳。两人闲聊了一会,偶尔避忌其他房的眼线,总得吵几句。今天是个喜庆日子,最后两人演着和和气气的模样,一起去了主堂。   王府的亲戚并不多,坤王祖上是农户出身,自然不会认那些穷亲戚,主堂上多是朋友和同僚。世子妃怀了孕,不少女眷围着她讲孩经,言语间颇多奉承,表姑娘站在一旁笑着搭腔,颇像是个世家小姐的模样。   见到俞晗芝她们来了,笑着相迎,一起加入聊天。   虽然觉得无聊,但俞晗芝还是被堂上装饰的喜庆、宾客们的笑语声所感染,成亲便该是充满着祝福和温馨的。她能够想象,邵舒他们到了马府,众人相迎,无伤大雅的刁难,放人进去,迎接新娘。这一切,都该是喜悦而欢愉的。   可她却猝不及防想到了前世。   她从江南嫁过来,才知道新郎不是邵禹,其实具体是谁并不重要。那个时候,她心里只有邵禹啊,想嫁的人也只有他,一直以来,在她的认知里,邵禹是唯一。   她并不曾认真想过,还有其他可能,比如:邵禹对她的在乎其实很有限;比如:儿时的情意,长大以后是会变的;比如:邵舒对骗婚是不知情的。   她认为自己何其不幸,怨天怨地,怪邵禹却又做不到,只能把所有的不痛快都转嫁到邵舒的身上。因爱盲目是可悲的,无论她多么厉害,心被蒙蔽了,再也不清明,便仿佛失去了判断是非的能力,把自己关在一个死牢里,自己舔舐伤口,却只是伤得越深,再也看不见身边真正的美好了。   在她的潜意识里,邵禹是好人,那么骗婚的邵舒就是坏人。   所以,洞房之时,待看清眼前的人,她当下就踹了他一脚,自己重新戴上红盖头,死活不肯让他揭,一定要等邵禹来。她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那些辛辣的字眼,该多么伤害邵舒啊。   但凡她当时消减了怒气,认真思考,应该是能听明白邵舒的话。   他说,大哥娶了中原县主,我此前并不知道新娘是你,但我会对你负责。   他说,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   往事已逝,俞晗芝的眼眶盈盈一动,轻笑了一下,此时不该是自怨自艾的时候,既然重生了,上苍给了她机会,她就要把握住!   “新娘接回来咯。”   不知哪里来的小男孩,俞晗芝猜想他应该是坤王妃亲戚家的小孩,笑嘻嘻跑进来通禀,接着一团人跑出去看新娘子。   奏乐声、鞭炮声响起,应该是新娘子下轿了,没过一会儿,新郎邵蒙牵着红绸,和新娘子被人群簇拥着进来了。俞晗芝的视线柔柔看去,那是带着真诚的祝福和喜悦。   在那人群中,忽而出现一抹暗紫的身影,俞晗芝一下子眸光微定,那人抬头,也看了过来。在那匆匆的一眼对视中,俞晗芝仿佛代入了她和邵舒,如果这是他们的仪式,也会这么喜悦,这么热闹,锣鼓声漫天。   邵舒仿佛看懂了她的眼神。   早晨把新娘子迎进门,要等黄昏再行礼。马若瑄由喜嬷嬷牵着去往东路的北院,进了洞房,稍作歇息。马府跟来的女眷小孩们也都跟着过去了,两边的亲戚谁也不认识谁。   世子妃有身孕,就不跟着过去,在外面呆久了也累,准备回清晖院歇息。这时,白瑶儿看到了熟人,钱澄澄,两人倒像是熟人般,热络地打起招呼。   钱澄澄瞥了俞晗芝一眼,倒也没有找茬。一帮人笑嘻嘻地要去看新娘子。   这一天,分明没什么事情,过得漫长,但也很快就到了黄昏。新郎新娘拜天地,送入洞房,宾客饮宴,好生热闹。   俞晗芝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被隔绝的外人,或许是因为经历过前世,她做了太多错事,是以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这样的热闹,仿佛与她格格不入。   她甚至有一瞬间,有些害怕。   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梦?梦醒来才发现,这一世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她的幻想?人死了便是死了,哪有那么多的机会重来?   带着这样的疑惑和迷茫,俞晗芝落寞地回了南院。邵舒还要应付宾客,定不会早回,她洗漱之后练了一会字,始终无法平心静气,索性上床休息了。   迷迷糊糊之间,俞晗芝觉得身边有人躺下了,是熟悉的竹木香味,潜意识知道是邵舒回来了,但她没醒。她被邵舒拥入怀中,耳边隐约听他讲了什么,又继续睡了过去。   “怎么连睡觉也皱眉头?”邵舒轻轻拂过她的眉眼。   他看着她,想起她看到邵蒙和马小姐进门时的眼神,那种落寞和遗憾,遗憾中又带着希冀……他的心就像是被揪起来一般。   她始终还是遗憾,是在遗憾什么?遗憾与她成亲的人,不是大哥吗?   还是遗憾,他们的亲事是一场骗婚,是上天捉弄的?   其实邵舒很少想这些,因为这会带给他恼人的情绪,如果不是俞晗芝今天的异样,他或许真的会觉得,他们是一对很恩爱很恩爱的夫妻。   可,俞晗芝的眼神骗不了他。   但他问心无愧,俯仰豁然,他希望能让她相信自己,纵使前半生有遗憾,他会让她觉得,后半生无悔。   无悔,嫁给他。   —   当晚,邵舒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他和俞晗芝依旧成亲了,可婚后蔓延开的是无限的排斥和不断的争吵,是她满腔的怨恨和悲伤,她总在说,“是你骗了我,骗我嫁给了你,你毁了我一生!”   梦境又转到另一个场景,世子妃应邀来了雅聚别苑,左顾右盼没见到人,却被一名护卫拦在庭院里,动手动脚。   “世子妃,你光天化日与人私通,你该怎么解释!”俞晗芝带着坤王妃她们正巧撞见了这一幕。   可那护卫反而跪下求饶,“二少夫人,我,我办不到啊!让我和世子妃私通,这么大的罪名,世子和王爷会杀了我的!你别逼我这么做了!”   俞晗芝诬陷世子妃通奸,污毁王府清誉。坤王发了大火,要重罚她,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承认,王爷下令把她送去官府彻查,最后,是洛枫站了出来,一力承担了此事,得以了结。   等邵舒从军营回来,俞晗芝越发痛恨他,“这一切都怪你,若非你骗婚在前,我不会活得这么悲惨,更不会害了洛枫!”   “我恨你,邵舒!”   “我恨你一辈子!” 第035章   =============   翌日,俞晗芝早早就起床,洗漱梳妆,她作为新郎新娘的二嫂,也要去主堂等着敬茶。邵舒一早就没了人影,今天恐怕还得招待马府的大公子。   “什么?”   俞晗芝刚用完早膳,凌风过来说,二公子已经去了主堂,让二少夫人直接过去就行。   “知道了。”俞晗芝心里却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好像他应该过来找她一起过去,但他却没有。   理当是如此。不过,她想王府办喜事,好多客人都没离开,他可能忙得抽不开身,倒也没多想,带着罗竹、绿雀往主堂去了。   邵舒已经在主堂,正和邵碧姚说话,看到来人,他的目光划过,继而又收了回去。俞晗芝进来,被邵碧姚拉到一旁说话,来不及想别的。   “听说昨晚三弟洞房,又闹了笑话。”邵碧姚低身耳语道:“好像是洞房到了一半,三弟被新娘子给,给赶了出来。”   “赶出来了?为何?”俞晗芝略微惊讶,前世好像没这一出呢。   邵碧姚摊了摊手,挑眉道:“没人知道,这等私密的事情,他们也不会外传。说是洞房到了一半,谁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况且三弟这个人,死脑筋。”   说到邵蒙的死脑筋,俞晗芝无比认同。   “大姑娘和二少夫人怎么又这般亲密了?说悄悄话呢?”五姨娘从堂前走了进来,说话阴阳怪气的。   “我同谁亲密,用得着五姨娘操心吗?五姨娘还是把主母的马屁拍拍好吧!”邵碧姚懒懒地瞥了五姨娘一眼,自己坐到一旁去了。   俞晗芝也不愿和五姨娘搭腔,往邵舒那边走去,坐到他身旁。她轻轻朝他看去一眼,没理人,她又故意瞪了一眼,可邵舒还是没转头。   他发呆想什么呢?俞晗芝的手指绞着衣裳,心里不太乐意。   这时,世子搀扶着世子妃到了,世子妃的肚子已然显大了很多。随后王爷王妃也到了,老太妃身体刚恢复,白瑶儿伺候着就没过来。众人坐了一会儿,一对新人到了主堂,上前来敬茶。   初为人妇的马若瑄将青丝绾起,周正的圆脸更显温婉,举手投足是娴静适当。邵蒙脸上干干净净,健朗有型,两人站在一起也不失为一对璧人。   到了给俞晗芝敬茶,她送出去一个小红包,得了一声“二嫂”的称呼。   前世这个时候,她赖在床上装病,压根没出现。当时,王府中人对她的不出席,已经习惯使然,也不觉得奇怪或者不妥。她错过了很多能够陪同邵舒的场合,这一世便不会那样了。   新人敬茶后,都是一样的流程,父上主母说几句话,冯嬷嬷适度地批评几句,主要还是说昨夜三公子被赶出来的事情。“昨夜是个误会。”邵蒙是大丈夫,既然娶了人家,就会保护她。   王妃也没有过多发话,那是闺房中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主要是让冯嬷嬷提点了几句,就够了。   之后,王爷带着男眷去书房问话,王妃则带着女眷继续闲聊,按照以往的套路,一会儿估计还得去逛花园。俞晗芝可不想再被人架着吟诗作对,借口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马若瑄嫁来王府已过去一段时间,王府生活又回归了原先的平静。邵舒连着数日都忙于军营,以前再晚都会回来,俞晗芝迷糊睡着能感觉到有人亲吻她的额头,可是这段时间,他都宿在军营。   军营真的这么忙吗?   —   是日下午,钱澄澄过府看望表姐,世子妃做主,邀了府中女眷到中花园品尝点心,顺道也就一起了。   “祖母身子可好些了?”世子妃朝白瑶儿问着,又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怀着孕,如今也帮衬不了什么。”   白瑶儿轻笑:“比之前好多了,但还需休养,世子妃言重,照顾祖母是我分内之事。”说时,看了俞晗芝一眼:“二少夫人也辛苦,每天都来看望祖母。”   俞晗芝朝她淡笑,不曾说话。   有客人在,世子妃便不再多说,邀请钱澄澄和马若瑄品尝甜点,说是从京师带来的,她以往最喜欢的口味。   “有了身子,是会怀念以前吃过的。”钱澄澄笑着,敷了厚重脂粉的脸颊仿佛有粉掉落,又道:“我舅妈刚回京师,下次倒是可以让她给世子妃带些京师的零嘴。”一句话,有意无意点出她舅妈的身份。   但没人接她的话茬,马若瑄品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钱澄澄被冷落,又说起最近的八卦,倒是一众女眷乐意听的。她刚说出蒋府三公子这几个字,俞晗芝便眉眼一跳,下意识观察白瑶儿的神色。   她却是一脸淡然,仿佛第一次听说这个事情,吓得小脸都白了。   俞晗芝:“……”   蒋府三公子和婢女的事情还是被扒拉出来了,这一次更惨,他是在佛寺后院半强迫那婢女的时候,被蒋老爷给当场撞破了,随行还有一甘蒋老爷的好友,把蒋老爷的脸都给气绿了!   十分精准拿捏了蒋三公子的命脉,那就是他怕他爹,而他爹在乎蒋府的面子,所以这次,蒋老爷不会轻饶了他。坤王妃安排的这门婚事,定然也是不成了。   “这下子,整个关东都知道蒋三公子的作风,谁还敢把自己的女儿嫁过去?”钱澄澄淡淡地说着。   邵碧姚豪言爽快道:“不还有那个婢女?他强了人家,总得负责?”   “大姑娘你到底是天真了。”钱澄澄瞥了她一眼:“一个婢女而已,做做通房丫头已经是烧高香了,她说是三公子给她下了迷药,你真的信?”   俞晗芝连忙问:“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钱澄澄很肯定道:“肯定是她主动勾引了三公子,事后故意说成是三公子给她下药,好让蒋老爷同情,这样不就顺理成章成了三公子的人了?就算是三公子真的用了药,那也是她半推半就的。”   “这事你如何得知?你难不成亲眼看到了?”邵碧姚笑着瞄了她一眼:“若然不是,那你这么中伤一个姑娘家……”   “我,我……”钱澄澄哼道:“我是没有亲眼看到,可但凡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会联想,上了三公子的床,可不就是三公子的人了?”   这时,俞晗芝含笑看了白瑶儿一眼,道:“话糙理不糙。”   前世也有这么一段对话,当时蒋三公子和婢女的事情已经被揭出来,钱澄澄谈的是三公子到底会不会纳了那位婢女。白瑶儿借此言语,声东击西,谈起蒋府另一桩秘辛。   说的是蒋府二夫人曾诬陷姨娘私通侍卫,此事真假不论,到底是不是诬陷无从可知,但事关清誉,最后那姨娘和侍卫都被处罚了。   白瑶儿说了一句点睛之话:“那位姨娘名声受损,就算她没做过那样的事情,恐怕蒋府也容不得她了。”   就是这句话,让俞晗芝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而那次交谈之后,白瑶儿更是多次无意中提及,话中暗含怂恿,美其名曰,为爱勇敢。   她用的伎俩无非就是先卖惨,说一说她的亲事被王妃如何如何支配,说她若有机会,一定会为了爱人拼上全部,付出一切,哪怕飞蛾扑火,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的幸福,也甘愿。   彼时,俞晗芝并不知道白瑶儿心里喜欢邵舒,还把她当成好人,一次次被她灌输这样的想法,心动了。适逢外公前来看她,她陪着宿在雅聚别苑,想着邀请世子妃前来,安排一出戏给坤王妃看。   诚然,她当时起了这不该有的念头,但反复思量之下,并没有这么做。   那日,外公准备离开,坤王妃应了王爷的命令,带着礼物前来送行,一行人在雅聚别苑,却意外看到了戴茵茵,还有和她纠缠的护卫。   她真有私情?俞晗芝当下懵了,再一听,那侍卫扑通跪下指责是自己指使他的,更懵了。   当时,她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唯一的解释,就是戴茵茵自导自演了一出戏,为的就是嫁祸给她。戴茵茵呢?认为是俞晗芝要诬陷她,幸而有人提前通风报信,因此她们的矛盾越来越深。   那个时候,俞晗芝几乎成了王府的众矢之的。罗竹想出去替洛枫找大夫,却被人拦着,没人照顾南院,洛枫的病得不到及时治疗,痛得不得了,哪怕是她那么坚强那么强壮的人,都承受不住那个冬天的寒冷,最后病死了。   因此,俞晗芝和戴茵茵的矛盾就变成了剧烈的仇恨。   如今想想,白瑶儿真是煞费苦心!   “既然那婢女已经是三公子的人了,又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着的,就算将来主母进府,也恐怕有她一席之地,万一肚子里……”俞晗芝隐晦地说着,看了白瑶儿一眼:这一世,换她来怂恿白瑶儿!   钱澄澄立时诶道:“就是这个理儿!万一肚子里有了三公子的娃娃,以后还得提姨娘,就看姨娘和主母哪个厉害咯。”她还觉得奇怪,今天俞晗芝居然附和她说话了。   这才是开始,俞晗芝要让钱澄澄那句“上了三公子的床,不就是三公子的人了”的话,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深深地烙印在白瑶儿的脑中!   几人又随意聊了几句,白瑶儿注意到戴茵茵扶肚子的动作,连忙问道:“世子妃可是坐得累了?”   戴茵茵笑笑道:“坐久了是不太舒服。”   “那起来走动走动。”白瑶儿贴心地提议:“后花园里不是种了一片果林吗?听说长得甚好,我们可以一路走过去瞧瞧。”   戴茵茵点头,由白瑶儿扶着站了起来,一行人准备过去。俞晗芝该说的话也说完了,她借口有事就不去了,邵碧姚还得和她保持距离,没搭话。马若瑄不喜欢热闹,也没跟去。   两人从中花园往住所而去,同路了一段。   “二少夫人此前来我府上,听说被婢女浇了水,招待不周,还望担待。”马若瑄提了这么一嘴,但俞晗芝听出她真正想说的话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身上沾了不该有的,亏了三弟妹的衣裳,才没叫我出丑人前。”俞晗芝的话说得隐晦。   马若瑄听明白了,她知道自己看到了她和世子私会,但言下之意说她和世子是清白的,也知道自己不曾泄露过此事。   “三弟妹的恩情,我铭记在心。”俞晗芝朝他微微一笑。   马若瑄淡淡一笑,此事与她无关,本也没有说的必要,她更没想得到任何人的恩情。但也是这么一句话,是俞晗芝的承诺,在将来救了她一命。   两人到东西两路的岔路就分头走了。   俞晗芝回了南院没多久,罗竹急匆匆跑来,神色异常,关上门说出了大事,“世子妃胎动,人昏过去了。”   “怎么回事?”俞晗芝淡淡问着。   罗竹神色犹豫道:“是,说是世子妃撞破了世子,和香伶在果林里私会!”   “什么?”俞晗芝惊了一瞬,不应该是这个时候啊!   …… 第036章   =============   “千真万确。”罗竹说得信誓旦旦。   后花园邻后罩房下人们居住的地方,平常他们是不会往后花园走,但离着各房主子的住处太远,鲜少有人来,这后花园便是按照行宫修建的。当初王爷嫌地儿宽阔,还是世子的建议,就在后花园也种了果林。   “奴婢从膳房回来的路上听人说的,恐怕都传开了,说是世子妃带着三少夫人和钱姑娘,刚进后花园,还没说上几句话,就瞧见了树林里的人影。起初还以为是哪些个大胆的下人,结果,等人出来了一看,竟然是世子。”   “还说,说香伶衣裳不整,是明摆着那个的事情……世子妃根本不给世子解释的机会,直接给气昏了。一帮人吓傻了,才手忙脚乱地扶人。”   绿雀听得一愣一愣:“世子胆子也太大了……不对,是香伶胆子大。”好像两人胆子都挺大的。   “在场好几个人呢,世子妃估计气坏了。那位钱姑娘也已经回去了,消息都来不及封锁,恐怕已经被传出去了。”罗竹叹了口气。   洛枫嘲讽地笑了笑,心里暗叹:还好东家没嫁给世子那个狗东西。   俞晗芝蹙眉,想了想说:“是谁先发现果林里的人?”   “不太清楚。”罗竹摇了摇头,“大姑娘不是在场吗,一会儿等她来了就问问。”   俞晗芝嗯了一声,陷入沉思。上一世,戴茵茵是在快要生产前才发现世子和香伶的奸情,直接导致了她早产,幸而无碍,母子平安。后来,戴茵茵一气之下把香伶给打死了。   这件事情为何提前了大半年?变故何在?俞晗芝思来想去,没有结果。   过了一会儿,邵碧姚赶来了,知道俞晗芝正在等她,两人立刻进屋说话。   “应当是白瑶儿。”邵碧姚率先给了结论,说起去往后花园的情景,是白瑶儿搀扶着世子妃往果林走,从什么角度能看到果林里的人,都是她能掌控的。   “是她先看到了果林里的人。”俞晗芝这句话说得很肯定,见邵碧姚点了点头。   如果是这样,白瑶儿的目的是什么呢?很显然,她应该之前就发现世子和香伶的事情了,然后买通香伶身边的人,有情况随时通知。   那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世子妃出丑呢?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上了三公子的床,就成了三公子的人”这句话猛然飘进俞晗芝的脑中,她一惊,双眸渐渐睁大,瞬间想明白了为什么!白瑶儿为什么这么做!   蒋府三公子和婢女的事情,以及钱澄澄那句挠人心窝子的话,让白瑶儿产生了不同寻常的目的。当然,这也是俞晗芝的思量,但她万万想不到白瑶儿会马上就利用香伶的事情来试探。   试探坤王和王妃的态度。   香伶和世子的事情说出去不雅,但米已成炊,就看王爷和王妃如何处置香伶。在她看来,戴茵茵的态度并不重要。她只需要知道王爷和王妃对此事的态度就行,毕竟她是老太妃身边的红人,如果换成她和二公子出了这样的事情,处置定然会比香伶好得多。   她是在用香伶的事情,替自己探路。   虽然俞晗芝希望她犯这样的错误,好抓住把柄,但也想不到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下定决心。继而她摇了摇头,想到前世白瑶儿是如何隐藏在暗处,制造她和马若瑄的误会,让大姑娘针她,最后使她和戴茵茵斗得你死我活。   俞晗芝,到底还是小看了她。   更何况这一世,在白瑶儿的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与前世不同的变化,这是为何?   “你怎么又发呆了?你觉得白瑶儿是为了什么这么做?”邵碧姚问着。俞晗芝并没有多说,她心里的想法不适合告诉大姑娘。   “不知道。”   —   “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你滚!你滚!”   戴茵茵在屋里发脾气,床上的枕头被她一个个往邵禹的身上丢,丢完之后不解气,邵禹又一个个捡起来,让丫鬟翠桃放回床上,接着让戴茵茵丢。   “你还不滚?”戴茵茵发完脾气,肚子传来一阵阵刺痛,她冷静下来想了一会,态度很冰冷。   邵禹慢慢靠过去,委屈又可怜:“大夫刚来看过,你得好好静养,先别动怒,我任由你处置。”   “处置?”戴茵茵冷笑一声:“世子,你做出那样的事情,大庭广众之下,你就算要……你也找个没人的地方,我……”戴茵茵自己都说不下去了,最后只道:“你不该这么对我!”   “我是堂堂县主,从京师嫁过来,你不过是个小小藩王之子,就算顺利继承了藩位,我也得一辈子留在这关东。可我还是嫁过来了,你呢?你就这么对我?”   “我,是我对不起你!要打要罚,你都动手吧!”邵禹砰地一下跪到床边。   戴茵茵看得心一惊,冷冷地别开脸:“你和她,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我,”邵禹抬眸,立时眼眶见水,咬了咬牙道:“是地契被抢的那天,我们心情都不太好,你动了胎气,我去了书房休息,喝多了几口。香伶说奉了你的命,给我送汤水,然后我迷迷糊糊就……”   “奉了我的命?”戴茵茵冷嗤一声:“她可真是不要脸的小狐狸精啊!她趁你喝多了勾引你,你就这么上钩了?”   “我,我知道是我不对,无论怎么说,我都无法替我自己开罪。”邵禹耷拉着眼眸,像极了无家可归又楚楚可怜的小狗,和他健硕的身躯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但最不应该的错误。”   “夫人、我的好夫人、全天下最好的美夫人,你千万别因为我的过错而伤了自己,就让我来承担这一切,好不好?”   “无论你怎么处罚我,我都认了,毫无怨言。”   戴茵茵现下的气还没消,瞪着邵禹,正巧药煮好了,翠桃端来药伺候,戴茵茵厉声把他赶走了,她还需要自己冷静地思考一下,思考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她是断然容不下香伶的,别说是香伶,这个院子就不可能有其他姨娘!   这个时候,香伶跑去找冯嬷嬷哭诉,希望她能帮自己想个办法。冯嬷嬷乍一听甚是震惊,仔细冷静下来,倒觉得香伶也算是把握了一个机会。   如今世子妃怀着身孕,世子身边总得有人,这个人是谁不重要,但如今有了香伶,发生了这档子事,王爷和王妃那里自然要去求情,重要的是,香伶肚子里会不会有动静。   冯嬷嬷立时问道:“你和世子,什么时候开始的,到哪一步了?你有没有喝避子汤?”   香伶哭着摇头,一个月前开始,该做的都做了,也没喝避子汤。   “或许还有办法,你同我去王妃那里求情。”冯嬷嬷看了香伶一眼:“你和世子的事情,成败就在你肚子上!一会儿去了王妃那里,你就装不舒服,明白吗?”   “明,明白。”香伶的眼泪渐渐止住,心里也有了想法。   两人去到王妃跟前,还没说话就被王妃骂了回去,最先是骂冯嬷嬷教导不好自己的人,再是骂香伶,说道:“世子说是你勾引的他,到底谁给你的胆子?”   “王王妃,奴婢是,奴婢心里欢喜世子,所以才做了这样的蠢事,一切任凭王妃处置。”说着,香伶假装不舒服地干呕了几下。   王妃眯眼一瞧,心里冷哼,这点把戏岂能瞒过她的眼睛?   “世子妃是县主,她嫁到我们王府,就连王爷也得给她几分面子。”坤王妃冷冷地看着香伶:“只要她一句话,就能决定你的生死,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香伶瞬间就慌了,低着头,偷偷瞥了冯嬷嬷一眼。冯嬷嬷立刻使了眼色,让她继续装不舒服,卖个惨,冯嬷嬷再向王妃求情。   这件事情,王妃还要等王爷回来之后商量一下,就让香伶和冯嬷嬷先下去了。   其实儿子闹的这事情,坤王妃并不觉得算什么,人老子就有九个姨娘,还不包括外面那些没名没分的,坤王妃早就看淡了。这件事情,说穿了,还得看世子妃的态度,得看世子保不保香伶。   府里最近不安生,老太妃要安心养病都不成,王妃出了个主意,让老太妃搬去佛寺静养,那里没人打扰。老太妃也同意了,让表姑娘跟着去佛寺照顾。   俞晗芝听到这个消息,立时把洛枫喊了过来。   “威远山庄来信了吗?”   洛枫摇头,“但应该这两天就会到了。”   “来了立刻给我。”俞晗芝之前拿了老太妃吐血的布和药食残渣,因怕关东的大夫被白瑶儿收买过,于是派人给威远山庄送信,希望少庄主找人诊断一下病因,若是毒,则找出解毒之法。   索性的是,王府最近出了太多事情,白瑶儿的亲事暂时不着急,那么她应该不会再对老太妃下手。俞晗芝收买了老太妃身边的丫鬟好好盯着,如果威远山庄那边来信,及时把老太妃的药换了就行。   她不希望老太妃出事,因为上一世,当她被戴茵茵诬陷与侍卫私通的时候,只有老太妃出来护着她,暂且保护了命。   戴茵茵那时说,“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彼身罢了。”说的应该是之前,所有人都误以为是俞晗芝诬陷了戴茵茵和护卫私通的事情,她心里一直记恨着,一直想要报仇。   她们,都是被白瑶儿给利用了。 第037章   =============   在香伶这件事情上,王爷、王妃包括世子的态度都很明确,任凭戴茵茵处置。求人?求王爷王妃都没用,冯嬷嬷便带着香伶跪在清晖院外,恳求原谅。   戴茵茵晾了她们六天,终于出来见人。   “世子妃,奴婢知错,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请世子妃看在我尽心尽力照顾的份上,原谅奴婢。”香伶边哭边磕头,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大。   冯嬷嬷一把年纪了,也为着此事下跪,说香伶到底是她的侄女,望世子妃宽怀处置。   一老一少跪在清晖院里,哭声求声不断,其实在这件事情上,戴茵茵很想凭着性子处置,应该直接把香伶给打死,但她不能。   出嫁临行前,娘亲就曾告诫过她,“虽然关东比不上京师繁华,但也是一方水土,关东王就是霸王,你当了世子妃,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圣上与长公主感情深厚,长公主死后,他才会这么看中我们家,更是赐封你为县主,你还要想着皇上的面子。”   “言行举止万万不能小家子气,未来你是当家主母,心胸要宽阔,你心里不能只装着一个男人,同其他女人争风吃醋,那是小门小户做的事情。你心里要装着王府,装着整个关东,甚至是皇上的面子。”   “懂吗?”   娘亲的话言犹在耳,戴茵茵思量再三,分析利弊,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正如娘亲所言,她是中原县主,是世子妃,更是未来的关东主母,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心里要宽怀,眼里不能半点沙子都揉不下。   “冯嬷嬷快起来。”戴茵茵坐在扶手椅上,虚扶了一把:“你是主母身边的老人,你这样跪着,真是折煞了我。”   “谢世子妃。”冯嬷嬷说着,心里觉得有希望了,拍了香伶一下道:“这丫头实在是糊涂,还不快快请罪。”   戴茵茵出声制止:“快别打了,这么水灵的姑娘可别打坏了。”她端着大度的笑意,轻叹一声道:“发生这样的事情,难说是谁的错,香伶也是尽心替我照顾殿下,她恐怕也是身不由己。”   一句话,倒像是帮香伶开脱一般,把冯嬷嬷和香伶听得一愣一愣。   “王妃喊了大夫给香伶看过诊了?”戴茵茵忽然问道,冯嬷嬷点了点头,说一切无碍。戴茵茵听了,便明白香伶肚子里没怀上。   “外头人都想看王府的笑话,我是断然不能这么做的。”戴茵茵收敛了笑意,想起王妃之前的话,虽是把处置权交给了她,但言语之间何尝不是关乎着王府的名声,希望她能把这件事情办得漂亮。   戴茵茵牵起香伶的手,挂着淡淡的冷笑:“我如今怀着身孕,世子身边总得有个体贴的人,是不是?你本就是我安排了伺候世子殿下的,何错之有呢?”   “怎么?听不懂我说的话?”   “奴奴婢,明白。”香伶喜极而泣,磕着头:“谢,谢世子妃,奴婢定感恩戴德。”冯嬷嬷也连忙说谢,心里对世子妃多了几分敬意和感激。   “往后,你就在世子身边伺候着吧。”戴茵茵冷懒地看了香伶一眼。   说伺候就单单只是伺候,通房丫头罢了,每天一碗的避子汤都会准时送给香伶,也就是说,她永远不会当上姨娘。即便如此,戴茵茵心里依旧不舒服,但也知道这无可避免,说到底这件事情错的岂止香伶?世子也有错,又能如何呢。   只要香伶后面犯了错,给了她机会,她定要活活把人打死。   伺候世子,却不能生育,香伶心里到底是不甘心的。   —   这件事情最终这么处置,是白瑶儿意料之内的。   她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趁着钱澄澄在场,就是故意让她看见,传播出去,到时王爷、王妃定然会顾及王府的面子。就算此事交给戴茵茵处置,她也不得不如此思量,最终结果不会变。   白瑶儿心里的底气更足了。   只要她上了二哥哥的床,就成了二哥哥的人……以她的身份,要比香伶高贵到天上去了,她就不信嫁不了二哥哥,只是当中该如何行事,她还得慢慢思量,万一东窗事发,也要把自己撇清干系!   她盘腿坐在蒲团上,打开书案上蓝色封皮的书,没有书名,每页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像是一本小说,写的却是关东坤王府的故事。   故事里的人物全部存在于现实,很多事情也和现实发生的一模一样,唯一变化的就是俞晗芝的部分,所以白瑶儿也因此有了改变。   “姑娘,老太妃的药好了。”屋外,刘嬷嬷敲了敲门。   白瑶儿应了一声,给老太妃喂药这事一直是她经手,左右都习惯了,于是她将天书藏了起来,起身去往老太妃的屋中。   “有刘嬷嬷在,其实瑶儿你也不必跟着。”老太妃由丫鬟夏禾扶着坐了起来,边说:“这佛寺清苦,哪是你这样的姑娘家待得下去?”   “祖母又笑我了,我陪着祖母,怎么待不下去?”白瑶儿笑了笑,从春杏手中接过药碗,忽然“嘶”了一声,低头一看,手指被碗沿的破口划伤了。   怕药汤染了血,白瑶儿又吩咐春杏重新去煮药,一旁安顿好老太妃的夏禾立时接道:“我去吧,让春杏妹妹休息下。”   白瑶儿点了点头,坐到床边陪祖母聊天。   刚聊了几句,她哎呀了一声:“我小厨房里还炖着甜汤,这会儿功夫就给忘了。祖母,那甜汤是我寻来的方子,得去看看火候。”于是让春杏先伺候着,她盈盈一别,去了小厨房。   到了厨房,白瑶儿放缓了脚步,轻手轻脚来到窗户外,拉开缝隙朝里看。夏禾试探完那药汤有没有毒,把银针收了起来。接着,她又在另外堂客的灶台上,看着煮药的火候,想必是要换了老太妃的药汤。   果然啊,俞晗芝能够未卜先知,一定也是得到了天书!那她就有办法对付她了。   —   俞晗芝快半个月没和邵舒见上面了。   她隐约觉得奇怪,既然邵舒不回来,那她就去军营找他。当下她就让洛枫安排马车出门,赶往军营。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营中士兵认出二少夫人,直接把人带了进来。   “二公子这会儿正在练武场,少夫人是要去帐中等着还是过去瞧瞧?”   俞晗芝轻声道谢,“我去练武场。”   圆形的练武场,场上有人在对打,一帮士兵围着,正看得目不转睛。俞晗芝慢慢走近,才发现练武场上的人是邵舒和邵蒙。一帮士兵看得认真,没人发现俞晗芝站了过来,她也就静静地看着场上。   练武场上的邵舒,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腰间手腕系带显得利落爽朗,蓝色银纹的交领,长袍透着一层淡淡的月白之光,乌发高高束起发尾,应当是方便出招,用蓝色绸带扎了好几圈。迎面而来,皆是明朗的阳光落拓。   只见他手中银枪一转,往前刺去,又利落地收回,脚尖点地,如轻燕旋飞,发尾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与长刀对峙几轮后,银枪在手中轻转,猛然向前而去,一个飞燕摆尾,将邵蒙手中的长刀甩落。   胜负已定。安静之后,士兵们发出猛烈的吆喝声。   “整个军营都找不出第二个二公子这样的!你们说说谁能破了二公子的枪法?”   “岂止是整个军营?你说话大胆一点好不好?是整个关东!”引着俞晗芝前来的那名士兵也看得津津有味,这会儿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俞晗芝就静静地站在人后,热切的眸光看向邵舒。邵舒有所察觉,迎着她的视线看过来,两人猝然有些害羞起来。   这时,那士兵才猛然惊觉二少夫人还在,一群糙汉子回头就看见二少夫人正站在他们身后,连连吓得后退,齐声喊道:“二少夫人好。”俞晗芝轻笑一声,见邵舒朝她走来。   “二嫂。”邵蒙跟在其后,打过招呼又回了练武场。   俞晗芝无声无息地跟着邵舒,进了军帐,却觉得他忽然的漠然甚是莫名其妙,令她添了气恼,但她还是会先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邵舒坐到书案前,倒了两杯茶,两人之间静得彷如针落地可闻。   “你来寻我,有事?”邵舒的话音淡淡,听不出情绪,但显然和以往不同。   “没事不能来?”俞晗芝下意识顶了他一句,又道:“我听三弟妹说,三弟每天回家,说起军营的事情,最近并不忙呀。”   “你在忙什么?”俞晗芝举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说时,抬眸看了他一眼。   邵舒淡淡说:“军营的事情,我不想和你多说。”   “那你什么意思?”俞晗芝生气了,将茶杯用力一掷,但没让茶水翻出来。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眸,在等邵舒的解释。   他今日是刻意打扮过的。那双招惹的桃花眼微扬着眼角,鼻梁挺翘,高高的马尾仔细看了,还插了一支蓝色簪子,还有这身淡蓝月华衣裳,这是他的新衣,居然不是第一个穿给她看的!   邵舒反问:“你是想我,才来见我的?”   “才……谁想你?”俞晗芝心下一跳,咬了咬下嘴唇又道:“我是你夫人,见你,还需要理由?难不成还要我找人通禀一声么?二、公、子。”   邵舒却不说话了,眼眸微敛,分明没有表情,那双眼睛却隐含笑意,片刻后才道:“是我分不清你的心了。”   “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俞晗芝的眼眸微睁,双手叉腰:“不要转移我的话题,是我在问你,你这几天都干嘛了。”说到后面,她微低下头,声音也变轻了。   “为什么夜不归宿?”   邵舒没有回答,而是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迎着她疑惑的眼神,他提醒说:“是不是想我了,才来见我的?” 第038章   =============   “你……”俞晗芝蹙眉微恼,小手往桌上一拍,又怕疼不敢用力,哼哼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们是不是早就说过,心里不该藏着什么,有什么便说,是不是?”   “你这么别别扭扭的,给谁看呢?”   邵舒嗯了一声,也学她的模样拍了下桌子,“你先说说,你有什么瞒着我。”他的目光坦荡又直接,俞晗芝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我,没什么瞒着你。”俞晗芝是有些心虚的,但关于重生、报仇那些事情,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和他说。   邵舒收回视线,盯着手中的杯子,淡淡说:“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罢了!”俞晗芝是真的有了怒意,气呼呼站起来,没注意踩到了自己的衣摆,一个猛回身,就要被绊倒,她下意识往后伸手。   邵舒也是出于本能地向前伸出手,立时盘腿起立,将她拉到自己怀中,紧紧地搂住她的腰。   扑了个满怀的俞晗芝,耳尖又热了起来,她朝邵舒的胸口锤了一下,重重咬字道:“你坏蛋。”她将手绕到腰后,想要掰开他的手,却无力,只好拍拍他的手,凶道:“你放开我。”   “我不准你碰我。”俞晗芝气鼓鼓地说。   “不让我碰,你想给谁碰?”邵舒就要碰,不仅将她搂得更紧,还狠狠朝她脸蛋上亲(啃)了一口,像是恶意惩罚。   “更不准你亲我!”俞晗芝擦擦脸,将下巴往斜上方一扬,“总之你放开我!你想待在你的破军营,那你就待个够,你千万不要回来!”   “……唔。”   这张逞能的小嘴,邵舒低头就是狂风暴雨的亲吻,辗转碾压,趁她想开口骂人的时候,他长舌驱入,攻城掠地般的缠绵悱恻,半晌后才放开她。   “你,你,你,”俞晗芝气得像一头站起脚的小兔子,半天才骂出一句,“你简直是个色头色脑的大笨熊……”   “那夫人你,岂不成了大母熊?”邵舒轻笑着反问。   俞晗芝更气恼了,“我再也不想理你了!”她双手叉腰,怒道:“你放心,你爱闹别扭就闹吧,我以后是不可能再来军营找你了。”撂下狠话,她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军营。   迎面撞上了一头雾水的邵蒙,俞晗芝凶道:“走开!”   邵蒙摸了摸后脑勺:二嫂和二哥这是……吵架了?   仿佛知道三弟想问什么,邵舒看了他一眼,让他别问,“我们夫妻间的事情,自己会解决。”   邵蒙:“……哦,二哥你不去追?”   邵舒:“不追,你懂什么?夫妻间吵架,这叫情趣。”   邵蒙:“……”哦,那他确实还不太懂。   并非刻意想要疏远她,只是想看看她到底在不在乎他,因为邵舒觉得,俞晗芝心里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压在她心里,他猜不透。但他知道,那会是两人关系的最大阻碍,既然她不肯主动说出来,那便只有釜底抽薪这个办法了。   无他,想要她直面真心,用这种危险的方法挑战两人的关系,若是赢了,一双两好。   他想让她拥有一个纯粹而浪漫的生活,而他,是她的夫君,是值得她信任,值得她将所有苦难、所有烦恼交代出来的对象。   输,是不可能。   被气走的俞晗芝正在马车上发脾气,洛枫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大东家,你别拿我的剑穗出气,这是你前年送我的。”看了眼快被扒光的剑穗,不忍直视。   “二公子那人在感情上就没什么觉悟,虎头虎脑的,你何必自个儿生闷气。”   不提还好,一提俞晗芝就更气了。   “你说他是不是莫名其妙?”俞晗芝气呼呼地瞪着马车:“洛枫,帮我一起骂他。”   洛枫斟酌了一下言辞,跟着俞晗芝骂了一会儿,见她稍微消气了,才说道:“二公子虽然在感情上一窍不通,但他不像是乱发脾气的人。他聪明,想事情比寻常人都周到,为什么忽然会这样呢?”   俞晗芝也认同这一点,细细思索后:“难道是表姑娘又挑拨离间了。”   但她很快就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如果是表姑娘的问题,那邵舒会和她直言。他这么拐弯抹角,还问些乱七八糟的话,那定是什么不方便开口的事情。   或者是,连他自己都想不透的东西。   难道,邵舒有所察觉?以他的聪慧,会不会觉得她很多行事不同寻常,所以起了疑心?是想让她主动说出来吗?   ……   就在俞晗芝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名暗卫飞身而至,进了马车汇报佛寺那边的情况,是白瑶儿开始行动了。   “她的人肯定会千方百计给二公子送信,一定要截断她的信,但又不能被发觉。”   她看向洛枫:“我们提前去佛寺埋伏。”   俞晗芝只是抛出鱼饵罢了,该怎么做是白瑶儿自己的选择,她不甘命运的安排,不惜牺牲自己的清誉,只为了达成自己的私欲。可被利用的那个人是俞晗芝的夫君啊,她就不能坐视不理。   —   一个多时辰后,青山佛寺的后院,专门给堂客留宿的地方。一名蓝衣公子被小僧带至一处厢房,上了清茶,等了很久,几杯茶下肚后,昏了过去。   有人通风报信,在佛寺竹林后的院落中,一名婢女急匆匆敲醒了门,进去后禀告说:“小姐,人已经到了。”   白瑶儿看向菊菱:“都安排妥当了?确定是交到二公子的手上了?”菊菱原先是白家的家生子,白家败落之后一直跟着小姐,忠心不二。   菊菱点头:“按照小姐吩咐的,信是送到军营的,没有被人截断。小僧适才带着人去了厢房,人已经昏了。”   白瑶儿点了点头,慢慢起身,她的心里微颤,手心还汗哒哒的,说不害怕是假的,不甘心更是无法,此刻她已是别无选择。   “这是纸条。”菊菱将纸条交到白瑶儿的手中,她轻轻握住,塞进了衣袖中,又问道:“祖母那安睡了吗?”   “睡着呢,王妃那边也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两人从竹林后的院落去往佛寺院落,一路上还刻意同其他小僧说了话。   到了房门前,菊菱点了点头,将门推开,白瑶儿深呼一口气,踏进门槛。菊菱守在门口一会儿,这才撤到院外盯梢。   进了屋的白瑶儿心情很复杂。   她没有想过自己会走这一步棋,可若是按照天书的轨迹,就算俞晗芝被世子妃害死,她依旧没机会嫁给邵舒。邵舒呢?他深得皇上的赏识,平叛关南王勾结外敌,继承关东王,是关东百姓心中最英勇的大将军,屡战屡胜,只是他,终生未娶。   哪怕那个时候,王妃已经病死,没人再逼着白瑶儿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可邵舒还是不愿意娶她,他心里,原来是深深爱着俞晗芝啊!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陪伴在他身边,总有打动他的那一天。   可是没有,天书里只说,邵舒一人孤寂到死。   年华匆匆,她不想只能在梦中邂逅相爱之人,她等不起也赌不起。如今,她只能用这个办法,只要能嫁给二哥哥,清誉如何?她做什么都愿意。哪怕她知道这一世俞晗芝可能会对付自己,这一步棋她必须冒险!   此刻她早已顾不上其他,仿若她曾经嘲笑俞晗芝为了世子一般,也已经无法回头,只能为爱盲目地勇敢。   尘世多浮云,人间虚幻,山河不朽,转身便是多个春秋,当下则爱。   从矮凳上站起,白瑶儿下定了决心,脱下长袜,光着脚丫一步步往纱帘后的床走去。床上一身蓝衣的男子安稳地躺着,迷香起了作用,但时辰也快到了。   她慢慢走近,脱下外衣,解开系带,中衣缓缓地落到地上,直到剩下肚兜和裘裤。她的眸中隐含泪光,但那一刻她知道是为了二哥哥而勇敢,所以是幸福的。   她来到床前,不敢看床上的人,心跳得扑通扑通。她背对着床上的人坐了下来,又快速地躺上床,双手揪在胸前,慢慢缩进被窝里。   肩膀靠到了身侧的人,白瑶儿的心狂跳不已,缓缓侧头朝枕边人看去。   —   “王妃快到佛寺了。”洛枫接到暗卫的回报,和俞晗芝正往客堂后院而去。   俞晗芝嗯了一声,知道白瑶儿肯定是以老太妃的病情引王妃过来,再让前门的小僧把人带过来,而王妃收到的信条就是她用来摆脱嫌疑的。   她走的是侧门,离后院更近一下,右转进入院落,经过前方的月洞门便到了。   一抹身影同时出现在右方廊下,应当是从青山佛寺正门进入。洛枫瞧见那人,似觉眼熟,多看了几下,立时揪住俞晗芝的衣裳,“大东家,那个不是……二公子吗?”   俞晗芝转头看去,眼眸瞪得老大,脚步加快。   邵舒也看见了她,他的步伐本就快,几步来到她跟前。   两人都气势汹汹,齐声道,“你怎么来了?!”   俞晗芝先发制人道:“二公子,你这会儿军营不忙了?有功夫来见表姑娘?”   “那你又是为何出现在此?你安排了什么?为了谁?”邵舒又道:“后院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俞晗芝:“……”怎么回事?   她先是觉得被邵舒发现了自己的秘密,隐隐狐疑,但当下又理直气壮起来,他凭什么质问我? 第039章   =============   “你凭什么质问我?”俞晗芝叉腰,很理直气壮道:“你先说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谁一喊你就到呢?”   “谁喊我?”邵舒还不是担心她做错事,为了她才急匆匆跑来的,她倒好,恶人先告状起来。   “你又是为了谁而来?”   邵舒问得冷清,心想起那晚的梦,他不想当真,可却总是忍不住想起,后来断断续续又梦到一些,都是俞晗芝为了大哥而做的蠢事。他能不揪心不痛心吗?   “你莫名其妙!”俞晗芝蹙眉微恼,心里窜起一丝小火苗,话从口出,不经过多的思量,“从军营开始就是,说些胡乱的话,我问你什么都不肯说,如今呢,你反倒责问起我?怎么?”   俞晗芝哼笑一声:“你不会是做贼心虚,才故意这么对我吧?”   “你来军营寻我,我问你何事,你不肯说;我问你的那句话,你到底是不是想着我,你也不肯直言。做贼心虚的那个人,到底是你还是我?俞大小姐。”   俞晗芝呵了一声,“你喊我什么?”   邵舒:“你说呢?同你唤我二公子一样。”   “你,”俞晗芝感觉一股火气压在她的胸口,哼了一声,朝他手臂打了一下,然后瞪着他。邵舒微睁桃花眼,脸色肃然与她对视了几眼,然后伸手,也朝她手臂打了一下。   “你干嘛?”俞晗芝双手环胸,稍稍提高了声量。   邵舒双手叉腰:“你怎么,我就怎么。”   两人忽然开始互打,她打一下手臂他就回她一下,她锤一下胸口他就摸她一把……她气得直跺脚,惹不住开口。   “臭书呆子!”俞晗芝瞪着他,开始戳人短处:“整天就知道摇头晃脑地念书,脑子都被书虫给吃掉了,大蠢蛋!”   邵舒愣了一下:“那你是大笨蛋。”   俞晗芝:“大猪头!”   邵舒:“……小仙猪。”   “大……”俞晗芝诶了一下,眨着眼眸问道:“小仙猪是什么?”   邵舒解释道:“因为你骂我,所以我也要骂你,但你长得好看,就这么骂了,仙女猪也可以。”   俞晗芝:“……”忽然没兴致骂人了。   但是,她还是气不过,哼道:“幸好我及时过来阻止了你,否则事发了……等会你有嘴都说不清楚。”   邵舒当下粗暴地牵过她的手,挑了眉道:“是你马上跟我走,否则世子妃的事情败露,你才是有几张嘴都说不清楚。”   俞晗芝荡了荡他的手臂,凶道:“我若是来晚了一步,你和你的表姑娘恐怕就在床上了!”   “你几张嘴能说得清楚?”她挑起下巴,瞪着他。   等等……刚才他/她说了什么,两人呆呆得,继而疑惑地对视起来。   俞晗芝:他什么意思?世子妃?   邵舒:她什么意思?表姑娘?   院内,陡然传来女子的尖叫声。两人猛然对视后,牵着手就往院内而去,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同时在想对方适才说过的话,是有事情瞒着彼此!   尖叫声渐渐停歇,俞晗芝看见不远处熟悉的身影,好像是白瑶儿身边的婢女菊菱,她冲进屋子里,看起来神色焦急的模样。   俞晗芝和邵舒现下已经冷静不少,各自有各自的思量,两人牵着手刚到门口,迎面就碰上一名男子,俞晗芝抬眸一看,竟然是邵蒙。   “三弟?”邵舒有些惊讶。   邵蒙眉宇间带着怒意,紧抿嘴唇,朝屋内轻瞥了一眼:“二哥,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此话一出,便觉事情不妙。   俞晗芝进屋一看,菊菱捡着地上散落的衣裳。再走近些,见白瑶儿香肩微露,紧抱着被子,微微颤抖,抬头两行热泪落下,她看到了俞晗芝,满眼都是浓浓的恨意,毫不伪装。   “你想约的人恐怕不是三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俞晗芝走近了些,打算和她摊开来说。   “你既然知道了,又何须多问?”白瑶儿抬眸,倔犟又愤恨地擦干脸上的泪水,“无法嫁给心爱的人,你又如何能体会这样的感受?”   俞晗芝却道:“你又怎知我体会不到?”最难的是,前世嫁对了人,可她却眼瞎心盲,活活错过了一生。   “真是可笑。”白瑶儿冷冷地瞪着她,满眼都是对她的恨意和不甘,瞥见门外邵舒的身影,眼泪落得更凶了。   为什么是邵蒙?为什么不是二哥哥!为什么?!   同样纳闷惊讶的也有俞晗芝和邵舒。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坤王妃的声音,她刚到,问起邵蒙他们怎么也在,没人回应。几个眼神便明白事情不对劲,于是她进了屋,看到眼前场景,明白发生了何事。   “还不快伺候你的主子穿上衣服!”坤王妃指了指菊菱,气得搁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   一行人回到王府,王爷也得知此事提前回来,正板着脸坐在堂上,看向跪在地上的白瑶儿和邵蒙。此事尚未弄清缘由,王爷怕老太妃担心,暂时封锁了消息,只说让白瑶儿回府参加晚宴。   坤王妃气得头疼,懒得开口,楚惜在一旁问话:“表姑娘,三公子,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表姑娘,你先说吧。”   白瑶儿的双眸微红,眼眶含泪:“我,我是收到僧人递的信,信上说王妃要来佛寺祈福,届时让我找僧人去厢房等着。”   她的语音轻软,三言两语含着啜泣,好生可怜无辜。   “到了时辰,我按着信上说的,找到那个僧人,去厢房等着,等了好一会,不知怎么,醒来……醒来就是那样了。”   想到是哪样,白瑶儿的眼泪落得更凶,柔弱心碎地抽泣起来。   “三公子,你且说说看。”楚惜继续问着,先让表姑娘缓一缓。   邵蒙腰板笔直地跪着,目光清白,双膝转了几度,朝向马若瑄道:“我也是收到了小厮递来的信,信上说老太妃病危,我才急匆匆赶去青山寺。”   此时,没人注意到白瑶儿垂下的眸光:这信怎么就交到了三哥手上?   “到了佛寺,小僧引我进了厢房,我等了许久都没人来,就喝了几口茶,想必是那茶里有迷药,我昏了过去。”   “醒来就看到我和表姑娘躺在一张床上了。”邵蒙说得大咧咧。   白瑶儿哭得更凶了。坤王一摆脸色:“放肆!”但到底也算明白了事情经过,还有些疑惑。   “纸条呢?”坤王妃朝楚惜摆摆手,让她把邵蒙和白瑶儿的纸条收过来,她再拿出自己收到的纸条一对比。   “王爷,您看。”坤王妃指着桌上三张纸条:“这是门童递给我的纸条,说是一名僧人递来的,也说老太妃病危,等我到了佛寺,就被僧人引去了那个房间。三行纸条,内容相关,字迹相仿。”   “恐怕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撞破什么,背后之人用心可见恶毒啊。”   她心里是极不愿意白瑶儿嫁给小儿子的,若此事有人暗中作梗,她务必要找出关节,不能让人打乱她的部署。   白瑶儿立时哭出声:“主母,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哭得楚楚可怜,仿佛哀肠寸断,但其实她已经从天书得知,主母这会思量着把她嫁去关南,笼络关南王。   “是啊,王爷,到底是什么人要陷害我们王府啊。”坤王妃说着。   “瑶儿,你快过来。”坤王妃虚伸出手,让楚惜扶着白瑶儿过来,将她抱在怀里,一派温情和谐。   “我的瑶儿清清白白,断然不会发生这等污遭之事。此事任何人绝不能泄露半句话。瑶儿,你放心,姑母会替你做主的。”   “瑶儿谢过舅母。”白瑶儿扑在郡王妃的怀中,哭得感动哀伤,可眸中却不时寒光点点。   她心寒呐,心寒舅母从未拿她放在心上,哪怕一点点亲人的怜惜都没有,甚至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顾她的清白,只想着利用她的亲事来谋取利益。   其他人也不傻,邵碧姚当下明白王妃的意思,“可发生这样的事情就一笔带过?表姑娘的清誉不用管?”   坤王看向邵蒙,厉声问道:“混账东西,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儿子什么都没做过。”邵蒙目光坚定道:“做没做这事,我自己会不知道吗?”   他冷瞥了白瑶儿一眼:“那种事情,是昏迷着的时候能做的?表姑娘,你说呢?”   白瑶儿:“……我,我……”   这种事情,叫人家姑娘怎么说?坤王快被这个口无遮拦、一点情商也没有的儿子气死了。   “蒙儿,不得胡言。”坤王妃看了自己儿子几眼。   “事情便是如此。”邵蒙把头一转,像头牛一样倔,察觉到马若瑄的目光,眼神不自觉变软,眼眸一耷,低低道:“我没有做过,便是没有。”   “我已有妻,绝不纳妾。”   马若瑄看着他,目光凉凉的,那一刻心情是复杂的,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愿。可到底事关一个姑娘的清誉,严重了事关生死,又岂是他一句“绝不纳妾”能了结的。   当初这门亲事,她是有不满的,特别是在打听来三公子的事迹,了解到他是一个糙汉子之时,她和爹娘拒绝过这门亲事。   但爹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苦苦哀求,加之为了兄长的前途考虑,后来再安排两人相看,见他长得不错,便也答应了这门亲事。   嫁进来,她才知道这府里的是非真是不少。   但这些与她无关,邵蒙与她的……感情也不过如此,未来的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坤王则被邵蒙强硬的态度气到,冷冷说:“这件事情该不该由你负责,还不是你说了算!”   就在这时,门人禀报,说老太妃回来了,还知道了表姑娘的事,正大发雷霆。王爷脸色一变,疑惑着明明叫人封锁了消息,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快去迎。”坤王看了王妃一眼,眼神警告她小心说话。当下,众人起身往老太妃的住所而去。 第040章   =============   路上,坤王嘱咐众人小心说话,特别是邵蒙,让他尽量少说话,免得气到祖母。邵蒙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他一直跟在马若瑄的身侧,可两人什么话都没说。   一行人进了屋,王爷王妃上前喊了一声母亲,老太妃没搭理,一手搭着抹额,垂着脑袋。过了好半晌,她才缓缓抬头,轻嗯了一声。   白瑶儿对上老太妃望过来的眼神,有心疼有痛惜有无奈,霎时,白瑶儿的眼泪哗啦啦流下,几步上前,跪在老太妃的膝前,倒头就哭。   整个王府,唯一关心她的人,恐怕只有老太妃了。   俞晗芝看在眼里,觉得万分唏嘘,饶是这样,白瑶儿竟能忍心向老太妃下手?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老太妃拍着白瑶儿的背,肃目看向坤王:“若非我的人瞧出不妥,你想瞒着我老婆子多久?你们狠心,我却不能看着瑶儿受委屈。”   “母亲恕罪。”坤王心里爱敬老太妃,忙道:“儿子是想先查清楚此事,再行回报,绝不会让瑶儿受半分委屈。”   老太妃哼了一声,问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坤王妃将适才的经过说了一遍,扼着心口说:“一个是我的外甥女,一个是我亲儿子,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恶毒,要这么陷害我儿,陷害王府啊!”   沉默了许久的老太妃忽然开口,向邵蒙问道:“你接到的纸条,真是给你的?”   邵蒙点了点头,“回祖母,是的。”   或许其他人不知道白瑶儿对邵舒的心思,可老太妃是清楚的,当下瞥了白瑶儿一眼,既然邵蒙有意为他二哥隐瞒,事已至此,没必要揭开来。   “王爷,这件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置呢?”   坤王立时作揖回话:“但凭母亲做主。”   可坤王妃心里急了,老太妃若是要邵蒙娶了白瑶儿,那她的打算不就功亏一篑了。于是她连忙开口道:“母亲,这件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是有人故意陷害,蒙儿和瑶儿都是清清白白的人,压根闹不出什么事情来。”   邵碧姚立刻直言道:“主母,这话可不是你一人说了算的?事情万一走漏风声,你还能说得清呢?”   俞晗芝附和道:“恐怕难堵悠悠众口。”   邵碧姚点头:“蒋府那位姨娘不就是如此?到底有没有私通,一点证据也没有,可说三道四的人多,光是唾沫星子都能把她和蒋府淹了,所以蒋老爷还不是照样处置了。”   “若是表姑娘的事情传出去一丝风声,如今瞧着是没事,等日后表姑娘出嫁,东窗事发,叫她在夫家如何生存?”   “说到底,女子的清誉,比命还重要。”   话说得这般,其实已经很明确。邵蒙犹豫了一下,他虽然问心无愧,可流言难控,他不想闹出人命。难道就没有什么两全的办法?   老太妃顺着邵蒙的目光,看向马若瑄,问道:“若瑄,你平时可有得罪什么人?”   “回祖母的话,没有。”马若瑄垂眸,心里似乎有不好的预感。她也看明白了,老太妃对白瑶儿是极度偏心的。   堂上的人心思各异,这件事情对谁都没有好处,就像是一出闹剧,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为好。   老太妃觉得乏力,哀叹一声,暂时先屏退了众人,留下白瑶儿。   “祖母,我错了。”白瑶儿依旧跪倒在老太妃身旁,仰头,满脸是泪,楚楚可怜。   老太妃看着她,责备的话到底是没说出口,更多是心疼她。按理说,王妃是她的舅母,两人应该更亲近,但白瑶儿救过老太妃的命,老太妃看重她,也知她一个姓人在王府生存的难处。无论多么枯燥的佛堂念经,白瑶儿风雨不动地陪着,老太妃早把她当做是亲孙女看待了。   “你舅母又给你安排了什么亲事?”老太妃心中洞若观火。   白瑶儿止住抽泣声,双手搭在老太妃的膝盖回话:“她要把我嫁去关南。”   此事,白瑶儿没想过瞒着祖母,只有祖母了解她对二哥哥的感情,也只有祖母知道她心里的苦楚。   “关南?她到底打了什么心思?”老太妃心疼不已,摸着白瑶儿的脸颊:“嫁给哪个?”   白瑶儿低低回话:“关南的,陈王。”   老太妃一听,气得上下喘气,连道了几个好,拍着桌子道:“她可真是好打量啊!那个陈王拥有关南最大的兵力,可他都五十几岁的人!把你嫁过去?当几房姨娘?亏她还是你舅母,真是……”   白瑶儿的眼泪落得更凶了,老太妃不敢继续往下说,把她拉起来,抱在怀里安慰了一会。见她神色恢复了一些,老太妃又问:“此事,你是如何想的?”   “此生我只想嫁给二哥哥,可是眼下这般境况,我,不想离开这里,我断然是不想一个人嫁去关南的。”   “请祖母成全。”   老太妃问道:“你真想嫁给老三?你不会后悔?”   “我……我愿意。”白瑶儿心里又何尝甘心,可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总比嫁给关南的老王爷要好!   “这事却不好办。”老太妃道:“老三刚成婚不久,娶得还是马家千金,王爷得和那监察老爷搞好关系,若要老三纳妾,那马家的夫妻俩可不是好对付的,更何况马老爷是出了名的疼女儿。”   马鹏涛是京师派到关东的监察御史,为人圆滑,两边的关系都维持得好,但是出了名的惧内,疼女儿。马若瑄的哥哥上个月还去京师任职,当了东宫属官,未来更是了不得。   “那,那我便……”白瑶儿偏过头,眼泪划过,不知看向何处,眸光盈盈,“便还能豁出这条命了!”   说时,她猛然起身,一头就要往那柱子上撞去。老太妃看得心惊不已,立时喊人把她拉住,幸而只是擦过了额角。老太妃将她圈在怀中,拍打着她的背,眼中隐隐也有了泪光。   “傻姑娘呀,这事虽不好办,但祖母定会帮你。”   白瑶儿倒在老太妃的怀中,真假参半地痛哭了起来。   —   从老太妃那儿离开后,邵蒙望了一眼马若瑄的背影,先跟着二哥去往南院一趟。他有话要说,但不敢开口,眼神飘了好几回。   邵舒轻笑着说:“当着你嫂子的面说,无妨。”   “也罢。”俞晗芝却已经起身,含笑回头望着邵舒,“万一是什么不好的别我听见了,我可难保证不会发火。”   “回来。”邵舒喊住她,声音轻柔,却又带了力道。   俞晗芝停在原处,一袭鹅黄长袄,翩然如仙,转过身子看他。邵舒眸光含笑,起身牵着她落座,看向邵蒙:“说罢,那纸条其实是要递给我的?”   邵蒙呆呆地点了下头,又疑惑:“二哥二嫂,你们和好了?”   “胡说。”邵舒瞪了他一眼,又看向俞晗芝:“我们,没有吵过架。”   俞晗芝轻嗯了一声。   邵蒙脑门里一个大大的疑惑,忽然想起二哥说的句“夫妻间的情趣”,好像又有点明白过来,莫名有几分羡慕。   他眼下破事缠身,抓耳挠腮了一下,“哦对,那纸条是要递给二哥你的。”邵蒙想起那会的事情,又说:“那小厮看起来有些狼狈,好像是从马上跌下来过,硬撑着跑到军营,说纸条是给二哥你的,然后人就晕过去了。”   “我打开纸条一看,说老太妃病重,但、但你刚和二嫂吵架,肯定心情不好,我想都是找王府子孙,我就跑了这一趟。”   “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   邵舒嗯了一声,看着他:“刚才为什么不直言?”   “我不能说。”邵蒙瞥了俞晗芝一眼,“我若是说了,二哥你的清白咋整?再说了,那个表姑娘对你的心思……府里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我在军营看她三天两头跑来找你,看得明明白白了!”   “啊?”邵蒙看着邵舒和俞晗芝没反应的模样,又道:“你们没听明白?表姑娘的心思?”   邵蒙在这一点上还是很准确的,他费劲地解释起来,“表姑娘对,对二哥你有意啊!这纸条是给你的,你和她,被主母撞见,然后明白了吗?”   “哦,听懂了。”俞晗芝和邵舒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   “这件事情恐怕就是她自己做的!贼喊捉贼!”邵蒙心里认定了白瑶儿不是个好人,越想越气,在这件事情上,他绝不妥协,绝不会纳妾!   “三公子是个好儿郎。”俞晗芝在邵蒙走后,轻叹了口气。   邵舒抓住她的手,将她将至怀中,低低地嗯了一声:“夫人的口气略带惋惜,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不如同为夫说说。”   “纳妾的事呀。”俞晗芝的心里惊起一层涟漪,邵舒这人本就心思细腻,如今已然怀疑她隐瞒了什么,更是警觉,她说话还得注意些。   邵舒淡淡一笑:“三弟如果纳妾,马家可不会就这么算的。”   “可还有老太妃,她会为白瑶儿做主。”前世虽然没有发生这一件事,但俞晗芝心里想事情如洪炉点雪,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老太妃为什么单独留下白瑶儿说话?那是得问她的意思。   邵舒又问:“那马若瑄呢?”   俞晗芝挑眉:“她?她或许会和离。当初对于这门婚事,她心里本就不满意,别看三弟现在对她很好,但其实她很清醒,她会选择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的王府。”   “哦?”邵舒摸着她的指骨,柔软而分明,低头与她对视着,“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三弟媳了?”   俞晗芝的眉头一挑,睫毛轻晃,与他对视着,那人的眼神想把她看透,太具侵略性,而她害怕自己被看出破绽,垂下了头。   “你在青山寺为何提起世子妃?世子妃怀着孕,自然不会到处乱跑,世子一直陪着她呢。”俞晗芝选择主动出击,率先发问。   “你是怎么提前得知了表姑娘诱我?”邵舒不答反问。   两人怔怔地对视了一会儿,又各自收回视线,十分默契地选择了暂不挑明,当下也不是什么好的时机。特别是俞晗芝,重生这故事说来话长,况且她无法想象,当邵舒得知她前世的所做作为,会如何看待她。   会不会,嫌弃厌恶她呢?   下巴忽然被邵舒捏住,俞晗芝仰头看到了柔柔的视线,他没有在问什么,只是道:“遵从内心,我相信你。”他知道她心里有一个大秘密,但他总有法子让她主动相告。   俞晗芝微抿双唇,眼眸吧嗒吧嗒地眨着,看着邵舒心里痒痒的,他勾着她下巴的手用了点力。   “已经是我的人了,心里就不能有别人,知道吗?”   俞晗芝点了点头,双眸继续眨巴着,唇边却慢慢绽开了笑容,将下巴重重压在他手心上,又咯咯咯笑起来。   他在她面前,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如今却说着那么霸道的话,也能叫人心里觉得甜蜜蜜,叫人反抗不得。   那是他只对她才有的温柔,只对她才有的霸道。   …… 第041章   =============   最终,白瑶儿还是嫁给了邵蒙。   当中如何曲折万难,老太妃如何一人力挽狂澜,俞晗芝是听邵碧姚说的。   王爷王妃那儿是最好说服的,老太妃只需要摆出强硬的态度,加上白瑶儿一病不起的苦肉计,王爷马上就答应了,王妃也只能如此。   难的是马若瑄和马府。   “祖母为了表姑娘真的是费尽心力。”邵碧姚想想都觉得酸苦,“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对着三弟妹这晚辈下跪不起,叩头谢罪,你叫三弟妹她怎么办?”   “她本就可以选择和离,但祖母怕别人说表姑娘破坏三弟的姻缘,怕外头的闲言碎语,又不准马若瑄和三弟和离,非得让三弟纳妾。”   俞晗芝问道:“马家同意了?”   “自然是没有。”邵碧姚喝了口茶,继续道:“马若瑄直接吓得收拾包袱回了马府,连夜走的,听说马家人知道了这件事情,纳妾?这绝不会答应,但是两家人面子上得维持住,马老爷就这事来了王府一趟,言下之意就是,如果纳妾,就要和离,对大家都好。”   这姑娘家和离了,往后再议亲可就难了,还得受着别人的指指点点,如何能找到好夫家?   “话是这么说呀。”邵碧姚一拍大腿:“可人家马老爷压根不在乎,他就是养一辈子的闺女都乐意。倒是马夫人,起初不太同意,后来想想也随两父女去了。”   人生一辈子就这么短暂,能够率性而为,才是最可贵的。   “后来祖母趁着马若瑄陪马夫人去佛寺上香,到佛寺门口拦人,当众跪了下来,又是哭诉又是哀求,那么一大把年纪,身子本就不利索,马夫人看了也难受。不少人也在旁劝说,可祖母就是不肯起来,后面反而像是故意撒泼了,可马夫人不敢丢着祖母不管,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事,如何收场?”   俞晗芝哀叹一声,觉得祖母这般为了白瑶儿,连自己的尊严都不要了。如果白瑶儿后面还想利用祖母、伤害祖母,她一定不会放过白瑶儿!   最后,老太妃以退为进,外面都传她病得快死了,是被表姑娘的婚事给气着了。流言一边倒,纷纷指责马府不通人情,堂堂王府公子纳妾怎么了?马府太过拿乔了。   可这件事情最无辜的人分明是马若瑄,而最善良的人也是她,若非她点头,马老爷马夫人死活也不会答应。这点流言蜚语算什么?他们照样过自己的日子。   可是马若瑄却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只好隐忍,只好退步,只好同意。   亲事定在十月初,办得低调,但嫁妆仪式一应物品都没有马虎,老太妃更是拿了自己的体己钱贴补白瑶儿的嫁妆,给足了她面子。   但那又如何?“府里的人都对白瑶儿颇有微词,认为她极有心计,攀上了老太妃,设计嫁给三公子,说不准早就看中了三公子……噫,我怎么没觉得她对三弟有这层意思?”   俞晗芝噗嗤一笑,点了下她的肩膀:“那主母对她也很不满意了?”   “那是相当不满意!”邵碧姚扭扭身子道:“主母本就不喜欢别人驳她面子,表姑娘压根不听她的话,能乐意吗?听说主母和她聊了一晚上,第二天出来的时候,主母气得不行。”   这样的境遇,即便嫁给了邵蒙,又并非自己心爱之人,她会后悔吗?   邵碧姚:“这件事情最惨的恐怕是三弟了,都没人问他的意思,他一直喊着我不纳妾我不纳妾,但结果呢,他娘,他祖母,甚至是他原配,早就给他安排好了。”   俞晗芝记得,成亲拜堂的两人,无论新郎,无论新娘,都不太开心。   —   日子犹如窗间过马,季秋已至。   自从那天,俞晗芝和邵舒各自试探出对方有所隐瞒,很默契地不再提及,两人依旧是躲在南院里过着他们的小日子。世子因为香伶的事情愧疚,被世子妃约束,不敢到处走动,整天陪着世子妃散步解闷。邵蒙呢?他不想面对白瑶儿,而马若瑄不想理他,他就整天呆在军营,自由自在也挺好。   但架不住白瑶儿在老太妃面前哭诉,老太妃当天晚上就把他请了过来,安排他和白瑶儿一起用晚膳。邵蒙心里可别提多憋屈了。   是日下午,阳光从荼蘼架照落,烘得暖洋洋,俞晗芝正坐在矮凳上,盯着小火炉上煮的清茶。秋天来了,原先这里摆着的凉榻被收了起来,换上一张圆桌,和一处红泥小火炉。洛枫正坐着吃糕点,伸手接过刚煮好的茶。   这般悠闲的午后,静谧美好,靠在一旁栏杆上的绿雀都快睡着了。   罗汉把她拍醒,绿雀猛地惊醒,下意识擦了擦嘴角,然后看向二少夫人,憨笑了起来。绿雀坐到洛枫身旁,和她一起吃着糕点。   没过一会儿,外院传来脚步声,俞晗芝抬头看去,竟看到一身戎装的邵舒。秋色日光浅浅的一层,照在黑曜石色的铠甲上,如同淬了一层光,红色披风微扬在身后,他大步飒飒,风清云扬地走近而来。   话本里穿着铠甲的大英雄?俞晗芝看呆了。   第一反应是,他真的好俊!   第二反应是,他怎么穿上了战衣?   俞晗芝像只小仓鼠,呆呆地被邵舒拉了起来,好忽然,她就这么被搂在怀中,脸庞慢慢爬上一抹害羞。   洛枫她们已经悄然退下,边走边瞄。少夫人一身香槟色长袄,就像是一朵蔷薇花,被二公子搂在怀中显得十分娇小,真真是好一副猛虎嗅蔷薇的现实画呀。   怀里的俞晗芝抬起头看他:“是有军情?”   邵舒嗯了一声,牵着她坐下,“北境□□,朝廷刚刚发文让关东军前去支援。”   “北境?”俞晗芝的眸光一跳,“北境的战略要塞,且延伸到戎狄版图里,可是要去那里?”   邵舒点头,摸了摸她的脸蛋,“近来边境屡有事端,朝廷是担心戎狄有动作,所以让我们这边过去看看。此战我和三弟同往,还有梅大将军也一起过去。”   俞晗芝轻嗯了一声,脑中已经开始捋这一段前世的记忆。   这次虽还不是邵舒勤王救驾的时候,但却是他声名大噪的开始!   瞧着她认真思索的模样,邵舒捏过她的下巴,俯身一吻,笑道:“怎么?我神机妙算的夫人,可是有什么要嘱咐为夫?”   “你可注意点。”俞晗芝瞪了他一眼,揪着他的披风前端,一副小媳妇的模样,“一个人在外,小心色狼,完璧归赵。”   邵舒被她逗笑了,捏着她不安分的小手,“我都要走了,这一去少则数月,你还不同我说实话,嗯?”   “说什么实话?”俞晗芝挑眉,装傻充愣。   邵舒又轻笑起来,“同我说说,你如何看穿那位青梅竹马、我大哥的真面目?或者说说,你如何看破父上觊觎绫雾号的?再说说,你如何提前得知表姑娘的阴谋?”   俞晗芝垂着头,忽然不说话了,邵舒安静地看着她。   “我不想现在说。”俞晗芝将脸颊靠在他的手掌心,“我希望你心里惦记着我。”   “只要你好端端回来,我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   “好,等我回来。”邵舒将她揽在怀中,用极其宠溺的话说:“等我回来,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秘密了。”   一切静谧美好依然延续,邵舒却忽然握上俞晗芝的肩膀,附耳说:“时间匆忙,确实不该用来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该做些切实的。”   耳尖传来丝丝痒意,俞晗芝咯咯咯笑着推他,然后疑惑地看去,却在他暧昧到意有所指的欲望眼神中,听懂了他的话。   她佯装娇嗔道:“大白天的,不可……”   “不可什么?”邵舒笑了,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俞晗芝又急又羞,揪着他的披风,将脑袋埋了下来,眼神左右逡巡,生怕被人看到了。她还在想着借口:“怕会误了出发的时辰。”   “无碍。”邵舒低语:“这次,劳夫人将就将就,时间短是短了点,为夫尽量保证质量。”   瞧他说的是什么话?俞晗芝羞得不行,气恼地揪他耳朵,支支吾吾道:“可,可还没洗澡……”   邵舒朗声一笑:“我不嫌弃。”   到底谁嫌弃谁呀?俞晗芝瞪着他,已然被他抱上了床,还想反抗,却见他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低声恳切道:“夫人,心疼心疼为夫?”   “离别数月,日子着实难熬。”   俞晗芝心间狂颤不已,被他骚气十足的情话说得一愣一愣,他又卖可怜,左右夹击之下,到底是妥协了。床帐之内,日光充盈,满目见得清清楚楚,带着一种羞耻,带着另一种刺激的欢愉。   与夜夜次次的缠绵不同,邵舒这次过霸道了些,像是狂风暴雨急骤而来,卷起一池温柔,是带着离别的不舍和惦念。   铠甲穿起来费力,但邵舒穿得快,临行前,依依不舍地看着床榻内的小娇妻,俯身在她额头亲吻了一下,轻声说着。   “你这段时间特别嗜睡?记得找个大夫瞧瞧。”   俞晗芝疑惑抬眸,却看到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肚子上,转瞬明白了他的意思,又红了脸颊。   “等我回来。”   “好。” 第042章   =============   那个人总在你面前之时,你不会发觉,当经历了分别,无时无刻地想念,归期难定的担忧,才知道爱意早就不知不觉渗透,浸融于骨血,生死相随。   这段时间,俞晗芝总是梦到前世,她为邵禹做的蠢事,一些没必要的误会和斗争,背后隐藏的白瑶儿就像是一头怪兽,随时随地将人生吞活剥了。梦里的她总是鲜血淋漓,一身肮脏,而邵舒就这么看着她,目光中满是不解、沉痛和厌恶。   他,会厌恶、嫌弃前世的那个她吗?   午后惊醒,俞晗芝猛地睁开双眸,抬头望向窗扉外,竟是下起了雨。   俞晗芝趿着鞋来到屋外,凉飕飕得,她看了看庭内角落里的柿子树,这个秋天早就过去了,恐怕是不会结果了。   一个月了,她还是没收到邵舒的信,但他说过,会一直给她写信,她便等着。   “少夫人,仔细着些。”罗竹上前,替她披上外衣,轻声道:“少夫人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了,要多注意,别着凉了。”   俞晗芝嗯了一声,回了屋中。   “而且头三个月要格外小心。”许妈在一旁叮嘱:“不告诉府里的人是对的,二公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这南院恐会内外交困。”   就在邵舒离开的第二天,俞晗芝就出府找了民间大夫诊断,竟然真的是喜脉。她高兴得差点落泪,好想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邵舒,但想到他出征在外,不可因为这些事情分心,故而没说。   过了三个月,等胎儿稳当了,再告知王爷王妃也不迟。   俞晗芝心里也算有了慰藉,她摸着肚子,走到靠窗的罗汉榻上,整个人窝了上去。许妈给她垫了个靠枕,拿来一条薄毯盖着。   半开的窗户外,雨打在柿子树的叶子上,淅淅沥沥,滴滴答答。   内宅的院子里一般不能摘树,风水不好,这棵柿子树是邵舒为她争取来的,因为他知道她喜欢。从前江南的家里,爹爹和她种过一棵柿子树,从播种灌溉到长大,那是陪伴着她长大的,寓意不同。   可邵舒又是从何得知的?   她满心期待着他回来,想要和他互诉衷肠,又知道他这一仗会盛名凯旋,内心波澜不已。   她真的很想念他。   不一会儿,俞晗芝看到窗户外绿雀撑着伞回来了,身后跟着马若瑄。   “三少夫人。”许妈去外头迎人,收了伞,领着进了屋。   “这暴雨说下就下了,真是讨厌。”绿雀进了屋,衣袖上都湿透了,嘟囔着嘴,看到二少夫人就笑了,忙上前拿出油纸袋,“我买来了红糖酸梅、醋溜乌梅、小青梅……”   俞晗芝笑着引马若瑄落座,“三弟妹尝些?”   马若瑄蹙眉摇头:“听起来,我牙都疼了。”   “那便喝口茶,尝尝点心。”俞晗芝拈起一颗梅子尝了。   马若瑄看出她的变化,没说什么,只道:“整个王府,属你这里最清净了。我不请自来,不知道二嫂会不会不便?”   “你来陪我,我也能打发时间。”俞晗芝和她有一种话不用说尽的默契。   想起邵碧姚前段时间和她说起过,白瑶儿三天两头找马若瑄聊天喝茶,姐姐长姐姐短,真心把人当成姐妹相处。但马若瑄不怎么理她,态度冷漠,不知怎么回事就被老太妃知道了。   一次请安的时候,老太妃当着众人面敲打马若瑄,虽然隐晦,知情人还是听懂了。   “一棵树上结的果子,既然已经连在一起,就是彼此相关,风雨总是一起相迎,情切依赖,是不是?”   马若瑄只得笑着点头,从此以后,开始虚伪地应对白瑶儿的姐姐长妹妹短。   “会下棋吗?”俞晗芝问着,马若瑄点了点头。   两人开始对弈,罗竹和绿雀在旁伺候,一边看着一边吃梅子。   一局结束,马若瑄险胜。   第二局,俞晗芝赢了。   “三弟妹让我了?”俞晗芝笑了笑,往罗汉榻上靠了靠,一个下意识撑着后腰的动作,马若瑄假装没看见。   “我的棋艺是我爹爹从小教的,让你三步,也在情理之中。”马若瑄没有刻意谦虚,而是实话实说。   “那还要多多请教三弟妹,改日我棋艺定会精进不少。”俞晗芝觉得这样悠闲的午后,是很难得的。   上一世,她先入为主,认定了是马若瑄传出她和世子私下见面的事情,所以一直刻意针对她,两人不曾相交。   未曾相交,不可论心。   现下两人的关系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俞晗芝想起马若瑄前世的结果,多少有些惋惜,若能阻止……可交浅言深是大忌,且看着。   接着,她们又各自找了一本书看,谁都没有打扰谁,困了就躺着眯一会。没人打扰的午后时光,马若瑄觉得身心都舒畅了许多。   用日后邵碧姚的话说便是,“谁都不会刺探谁的秘密的,书友”关系。   暮色将落之时,洛枫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只信鸽。俞晗芝立刻笑了,赶忙起身迎了出去。   “有了?”   洛枫点头,走了进来,“我刚回马厩,这鸽子也刚到鸽棚,顺手就带了回来。”   王府鸽棚的鸽子只在边境定点喂食的几个地方来回飞,这只鸽子就是从北境那儿飞回来的。   是邵舒的来信!俞晗芝迎上前的脚步顿住,半带羞色,急不可耐从洛枫手里接过信纸。   “少夫人别急,这纸啊飞不走的。”洛枫调笑了一句,众人都笑起来,马若瑄也走了过来。   不知道邵蒙……   俞晗芝立刻展信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邵蒙的消息,朝她摇了摇头。马若瑄说不出心里为何失落,笑了下,“不打扰了。”说完就离开了。   “这鸽子怎么这么瘦呢。”洛枫手里抓着鸽子,摆在眼前晃了几下,“我先去喂鸽子。”洛枫说完,朝其他人使了个眼色,都跟着出去了。   屋内的光线昏暗错落,却只余安静。俞晗芝手里捏着信,碎步匆匆走到书案前,认认真真反反复复地看起来。   “吾妻展信佳:   昨日至北境,一切业安顿;   离卿事难两全,切冀矜体,免我悬望;   芳信远临,还同面叙。”   寥寥数语,道尽了境况和相思。“吾妻”二字,俞晗芝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笑意难掩,心间微颤,她才落笔,回信之时,也是斟酌再三,字短情长。   “夫朗亲启:   自当万事勤谨,勿忧,望报平安,   书不尽意,妾待君归。”   平安就好,俞晗芝长吁一口气,只要这一世没有变故,一切都顺顺利利,那她只需要等他凯旋庆祝便可。   不知道,他眼下在做什么呢?   —   北境,军营驻扎之地离最近的桃源镇约有五六里地。   桃源镇为何被称为北境的战略要塞,是因此处地势险恶,三面环水,又是戎狄版图的延伸,戎狄若想侵犯我朝,必须攻下此处。但此处有莫裎大将军驻守,戎狄难以对付,两方对峙。   调关东军前来是近水求援,万一边境暴民作乱,戎狄趁机进攻,也有备战的空间。   邵舒一行人是昨日深夜到的,他不愿扰人,只和莫将军见了面,就各自安顿下。翌日清晨,莫大将军带着邵舒、邵蒙、梅若谷三人熟悉北境的环境和将士。桃园县的知县陈大人也来了,他介绍这里的民俗风情。   “暴民作乱是怎么回事?”邵舒直接进入正题。   “几位随我进帐。”说话的男子是莫将军的副将,唤作李天问,虽着军装,却难掩自身凛然矜傲之气,且李是国姓,邵舒心想他应该是哪位皇亲国戚派来历练的。   李天问指着桃园县的地图,“此处乃桃源县南边,峡谷险要之处,若是雨水季节,会有洪涝灾难。暴民作乱就发生在此处,他们不知从何处来,烧杀抢掠,目的只是为了作恶,我们抓了其他几个人,咬毒自尽有三人,拦住了一人。”   “无论怎么拷打,那人始终没有说实话。”   “李将军是觉得暴民作乱,和戎狄进攻有关?”梅若谷问道。   李天问点了点头,又指着地图,“为何选在此处?目的是何?都值得推敲。”   邵舒问道:“那些暴民都是什么人?”   李天问道:“有两人是当地的农民,其余身份不明。我们查到那两人皆有妻儿,可当我们寻去之时,妻儿皆死在家中。”   “两种可能。”梅若谷道:“一是,那农民和妻儿都是戎狄的奸细;二是,他们的妻儿是隐藏身份找的,任务完成就杀了。”   李天问和莫将军点头认同。   “还有另一种可能。”邵舒却道:“这些都是敌人的障眼法,他们想让我们这么以为,联想到戎狄身上,隐藏他们真实的目的,声东击西。”   莫将军皱眉道:“确有这种可能。”   李天问多看了邵舒几眼,笑着问:“二公子是在替戎狄说话?你凭什么这么以为?”   “如你们适才说的,可能是戎狄所为,也可能是我方内部,目的或许是为了配合戎狄,或许是为了……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邵舒朝他微微颔首:“再细想一下,戎狄和我们的生活习惯大相径庭,可这些暴民却都在桃源镇生活,要在他国养成一个不被任何人识破的细作,那得从小培养,试问这次的暴民足有七八人,安为细作?”   “勘破这一点,或许能解了此番北境之危。”   莫将军赞许地点了点头:“二公子不愧是关东第一军师,所思所想都更细致。”   这是邵舒习惯使然,多思多想,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接着一行人去了暴民作乱之地勘查,所到之地寸土焦灼,百姓安居之所被烧毁被砸烂,无数伤民躺在草棚中唉声叹气。   这时,不远处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李、天、问!”   一位戴着面纱、身着紫衣的女子从草棚内走出,她手里拿着草药,双眸瞪大了看向李天问,通身清冷飘逸的气质却与她叉腰、开口大骂的形象,差别甚大。   “我让你去买酒,你是买到天边去了吗!?”   李天问想逃的脚步,定住了。 第043章   =============   紫衣姑娘洗净手走了出来,迎着日光,她摘下面纱,露出白皙清丽的面容,却见她双手叉腰,气势汹汹走到李天问的面前,一副要和他算账的模样。   “胡闹。”莫将军将她拦下,拍打她的胳膊,紫衣姑娘委屈极了,听他说着,“关东的公子和将军来了,不得无礼。”   紫衣姑娘哦了一声,这才看向邵舒他们,行了个军礼,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在与她的外表大相庭径。莫将军介绍道:“这位是小女,莫婷婷。”   接着介绍邵舒他们,三位公子行了回礼。   莫婷婷的眼眸灵动地眨着,立时挪步到李天问的身旁,用胳膊肘推他,“喂,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大少爷。”   “我岂敢呐。”李天问说得无奈,话语里都是宠溺,附耳低声道:“你难道让我当着你爹的面,拿出来?”   “不要不要。”莫婷婷着急地挥舞着小手,讪讪地朝李天问吐了吐舌,两人不知道交流起什么秘密来。   邵舒用余光瞥见他们的互动,并非刻意想刺探什么秘密,而是他在意那位李公子的身份,但这位莫婷婷倒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夫人。   她们有着一种相似的气质,那就是外表和性格截然不同的气质。   心里头无时无刻的惦念又被揪起,邵舒在心里长叹一声,相思磨人呐——不知道夫人一个人在府里,一切可安好?她怎么还没回信呢?   —   俞晗芝除了晨昏定省,其他时间基本待在南院,不是吃就是睡。   南院内宅的事情交给许妈和罗竹打理,绿雀整天陪着她,而洛枫则以绫雾号当家的身份,在外忙碌。俞晗芝乐得悠闲,大部分时间是和马若瑄对弈、看书度过,偶尔陪老太妃听听戏。   但她已经半月没见到马若瑄了,马若瑄被罚抄佛经、关禁闭了。   那是俞晗芝收到邵舒回信,发现有一封署名是邵蒙,于是就命绿雀交给了马若瑄,当时并没有通知白瑶儿。等俞晗芝知道马若瑄被罚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去佛堂见马若瑄,问起事情缘由。   “就在你把邵蒙的信送过来没多久,她就闻讯而来,非要看信,但那信是他写给我的,抬头便是我的名字,我没有给她。白瑶儿就闹了起来,她自己把头撞了,赖在我身上,后来还在老太妃和王妃面前,颠倒是非黑白。”   “她说这书信是三公子报平安的家书,她是三公子的人,没有不能看的道理,还说是我霸道,不肯给她看,把她给推倒了。”   “老太妃心里偏着她,我便没多解释什么。”   俞晗芝是相信她的,心里却又怒其不争,怕她步了自己的后尘,错过该属于她的幸福。   马若瑄见她神态有异,宽慰道:“于我,能在这里抄佛经,反而是好的。你知道,我喜欢清静。”   “你……”俞晗芝到底没再说什么。   只是,有一样她无法容忍。“你身边有人被白瑶儿收买了,一定要想办法解决。”白瑶儿为什么能这么快知道邵蒙来信,定是有人暗中通禀。   马若瑄点头,这事她明白,等她禁闭结束,会好好处理。   此后,没了书搭子的俞晗芝看书进展变慢了很多,她每天都会比以往多练半个时辰的字,偶尔摇头晃脑地念诗,因为她觉得这样,也会让肚子里的孩子也沾上书香气。   长大了,像父亲一样温文尔雅,冷静霸道。   日子不疾不徐过着,转眼到了十一月。   俞晗芝和邵舒的书信不断,写日常报平安,来信不算频繁,邵舒有自己的事情忙碌,俞晗芝也不想耽误他。近来她肚子大了起来,颇有孕吐的迹象,常称病不出门,幸好天气冷了,她兜着披风,没有人看出异样。   初冬的阳光带着安宁,照向人世间,带来暖意,是驱散了寒冷,也能驱散疲惫。   南院内宅里,天边飞来一只信鸽盘旋,洛枫看见后,惊讶不已地吹口哨,信鸽飞落到她手上,啄啊啄,仿佛在说:鸽鸽饿了。   “这小家伙怎么直接飞过来了?”洛枫点着她的小脑袋,解下爪子上的信纸。   绿雀帮忙拿来食料,笑道:“枫姐姐你老是喂食,这只馋嘴鸽都不回棚窝,直接来你这里啦。”   俞晗芝被罗竹扶着走了出来,又看到洛枫在喂鸽子,轻笑道:“鸽子被你喂养得胖了一圈了,以后还能飞得动吗?”   “飞不动,再锻炼她减肥就是了。”洛枫笑嘻嘻得,这段时间连她也吃得壮了一圈,最近开始练拳了。   绿雀便道:“那枫姐姐你可以把胖鸽绑在你手里,一起练拳。”   “倒是个好主意。”洛枫思量了起来。   俞晗芝已经回屋看信去了。信中依旧是寥寥数语,写日常报平安,还提到紫衣姑娘和李公子打闹的后续进展。俞晗芝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倒有一句话令她有些在意。   信中提及“近来气候闷湿”,但是桃源县位于西边,冬季气候应是干燥,不该……俞晗芝便想起北境将会发生的异样天灾,虽然上一世邵舒妥善解决了,但这一世万一有变故呢?她还是在信中稍微提及一句,以邵舒的聪慧会看懂的。   俞晗芝写完信,刚走出来就看到一抹黑色人影翻墙进来,噗通摔倒在地上。   定睛一看,那人拍拍身上的泥土,大步朝俞晗芝走来,她惊讶道:“大姐?”   邵碧姚哭丧着脸,几步跑到俞晗芝面前,抱着她就哇哇大哭起来。俞晗芝拍着她的背安慰,心里知道她发生了什么。   “大姑娘摔这么疼吗?”绿雀从俞晗芝的手里接过信纸,帮洛枫绑到信鸽的腿上。   俞晗芝朝其他人摆摆手,拉着邵碧姚进了屋。   “你从京师回来,府里人知道吗?”俞晗芝问着,邵碧姚摇摇头,反而哭得更凶了,俞晗芝便没再多问什么,任由她发泄。   一通爆哭之后,邵碧姚垂着眼眸:“我没脸见人,我是偷偷回来的。”   否则也不会翻墙了,俞晗芝心里了然,问道:“你是同莫姑娘一起去京师游玩,她也回来了?”   “没有,她等她父亲一起回来。”邵碧姚又道:“我的事情,她会保密。”   俞晗芝嗯了一声:“你见到你的书生了?如何?”   邵碧姚又想哭了,吸了吸鼻子:“他考上了,但是……他说,他要在京师任职,不会再回关东了,让我……让我忘了他。”   “他,他怎么能这样呢?他,让我忘了他……”   “那便忘了他。”俞晗芝轻声说着。她知道会这样,但感情的事素来盲目,身在其中的人除非碰了钉子,被扎得鲜血淋漓,否则不会顿悟,而这个过程,无法避免。   忘了他?邵碧姚又哭了起来。   俞晗芝宽慰道:“他不过是你人生当中的过客,对于他来说,他还有仕途还有很长的路要闯,一个人趋向于更有利的选择,这是人之常情。于你也是一样,你有家人有朋友,还有其他人生当中你在意的东西,那些才是重要的。你要知道,你的人生绝对不止于此。”   邵碧姚呆呆地看向俞晗芝,抽噎着,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我竟不知道,你还能说出这样安慰人的话。”邵碧姚低着头,情绪依旧低落。   “你能听进去,就很好了。”俞晗芝面上笑笑,谁又能知道,这些感悟,都是她上一世血淋淋的教训。   邵碧姚嗯了一声:“听进去是一回事,但难过还是无法避免。”   “人的悲欢离合,就跟月的阴晴圆缺一样,都是自然又无法避免的。”俞晗芝轻轻搂着她的肩膀:“失恋而已,优秀的公子比比皆是,你的心里下过几场雨,很快就会雨过天晴了。”   邵碧姚破涕而笑,睨了俞晗芝一眼:“明明比我小一岁,说起话倒像是比我经历多得多。”轻轻又按了按她的胳膊,稀奇道:“半月不见,你怎么胖成这样啦?”   “别闹。”俞晗芝微微一笑,朝她低声道:“这不是胖。”   “那是什么?难不成肚里有小娃娃了?”邵碧姚不过是随口一说,却见俞晗芝像模像样地含羞起来,还一副母爱圣光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邵碧姚惊得眼眸瞪大:“你不会是真的……”   “真的呀。”俞晗芝朝她眨眨眼,原本就没打算瞒着邵碧姚,况且这个消息应该能让她缓解悲伤吧。   “你你你……”邵碧姚激动地上下挥舞着手,笑得一脸褶子:“那我,我要当……当什么?”   “你要当姑姑啦。”俞晗芝也笑了开怀。   邵碧姚一下子躺倒在榻上,仔细盯着俞晗芝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问道:“我二弟知道不?”   俞晗芝摇头:“怕他分心,暂时没说,府里人也没说。”   自从得知俞晗芝怀孕的消息,邵碧姚三天两头带着吃的过来看她,叮嘱她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还总嚷着给小孩起名字。这个冬天,邵碧姚好像觉得失恋也没有那么难受。   看着她如今这个模样,俞晗芝是真心替她高兴,也真心高兴这样的改变。   上辈子,邵碧姚和穷书生私奔之事被王爷当场撞破,就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王爷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但邵碧姚死活不愿意嫁去梅府,非书生不嫁。后来,她假装听话,偷偷逃去京师,陪那穷书生准备参加考试,无论日子多么苦,她都挨着。   结果呢?那书生一朝高中就把她给抛弃了。   可邵碧姚哪有脸再回关东?她根本不敢回关东,她无法想象回去之后,爹爹会怎么看她,王妃会怎么对付她?府中的所有人都会落井下石。她流落京师,身无分文,实在熬不下去,在回关东的路上遇到贼匪,不愿被玷污清白,就用短刀划破了脸庞,跌落河中。   她被王爷找回去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了,好不容易被救活,几次都想自杀,最终后半辈子,她入了尼姑庵,清灯为伴。   梅大公子呢?俞晗芝不记得前世他和邵碧姚的事情,只知道,他到死都没有娶妻,孤家寡人了一辈子。   “我听说梅大公子去北境前,给你留了书信?”俞晗芝之前找过机会,提起梅若谷的事情,但邵碧姚立刻露出一脸的反感。   “他呀?他给我写了一首诗,字写得歪歪扭扭,我扔了。”   俞晗芝不禁在想:若两人之间真的存在误会,前世那样的结局也太可悲了。 第044章   =============   十一月连着数日都是阴沉沉的天,乌云布在天际,雨却落不下来。   戴茵茵诊断的产期已经过了四五天,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她急得不行,总发脾气,邵禹已经被她磨得快没脾气了。这天下下午,坤王把他喊了过来,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看看。”坤王递过去一张请帖,邵禹看了看,是关南富商陈某送来的春日请帖,邀请他们开春下江南游玩。自从大运河开通之后,不少官商富贵也学着皇族的做派,偶尔包船沿河游玩。   “这个人不是和陈王有亲戚关系?陛下向来不允许关南和关东的皇族联系过甚,陈王是什么意思?”坤王妃在一旁说着,意话中有所指。   坤王瞥了她一眼:“你不是之前还打着和陈王联姻的主意,怎么这会儿装糊涂啦?”   坤王妃噎了下,看了儿子一眼,邵禹连忙说道:“陈王也许还邀请了关东其他王爷?会不会只是情谊之交?”   “派人去探探,切勿打草惊蛇。”坤王看了邵禹一眼,问道:“关南那边,你觉得我们要不要去?”   邵禹思索了一会道:“要去。不论这是不是关南王投来的橄榄枝,我们与其交好,总不会是一件错事。若关南真有事发生,我们也可找办法明哲保身。”   坤王看了邵禹一眼,这个傻儿子啊,说话是一点脑子都不动?又想到若是二儿子在就好了,他一定能分析利弊,一通百通。可他到底是世子,是未来的继承人,又有戴茵茵的帮助,只要不出纰漏,还是能成事的。   “应了关南王的邀约,你就是趟了这趟浑水,到时候想脱身会不会晚了?”坤王眯了眯眼。   邵禹犹豫了一下,“只是下江南游玩,陈王应当也是要试探我们的态度,倒不如看看他投出的橄榄枝,对我们有没有利?”   说实话,坤王自己也是心动的,关东的经济民生各方面都比不上关南,若陈王允诺他什么,不涉及死罪或生命之忧,他倒是能考虑一二。   不过,关南五王作乱的历史犹如昨日,近在咫尺,他到底还是担忧多一点。   “也罢,你先派人去问问其他几王。”坤王又道:“等老二老三他们回来了,再决定这件事情。”说着,他又把请帖交给了坤王妃,让她先保管着。   坤王妃收下请帖,望着坤王离去的背影,眸光一点点变得冰冷起来,等老二老三回来,还不是想听听老二的意见?这时,楚惜上前来,说世子已经回去了。   “我上次交代你的事情,办妥了没!”坤王妃坐到扶手椅上,抬眸的瞬间,眼中露出一丝毒辣,但很快被掩盖住。   楚惜微微弯腰回话:“南院里面的人不好应付,但我已经收买了外院一个粗使丫头,她寻着机会会做的。不过,她倒是说了一件事情,让我有些在意。”   “她说二少夫人近期特别是睡,还经常吃酸梅,还有提到她和三少夫人、大姑娘的关系都挺不错的。她们来南院看她,都会顺手带着吃的,都是大补的营养品。”   “你是说……”坤王妃冷不丁抬眸,和楚惜对视了一眼,然后阴险地笑了起来。   —   几日后,天气终于放晴了。   邵碧姚又来南院串门,她想出去逛逛,俞晗芝心想整天这么窝着也不行,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胖了好几圈,别等邵舒回来,真的看到一只小仙猪了。   “你带我去你的酒楼瞧瞧?”邵碧姚最近把她那本经商书看完了。   起初她看不进去,觉得内容枯燥乏味,但她慢慢看下去,后面写了好几个实例,都是与恶商斗智斗勇,救助百姓的故事。看的当时,她心里充满了向往。   “先逛吧。”俞晗芝说:“逛得累了,正好去吃几口。”   邵碧姚点了点头,此刻的她乐观开朗了许多,虽然很多时候还是会想起那个书生,想起自己错付过的青春,会有难过和怅惘,但也仅此而已。她更多的是,是对未来的期许和向往。   更何况,她要当姑姑啦!   两人到了城东一处市集就下了马车,不远处的欢喜街全是大大小小的商铺,卖的都是女孩家喜欢的,什么首饰店、成衣店、糕点铺等等。   “欢喜街的东家还真有头脑,真厉害。”邵碧姚挽着俞晗芝,说得正高兴:“这里原先很冷清,开什么店就倒什么,都说这里风水不好,但你瞧瞧现在,多热闹呢。”   俞晗芝笑笑,瞥了她一眼:“说服这里的东家是摸准了姑娘家的心里,把她们想逛的店都集中到一起,逛累了还能去糕点铺坐坐,也没什么厉害的。”   “那已经很厉害了。”邵碧姚嘟囔了一句,高兴地拉着俞晗芝进了一家饰品店。两人进去后,这里看看那里瞧瞧,金光闪闪的小物件,总是女孩家的心头好。   “怎么?看中哪个了?”俞晗芝笑着问了一声。   邵碧姚唔了一声,取舍不定,“都喜欢,都想要,可是我没那么多钱。”   “放心拿。”俞晗芝拍拍自己的胸口:“喜欢什么就拿什么,我买给你。”   邵碧姚是不好意思真的让俞晗芝付钱的,最后挑了一支兰花玉簪,还有一支梅花金钗,但她发现梅花金钗上面有些污渍,想让店小二给换一支。店小二去仓库看了下,还剩下一支,就把新的拿了过来。   正准备付钱的时候,楼上传来一道男声,“小路,你等等。”店掌柜跑了下来,从店小二手里把梅花金钗拿了过去,然后和俞晗芝她们告罪。   “两位姑娘,真是抱歉了,我楼上有两位客人,她们早就看中了这支梅花金钗,我忘了去仓库拿,还请见谅。”   “是吗?”邵碧姚不乐意了,“可我已经付钱了。”她指了指柜上的银子,一脸严肃道:“她们是付钱了还是怎得?”   掌柜赔着笑脸:“两位有所不知,楼上的人是我们店里的常客,常客买东西都是说定了,就是定了的,这,这与散客不同。”   “怎么?你们是店大欺主?”邵碧姚插着腰,凶道:“散客和常客这么区别对待?凭什么?小心我去官府告你们!”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就凭我们这样的常客在这家店里,投的银子要比你们多得多。”俞晗芝和邵碧姚抬头看去,说话的人是钱澄澄,白瑶儿紧随其后。   邵碧姚低声呸了一句,真是冤家路窄。   就在她们下楼之时,店掌柜轻声地解释道:“她们两位来头不小,一个是王府的人,一个是马府的人,你们小心别得罪了。”   俞晗芝和邵碧姚压根没看他。   白瑶儿走近后,轻笑道:“大姑娘平日里不是经常和二少夫人吵架么?怎么如今关系变得这般好,一起逛街了?”   “要你管么。”邵碧姚瞥了她一眼,翻过去一个大大的白眼。   俞晗芝倒是气定神闲,看向掌柜:“掌柜,这支金钗我们先付了钱,按照官府颁发的商业定例,应该是我们的。劳烦。”   “这……”掌柜的有些为难。   钱澄澄从掌柜的手中拿过那支金钗,扬着下颚:“你刚才没听掌柜说吗?我们常客有单独的规定,是瑶儿先定了就是她的。再说了,我们都是相识,这件事情闹到官府去,多不好。”   “也罢。”俞晗芝轻笑一声,瞥了掌柜一眼,没说话,倒是绕着店铺走了一圈,然后指着店徽说:“这是绫雾号旗下的?”   掌柜不明所以地看向了俞晗芝,便听她继续道:“我听说绫雾号的大东家立过规矩,但凡客人,一视同仁,不搞特殊。”   “你这掌柜是不想当了?”   店掌柜立时吓得腿软了,犹犹豫豫地看着两方人。白瑶儿却是知道俞晗芝才是绫雾号当家的身份,看了那个店徽几眼,记在心里,然后笑着和钱澄澄说:“算了,这金钗我也不怎么喜欢。”   “啊,哎,你别怕了她们……哎,你别拉着我……”钱澄澄被白瑶儿拉走了。   邵碧姚呆呆地看着她们离开的身影,望向俞晗芝:“白瑶儿是怎么了?怎么又不同我争了?”   俞晗芝朝她一笑,让店小二打包东西,然后侧过身子,在邵碧姚耳边说:“因为白瑶儿知道,我就是绫雾号的大东家。”   “哦。”邵碧姚愣了一下,然后十分震惊地、一点点转过头来看她,“你你你你,是……什么?”   俞晗芝朝她嘘了一声,银货两讫就拉着她出去了。邵碧姚还在震惊当中无法回神,那那那佘曼是怎么回事?还没想明白,邵碧姚又进了一家成衣店,发现了一模一样的店徽。   “……这也是你的店?”   俞晗芝点点头。   “……所以,你是欢喜街的大东家?”   俞晗芝点点头。   邵碧姚震惊不已,觉得这个世界好疯狂——江南第一首富竟然是她的弟妹!那岂不是说,她以后有穿不完的衣裳、用不完的首饰、吃不够的糕点……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在一阵大肆疯狂的购物之后,邵碧姚忍不住仰天长啸,在马车里抱着俞晗芝狂亲。   俞晗芝:“……”摸了摸肚子,千万别学你的姑姑,把小眼睛闭上哦。   邵碧姚终于冷静下来,撩开车窗看了一眼,眼前是长居涞客栈,有个雍容的妇人正在下马车,她只瞥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好像是从京师来的?不过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转身就忘了。   —   长居涞客栈。   那名妇人身着黑色斗篷,进了客栈就直接上了二楼的厢房,打开门,屋内已经有人在等候,是一位戴着幕篱的年轻女子。   “主上这次怎么来得这么突然?”年轻女子问着。   妇人进来后,解开披风,手执热茶,露出手背上的一颗黑痣。她喝了口茶才道:“京师近日的情况恐怕有变。”又道:“你要提前做准备,北境不久后会发生天灾,关东军会全军覆没。”   “届时,你要把坤王府控制住,我会留些人给你。”   年轻女子道“好”,又问道:“那位表姑娘,作何打算?”   “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妇人冷哼一声:“若非念在她和我家澄澄关系不错的份上,我早就把她杀了。”   “那天书还要继续写下去吗?”年轻女子迟疑了一下,想起当初白瑶儿陪老太妃礼完佛回来,得知二公子成亲的消息,当场心悸昏倒。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把主上交代的故事一点点写出来,故意让白瑶儿在院内的枯井旁发现,原本是想利用她扰乱王府,为外部提供条件,但没想到她这般没用,反而把自己算计进去了。   “不用了,那步棋你看着办。”   “皇上的身子快不行了,太子多病懦弱,如何继承大统?朝政不过是被皇后和郑贵妃把持着,但三皇子却数月不见人影,郑贵妃急得不行,认为是皇后把她儿子囚禁了。这对五皇子来说,是很好的局面,你我都是五皇子的人,在关键时刻万不能掉链子。关南那里我还要去找人,关东这里,就交给你了。”妇人担忧京中的形势,她不会在关东逗留太久。   “明白。”   年轻女子轻轻点头,虽瞧不见容貌,从其冷静的声音中可以判断,她是个杀伐果决之人。 第045章   =============   俞晗芝和邵碧姚逛完去福满天吃了几道小菜,就回了王府。邵碧姚虽然震惊俞晗芝是绫雾号的大东家,但没问她和佘曼是怎么回事,她虽然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并非不懂是非和道理。   不说破的信任是对彼此关系最好的维持。   过了一会,洛枫也回来了。“掌柜的已经被解雇了。”她外出便是处理此事,盘问之后才知,那个掌柜是个爱慕虚荣的人,为了巴结王府官家,给白瑶儿她们赊了不少账。   “那掌柜的人想和王府谈固定长期的买卖,压根不知道白瑶儿能不能说得上话。”洛枫说得漫不经心。   话音刚落,绿雀欢脱地跑回南院,两只短短的胳膊在身前挥舞,可爱又搞笑,她刚进门就迫不及待分享八卦。   “欢喜街的玉琳琅,你们知道吗?”绿雀笑得神神秘秘,“就是买首饰的店铺。”   俞晗芝和邵碧姚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她道:“发生什么了?”   绿雀道:“刚才店铺的伙计拿着账单找上了门,说是表姑娘欠了店里不少银子,他们掌柜是来收账的!”   “哦?”俞晗芝又问:“怎么好端端来收账了?欠了多少?”   绿雀哼哼道:“说是他们大东家要查账,店规不允许赊账,所以让表姑娘马上给了银子,否则他们就不走了!”她又伸出五根手指头,夸张道:“你们猜多少钱?整整五十两银子!”   白瑶儿没料到俞晗芝会这么做,她面子上不好看,但只能忍着,把好不容易存的一点钱都交了出去。这个仇,她记下了!别以为她把自己绫雾号东家的身份隐藏得多好,过不了多久,她会让俞晗芝成为王府被人唾弃的罪人!   她们的账,还要一笔、一笔、算清楚!   —   马若瑄的禁闭结束后,俞晗芝的午后书友会又开始了,且还多了一个邵碧姚,变成了三个人的书友会。自从邵碧姚逛了欢喜街去过福满天,看到俞晗芝拥有的一方天地,她开始对经商无限向往,所以把相关书籍都借走了去看。   邵碧姚说,她想经商。   俞晗芝起初以为她不过是说说而已,直到马若瑄提醒她的认真程度,才发觉她是真的上了心。平日里马若瑄话不多,但总是一针见血,邵碧姚因此说了自己的看法。   “主母一定还是会逼我嫁去梅府,她希望看到我和王爷抗争。可若我最后真的抗争不过,只能认命,我也希望嫁去梅府之后,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我想经商,我想拥有财富自由,至少也是一种生存。”   “你若真的这么想,我一定会帮你。”俞晗芝听她说完,心里也思忖这件事,唯一的难度便是,如何让王爷同意。   “王爷怕是不会那么容易就答应。”马若瑄也顾虑到这一点。   两人齐齐看向邵碧姚,那一瞬间,她的心里不知道为何涌起一阵感动,看着俞晗芝和马若瑄,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们的手背。   这时,屋外传来洛枫的声音,“胖鸽子怎么飞得这么慢了?”绿雀跟着她嘻嘻笑了起来,“这次回信都比以往慢了五六日,肯定是枫姐姐你喂得太多啦。”   是邵舒来信了!俞晗芝急急下榻,看得邵碧姚和马若瑄笑了起来,调侃她几句,三人一起走到屋外。   “我说的吧,少夫人肯定屁颠屁颠自己就跑出来啦。”绿雀和洛枫打赌赢了,笑得正开心。   俞晗芝走得慢,笑睨了绿雀一眼,故意说:“罗竹,我上次说这个冬天就把绿雀和凌风的事情给办了,你说好不好?”   罗竹笑道:“时间上虽然有点赶,不过可以的。”   “你们……”绿雀红着小脸,有羞又窘道:“少夫人,我错了还不成嘛,我,我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这里。”   “无论怎样,你都是我这里的人。”俞晗芝摸了摸她的脑袋,想到她前世的遭遇,越发觉得该尽早安排她和凌风的婚事,怕事迟生变。   绿雀开心地跳过来,搂住俞晗芝的胳膊撒娇,罗竹和洛枫在旁日常佯装嫌弃,许妈笑得慈祥……午后的日光,氤氲着层层光圈,荡开一切静谧和美好。   俞晗芝拿到邵舒的信就进了房,这是一段不能被人打扰的时光,是两个分别已久的爱人心心念念挂怀的时刻,是早已满溢的相思泛滥成灾能够得以控制的唯一手段。   雕花黑檀木的匣子里,摆放了满满一层的信纸,而这只木匣子是俞晗芝按照信纸的大小去刻意制作的。木匣子里装的除了邵舒定时送回的信,还有思念和寄托。   “吾妻亲启……”   每当俞晗芝看到开头的称呼,她都能自顾自笑很久,信里写的不过是一些“天冷加衣”的日常话,却能叫人像吃了糖蜜一般的甜。   而俞晗芝每封回信的末尾,都会写着,“……妾待君归。”   信纸被绑到鸽子的腿上,信鸽凌空而飞,飞出南院飞出王府,飞离了关东,往北方而去。   —   入了夜的北境,天际一片漆黑,远近无半点星,月色溟濛。空气中带着刺骨的湿冷,连日的阴天,气候更是恶化,寒风刮在脸上就像带着冰霜的刀子一般。   此时的桃源县南侧,峡谷险要处,水流平稳而过。   深夜阒寂,几抹黑色身影悄悄潜入峡谷,攀登至河流上游。上游分东西两处缺口,他们扒开西侧的草丛,露出里面藏着的麻袋。   黑衣首领蒙着面,只露出一双上扬的三角眼,望向峡谷的下游:“只要我们在这里堆上砂石,阻断水流,”然后转身又往后一指:“那么洪水就会被迫流向东侧的缺口,届时大水奔流,便会直接把军营给冲了。”   “主上效仿韩信当年的兵法,塞水流,驱赶方向,可怕的话,整个桃源县都得喂鱼虾了。”   一名手下上前问道:“老大,北境这里一般只会六月到八月发大水,如今恐怕不会……”   “若能被你猜中,那主上还是主上吗?”黑衣首领眯着眼道:“最近天气异常,你没有发觉吗?主上预感到这里会发洪水,他的话,就一定可信!”   “你可知道,韩信的法子谁都能用,可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都不行!换成任何人,或许都成不了事!”   “是,主上英明。”可手下心里还是疑惑:主上分明一直待在京师,如何能预料到北境的气候?   黑衣首领对主上是心悦诚服的,因为他知道主上在很久以前就开始布这一招棋了,可当时天气并没有发现异常,这说明什么?说明主上有预知未来的异能。前不久的暴民作乱,也是他按照主上吩咐而办,与那群戎狄人毫无关系,为的便是搅乱眼线,方便他在上游部署。   莫将军那群废物还以为是戎狄的奸细所为,根本联想不到其他,可……忽然来了个邵舒,他一语中的,猜中了缘由,怕是个难以对付的人!不过,他相信主上一定不会败给任何人!   “主上,乃天命所归!”   “主上,乃天命所归!”   ……   与此同时的坤王府南院,俞晗芝准备歇下之时,洛枫有事求见,“暗卫回禀,香伶有行动了。”   俞晗芝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抬眸,见到洛枫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你想说什么?”   “需不需要提醒世子妃?”洛枫觉得,世子妃上辈子虽然很坏,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是无辜的。   俞晗芝让洛枫上前来,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是不是觉得世子妃这辈子并没有对我使坏,所以我应当提醒她?”   “嗯。”洛枫犹豫了一下,垂下脸道:“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这两个字却狠狠地戳痛了俞晗芝的心,她看着洛枫,眸光渐渐湿润,“谁不无辜?你不无辜吗?”   哪怕今世重生,掌握了先机,可俞晗芝依旧害怕,害怕因为自己的仁慈,害了身边的人。   特别是想到前世洛枫替她受下的一切,那勿须有的罪名,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是她,就要责罚洛枫……她当时多么无助,那种心情至今还令她犹有余悸。   “当年,所有人都认定是我构陷了戴茵茵,最后你替我受过。”   “可是,谁真的想了解事情真相吗?但凡查一查,就会发现蛛丝马迹,就会发现事情的古怪,为什么他们不去查?”   “我看着你被打,听着那一声声落在你身上,可你闷声不吭,我知道你有多痛,可是无论我怎么求他们……”俞晗芝轻轻哽咽起来,“我求王爷,求王妃,最后求到世子面前……”   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她多说半句话。   她甚至跪在世子的院外,恳求戴茵茵的原谅,她跪了整整两个时辰,最后昏死过去。结果呢,什么都没有改变,她身边的人都在一个个离她而去。待她醒悟过来之时,已然晚矣!她后悔过,自责过,所以重生的这一世,她不会对敌人仁慈!   “还有绿雀,多么好的姑娘,我却怀疑她、陷害她,让戴茵茵把她赶出府。我破坏了她和凌风,后来,我还听说,她被迫嫁给了一个武夫,被活活折磨死了!”   “我,我做了很多错事……很多很多……我……”   看着这样的大东家,洛枫伤心地抱住了她,轻声安慰道:“大东家,我知道你前世经历了痛苦,可都过去了,这一世已经不一样了,我在,我们都在。”   “我在,我们都在。”   俞晗芝顿时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就像是要把上辈子积攒了许久的苦楚,一起发泄出来。   今夜,注定处处不安生! 第046章   =============   翌日,天光放晴,绿雀打探了清晖院的消息回来。   “世子妃生了个大胖儿子,王爷王妃可高兴了,大家都围在院子里。”绿雀说完,又叹了气道:“香伶,昨夜被活活打死了。”   罗竹惊讶道:“怎么回事?”   “听说是香伶买通了稳婆,想让世子妃难产而死,但是稳婆不敢,把香伶供了出来,事情败落,香伶被脊杖五十,打得满地都是血。冯嬷嬷跪在地上,磕头磕得整个额头都破了,世子妃……不肯停手。”   俞晗芝轻抬眸光,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因为戴茵茵知道香伶心有不甘,对她势必有防备,说不定早就看穿了她的伎俩,将计就计罢了。   “少夫人,你没事吧?”绿雀挨着俞晗芝坐下,摸摸她手背,“等少夫人生产的时候,绿雀会一步不离地守在你身边。”怕她受到惊吓。   “好。”俞晗芝心中动容,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绿雀继续说道:“冯嬷嬷对待香伶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生子女一样,如今人没了,她也病了一场,听说现在人还烧得糊涂。”   “香伶想害世子妃,她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绿雀却又道:“可冯嬷嬷是王妃身边的人,为什么不能去求王妃呢?”   俞晗芝轻声道:“因为王妃不会为香伶,做主。”   绿雀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不再纠结于此,笑着看向俞晗芝的肚子:“我们南院也会有小宝宝出生咯。”   王府后宅的这些事情,在大户人家里其实特别寻常,打死一个奴婢,王府的人只要和官府说这个奴婢犯了事,官府通常不会追究,只要求处理好后事就行。而那位被打死的奴婢呢?她家里人兴许会闹上门,但几两银子也就把他们打发了。   从此,香伶这个名字会成为王府众人噤声的两个字。   世子妃生下大胖儿子,王爷王妃开心得不行,中午举办了家宴。   俞晗芝穿上红色的短袄,里外套了好几层,披上白色狐狸毛的披风,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喜庆的雪人。她的脸蛋也丰润了不少,鹅蛋脸长开了些,倒有点像透着微红的桃子,清冷气减少许多。   到了席上,果然被她们调侃她发胖了不少,特别是邵碧姚,以一己之力,把她说成了一头好吃懒做的猪。但俞晗芝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免得被人瞧出她怀孕的端倪。   坤王妃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面上温和地笑着,又快速和楚惜交换了一个眼神。   世子妃和孩子都要休息,没有参加此次家宴,席上的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向邵碧姚。坤王妃适时和王爷提起,“大姑娘和梅家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坤王嗯了一声,看向邵碧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终归是躲不过去的。”   邵碧姚皱了皱眉,她虽有不满,但没有发作,而是放软了话音:“爹爹,梅大公子如今还在北境,等他回来再说吧?”   “也好。”坤王见她难得没有吵起来,满意地点了点头。   邵碧姚快速和俞晗芝交换了一个眼神,想到她经商的打算,还得王爷同意,故而不能爆发争吵,只是她们还没想到该怎么说。   白瑶儿却忽然提了最近一件好笑的事情,“玉琳琅的掌柜上门讨债,马府的钱姑娘没钱支付,被人堵在后门,被多少百姓都瞧见了,后来啊,还是她的舅母帮忙结账,把钱姑娘带回京师去了。”   “听说你也被讨债了?”坤王妃瞥了白瑶儿一眼,两人的关系淡淡的。   “王府是没给够你月钱吗?区区小店铺,你也要赊账?”   “主母说得是,我下次会注意。”白瑶儿笑了一声,颇为羡慕地看向俞晗芝:“倒不像二少夫人,名下还经营着客店,我听说你那间食肆在城南也开了新店?收入应当不菲?”   俞晗芝笑道:“应付经营罢了。”   “你又开店铺了?”坤王妃问道:“那间食肆赚了钱?”   俞晗芝答:“是赚了些。”   “赚了些钱,你就急着花出去了?”坤王妃略带不满道:“多开一家分店,也就多了更多的人力成本。你瞧着王府是什么境遇?我们的房子还押在外人手中,你若是有钱赚了,也不想着替王府分摊些利钱。”   楚惜接话道:“二少夫人,王爷待你不薄,你多少也得替王府着想。”   俞晗芝当下动了心思,面上露着几许委屈:“我是看了城南的地段,觉得那里能开酒楼,所以就盘下来了,到时候只会赚更多的钱,我会替王府贴补的。”   “你瞧着办就行,不勉强。”坤王点了点头。   白瑶儿便问:“那城南的新铺子有掌柜了吗?人手都安排好了没?”又道:“我倒是有个主意,王府也不能平白无故分利钱,可以安排个人过去帮衬着,王爷、主母觉得如何?”   俞晗芝和邵碧姚心里就纳闷了,白瑶儿她这唱的是哪一出?   “这种抛头露面的活,派谁去?”坤王妃不着痕迹地冷笑了一声。   白瑶儿淡然一笑:“不需要抛头露面,就是个挂名掌柜,我觉得大姑娘就很合适,她日后若是嫁去梅府,成了大少夫人,得管整个梅府……若是大姑娘跟着在柜台上学学,日后管家定是不在话下。”   “王爷觉得如何?”   坤王其实不会同意女儿到外头抛头露面,不过听表姑娘的那番话,觉得女儿往后是梅府的女主人,她倒确实需要一些历练和手段,思忖半刻后,看向邵碧姚:“你觉得呢?”   “我?”邵碧姚眨着双眸,没想到这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还懵懵得,“我听爹爹的。”   坤王就同意了此事,让俞晗芝派人好好教邵碧姚管账理事,两人对视了一眼,虽然对这个结果很高兴,可心里忍不住狐疑猜测:白瑶儿送上来的贴心礼物,她又在憋着什么坏了?   家宴还没过半,俞晗芝忽然气喘不定,猛咳了一阵,整个人柔弱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许妈连忙上前来,拍着她的背,朝众人解释道:“二少夫人最近时常这样,唤了大夫来,却又看不出什么名堂。”   “身子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吧。”坤王妃满心体贴,望着俞晗芝告退的身影,快速地眯了眯眼——看来她布置在南院的人,开始行动了。   —   那天家宴之后,邵碧姚开始光明正大和俞晗芝出门,两人直接去了城南的福满天。俞晗芝让白掌柜带邵碧姚先熟悉食肆,她坐到靠窗临河边的雅阁内,悠闲地喝茶。   邵碧姚熟悉一切之后,也来到雅阁内,激动得说个没停。   临河的雅阁是原先的回廊改建,倚着阑干就能望到河边的风景,窗扉下开满了花草,河对岸就是回音壁,还能欣赏画壁。   “你真的好厉害。”邵碧姚靠在阑干上,真心实意地夸赞俞晗芝。   俞晗芝指了指小脑袋:“这些都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真好。”邵碧姚怕冷风吹得她不舒服,当下就要把窗户关上,忽然有风吹过,一根长长的黑色东西被带进窗户里。   邵碧姚怔怔地看着那黑色的东西落在自己头发上,呆了几瞬,她的双眸渐渐睁大,渐渐布满了惊恐,她猛地晃动脑袋,激烈地不断在原地跳动,整个人像是疯了一般。   “怎么了?”俞晗芝上前,想要抓住邵碧姚的手,却被挥到一旁,她摸了摸肚子,靠在圆桌上,担忧地看着她。   头上那黑色的东西终于掉了下来,邵碧姚害怕地退到角落里,看着那黑色的东西,双眸颤动着,小声说:“是,毛毛虫吗?”那一刻,她的眸中浸满了害怕和厌恶。   俞晗芝上前看了看,“只是一根绞在一起的绸带。”   邵碧姚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软下来,靠在墙壁的角落里。俞晗芝走近,虽不知她为何会如此,但直觉这件事情和邵碧姚曾经的遭遇有关。   “怎么了?”俞晗芝轻声问着。   “……没事了。”   那是一件她实在开不了口的事情,太过羞耻太过恶心。邵碧姚将脑袋靠在手臂上,深吸一口气,抬头的时候已经是笑着,然后起身,有些着急地扶着俞晗芝。   “我刚才是不是打到你了?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俞晗芝轻笑着摇了摇头。   食肆选了吉日开业,还要等三天,俞晗芝和邵碧姚就去附近出去逛了逛,因为刚才邵碧姚的奇怪,各自都揣着心事,两人之间没了什么话题。   上街转了几圈,邵碧姚觉得累了,两人准备回府,往马车的方向而去。   前方忽然起了骚动,有官差扣着一名持刀少女,只听那少女控诉道:“你不是我们爹!你是禽兽!娘亲就是你害死的,刚才,刚才你还想对妹妹动手,你就是禽兽!官爷,把他抓起来,抓起来啊!”   “官爷别听她乱说,是她不肯嫁人,想杀了我这个当爹的,还乱说一通,真是没天理了。”说话的人是少女的爹,一个大腹便便的醉汉。   官差也不想管这件事情,把少女手里的刀夺走,摆摆手,让他们自己处理。   醉汉爹当下就把少女拉了起来,胳膊揽在她的胸前,把她整个人桎梏在怀里,那少女立时疯狂地反抗,不断挣扎,一直喊着:“官爷别走,救救我,救救我……”   “放开她!”邵碧姚忽然冲了过去,拦住那群官差的去路,满眼愤怒道:“你们看不到那个少女在求救吗?”   “放开她!”   如果这个时候没有人能替那少女站出来,没有人能帮她一把,或许等待她的就是最残酷的命运——不是她杀了那个爹,就是她被那个爹折磨而死。 第047章   =============   “放开她!”   邵碧姚冲上前,飞快地抽出官差腰间的佩刀,指向那醉汉,目光凛然道:“我说了,放开她!”醉汉盯着面前的刀尖,嘴里骂骂咧咧,手下还是把少女放开了。   少女得救后,满脸泪痕地跑到邵碧姚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贴着她,轻声道:“姐姐,他真的不是我和妹妹的亲爹,姐姐救我们。”   “哪里来的刁民?”官差横眉一怒,双手叉腰,盯着邵碧姚手里的佩刀,“抢夺官差佩刀,阻挠办案,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   邵碧姚冷哼:“我只知道你们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不为百姓做事,你们又犯了什么罪?”   “不是,”醉汉爹满是不解地看着她:“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黄毛丫头?这是我家事,我教养自己的女儿,你管得着吗?”   “你教养?”邵碧姚冷冷道:“我却只看到她在求救,所以你是怎么教养的?我倒要看看!”说着,她一把将刀摔到那醉汉的脚跟前。   “放肆!敢扔老子的刀?”官差头头瞪了手下一眼,一个个都是死人不成,一个眼神示意,让他们去把邵碧姚架住,然后慢悠悠道:“冒头管别人的家事,你也得有能力不是?还对官差无礼,先把你抓起来再说!”   “谁敢动手?”忽然,一道女声从邵碧姚的背后传来。   俞晗芝走到官差的面前,将手中令牌摊出,面色凝重有虞道:“这样,有权管了?”官差低头一看,竟是王府的令牌,顿时吓得腿软跪倒在地,连声道:“原来是王府的贵人,那自然,自然能管,是小的们有眼无珠……”   “狗仗人势欺软怕硬的东西,”邵碧姚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们现在有耳朵了?能听见小姑娘说的,他不是她们的亲爹了?”   “听、听见了,听见了。”   醉汉也没想到会有王府的人出来多管闲事,忙赔笑道:“贵人别误会,我虽然不是她们的亲爹,但是后爹也是爹,她们的娘亲死了,就跟着我一起生活……”   “差爷,”俞晗芝朝那官差一笑:“后爹欺负女儿的事情,总不用我来多说了?你们官府审理这样的案子还少么?”   “明白,明白,小的们立刻去办。”   “这,这是怎么回事哟,王府怎么还管起百姓的家事了?还有没有天理王法……”那醉汉急得直跳脚,围着俞晗芝她们和官差们说好话,说好话不行又胡搅蛮缠,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耍赖,最后直接被抬走了。   “妹妹……”少女猛然想起,飞快地跑进软土墙的院落内,俞晗芝和邵碧姚也跟着进去,进入屋子,看到一名小女孩趴在土榻上。   那小女孩闭着眼睛,呼吸孱弱,脸上脖颈处都有淤伤,身上的衣裳半搭着,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片红一片紫。少女扑倒在床边,替妹妹盖上摊子,轻声唤道:“妹妹,妹妹,没事了,别害怕……”   少女叫小樱,她猛然转身,恳切地跪地磕头:“请两位姐姐帮帮我和妹妹。”   不知为何,邵碧姚的眼眶湿润了起来,将她轻轻扶起来,“我会帮你和你妹妹。”她又转头去看俞晗芝。   俞晗芝也点了点头,握着少女的手:“你这位后爹是不是虐待你和妹妹?”   小樱点了点头:“娘亲死后,他就开始整日饮酒赌博,逼着我出去卖豆腐赚钱,还、还对我……”小樱闭了闭眼,眸中的泪落下,轻轻褪下单薄的衣裳,露出满是新旧伤痕的肌肤,还有一些蜡烛滴落的残痕。   “简直是禽兽!”邵碧姚紧紧地握拳,肩膀也紧绷着。   “我为了照顾妹妹,不敢反抗,因为他、他威胁我,威胁我说,若是我胆敢逃跑或是找官府的人,他就会,会欺负我的妹妹……”小樱哭泣着,整个胸腔起伏不定,眼泪落得越凶,“可是,可是他是个禽兽,他今天又喝多了,我妹妹在休息,他居然居然……”   “幸好我回来得早,否则我妹妹就……我已经是个残破的人了,他要怎么欺负我,我都能忍!可是我的妹妹,她才七岁啊,才七岁啊!”   “我希望她能拥有幸福而健康的生活,我以为我这么撑着熬着,再苦,总有一天是个头……”   邵碧姚将小樱轻轻地抱在怀中,小樱哭得差点昏厥过去。   俞晗芝也轻轻抱了上去,等小樱的眼泪落完,情绪也安定了,大夫来给小樱妹妹看了情况,没有生命之忧,处理下外伤,开了药就行。   “这件事情需要去衙门控诉,官府立案,一切都要跟着流程走。”俞晗芝和小樱说,她会帮忙请关东最厉害的状师,先递诉状,官府必须给予立案与否的答复。   这段时间,就让小樱姐妹俩先在福满天住下,劳烦白小娘照看着。   安顿好姐妹俩,俞晗芝就和邵碧姚上了马车,回王府去了。马车内,起初一片安静,邵碧姚闭了闭眼,再睁开便说:“我让你为难了吗?”   “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你办事,都有自己的考量。”   俞晗芝却朝她笑笑,轻柔地眨着眼,眸中透出一种安定的力量。   “这是一个冷酷的世界,无论我们正在遭遇什么,老天都只会看着,不会派谁来帮忙。我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可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小,不能忽略的一点是,靠自己也意味着,你身边有可靠的人能依靠,那也是你的力量。”   “总有人认定了目标永不放弃,却因为缺少一份力量,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如果我们有这个能力,看到有人正在经历这样的黑暗,能够伸出援手的话,我想把这个力量带给她们。”   这并非管不管闲事的问题,而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别人。   也算是,为了前世的自己赎罪。   “想把那样的力量带给她们……”邵碧姚念了念,眼眸一闭,有泪从脸颊滑落。俞晗芝坐到她身侧,轻轻握住她的手,没问什么。   牵着她的手,便是给她这份力量。   邵碧姚将脑袋靠在她的肩上,心中仿佛有奔涌不息的暗流,带着儿时那段最黑暗的记忆,倾漫了出来。或许只是因为她刚才的那句话,完完全全打破了邵碧姚的心防。   “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大概是九岁吧,我喜欢在院子里的树荫下睡觉,我喜欢树影落在我脸上斑驳的感觉。”   “有一次,我也睡着了,迷迷糊糊得,可我感觉好像有人在碰我,我不太懂事也不敢睁开眼睛,又或许还睡得半昏迷,也许是做梦……”   “然后,我忽然感觉我脸上有些痒,我猛然惊醒,伸手摸到脸上有一条毛毛虫,我很害怕,可当我低头一看,我就更害怕了……我的,我的,我的……裘裤被人脱了下来……”   她的裘裤被脱落在旁,腰间的系带也松了,紧接着,她全身泛起一阵恶寒,头皮发麻,似乎有一条毒蛇从她后背往脖颈旁。她后知后觉才惊悚地反应到,适才是有人在摸她,摸她的大腿,摸她的……   “我当时很害怕很害怕,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我匆忙逃走,却在月洞门外发现了一根缎带。”那根缎带就落在门口,想不被发现都难。   “我记得,是梅若谷绑在手腕上的缎带。”   一口气说完,邵碧姚整个人虚弱无比,像个无助的小孩倒在俞晗芝的怀中,她将脑袋蒙在她的胸前,她一直没有把这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因为她觉得羞耻,她觉得很脏。   可她更怕的是,梅若谷这个人,可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能在王府出没,敢对她下手的人,会是谁?是身边的人?   俞晗芝将她紧紧搂住,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明白了是什么导致她性格骤变,所以心疼她,所以暗暗发誓——无论过去多久,无论多么艰难,她一定会帮她查清楚此事!   那个欺负邵碧姚的人,她要他碎尸万段!   或许把这件事情说出来,能有一个可以信任、可以倾吐的人,对邵碧姚来说,是一种解脱。   —   是日下午,俞晗芝回府之后,立刻把洛枫喊了过来,让她把九年前王府的人查一遍,特别是有谁忽然离开了,有没有什么异常事件。洛枫应了声,问是何事。   俞晗芝没说,洛枫便没再问。   过了一会,王府传来紧急军报,说是北境一夜之间下起暴雨,峡谷水流湍急,隐有爆发洪水的危险。但幸好邵舒提前预料,及时准备好防洪措施,堵住几个峡谷的缺口,引流入川,百姓们才没遭难。   坤王看过军报,十分开心,又将俞晗芝喊来,当众把邵舒的事迹说了一通,其实就是表扬,还把京师赏赐的盆栽赏给了俞晗芝。坤王笑得爽朗,俞晗芝也笑,抬眸之时,却看到几张不太高兴的脸。   戴茵茵生了儿子之后,整个人圆润了不少,府里很多人都说王爷会把盆栽赏给世子妃,当做生下世孙的奖励,却没想到,被俞晗芝捷足先登了。   坤王妃更是气得不行,但又看到俞晗芝那病恹恹的模样,想着她反正是快死的人了,心情才好了一些。   就在俞晗芝回南院没多久,邵舒报平安的信鸽也刚飞回,有两封信,令一封是署名给马若瑄的。俞晗芝就让绿雀去喊人,没一会儿,有人来了,但来的是一位不速之客。   白瑶儿来了。 第048章   =============   绿雀远远就看见白瑶儿走了进来,她靠到俞晗芝身旁,低声道:“她怎么来了?”俞晗芝看了绿雀一眼,打发她去和罗竹整理书籍了。   洛枫是快了白瑶儿几步回的南院,凑到俞晗芝耳边:“看到通风报信的人了。”   俞晗芝轻轻嗯了一声,交代洛枫:“你去看看三少夫人怎么没来。”她收敛着神色,往庭院内迎了过去。   “二少夫人,我听闻三公子寄回了家书,若瑄姐姐她临时有事走不开,让我来拿一下。”白瑶儿身着淡色长袄,纯白的毛领披风兜着纤细的身躯,瞧着如杨柳般盈盈。   “是吗?”俞晗芝轻轻一笑,同她话语周旋:“只是信上署名的是三弟妹,恐怕辛苦表姑娘跑这一趟了。我等会给她送去。”   在这称呼上,俞晗芝喊得故意,不过也是府中人都这样喊的,讽刺她这个三公子的姨娘来得不明不白。   白瑶儿也不放在心上,淡然笑着:“不用劳烦二少夫人了,我同若瑄姐姐住在一处,便是她喊我来拿的。”   “没什么劳烦的。”俞晗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也清闲,不如随表姑娘一道走一趟?”   “天寒地冻得,何必多此一举。”白瑶儿的眸光微冷,走到她身侧,伸出手,“劳烦二少夫人把三公子的信给我。”   “我不给,难道你还抢吗?”俞晗芝也不同她假笑了,清冷的脸庞露出肃色。   “抢你,又如何?”白瑶儿不甘示弱,说完就伸手去抢她手中的信,两人忽然动起手来,但俞晗芝穿得多,行动没有她便利,白瑶儿隐隐有压她一头的趋势。   “我就是抢,你又能如何?”   白瑶儿气焰嚣张起来,院内又没有其他人,她脑中瞬间划过一种恶毒的想法——掐死她、掐死她,但她忍住了,因为她不能够,还不到时机。   “我能如何?”俞晗芝却朝她悠悠笑了起来,眸光中透着一种阴谋算计。   却见她忽然松开了手,书信落到白瑶儿手中,接着就看到俞晗芝往后退了一步,扶着腰,颇为艰难地蹲了下来,又小心翼翼地倒在地上,哎哟喂地惨叫了一声。   白瑶儿瞪着她:“你做什么?”下意识退后一步。   俞晗芝艰难地坐到地上,抬头朝她笑了笑,下一刻身后传来了痛诉。   “表姑娘你怎么推我们少夫人!”绿雀和罗竹从耳房跑了出来,好无耻。   “……”白瑶儿:到底是谁无耻!   同时,马若瑄和洛枫也走了进来,看到俞晗芝倒在地上,马若瑄快速上前,指着白瑶儿:“妹妹,你怎么可以推人呢?”   白瑶儿眼珠子都快被瞪出来了,“我没有!你们,你们一个个……”   “二少夫人!二少夫人,你怎么了?”绿雀猛然惊叫,将俞晗芝扶在怀中,只见她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双唇毫无血色。   “快去喊大夫!”罗竹连忙朝外院吩咐,一帮人手忙脚乱得,好不容易把俞晗芝抬进屋中。   这件事情闹开了,王妃带着老太妃过来,白瑶儿委屈可怜地站在一旁。   “我真的没有推她,是她自己倒的。”   “好端端,她怎么可能自己倒下呢?”坤王妃朝屏风内的人看了一眼,那孱弱的模样真叫人心疼。   “大夫诊断我家二少夫人已有了几个月身孕,她怎么可能会自己摔倒!表姑娘的意思是说我们二少夫人她摔倒了,来诬陷你,可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处?”绿雀在一旁哭诉,泪眼婆娑。   “瑶儿,你为什么瞒着我来拿相公的信?”马若瑄疑惑问完,洛枫接着添油加醋道:“表姑娘是来拿三公子的信?信你是怎么拿到的?是不是为了拿信,故意推了我们少夫人?”   “我……”白瑶儿拿信是不假,可……事情已然说不清了,她轻轻地闭了闭眼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只看向老太妃,“祖母,我真的没有推她。”   “罢了。”老太妃的身子骨时好时坏,这次来也是迫不及已,幸好俞晗芝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否则白瑶儿……老太妃也不知道该怎么保住她了。   “二媳妇没事就好,你既然有孕,就得好好养着。我会派人看顾好这里,不出任何纰漏,你就安心生下这个孩子。”老太妃说完,看了坤王妃一眼。   “我也会照看好的。”坤王妃连忙应着。   “至于瑶儿,就关两个月禁闭吧。”老太妃显得很疲惫,说完这话就离开了,无论白瑶儿在她身后怎么哭喊,怎么控诉自己是无辜的,这次都没用了。   坤王妃瞧完了笑话,反正无论是白瑶儿还是俞晗芝,她都不希望她们好过,看着她们一个病恹恹一个将被关禁闭,她假装关怀了一番,就开开心心离开了。   “俞、晗、芝!”白瑶儿猛地转向屏风后,“你真是好算计!”   俞晗芝躺在床上,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很多,“彼此彼此。”   白瑶儿冷哼一声:“你是为了马若瑄报复我?”   “你猜?”俞晗芝漫不经心地掀动眼皮,看着她:“你我到如今,其实也算是心照不宣的地步了?你对我做过的,可也不少?”   白瑶儿冷冷地看着她,“等着瞧!还早着呢,我对你做的,还早着呢!你最好,时时刻刻小心谨慎,因为我还没出招!”   俞晗芝笑了:“对我下毒的,难道不是你?”   白瑶儿也笑了:“是我,又如何?”   蓦然,白瑶儿低低地冷笑起来,眸光中透着冷毒之意,盯了俞晗芝好几瞬,话也不说,然后就离开了。   俞晗芝有些疑惑,瞧她的反应,下毒的人到底是不是她?   —   替俞晗芝看诊的大夫被一名小厮拦住,带去了一处院子里问话,问话的人楚惜。了解完俞晗芝的病情之后,楚惜就让大夫从侧门离开,她回去找王妃禀告。   “那大夫说了,二少夫人的脉搏很微弱,体内慢性毒药还在,不易被发觉,虽然她如今怀孕了,但很难说这孩子生不生得下来。”   “无论如何,那个孩子不能出生!谁都不能阻拦我儿的路。”坤王妃想到老太妃的嘱托,到底有些愁人,“老太婆万一找人看着南院,我们还不好下手了?”   “有难度,我们收买的人本就是外院的,她,南院里的人都是自己的心腹,等闲碰不得。”   “王妃,其实大夫说了,也不需要外药,以她如今的身体,这孩子很难生下来。”楚惜的话却被坤王妃冷冷地打断,“我要万无一失!”   “我会想办法的。”楚惜低头应声。   坤王妃摸着指上丹寇,这个俞晗芝和那个贱人一样,都该死!二房的人,都得死!   —   日子悠悠,很快便到了十二月。   自从白瑶儿被关了禁闭,马若瑄觉得内院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也不用对着她“姐姐妹妹”的攀扯,心情舒畅了许多。   是日午后,俞晗芝和马若瑄结伴去往城南的福满天,看到邵碧姚正在店内柜台上忙碌,颇有当掌柜的模样,而小樱也在店里帮工。   马若瑄后来听说了小樱的事情,她也希望能出一份力,故而将此事和爹爹说了。马鹏涛是御史老爷,给了官府压力,这个案子自然不敢怠慢。   “俞姐姐,马姐姐,你们来啦。”小樱手持木盘,腼腆地笑着。   邵碧姚也看到了她们,不过她正和白小娘商量事情,没有过来。小樱招呼她们到靠窗的雅阁内坐下,上了一壶清茶。   马若瑄说:“大姑娘就像是变了个人。”   “她是用心学习的,兴许将来也会是个经商能手。”俞晗芝笑着点了点头。   “我说得并非这个。”马若瑄浅浅地笑了下:“她看起来干练了很多,但整个人却柔和了下来,不再像以前那样生人勿进,讲话又冲。”   “谁跟她说话,她都恨不得顶几句。”   确实如此,俞晗芝心里也高兴,重生以来,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和她们相处得那么好,或者这便是姑娘间气场相合的缘故。   有些人,只需要一番交谈下来,就能知道她能不能合得来,但也仅限于交谈,最难得的依旧是日久见人心。   几天后,小樱控诉后爹虐待的案件审理,俞晗芝她们三人都去公堂听审了。宋状师是俞晗芝请来的,他是关东最厉害的巧嘴,早年考过举人,但官场失意,才当起了状师,为民请命。   案件审理过程中,醉汉后爹不肯承认事实,颠倒黑白道:“她们娘亲死后,我一个人拉扯她们,在码头上扛重物,我的手脚一到下雨天就疼得厉害,我喝酒,我喝酒只是为了止痛,你们都以为我是烂醉的赌鬼吗?根本不是,我还不是为了照顾她们?”   “这两个没心肝的还反咬我一口,说我虐待她们?青天大老爷,真是冤枉啊,我真是冤枉啊,还请大老爷明察秋毫。”   公堂下百姓听到他厚颜无耻的话,都纷纷出声唾骂。   宋状师走到他身边,朝莫知府拜了拜,然后开口:“被论人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没有虐待词主,那么,词主身上的伤你作何解释?”   醉汉后爹眼睛一翻:“她整天抛头露面,给客人做豆腐,谁知道是哪个人弄得,或许是她心甘情愿被人弄得……”   小樱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还不是你整日整日烂醉在家,逼着我出去卖豆腐,你为何要颠倒黑白?”   醉汉后爹白了她一眼,没说话,宋状师轻轻一笑,朝莫知府道:“莫大人,我走访了街坊,请枝蔓人上堂作证。”莫知府应了,很快走进来一男一女。   宋状师一一发问,最后问道:“这两位就是小樱他们的左邻右舍,他们说经常听见小樱在家里被打骂的声音,还有一次,听见了一阵惨叫。那么请问,你对此事知不知情?”   “我我,我可能不在家吧……”   “不!你在家!”宋状师冷冷地看着他:“十月初七的那晚,小樱和她妹妹在家里,你喝得烂醉回家,打更的亲眼看见你走进了家门!接着家里就传来小樱被打骂的声音。莫大人,这是更夫和邻居的证词,都能对得上。”   “十一月末,小樱生了一场重病,原因便是十月初七那晚,你醉后行事,侮辱了小樱,害得她怀上身孕。你知道这个孩子不能生下来,就随便在黑市找了个大夫,把小樱肚子里的孩子流了!”   “那位黑市的大夫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大夫,而是个半知不解的兽医!莫大人,证人就在后堂,等候传唤!”   ……   一系列的人证物证摆在眼前,醉汉后爹根本没有反驳的机会,只好跪在小樱面前,叩头求饶,还说起她的娘亲,说他一定会洗心革面,从此好好做人。   但宋状师望向衙内围观的百姓,一声一声道:“两位姑娘失去了娘亲,身边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这位原本毫无关系的后爹!官府登记信息上都有他们的名字,说出去他是能决定两位姑娘的生死!”   “昨夜,我很努力地做了这一份结案陈词,可我却忍不住掉了泪。谁家的女儿不是女儿呢?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仗着后爹的身份,对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为所欲为,坏事做尽,而她们呢?仅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是求助无门。”   宋状师猛然指向醉汉后爹:“而这个人呢,到了公堂之上,当着青天老爷的面,他还妄想颠倒黑白,可见他毫无悛心,如果轻判,定会再犯!宋某恳请,依律严惩!”   整个庭审,宋状师的发言慷慨激昂,堂下的百姓无人不为他鼓掌,而马若瑄的表情,在看到宋状师的那一眼,忽然变了样。 第049章   =============   小樱的案件最终得到了圆满的审判,后爹流放三千里,再也不得踏足关东。   其实此案的虐待罪明确,但侮奸一事,双方各执一词,并无确切证据,所以宋状师主要是花费精力在量刑之上,为了让莫知府重判犯人,才有了最后那段陈案结词。   这也是俞晗芝当初的要求,那人流放路上若是发生点意外,那也是再正常不过了。可若是那人只受了刑罚,继续待在关东,那小樱和她妹妹的安全就难以保障。   最开心的人是邵碧姚,她几乎把小樱当成自己的妹妹,还请求俞晗芝把她留在福满天,两人的关系越发亲近。俞晗芝懂,邵碧姚或许在小樱身上看见了当初的自己。   可那个伤害她的人,到底是不是梅若谷?如若不是,那个人如今,还在不在她身边?   “听说那位宋状师是从京师来的?”邵碧姚提起那个叫宋淼的状师,有些好奇。   俞晗芝点头道:“他本是江南人,中了举人之后就留在京师,在刑部当了个小辅官,但不知何由一夜之间他的家人全部获罪,只有他因为离京而活了下来。他一路为家人请命,但最终毫无作用,那之后,他就来了关东。”   或许是得罪了什么人?邵碧姚只哦了一声:“我瞧着他文质彬彬,说话也很有逻辑,看起来也挺厉害的?”   “他,应当是那样厉害的人。”马若瑄说得有些心不在焉。   俞晗芝和邵碧姚继续说着,没注意到马若瑄的异样。   一月初,连着几天阴雨绵绵,天气冷得磨人。   好不容易来了个大晴天,俞晗芝想邀着邵碧姚和马若瑄两人一起游花船,但马若瑄这几天经常见不到人,不知在忙什么。邵碧姚呢,她忙着在福满天带小樱,也说没空。   俞晗芝一下子泄了气,躺倒在美人榻上,卷着额前几撮碎发,人都快在家里窝得发霉了。   这时,外院传来绿雀的笑语声:“胖鸽回来啦?”   “快,带我出去。”俞晗芝惊喜地抬眸,夫君的回信怎么比以往早了十几日呢?她连忙动身,洛枫瞧她的急样就笑,像个翻了身的小松鼠,胖溜溜得,又起不来。   绿雀推门而入,屋外头的冷气从门缝内卷进来,她连忙关上门,转头往里走,“二公子来信啦。”   俞晗芝已经坐到暖阁里的书案前,翘着两只发胖了的脚丫,模样高兴极了。   洛枫调侃道:“你瞧你家二少夫人那点出息,前一刻还在为出了门而纳闷呢,一看到二公子的信,就高兴成什么样了。”   “那不就是被二公子给吃得死死了?”绿雀也笑着说,把信递了过去。   俞晗芝一边拆信,眼眸都没抬,随口应着:“看来我得给你们上规矩了,一个个敢上房揭瓦了……”话声已经没了。   绿雀和洛枫看过去,二少夫人已经在那专注地看信了。   可没过一会,俞晗芝忽然尖叫了一声,绿雀和洛枫忙凑过去问怎么了,连在卧房做女红的罗竹和许妈都跑了过来,担忧地看着她。   “肚子没事吧?”许妈问着。   俞晗芝的双眸笑意盈盈,抬头的瞬间隐有害羞,手里握着信,低声道:“二公子,快要回来了。”   一群人被她吓坏了,忽听此话懵了一下,接着个个松了口气,俱是笑脸,气氛一下子松快了起来。   “叫你们担心了。”俞晗芝微微低头。   许妈上前,怜爱地摸着她的手:“没事就好。二公子回来就好,一切平安就好。”洛枫她们也是,心里都是暖暖的。   —   “二少夫人,前方好像来人了。”   车夫的声音刚落,一只玉白的手撩开车帘,露出了俞晗芝那张清冷如玉雪的脸庞,她的青丝高绾,发髻上白玉坠子轻轻晃动。   “小心着凉。”洛枫将她拉回马车,将车门虚掩上,替她罩上一件雪白的披风。   俞晗芝朝她笑笑,系紧披风,又急不可耐地出了马车,站到车辕上张望。洛枫已下了马车,不由道:“瞧瞧,真是叫人操碎了心。”   “我会小心的。”俞晗芝低头看她一眼,又朝不远处张望去。   城郊外,种满了茂密的树木,不远处是码头,连着内成河,隐有商贩和农夫经过。宽敞的官道上,正有人骑马急驰而来。   俞晗芝站在车辕上,一手攀着马车,遥遥张望,似乎觉得那马儿又忽然加速过来了。马蹄声越发靠近,俞晗芝睁圆了双眸看去,越发紧张起来。   策马而来的男子一身玄衣肃然,青墨色披风急急飘扬,那马儿骑得快而颠颠,可那男子岿然不动,长身挺立,清逸翛然,有一种归心似箭的自若。   忽然起了一阵风,半青半黄的草地被吹动,林间树叶摇摇欲坠般,一浪接一浪。   俞晗芝伸手去撩鬓边的碎发,她见那马儿靠近,踏、踏、踏、踏、踏……邵舒猛然勒停缰绳,马儿仰头嘶鸣,他用力夹紧马肚,“吁”了一声,整个人悬停在半空,然后稳稳落下。   马儿停了,他去看那站在车辕上的姑娘。   她一身红枫短袄,搭着烟灰色水墨纹的马面裙,诗情画意般,颇像这郊外的景色,就是披风显得她整个人圆了一圈,破坏了美感,倒是多了一丝可爱。   “你回来了?”俞晗芝的圆眸先是一愣,看到日思夜想的人,继而挂满了盈盈的笑意。   邵舒笑了笑:“夫人,我回来了。”   两人对视着,透出一种久别后的害羞和局促,空气中透着凉凉的甜意。   眸光交错,那是日日夜夜相思化成的无数种情绪,像是白云紧随着蓝天,像是绿水环抱着山林,包藏光灵而不露,存在得顺理成章。   下一瞬,他长臂一捞,从她的腰间穿过,单手将她抱了起来,打横坐到他身前。一旁的洛枫看得惊吓不已,没忍住提醒他们要小心。   俞晗芝也是心惊不已,脸颊红了起来,锤他胸口:“你小心些。”说完,她的视线往下落了落。   邵舒愣了下,恍然反应过来:“你,果真有了?”   俞晗芝垂着头,半羞半喜地嗯了一声。邵舒开心地直张嘴,一双桃花眼含情绽放,又小心翼翼问道:“果真?”   “果真!”俞晗芝抬眸,瞪了他一下:“我几时骗过你。”   “是,是,太好了。”邵舒开心地将她搂了搂,朝额头亲了一下,这青天白日的,俞晗芝索性将脸埋在他披风下。   洛枫实在看不下去了,好心提醒道:“二少夫人刚满三个月,二公子可得悠着点哦。”   俞晗芝:“……”   邵舒轻咳一声,带着俞晗芝下了马,匆匆赶回来的目的也达到了,两人就进了马车,慢悠悠往前赶。可怜的洛枫被抛弃在外,瑟瑟发抖地骑着马儿。   虽然俞晗芝也很想被他搂在怀中,两人骑着马儿,听着笃笃笃的马蹄声,慢慢悠悠回去。不过,她肚子里还有个小家伙,只能窝在马车里了。   “这小家伙会动了吗?”邵舒摸着俞晗芝的肚子,目光里满是慈父的柔情。   俞晗芝笑着:“这才一点点大,没什么动静的。”她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   邵舒反握住她的手,俞晗芝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人沉默了一会,像是在缓解相思泛滥的刻骨哀愁。   “怎么了?”邵舒用肩膀顶了顶她的脸庞。   俞晗芝越发用力地搂着他的肩膀,脑袋靠在他身上,只是嗯了一声。邵舒又问:“几时变得这么黏人了?”   等了片刻,俞晗芝侧头看他,一双眼眸吧嗒吧嗒,“以后都别离开我了,好吗?”   “小孩子话。”邵舒刮了刮她的鼻梁,长吁一口气道:“我自然是不会离开你的,但北境之事,朝廷没有发文,我恐怕只能回来过个年,就会离开。”   “你看你,骗骗我都不行?”俞晗芝哼了一声。   “我哪敢骗你,夫人。”邵舒握着她的手,摸着手背上柔软的肉,一语双关道:“我说过,等我回来,我们之间将不再有秘密,是不是?”   俞晗芝轻轻挑眉,知他所指为何,低了低头道:“你总是会岔开话题。”   “倒也不急于这时。”邵舒没有逼着她,等她什么时候想说再说,他们还有一辈子这么长呢,什么时候说都不急的。   就在这时,洛枫在马车外说道:“少夫人,好像下雪啦?”   “真的?”俞晗芝当下就把她和邵舒的对话给忘了,欢欢喜喜地下了马车,和洛枫回忆起江南的雪,还和关东的雪比较起来。   邵舒下了马车,紧紧地跟在她身后,眸光满是宠溺——若能生个女儿,像她娘亲一样美丽可爱,实在太好不过了。   天空飘下灵星的雪,落在手上就消融了。俞晗芝高兴地转身,见邵舒就在自己的身后,一下就扑进他的怀中,像是一直秋日的彩蝶,落入水墨山林之间。   邵舒:“我们回家。”   俞晗芝:“好。”   行军还在后头,邵舒是率先骑马回来得,送俞晗芝先回了南院。邵蒙不久之后也到了王府,第一时间去看了马若瑄。马若瑄也是得了他回归的消息,早早在院子里等着,见他无恙地回来,总算放心了。   “我……”邵蒙还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却顿了顿,是要和邵舒一道去找王爷覆命了,一时半刻难以说尽,离开之际道,“晚上,我有话同你说。”转身之际,擦过院内的冬青树,落下薄薄的一层积雪。   马若瑄望着他的背影片刻,视线又转向院内忽而大片大片的飘雪,眉宇间忽然起了忧虑。 第050章   =============   邵舒和邵蒙先去了坤王那边回禀北境一行,世子也在场,但几次都插不上话,显得有些多余。坤王越听越开心,又提到俞晗芝怀孕之事,“舒儿,你媳妇怀了身孕,我尽量让朝廷免你再去北境。”   “既然暴民作乱之事已经解决,我立刻修书京师,等朝廷发文,你俩就先好好在府里过年。”   父子四人越说越起劲,直到天色黑了,还是坤王妃亲自走了一趟,唤几人前去用晚膳。   一大家子人都在厅堂里候着,因为北境一事顺利解决,王府有喜事,坤王妃结束了白瑶儿的禁闭,也算是全了老太妃的心意。   家宴之上,气氛和睦欢欣,谁都没有多提半句不开心的事情,话题全是围绕北境之事、俞晗芝怀孕之事,以及拍王爷的马屁。因为他们知道,此次北境之行让邵舒在王爷的心里彻底受到了赏识,而邵蒙自不用说,虽然坤王妃和世子不甘心,可眼下也只能附和。   再另谋它法了。   晚膳过后,邵舒牵着俞晗芝回南院,出了月洞门,在庭院内撞见了白瑶儿。白瑶儿本是在等邵蒙,猝不及防却看到了邵舒,忍不住唤了声:“二哥哥……”   邵舒跨出去的步子顿了顿,又转身朝她而去:“你若再敢伤害我夫人,定不饶你。”   白瑶儿心里的那半点期待落了空,愣愣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眸逐渐氤氲起水雾,气得心肺震动,但也只好捏紧拳头,告诉自己要忍住千万要忍住。   此时,邵蒙和坤王妃说完话,正往庭院走来。他抬头就看见了白瑶儿,皱了皱眉,经过她身侧之时,手腕被她抓住,她说:“相公要这么假装看不见我吗?”   邵蒙敛了敛眸光,看向她:“回吧。”白瑶儿嗯了一声,挽着他的手臂往回走,一路上她说了很多话,但邵蒙兴致不高,答得很敷衍。   回到院落,白瑶儿挽着他要往自己的房间去,邵蒙停住了。白瑶儿转眸,委屈又无辜地唤了一声相公,但他只是将手臂从她手中抽出,略带抱歉道:“我还有点事,你先休息。”   白瑶儿的嘴唇翕动,最终没说什么,笑了一下,乖巧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倚靠在门后,死咬着下唇,整个身体贴着墙壁,转到窗户旁,轻轻撩开一角,却看到邵蒙进了马若瑄的房间。   那一瞬间,她奔溃地哭了起来,缩在墙边,紧紧咬着嘴唇,不敢让哭声发泄出来。可她心里好痛好苦好恨,她该怎么办?她又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些?!   她不过是想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她为之而努力有错吗?可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天书呢?天书!   白瑶儿的眸光猛然一缩,哭泣声戛然停止,她从箱笼的最下层拿出一个蓝色包袱,背在身上,然后再套上披风,出了门。   她来到原先居住的院落,侧门通往后院的路上,此处来往的人不多,因为靠着老太妃这里。她到了竹林后的枯井旁,蹲下来五指并拢扒着泥土,一直扒一直扒,却什么都没有。   “天书呢?”白瑶儿的五指满是泥土,沾到了脸庞、衣裳,可她不敢置信,天书就这么消失了?里面还有那么多内容没讲!   她的双眸涣散,整个人无措起来,又急急忙忙解开蓝色布袋,将里面的十本天书一一排放好。她一本本打开,确认内容没有变化,忽然干笑了一声,肩膀不住地耸动。   天书写了坤王府的整体趋势,所以白瑶儿知道其他人的下场,但是每个人的故事又是分成几个回合一点点写出来的。天书为何会出现在枯井旁,却被她发现呢?   白瑶儿当时觉得是老天给她的恩赐,可现在呢?老天爷就是这么对她的吗?给了她希望,却又给了她最致命的绝望?凭什么俞晗芝也能有天书?会不会她的内容比她这里的更详细?   “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这样?”白瑶儿越想越奔溃,精神几近疯狂,将天书一本本撕碎,扬起碎片,分不清眼前落下的到底是碎纸还是雪花。   她嘎嘎嘎嘎地笑了起来。   “表姑娘在这里怨天尤人,有用么?”忽然身后传来女子的轻笑声。   蓦然,白瑶儿惊恐地转身看去,只见那女子身穿黑色斗篷,整个脸罩在帷帽之下,身后摆着一柄长剑,她从雪中走来,浑身都是悚然的冷意。   “你,你……”白瑶儿坐在雪地里,往后挪了几步,“你是谁?”   黑衣女子冷笑了一声,缓缓解下帷帽,脸庞暴露在雪夜的月色下,一双英气的剑眉染了冰霜一般,与她平日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是你!?”但白瑶儿还是认出了她,没来由得惊恐起来。   “你真可怜。”黑衣女子却莫名露出悲情之色,“你瞧其他院落里,哪处不是欢声笑语呢?就你一个人是多余的,表姑娘、表姑娘,你是表的,就连王府的下人都看不起你。你觉得这样的人生,有意义么?”   白瑶儿嘲讽地一笑,心中的不甘盖过了恐惧,“又能如何?”   “给了你那么多天书,你都把握不住机会,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你瞧你多没用?”黑衣女子无情地刺激她。   白瑶儿惊恐地瞪着双眸:“你什么意思?这……天书是你写的?”   “不是我,”黑衣女子冷冷地摇头,居高临下道:“是我主上,他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虽然你已经让主上失望过一次了,不过,主上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黑衣女子猛然话锋一转:“你,愿意合作吗?”   白瑶儿仰头看去,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只蚂蚁般倨傲,而她背后的那柄长剑更是在月光下发着致命的银光。她既然已经露出了真面目,就是压根不给自己拒绝的机会了。   如果她拒绝,恐怕下一瞬就会死在那把剑下。   “好。”白瑶儿深呼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拍了拍手道:“但我有个条件,你们要帮我除掉俞、晗、芝。”   “倒也不蠢。”若非主上在北境的计划失败,恐怕根本用不上她这颗棋子。黑衣女子嘲讽地一笑:“成交。”   —   茫茫夜色之下,红柱白墙的回廊一路点着六角灯,昏暗的光中,清晰可见雪花一片一片落下。   邵舒扶着俞晗芝回了南院。   绿雀她们先伺候俞晗芝洗漱完,她刚坐去暖阁里休息,邵舒从书房来了,准备洗漱。俞晗芝便从暖阁跟了出来,坐到铜镜前梳发,偷偷看他。   邵舒一边洗漱,一边同她说着话,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等邵舒换上寝衣,问她:“还去暖阁吗?”俞晗芝想了下,摇了摇头:“最近特别容易困,我们直接上床休息,我说不准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邵舒嗯了声,搂着她往床榻而去。   俞晗芝畏寒,一个人睡的时候盖了两条被子,但邵舒回来了,他体热,被子里一团暖气,俞晗芝又热出了一身汗。   “那我收走一条被子?”邵舒问着,见她点了点头立刻就办了。   两人睡在一起,暖和多了。俞晗芝躺在他怀中,舒心地闭了闭眼,然后问道:“好了,你想问什么,想说什么就说吧。”   俞晗芝半仰着头看去,邵舒却没说话,伸手摸了摸她的下巴,然后将她的脸庞一转,柔情无度地望着她半晌,俯身而下。   什么都别说,先吻一会。他说。   红唇一软,俞晗芝只觉脑袋里嗡地一声,所有的思念和情绪都在心底胀开来,她伸手勾住他脖子,上身转过来,但两人的动作幅度很小,生怕弄到肚子里的小家伙。   俞晗芝轻轻睁眼去看他,只见他闭着眼,眉峰高挺,睫毛细密而悠长,仿佛要与她的睫毛交汇在一起。唇上的柔软不断,他动情地吻着,却忽然睁开眼,看到正在偷看的俞晗芝。   俞晗芝一愣,连忙害羞地闭上眼,故意轻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她觉得是玩味,可却勾起了他最致命的情|欲。那个吻,不知不觉被加深了,手下的动作也难以克制起来。   思念变成了刻骨柔情。   怎么眼下这种境况,风花雪月也能叫人如此心动。   两人吻了好长好长时间才松开,俞晗芝听着他粗粗的喘息,有些心疼地摸上他脸庞,鼓起勇气说:“其实我,我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邵舒抵着她的额头问。   “我……”俞晗芝吞吞吐吐半晌,才开口道:“我看书上有画的,其实我可以用、用……”但她好似说不出口,僵硬地转了下头,索性把手往下一伸,可摸到某处又害怕地缩掉了。他会不会以为她轻浮?她觉得自己这般不知羞耻,整张脸都异常涨红。   “……”邵舒猛地抓紧了她的手,心里却是柔软地感动了起来。   他撑起她害羞垂下的脸,在她脸庞亲了一口,轻笑道:“不用。我舍不得。”   “但我很开心。”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也是满满的开心。   俞晗芝朝他看去,笑着道:“我也很开心。”为了情|欲而克制,是他心里有她,是真的在乎她。   两人闹了这么一番,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才开始说起正事。   “那段时间北境的气候异常,你又在信中说起江南闹大水的事情,我这才联想起来。暴民作乱就发生在峡谷下游,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在其他地方行事,我就去看了上游,果然有情况。”   “我带人守在那里,就在发大水的前一天,抓到了一帮人。那些人正准备在上游的缺口处堆石引流,要灭了军队和百姓。”   “是何人所为?”俞晗芝问道,心里惊诧果然发生了异样,因为前一世只有邵舒英勇抗洪,并没发生暴民作乱。   “恐怕是京师有人按捺不住了。”邵舒也只是猜想,不敢说太多。   “你是指皇储之争?”俞晗芝却心思聪慧地猜到了。   邵舒点了点头:“那个人也同你一样,”说着,勾了下她的下巴,话中意有所指:“能够提前预料到天降大雨,会发生洪水。他不简单。”   “我抓到那帮人,第二天京师就传来指令,要押送他们回京,可回去的路上,那帮人就被流寇所杀。”   京师竟然隐藏着这样一个人? 第051章   =============   那个人为何要在北境弄出暴民作乱的大动作来?邵舒想着:“恐怕是要借此掩盖真实的目的,所谓“偏师骚扰”。”   俞晗芝问道:“京师的形势如何?”   “据闻太子病重,药石难医,皇后娘娘很着急,如今朝政早就被她和郑贵妃分成两派,可是三皇子又忽然失踪了,郑贵妃便以此打击皇后一族。两派斗得很凶。”   “那便有人可得渔翁之利。”俞晗芝微微蹙眉思索:“你觉得北境暴民之事,会不会和太子、三皇子的储位之争有关?”   邵舒轻嗯了一声,却又摇了摇头:“是与储位之争有关,但也不尽然。”   “皇后和郑贵妃掌朝中两党,势均力敌,储位只看圣上最终的意愿,所以太子和三皇子根本没必要闹暴民这一出。当然,或许有人想声东击西,我尚且参不透当中玄机。”   俞晗芝朝他笑笑:“可你已经比很多人想得更深刻周到了。”   “好了,该说说你的事情了?”邵舒摸了摸她的头发,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有些事情是逃不了的,俞晗芝早就想好了说辞,不疾不徐道:“你可记得我嫁给你的那一晚?”见他点头,继续道:“我一路从江南到了关东,其实我在路上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我的前世。”   “你别把我当成神棍看啊?”俞晗芝掐了他一下,邵舒没有丝毫的诧异,只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在我嫁过来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和梦里前世一样,我爹、我娘的去世,我被邵禹骗婚嫁来关东……可梦里的俞晗芝下场并不好,所以我才会忽然反常。”   “我对邵禹突然的改观,以及我为什么能预知这些事情,都是因为那个梦。”   “我这样说,你可明白了?”俞晗芝去看他的神情。   邵舒浅浅一笑,却道:“有漏洞,”望着她睁大的双眸,道:“你进了洞房之后,还吵嚷着要见我大哥,想嫁的人是我大哥,可不是我。”   “你是什么时候清醒的?”   “那,”俞晗芝的眸光一转,机灵道:“是因为我反应慢了些,一时半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邵舒的目光还是探究,俞晗芝哎呀了一声,撒娇地搂着他的肩膀:“不需要过分在意这些细节。”抬眸,吧嗒吧嗒看着他,“你只需要知道,你我夫妻同心,一双两好。”   “好,谨遵妻命。”邵舒由着她撒娇,其实心里早就相信了她。   “还有,你说了我们之间没有秘密,我有事情要坦白。”俞晗芝的声音略低了下来。   “表姑娘害我摔倒的事情,是我诬陷她的。”她大方真诚地承认,抬眸去看邵舒的神情,不知他会作何想?   邵舒淡淡地嗯了一声,这件事情他一回来就听人说了,但他明白自家夫人是个多么谨慎细微的人,又岂会真的被白瑶儿推倒,还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我知道。”邵舒把她没说的话说了出来,“你眼看着肚子瞒不下去,所以先下手为强?”   “嗯。”俞晗芝盯着他,忽然扯了扯他的脸颊,笑道:“你脑子里都是什么东西?你怎么就能这么快想明白了?”   邵舒却很纳闷:“很难想明白吗?”   “……”俞晗芝笑着点了下他的鼻尖,挪了挪胖身体,严肃起来,“因为我怕有人要对付我肚子里的孩子。”   “府里应该有人很早就知道我怀孕的事情,但我不想打草惊蛇,所以还没有揪出那个人是谁。”俞晗芝冷冷地转眸,左右不过是那几个人。   “你发现了什么?”邵舒问道。   “有人在我餐食里下毒。”俞晗芝接着道:“前段时间大姑娘她们给我送来很多燕窝补品,图方便就在我们院里的小厨房炖煮,我想着院子里都是自己人,也没经其他人的手,就没有验毒。”   “若不是洛枫谨慎,我还真就着了那人的道。”   邵舒的眸光一冷,“院子里有人被收买了?”   俞晗芝嗯了一声:“不过是外院的人,若非我们在小厨房炖煮,她恐怕还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我准备将计就计。”她昂了昂头,颇为自豪自己的机智。   见她这聪明劲,邵舒笑着摸了摸她脸庞:“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人是谁,心中有了主意,我便不再多说。”   “不过,我娘亲当初是中毒而逝,我也被下了同样的毒,那是一种慢性毒药,会一点点吞噬人的生命,且不容易被诊断出来。”   邵舒握着她的手,担忧道:“你千千万万要小心。”   慢性毒药?俞晗芝想起了,前世的自己也是中了慢性毒药,且大夫诊断不出来,于是连忙问:“娘亲当初是什么症状?”   邵舒:“疲倦,身体很弱,像是积劳成病。”   俞晗芝的心里轰然一声,前世的她也是这般症状,她眸色尽显憔悴和狼狈,揪着他的手,一字一句道:“我,我可能是猜错了人!”   前世的她误会是戴茵茵给自己下毒,今天以前的她以为是白瑶儿,唯独漏算了一个人——坤王妃!可她为什么要毒杀自己呢?她们之间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   ……是邵舒?她猛然看向他,大惊失色道:“王妃是不是一直要对付你?”   “是的。”邵舒握住她的手,觉得她神色忽然变得紧张,宽慰道:“放心,我体内的毒都解了,如今我也长大,她对付不了我。”   霎那间,俞晗芝想通了,“她要对付你,因为你挡了邵禹的路!”更别说北境之行,彻底巩固了邵舒在王爷心里的地位,难保坤王妃不会再有进一步的行动。   聊完沉重的话题,邵舒见她神情萎顿,又朝她小嘴亲了好一会,开始给她讲北境的经历。聊着聊着,俞晗芝没多久就沉沉睡去,或许是话题扯得有些远,她竟然忘记问他最重要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戴茵茵的事情!   翌日,俞晗芝心里惦记着问戴茵茵那件事情,本想揪着邵舒问清楚,却忽然收到了外祖父的回信。她转头又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信里,外祖父说那个姓姚的人有消息了!还说开了春就来关东看她。   俞晗芝很高兴,让洛枫继续跟进这个姓姚的人,务必第一时间把他带来见自己,或许他会知道邵碧姚当年的一些事情,借此找出蛛丝马迹。   下午时分,邵舒从军营提前回来了,刚进暖阁就碰上绿雀说:“给你们少夫人收拾点衣裳。”   “你回来了?”俞晗芝又惊又喜,靠在榻上,“是要外出?”   邵舒走到她面前,坐在榻边,“行宫那边的温泉池建好了,父王说,让我带你过去玩玩。他说,怀着孕呢,要多放松心情。”   “果真?”俞晗芝自然是高兴出去散心的,不过温泉池那岂不是要……她忽而害羞地低下头,有些想入非非。   “不想去?”邵舒握了握她的手,语气带着刻意的柔情。   “不是……”俞晗芝摇了摇头,垂着脑袋,靠向他的肩膀——那就去泡温泉吧。   —   南院那边刚出发,清晖院里传来青瓷落地的碎裂声。   戴茵茵坐在桌前,一把摔落邵禹递过来的茶杯,眼眸一扬:“父王到底为什么这么偏心?我替你王府生了世子孙,一个大胖小子,还差点被香伶害得一尸两命,最后呢?却只得几匹布料?”   她自问没有哪里做得不好,因为香伶的事情,自己受委屈也得保住王府的颜面。   “可父上怎么能如此偏心呢?”戴茵茵越想语气,越忍越委屈,想起之前那盆本该是属于她的盆栽,却被俞晗芝捷足先登!   她心中已然憋屈,“父上还准许他们去行宫的温泉池,那当初还是我的主意,那么大的温泉池刚刚建好,凭什么他们是第一个去享受的人啊?”   “我还算什么世子妃呢?”戴茵茵发着脾气,邵禹立在一旁只能安慰,他心里才更苦。   “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还算什么世子呢?”他颓然地坐圆凳上,哀伤道:“因为北境一事,二弟立了大功,父上看重他,再说小芝……哦,那个二弟妹她之前帮助王府解决军饷之事,父上,自然喜欢他们。”   “我这个世子,恐怕都会保不住!”   “不行!”戴茵茵猛地一拍桌子,吊梢眼绽出冷冷的光,“你的世子之位不能丢,你可是要承袭爵位的!你若是当不成关东王,那我算什么?”   她千里迢迢从京师嫁到这么远的关东来,瞎忙活一场?   “我,我自然是不甘心的。”邵禹握住桌上她的手,“可邵舒这个人颇有心计,他懂得在父上面前邀功,就拿北境这件事来说,我若非要坐镇关东,我去了北境,肯定也会解决暴民作乱!他?不过是占得了先机。”   “那我们就必须未雨绸缪!”戴茵茵心里有了主意,思量着道:“如今京师的形势大有问题,我娘亲虽是皇后娘娘的人,可太子殿下|体弱多病,恐怕时日无多。”   “那我们……”邵禹和她对视了一眼。   “你可记得之前父上提过关南王的事情?”戴茵茵冷眸一挑,勾唇笑着:“他要听二弟的话,不同意我们和关南王来往,那就不来往。”   “但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可不是我们的。”   邵禹的眸光一亮:“你的意思是……”   戴茵茵朝他点点头,既然邵舒在父上那边占得了先机,那他们就要从外部条件入手,先下手为强! 第052章   =============   自从坤王府搬离行宫之后,进行了部分改建,后花园里的果林被拆了,温泉池就建在后花园。俞晗芝和邵舒从正门而入沿着回廊往后院而去,两人不约而同想起初识相处的过程,有感而发。   “我怀着孕,能泡温泉吗?”俞晗芝心里有些不放心。   邵舒说:“我找大夫问过,前三个月是不能的,不过你的胎儿已经稳定,适当泡一泡能缓解疲劳,也是可以。不过时间不能太长。”   俞晗芝嗯了一声,终于想起还有话要问邵舒,捏了一下他的胳膊,颇有兴师问罪的架势,“你是坏家伙。”   “夫人这是何意?”邵舒问着,眸光是清浅的笑意。   俞晗芝轻哼一声:“是你自己说的,等你回来,我们之间将不再有秘密。可你说,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有话没说?”   邵舒轻笑一声,将她的手捏在手心,“好,我们先去看看温泉,等会定好好和你说的。”   俞晗芝指了指他,那狐假虎威的模样,仿佛在说“你敢骗我,我扒了你的老虎皮”,邵舒笑得更开心了,摸着她的手,将她搂住。   嗯,腰身确实胖了些许,不过手感还是很不错。   进了月洞门,后花园里铺了了石子路,从石子路会经过一片竹林,竹林后便是一方圆形的温泉池,两侧有砌高的石墙,石墙外还有围墙,两墙中间种满了参天的树木,枝叶茂密,故而位置隐蔽,另一侧堆砌了假山,有两支竹筒架在上面,水流从上而下。   邵舒来之前是找人传过话的,此刻的温泉池已经放满热水,空气中氤氲着一层层热气,同外间的寒意相隔绝。   俞晗芝摩搓着小肉手,感受到热气,有点跃跃欲试。   “过来。”邵舒看了她一眼,朝她勾勾手,待她走近,邵舒伸出手,替她解开披风,挂在一侧的屏风后。   意识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俞晗芝立时退后一步,朝他看去:“我,我自己来。”但她又吞吞吐吐问道:“那个,要,全部……”她睁了下眼眸询问。   邵舒假装听不懂:“要什么?”   俞晗芝:“……要,脱光光吗?”她的耳尖一点点往上红了起来。   “那不然?衣裳不都得湿透了?”邵舒笑得像只看着猎物的狐狸。   “哦。”俞晗芝可能是被满室的雾气给影响了,脑子不精明起来,整个人好像懵懵得,她看了另一侧的屏风,“我去那边换。”然后踩着小脚丫跑开了。   脸庞好热呀,俞晗芝躲到屏风后,哪怕和他已经是那样亲近的关系了,可还是下意识会害羞,这是人之常情。再说了,和他相处之时,她的胆子也渐渐变大了。   她轻轻脱下衣服,才注意到屏风后还有个小木盆,木盆里装着一套白色的宽衣,布料很轻薄,旁边还有一些泡澡用的花瓣等。   这衣服……俞晗芝当下明白过来,自己是被邵舒调戏了!   等她穿上那套轻薄的衣裳,叉着小腰气呼呼出来的时候,邵舒已经下了温泉池,俞晗芝跑过去找他算账。   “你又骗我了,是不是?”   邵舒抬眼看着她:“夫人,又要冤枉我什么?”俞晗芝瞪着他,扯了扯身上的衣裳,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哦,这难道不是衣裳?你看我不都湿透了。”邵舒也学她的模样,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你……”俞晗芝还想说什么,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精明的小笨蛋,但见他忽然起身,两条粗壮的大腿隐约可见。   被水浸湿的白色布料紧紧贴合在身上,那胸肌的线条分明而结实,泄露出的一角更为致命诱惑。他浅浅笑着,一步步从温泉池朝她走去,脚步的力度荡起一圈圈水花,水里的衣摆晃来晃去,肌肉线条更是若隐若现。   俞晗芝的视线下意识从盯着的某一处,滚烫地收了回去。   邵舒已至她的面前,伸手,待她还没反应之际,一边抓着她的手,一边将她拦腰抱起,结实的手臂上立时青筋暴露,然后将她稳稳地放落在温泉池里。   “小心些!”俞晗芝朝他胸口锤了一下,视线又落了几许才收回——他穿着衣裳的时候倒看不出那般的结实有力……   “来。”邵舒牵着她的手,带她坐在一处抬高了的地方,因为知道她腰疼,所以腰后也垫了暖玉石,这是他专门为了怀孕的她而准备。   俞晗芝整个人坐下,觉得很舒服,暖意很快传遍全身,驱赶了疲倦和不适。   “我同你一样,也是做梦梦到了一些片段,才会知道世子妃的事情。”邵舒刚开口,俞晗芝就懵了,这么巧合?   “除了世子妃那件事情,你还梦见了什么?”俞晗芝问得有些担忧,很怕他知道自己前世干的蠢事。   “还有一些七七八八,很零碎的梦,不过并不重要。”邵舒这么说只是希望她放心,至于那些不太好的梦,没必要多说什么。   邵舒:“梦只是梦,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俞晗芝心里微动,点了点头,将脑袋靠在他身上,却忽然觉得他身体要烫得吓人,好像某处的水流有一种很羞耻的微动。   “那个,你……如果实在是忍得难受,我,我或许可以……”   “胡闹,你正怀着孕呢。”邵舒惩罚性地点了下她的鼻子,“以后这话,不许再说了。”   爱一个人,若是连克制都做不到,那算是哪门子的爱呢?   俞晗芝朝他笑了笑,心里觉得很暖,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两人很安静地待了一会。怕影响肚里的孩子,泡了一会就起来了。   临走前,邵舒朝温泉池看了一眼,心想,等她身体好了,一定要再来一次。   雪下了几天就停了,天气更冷了几许,是连日的阴天。俞晗芝窝在暖阁里,又因为她怀孕,坤王妃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她最近乐得很。   邵舒除了军营,每天就是陪着俞晗芝,她说往东就是东,要吃什么都给弄来。   怀孕之后她就特别嗜睡,没什么看书的兴致,看一会就困了,导致邵碧姚和马若瑄来看书,看着看着也陪她睡着了,这段时间两人都不怎么过来了。   俞晗芝总觉得马若瑄最近不太对劲,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她的冷清之中又包裹了一丝伤春悲秋的忧虑。   —   很快便要迎来新年,按惯例,藩王要提前进京恭贺。   这天,坤王带着王妃、世子和世子妃一道启程去京师,把王府交给了邵舒和俞晗芝打理,但府中中馈还是听老太妃安排。   听邵舒说,王府没什么走动的亲戚,过年就一家人吃吃团圆饭,最多也就是官场上的人走动走动。   是日,阴了许久的天空终于出了太阳,坤王府收到蒋府的请帖,直接送去给了老太妃。   没过一会,邵碧姚跑来找俞晗芝,喘着气说:“那个蒋府可真是莫名其妙!”   绿雀上了两杯茶,问道:“大姑娘说的蒋府,可是那个蒋府?”她刻意加重了语气,问的是不是关东只有一个的世家大族。   “就是!”邵碧姚呼着气,看向俞晗芝:“刚才祖母同我说,蒋府老太太要举办梅花宴,点了名让我去的,诶,有没有搞错哦。我才不想去呢。”   “那祖母怎么说?”俞晗芝笑笑:“她和蒋府的老夫人经常一起礼佛,关系不错,大概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   “你说对了!”邵碧姚哀叹一声:“刚才祖母让我收拾收拾,下午陪她一起过去。可我猜都能猜得到,什么梅花宴,还不是为了给她宝贝孙子相看吗?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真是莫名其妙。”   “那三公子啊?”绿雀哭这着小脸:“我听说,上次那个婢女差点把事情闹到官府去,说是三公子迷|奸了她,但官府没管这件事情。哦对,蒋府当时找了一名状师协调,然后那婢女就不闹了。”   邵碧姚冷嗤一声:“整个关东还能找出哪个人家愿意把贵女嫁过去的啊?祖母也同我说了,就去看看罢了,她也不会同意我嫁过去的。”   “可怜蒋老夫人……”俞晗芝低低说了一句,看向邵碧姚:“我陪你去。”   蒋府是京师世家大族延伸过来的支脉,在关东谁都要给一个面子,蒋府老夫人的请帖,没人敢怠慢,即便知道老夫人是为了那个不争气的孙儿,也得走这一趟。   这不,俞晗芝和邵碧姚刚陪老太妃下了马车,迎面就碰上了将军府的人。   将军夫人连忙上前来和老太妃打招呼,两人一边攀谈一边进了蒋府。俞晗芝看到了一张熟面孔,之前端午龙舟赛的时候见过,是那位将军府的三公子梅晓曦,他扎着高马尾,满满的阳光清爽。   随行的姑娘应该就是他的妹妹,将军府最宝贝的四姑娘,梅玉茹。   梅晓曦先是注意到了俞晗芝,才看向邵碧姚,发现这不正是大哥心心念念的王府大姑娘么?怎么也跑蒋府来了?他心下顿时替他大哥感到憋屈。   ——完了,完了,大哥啊,你看中的鸭子要跑了。   “老夫人也是收到了蒋老太太的请帖?”将军夫人笑眯眯地问着,老太妃诶了一声,拉着邵碧姚的手道:“这是我们王府的大姑娘,宝贝得很,带着出来见见世面罢了。”   “是呀,我们小四也是我和将军的心头宝,若非蒋老夫人邀请,我也不舍得带出来。”两人都各自拉着姑娘,介绍身份,让晚辈们自己聊天。   几句话,试探出对方的态度,她们只是来参加梅花宴,都不是为了和三公子相看。   俞晗芝大概看出梅晓曦有话想和邵碧姚说,故意放慢了脚步,和梅玉茹走到后头。   “梅姑娘,你好像很少参加外宴?”俞晗芝也不过是随口一问。   但她没回话,只是微微侧头看过来一眼,又往旁边躲了躲。俞晗芝隐隐觉得她似乎有些怕生,故意避着陌生人,一句话都没说。   梅晓曦走到邵碧姚身旁,“你不是和我大哥……”他的话刚说出口,就被她冷冷地打断,“别胡说,我和你大哥没关系。”她抬眸间,看到他马尾上的绸带,眸光霎时一凛。   那根绸带……   “可我大哥说你们小时候就相识,是青梅竹马呀。”梅晓曦疑惑地问着,邵碧姚忽然指着他马尾,问道:“你这个绸带挺好看的。”   “这个啊。”梅晓曦扯了扯绸带,朗朗笑道:“这是娘亲送给我们兄弟三人的,只不过我大哥的好像丢了……”   “丢在哪了?”邵碧姚轻轻握住拳头,问的时候有些紧张。   梅晓曦歪头想了想:“好像是落在你们王府那个行宫,当年我哥陪爹爹去你们府上,说可能落在那儿了。哦,我记得大哥说他去你们后院玩过,兴许是掉在那里了,不过也没找到。”   后院!邵碧姚的手猛地握紧了拳头,眼眸倏忽睁大,隐有一种致命的寒意。   “你怎么了?”梅晓曦忽然觉得她周身的气息变了。   “没什么。”邵碧姚淡淡说着,心里却已经认定——当年就是梅若谷欺负了她! 第053章   =============   俞晗芝觉得邵碧姚忽然变得很奇怪,和她讲话都走神,脸庞紧绷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若非和她交往深了,难以发现她的异样。可邵碧姚始终沉默,梅花宴又开始了,俞晗芝也不好同她太交头接耳地说话。   说是梅花宴,其实根本没有梅花,有的是梅花酒,还是从福满天买来的,但关东适龄未婚的年轻姑娘几乎全部到了场。   俞晗芝陪祖母坐着闲聊,一帮未婚姑娘已被蒋夫人喊了过去,她瞧着,蒋老夫人是个温和的老太太,不端什么架子。听闻蒋老夫人祖上还出过一位皇后,可搞不清怎么这一脉定在了关东?   但看邵碧姚,蒋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同她说话是最多,只是她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心里藏着事。过了一会,三公子领着一帮青年才俊朝蒋老夫人见礼,邵碧姚瞥了蒋三公子一眼,藐藐收回了目光。   蒋志文身着一袭碧绿华服,身材中等偏瘦,一脸褶子像是多病烦忧的模样。他朝在场姑娘行了一礼,很快视线落定在某一处,继而漫不经心收了回来,带着一帮人又告退了。   梅花宴继续着,邵碧姚实在是坐不住了,跑到祖母跟前谎称称肚子痛,祖母岂能不懂,顺杆便接了话,去和蒋府老夫人打了招呼,先回去了。   蒋老夫人看着邵碧姚离开,眼里有些不甘愿,其实她早先看中的孙媳妇就是邵碧姚,之前那个白瑶儿是坤王妃硬荐的,无奈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孙子犯了那档子事,闹得整个蒋府脸上都无光。   这个小孙子,他爹娘懒得管,她这个祖母岂能真放着不管?   等梅花宴结束后,蒋老夫人拉着三公子过来一问,他吊儿郎当地瘫坐在太师椅上,挑眉道:“我瞧将军府那个小姑娘,挺不错的。”   那双眼睛就像小兔子一样楚楚可怜,一看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容易欺负和拿捏,若是嫁给他,婚后定然不敢管束着他,挺好!   “将军府?”蒋老夫人一愣,心知将军夫人的态度,今次来不过是卖她面子,他们是不可能把宝贝女儿嫁过来的,更何况她还有三个那么厉害的哥哥。   “我非她不娶!”偏偏蒋志文就看上人家了,态度强硬。   蒋老夫人揉着眉心,轻咳了一阵,她为了这个不争气的孙儿算是心力交瘁了。也罢,也罢,他好不容易愿意成家,无论是什么人家,她都得试一试!   —   半月后,坤王坤王妃他们从京师回来了,带着一车绫罗绸缎,给各房都赏了些下去,其余算在中馈账上。临近新年,街市上多了好些卖货的商贩,摊位星罗棋布。   连着几日都是大晴天,寒冷冬日里的阳光仿佛有一种力量,能给人带来安乐和舒心的惬意。   俞晗芝和马若瑄也上街采买,见街上芦棚鳞次、人流几多、笑语风声,也被眼前的景象感染出一丝喜悦。路边,有书生摆摊卖春联者,有表演杂役者,有投壶玩乐者……凡祭神日用之物,各处皆然。   “大姑娘这两天都在福满天忙?”马若瑄问着,两人到了一处摊位,边看边说话。   俞晗芝点点头,却又蹙眉道:“最近,她似乎有心事。”   马若瑄没再问下去,而是挑出一副门联问道:“这个如何?”俞晗芝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给她重新挑了一副,马若瑄觉得她挑得好,点了点头。   两人也是图新鲜好玩,买了门联和桃符,继续逛了一会,就回了王府。   到了岁除的这一天,俞晗芝和邵舒早早就起了床,他陪她在园子里散了会步,两人一起吃过早膳,去给祖母和王妃请安。王府上下都装点了起来,府中换了门神、联对,桃符也焕然一新。   过新年,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到了中午,王府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了饺子,仿佛真有一种家好月圆的错觉。   坤王也很开心,他觉得这是过得最舒心的一次新年,几个孩子也都成双成对,但看向邵碧姚之时,他皱了皱眉,唯独自己这个女儿,婚事还没定下。众人散去之时,坤王把邵碧姚留下说了会话。   “走吧。”邵舒扶着俞晗芝,两人慢慢往南院而去。   抬眸看去,白瑶儿走在最前头,马若瑄和邵蒙并排走着,两人的手臂时不时接触,可见邵蒙是故意的,马若瑄用手肘顶了他一下,邵蒙摸着脑袋看她,不知道说了什么。   俞晗芝看着,心里多少唏嘘。   她不知道能不能改变邵蒙和马若瑄的结局,这一世因为白瑶儿,已然偏离了跪道。前世的邵蒙和马若瑄是相看生厌,又因为俞晗芝的针对,马若瑄在府中过得并不开心。   后来,邵蒙被坤王妃逼着帮助世子造反,最终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而马若瑄呢,郁郁寡欢而终。她不知道前世的马若瑄对邵蒙是怎么样的情感,但这一世,她能感觉到两人之间是有爱意的。   互相成全和珍惜的爱意,应当值得被好好对待。   下午时分,俞晗芝本想找邵碧姚一起去福满天,说好给小樱她们姐妹俩买新年礼物的,但她人却不见了。   “我觉得大姑娘最近真的很奇怪,我害怕会发生什么事情。”俞晗芝微微蹙眉。   正在看书的邵舒抬起头来,笑着宽慰:“等她回来,直接问问不就行了。”他将书一合,身体靠在扶手椅上,“你可认识一个叫宋淼的状师?”   “不熟,怎么?”俞晗芝看过去,听他继续说:“彭大人调查调查前任兵马指挥使缪大人的死,恐怕有了新的进展,此人,据说是证人。”   “什么证人?”   邵舒摇了摇头,彭纪豪没有透露太多,只说:“这件案子恐怕会牵扯到王府,同我打声招呼,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我?”俞晗芝哑然失笑,想起了她救彭雅儿的事情,可这份恩情,她还有别的用处呢。俞晗芝笑着看向邵舒:“你希望我找彭雅儿问问口风?”   邵舒看了她几眼,笑着摇头:“不必。”又道:“这是王府的危机,且不说父上有能力应付,还有我们兄弟三人呢,哪里需要你出面。”   “你自己的恩情,留着自己用就行。”邵舒的话,总是能插中俞晗芝的心口,一针见血。   俞晗芝昂头笑道:“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同你客气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淡然和煦,俞晗芝又问道:“刚才父上把大姑娘留下,是要说她和梅府的婚事吗?”   邵舒点头:“这件事情恐怕拖不得了,父上和主母都希望大姐和梅若谷相看一次,大姐答应了,就安排在下午。”   “下午?”俞晗芝觉得奇怪,前不久大姑娘还对梅若谷心有芥蒂,怎么会就这么同意相看了?再加上她连日里的怪异,俞晗芝越发觉得当中有问题!   是什么问题呢?俞晗芝想了想,难道是当日蒋府她从三公子口中得知了什么?   就在此时,洛枫急匆匆跑进屋中,皱着眉头,到了俞晗芝身边,附耳说:“姓姚的人,找到了。”   俞晗芝轻挑眉头,有些意外,神色微动,看了邵舒一眼,就在她想着什么借口之时,邵舒那边开了口:“你有事就去忙吧。”他正在练字,没有抬头。   “我很快回来。”俞晗芝慢慢起了身,心里感动于他的信任,等她先了解清楚情况,再同他坦白。   邵舒这才抬头,看了洛枫一眼:“照顾好你主子,出了意外,唯你是问。”   俞晗芝带着洛枫出了门,马车上,俞晗芝简短问道:“人是哪里找到的?”   “煤矿场里。”洛枫皱着眉头,似乎想起那会儿的场景,“找到他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那是他本人。”画像上的男子是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样,可如今他一身瘦骨嶙峋,被晒得漆黑乌溜,眼底通红,活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若非他是个赌鬼,耐不住寂寞往赌坊里跑,山主派了人四下打探,也有一些三教九流的人,这才找出这个姓姚的家伙。”   “一个好端端的人,就算是在挖煤,也不会搞成那样啊?”洛枫奇怪地问着:“东家,他到底是什么人?”   俞晗芝微微眯眼:“他是大姑娘的亲舅舅,姚墨楚。”   洛枫惊讶了一瞬,又说道:“他被人绑过来的时候,嘴上一直求饶,说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好像,是很怕我们。”   联想到前世他的死因,俞晗芝几乎可以断定,当初就是他帮着坤王妃干了不少坏事,甚至是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后来,坤王妃暗中给他下了毒,想要杀人灭口,但不知何故让他逃跑了,变成如今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等会找个大夫来。”俞晗芝看了洛枫一眼,她还需要姚墨楚这条大鱼,引出坤王妃这个真正的幕后凶手!   因为她相信,姚墨楚手里应当是留着坤王妃的把柄,否则前世他不会在获得了京师某人的救助之后,站出来指证坤王妃。只要坤王妃在一日,他就要担心自己的小命,他哪敢冒这个险?   俞晗芝心里又担心邵碧姚,派了暗卫去寻找她的踪迹,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忽然飘起了小雨,天气阴得很快,寒冷透骨。   俞晗芝很快到了东街市的一处商铺里,到了后院的柴房,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里头人疯狂大喊着:“你,你是王府的人?我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说,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太吵了。”俞晗芝眼神示意洛枫。   洛枫立刻唤来一名小厮,将姚墨楚的眼睛蒙上,嘴巴堵上,然后一盆凉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那人安静了,冻得瑟瑟发抖。   俞晗芝冷冷开口道:“主上要他死的人,就没有能活得成的,你以为你能逃得了?”   姚墨楚一听,果然是被坤王妃那个毒妇给抓了,心灰意冷之时求生欲暴涨,牙关冻得直颤,还赔笑:“我,我没想着逃,夫人是神人,小的我我哪里敢逃?哪里有本事能逃?”   “就,就是给我十条命,我也不会泄露夫人的秘密。”   “笑话!”俞晗芝冷言道:“主上没有秘密,你休要胡言!”   “是,是……”姚墨楚却话锋一转,“当年我被歹人下毒,生死一线,老天却饶了我一命,我苟且了那么些年,依旧是想着夫人的好,夫人的美,当年夫人对我……难道就一点情意也没有?”   俞晗芝:“……”倒是她意料之外的。   姚墨楚不知想到什么,嘿嘿笑了起来,但又道:“你就这么帮我去问一问夫人,问一问她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事情,她定会来见我的。”   “等着!”俞晗芝又命人把他的嘴堵起来,免得他大喊大叫。 第054章   =============   雅聚别苑的厢房内。   邵碧姚着一身红衣白袍,刚落座,对面的男子便为她倒上热茶,她抬眸看去,尽量克制住眼中的敌意。梅若谷一身白衣,显得落拓不羁,煮茶倒茶的工作娴熟清雅,倒没有半点武夫的粗莽。   虽然梅若谷意外于今日的相见,但他很珍惜今次机会,他想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却又怕她觉得自己不够真诚。   “大姑娘,我听老太妃提过你喜欢骑马,东郊马场正好是我朋友所开,你想去体验一下吗?”   邵碧姚嗯了一声,眸光左右打量了几下,忽而摸上自己的耳朵,哎呀了一声:“我,我的耳珰好像掉了。”又焦急道:“那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怎么办?”她抬眸,焦急地望向他。   “可还记得掉在哪里了?”梅若谷皱眉问着,心中也替她着急。   邵碧姚思索了一会:“可能是落在外面的院子里了。”   “好。”梅若谷点了点头,朝她另一只耳珰看了一眼,礼貌地伸出手道:“劳烦姑娘把另一只交给我。外头飘着雨,我去找一圈就回来。”   邵碧姚迟疑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摘下另一只耳珰给他,“辛苦大公子了,多谢。”   “对我,何须言谢。”梅若谷朝她轻轻一笑,那抹笑容谦卑而温,腼腆而俊朗,却是朝着邵碧姚的心间狠狠地刺了一刀。   他自顾自笑着,自顾自说着话,自顾自以为对她好?每次都这样!什么外头飘着雨,飘着雨,她就不能出去?她有这么娇贵吗?邵碧姚闷闷得生着气。   等他出去了一会儿后,她才缓缓抬头,既然心中下定了决心,就不该犹豫!   于是,她从袖袋中拿出一包毒药,那是她原先买了准备和书生私奔不成的时候,自己吞服自杀的剧毒!如今……她揭开纸袋,一点点将毒药倒入梅若谷的杯中,睁眼看着那粉末彻底与滚烫的茶水消融。   —   俞晗芝在商铺的茶室里等了一会,暗卫很快把她要的人带来了,是个中年妇人,她见着俞晗芝,唤了一声“东家”。   “坐。”俞晗芝示意她坐于书案旁,然后道:“我唤你来替我办件事情,其他别多问。”   “明白的。”   妇人是之前去王府唱过戏的戏子,也是那个戏班的班主,是个做事很周到的人。俞晗芝当时留意过她,后来派人去查过她,得知此人练过口技,模仿人说话的本领甚好。她当下就花了大价钱把那戏班给买了。   “我要你用坤王妃的声音,我写什么,你说什么。”俞晗芝察觉到她犹豫的眼神,笑着道:“放心,你只是帮我审问一个人罢了,我向你保证,你和你的戏班所有人都会很安全。”   “好。”班主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未几,姚墨楚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被带了过来,他刚入室内,瞥见屏风后的一道身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到底不过是被那蛇蝎妇人利用了,他难道还真能对她有感情?不过是因她以色|诱人,心有不甘罢了。   姚墨楚一步步靠近,贴在屏风后,试探性地唤了一句,“夫人?”他还想凑过脑袋,往屏风后偷看。   “你敢乱动一步,我就让暗卫结束了你这条小命。”屏风后的女子终于说话了。   姚墨楚记得她的声音,有多少次她是贴着自己的耳朵说出那番刻骨的话呐,他冷哼一声,坐倒下来,“夫人,你是真的舍得杀我?”   “不,你已经杀过一次了。”姚墨楚冷冷地苦笑,“你当然舍得。”   转念一想,他决定先用悲情来打动这个蛇蝎妇人,故而凄惨地朝屏风后看去,“你可明白我?当我知道你要毒杀我的时候,我是死了心的,我当时想死也便死了,一了百了,可老天偏偏没有收走我这条命,苟且度日,可是每一天,每一天我都惦念着你!我忘不掉你!”   “想当年,我们初遇那会儿,你对我不也挺好?你还赞我,赞我是个强壮的好男儿。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愿意为你去做,哪怕是……哪怕是……那样危险又丧尽天良的事情。”   “夫人,难道你都忘记了?”   屏风后安静了一会,“坤王妃”才说话:“既然你如此坦诚,我也同你开诚布公。正是因为我都记得,所以你,非死不可。”   “可我不会出卖你的!”姚墨楚说得急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始终保守着我们当初的秘密,不是吗?难道你不相信我?”   屏风后的人说:“我只相信死人。”   姚墨楚有些急了,又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那,那碧姚呢?她娘亲死了,我是她的舅舅,我是她唯一的亲人……夫人兴许,还能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坤王妃”冷笑道:“你杀了她的亲娘,又辱她清白嫁祸给梅若谷,你觉得她还会认你这个舅舅?”   “你,你,你胡说!”姚墨楚恶狠狠地看向屏风后,声音忽而暴厉,“这些事情,都是你要我做的,不是吗!如今你是要把所有的事情算在我一个人头上?过河拆桥?”   “哦?”屏风后的人继续道:“我是堂堂王妃,身份尊贵,我怎么会指使你做这些事?说出去,天下有谁会信!”   “是啊,你都杀了我一次了,又怎么会在意多杀一次?被你抓到,我也认命了!但狗急还有跳墙的时候呢!”   说着,姚墨楚猛地扑身向前,却被忽然出现的暗卫制止,他被人压在地上,一股气恼横冲而上,口无遮拦道:“堂堂王妃?呸!你莫不是忘了,当初你哭着求到我面前,说你想当王妃,想要权力,还许诺了我高官俸禄……我才会帮你毒杀我亲妹妹啊!若非如此,你以为你能嫁进王府?!现在说你是哪里蹦出来的王妃?你真是搞笑!”   “放肆!”   “可碧姚却一口认定是你杀了她的娘亲,对你百般不敬,万般刁难……”姚墨楚忽然呵呵呵冷笑了几声,像是想起了往事接着道:“我还记得,你当时红着眼睛来找我,哭诉碧姚对你如何如何坏,你过得如何如何不好,你后悔嫁给坤王……你说,你想要给她一个教训。”   “我便听了你的话,等梅家人来府上的时候,对碧姚……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情,然后嫁祸给梅大公子。”   “呵呵呵,你当初说什么只是想给碧姚一个教训,你好让她明白有主母的疼爱是多么重要!这什么狗屁理由,你根本就是想让她误会梅公子,你就是不希望她嫁得好!你就是希望她和王爷起争执!”   “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屏风后的人冷笑了几声:“你说的这些,你有证据吗?我今天抓了你,你的死活都在我手里,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去?”   姚墨楚也冷笑一声:“我能不能活?我是不知道,但是你,若是我几天都没回去,你的罪证就会被人揭发!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没留下吗?”   “你最好放了我,否则……”   此时,俞晗芝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姚墨楚蓦然看到了她,愣了一下问道:“你,你是什么人?”她朝他轻瞥一眼,将纸上写好的口供交给暗卫,暗卫掐着姚墨楚的手指,按了手印。   到这一刻,姚墨楚仿佛才反应过来,爬到屏风后一看,哪里有坤王妃的身影?!他颓然倒下的瞬间,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这条小命好歹是保住了。   “你干的这两桩事……”俞晗芝竟是觉得难以开口,想了想才道:“你是碧姚的亲舅舅,却为美色所惑,犯下这样丧尽天良的罪行,你可想过该如何面对她?”   这种人,死一百次都不够!   姚墨楚愣在原地,心底那一点点的良知忽而作祟,他凄惨地抖动肩膀,笑了起来。   —   屋外飘着斜斜的细雨,风很大,梅若谷回来的时候,披风都沾湿了,头发上裹着一层细密的雨点,他连忙将门关上,边走进来边说:“在院子里找到了。”他将耳珰拿出来,擦得干干净净。   邵碧姚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眼神有些不自在,将那耳珰随意地放在一旁,只让梅若谷快坐下。   “好。”梅若谷应着,心里却狐疑起来,前一刻还说那是娘亲留给她的耳珰,着急得很,现在为何随手一丢就不管了?   “外头冷的吧?喝点热茶。”邵碧姚说话的神情越发不自在,那笑容拘谨得很。   梅若谷看了她几瞬,心下黯然了些,但还是笑着点点头,举起茶杯的手一顿,发现这杯子被人移动过,然后抬头又朝邵碧姚看了一眼。   从她答应和他相看开始,他就觉得哪里异样,现下好像有些明白了?   他轻轻将茶杯放了下来,看向邵碧姚,眸光柔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才五六岁?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很活泼,喜欢围着大家转,笑起来一双眼睛像是弯月一样。”   邵碧姚“……”她有些着急地瞥了眼那杯茶,他怎么忽然说起往事?   梅若谷自然没有错过她的目光,而她也没有注意到他眼底的那抹哀伤,听他继续道:“那会儿你还喜总跟着我,总说要和我比赛骑马,只是一直没机会……后来呢,我不知道你为何疏远我,我摸不着头脑,但我的心意,你应该是知道的。”   邵碧姚:“……”他要说什么?   “我以为双方父母定下了婚约,哪怕你对我有误会,也总有一天会解开,我总有一天会打动你,会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可你,似乎始终不想给我这个机会,也罢……”   “你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一直心系于你,望卿知晓。”说着,梅若谷拿起了那杯茶,慢慢举起,慢慢靠向了唇边。 第055章   =============   屋外溟濛细雨,屋内杳昧光线。   梅若谷执杯将饮,手腕轻扬,一个细微的眼眸抬向邵碧姚,她的心尖倏忽一跳,仿佛被一种不知名的惶恐攫拏,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虮虱。   她的眸中满是纠缠不清的矛盾和折磨。   就在梅若谷将要饮下那杯茶之际,邵碧姚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打落了那茶杯,刹那间,只闻玉杯碎裂,清脆声响,呲呲的毒液在地面炸响。   两人俱愣,满目对视。   室内阒寂无声,两道身影皆是怅然半坐,暗昧不明的光线更是将两人拉得岑寂不堪。   邵碧姚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生生暴露出来的罪犯,双眸泯泯含水,她要毒杀他,可她却没这个胆量,甚至于,不敢质问他当年的事情,因为,羞于启齿。   梅若谷当然不懂她心里的思量,望着那杯洒落的毒酒许久许久,才缓抬头,呺然一叹:“你为了不想与我成亲,要毒杀我?”   邵碧姚猛然抬眸,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呀:“你觉得我是那般粗鄙小气、不知所谓的姑娘?”   “那你为何?”梅若谷看着她,满目的惓惓慊苦。   他是那样爱着她,从很早很早开始的一见钟情,所以对她念念不忘,深切思念,而他到此刻才知道,她原来恨着自己啊。   邵碧姚:“我……”   叫她如何开口?他曾对她做过那般过分的事情,竟是一点也不记得,一点也不在意的吗?   —   刚处理完姚墨楚,俞晗芝将他按过手印的罪证收好,暗卫就带来了邵碧姚的消息,俞晗芝连忙赶去了雅聚别苑。找到邵碧姚的时候,她一个人瘫倒在软榻上,不知为何发着呆。   地上有一只碎裂的茶杯,门半开着,凛冽的风夹杂着雪幽幽吹进室内,看邵碧姚的模样有些狼狈憔悴。   “这是怎么了?”俞晗芝连忙将门关上,脱下自己的狐裘给邵碧姚罩在身上。   邵碧姚的身体冷得都快僵硬了,她呆呆地转头看向来人,涣散的视线一点点聚集,看清来人是俞晗芝后,鼻子猛地一酸,眼眶内顷刻间蓄满了水。   她爆哭起来,扑倒在俞晗芝的怀中,有些语无伦次:“我,我下不了手,我终究还是做不到?他,知道我在杯子里下了毒,他为什么还要喝呢?”   邵碧姚似乎想起那段令她窒息的回忆,越发哭得凄惨。   俞晗芝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好心疼她,只能抱着她不停地安慰,让她好好哭一场,好好发泄出来。   室内,不算传来呜呜哇哇的哭声,许久以后,邵碧姚才哭累了,倒在俞晗芝的怀中,望着半空发呆。   真相残酷,纵然不舍,人总得直面真相,这样才会成长。俞晗芝将姚墨楚的那封罪证拿了出来,亲手交给了她,看着她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会是一个惨痛的事实,但,你必须自己面对。”   “我会陪着你。”   邵碧姚不明所以地打开宣纸,看了一眼后,却忽然笑了起来,那一瞬间,她想逃避想退缩,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站在快要崩塌的悬崖边缘,就要掉入万丈深渊里,而那个深渊,她永远也逃不出来。   “别怕。”俞晗芝握着她的手,声音轻泠泠,“你身边还有我们,对不对?小樱的人生就是你改变的,她还等着你给她送新年礼物呢。”   “有些噩梦已经过去了,你也长大了,早就有足够的力量来对抗,更何况,还有我们陪着你。”   邵碧姚怔怔地望向俞晗芝,吸了吸酸溜溜儿的鼻子,重新打开罪状,看完了。   看完之后,她只是无声地流着汹涌的眼泪,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至少在那一刻,她更多的是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冲动得,想要毒杀梅大公子。她差点错杀了一个好人啊!   至于自己那个亲舅舅,诚如俞晗芝所说,他罪该万死。   她又如何能不难过?遭受如此的背叛,她该是最心痛的人。当初娘亲过世之后,舅舅是她唯一的亲人,舅舅还说,一定会帮她找出凶手!那件事情发生后,本就是她心里一个伤疤,当夜,她还尝到了初来月事的恐惧……那床单上满满的鲜血,她以为,以为是自己受伤了,身体残破了!   却没想到,行凶之人居然是舅舅!他为了美色,丧尽天良,不仅杀害了她的娘亲,那可是他的亲妹妹啊,还对亲外甥女做出那样的事情……他真的该死!他该死!   俞晗芝看出邵碧姚眼中的杀意,轻轻抱住了她,“此刻还动不了他,他不过是坤王妃的杀人工具,我们要把坤王妃引出来,让她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   “可以吗?”邵碧姚却有些犹豫,坤王妃是关东的主母,岂是那么容易是对付的?   “所以,我们需要从长计议,你可愿意相信我?”见她点了点头,俞晗芝继续道:“如果官府制裁不了她,王法处决不了她,我定有法子,对付她!”   —   岁除之夜,王府的团圆饭,依旧一派和睦氛围。   席间,坤王妃看向默不作声的邵碧姚,问道:“大姑娘,你下午和梅大公子相看得如何?我和你父上都很关心你们的事情。”   “关心?”邵碧姚缓缓抬头看向她,放下木箸,面色凝重讥诮,“你真是关心我么?”俞晗芝朝她偷来一抹担忧的神色。   坤王妃笑得温和雅然,“我是你的主母,自然是关心你。”   邵碧姚微垂眼眸,“是,你是我的主母,”微顿之后又道:“若非我娘亲死了,你又怎么进得了王府的大门?主母。”   “你,”坤王妃面色窅然,看向王爷道:“这孩子又说胡话了,王爷,你都听到了,妾身不过是关心她罢了。”   “你又在我父上面前演这楚楚可怜的模样了?你到底是有几幅面孔呢?”邵碧姚手托腮,目光荧荧,像是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个坤王妃。   坤王瞥了邵碧姚一眼,他只觉得身体很累,轻轻打断了她:“好了,今日岁除,都少说几句吧。”   坤王妃暗中收敛眸色,委屈道:“妾身只是关心大姑娘和梅府的事情,以免梅府那边又着人来问,我们这迟迟给不出答复……”   “你不就是想听我说,我讨厌梅大公子,我死也不会嫁给他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打量呢?你故意让我误会……”邵碧姚一愣,猛然想到了什么,再没说下去。   “我,我让你误会什么了?”坤王妃面上疑惑,心里却警铃大作,难道她发觉了什么?   邵碧姚看她一眼都觉得反胃,若非为了计划着想,她真想把坤王妃那张恶心的嘴脸给撕破,于是冷哼一声,“你自己做的孽,定会有偿还的时候!”   话音刚落,满堂静默,一道突兀的闷声传来,在没人反应之际,坤王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他死死地拽紧胸口,呼吸急促而艰难。   “王爷……”   “父上……”   一时之间,所有人乱作一团,世子和邵舒连忙围了上去,将父上扶起来,查看情况。坤王妃怕得捂着胸口,让冯嬷嬷去喊大夫,她则盯着邵碧姚:“你,你都把你父上气得吐血了!”   邵碧姚瞪着眼眸:“你胡说什么!”   “都住口。”邵舒冷静地打断她们的话,然后看向坤王妃,不卑不亢道:“主母,眼下不是责怪谁的时候,还是先把父上安置了再说。”   “是,是。”坤王妃看了邵舒一眼,心里的恨意越发萌生。   一场团圆饭吃得惨惨淡淡。老太妃本已休息,听到消息也勉强撑着身体起来,看到儿子忽然苍白的模样,心疼不已,责怪了邵碧姚几眼,让她不要再让父上担心。   邵碧姚泪眼朦胧地点头。   大夫诊断后,说王爷是常年劳累积累了不少病痛,不能再情绪波动,要好好休想。邵舒和俞晗芝亲自将大夫送了出去,又多问了几句。   白瑶儿扶着老太妃离开了,世子和世子妃守在床边,邵碧姚呆坐在一旁的杌凳上,坤王妃站在床边,看了邵碧姚一眼,正和楚惜说着什么。   坤王忽然睁开了眼,偏过头就看到了邵碧姚,微微颤动着手。   “父上,你醒了?你觉得如何?”邵禹跪在床边。   邵碧姚闻声,连忙起身过去,却有些抱歉和愧疚,脚步停顿了好几下。坤王看着她,朝她伸出手,嘴里喃喃着,“碧儿,你过来。”   邵碧姚挪着步子走到床边,邵禹让开位置给她,甫一看到父上的模样,邵碧姚的泪水就落了下来,扑到床边,“父上,对不起,对不起……”   坤王看了邵禹一眼,挥挥手,让众人都退下。   “父上,对不起,我……”   “别说这些。”坤王握着她的手,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仿佛看到那个梅花林里的那个女子,转身朝着他笑。她是他的发妻,是在他最落魄无名的时候陪伴他的人。对她,对这个女儿,他恸爱有之,愧疚有之。   “是父上,对不起你。”府中的一些事情,坤王妃对邵碧姚如何,他不是没有察觉,而是有些事情,他已然改变不了什么,便不想引发冲突。   一切尽在不言中,邵碧姚摇着头,哭诉道:“父上,我会听话,我以后都会听你的话。”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王爷专宠这个宝贝女儿的时候,而邵碧姚从来都是那个金枝玉叶,拥有着很多人羡慕的疼爱的千金小姐。   因为这件事情,邵碧姚当晚去找了俞晗芝,她对于是不是要借姚墨楚处置坤王妃之事犹豫了。她更担心父上的身体状况,父上的情绪不能再有太大的波动。至于那个舅舅,她暂时不想见。   俞晗芝点了点头,明白她的顾虑,此事可暂且放一放。   翌日是正月初一,王府上下都穿戴整齐的新衣,坤王和老太妃带着众人依次祭祀祖神,祝贺新春。坤王的脸色好了许多,身体似乎看不出任何问题,只是容易累,累了就得多休息。   王府没有什么小孩,世子妃的孩子还太小,热闹不起来。几个晚辈敬奉椒柏酒,以示祝寿拜贺之意;中午喝桃汤水,饮屠苏酒,吃五辛菜……一切都是团团圆圆的模样,好似昨夜根本没有发生争吵。   俞晗芝怀着孕,整日里不是坐着就是躺着,过个新年好歹也能走动走动,她准备了不少小礼物和红包,府里每个人包括下人都收到了她的红包。   反正她有的是钱,可劲造。   今日有不少亲朋好友上门走动,恭贺新春,本来往常年梅府也是正月初一来上门拜访的,邵碧姚想借着今日和梅若谷解释一下,毕竟是她做了错事在先。   却没想到梅府来了人,但梅大公子没来,只带了一句话:满足大姑娘的新年愿望,与她取消婚约。   坤王听到这句话,本好端端坐在堂上,乍然、呕出了一口血。 第056章   =============   王府上下忙碌起来,坤王妃立刻着人去请大夫,将坤王的病情控制住了。   将军和将军夫人得了消息,亲自来看望王爷,至于大姑娘和大公子的这门婚事,两人表示了歉意。这门亲事本就是梅大公子一直坚持的,迟迟不给回复的是王府,所以应当是坤王更歉疚,为何弄成这样,几位长辈默契地闭口不谈。小辈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吧。   坤王还是希望这门亲事能有个好结果,将军思量了一下,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但表示还有转圜的余地,这对坤王来说,便够了。   送走将军和将军夫人之后,坤王和邵碧姚单独聊了好一会儿,虽然大姑娘没有说出实情,但也表示自己是愿意嫁给梅若谷的,只是,只是有些事情她说不清楚。   坤王没有逼问,而是说:“只要你是愿意的,父上一定会想办法帮你,其他不用多说。”   “不,爹爹……”邵碧姚望着父亲怜爱的目光,眼眸酸涩:“我已经让你操心太多了,我,我和梅大公子的事情,让我自己来解决。”   “爹爹,你要赶快养好身体,好不好?”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坤王想,他已经太久没听见女儿喊他一声爹爹了,当下几欲落泪,也总算是欣慰。或许人老了,情感就会变得简单,也能看清很多复杂的事物。   今年的正月初一,注定了坤王府将有大事发生。   下午,俞晗芝正在书房练字,洛枫进来说道:“暗卫那边来人说,楚惜有动作了。”   “如何?”俞晗芝嗯了一声,并未抬头,手下的字未停,便听洛枫说道:“她去外边找了江湖上的人,在打探姚墨楚的消息。有个人应该是她经常联系的,这些事情都会交代他去办。”   “好好盯着。”俞晗芝又道:“坤王妃必然会咬鱼饵,接下来就看她会怎么做了,姚墨楚那边也要找人看好。”   “真的罢手了?”洛枫觉得有些可惜,“好不容易找到姚墨楚这个人证,就这么放过坤王妃,以后若是没机会了,怎么办?”   俞晗芝轻笑一声,抬头看向她:“我们罢手,却不代表坤王妃不会自投罗网。”那天,她故意让邵碧姚说漏嘴,就是要坤王妃有所察觉,她一定会行动,只要她行动,就会露出破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招永不落后。   但眼下还有一件事情,她不知道该不该和邵舒说清楚,“坤王病得有点突然,我怀疑背后有人要害他。”   “是坤王妃?”洛枫拧眉,若真是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俞晗芝蹙眉道,“前世,坤王的身体没有这一遭,他甚至连一点小病都没有。”他甚至一直活到邵禹谋反,若非邵舒力挽狂澜,恐怕是会那个时候没了命。然而这一世,发生了一些变故,那些变故令俞晗芝害怕,害怕她不了解的事情会害了身边的人。   坤王此人,农户出身,但早年投军,是个实打实英勇的武夫,后来前朝被推翻,他得了王爵,上了年纪的人过上安稳享乐的生活,反而变得贪色好利,人虽不是多坏,但自私虚伪,一旦涉及权力的诱惑,是经受不住的。   洛枫看了她一会,试探性地问道:“东家,你打算和二公子说吗?”   “我还没想好。”俞晗芝自己也不确定事情的发展,所以没想好要不要说,但又怕自己刚愎自用,虽然她命暗卫盯着各方动静,但事有万一,真的出了事,到时该怎么办?   “容我想想。”   —   坤王修养了五六日,身子已好了许多。   这些天,王府中人都没有外出,邵碧姚是每天都守在父上身边,世子和两位公子带着各自的家眷每日都会错开时间去看望父上。戴茵茵带着儿子去,坤王看到小孙子最开心,但又怕过了病气,不准让人抱进来,只远远看几眼。   说来也怪,坤王的身体查不出什么毛病,寻了几个大夫,只说是早年打仗,不注意保养,身体亏空得厉害,必须要静养休息,不能受到刺激,不能情绪波动。   邵舒虽然也怀疑,但问过几个大夫,都是这样的说法,也只能相信。看出他的困惑疑虑,俞晗芝这几天也在思考,决定把前世的所有事情和邵舒坦白。   是日,难得坤王心情好,身体也利索了不少,喊着大家一起参加午宴。老太妃也来了,她前段时间身体不适,眼下修养得差不多,精神看着也好了很多。她又觉得王府诸事不顺,准备过几天就搬去青山寺住,诵经念佛,为王府祈福。   宴席本是一派安乐,就连平日里讲话不好听的五姨娘都一直说着好话,没和任何人呛声,其他几位姨娘更是不敢多说什么。   坤王妃忽然开口道:“趁着老太妃在,有一件事情其实也算是喜事,蒋府那边派人给我递了话。”看了邵碧姚一眼又道:“是大姑娘的事情。”   “王爷,蒋老太太那边一直操心着三公子的亲事,自从知道我们王府和梅府解除婚约的事情,立刻就给我递了信,原来啊,蒋老太太一直看中了我们大姑娘,想让她当孙媳妇呢。”   此话一出,满堂安静。   邵碧姚淡淡地问了一句:“主母是想安排我和那位蒋府三公子?”   坤王冷声:“蒋府那边哪里来的消息?”   “那三公子是什么品性,你不知道?”老太妃蹙眉,有些不太满意,目光从白瑶儿的身上划过:“当初你就为瑶儿看了这样一门婚事,可那三公子却出不要脸的事情,你如今还想让大姐儿嫁过去?”   “我……”坤王妃的话还没开口就被坤王冷冷地打断:“这事想都别想!”他瞥了坤王妃一眼:“姚儿的亲事不用麻烦你,本王自有打算。”   坤王妃温温和和地笑着:“……是。”   —   几日后,正月十五,元宵佳节,花市灯如昼。   俞晗芝和邵舒黄昏就出了门,两人在街上逛了一会,去了福满天用膳,正好和邵碧姚碰上。邵碧姚拉着俞晗芝偷偷问道:“怎么样?”   俞晗芝点了点头,同她耳语:“梅府的人用过晚膳就会出来逛元宵会,这是路线图,不过也可能有变化,你要随机应变。”这是俞晗芝安插在梅府的眼线,探得的消息。   “好。”邵碧姚点头,将路线图收在怀里,决定晚上和梅若谷偶遇一场,逮住他好好解释一下。   俞晗芝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你得想清楚怎么和他说,免得适得其反。”   邵碧姚嗯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却见小樱和邵舒走了过来,扯了扯俞晗芝的袖子,不再多说什么,两人迎了过去。   “俞姐姐,先去吃饭啦。”小樱笑得开心,整个人乐观多了,她牵着邵碧姚的手,蹦蹦跳跳往前走。   邵舒扶着俞晗芝走在后头,轻声问道:“和大姐说了什么悄悄话?”   “不告诉你……”俞晗芝想起他们之间的约定,笑了下,又补充道:“是姑娘家的话题,不方便和你说。”邵舒笑了笑,没再问下去。   在福满天用过膳后,夜色已黑,俞晗芝逗留了一会,她如今怀着孕,不好上街挤在人群里,准备和邵舒回王府。临走前,俞晗芝给了邵碧姚一个眼神,当是鼓励她。   其实邵碧姚想过,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或许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至少,要和梅若谷道歉,是她做错了。至于其他,随缘而定就行。   上了马车,俞晗芝就觉得疲劳,躺在软榻上。   邵舒在旁,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又往她身下塞了垫子,动作娴熟。因为熟练,所以知道她什么姿势舒服,喜欢什么,所以得心应手。   俞晗芝朝他笑笑,伸出手勾了勾他的下颌,“干得不错呀,小美人。”   “如今倒是都能调戏我了?”邵舒轻轻握住她的手,执手,在她手背落下一吻。俞晗芝觉得又软又痒,咯咯笑出声来。   这一路行至王府,还有一段距离,她的眸光忽而严肃起来,往邵舒的身侧靠了过去。邵舒将她搂在怀中,马车行得慢,轱辘轱辘,路上行人渐多,周边声音嘈杂。   恍惚只有马车内安静,像是与外界隔绝开,邵舒握着她的手把玩,轻声问:“想说什么?”   总能轻易被他看穿,俞晗芝气恼地想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和你说过我梦里的前世,对不对?”她继续道:“现今发生的,却和前世有相同,又有变故。”   “有些变故,我不知道是正常还是异常,但我觉得,你我既是夫妻,我应当要和你说清楚。”   “我觉得,父上的病情来得蹊跷。”   邵舒一下子就想通了,“你梦里的前世,父上身体没有出过毛病?”听她轻轻嗯了一声,他又道:“我起初就有怀疑,但是寻了不同的大夫都这么说,很难找出蹊跷。”   俞晗芝:“我准备给外公和威远山庄去封信,他们认识的江湖奇人多,到时候让他们来帮忙看一看好吗?”   邵舒看了她一眼,点头:“好,劳烦夫人了。”   “你同我说这客气话干嘛?”俞晗芝垂眸,望着两人相握的手,“我也只是猜测,事情到底如何并不知晓,其实,我最近心里很害怕。我害怕有事发生。”   “别担心,有我在。”邵舒朝她额间落下一吻,都说孕妇的情绪容易波动,还会陷入悲伤之中,看来不假。   俞晗芝将脑袋抬起,侧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看他的侧脸,觉得真是好看呀。忽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天空炸响,俞晗芝惊喜地撩开车帘,见内成河上方落下无数的银花,如同诗中那般的意境。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马车停了下,车帘内的俞晗芝在望天上的银花,邵舒在望车内人,就在上空爆出那一声巨响,邵舒一吻轻轻落在俞晗芝侧边的脸颊。   天边是震响,一抹柔软忽而落在脸颊边,俞晗芝猛然一惊,睁圆了眼眸看向身侧的人。下一瞬,他的脸庞压了过来,两人的唇瓣贴合,柔软一下子往心里激荡开来。   邵舒伸手,揽住她的腰,加深了吻。   俞晗芝拽住车帘的手猛地一紧,然后缓缓、缓缓地放落下来,慢慢遮住窗外的景象。邵舒的手轻轻护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无论耳边是多么的纷乱嘈杂,马车内无人打扰,只有两人紧紧相拥而吻。   谁都没有预料到,今天过后,两人又将面临分别,而即将来临的分别,经久,生死难料。 第057章   =============   元宵节后的第二天,邵舒一大早去了军营,俞晗芝今晨不知为何难以进食,精神不大好,直到中午邵碧姚来用膳,愁眉苦脸地说起昨夜,她才提起点兴致。   俞晗芝正托腮,瞧着邵碧姚说话:“昨天晚上啊,别提多别扭了,我是按照你的路线图,带着小樱游灯会呢。突然就看到了梅若谷,他倒好,明明看到了我,把头一转,假装没看到我,往旁边拐了。”   “我就让小樱带着妹妹先逛一会,我追了过去,当着他弟弟妹妹的面,把他喊到小巷子里。”   “那小巷子里啊,乌漆嘛哈的,我也看不到他什么表情,索性大着胆子和他道歉,道完歉,你知道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俞晗芝听得入神,问道:“什么话?”   邵碧姚气呼呼地撅着嘴:“他说,好的,然后还问我,你还有没有什么其他要说的。”那态度可嚣张冷漠极了,就像她是什么可怕的人物,恨不得避开一样。   “我知道我不该恼怒,压着怒火和他说起那天雅苑的事情,我说那是一个误会。”邵碧姚顿了下,语气弱了几分,“我根本不是真的想要对他下毒,然后,然后他就问我,那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邵碧姚长吁了一口气,“我能怎么说?他问我为什么下毒却又不是真的想下毒的原因,难道我能实话实说,说我这么多年误会他对我做那样的事情……这话,我怎么能说出口呢?”   “我说不出口,他就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还说什么……”邵碧姚看了俞晗芝一眼,垂下眼眸:“他很受伤之类的话,就好像,好像,我才是那个狠心的坏人。”   俞晗芝盯着她:“……”   “好啦好啦,你别看我了。”邵碧姚苦恼地撑着脸颊,万分忧愁道:“二妹妹,你说说看,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已经在父上面前夸下海口了,说我会解决和梅大公子的事情。”   俞晗芝轻轻抚了下她的手背:“别担心,依我看,梅大公子如今乃是刻意疏远你,等他想明白了,自然就能解决了。”   “真的?”邵碧姚却有点泄气,这么多年来她才没有这么追着一个人,如今还要她像密探一样跟踪他,她可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不过,两个人的关系还是需要双方的努力,只要你对他真心,他一定会有回应的。”俞晗芝仿佛想起了她和邵舒的过往,心里荡起一股暖意,接着道:“你换过来想想,梅大公子惦记了你这么多年,如今,你不是也有回应了?”   “什么呀。”邵碧姚瞪了她一眼,心里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感觉,就好像是忽然对一个人有了重新的认识,刮目相看之后,越发好奇,越发想要靠近。   两人聊了一会,倒是把彼此不开心的情绪消解得差不多了。   却在午后,邵舒急匆匆回来了,脸色凝重肃然,俞晗芝知道可能是有事发生,起了身,而邵舒那边小碎步地快跑了过来,连忙扶住她。   “哎哟,我的眼睛。”邵碧姚也站了起来,调侃了小夫妻几句离开了。   “怎么了?”俞晗芝微微蹙眉,邵舒看了她一眼,带着一种力不从心的温柔,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牵着她进了屋。他将她带至榻前,整个过程谁都没说话,却有一种无形的言语包围着两人。   俞晗芝的心间颤抖,她坐至榻上,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拉着他,轻轻问道:“你,又要走了?”   邵舒的眉眼一跳,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立在她面前,垂着头看她,嗯了一声:“关东急报,戎狄进犯,我和大哥、三弟都要前往北境。”   话音落下,屋子里静了几瞬,俞晗芝紧紧地,用力掐着他的手,片刻后才缓缓松开力度,仰起头,眸光含水,终是笑了笑:“要去多久?”藏好眼泪,不要让他担心。   邵舒顿了片刻:“……归期难定。”   俞晗芝的嘴唇颤动了几下,唇边扯出的笑容僵了好几下,那一刻呢,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想要留住他,不希望他离开,却又知道,她不能这么自私。   可是心里很难过,很想气他,她渐渐松开了他的手,垂着头,脖颈拉得笔直,有一种无畏的倔犟,然后听见她浅浅的“嗯”了一声,就是没有抬起头。   一滴泪,啪嗒一声,落在了自己的手背,她又倔犟地背着手在衣裳上擦了擦。   却又有一滴泪、几滴泪、啪嗒啪嗒流下来。   “夫人……”邵舒的心里像是被鹰爪铁钩揪住一般,他蹲下来,半跪在俞晗芝的面前,伸手摸上她的脸颊,轻轻一抬,便看到一张梨花带雨、蝉露秋枝的脸庞。   “对不起……”   俞晗芝却是摇了摇头。   “夫人……”邵舒一遍遍喊着她,一下下朝她的脸颊落下吻,吻着她的泪,吻着她的鼻梁,吻着她的嘴唇。   午后的光,从窗扉照入,几道斜斜的光影打在两人的侧身。俞晗芝脸上的泪痕干了,哭泣声也止住了,邵舒依旧是半跪的姿势,将侧脸埋在她的腰腹上,虽然不曾说什么话,却带着千般、万般的不舍。   俞晗芝轻叹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却仿佛摸到了一片湿润。   他哭了?怎么哭得一点声音没?   “你先起来。”俞晗芝将手伸进他的臂弯之中,想要将他拉起来,但邵舒微微使劲,蒙着头,手在脸颊擦了擦,这才仰起头,嘴角还微微翘着。   乍然入目,俞晗芝看到一双含水的桃花眼,微微上扬的眼角满含柔情,笔挺的眉眼就像是雨后空山,带着层层的雾气,给人一种朦胧不清的俊美。   俞晗芝看着他,笑了起来。   邵舒瞪了她一眼,有一种属于他却又陌生的羞赧和可爱,轻咳了一声,又看向她隆起的肚子,眉头皱起,“戎狄进犯,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情。”   俞晗芝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我和孩子都会等你,等你回来。”   “夫人,”邵舒微微直起膝盖,将她轻轻抱在怀中,“我,舍不得你。”他缓缓闭了闭眼,眼角一抹泪光,在光之下,犹如点点珍珠。   “我也舍不得你。”   俞晗芝的肚子隆起,坐在榻前,邵舒半跪着,上半身前倾,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中,珍视无比。两人久久都没有动,没有说话,好像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风也停了,光线也滞了。只有两颗心,为着彼此而跳动。   邵舒:“孩子出生前,我一定回来。”   俞晗芝:“我等你。”   “等我。”   “嗯。”   —   戎狄进犯北境,邵禹、邵舒和邵蒙作为关东的首领,三人都上了战场。   俞晗芝收到的邵舒第一封信,就是首战大捷的报喜,她很开心,她知道邵舒一定会打胜仗,一定会活着回来,一定会回来,看着他们的孩子出生。   她有期待,所以等待很痛苦,可又因为肚子里的小家伙,也不算那么难熬。   只是邵舒离开的这段时间,她孕吐反应严重了起来,吃什么都想吐,以前喜欢吃的都没胃口,反而想吃一些曾经没吃过的,比如,臭豆腐之类的……每次,邵碧姚和马若瑄都会愁眉苦脸地陪她吃些稀奇古怪的食物。   日子犹如窗间过马,很快便开了春,万物复苏。   邵碧姚经营城南的福满天,已经出了师,不需要白小娘在旁照看了,在俞晗芝的考课下,成了一名合格的掌柜。当天黄昏,她邀请了几个知交好友,其实除了俞晗芝、马若瑄,也就喊来了莫桑柔,知府大人的闺女。   “你都多久没联系我了?最近忙什么呢。”邵碧姚热络地将莫桑柔拉了进来,给俞晗芝和马若瑄介绍。   莫桑柔生得微胖,脸颊尤为圆润,但五官端正,给人一种憨态可掬的感觉。她起初有些局促,但被邵碧姚几句话就说开了话匣子,好奇地问道:“你一个人能看管这么大一个酒楼?”   邵碧姚点着头,可自豪了。   “对了,过几天就是我的生辰宴了,你要不要帮忙?”莫桑柔说道:“我准备在湘园办生辰宴,到时候会有重要的消息宣布……诶,你要不要负责生辰宴的吃食?我听说梅花酒就是福满天的?”   “可以呀。”邵碧姚停顿了下,看向俞晗芝:“可我是第一次,到时候可能还需要白小娘在旁帮手。”   “自然可以。”俞晗芝微微一笑,几人就说起那生辰宴的安排。   邵碧姚本想留莫桑柔用晚膳,但她却站了起来,笑得有些害羞:“不了,一会儿还有人来接我,我,我还有事。”邵碧姚瞧她的模样古古怪怪,送她出门的时候,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没有。”   “你还说没有。”邵碧姚晃了晃她的手臂,又道:“看你说话都不利索了,我们可是十年的朋友了,我还不了解你吗?”说时,瞥了眼她腰间的香囊问道:“这上面绣着鸳鸯呢?哪来的鸳鸯?”   莫桑柔这家伙难不成偷偷瞒着她,和谁私定终生了?!   “你,哎呀,你先别问这么多。”莫桑柔有些害羞,拽着邵碧姚的手臂,同她走到门口就停住了,留下一句,“到时宴会上,你就知道了。”然后转头就跑了。   邵碧姚觉得她古古怪怪得,想起了自己和书生的那段情,害怕她步了自己的后尘,有些担心。   莫桑柔的生日宴就在五天后,也邀请了俞晗芝和马若瑄,但是生日宴在湘园举办,湘园又是蒋府的地盘,俞晗芝听了有那么多人去,她怀着孕,身体本就不舒服,婉拒了。   她还不如在家里歇着,看看邵舒写给她的信,睡睡觉,吃吃喝喝多舒服,不过她担心宴会上万一发生什么,就让洛枫跟着一起去了。 第058章   =============   到了生日宴当天,湘园聚满了关东的贵女、娘子们。   若非邵碧姚和莫桑柔的关系比较好,她压根也不想来这湘园,更别提还会遇上那风流成性的蒋三公子。听人说,那位三公子就喜欢带着莺莺燕燕来湘园玩乐,最热衷于蒙眼抓人,抓到谁就一顿猛亲。   参加了当天生日宴的洛枫回来后,就朝俞晗芝吐酸水,“幸亏东家你没去。”   “都发生了什么?”俞晗芝半躺在榻上,罗竹给她拿来一个靠垫,然后和罗竹端着小板凳,坐过来旁听。   洛枫就像是客栈里的说书先生,起着范儿道:“你们都知道莫姑娘是知府大人的千金,在关东也是数一数二的贵女,不少青年才俊巴结着呢,对不对?”   绿雀十分配合地点着头,洛枫继续道:“这次莫姑娘的生辰宴,几乎所有的京东贵女和娘之们都参加了,我跟着大姑娘,她们都没什么时间能说上话。”   “宴会可热闹着,就连那个彭姑娘也来了,不过她依旧是不怎么同人说话,她还来问大姑娘,怎么东家你没来呢。紧接着呢,莫姑娘就公布了一件大喜事,你们猜猜是什么?”   绿雀问道:“她要和谁成亲了?”   怎么一点悬念也没有?洛枫轻咳一声,点了点头:“正是!那你们猜猜,她要和谁成亲?”   绿雀和罗竹对视一眼,纷纷摇头:“这谁能猜得到呢?”可洛枫偏偏卖关子,绿雀便问,“不会是蒋府三公子吧?”   洛枫摇摇头,绿雀着急想要知道下文,哎呀呀几声:“枫姐姐,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呀。”   “这个人呐,”洛枫蹙了蹙眉,转过话头:“先不提这个人的身份,我先说说,莫姑娘是在什么场合公布了她的亲事吧。”   “当时呢,生辰午宴刚开始,莫姑娘作为寿星,要讲几句话,讲着讲着,就忽然变成了她要同人成亲了,希望能获得大家的祝福,以及……”   “爹娘的祝福。”   “你猜怎么着,莫大人当场就发了怒,原来这门亲事,莫姑娘的爹娘从头到尾就没有同意过!莫姑娘开的这个什么生辰宴,就是为了要当众公布那人的身份,好让爹娘就范!”   “可莫大人那个脾气也倔啊,根本不顾场面上的人,当场板着脸把女儿训斥了一通,还说她什么年纪轻,胡闹云云,然后莫姑娘也硬气,父女俩就这么吵了起来。”   这生辰宴自然也没能继续下去。   绿雀紧接着问:“那个人到底是谁?”   洛枫看了俞晗芝一眼:“宋淼,是个状师。”   “状师?”绿雀皱着眉头,又听洛枫说道:“大姑娘说,她和那个宋淼接触过,虽然是个有能耐的人,但身无功名,家徒四壁,更是连他家里有哪些人都不知道,如何配得上知府大人的千金?”   绿雀了然地哦了一声:“无怪乎知府大人不同意了。”   宋淼此人,俞晗芝对他的了解并不深,只是那天邵舒忽然提起,还说到前任兵马指挥使缪大人的案件,当时心里是有疑惑的。   俞晗芝看了洛枫一眼,洛枫点点头:“我马上派人去京师查他的底细。”说着,又看了绿雀一眼,说莫姑娘送了伴手礼,让她去清点一下,绿雀拉着罗竹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八卦消息说完了,接下来是有正事要说,洛枫坐回了圆凳上,“坤王妃果真有行动。”   午宴开始前,邵碧姚收到丫鬟递来的纸条,说是梅四姑娘的人递来的,她看了一眼,竟然是梅大公子约她见面,同洛枫说了之后,自己过去了。   洛枫留了一个心眼,表面上应了,偷偷跟了过去。   走到半路,洛枫就看到邵碧姚被一名小厮从身后打晕了,她一路跟着,见那小厮将大姑娘带至湘园的湖心亭中,鬼鬼祟祟地离开了。   洛枫当下就把大姑娘带走,暂且安放至不远的庭院内,然后将那名传递信条的婢女打晕,放回湖心亭中。安顿好之后,洛枫把大姑娘唤醒,谎称她是因为担心而寻了过来,大姑娘不疑有他。   “我是怎么就昏倒了?”邵碧姚摸着后脑勺,还觉得有点疼。   洛枫含糊其辞道:“兴许是太累了,大姑娘回去后还是要好好休息。”   两人刚回到宴会,就见莫姑娘带着一帮贵女往她们的方向而来,莫桑柔迎着邵碧姚走去,拉着她的手:“湘园这里有个湖心亭,园景甚妙,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一行人便往湖心亭而去,刚走到湖边,就看见湖心亭内似乎有人站了起来。亭子里挂着纱幔,影影绰绰能看到两个人,一人将另一人扑倒在桌上,扬手就将撕拉的衣裳抛至空中,俯身就是一副不可描述的画面。   一群想着逛园景的贵女们却看到了这样一出好戏,纷纷脸红地转过头,交头接耳地低语。   莫桑柔更觉无地自容,带着一行人匆匆离开,事后唤来此地的家仆,把情况一说,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回事,事情被人说开了,说是三公子同人在湖心亭狎玩,而那女子也被人看到了,只是一名婢女。   “此事恐怕是坤王妃所为,若不是大东家派人跟着我,大姑娘此刻怕是名声全无,不得不嫁给那位名声恶臭的三公子了。”洛枫露出一丝担忧。   “还有一点就是,莫姑娘为何会忽然提议去湖心亭赏景呢?莫姑娘她……”   俞晗芝也有此疑虑,但又觉得莫桑柔不太可能害邵碧姚,毕竟两人是多年的好友,哪怕在前世,两人也不曾交恶。   只是,她对莫桑柔前世的事情了解不多,对这位宋淼更是没什么耳闻。   “我想想当时就觉得后怕,一帮人去了湖心亭,就像是看戏一样看着……一个姑娘的名声是多么重要?坤王妃也真是够狠心的。”   看戏一样?俞晗芝冷冷地思索了半晌,忽而挑眉笑了,心下有了个大胆的主意——那就给坤王妃也安排一场致命的戏!   “坤王妃和大姑娘那边,务必紧紧盯着。”俞晗芝看了洛枫一眼:“快要到关键了,坤王妃这么想要大姑娘和三公子扯上关系,恐怕私下里是答应了蒋老太太什么,从中谋取利益。”   “那我们越要打乱她的计划,让她先自乱阵脚。”   两人正说着话,屋外传来绿雀响亮的声音,“大姑娘您来啦?”俞晗芝和洛枫对视一眼,将话收住,说起了别的。   接下来的事情,洛枫自己就能安排处理了。   邵碧姚进了屋,一脸的严肃模样,坐定后,一副神秘的表情:“二妹妹,你可知道莫桑柔她,她背着我同人当了一对野鸳鸯!”   俞晗芝笑了声:“嗯,洛枫同我讲了。”   邵碧姚哦了一声,反应过来洛枫是跟她去了湘园的,哀叹一声:“她不顾爹娘反对,一意孤行要和宋淼在一起。这让我想起了当初的自己,我怕她,上当受骗。”   “你担心宋淼这个人不值得托付?”俞晗芝问着。   邵碧姚猛然点头:“当然害怕,莫桑柔那丫头连他家里有什么人,曾经是做什么的都没问清楚,就这么稀里糊涂把自己给了人家,我,能不担心吗?”   “二妹妹,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你能不能?”她抬头,期盼地望着俞晗芝。   “好,我查一下宋淼这个人。”俞晗芝本就是要查的,不过是举手之劳。   邵碧姚终于开心地笑了,像是放下一桩心事,随意说起生辰宴上的时候,还觉得奇怪:“我收到梅大公子婢女的纸条,等我寻过去的时候,好像被人打晕了。”   俞晗芝:“梅大公子应当是没去参加宴会的,你那个纸条会不会是有人恶作剧呢?”   “或许是?”邵碧姚想了想,觉得确实奇怪,又想起另一件事情,忙说:“三弟妹宴会上好奇怪,老是心不在焉,我和她说话,她像是失了魂一样。”   “是吗?”俞晗芝听完,倒没有在意此事,只是想着下次问问马若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然后,邵碧姚提到蒋三公子,兴致勃勃地说起了湖心亭的事情,像是给小姐妹分享八卦消息一样。俞晗芝被迫听了第二遍。   “你帮我给莫桑柔传个话,问问她喜不喜欢听戏?”邵碧姚听后点头,问是怎么了。   “有个戏班唱的包青天案件惟妙惟肖,我特意请了来王府唱戏,想邀请大家一起看。”俞晗芝微微一笑:“那场戏,会很精彩很精彩。”   “好呀。”   —   邵舒一行人到达北境后,立刻与莫裎将军会面,说起战事情形。莫将军的副将李天问,交代了戎狄的行军和驻扎,但斥候可探得的消息有限,敌军情况不明。   “戎狄前次是凌晨进犯,想趁我军守备疲惫而一举攻下,但是失败了。”   邵禹却颇为不屑道:“那帮蛮夷能有什么本事?”   李天问瞥了他一眼,却是看向邵舒道:“在你们到达前,戎狄进犯了两次,但这两次他们都战败,且敌军弃甲丢械,颇为狼狈。军中有部分人认为,应当乘胜追击。”   邵舒沉吟片刻,看向莫将军:“莫将军的判断是以守为主。”   莫裎点了点头,问邵舒觉得应当如何,却被邵禹插了话:“那帮戎狄人都被我们打得吓尿了,我们为什么不乘胜追击?直接把他们的军帐给拆开都是有可能的!”   “世子真是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莫裎将军低哼一声:“可惜,有勇无谋!”   “你……”邵禹瞪着他,却被他的气势给镇住,久久说不出话。   邵蒙拉了下邵禹,低声唤了声大哥,让他先别说话,又看了邵舒一眼。邵禹更气了,怎么连三弟都觉得他说得不对?觉得二弟就一定有办法?   “大哥他也是希望此战能尽快了结,免民生之苦。”邵舒继续道:“不过斥候探得的情况不明,还需再等一等。敌军两次战败,或许有让我们放松警惕的嫌疑。”   “那总不能一直这么耗下去?万一真的错失了机会呢?”莫裎问道,这也是他的担心。   邵舒早就胸有成竹,轻笑着道:“以气候为准,在大风雪来临之前,探明敌军情况。”   此言一出,莫裎挑了挑眉,同李天问对视一眼,颇有种询问的意味,然后才道:“气候天象非人所控,你如何能得知?”   “我自有我的法子。”邵舒将他们刚才的对视看在眼里,竟觉得莫裎像是在征询李天问的意见,当下便对李天问的身份有了新的怀疑。   至于他到底会用的什么法子,以后便会知道。 第059章   =============   自俞晗芝给邵舒回信已经超过半月,俞晗芝隐有忧虑。   虽然邵舒信中提及与戎狄的第一次交锋,在那个风雪夜取得了胜利。戎狄的前两次侵犯皆以失败告终,敌军弃甲而逃,故意营造出一种颓败的假象,骚扰北境军防,是想借即将来临的那个风雪夜,在凌晨突袭疲惫的守兵。   那是一场大风雪,俞晗芝在邵舒出行前就同他说了,所以邵舒早有准备,将突袭的敌军请君入瓮、一网打尽。虽然邵舒信中讲得轻松,但这过程必定是焦灼的,光是说服其他将士只守不战,也是一种内耗行为。   明明打了胜仗,戎狄那边暂时也不会再进攻,朝廷却迟迟没有下达文书,所以邵舒他们只能待在北境。可为什么连书信也迟了这么久?俞晗芝担心其他变故,加上她肚子越来越大,脾气也变得阴晴不定,时而气恼时而忧郁。   因为情绪导致她这段时间神思恍惚,在某些事情上,她失去了占尽的先机。   是日清晨,坤王妃伺候完坤王的早膳,和楚惜去了趟青山佛寺,一是看望老太妃,二是替王爷祈福。两人行走在山道中,楚惜开口说:“那个叫阿四的人,找到了姚墨楚的行踪,这会儿已经在后院等着了。”   坤王妃嗯了一声,头戴幕篱,昂起下巴往后院而去。   阿四是个江湖上有名的混混,原先是到处寻饭吃的打手,后来娶了卖猪肉的女儿,有了本钱开起了赌坊,没想到生意还挺不错,又因为他原先积累下的人脉,江湖上的人都认识一些,渐渐地,也给人做一些搭桥铺路的善后工作。   “这位便是夫人了?”阿四是认识楚惜的,几年前他就替她办过事,可想而知那位夫人便是真正的主人。   楚惜看着他色迷迷的模样,拦在坤王妃的面前:“不得无礼。”   阿四媚事而笑,往后退了几步,说道:“那个人有了消息,是我通过赌坊的人打听来的,只不过与你们给我的画像,差得实在是太多了。我不得已,才让夫人出面来认一认。”   “废话少说。”坤王妃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是,是……”阿四继续道:“那人一直躲在矿场里,晒得一身漆黑,瘦得皮包骨头,还不如我家养的公鸡肉多呢,咳咳……这是画像,请夫人过目。”   楚惜接过画像,和坤王妃背过身,摊开来一看,起初却是认不出来,但仔细看了几眼,还是能发现五官的相似之处的。坤王妃心有怀疑,但是宁肯错杀不能放过,还是决定要见一见这个人!   “他人在何处?”楚惜卷起画像,转身问话。   “那个,他人是出现在了关东,只不过……”阿四有些为难道:“我手下发现他的时候,他似乎已经被人控制住了。”最后几个字,是故意拉长了尾音。   楚惜一听,皱眉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这我也不知道呢。”阿四摸着后脑勺,细密的眸光瞥来瞥去:“我只负责找到他的人,其他,可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楚惜收到坤王妃的眼神,从怀中拿出一袋银子,丢在地上,“这些够了吧?帮我们查清楚,背后到底是什么人!还有务必要找到他!”   “等一下。”坤王妃当下又有了主意,这一次,她必须要亲眼看到姚墨楚死在自己的面前,于是说道:“你打探的时候可以走漏风声,就说已经找到那个人了,然后再寻着踪迹,跟踪可疑的人,兴许就能找到关押他的地方。”   “知道该怎么做了?”楚惜低声问着。   阿四笑着点点头,一边掂量着手中的钱袋,“自然明白,投石问路嘛。小的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好歹在这一行混了不少……”   坤王妃已然带着楚惜离开了。   —   春光盛,树树皆晴色,杳杳日光晕。   俞晗芝邀请了一些女眷们来王府听戏,适逢春日朗朗,姑娘们都换上轻薄的衣裳,裙带翩飞,更胜园中景色。   邵碧姚将好友莫桑柔往旁边拉了拉,朝宋淼瞅了一眼:“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啊?”   “是我想让他来的。不能带人来吗?”莫桑柔羞赧地垂眸,推搡着邵碧姚的手臂。   “那倒没有。”邵碧姚心里觉得怪怪的,但看宋淼文质彬彬地站在那儿,仿佛风吹不动,笑得温和,实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莫桑柔开心地拉着宋淼,给大家介绍,其余的人还有马若瑄、彭雅儿、白瑶儿和戴茵茵。俞晗芝那边正和戏班的人交谈,嘱托好之后,戏子先上台预演,却有人跑来说,戏台子上有一处坍塌,恐怕不便表演。   可宾客都到了,这会儿说要取消,又着实扫兴。俞晗芝便想了个法子,让罗竹立刻派人去雅聚别苑问下,别苑里有个戏台子是否空置能用,她则去同外边的人打声招呼。   “恐怕要劳烦大家移步了,马车我这边来安排好。”   这都是小问题,今日来的人都算俞晗芝最好的朋友,哪怕是彭雅儿,也不会觉得劳烦,本就是闲暇的一日,拐去郊外也算是一趟游玩。   大家一并同意,就等罗竹那边安排的人回禀。等了不到半个时辰,雅聚别苑那边回话戏台子是空置的,如此便好,一行人准备朝城郊而去。   就在临行前,洛枫忽然喊住俞晗芝,说是暗卫有重要事情回禀。   俞晗芝让其他人先行一步,却听暗卫说道:“有人也在打探黑子的行踪,还说是快要找到人了,今天就会把人转移。”   “你去瞧瞧。”俞晗芝沉吟后,让洛枫去看一看,她现下脱不开身,戏台子出了问题,她必须确保那场戏能顺利开场。   洛枫应是,当下和暗卫离开了,一路往关押着姚墨楚的小院奔去。却没有发现,在他们的身后,有几双眼睛盯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因为有可疑动静,立刻往某处的赌坊回禀。   阿四正在赌坊里休息,听到消息后立刻沿着跟踪的标记出发。   洛枫身着改良的裙装,因着数月的晨练,整个人瘦了一圈,显得灵气飒爽,她和暗卫从王府出发,两匹马急驶在路上,少不得招人眼。   洛枫确认了姚墨楚的安全,让暗卫好好守着,就在她离开没多久,阿四带着人找了过来。守卫和姚墨楚都被打昏了,姚墨楚被阿四带走了。   片刻后,楚惜收到阿四的消息,禀告给坤王妃,坤王妃准备立刻出发,“这种事情,我多耽搁一分钟,都觉得心惊胆战。”   “你没和他说清楚,要把人带去寺里?”坤王妃迟疑了一下,楚惜说她是说清楚了的,可能去佛寺不方便,所以带去了别处。   坤王妃一想也行,前不久她才刚去过青山寺,再去一趟是有些频繁。   —   阿四正在城郊外候着,看到马车过来,楚惜让人挥了挥手,阿四就在前头带路,到了一处院落。   “这里平时没人过来,夫人请放心。”   坤王妃懒得同他说话,心里只顾着尽快看到那个人,确认了身份,杀之!因为他知道自己太多的秘密了,一刻也不能让他多活。   三人快步而行,门开了,坤王妃怀着那般心情,望向门内的人,双眸猛然一睁。屋内的光线放亮,被绑着的男子抬头看来,眸光渐渐聚集起来,他低低道:“是你?”   坤王妃迈入门槛,楚惜立刻将门关上,隔绝了一切。   “是你救了我?”姚墨楚痴呆地看着缓缓走入的坤王妃,好似回忆起一些往事,眸光中颇多怀念,“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那么美丽,那么高贵,那么叫我动心。”   他在说什么?坤王妃慢慢靠近他,按捺住心中的怀疑——难道他并不知道当初要杀的人是我?   “你是来救我的吗?”姚墨楚问道,可一直没有回应,许久像是希望破灭般,露出可怜的神情:“还是来杀我的?”   坤王妃怔了怔,微微闭眼,复又睁开双眸,掩盖住一切薄弱的情感,变得冷漠阴险。   “你应该猜得到,是谁让你落得如今的地步!可我没想到,你竟然命这么大,活到了现在!”   “我这幅模样就是拜你所赐?你给我下毒,还派人追杀我?所以,”姚墨楚凄凄地一笑:“你真的要杀我灭口?我为你做了这么事情,我是那么爱着你,到头来,你却要杀我灭口?”   “你,到底对我有过真心吗?”   坤王妃匪夷所思地看着他,觉得他问出这句话就很蠢,冷冷地甩袖:“你别这么天真了!”因为匪夷所思,她觉得自己被气恼到了,那一瞬间真想掰开他的心,让他直面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别再愚芚无知。   “你说你为我做这么多?”坤王妃漠然地看着他:“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你那个妹妹连一句话都不肯替你在王爷面前说,你心里难道不恨她?你不想杀了她?”   “你为我做这些?你难道又不是觊觎我的美色?别把自己说得那么神圣!你不过也是欲望和权力的附庸!”   姚墨楚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是啊,当初他想要当个大将军,想让妹妹向王爷推举自己,可她说什么?她说不希望他以裙带关系开始仕途,那样不会长久,反而会被人看不起。其实,根本就是她看不起他这个哥哥!   他当然恨着她!他把自己命运遭受的所有不公都转嫁到自己妹妹的身上!   爱欲又让他昏了眼,他以为自己是有用的,以为取得了坤王妃的喜爱,那一种属于雄性超然一切的本性蒙蔽了他的双眸,到头来,他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杀人工具!   “你比我好多少吗?高贵的王妃娘娘。”   姚墨楚冷笑:“我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可怜虫,可是你,比我还要可怜,你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杀了人,你满手都是鲜血!你会为之付出代价的!哈哈哈……”   是吗?坤王妃并不在乎,至少她如今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娘娘,只要眼前这个人死了,就不会有任何变故!代价?等她死后再说吧,或许来世……   “去死吧!”   坤王妃扬手,袖中的短刀露出锋芒,尖锐的刀尖朝着他胸口那颗跳动的心脏,狠狠地刺入。   不会再有人知道她那些不堪的过往,不会了,不会了…… 第060章   =============   俞晗芝安排四辆马车,带着一行人到了雅聚别苑。   戏台子建在别苑最深处的庭院,此处通常不招待宾客,但是若有人想借用戏台,别苑的主人还是会同意的。戴茵茵不懂这戏台子为何而建,便问了句为什么。   “这戏台子是别苑的主人为自己心爱的女子而建的,听说那女子很喜欢唱戏,只是可惜,两人未能在一起。”白瑶儿从小生活在关东,对当中故事有所耳闻。   “不过这也是道听途说,没人知道真相。”再说这个别苑的主人又是那么神秘,外界对他的谈论自然是不会少,白瑶儿又道:“还有人说这主人是贵族子弟,因为不满父母安排的婚姻,才逃来此处开了这间雅苑。”   其余人听过就笑笑,在贵族圈子里,这样的流言不在少数了。   戏台保存得良好,经常有人打扫,别苑的主人听说有人要借用戏台,还安排人手来帮忙。戏班的人正在后台准备,还有些时间,邵碧姚就拉着莫桑柔出去转悠,其实是想再问清楚宋淼这个人。   宋淼自然没有跟着去,他往庭院的另一个方向而去。   俞晗芝本和马若瑄说着话,洛枫急急忙忙寻了过来,她致歉先离开一下。剩下戴茵茵、马若瑄和彭雅儿,三人的关系本就冷淡,无甚话说,马若瑄便起了身,随处走走。   她绕至后院的假山处,看着湖面发呆。   忽然,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膀,有人说话:“一个人逃到这里,又能怎么样呢?”她蓦地转身,看到了宋淼。   在人前永远是温和文雅的彬彬公子,此刻却露着森冷而寂寥的目光,浑身透着颓废的气息,他好似一头被困在尽头的野兽,阳光散去,只剩一副残破的躯壳。   “是我该问你,你想怎么样?”马若瑄紧张地后退了一步。   “我应该同你说过了?”宋淼凄冷地笑着,单手负于身后,“我想要夺回我失去的一切,我父母的命,我的长姐,我的兄嫂……我全家的性命!”   “你小声点。”马若瑄瞪着他,惶惑之中带着担忧,“你的身份若是被人发现了,你会……”   “会被流放?还是被杀?”宋淼微叹了口气:“我全家人都被你爹娘害死了!他们死在了流放的路上,被利剑刺喉,官府的人却说是遇到了强盗?”   “真是可笑,什么样不长眼的强盗,会去抢几个一贫如洗被流放逃亡的人啊?”   宋淼说完,猛地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目光逼近她:“你问你爹娘了吗?是不是他们做的?你敢问吗?”   “你不要逼我。”马若瑄痛苦地闭上眼睛。   “你不敢!”宋淼将她的手挥开,却又重新将她整个人桎梏在假山上,字字句句恶毒道:“你害怕知道真相,你怕你爹娘其实是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   “就是为了阻止你和我这个破烂户的人在一起……”   “马若瑄,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宋淼!”马若瑄拉住她的衣袖,面露痛色,“我求你,求你不要对付我爹娘,哪怕看在你我当初的情分上,不要这么做……”   “当初的情分?”宋淼冷笑道:“是啊,你我当初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可惜,你爹娘做错了事,你这个做女儿的,必须承担!”   “宋淼……”马若瑄拉住他的衣袖,一贯高傲如她如今也得低下头,露出哀求的目光。   “放开我!”   就在两人拉拉扯扯的时候,白瑶儿在月洞门旁经过,轻瞥了一眼就躲到树影后,她本是来唤人好戏开场的,却没想到看到了另一出好戏,她将马若瑄和宋淼的举动看在眼里,不曾惊动任何人,又悄悄走开了。   —   人齐了,戏台下的位置却被搬到楼上的阁间,两面屏风竖在眼前,俞晗芝说这场戏还有个重要的开场白,是素人客串来演的,让大家别出声,认真地听。   众人安静地落座,等了一会儿后,屏风后传来了声音……可是越往后听,几个人的脸色越来越差,特别是邵碧姚,她握着拳头,浑身紧绷着,盯着屏风的眸光像是要将后面的人看穿了。   俞晗芝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递过去一个安定的眼神,邵碧姚立时握住她的手,继续听了下去。戴茵茵和白瑶儿自然认得坤王妃的声音,两人震惊地对视一眼,也都没出声。   ——“你去死吧!”   坤王妃死死地看着姚墨楚,涂满丹寇的手握着刀柄,奋力朝他心口扎去,那一下灌注了全身的力量,却只听“叮”的一声,刀尖刺入他的衣裳,却被挡住了。   “你……”   坤王妃的双眸睁得越来越大,几近疯狂般,她举刀疯狂地朝他刺去,不断刺着,刺着……却一点用也没有。紧接着,两侧幕布后传来锵锵锵……的唱戏声,两名戏子挥舞着长袖上了场,连贯得演起了下一幕戏。   刀哐当一声落地,坤王妃睁大的眸光仿佛在那一瞬间裂了,有人上前来架着她和姚墨楚往幕布后而去。同一时间,两扇屏风被人往两侧拉开,露出了看戏的宾客。   隔着幕篱,坤王妃的视线往前看去,她正被人拖拽着下场,却在那打开的屏风后,看到了嫣然一笑的俞晗芝,那抹笑容带着操人生杀大权的胜利快感。   是她!这一切都是她做的局!   她再猛地看向姚墨楚,只见他一副哀情而空洞地望着屏风后,哪里还有适才同她对峙的悲愤模样。他只看着邵碧姚,唯独赎罪的后悔和痛苦。   在那一瞬间,坤王妃想通了一切,恐怕此时楚惜也已经被阿四给控制住了。那个阿四!或许从头到尾都是俞晗芝的人!   幕布后的暗室,洛枫和几名暗卫在里面等着,给姚墨楚和坤王妃嘴里塞了布,绑在椅子上。   “王妃娘娘,”洛枫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我们大东家特意给你搭建的戏台,你演完了,接下来的戏,要好好看下去。”   坤王妃面如死灰,微微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出包青天审案的戏码,演的是于姑娘的娘亲离奇死亡,多年后她的鬼魂回归作祟的案件。因为鬼魂闹事,引出了于姑娘的舅舅因为贪图美色而害死亲妹妹,勾搭上伯爵府的夫人,意欲谋害于姑娘,最终被包青天识破了诡计。   当中几处是故意演给坤王妃看的,这场戏的剧本写了很久,环环相扣,为她量身定做,只等她愿者上钩!   为什么请彭雅儿和莫桑柔来看戏,一是因为她们的爹,一个是知府大人、一个是监察御史,坤王妃犯了罪就无法草草了事;二是以戏掩盖真相,能够保全王府的名声,只要对坤王妃的处置妥当,就没必要通知官府。   这也是俞晗芝能够想到的,让坤王严惩坤王妃的办法。   这一层,坤王妃自然也是想到了,恍然才明白俞晗芝的心机深沉,从一开始的请君入瓮,再到预料她的投石问路、进而将计就计,当中一环接一环,为的就是要置她于死地!?   ……   这场戏演完了,看客们怀着不同的心情纷纷散去,王府的人回去后,被俞晗芝喊到了正堂。   坤王早就收到通知,坐在正堂里,看到她们一行人回来,也看到了面色凄凉的坤王妃,以及双手被束缚着的姚墨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当初,他并非没有怀疑过姚氏的死因,可他当时需要坤王妃父亲的相助,所以没有细查,只能把所有都补偿在邵碧姚的身上,可是那一点他也没有做到。   俞晗芝进了正堂,眉目清冷,领着邵碧姚直直地跪了下来,第一句话便是请罪。   “儿媳自作主张,请父上责罚。”   “不,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请父上放过二妹妹,责罚我。”邵碧姚膝行向前几步。   坤王那一刻觉得自己老了太多太多,他让两人起身,再吩咐人解开坤王妃的束缚,立时,坤王妃噗通跪倒在地,渴求着:“王爷,求您救我,王爷,王爷……”   她猛地指向俞晗芝:“她诬陷我!所有这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的,王爷……请您看在我和我死去的爹爹份上,证明我的清白,救我于水火……治她的罪!”   堂上安静了片刻,坤王看着她,低低道:“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叫我如何证明你的清白?”   “王爷,我……”   俞晗芝淡淡地打断她的话:“你若不理亏,你为何出现在戏台上?你若是无罪,为何杀人灭口?”又猛地转头看向坤王:“王爷,杀人灭口这种行径等于是在认罪!”   “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请父上,处置王妃!”   坤王冷冷地甩袖,轻咳一声后,看向俞晗芝:“你在逼本王?那么你说,该如何处置王妃?!”   俞晗芝轻举双手于额头,微微颔首道:“容许儿媳先行请罪,儿媳愿接受一切责罚,但、请王爷按照我朝律法,处置王妃。”   “大胆!”坤王冷喝一声。   邵碧姚连忙扑倒上前,跪在父上的面前:“请父上重罚王妃!为我娘亲讨回公道!”   “你们,你们都反了!”坤王气得直发抖,一口气憋在胸口,猛咳了起来。坤王妃连忙上前,体贴地替他拍着背,双眸满含泪水,“妾身,妾身愿以一死,以求王爷安康。”   “主母,万万不可!”戴茵茵也跪了上去,恳求道:“父上,纵使主母做了错事,可那都过去了那么久,主母为了王府兢兢业业,照顾上下,更是爱戴父上,再怎么样的罪也该能抵偿了。”   “还请大姑娘,二妹妹放过主母一命,事关王府名声,难道你们真的要闹得关东,人尽皆知?”   白瑶儿见状,也上前帮着坤王妃说了几句话。   但俞晗芝和邵碧姚的态度坚决,如若坤王妃不能得到公正的处置,那么此事就会被报给知府,报给彭大人,到时候王府只能迎接风雨。而这样的选择,对于坤王来说,并不陌生。   用一个人的得失,换回王府的名声,他应该不会选错罢! 第061章   =============   坤王妃暂且被关在院中,坤王迟迟无法决定如何处置坤王妃,这一点是俞晗芝意料之内的,所以她教了邵碧姚下一招——苦肉计。   刚入夜,天色将黯,邵碧姚跪在坤王的床前请罪,屋内是半晌的沉默,坤王终是叹了口气,朝她伸出手,“这场戏,你知情吗?”   “女儿不知。”邵碧姚抬眸,两行泪水轻轻落下。   “主母她,确实做了伤害你母亲的事情,但当中有误会,她并非想置姚氏于死地。”坤王继续道:“她说当初,她求过你母亲,哪怕当妾都甘愿,可姚氏却是一口拒绝了。她心中有怨气,又正好被舅爷听见她的抱怨,反而误会了她的意思,害死了姚氏。”   “那是她的无心之言,却间接害死了姚氏,她心中一直悔恨不已,所以想要尽力补偿你,但你……始终不领她的情。”   “爹爹,你相信她说的?”邵碧姚没有争吵,而是委屈落泪道:“姚墨楚并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是主母以□□之,怂恿教唆他,杀了娘亲。”   “碧儿……”坤王沉吟后道:“本王,愿意相信她。”   邵碧姚无声地落泪,果然如同俞晗芝所说,坤王心里是舍不得坤王妃的,于是她狼狈地擦去脸上的泪水,露出坚强的笑容,只是哽咽一声,点了点头。   “嗯,主母她陪伴爹爹这么长时间,更别提王府当初是依仗她家的军事,才能如此兴盛,就算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邵碧姚像是安慰自己一般,点了点头:“我也愿意相信她,我也希望她不是那么坏的人。”   “她没有坏到为了嫁给爹爹,勾引舅爷杀害我母亲,更没有因此讨厌我、记恨我。”   “她没有讨厌我到,因为知道您为我定下梅家的婚约,想要故意离间我和大公子,才导致我之前差点……差点,杀了大公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坤王急得从榻上起身,眉头皱着问话。   邵碧姚起身扶住父上,摇着头,边抹泪边道:“不、没什么,爹爹,真的没事……”   “有什么话,你就说清楚!”坤王有些气恼。   “爹爹,”邵碧姚看了父上一眼,双眸浸满了泪水,或许那一刻她是真的想到过往的那些事儿觉得委屈,好半晌才垂下头,终是道:“我小时候被人侵犯过……”   坤王瞪大了眼眸,猛地抓住她的手臂,说不出话来。   邵碧姚低垂眉眼,轻声道:“我小时候喜欢在后院午睡,又一次觉得……觉得有人在碰我,我惊醒之后,却不见任何人,只发现了梅公子的绸缎。这些年来,我一直厌恶他,也是这个原因。”   缓缓抬头,邵碧姚满脸的泪水:“可是,可是姚墨楚却说,说是坤王妃的主意,因为我将娘亲的死记恨在她身上,所以她讨厌我,她想要我这辈子都不顺利,所以,让姚墨楚对我……虽然只是恫吓,但她成功了。”   “爹爹,每次你提起我和梅大公子的婚约,我都会这么排斥,就是这个原因。”   “她对你……”坤王望着邵碧姚,见她一言不发地垂着头,满是心疼,许久后才轻声叹气道:“我,竟是一点也不知道。”   “爹爹,或许还有一件事情,你也不知道。”邵碧姚细语道来:“蒋府三公子和婢女在湖心亭的荒唐事迹,早已传遍了关东,您知不知道,若非洛枫出手相救,那个与他在湖心亭的人……会是我。”   坤王一听,头皮发麻,像是有一种力量正在拉扯他的魂魄,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已然分不清是怒意还是恐惧。   “爹爹……”   “你无需多说,我明白了。”坤王再次长叹一口气,眸光垂落,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么多年到底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亏欠了她,于是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明白了。”坤王又道:“如你所愿,本王,会严惩王妃,绝不姑息!”   “爹爹?谢谢爹爹。”邵碧姚扑在坤王的床边,那一瞬间,再也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   —   当天夜里,俞晗芝用过晚膳,练了一会字,又给邵舒写了一封信,虽然依旧没有回音,她也会坚持传信,接着她又看了一会书后,出了门。   她来到坤王妃被关禁闭的院落,而坤王妃看样子也是等候她许久了。   “我竟没想到,会败在你这个丫头片子的手里。”坤王妃本是呆坐在木板床上,看到她推门而入,立时坐直身子,仿佛依旧像是初见那般高傲。   俞晗芝扶着后腰缓缓坐到了圆桌旁,洛枫紧随其后,在旁保护。   “人生当中,你会有很多想不到的事情,千万别觉得奇怪。”俞晗芝朝她微微一笑。   坤王妃冷哼一声,开门见山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设计这个圈套的?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了大姑娘?可你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吗?”   “我自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俞晗芝轻轻地望着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盯着她看。   坤王妃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皱眉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干什么?”   “你难道一点也猜不到?”俞晗芝故意不直说,因为她知道,想要逼疯一个人,便要从她的精神开始攻击,要让她想不出自己败在哪里,为何为何……一个人越是疯狂想知道一切,就会离疯狂更近。   “我如何能猜到像你这样蛇蝎心肠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坤王妃死死地瞪着双眸。   俞晗芝抿唇而笑:“我想要看你生不如死。你敢不敢和我打一个赌,看王爷会不会饶过你?”   “他会的!”坤王妃厉声道:“我爹帮了他那么多,要是没有我和我爹,他屁都不是一个!他不敢杀我,你明不明白?这是我和王爷的默契!”   “我岂会不知?”俞晗芝微微一笑:“所以,我还有几步棋没走。坤王妃,你以为你做的恶真的没人知道吗?你以为,我没点准备,会对你下手?”   “嫁入王府,我隐忍了这么久,要对付你,就不会给你任何反扑的机会!”   坤王妃心里隐有担忧,但她不敢露怯,昂头冷哼道:“那你就出招给我看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俞晗芝看着她,淡淡一笑:“包括,你的儿子。”   “你,你说什么?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坤王妃猛地起身,再也隐藏不住自己的情绪,朝她扑了过去。   俞晗芝气定神闲地摸着肚子,抬眸,不再说话,只是冷漠地看着坤王妃,就好像是一个胸有成竹的猎人,在看着一头猎物——一头即将落入自己精心编制的陷阱里面的猎物。   “贱人,我不准你伤害我儿子,贱人……”   俞晗芝依旧从容,缓缓地起身,而洛枫将坤王妃挡在身前,用力地将她推倒在榻上。   等俞晗芝走后,坤王妃脑中不断想着,想着她到底是如何发现自己的破绽,想着她会如何对付自己,会对邵禹做什么?为何她会那么坚定地说出那番话,王爷真的会杀她吗?她该怎么办?楚惜,楚惜呢?   ……   ——临死前,你将遭受这疯狂的精神折磨,好好享受吧!   俞晗芝带着胜利者的笑容,离开了那处院落,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仿佛能感受到孩子的回应——没有任何人会伤害到你。   以及,邵舒。   —   翌日清晨,天边刚露出鱼肚白,俞晗芝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有些倦怠和怒意,然而,不等她发小脾气,却听见洛枫说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坤王妃,死了。”   “嗯?”俞晗芝嗓音低哑,抬起朦胧的双眸,见洛枫的神态严肃认真,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绿雀和罗竹也进来,伺候她穿衣洗漱。   洛枫道:“就在刚刚,送水婢女发现的,王爷已经请了知府大人前来,估摸着这会儿仵作正在查看。”   俞晗芝嗯了一声,却有些疑惑,脑子里把可能的凶手过滤了一遍。   就在她用早膳之际,一帮士兵冲了进来,算是规矩地朝她行了礼,然后领头的人说:“我们是衙门的官差,正在查办王妃的死因,还请二少夫人和我们走一趟。”   “这是凭什么?”绿雀走上前说:“我家夫人怀着身孕,这些天都不太舒服,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需得安养。”模样小小的,气势倒挺能唬人。   “小的们是奉命行事,还请夫人别为难我们。”   俞晗芝朝绿雀摆了摆手,扶着后腰站了起来,客客气气道:“差爷带路吧。”   坤王妃的尸首被摆放在祠堂,俞晗芝随官差过去,而此时王府里的人也听闻了消息,陆续来了。祠堂里,宋淼正和坤王说着话。   “二少夫人,”宋淼上前,迎着俞晗芝:“宋某是王爷请的状师,查办此次案件。”   一名衙役走了过来,问道:“你就是王府的二少夫人,俞晗芝?”见她点点头,又道:“你是最后一个见过坤王妃的人,你和她都说了些什么?人,是不是你杀的?”   俞晗芝微微一笑:“差爷是不是问错话了?第一,人,不是我杀的;第二,你如何确定我是最后一个看到死者的?”   “至于我同死者说了什么,与本案无关,无可奉告。”   “我是秉公办案,问话是我的职责。二少夫人你要是不敢说,就是心虚了。”衙役面色冷漠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昨晚是何时见的王妃,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俞晗芝笑着反问:“难道因为我不方便透露昨晚的谈话,我就是杀人凶手?官府这样审案,未免太草率了。”   眼看那衙役就要凶人,宋淼连忙劝住:“旭哥,二少夫人不是这个意思,毕竟是王府的人,兴许她们的谈话内容确实不方便透露。不如先问问其他?”   被唤作旭哥的衙役看了宋淼一眼,换着话问道:“你最后看到坤王妃,可觉得她有什么不同之处?”   “有。”俞晗芝笑道:“我觉得她仿佛有点疯了。”   “为什么会疯?”旭哥问道,但俞晗芝却反而,“我如何知道,我又不是大夫。”   “那你何故这么说呢?”旭哥问了,俞晗芝眨眨眼回答:“是你问我的,我实话实说罢了。”   “你……” 旭哥叉着腰,转头看了宋淼一眼,小声嘀咕道:“她如果一直是这样的态度,我这案子根本没法审下去,你自己看着办!”   宋淼连声抱歉,然后同俞晗芝走在一边,轻声道:“二少夫人,衙役问话,你的回答需得讨巧,不方便说的话就要拐着弯说,能说的话直说,这样自然就行。”   “但是,不能一口一个无可奉告,那样你反而会成为嫌疑人。”   俞晗芝看了他一眼:“你是父上请来办理此案的?但你却不是我请的,我不需要你替我出面和官府沟通。有话,我自己会说。”   “如果是这样,”宋淼喊住了她,“二少夫人您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守卫说是亥时一刻,而你离开的时候,刚过三刻。仵作验尸,王妃死于亥时中刻,也就是你离开之后。”   “可我问过府中的人,你亥时中刻并没有回到南院,请问,你在哪里?”   俞晗芝看着他:“无可奉告。”   “那么,你就是杀人凶手!”那名衙役高声说着。   ……====================   # 卷三   ==================== 第062章   =============   “或者说,你可能会成为那个杀人凶手!”宋淼与她对立而站,走到她身侧,说得十分笃定。   俞晗芝掀动眼帘,看了宋淼一眼。   当晚,在她见过坤王妃之后没多久,王妃就被人用重物袭击而死,而那个重物是屋子里的烛台,烛台上的尖头狠狠地插进坤王妃的胸口,扎了数十下,可见凶手是带着仇恨的。   俞晗芝担心是邵碧姚冲动为之,所以清晨被问话的时候,三缄其口。后来,她得知大姑娘当晚一直陪着坤王,有了不在场证明,才总算放心。   但那位叫旭哥的衙差却抓着她不放,“你若说不出亥时中刻去了哪里,就和我走一趟衙门吧。”   堂内,坤王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让她坦白回答;戴茵茵和白瑶儿露出同款担忧的神情,齐说俞晗芝不会是凶手的,但暗里实则幸灾乐祸。   俞晗芝思忖了下,答得含糊其辞:“当晚,我并没有即刻回去,在院子里散步赏月。”   “大晚上一个人赏月?谁信?”就在衙差要把她带走的时候,马若瑄急忙赶了过来,因为是跑来的,话音带着些许急喘,微扬声道:“她有不在场证明,就是我。”   “你怎么到这个时候才站出来?”旭哥看着来人,明显是不太相信她的话。   马若瑄淡淡地扫过去一眼,然后朝俞晗芝微微一笑:“因为,我不知道衙差办案能这么草率,毫无证据,就想把人带去衙门。难道是有人要屈打成招?”   “你,你胡说什么?我们衙门办事,自然是有章法制度的。”   马若瑄:“昨夜亥时中刻,二少夫人在我那里。原本这件事情,我不想这么早说,奈何你们步步逼近,我才不得已公布。”   “我当夜身子不适,昏了过去,是我的婢女半路拦住了少夫人,少夫人即刻来了我的院子,还给我请了大夫,我们都能证明。”   “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呢,为什么要到现在才说?”衙役觉得奇怪,可想而知,当中还是有问题。   “姐姐,你怎么看大夫了?”白瑶儿则连连上前,关心地问道:“姐姐,你是哪里不舒服?你昨夜昏倒了,为何不直接来寻我?”   马若瑄垂眸,应付地唤了一声“妹妹”:“岂敢劳烦。”接着又道:“大夫诊断,我怀孕了。”   “……那,那真是恭喜姐姐了。”白瑶儿的脸色微变,手指头微微蜷缩。   俞晗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朝那旭哥说道:“大夫是城东医馆的邢大夫,你找人一问便知。”   旭哥却摸着腰间的刀,疑惑道:“这件事情有什么好无可奉告的?怀孕了那是喜事啊!”他还是觉得这两人怪怪的。   俞晗芝淡淡一笑:“妇人后宅之事端,大人,需要我详细说来吗?”   旭哥顿了一下,看了看“情同姐妹”的白瑶儿和马若瑄,好像是有所明白,然后轻咳一声道:“你们说的,我会去查,这些天,王府中的人都别离开。”   “王爷,小的们先回衙门复命,还请节哀。”   送走了衙差,坤王呆呆地坐在堂上,他没有说话,底下人也是一片沉默。许久后,他摆了摆手,让大家都退下,他准备出门,去青山寺把老太妃接回来。   王府要操办丧事,府里自然不能缺了管事的人,老太妃临危受命,担起王府重任。府里中馈事宜交给了世子妃,她跟着坤王妃也学习过一点事情,上手得很快。白瑶儿帮着老太妃,一起办理丧事。   因为俞晗芝怀着身孕,不便与白事冲撞,大部分时间是待在南院,甚少走动。   坤王妃的死说突然,却又是情理之中,俞晗芝心里有怀疑的人,那人还想来个一箭双雕,让她成为杀人凶手?她虽摆脱了嫌疑,但这件事情并没完,等衙门查案情况再说。连着几日都出了状况,俞晗芝总算清闲下来,洛枫过来问道:“那个姚墨楚像是发疯了,他要见你,说是你答应不杀他的。”   “不见。”俞晗芝半倚在美人榻上,青丝披落,淡然的脸上是一双清冷的眉眼,她懒懒地睁开双眼:“我答应放过的,是人。可他不是。”   “找人处理了。”俞晗芝又想起另一件事情,问道:“大姑娘这些天都在家里?”洛枫点了点头:“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心情都不太好,出了门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但有件事情却不能再拖下去了,俞晗芝缓缓起身,看向洛枫:“去打探下梅大公子在何处,再把大姑娘喊来。”   “明白。”   —   邵碧姚是被俞晗芝半推半拉上了马车的。   难得看到她如此扭捏的模样,俞晗芝不禁问道:“你怎么了?”邵碧姚耷拉着小脸,同俞晗芝靠坐在一起,神情委顿:“我和大公子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你真是这么想的?”俞晗芝问道。   邵碧姚默了默:“你会如何面对一个想毒杀自己的人呢?”看了看她,又道:“我的态度前后转变得太快,他觉得很奇怪,可他问我为什么,我却说不出来,那件事情会成为他心里永远的刺。”   “我昨晚就是会父上坦诚地说起姚墨楚对我做的那件事情,都几乎难以开口,我又怎么可能和一个外人说呢?哪怕他现在觉得没什么,以后呢,万一他始终在意呢,我们……我觉得还是算了。”   “府里又出了那样的事情,最近外面流言不断……还有你被当成疑凶的事情,怎么外面人都传开了?我看八成是白瑶儿她想算计你,你瞧她白日里和衙役说的话,分明是含沙射影。”   “不用管她。”俞晗芝就等着白瑶儿出手呢。   “其他事情自有解决之法,也不由你操心。”俞晗芝拍了拍她的手,“如今说的是你和梅大公子的事情,不瞒你说,我们现在正要去茶楼,见一见他。诶,你先听我说完,”俞晗芝一把按住她的手,“先问问你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   俞晗芝凝神看着她,只见她微怔了一会,才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带着些不确定和迟疑,“就试这一次。”   对于梅若谷,她心里更多的是抱歉和遗憾,说爱,其实也不是非他不可。   进了茶楼的包厢,俞晗芝让邵碧姚坐在屏风后面,等了一会,梅若谷出现了,他是洛枫请来的。洛枫得知他一整天都会在军营,只好用梅大姑娘的名义约见了他。   所以当梅若谷看到厢房内的人是俞晗芝,有些意外和疑惑。   “梅公子,我是坤王府的二少夫人。”俞晗芝看着他,心想他能每次都会赴大姑娘的约,至少还是有念想的。   梅若谷礼貌地点了点头,坐下后道:“不知二少夫人有何事?”   俞晗芝替他倒了茶,淡笑轻语道:“我借用大姑娘的名义,冒昧约见梅公子,为的正是大姑娘的事情。”此话刚说完,语气转为僵硬冷淡:“我原以为大公子会是个聪明人,却不料也是个庸俗之人。”   梅若谷不语,略带审视地看着她:“你知道她的事?”   “我知不知道,这不是重点,知道能如何,不知道又能如何?”俞晗芝继续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难以启齿并非这个人多么不堪,而是事实说出来往往更伤人。我又何德何能,让她对我剖心剖肺?”   “你还没有尝试去了解,没有让她对你拥有足够的信任,却要求她对你说出,连她自己都难以面对的事实呢?”   梅若谷淡淡地一笑:“二少夫人今天约见我,是想开导我,去接受一个想要对我不利的人,还不准我究其根由?”   “不是不准你究其根由,而是时机未到。”俞晗芝转而说道:“你们梅府在正月初一上门退婚,大公子觉得此举合适吗?一夕之间,整个关东都知道了此事,你让大姑娘颜面何存?”   “此事,此事确是我思虑不周,我很抱歉。”梅若谷诚恳地低了低头,“但退婚一事,我敢保证不是梅府泄漏出的消息。”   这一点俞晗芝当然知道,是白瑶儿干的,但她要站在谈判的道德制高点,只能装傻道:“难道是我们王府,存心往自己的脸上抹黑?”   梅若谷顿了顿,说了声抱歉。   “正是如此,主母担心大姑娘的亲事,被退婚的人,年纪再大一些,该怎么办好?她不得已才出了个下策,”俞晗芝的眸光一转,继续道:“她要把大姑娘许给蒋府三公子。”   “对,正是前不久刚刚被人看到,和婢女在湖心亭嬉戏的那位。”   “怎么会?”梅若谷微微皱眉,似乎不太相信俞晗芝的话。俞晗芝却笑着摇头:“是不是正常人家的女儿,都不会许给那样的一位公子?梅公子觉得很纳罕?”   梅若谷无言地看着她。   “这并不纳罕。”俞晗芝继续道:“王府的这位主母并不是大姑娘的亲生母亲,她或许更看重的是王府的名声,而非,大姑娘的幸福。”   “我知道大公子对她还是有感情的。你要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一个顽劣不堪的人吗?就因为那该死的误会。”   就因为那该死的误会?梅若谷恍然了瞬间,想到那位主母,再加上俞晗芝前面说的话,似乎有什么超出了他之前的预料。他知道,或许他和大姑娘之前真的存在一个误会,可什么样的误会,能令她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不敢相信,更是无法相信,所以一直希望她能同自己坦白,可……   “如果,你不介意让这个误会稍稍延续下去,将你和大姑娘的缘分继续延续下去,或许在未来的日子里,误会将会自己解开。你更是救了她的一生,还救了你自己的感情。”   可如果一个人想要狂酲酣眠,是谁都喊不醒的,爱情亦是如此。   这也是俞晗芝最后能为邵碧姚做的事情了。 第063章   =============   茶楼的一番话,虽然梅若谷当场没有表态,屏风后的邵碧姚听完也很灰心,但当晚将军和将军夫人就过府看望王爷,三个人私下聊了什么,不得而知,但俞晗芝心里已经猜测到了一二。   故而,翌日下午当邵碧姚跑来找俞晗芝说话,她并不意外。   “二妹妹,你说,梅府的四姑娘为什么要约我逛庙会?”邵碧姚脱了鞋子,爬到罗汉榻上,靠在俞晗芝的身旁。   俞晗芝笑笑道:“能是为什么?定是为了她大哥呀。”   邵碧姚怔了怔,害羞了起来,“那他不能自己约我吗?”   “听听你的话,是个姑娘家该说的?”俞晗芝佯装调侃她:“他毕竟是外男,以前有婚约也就罢了,如今可不同了。你和他算是重新来过了,那么该有的礼仪都得守。他让妹妹约你出来,届时同你见面,这样才合适。”   “你说得对。”邵碧姚弯唇笑了笑,“三天后的庙会,你要不要一起来?”   俞晗芝摇了摇头,手摸着大肚子:“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人挤人的,我不放心这小家伙。”   “也是,我的小外甥快快出来,姑姑陪你玩哦。”邵碧姚朝着俞晗芝的肚子咯咯地笑了起来,逗弄一个还在肚子里的小娃娃。   绿雀叉着腰,气呼呼从屋外走进来,一看到俞晗芝就忍不住道:“少夫人,你快管管那个新来的人吧,我压根指使不动她干活,刚来就这么偷懒,以后可怎么管?”   罗竹在旁道:“小英毕竟是世子妃塞进来的人,你去指使她干什么活?”   绿雀嘟囔了声:“世子妃塞进来的人,就不用干活了?”洛枫走到绿雀的身旁,轻轻戳了下她的胖脸,“我们绿雀脾气可不小呢。”   “枫姐姐,你怎么也不去管管呀?”绿雀拽着洛枫的手晃动起来,洛枫摇着头,朝俞晗芝瞥了一眼:“主子都没发话呢,我们急什么急。”   众人朝俞晗芝看去,俞晗芝则轻笑起来,被邵碧姚调侃道:“看来我们的大嫂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各房各院都塞了人呢。”   绿雀:“大姑娘您那里也被世子妃塞了人?”   “还不止一个呢。”邵碧姚摊了摊手,世子妃刚刚接管中馈,无非是想在各院安插她自己的眼线,这个举动也不稀奇。   邵碧姚便朝俞晗芝看去,像是无声再问她:你准备怎么应对。   “把小英供着就行。”俞晗芝如今可没什么心思对付一个外院的下人,想当初坤王妃收买了她外院的人想毒杀她,若非那个婢女,她还抓不住坤王妃的把柄,本想一石二鸟,可惜,坤王妃却离奇死了。   俞晗芝朝绿雀看去:“你们都不准欺负她初来乍到,要让她感受到我们南院的爱心。”   “啊?”绿雀垮着一张脸,小声道:“我刚刚已经……”罗竹笑了声:“已经欺负过她了?”   “不,不是……是已经让她感受到我们南院的爱心了,我,我再去瞧瞧她感受得如何了。”绿雀屁颠屁颠跑出去了,屋子里的人立时笑出了声。   王府如今由老太妃掌管中馈,戴茵茵协理,虽名义上只是协理,但老太妃身子骨不好,凡事又是白瑶儿出面,那戴茵茵自然不买她的账,两个人颇有一种争锋相对的感觉。   据说今日早晨,两人就不知道为着什么事吵了起来,但邵碧姚说,没打探到是为了什么,估计不是大事,只是一些王府里的日常小事。   虽然这么说,俞晗芝还是放在了心上,让洛枫知会了戴茵茵那边的眼线,得知情况立刻来报。   这段时间,俞晗芝的孕吐反应好了些许,除了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不方便,总是喜欢吃些稀奇古怪的小吃,其他就没什么了。   她整日就是躺在榻上休息,每天定时定点出去散步,作息规律得很。大夫每个月都会来看诊,胎儿很好,大夫还说到时候生出来定是个大胖小子。   日子一天天过着,邵碧姚应邀去了梅四姑娘的庙会,她那三个哥哥也都去了。听邵碧姚后来说,梅若谷同她单独游园,他没再提及那次的毒杀,而是希望两个人能重新认识一番,邵碧姚觉得那样挺好的。   俞晗芝以为他们进展顺利,但邵碧姚没过几天来找她诉说,说是梅若谷这个人太执拗了,还说他们每次吵架,都会提起毒杀的那档子事情。她是任性固执,有大小姐脾气,可他呢?更像是茅坑里的石头,比她还臭还硬。   “不对,他才臭,我是香的。”邵碧姚越说越气,话都说不明白了。   俞晗芝听她说说得多了,还挺感兴趣,越发觉得这两人的爱情就像是她看过的话本子里的纠缠虐恋,每次听她说完,还会期待下一话。   邵碧姚:“……”   —   入了初夏,气候转热,俞晗芝怀着孕,总是发汗,怕热得很,她鲜少出门,叫苦不迭,让洛枫把凉榻都搬了出来。   一身轻薄的嫩绿垂柳长衫,领口微敞开,青丝梳着垂在一侧的慵懒髻,俞晗芝倚在凉榻上,一边吃着葡萄,一边和马若瑄闲聊。   马若瑄的肚子丝毫不显,也没有孕吐的反应,她问起俞晗芝怀孕后期的感受,颇有些心惊害怕。   “特别是这几天睡觉,怎么睡都不舒服,又热又渴,腰又被压得快要断了,我都害怕孩子自己掉了出来。”俞晗芝倒不是故意吓她,而是反应真实的情况。   马若瑄也不是真的被吓到,看了眼她的肚子:“你这肚子,怎么好像特别大?”   俞晗芝眯着眼笑了一下,朝马若瑄勾手,小声咬耳朵道:“大夫说了,我可能是双胞胎。”   “果真?”马若瑄惊喜地望向她,俞晗芝点了点头,又道:“不过大夫也说不一定准,让我不要声张,不过我猜想,应当是差不离了。”   “那当真是要提前恭喜了,也不知道二公子他们何时回来。”马若瑄说着,垂眸,似是想到了邵蒙,离开的那晚……他,他和以前大有不同。   “你给三弟写信告诉他,你有喜了吗?”俞晗芝问道。   马若瑄摇了摇头:“如今王府大变,白瑶儿她又帮衬着老太妃管理,我的处境危险,还是等稳定了再说。”   俞晗芝嗯了一声,轻轻握住她的手:“你若是有情况,第一时间来通知我。”   “我知。”马若瑄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开口说起另一件事情:“对了,最近知府千金和宋状师的事情,好像传得挺厉害?”   俞晗芝嗯了一声:“我也是听邵碧姚她们说的,宋淼在逛庙会时被一群流氓打了,伤势严重,莫姑娘不知何故认定了是知府大人做的,父女俩当夜闹翻脸,吵得很凶。”   “可不是呢,我还听其他婢女说,知府千金天天往那个状师家里跑,就差,卷包袱睡过去了。”绿雀八卦消息来源多,总会说上几句话。   “她,真的和宋状师住在一起了?”马若瑄问时垂下了眼,眸光闪烁不定。   俞晗芝摇头:“没有,大姐很担心莫姑娘,就把莫姑娘接到她这里住了。”看向马若瑄,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怎么忽然好奇别人的事情了?”   马若瑄一笑:“可能是怀着孕,人也变了,就想打听些好奇的事情。”两人又闲聊了一会,马若瑄称累,就离开了。   俞晗芝准备睡一会,前段时间应付那些麻烦事,她很明显容易疲倦,摸着肚子,她长叹一声,只想清静修养着,然后等邵舒回来,看着他们的孩子一起出世。   才睡了一个安稳的午觉,俞晗芝刚刚醒来,却没想到,暮色之时,洛枫又传来了坏消息。   “我在街上听到一件古怪的事情,说是知府千金养着的那个小白脸,和其他女的纠缠不清,被知府千金当场撞破了。”   “……?”绿雀瞪大了双眸,抓着洛枫的手:“枫姐姐,你说得可是认真的?”   “满大街都传着,你不信出去问问?”洛枫看了她一眼,又朝俞晗芝道:“更离奇的是,那个和宋淼纠缠不清的人,是王府的人……是三少奶奶。”   “白瑶儿?”绿雀第一反应是这个。   洛枫瞪了她一眼:“是马若瑄。”绿雀当场被震惊住了,呆呆地问道:“不会吧?三少奶奶可不是这样的人。”   “还有人说王府的大姑娘也在场。是或不是,我们都搞不清。”洛枫看向俞晗芝,她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问了句:“你为何觉得古怪?”   洛枫坐下,喝了口茶,“因为这刚刚才发生的抓奸,我听说那宋淼他们还被堵在北边巷子里呢,结果这消息就传到南城来了,哪会这么快?”   “有人在散布谣言。”俞晗芝微微蹙眉:“她能这么快就掌握了消息,定然是提前就知道了。”   俞晗芝的脑子里嗡嗡得,又想到不久前马若瑄还问起莫桑柔和宋淼的事情,难道……她真的和宋淼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京师的人还没查出宋淼的底细?”俞晗芝问着,洛枫摇了摇头:“他应该是改名换姓了,查出来还需一段时间。”   这时,王府外边嘈闹了起来,过了一会又安静了,绿雀出去打探消息,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莫姑娘押着三少夫人闹到王府来了,大姑娘也跟着呢,说是要让王府给一个说法。”   “简直胡闹。”俞晗芝蹙眉,半坐起身子:“闹到王府来算是什么?”   “那世子妃也是这么说的,好像说服了莫姑娘,她也不闹了,吵着要去马府讨要一个说法。”绿雀皱眉道:“也不知道世子妃是说了什么……”   “大姑娘呢?”俞晗芝隐隐觉得哪里不妥,可说不上是什么。   绿雀便道:“跟着莫姑娘去马府了,三少夫人也急匆匆赶过去了。”   “真是胡闹!”俞晗芝叹了口气,作势要下榻穿鞋,一边说:“三妹怀着身孕呢,这还没弄清楚是什么情况,就吵着上马府闹,万一出了什么事,谁来负责?”   “替我更衣。”俞晗芝心累,料想戴茵茵和白瑶儿会置身事外,舍了人只顾王府的名声,叹她重生一世,反而替别人操心得更多。   洛枫虽然担心她,但还是扶着她上了马车,刚到马府,远远就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俞晗芝认得,是马夫人的声音——   “有什么不能说的!是那宋淼到处勾搭别人姑娘!” 第064章   =============   马夫人瞧着是个温婉柔弱的妇人,但此刻搂着女儿,同人争锋相对的模样也毫不怯弱,但她又不是泼妇骂街,而是带着据理力争的气势。   “莫姑娘,有些事情已经在关东传开,或许你自己觉得不打紧,可我们马府却不会纵容。今日之事,你无凭无据就跑上门来,一口一个抓奸在场,那请问那个叫宋淼的男人在哪里?”   “他不敢来见我?还是根本就是他怂恿你们跑到我们马府来闹事,那他算什么男人。”   莫桑柔气短了下,自觉说不过她,可她绝没有退缩的道理。于是她把脖子一抻,高声道:“是我亲眼看到马……三少夫人和宋淼在一个屋子里拉拉扯扯,这就是证据,我更不怕别人知道,因为我光明磊落,何况小瓦巷里的人都看到了三少夫人!”   窝在娘亲怀里的马若瑄,眸中哀伤的情绪泄露无疑,有泪蓄在眼眶中,她站了出来,轻声解释道:“莫姑娘,我和宋淼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再胡闹了。”   “那是怎么样?你说清楚不就行了?”莫桑柔又指了指邵碧姚,说道:“大姑娘是跟着我一起过去的,她总不会误会你什么吧?”   “三弟妹,你有什么苦衷直说便是。”邵碧姚被莫桑柔给推了出来,虽说眼见为实,她确实看到马若瑄扑在宋淼的怀中,但左右是不愿意相信的。   “我,那是个误会,你叫我怎么说!说什么?”马若瑄是有口难言,宋淼他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故意利用她,可他到底为了什么?   莫桑柔显然不相信她,双手叉腰,站在马府门口,“三少夫人今天若是说不清楚这件事情,我是不会离开的。”   “你,你简直是无赖!”马夫人指着她,难怪知府大人苦苦哀叹,他自己的这个女儿难对付得很。   此时,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低低的议论声不绝于耳,马夫人有些焦急,着人再去问,知府大人和马大人怎么还没有来!   “莫姑娘,”有人在身后轻唤了一句,几人转头看去,俞晗芝挺着大肚子缓缓地走了过来。邵碧姚一看到她,连忙跑过去扶着,“你怎么跑来了?”   俞晗芝扫了她一眼,低声道:“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岂能不过来看看?”   “二少夫人,如果你是来帮着你们王府的人说话,那就免开尊口了。”莫桑柔的脾气诚如邵碧姚此前所说,真的是一点就炸,暴躁易怒。   俞晗芝轻轻一笑:“我这个大肚婆难得出门,出门便碰上你们的事情,过来关心一下也是应当的。”   莫桑柔的脸色才好看一些,但俞晗芝接下来又说了话,听得她脸色更差了。   “只是我很好奇,一件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事情,怎么就被莫姑娘你们搞得这么严重,还围堵在马府门口,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岂非平白无故叫人看笑话?”   莫桑柔冷下了脸:“什么叫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事情?”   俞晗芝反问:“莫姑娘觉得如何不普通不简单了?”   “她!”莫桑柔朝马若瑄用力一指,冷声冷气道:“被我撞见勾引我的未婚夫!难道我不该讨回一个公道吗?”   “那我请问莫姑娘,你是看到她怎么勾引你未婚夫了?说了哪些话?你如何敢断定,不是你未婚夫勾引了人家姑娘?说句不好听的,你这个未婚夫,也是无媒苟合的吧?”   “莫姑娘别急着生气,此事是你先开的头,非得闹得大家脸上不好看。我说话难听,也请你见谅了。”   俞晗芝说话的语气,莫名有一种叫人安定的力量,“莫姑娘,其实你并未亲眼看到什么,只是看到了三少夫人和宋淼在一个屋子里,或许举止不妥的一幕,然后就冲上去了是不是?你这么坚信是三少夫人的过错,我想是不是宋淼说了什么话引导了你?”   “或许不是宋淼,是任何人都有可能,但不管是谁,你都应该多想一想,那个人说这些话的目的。”   “难保不是有心人想要故意制造你们之间的矛盾?”   俞晗芝见莫桑柔似乎有在思考的模样,接着道:“这件事情你继续这么泼妇骂街得闹下去,不会得到解决,而我相信知府大人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你带走,严重点还会关你禁闭,是不是?”   “解决问题,不是这样的。”她又道:“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真的要这么闹下去?”   莫桑柔是怕被爹带回去关禁闭的,这样她就再难看到宋淼了,于是她朝俞晗芝看了一眼,又指着马若瑄:“这件事情,我会查清楚,也一定会让你给我一个交代的!我今天,就先放过你。”   “莫姑娘,”俞晗芝见她要走,又道:“你不如先听听宋淼会如何跟你解释?”   莫桑柔听了,冷哼一声就转头离开。俞晗芝推了推邵碧姚,让她跟着莫桑柔,也嘱咐她千万要拉着点莫桑柔的脾气,要想一想每个人做任何事背后的动机和苦衷。   对此,邵碧姚深有感触,她知道什么是苦衷,比如她始终无法解释她毒杀梅若谷的事情,所以她愿意相信马若瑄。   两人离开之后,马夫人和马若瑄带着俞晗芝进了府,围观的百姓也就散开,但这件事情被传得越来越凶,甚至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开始添油加醋。   进了马府,俞晗芝和马夫人陪着马若瑄,没过多久,马大人回府了,马夫人就赶了过去,让俞晗芝开解一下马若瑄。   “你此前就从我这里打听过宋淼?你和他认识?”俞晗芝轻声问着。   马若瑄委顿地抬头看她,双颊因为哭过而显得红晕,她摇了摇头:“认识,但我,真的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马若瑄:“我说不清楚,有些事情我真的说不清楚。”   俞晗芝:“我明白,说不清楚就暂且不说了。”   —   莫桑柔离开后,就去找宋淼,邵碧姚陪了她一路,一路都在开解她,对于她那个经常不动的小脑筋似乎起到了一点作用。   她原本还想着要质问宋淼,可当她看到宋淼孤身残影地坐在庭院里,心就像是被什么紧紧揪着,听他问自己,“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她立刻就心疼起来,完全忘记了质问。   宋淼像只受伤的小动物,呆呆地坐在庭院内的石凳上,连忙起身迎了过去,紧张地关心她。   “我说过从今以后,只会带给你笑容和欢乐,可我却没有做到,我说过要成为你人生中的温暖,像太阳光一样永生不朽,可是我,又让你失望了。”   莫桑柔被他搂在怀中,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马若瑄是什么关系?”   “可以,但我害怕。”宋淼点头又摇头,将她拉至一旁的圆凳上,牵着她坐下。   莫桑柔问道:“你在怕什么?”   “害怕失去你。”宋淼坐在她身侧,神情无比认真温柔,握着她的手,又道:“那是一段,关于我的不堪的往事,揭露我残破的身世,凄惨的过往,我怕,我害怕被你嫌弃。”   “你是堂堂知府千金,出身不菲,高高在上,我一介平民,如何能配得上你?”   “别这么说。”莫桑柔捂住他的嘴,垂着眸,低声道:“永远别再提我们的身份,就像你说的,爱一个人是要释放内心最深处的感觉,是两个灵魂相互吸引,无关乎身份和其他。”   “是,是我肤浅了。”宋淼便和她说起了那段往事。   他出生于京师的书香门第,祖上虽没有出过什么大官,但也是每一代都出举人和秀才的。当年,他是殿试三甲的热门人选,翩翩公子,就是那一年,他认识了马若瑄,两人一见如故,谈天说地,不久就相爱了。   可马府尊贵,马若瑄的爹娘不同意他们来往,为了断绝马若瑄的念想,马大人诬陷他爹娘贪污,使得全家被流放,而他因为不在京师而逃过一劫。等他回去之时才知,全家人在流放路上被贼匪杀了。   “我问过官府的人,说是什么贼匪,可我不信,什么样的贼匪会抢劫被流放的人?”   莫桑柔听完,瞪圆了双眸:“所以你怀疑是马老爷杀了你全家?”   “除此以外,不作他想。”宋淼红了眼眶,双手握拳,忆起往事蜂拥而来,假戏也成真了。   莫桑柔问道:“那你,你和马若瑄是?你想报仇?”   “是,我要报仇。”宋淼偏头朝无边无际的天空望了一眼,目光飘远而去,“但我要光明正大地报仇,我要找出马府诬陷我爹娘的证据,替我爹娘平反!”   “我帮你!”莫桑柔下意识脱口而出。   “真的?”宋淼眼神微动,光彩闪烁,他看着莫桑柔,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这是一场硬仗,我不希望把你拖进来。”   “不,是我误会了你,我是真心想帮你。”莫桑柔眨着眼睛,“而且我爹是知府大人,我可以帮你查你想要的。”   宋淼略显激动:“谢谢你,有你这番话,我就是现在死了也甘愿。”   “我不准你这么说。”莫桑柔就捂着他的嘴,害羞地侧过头来,宋淼的大手握着她的脸颊,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然后将她抱在怀中,视线落了下来。   那是一双幽黑的眸子,浸染了一层迷离的色泽,那其中包裹着最恶的毒药,有一抹精光悄然无声地划过。   —   不久之后,莫桑柔被她爹带回府关禁闭了,她和马若瑄之间的事情不了了之,想要听八卦的百姓没听见任何下文,本以为这件事情也就揭过去了。   最近一段时间,俞晗芝的心绪不宁,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邵舒的回信,若非她怀着身孕,真想立刻奔去北境看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府最近的氛围很古怪,因为马若瑄和宋淼的事情,虽然最终没有定论,但还是有些影响,马若瑄又变成了那个刚入王府冷冰冰的模样,不出门也不同任何人说话。   是日黄昏,罗竹采买完就急匆匆跑回南院,她不是喜欢打听八卦的人,但瞧她的模样很着急,俞晗芝预想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少夫人,外面又有了流言——说,三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三公子的,而是,而是外头哪个野男人的。”   “还说三少夫人在外头,一直是同人无媒苟合的野鸳鸯。”   ……   当天晚上,老太妃让王府众人一起参加家宴,还强令要求一个都不能缺席,恐怕是风雨欲来,王府又安宁不得了。 第065章   =============   晚上的家宴,除了几房姨娘,人都到齐了。原本能坐满一桌的人,如今三个兄弟人在北境,音讯全无,坤王妃又离奇横死,王府可谓是景象萧条。   老太妃迟来了,刚落座,朝着白瑶儿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   头菜上完,众人提箸,但老太妃朝坤王看了一眼,叹气唏嘘道:“世子他们如今还是没有消息?”众人又放箸,听着。   坤王点头:“没有回音。”   “王府近来事端频生,你们每个人都要谨慎自己的言行,不能再出什么事情了。”老太妃又朝邵碧姚看去,好不容易露出一点笑容:“我瞧着大姑娘和梅家大公子的事情,该定下来了?”   邵碧姚脸色一红,只垂了下头。坤王则是宽慰地点了点头,到底是有一桩省心的事情,而且将军那边也和他通过气,这两个年轻人的事情交给他们自己处置。   “娘,让碧儿和梅大公子自己解决他们的事情,我们就不在里面瞎掺和了,这也是将军和将军夫人的意思。”   “好,好啊。”老太妃又是长吁一口气,缓缓提箸,一旁的白瑶儿立时帮衬手,先开始用晚膳了。   上了新一轮的菜,老太妃吃得少,胃口不算好,又朝马若瑄看了看,总算是要进入了今晚的正题。俞晗芝想着。   “老三媳妇啊,最近外面流言传得太疯了,就连我这个老婆子都有所耳闻。”老太妃顿了顿,又道:“你如今怀着身孕,事关王府的血脉,不能不小心啊。”   马若瑄淡淡地扫了白瑶儿一眼,然后开口道:“祖母,外边的流言都是小人的故意抹黑,我清清白白,绝不会影响王府的声誉。”   “是吗?”坤王沉声道:“外边都在传你和知府千金抢男人,说得头头是道,还说你肚子里怀着的,根本不是王府的种!这些是非,已经造成了,你平日里到底都在做什么?”   戴茵茵擦了擦嘴,轻声道:“这些天,确实有不少人也来问我这件事情,可,我只能说那都是空穴来风,可人家未必相信呐。”   “是啊姐姐,”白瑶儿也担忧地看向马若瑄:“你若是有苦衷,不妨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   马若瑄微垂着眸光,轻呼了一口气。   老太妃望向她:“老三媳妇,我们都是一家人,事无不可对人言,你若再藏着掖着,等事情严重了起来,恐怕难以收场。”   “祖母,”马若瑄抬眸,轻轻笑着:“这件事情,我明日自有给大家一个交代,若是你们觉得我影响了王府,我明天就回自己府邸住……”   “胡说!”老太妃厉声打断她的话,一口气呛得咳嗽了起来,引得坤王颇为不满地呵责道:“别再说这些话,累着祖母身体了!”   马若瑄也满含抱歉,但她与宋淼的因由,当年发生的事情,她实在不能说出口,万一说出口,牵连了爹娘如何是好?宋淼的身份被人发现,难保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如今的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文质彬彬的儒生了,他的一切都只是伪装,他变得……很可怕。   戴茵茵作为王府未来的女主人,在这个时候必须表态,“三弟妹,你还是把话说清楚,免得让祖母替你担心,累着身体。”   马若瑄看了她一眼,再看看白瑶儿,两张虚伪的面孔。   此时,俞晗芝忽然开口道:“谣言止于智者。祖母,造谣的人如果有心,她有一万种办法来抹黑王府,就算我们每人身上都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楚。我们哪怕强行解释,那也是为亲者开脱,外人很难相信的。”   “既然三弟妹说她会处理好,我们不妨让她解决?既然是一家人,一荣俱荣,相信她一回也可以。”   “好。”老太妃朝着俞晗芝点了点头,认可了她的话。   在坤王看来,俞晗芝虽然是个商家女,但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人也聪慧,特别是解决了王府军饷之难,他一直很看重她。   这般想着,坤王看了戴茵茵一眼,道:“你和瑶儿近日里为着那个别庄的事情,吵个不停,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是。”戴茵茵的眸光朝俞晗芝划过,然后和白瑶儿说道:“最近城南郊外的一处别庄正在售卖,价格很低,因为前任兵马指挥使缪大人就是在那里修养,心悸发作而死。”   “我认为,那个别庄虽然价值很高,但死过人,不吉利,我们王府最好是不买。”   白瑶儿反对道:“若非是死过人,那里的别庄能卖得那么便宜吗?你再想想,别庄如今在牙行售卖,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前去问价,有意向购买的人很多,我们到时候还不一定能买到呢。”   “我不懂世子妃,这么坚决不同意的理由,就是因为死过人吗?”   两人因为这个事情不止吵过一两回,所以说起此事就夹枪带棒,明显是争论不下,积怨已久。   “你以为是死过人那个简单?”戴茵茵转动着眼眸,“彭大人来关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调查缪大人的死因,说明当中肯定有问题。缪大人死在那个别庄,为什么在此时售卖,当中会没有关联?”   “世子妃,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吧?”白瑶儿不甘示弱道:“难道因为我们买了别庄,我们就是杀害缪大人的凶手吗?”   戴茵茵:“……反正,我不同意。”   “行了,你们吵得我头疼。”老太妃揉着太阳穴,吃了几口也就饱了,让婢女搀扶着先去休息了。   坤王看向俞晗芝,问她的意见。俞晗芝也预料到,备好了说辞:“我尚且不知那别庄是何样,不曾实地考察,难以判断。”   “那这样,世子妃,”坤王指了指戴茵茵:“你带着二儿媳去看看那个别庄,让她也跟着参谋参谋,如今她也觉得合适,便参与叫价。”   “牙行那里的人,本王会提前去打声招呼,到时候公开竞价,我们也未必能买得到。”   戴茵茵虽不情愿,但只好应了下来,瞥到白瑶儿神气的表情,更是气恼了。   白瑶儿神气的却并非戴茵茵所想那般,她要的就是让俞晗芝入瓮,正如宋淼所说的那样,要先把敌人引入他们设下的陷阱之中,套住她们,看着她们受尽折磨而死。   况且这一次,她要一石二鸟,对付了俞晗芝的同时,还能把戴茵茵拉下水,不费吹灰之力,她就能当上这王府的女主人了!   —   白瑶儿难得有这么好的心情,晚膳回去后弹了一会琴,弹着弹着就停不下来,琴音声声不绝,吵得马若瑄搬去南院住了一晚,反正二公子和三公子都不在。   “你怎么来了?”白瑶儿诧异地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黑衣人。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清俊的脸庞,那浓黑的长眉轻轻斜飞,一双深邃的眼眸仿佛有着刻骨的温柔,看向白瑶儿:“是主人让我来问,交代你的事情办好了没有。”此人,赫然是宋淼。   她想起身,手搭在弦上,却被他按住了肩膀,扭动了几下后道:“办妥了,俞晗芝和戴茵茵两人不久会去那个别庄看情况。”   宋淼嗯了一声,搭着她肩膀的手轻轻一撩,触到她的脸庞之后,被她狠狠地打掉。她退至一旁,蹙眉听他说着:“是你通风报信,让莫桑柔撞见我和马若瑄?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坏了我的事。”   白瑶儿低哼一声:“你若是说完了,请马上就走。”   “你不欢迎我?”宋淼径直坐了下来,此刻的他浑身透着邪魅的歪气,那双眼眸再也没有平日里的温和谦逊,而是有着对这个世界冷漠的回馈,是一种自甘堕落却又享受其中的气质。   白瑶儿看着他:“夜深了,你出现在我这里很不妥。”   “你怕我被人看到?”宋淼浅笑,手指勾着长长的乌发:“三公子人在北境,还有谁会来找你呢?你夜夜独守空闺,难道不觉得寂寞?”   白瑶儿咽了口干沫:“马若瑄就住在隔壁。”   “她去南院了。”宋淼起身,眸中勾着一汪春水,一步步朝白瑶儿走去,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逼至门后。白瑶儿心里惊醒,忙不迭推开他,怕他们的影子投射在门上,被外面的人看到。   “嘘。”宋淼双手按住她的手臂,长腿微微弯曲,然后将她死死地抵在门上。   “你给我滚开!”白瑶儿瞪着他。   宋淼却发出一声轻笑,“那晚你喝醉了,求我要你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利用完了我,一脚踢开,你就这么无情?”   提起那晚,白瑶儿觉得厌恶和恶心,越发冷漠地盯着他:“你给我住口!你算什么?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个男宠罢了!”   “是吗?”宋淼不怒反笑,轻轻朝她耳边呼着气,感受到她身体本能的回应,唇边的笑容更肆意了,他的手往下摸索着,撩开一层层的布料,灵活而快速。   “我能让你快乐,就是当你的男宠又如何呢?”   “难道,你不觉得快乐吗?不想要让这一刻一直延续下去吗?”   白瑶儿猛吸一口气,死咬着嘴唇,在身体涌来的快感袭击的那一瞬间,她浑身颤抖起来,双手狠狠地掐着宋淼的手臂,她又羞耻又厌恶,却又无法抗拒那一刻因为长久的寂寞而带给她的壮烈的、庞大的欲望撞击。   耳边,依旧传来恶魔的声音,“你的一生不该这么寂寥地活着,追求快乐是人的天性,你要学会释放天性,要快乐,要自由。”   ——沉沦在暗夜之中、将被日光击得粉碎的短暂自由,能是快乐吗? 第066章   =============   马若瑄昨晚宿在南院,是这几天睡得最安稳的一觉。翌日一早,她用过早膳,刚和俞晗芝说,这几天准备回娘家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外院就有人通报,说是莫姑娘来了,想见一见三少夫人。   俞晗芝陪着她去正堂见客,不仅莫桑柔来了,知府莫大人也来了,紧接着,坤王和世子妃等人便陆续到了,应当是莫大人派人请的。   莫大人携礼表示万分的歉意,“王爷,是小女糊涂,被宋淼那个小子骗昏了头,误会了三少夫人,这才闹出这么打一场大闹剧,实在是下官的不该。请王爷责罚。”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坤王看着莫大人,态度不算好。   莫大人瞪了莫桑柔一眼:“还不快道歉!”莫桑柔脸上是不情不愿,但到底起身,朝坤王福身道:“王爷,是我误会了三少夫人,她和宋淼原先是熟识的朋友,昨天不过是三少夫人和他偶遇,却被我碰见了。是我胡闹。”   “三少夫人,对不起。”   马若瑄站起身,觉得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他是这么同你说的?”   “是。他也说了,你们当初的关系,我相信你们是清白的,只不过,瓜田李下,我不希望你再私下见他。”莫桑柔轻声说着。   马若瑄的眸光闪烁,点了点头。   “你和那个宋淼原本就认识?”坤王皱着眉问道。   “是,宋淼本就是京师中人,他参加科考的时候认识了三少夫人,三少夫人当年经常去一间书店,他们就是在那里认识的,不过,两人只算是书友。没过多久,宋淼家中变故就离开了京师,没有再联系。”莫桑柔说的是宋淼昨夜编好的话。   为了宋淼的计划能顺利进行,此刻不能和马府、王府的人交恶,所以她必须道这个歉。   “三少夫人和宋淼在关东偶遇,自然是惊喜又意外,免得不多聊几句,没想到这么巧就被我撞见了。”莫桑柔看了马若瑄一眼,朝她点了点头。   “我造成的误会,我会向关东的百姓澄清。”   马若瑄点了点头,悬在心里的石头松了下来,可伴随而来的,却是另一种心惊动魄,因为她不知道宋淼将要做什么,更不知道爹娘若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又会如何?   莫桑柔说完,坐回了位置上。莫大人连忙又和王爷客套了几句,这件事情便被当成一个误会给揭过了。   —   几日后,天光晴朗,风吹拂在脸颊带着丝丝的暖意。   俞晗芝却异常怕热,坐在马车内,不停地扇扇子。戴茵茵看着她,一袭丁香色绸缎长衫,青丝高绾,只用丝带系着,又因出了汗,有些发丝黏在她的脸颊上,却丝毫不阻她的美色,反而在那清冷中添了慵懒美感,像是开在山间永不垂落的山茶花。   “为何盯住我?”俞晗芝看了戴茵茵一眼。   戴茵茵收回目光,笑了一下:“我怀孕的时候也没你这般怕热。”她的肌肤无疑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哪怕生过孩子,都不见任何皱纹。   俞晗芝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转而说道:“那个别庄,叫什么?”   “碧霞落。”戴茵茵正色道:“是一名叫做郑老板的富商开的,据说是京中某位大官的亲戚,那别庄实则是在那位大官名下,但没人知道真实的信息。”   俞晗芝:“缪大人的案件被定为机密,案件调查进展都没有公布,这样会影响别庄的价格,郑老板为何急着脱手?”   “这正是我的担忧。”戴茵茵道:“我猜想,或许郑老板通过自己的关系,查到一些安静的进展,提前得知了什么,所以才急着脱手。”   俞晗芝的眉头一挑:“你觉得,缪大人是被人害死的?”   戴茵茵微微点头,却说得婉转:“任何可能影响别庄价值的因素,都可以考虑进去。若这别庄是谋杀案的现场,再被人为渲染,恐怕到时候别庄就成了郊区鬼屋了。”   “可正是因为案件不明,别庄才能卖这个低价,因此观望的人也多,这是人性,贪便宜谁都不想错过。”   俞晗芝的神思一顿,思绪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她蹙眉问道:“这购买别庄是白瑶儿提出的?”   戴茵茵摇头道:“是父上的主意,但他要求探明情况再下决定,而她协理老太妃,对这件事情是彻底支持的,我和她因此吵了起来。”说着,她抬头看了俞晗芝一眼,想知道她的意见。   俞晗芝:“等我看一看那个别庄。”   她觉得这个别庄出现得时间点太奇怪了,无论是白瑶儿还是戴茵茵,这两人都是她前世的敌人,只是今世她暂且没有和戴茵茵发生冲突,而这个别庄更是一个变故。   前世,根本没有这个别庄买卖。   但她可以放心的是,戴茵茵暂且没有要加害她的动机,至少不是明着要对付她,因为她知道戴茵茵想要的是什么,想要对付的也不只是一个“她”而已。   过了一会儿,马车到达碧霞落。   俞晗芝看了现场,以及牙人目前公布的经营数据,若是以从商的角度看来,这别庄是关东目前最好的,经营数据优秀,是值得低价购入的。至于是什么价格,俞晗芝还需要结合其他数据才能算出来。   单单从商业角度来说,别庄是值得购入,坤王听了很满意,让俞晗芝算出一个价格,又让戴茵茵配合,若是价格合适就参加竞拍,牙人那边也要提前联系好。   至于缪大人的那个案件,暂且当做一个不确定因素,坤王先去找人打探下情况。   因为别庄的事情,俞晗芝这几天往外跑了几趟,累得脚又红又肿,又窝在书房算别庄的价值。真是应了那句“一孕傻三年”的话,她觉得脑子没有以往灵活了。   算了三五日,她才把最终的价格交给坤王,是他能够接受的范围,于是让戴茵茵立刻和牙行联系,先报了名再说。   俞晗芝的心里隐有担忧,她到底遗漏了什么?   —   北境。   去年冬的那个风雪夜,邵舒料准戎狄会凌晨入侵,故意营造出我方士兵疲惫的状态,实则早早埋伏好,一招请君入瓮,让戎狄损失惨重,而我方兵不血刃就取得了胜利。   消息传到京师,满朝震惊,纷纷都对那个叫邵舒的男子很是好奇。原本众人应该凯旋而归,朝廷业已发文,但就在这时,北境又发生了新的变故。   军营中有人准备给戎狄通风报信,但因事出突然,那人慌忙之中将信条掉了,那张信条被邵蒙将军捡到。当天夜里,军营的粮草库被烧得一干二净。   莫将军召集了邵家三兄弟以及他的副手李天问,这几人是值得信任的,几个人谈论了一天一夜,对于军中奸细的问题,看法不一,最后没有任何定论。   但莫将军也说了,在奸细没有查出来之前,军营中禁止任何人向外传信,这也是为什么俞晗芝一直没能收到邵舒的回信。邵舒每每收到俞晗芝的信件,得知她的近况,恨不能立刻回信。   他只想着尽快找出军营中的奸细。   而如何才能把这样一个隐藏在众人之间、不能见光的人给找出来呢?邵禹说,“把军中士兵全部集结起来,恐吓他们,我就不信那个奸细这么沉得住气?”   听大哥说完,邵蒙将目光投向邵舒,只见他微微沉吟。   李天问便道:“如果真的这么简单,我们需要在这里苦苦商谈,却没有结论吗?”他对这个草包世子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莫将军许久后看了看邵舒,“你有什么意见?”   邵舒摇了摇头:“此人在这个时候放火烧粮仓,恐怕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应当是知道自己快要暴露了,所以才这么做。”   “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做呢?”邵舒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如今戎狄已经战败退兵,恐怕还需要修整一段时间,他只要好好低调行事,不一定会暴露。”   营中陷入了一片沉默,邵舒长身而立,走前几步,站在军事布防图前,皱眉深思。其余几人都纷纷看着他,仿佛他才是那个主心骨的力量,只要他开口,一切都能妥当。   邵舒又道:“恐怕戎狄那边还没完,甚至于,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阴谋。”   李天问有所察觉,顺着他的话说:“确实,如果那个奸细没有烧粮仓,或许我们已经班师回朝,那样对于戎狄来说岂不是更容易进攻?”   邵禹也点了点头,装模作样道:“那他岂非多此一举?”   邵舒沉吟后道:“怕的是,那个奸细是故意暴露,想要引我们进入他们的陷阱。”   可如今难就难在,猜不出那个奸细到底为什么暴露,又是否故意暴露,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呢?邵舒暂且想不透,他还需要时间。   “这样,我们先不探究那个奸细为何暴露。”邵舒的眸光微微一动,沉着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奸细一样是人。”   “攻心为上。”   “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地站出来。”   邵舒心里大概有了想法,让莫将军即刻整理出军营所有士兵的户籍信息,包括非正式入伍的,马厩、餐饮等等所有人的信息,都搜罗给他。同时,斥候继续查探敌军情况,尽快并且安全与我方眼线取得联系。   入了春,这场战事恐怕要持久下去了。 第067章   =============   初夏花开,南院内荼蘼架下的凉榻上,微风徐徐而过,俞晗芝伸手往嘴里塞进一颗葡萄,只见她斜靠着垫子倚坐,脸颊圆润了不少,微晕红潮一线,颇像一副美人慵懒之态的画卷。   “最近似乎很少听你抱怨梅大公子呢?”俞晗芝眯着眼笑,仿佛因此而少了乐趣一般。   邵碧姚瞪着圆眸,刚吞下一颗葡萄,嘴巴哦着,咀嚼了几口,略带柔情绰态:“接触时间长了,自然而然矛盾就少了嘛,也没那么多好怨说的。”   “是么?”俞晗芝挑着眼尾看她,故意将“么”字音拖得好长。   邵碧姚拧眉瞪着她:“我看你就差把我和他的故事写成一本书了是吧,恨不得天天听我抱怨怎么?”   “若真能写成一本书,倒是值得考虑,毕竟有那么多怨男痴女爱看呢。”俞晗芝舒服地躺下,伸出光洁白胖的脚丫,露在微风里吹吹。   邵碧姚斜躺下,撑着脑袋看她,都忍不住被她的美色勾引了一下,然后喉咙一咽:“我觉得莫桑柔最近变得很奇怪,我问她什么,她都不肯说,还故意疏远我。”   “和那宋淼有关?”俞晗芝问了句,邵碧姚点头道:“我想大概是的,桑柔她是个简单的人,还特别容易动感情,以前看到路边受伤的小动物,她都会带回府救治,是个真性情的人。”   俞晗芝嗯了一声:“又是个没什么江湖阅历的闺阁姑娘,很容易被人掀动情绪。”   “是很容易被骗。”邵碧姚低着头,又看了俞晗芝一眼:“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劝解她?”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俞晗芝看了她几瞬:“若我有一个这样的朋友,我一定会尽己所能地告诉她,哪怕她当时听不进去,哪怕她会因此与我交恶,但我都会那么做。”   “直接说吗?”邵碧姚愣了一下。   俞晗芝点头道:“是的,而且要说得严重一点,话语难听一点也无所谓,因为你可能是在救一个人。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沦陷在短暂的虚妄里面,她分不清真假,但我们作为事外人,理当要提点。很多人可能会觉得,那是她自己的事情,说了又不听,何必白费口舌呢。”   “那样是一种不作为,因为你明明知道那可能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就像你觉得宋淼这个人不简单,那更应该告诉莫姑娘,对不对?”   “不识庐山真面目。”   邵碧姚重重地点了下头,用一种单纯欣赏的眼光看着俞晗芝:“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说话很有说服力,你哪像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   俞晗芝朝她微微一笑,心里略微苦涩:她当然不是二十岁,她已经多活了十年了,而那十年的经历带给她的,是无边的苦痛和折磨,才换来了今生重来的种种感悟。   “你呀,”俞晗芝点了点她的脸颊,笑道:“那是因为我读书比你多。”   邵碧姚嘿嘿地笑了起来,挽着她的手臂,又哦了一声,仿佛想到了什么,激动道:“你知道不知道,蒋府那个三公子?”   俞晗芝嗯了一声,听她继续说道:“他他竟然看上了四姑娘,前些天蒋老夫人来上门来问将军府的意思,可真是给他长了脸啊!”   “梅四姑娘?”俞晗芝微微一怔,想到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蹙眉道:“四姑娘不怎么出门吧?”   “就是啊!那个三公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异想开天的脑子,简直是懒□□想吃天鹅肉!”   将军和将军夫人自然是没有同意,只是碍于蒋老夫人的面子,说话说得比较婉转,蒋老夫人也是个聪明人,明白他们的意思也就没再提这一岔。   两人闲聊了一会,俞晗芝午后容易困乏,就去睡了一会,梦到了邵舒,醒时她有些恍然,又听见屋外洛枫喊着:“胖鸽回来啦?三公子来信咯!”   “呀,那我们少夫人不得开心坏了……”是绿雀的声音。   俞晗芝恍惚以为这还是在梦里,直到洛枫和绿雀推门进来,滚滚的暖流顺着风迎面刮来,她眨了眨眸,呆呆问道:“真的来信了?”   “是呀。”绿雀从洛枫的手中接过信,蹦蹦跳跳到了俞晗芝的面前。   那封信被递了过来,俞晗芝有些不可置信地望了一眼,然后伸手,触碰到纸张的冰冷,她才真的敢确信,整整两个多月,邵舒终于回信了!   她的心情难以控制地激动起来,从胸前那滚滚跳动的粉色一点点蔓延,惹得眼眶湿润了。洛枫和绿雀悄悄退下了。俞晗芝倚在床边,迫不及待地拿出了信。   —   邵舒的信写得简单,报平安之余,只提到军营的奸细被抓,北境暂且无虞。寥寥数语,俞晗芝却知道那两个多月抓出奸细,定是十分艰难之事,而这封信最重要的是末尾四字。   “归期可定。”   俞晗芝反复念着这四个字,纷乱的情绪枕藉而至,满腔悸动,或许是怀孕的人真容易大喜大怒,她摸了摸纵横热泪的脸颊,将信捧在自己的胸前,又似乎想要发泄近日里的,低声地哭了起来。   哭过一场,像是放空了所有情绪,胸腔一阵窅然岑寂,她去书房回信,落笔只是简单的几个字,缺寄托了满满的情意。   “慊念至深,盼君归。”   写完,她却不满意地蹙眉,将纸张揉碎,想了片刻后,重新提笔写下——   夫君快快回来,我很想你。   —   就在俞晗芝看信的同时,彭纪豪带着一队兵马司的人马来了王府。坤王原先以为他是为了坤王妃的案情而来,故而只喊了世子妃一同接待,没通知其他人。   可彭纪豪开口却说,“王爷,下官此次前来,为的是前任兵马司指挥缪大人的案件。”   按理来说,调查案件是监察御史马鹏涛和知府莫大人的职责,但这彭纪豪是前年调任到关东,掌地方兵马,还被圣上钦点,查究缪大人的死因,是以他有这个职责和权力。   “是案件有了新的进展?”坤王问道。   彭纪豪点点头,冷峻的脸庞一丝不苟,直挺挺地盯着坤王:“王爷,有人报信说缪大人的死并非病逝,而是被谋杀,并指出王府的嫌疑。请问王爷,缪大人死的当晚,你身在何处?”   “这与本王有什么关系?”坤王愣了后道:“无名小辈胡乱报信,彭大人就信以为真,带着人马来问本王的话?你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暂且没有。”彭纪豪皱眉道:“但,王府却有嫌疑。”   一旁的戴茵茵礼貌问道:“彭大人,我们知道你是职责所在,可这件事情关乎王府的生死,也容不得半点马虎,还请彭大人告知一二。”   彭纪豪看了她一眼,思索片刻,又说:“王爷,下官此前已经命人知会过二公子和二少夫人,他们应当有所知晓,这案件是秘密查办,其他我不能再透露。”   戴茵茵看了坤王一眼,疑惑道:“没有听她们提起过……”坤王也是摇了摇头。   “还请王爷告知在下,当晚的去处。”彭纪豪又道,“下官是照章程办事,还请王爷配合。”   坤王点了点头,但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他未必能记得清楚,喊来府里的管家才晓得当晚他宿在六娘那里,肚子里的孩子便是当晚种下的。   按例,六姨娘也得来回话,她坐完月子后,身体恢复了许多,虽然看着依旧瘦弱,但精神好了些许。彭纪豪问她什么,她便细声回答。   “回大人,当夜妾身是和王爷在一块。”   彭纪豪:“不曾离开过?”   “不曾,”六姨娘恍然一下又道:“妾身当夜和王爷喝了点酒,我醉得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王爷也在我屋子里睡着了。”   “好。”彭纪豪了然,也就是当中坤王是有一个多时辰的空白。   彭纪豪问完话就离开了,坤王有些心绪不宁,让人把俞晗芝唤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责问:“彭大人那边是否和你提过缪大人的案件?”   “是有。”俞晗芝想起邵舒说过的话,想了想,当下说道:“但只提到宋淼这个人,说他是缪大人案件的证人,可能提供了一下线索。”   坤王闷声不响,明显是不开心。   戴茵茵便问道:“除此以外,没说别的了?”俞晗芝摇头,她又道:“刚才彭大人来了王府,是来调查缪大人的死因,还说案件恐怕和王府有关。”   俞晗芝的眸光一震,微微疑惑,连日来的那种无可名状的惶恐再一次袭上她的心头。   “宋淼这个人,有问题。”俞晗芝将最近的一些事情联想起来,那些片段像是一张张被分割开的山水画,只待最关键的一处,就能将整幅画给拼凑起来。   俞晗芝问道:“彭大人说了什么?”   戴茵茵道:“缪大人的案件是机密,他不曾多说什么,只是提到告诉过你和二弟,然后就是审问父上当晚做了什么。”   “然后呢?”俞晗芝希望知道得更多,但却被坤王打断了话:“你问这些做什么,难道连你也怀疑其本王了?”   “该说的却不说!你……”坤王是有些气恼她还是邵舒没有提前告知于他,关于缪大人的案情。   俞晗芝轻声道:“父上,夫君是同我提过宋淼和缪大人的案件,但当时并没有牵扯到王府,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彭大人前来问话,当是例行公事,还没有十足的证据。”   “我想,这背后应当是有人想害王府,我们要早做决断。”   坤王想要怒言,又听俞晗芝道:“好在北境那边传信来了,是邵舒寄给我的,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真的?快把信给我看看。”坤王这才放心了许多,没过多久,王府也收到了北境的消息,一切都安定了。只要邵舒回来,他就能够解决这个事情。   但戴茵茵却注意到了俞晗芝微微忧愁的眉眼,仅是转瞬即逝,但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或许王府,会发生大变故! 第068章   =============   没过多久,北境的消息也传到王府,坤王因为遭到彭纪豪讯问缪大人案件的心情也因此好转,若非这封信,他恐怕要把这笔账记恨在俞晗芝的头上了。因为邵舒在北境的表现,京师很是看重,因此关东各个大小官员都忙着巴结坤王去了。   以至于坤王本想找彭纪豪聊一聊缪大人的案件,却把此事给抛诸脑后了。   这段期间,俞晗芝和戴茵茵两人忙进忙出,去牙行商量碧霞落别庄的买卖事宜,两人一个负责给予商市的专业意见,一个负责对外沟通,搭配得倒挺默契。因为是公开叫价,需要按照牙行的规则,还要交一笔意向保证金的银子,为此,俞晗芝又重新估算了一遍成本,而坤王看中了那个别庄,希望她和戴茵茵两人能办妥此事。   就在俞晗芝忙着牙行买卖之时,马若瑄这两天过得水深火热。   宋淼同她说,是马鹏涛嫁祸他爹娘贪污,又在流放的路上杀了他们,还告诉她说,证据就握在他的手里。如今,他竟然直接以坤王妃案件状师的身份,光明正大坐到了她的屋子里。   “你若还是要和我说那件事情,我再说一遍,我不会答应你,而且我绝对不会做对不起王府的事情。”马若瑄指着门口,与他横眉冷对。   宋淼一笑:“别急着拒绝我。”他坐在扶手椅上,高深莫测地看着马若瑄:“你当初不也是不太愿意嫁给王府这位三公子么?论身份,他不是世子;论本事,他不如二公子;论深情,他还纳妾,这样的人,也配你?难道你真的对他生情了?”   马若瑄蹙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宋淼轻轻勾了下唇角,继续道:“王府里的人在背后算计你,造谣生事,还说你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是我的,呵呵呵……我倒是很希望呢,可惜……”他干笑了几声,抬眸朝她看去:“其实只要你愿意,我就能帮助你离开王府。”   马若瑄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你胡诌的这些话,我听得进去?还是你以为我真的傻到能被你这番话说服,答应了你的阴谋?”   “收起你那一套只能作用于你自己的说辞!离开这里!”马若瑄压根不想和他多说话,因为摸不清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这么大费周章地接近莫桑柔,威胁利诱她陷害王府,到底为了什么?   他的目的,并不简单是要为爹娘复仇!   “好,”宋淼淡然一笑,慢条斯理从袖袋中拿出一件东西,摆在桌上,他撑着下颚,带着审视般的目光道:“你先看看这个,再做决定。我给你时间,我有的是时间。”   马若瑄盯着宋淼,心里万般无奈却又无法不应付他,走到方桌前,拿起黄皮信封看了一眼。接着,她拿出信封里的信,展信看了起来,可她越往后看,脸色便越差。   “认得那是你爹的字迹吧?”宋淼微微起身,走到脸色青白的马若瑄面前,把那信纸一扬,恶毒道:“我爹当时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工部理事员,办些土木工程,职位低贱,你爹瞧不上我,我都能理解。可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   信上的字一个个跳到了她的面前,刺激着她的心绪,仿佛霎那间有一座铁山压在她的心里。   马若瑄心思混乱,无法明白眼前的境况,又忽然被宋淼死死地抓住肩膀,不停地晃动,不停说道:“这就是你爹写给工部侍郎的信,是他们联手陷害了爹,又在流放路上杀人灭口!”   “怎么?无法相信?你仔细看看清楚,这就是你爹的字迹,这就是他写的!”   马若瑄不敢相信,悱悱难言,整个人被他不停晃动,思绪零碎得恍如浆糊,呆呆愣愣又一言不发。宋淼想起爹娘的死,理智在疯狂的边缘,却忽而闻到发丝传来的幽香,鼻尖轻嗅,手上的力度放轻了。   他盯着眼前这个姑娘,曾经是他深爱着的青梅竹马,她有着明月般的眼眸,小巧的鼻梁,柿子般红透的嘴唇,可比起以往,又多了一股初为人妇的柔和气质,清冷之间能给人一种安宁。   那是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宋淼将头靠近,脸颊贴近了她的耳边,趁着她还在发愣之时,他闭眼深深地吸了吸女子身上的香味,体内瞬间流窜出一股热气,觉得更加致命了。   下一瞬,握着她肩膀的手不知不觉间,来到她的腰腹,紧紧一搂。   “啪”地一声,马若瑄下意识打了他耳光,皱眉后退,冷冷地下了逐客令。宋淼也不着急,他享受这个捕猎的过程,更加知道马若瑄最后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自己来寻我,晚了,你爹娘的事情就会被京师御史台大人知晓。”   宋淼刚离开王府,一直等在门口的旭哥跑了过来,两人偷偷摸摸地交接,宋淼从旭哥那拿过了什么东西,牛皮纸在手中一闪而过。   —   上午刚在马若瑄那边调查“案件”的宋淼,下午就和白瑶儿在雅聚别苑厮混,屋内的地上一片狼藉。   圆桌上的茶壶茶杯被打落在地,残留一丝可疑的痕迹,衣裳落了一地,从圆桌一直蔓延至床畔。帐幔被撩开,白瑶儿光着脚下床,刚伸手捡起里衣。   忽然一股力道将她拉至床内,帐幔又重新放了下来,宋淼将她搂在自己的身前,向上仰头想亲她的嘴。白瑶儿冷冷地伸出手指阻止:“我说过了,不要亲我。”   宋淼冷哧一声,放开了她,敞着胸膛,半倚着道:“你我都是这样的关系了,你还装什么?”   白瑶儿面无表情地穿着衣裳,冷冷道:“因为我觉得你恶心。”她看到宋淼露出一瞬间僵硬的表情,似乎觉得这样讥笑他很有趣,又道:“你是个稍有姿色的男宠,自己不知道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关东那些个夫人的关系?”她轻笑着:“你不就是好这一口?”   “你我各取所需罢了。”   宋淼的心里一片阴暗,脸上却保持得很理智,短短几瞬间的愣怔,很快就笑着道:“是各取所需,可也有快乐,难道你和我在这个床上,不快乐?”   白瑶儿坐在床畔,笑得若有所思,望向床内的男子,无疑,他有一副好皮相。   两人对视之时,宋淼弯腰,匍匐着爬到她的身侧,摸着她的手,再慢慢往她罩着羽纱薄衣的胳膊上抚摸,一点点一丝丝的酥麻感,身体仿佛又有些酸胀开来。   “人生多么残酷,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许是天灾,也许是人祸,可我们活在当下,要的就是当下的快乐和满足。只要这一刻,我让你满足了,那我就开心,你也开心,是不是?”   “能满足你的,也只有我了。”   “是吗?”白瑶儿笑了起来,勾着他的下颚,狠狠地、用力一甩开,冷冷道:“收起你那一套套的歪理,你觉得我会像莫桑柔那么笨,被你控制了?”她在感情上是个清醒的人。   她一直深爱着二公子,却因为坤王妃安排她的婚事,始终无法和二公子在一起。后来她看了天书,虽然掌握了先机,得到的反而是离他越来越远。但没关系,既然没有爱情,她可以要别的,短暂的欢愉,只是她用来排解情绪罢了。   “你上次说得事情如何了?”白瑶儿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对付俞晗芝,而宋淼要对付马家,两人就决定用俞晗芝来当跳板,让她和马若瑄一起倒霉!   “很快,等那个别庄成为王府的囊中之物。”宋淼拿出一个牛皮纸装的东西,交给了白瑶儿,嘱咐她:“到时候,你把这个放到碧霞落之中,最好是和账本那些东西放在一起。”   “是什么?”白瑶儿打开牛皮纸看了一眼:“这是,暗标?”   “这是俞晗芝犯案的证据,你不需要多问,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宋淼并没有如实告知,只是道:“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我可以让俞晗芝彻底从你眼前消失。”   可白瑶儿心里还是不太相信他,将暗标收着,又问道:“你真的是因为要报复马家才找我合作,你帮我对付俞晗芝,没有其他目的?”   “当然。”宋淼看了她一眼,但他说谎了,因为他要对付的不仅仅是马家,还有坤王府,他已经是主子的人了,就要为他肝脑涂地。   半月后,盛夏酷暑,牙行如期举办了碧霞落别庄的拍卖,另有关东的两名富商和江南的一名富商都报名参加了,起拍价是五百两,最终王府以六百三十两竞拍,在俞晗芝估算的成本内。接下来就是办理手续,去官府过割。   坤王很满意俞晗芝和戴茵茵的办事能力,赏了俞她们几天别庄的使用权,但俞晗芝拒绝了,她说邵舒还没回来,她一个人去也没意思,戴茵茵也同样拒绝了。然后白瑶儿便提议,说是趁着老太妃的身体康复,又适逢夏荷盛放,可以在别庄内开一场赏荷宴会。   俞晗芝和戴茵茵不经意地对视一眼,同时压下心中的疑惑,又见坤王喜乐地同意了,两人也只好点头,开始操办赏荷宴。 第069章   =============   盛夏酷暑,俞晗芝怕热,怀着孕本就不舒服,前段时间忙着别庄买卖事宜,这几天又帮衬戴茵茵忙着赏荷宴,虽然不是多么繁重的活计,到底是伤了身子,坤王允她休息,免了操劳。   这天,俞晗芝收到邵舒来信,说他们已经在返程的路上,所以一直保持了好心情。   邵碧姚见她肚子一天天又大了起来,不免担忧道:“你这肚子怎比寻常妇人要大那么多,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纳闷。”绿雀皱着眉道:“很多补品都停了,也按照大夫的叮嘱按时喂药,肚子还是越来越大。”   一屋子的人都蹙眉盯着俞晗芝的肚子,倒是她本人身体状况还很好,笑着打趣道:“兴许,我会生一个大头娃娃?”   绿雀和邵碧姚都被她逗乐了,就连一向内敛的罗竹也开口道:“少夫人怎还逗起自己来了?百无禁忌。”   许妈这时进了屋,她一脸笑意道:“你们别瞎操心了,少夫人肚子里啊,怀着的兴许不是一个,而是一对。”许妈是老人,看一眼就能知道大概,心里也有数。   “那就是双胞胎?”邵碧姚惊喜不已地盯着俞晗芝的肚子,绿雀也欢喜得不行。   闹腾了一会,屋子里只剩了邵碧姚,俞晗芝看了她一眼,问出适才不方便问的话,“你和大公子如何了?”   邵碧姚老早就等她问这话了,忙不迭开口:“我觉得他好像对我的事情有所察觉,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感觉他最近对我很好,好得过分了。他还经常问我王府里的事情,问我的生母,还有坤王妃的事情。”   “你觉得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俞晗芝便问:“那你以为是好是坏呢?”   邵碧姚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如果他真的想知道,或许,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他。”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对不对?”俞晗芝摸了摸她的手臂:“你愿意相信他,就试着和他继续相处,有些心结和误会都会不攻自破。”   邵碧姚嗯了一声,忽然害羞地低下了头,俞晗芝见状,有心调侃她道:“那你能不能和我说下,他对你是这么个好法?”   “你,”邵碧姚抬眸瞪她一眼,见她笑着,又羞涩地低下头,扯着俞晗芝的衣角道:“他,他还趁我不注意,偷偷,吻了我。”   俞晗芝笑了起来,发觉邵碧姚情窦初开,模样还挺可爱,又故意道:“等你成了人妇,我再同你说一些闺房之事。”   邵碧姚疑惑地看着她:“你现在就可以说给我听呀?”   “现在不行。”俞晗芝摇头,耐人寻味道:“怕吓着你。”   邵碧姚:“……”   —   赏荷宴办在半月后。   碧霞落别庄的抬头被去掉了,如今还没有起新的名字,王府这次的赏荷宴也只邀请了关系相亲的好友同僚前来。别庄里有一片天池,据说是天然存在的,每年盛夏荷花开满天池,亭内的水帘刮起白雾,那景象宛如一幅天界盛况。   到了这一天,坤王是东道主,他在主堂招待同僚好友,而几位携伴而来的女眷和姑娘由戴茵茵她们领着在院子里逛景色。老太妃也颇有兴致,逛了一会,让白瑶儿带着她先去天池内的亭子里坐下休息了。   俞晗芝怀着孕,没走几步也去了亭子里休息。   不远处,一帮女眷跟着戴茵茵和邵碧姚逛园子,可却有一抹很突兀的身影夹杂在其中,那就是宋淼,他正搀扶着崴了脚的莫桑柔。   “看来莫姑娘真的是对那位宋状师生了感情,宁愿跳湖也要和他在一起。”白瑶儿似乎察觉到俞晗芝的目光,有意开口。   俞晗芝抬眸,看向白瑶儿。   老太妃便问道:“我听说,莫姑娘已经……”白瑶儿点头,接着道:“跳湖的那天,莫知府找了大夫诊治,诊出了是个喜脉。这桩亲事啊,自然不成也得成了。”   白瑶儿目光浅浅地看了宋淼一眼:“不过那宋状师也是个执拗的人,在莫府门外跪了一天一夜,才让知府大人同意了他和莫姑娘的事。”   而就在当天上午,他竟然还能溜进来找她,真是体力旺盛得过分了。   “都是儿女债呀。”老太妃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看向俞晗芝:“不聊这些了,别让肚子里孩子听去了,不好。”   老太妃对俞晗芝肚子里的孙子还是颇有期待的,这个孩子能顺利生下来也是有她几分的功劳。俞晗芝对老太妃自然是尊敬的,碍于场面,不会和白瑶儿说不好听的话。   俞晗芝:“能有老太妃的照拂,肚子里的孩子是有福分的。”   白瑶儿轻笑出声,手指朝着湖面遥遥一指,“瞧,锦鲤都聚在一团,往亭子游过来了。”她挥手让菊菱拿了些鱼饲料来,分了一碗给俞晗芝,亲昵道:“二姐姐,我们过去喂鱼。”   “不了,你去吧。”俞晗芝大着肚子,根本不想动。   “一起嘛,就在旁边。”白瑶儿挽着她的手撒娇,瞧这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俞晗芝的心里警铃大作,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不了……”可她拒绝的话还没讲完,老太妃欣喜地看着她们,找人摆了摆手:“你们去吧,不用管我这个老婆子。”   俞晗芝只好讪讪一笑,起身的同时给了洛枫一个眼色。   “让我来吧,表姑娘。”洛枫立时上前,插到白瑶儿的身侧,将俞晗芝从她身边揽到了身后。白瑶儿笑了笑,就朝亭子外走去,洒了鱼饲料,一群接一群的锦鲤都摆尾游了过来。   白瑶儿回头,惊喜地朝俞晗芝招手。   “来了。”俞晗芝由洛枫扶着,慢步上前——且看看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罢!   “二姐姐快来看,这些锦鲤好肥呢。”白瑶儿笑得天真无邪,一边回头一边朝湖里洒鱼饲料。   俞晗芝走出亭子,站到湖边的石墩前,她朝湖面瞧了一眼,手中拈了鱼饲料,轻轻往下洒,鱼群一团团聚在一起,鱼尾摆得水面波纹不断。   忽然,白瑶儿惊诧了一声:“这里面,怎么会有水草?”   一群锦鲤簇拥之下,隐隐有飘动的黑色水草往四周蔓延,被抢食的鱼群给搅得肆意扭动,仿佛一种诡异的暗影正向四周而来。   “天池里怎么会长水草呢?”白瑶儿疑惑地看了俞晗芝一眼,拉着她往湖面下看:“二姐姐你看到了吗?那是什么?”   俞晗芝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下去,微微蹙眉:“好像不是水草。”   “那是什么?”白瑶儿还使劲勾着俞晗芝的手臂,弯腰探头往下看。   俞晗芝没再看向湖面,而是侧头望了洛枫几眼,就在那时,白瑶儿忽然一声凄惨地尖叫,“是是……头发!”她惊吓得整个人往后倒去,小脸煞白,由于挽着俞晗芝,导致她也重心不稳,眼看着要往后倒去。   洛枫忽然一掌劈开白瑶儿的手,展臂将俞晗芝搂在怀中,往另一侧退去,幸好护住了她。   但白瑶儿就没这么幸运,她哀嚎了一声,噗通倒在地上,手臂和屁股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哭了起来。但她来不及反应这些,伸手指着天池,“有,有死人!”   老太妃也被刚才一连串的事情吓得魂魄分离,连忙关心俞晗芝的情况,还好人和孩子都没事,她这才去查看白瑶儿的伤势。   “祖母……”白瑶儿哭唧唧地扑倒在祖母的怀中,幽幽掩去眸中的冷光。   洛枫将俞晗芝护在身后,朝湖面看了一眼,锦鲤逃荒般散了开,一团杂草般的头发露出了水面,渐渐地,一具腐烂的尸体从湖面飘了起来。   俞晗芝只瞥了一眼,立时干呕了起来。   白瑶儿的尖叫也把戴茵茵她们唤了过来,戴茵茵见状立刻让府里的侍卫控制场面,安排俞晗芝和老太妃先下去休息。没过一会,坤王也带着莫大人匆匆赶来。   好好的赏荷宴,荷花还没赏成,湖里竟然飘起了一具尸体。   莫大人带人封锁现场,尸体从湖里被打捞上来,仵作验尸却因为尸体在水里泡的时间太长了,很难验出真正的死因。   当天下午,彭纪豪收到消息赶了过来,他以调查缪大人的案件强势接管了现场,铺天盖地般地搜索现场,搞得人人自危。   俞晗芝被扶回了厢房休息,肚子里隐隐传来一丝痛感,但她费解地思考着,连日里她弄不清楚的东西正如雨后春芽,正在一点点生长出来——可,到底是什么?   “什么?”绿雀听洛枫说完亭子里的事情,气得瞪大了双眸:“表姑娘难道想要害我们少夫人?”   “可她不应该提前知道那个湖里有尸体。”罗竹沉着地说出问题所在。   绿雀:“谁知道呢?万一人就是她杀得呢,为的就是要害我们少夫人!”   罗竹:“那样代价会不会太大了。”   “你们别吵了。”俞晗芝觉得头也疼了起来,这时洛枫跑了回来,冷着脸说:“彭大人不让外面的大夫进来,说是他可以派大夫过来。”   “怎么回事?”俞晗芝隐有担忧:“彭大人查到了什么?”   洛枫也不太确定,只说:“听说是在书房的账本里发现了一封信,王府高价收购别庄的背后另有目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俞晗芝冷静地思索了几瞬,想通了一种可能。天池的尸体瞧着有段年岁了,不像是最近被谋杀的。那么王府在这个时候收购别庄,如果被人发现不是公平竞标的,那么那场竞标不过是掩人耳目,而真正背后的目的,是王府想要毁尸灭迹。   这是一场不打自招的行为。   彭纪豪当天便下了命令——“把坤王府的人控制起来。” 第070章   =============   王府有嫌疑,但一封信不能让人定罪,所以俞晗芝等人暂时被看押在王府内,除了出入需要向彭纪豪报备,其他一切如常。   期间,所有人都接受审问,因为别庄买卖是戴茵茵和俞晗芝负责,彭纪豪第一便是审问她们,先是两人一起,接着又单独审问,但她们回答得滴水不漏,一切并无异常。   彭纪豪先是听取了两人的供词,才拿出那封信,摆在她们的面前,“这是在账册里发现的信件,里面是你们和别庄老板私下签订的买卖契约,此次别庄交易的内幕,竞标是假的。”   “你们怎么解释?”   “无法解释。”俞晗芝和戴茵茵的说法相同,“我根本不知道这封信,所有的竞价过程都是按照规则来的,彭大人可以去查。”   彭纪豪一拍桌子:“那这份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必是有心人嫁祸。”俞晗芝淡淡道:“那应当是彭大人奉职去查明的真相,期望能还我和世子妃一个清白。”   至于那具尸体,她们更是一无所知的。   因为两人的供词一致却没有发现破绽,案件到这里就进入了死胡同,彭纪豪在王府除了找到那封信,并没有新的证据,只能暂且将精力放到死者的身上。仵作诊断死者死了大概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尸体腐烂程度过重,目前在查出死者身份的这一环节就卡住了。   变相于被紧闭在王府的日子,俞晗芝安心养胎,转眼已至初秋。   天空下起丝丝细雨,院内墙角的柿子树被风吹得簌簌乱晃,忽然雨中伴着细碎的雪花,金黄的柿子挂在枝头,顷刻间,柿子树被雪染成了一片纯白。雪舞在眼前漫开,俞晗芝察觉到唇间的温软,猛然间睁开了双眸。   眼前人竟是邵舒,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口,她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他吻醒的。   冰寒地洞之间,她着一身柿子黄的长衫,银灰色半臂以长长的丝带束着,身后束着一只大大的蝴蝶结。她懵懵地睁大双眸,整个人就被抬了起来,温热的双手扶着她的后背,手指灵活地解开那只蝴蝶结。   “你回来了?”她轻咬嘴唇,双手攀在他的胸前。   邵舒只轻吟了一声,双手又从后背来至身前,从她的外裳穿入,从胸前至后背将她的衣裳半脱了下来,双手顺势握上她的后腰,仿佛以一种不太舒服的姿势将她箍在怀中。他探身向前,紧紧贴着她,喷薄的呼吸响在她的耳畔,两人的气息缠绕着。   “你回来了?”俞晗芝又问了一遍,觉得眼前的人不太真实,像是雾里看花一般。长久以来的思念令她快要窒息,她的心里仿佛有一条小蛇游了出来,游至全身每一寸肌肤,传来一种刻骨而致命的冲击。   “嗯,我回来了。”邵舒的手从她的脸颊,到侧颈,由手指被手背,慢慢往下,就像那条小蛇一般,感受到每一寸肌肤的呼吸,灵肉在一瞬间瓦解。   猛然一下,邵舒将俞晗芝抱在怀中,几步之路,他挥去桌上的书放下人,编着发髻的簪子被他取了下来,长长的青丝发带绕在他的手中,他闻了一下,然后系在俞晗芝的眼前。   俞晗芝有些害怕地抓紧邵舒,从紫色的发带中模糊能看到人影,下一瞬,一个吻隔着系带落了她的眼睛上,酥酥麻麻,带着挠人的痒感。邵舒又用脱去外裳同样的手法脱了她的半臂和里衣。   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俞晗芝只能看到窗外,隐隐有着月光的色泽,而眼前的人,一下子变得模糊而不真实。抱着她的手忽然松开了,那人渐渐往后退,仿佛就要逃离去往窗户外的月光。   “别走。”她着急了。   分别那种刻骨的折磨已经让她再也承受不住,她暗暗发誓,无论去往哪里,她都要跟着邵舒一起,无论天涯海角。   “别走。”俞晗芝从桌上滑了下来,她展臂伸手,像是在黑暗中摸索,却又看不清路,不小心踉跄了一下,身前的人握上她的手臂,将她身子斜搂在怀中。她的双手无措地摆在他胸前,攀附在他的肩膀,眼前依旧是一片朦胧。他长身微微压着她,满是气息地扑面而来。   系带被邵舒解开,眼前终于是一片光明,俞晗芝的心中一片激荡,她紧紧地搂着他。而他长长的手臂环住她的后腰、纤背,她就像一朵柔弱无依的花骨朵儿,被粗壮的松木紧紧地环着,无处可逃。   气息一下下克制不住,他盯着她的面容,柔情地将她横抱了起来。全部脸庞都深深陷入了她带着甜蜜气息的柔软而又光洁的脖颈处。俞晗芝已经迷失自我,只能沦陷在那片柔情之中,那一刻,身心都被交付出去了。   猛然间,她被她抱坐在身上,有汗从她脸颊顺着下颚,掉落,落进了他的唇内。黑暗中,只有窗边的月光泄入,她看向他俊朗的眉眼,羞涩而又大胆地接受了这一刻的放纵。   雨打柿子,一道猛雷将俞晗芝从梦中炸醒,她懵了片刻——原来是梦?还是个……春梦。她睁开了眼,拍了拍红透的脸颊,披上衣服、光着脚下了床,推开窗户看去,屋外没有下雨,那棵柿子树也没有结果……   但,梦里的场景很真实。   —   邵舒三兄弟正从北境出发回关东。   临出发前的一刻,莫将军收到京中的紧急来信,他看了邵舒一眼:“皇上对我们这次灭敌很满意,让我们即刻出发回京,接受封赏。”   邵舒收拾行李的心一顿,心内微微不满,他这么着急出发,一刻也不想多逗留,为的是回关东见夫人,而不是回京接受什么封赏。   “回京?”邵禹眼里露出期待,看起来很高兴。   邵蒙对此倒是无感,只是他心里也惦记着马若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被白瑶儿欺负?他看了二哥一眼,小声问道:“真要直接回京吗?”   邵舒不置可否,淡淡地扬眉。   此时的他通过平定北境的叛乱,设计灭掉戎狄的进攻,早已不再是关东那个韬光养晦的二公子,更别提他和邵禹的区别,高下立现。就连一向孤傲的李天问也不免对他刮目相看,是真心佩服他的智谋。   北境不少士兵将领也真心佩服他,特别是在和戎狄僵持的过程中,大多数人都不同意他的做法,要么是太保守,一点动静也没有,要么就是太激进,直接在暴风雪的夜里去偷袭敌人。若是敌人根本没有准备进攻,那么他们就会自损军力,反而被戎狄一举歼灭。   可他的预判就是那么准确,并且毫无犹豫的余地,他是那么坚定而自信,哪怕备受质疑,依旧坚持最初的决定,就像是别人都不认同他的做法,都觉得那是无法完成的难题,他却能轻而易举化解。   “二哥,你去哪里?你是不是想回关东?”邵蒙更是直接成了二哥的小迷弟。   邵舒看了他一眼,良久后嗯了一声:“我去找李副将。”   “李天问?找他干嘛。”邵蒙费解,邵舒并没有解释。   在这么多天的相处之中,他几乎可以断定李天问的身份——他就是京中那位失踪不见的三皇子!他需要找三皇子帮个忙,因为他答应了夫人要回去看她,看着孩子出生,就绝不会食言!   —   快到俞晗芝临盆的预产期了,这个秋天格外得冷。   老太妃的病情又加重了,因为赏荷宴拿出谋杀案,老太妃当天夜里气急攻心,吐血病倒了,还被关在王府里,情况更加不好了。   白瑶儿一直在老太妃的身边伺候着,坤王闲来无事,每天都会来看望老太妃,这天,却被白瑶儿发现了问题——她的婢女菊菱冒冒失失把老太妃的药碗打翻了,可药水落在地上却发出嗤嗤的声音,竟是被人下了毒的!   坤王当场命人把老太妃身边的人押了过来,一个个当场审问,轮到夏禾之时,她吓得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得,几句话说得漏洞百出。   “说清楚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坤王猛地一拍桌子,近日府里的事情实在太糟心,他一点好脾气都给磨平了。   夏禾浑身一颤,匍匐在地,抖抖索索道:“奴婢,不是奴婢做的,请王爷明察。”   “老太妃是王爷最看重的人,你又是老太妃身边值得信任的人,我也很相信你,但是若被王爷发现你有事私瞒不报,你可知会是什么后果?”   “死是很简单的事情,生不如死却没有那么容易了。夏禾,你要考虑清楚。”   “老太妃对你不薄,你再看看她的模样,她那么痛苦,她为什么要遭受这些?你千万千万不能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   夏禾犹豫了一瞬:“我……”   白瑶儿继续攻心,说着老太妃曾经救助她家人的事情,说着说着,夏禾哭得泣不成声,又在坤王的恐吓下,她猛朝着地面磕头,说出了事情。   “是,是二少夫人嘱咐我换了药,可我真的不知道是毒药,我真的不知道啊……”   坤王冷冷道:“把俞晗芝这个贱人给本王带过来!” 第071章   =============   秋色露浓,晨曦的光映了下来,清新的空气里漫出了几丝凉意。俞晗芝出了门,绿雀给她披上一件外衣,陪着她一道去面见坤王。   引路的人是坤王身边的小厮,默声低头走着路,绿雀多问了几句,他直摇头,愣是不说话。俞晗芝察觉一丝不对劲,又发现他带的路是去往老太妃院落的,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疑惑。   等进了院落,看到屋子里跪着的夏禾,她料到了什么,微微低头腹稿,先是向前行礼。   但坤王只是轻轻瞥了她一眼,又朝白瑶儿看去。白瑶儿则是起身迎着俞晗芝坐下,然后走了几步路,“老太妃适才吐血昏倒,大夫诊断她是中了毒,王爷已经第一时间审问了院子里的人。”她指了指夏禾,“她,像是有话要说。”   “二少夫人,我们一起听听夏禾是怎么说的吧。”   夏禾的身躯微微一抖,双臂贴在地上,匍匐的肩膀抬了一点,犹豫着开口道:“是,是老太妃第一次发病之后,我和春杏负责煎药,有一次二少夫人找到了我,因为她知道家母病重,给了我一大笔的医药费,而且还替奴婢找了很好的大夫。她以此要挟我,让我、把老太妃的药给换了。”   “奴婢,奴婢起初当然是不愿意的,但是,但二少夫人用我娘亲的病威胁我,又说换了老太妃的药不是毒药,而是更适合她的补药,所以奴婢只好答应了。”   “事情就是这样,奴婢真的不是有意要毒害老太妃的,老太妃对奴婢恩重泰山,奴婢不会害人的,求王爷宽恕,宽恕奴婢的一时过错,求王爷宽恕……”   白瑶儿轻咳一声,问道:“你换药已经换了多久了?”   “有数月了。”   这个时候,闻讯而来的戴茵茵走了进来,先是询问老太妃的情况,白瑶儿说:“大夫说毒药难解,还在想办法。”她再次起身相迎,指着俞晗芝身旁的座位,让她先坐下,一派当家人的气势道:“残留的药渣已经去检查了,若证实真的有毒……”   白瑶儿蹙眉,看向俞晗芝:“还希望二少夫人能解释清楚,避免当中误会。”   坤王看了俞晗芝一眼,最近府里出了很多事情,又因为缪大人的案件,她知情不报,本就心存不满,因而容易把其他不善的情绪也转移到她的身上。   “若不是看你怀着孩子,本王此次定会重罚你!把话说清楚!”   俞晗芝慢慢站了起来,有些费力地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父上,我承认我是支使夏禾换药,但我换的确实是补药,因为祖母之前发病太蹊跷,我怕有人从中下毒,所以让夏禾单独再备的药。”   “既然是这样,你何必瞒着人?”坤王冷冷地看着她,一点也不相信她的话。   俞晗芝道:“请父上想一想,如果有人给祖母下毒,那么那个人必然是王府中人,既然如此,我若是提前说了,岂非打草惊蛇?况且我并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也没有十足证据。”   “所以只能采取这样的下下之策。”   白瑶儿却道:“那只是你的一人之言,你有什么凭证?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祖母的病情本来已经控制了,就是你一点点换了药,这才害了她老人家。”   俞晗芝知道再多的解释已经无力,只是看向坤王:“父上,儿媳所言句句属实,请父上明察。”   有了前段时间的相处,戴茵茵其实对俞晗芝有了新的观感,她是个相处起来会令人觉得舒服的女子,所以这个时候没了嫌隙,倒也愿意为她说几句话。   戴茵茵:“可是二妹妹这样做的目的和动机是什么呢?凡事背后一定有因缘,若是没有,必有隐情。”   堂上沉默了片刻,没多久,又有一名小厮急匆匆走进来,菊菱收到白瑶儿的眼色,立时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纸递了上去。   坤王看罢,猛拍着桌面,冷哼道:“已经检查过药渣,证实药渣中有两味多余的草药,混在一起就是剧毒!”   “说,你为什么这么做!”   “本王自问对你不薄,你为什么这么做!?”   俞晗芝淡然处之,只是轻笑了一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来人!把她押下去,关入柴房,若是一天不说实情,就挨冻受饿一天!”坤王冷冷地发话。   戴茵茵有些着急地站了起来,忙道:“父上,这样似乎不妥。二少夫人毕竟怀着王府的子孙,若是因此出了事,恐怕也不好对昏迷的老太妃交代。”   坤王:“挨冻受饿就免了,等她生产完再说!”   “不,不能这样!王爷,请王爷饶了二少夫人。”绿雀忽然下跪,哭着小脸道:“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二少夫人并不知情,求王爷饶了二少夫人,她的身体经不得那遭罪啊。”   “王爷你要罚的话,你就罚我,一切错事坏事都是我做的,都与二少夫人无关。”   “求王爷饶了我家少夫人……”   坤王觉得晦气,冷冷地发话:“来人,把这贱婢拉下去重打四十大板!交给官府处置!”   那一刻,俞晗芝的心内猛地震动,仿佛看见绿雀上辈子的悲惨,眼底微微热了起来,她将绿雀拉至身后,纹丝不动道:“她是我的人,请王爷不要动无辜的人,把这件事情查清楚再说。”   “你的人?好一个你的人啊!”坤王发笑道:“那你这是承认了?承认你害了祖母。”   “我没有害过祖母。”俞晗芝依旧是这么说,把坤王气得胸腔起伏不定,他看着她嘴硬的模样,心里更加生气,冷冷道:“那你就和你的人一起关到柴房去!”   有两名小厮上前来,要把绿雀架走杖打,俞晗芝连忙拉住她的手臂,抱着她死死地不放开。两名小厮犯了难,这时坤王发话道:“把人拉开!”   两名小厮立刻朝俞晗芝动手,粗鲁地扯着她的肩膀,要把她和绿雀分开。绿雀早就哭得红肿了双眼,看着俞晗芝:“少夫人,你放开我,别伤着自己,我没事的,我不会有事,我很坚强,我很快就去照顾你的……”   “少夫人,你放开我好不好?我不会有事的……”   俞晗芝哪里能信这样的话,她已经不再是上辈子那个愚蠢的人了,说什么她都不会放开,不会放开她身边的人,因为她知道,只要她松手,恐怕再也看不到一模一样的绿雀了。   “父上,老太妃的案件蹊跷过多,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处理方法,那我永远都不会服气,你也永远不会查出事情的真相。只有无能之人,才拿一个弱者来出气!”   “而只有一个无能的男人,才会拿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来出气!”   俞晗芝的两句话直接把坤王说得肺都炸裂起来,他冷狠地盯着俞晗芝,成功将所有怒意转移到她的身上,挥手示意小厮放开她们,然后一步步朝她走去。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好!好得很!本王如你所愿,本王不会处置一个低贱的奴婢,本王就处置你!你要想清楚,如果祖母的实情一天得不到解决,你、都要被关在柴房!”最后几个字加重了音量,犹如撑霆裂月,惊人心跳。   俞晗芝受到惊吓,又站了好一会,肚子微微有些疼痛起来。   就在此时,屋外门槛的逆光处出现一抹身影,黑靴踏了进来,玄色衣摆划开一条弧度,随着那人笔挺的身姿由暗至明地出现在众人眼前,那人也开了口:“祖母的毒,已经有了解药。”   来人赫然是邵舒,他怎么比预定时间早回了三天?   坤王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凭空出现,且还是当着他正在呵斥他媳妇的时候,于是略微轻咳了一声,有些慊闷,“舒儿,你回来了?”   “父上大人,”邵舒快步到了俞晗芝的身前,将她护在身后,淡笑着:“若我再晚回来一些,恐怕,会看不到我的夫人了……”话音一顿,他抬眸,眼神又柔又冷,盯住了白瑶儿道:“是不是?”   白瑶儿的心里陡然一震,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不敢说话,而那震慑中又带了一丝仰慕。   “世子他们也回来了吗?”戴茵茵起身问了句话,邵舒摇了摇头:“皇上封赏,他们在去京师的路上,我是急行先回来的,今晚就要启程上京。”   听他说完,俞晗芝的手一下用力地拽着他的衣袖,眸中已经隐隐有了泪光,胸膛内微有震动,是烦闷和慊苦,凝聚着不安和惓惓的苶然。就像是那个雪打柿子的梦境,迎来了破碎的短暂空虚感。   像是察觉到她的不安,邵舒轻轻握住她的手,一股暖意瞬间点在她的身上,接着慢慢包裹住她。   她对他的深切思念,在匆匆见到他的这一刻,在听见他又说今晚要启程上京之时,心内轰然一声,顷刻崩溃。   “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威远山庄的少庄主,他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同我说有急事,所以简单把事情和我说了,我才能带着解药赶了回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坤王坐回主位,看到二儿子回来,心里好歹是安心多了。   邵舒看了俞晗芝一眼:“这件事情,我夫人最清楚,不如由她来说?”   俞晗芝被他搂在怀中,仿佛他一刻也不能松手,她轻轻抬眸,收敛了情绪道:“祖母第一次发病之时,我就起了疑心,但当初的药渣检查过是没有毒药的。我不放心,就让夏禾留了个心眼,把后三天的药渣拿给我。”   “我知道威远山庄认识很多神医,神通广大,我就连着药渣去信,让少庄主帮忙查验药物,并且配处解药。我相信,表姑娘适才查出的毒药药渣,定与之前的一模一样。”   坤王插了句话:“你认识威远山庄的少庄主?”   俞晗芝颔首:“外祖父和老庄主有多年私交,”但这不是重点,她也不愿意多说,继续道:“若真的是我给祖母下毒,我又为何要多此一举,找威远山庄帮忙?”   邵舒继续道:“这是少庄主交给我的信件,我夫人去信之时正是祖母第一次发病不久,信中内容就能证实,也配出了解药。”   在这一点上,俞晗芝早就知道白瑶儿派人跟踪她,或许也发现了她是绫雾号当家的身份,但她为何没有戳破?恐怕是有更大的计谋等着自己,于是将计就计。只是她始终不愿意相信,白瑶儿真的会利用老太妃的生死来对付自己。   “那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干的!”坤王立时朝白瑶儿看去,冷冷问道:“人是你发现的,这药渣也是你拿去检验的,你说!?”   白瑶儿吓得跪了下来,连声道:“王爷,我并不知情,祖母是王府里我最敬重的人,我如何能害她?我害了她,我又该如何自立。”   “父上,不如先派人验证这解药的真假,先把祖母治好再论。”邵舒拱了拱手。   坤王点了点头,最近府里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搞得他焦头烂额,身体上的一些老毛病也都纷纷叫嚣了起来。他揉了揉太阳穴,摆手先让众人退下。   此时,绿雀忽然惊呼了一声,“少夫人!少夫人流血了……”   俞晗芝最后撑住的那口气缓缓泄掉,昏倒在邵舒的怀中,眼眸闭上的那一刻,她看见他担忧地唤着自己,那一刻,她觉得无比安心,至少,他回来了。 第072章   =============   “夫人?”   邵舒俯视着她,满眼担忧地打横抱起她,长腿跨出门槛,永不凌乱的步伐却在此刻失了分寸,因而泄露出他的慌乱,但他口中仍镇定说着:“绿雀去传沈大夫,凌风把老太妃院内的人看守住,包括表姑娘,直到祖母用了解药。”   “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随便踏足南院。”他说得霸道却又十足在理,就连坤王都怔在原地,不免被他的气势震慑,继而心中惊诧。   沈大夫带着稳婆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也幸亏是彭纪豪下过命令,没人阻拦南院的大夫,所以人来得快。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邵舒刚在北境崭露头角,未来必定不可限量,所以明白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得罪他。   俞晗芝被邵舒抱回屋内,肚子绞疼得翻天覆地,流血是不好的征兆,沈大夫把过脉后确认胎儿无碍,但提前了十几天临盆,恐怕生产过程十分凶险。   稳婆立刻吩咐绿雀和罗竹打下手,准备好充足的热水和生产条件,忙乱中一切显得井然有序。洛枫被邵舒安排去了老太妃那里,亲自看着解药的配制和效果,除了凌风其他人一概不信。   “相公……”俞晗芝痛得满头大汗,青丝黏在脸上,紧闭着双眸,恍若每个毛孔都在呼唤着煎熬的痛楚。   “夫人,我在。别怕。”邵舒于心不忍,跪在她的床边,不住地宽慰她。   沈大夫拍了拍邵舒的肩膀:“烦二公子在外候着吧。”邵舒起了身,却是往旁侧让了让,拱手道:“请沈大夫和稳婆费心了,我就在一旁陪着夫人,绝不耽误你们。”   “可这……”稳婆迟疑地看了邵舒一眼:“男子见血,冲,不吉利……二公子还是在外等吧。”   邵舒没说话,只是坚定地站在原地,眸光柔柔地看向床上正备受痛楚的人,她是他的妻子,他承诺要保护她一辈子的人,可如今她肚子遭受这样的罪,却一份力也帮不上。恰恰是这样的时候,邵舒不想离开,他要陪在她身边。   沈大夫看出他的意图,拉了稳婆一下,“开始吧。”   稳婆诶了一声,到底没再啰嗦什么,心里反而还觉得这个二公子是个好男人,于是她来到进了拨布床,拉开棉被,架起孕妇的双腿,吼道:“用力!”   一边是惨烈的尖叫,一边是激励的口号,形成鲜明的对比。   俞晗芝的肚子特别大,沈大夫虽然不曾诊断出问题,但他还是担忧,所以生产的过程,他也候在屋外,来回踱步。屋内的邵舒看着俞晗芝痛苦的模样,心里更疼,像是被刀割一般。   他暗暗发誓,再也不要让夫人生小娃娃了。   稳婆那边喊得嗓子都哑了,血留了好几盆,不知道换了多少热水,连孩子的头都没有出来。俞晗芝也叫得无声,闭着眼虚弱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会昏厥过去。   “快把她喊醒,千万不能睡死过去。”稳婆急得一头大汗,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产妇,不过她又说道:“怀了双胞胎,再让夫人使一下力,娃娃就能出来了。”   “好。”邵舒擦去眼角隐隐的泪水,握着俞晗芝的手,在她手背落下一些轻颤颤的吻,带着担忧,带着害怕。   他说,“夫人,听见稳婆说的了没有?先不要睡,睁开眼好不好?”   “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稳婆说了,肚子里怀的可能是双胞胎,再用一下力,一下力就行。我们以后再也不生娃娃了,好不好?”   “夫人,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俞晗芝闭着眼,睫毛被汗水沾湿在脸颊上,隐有微微的颤动,除此以外便只有孱弱几无的呼吸,她好像并没有听见邵舒的话,好像昏死在另一个世界。   邵舒慌了,急了,握着她的手不住地亲吻,“夫人,醒一醒好不好?夫人……”   “夫人,不要丢下我,不要……”邵舒急得哭了出来,“不要丢下我……”   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俞晗芝费劲地睁开双眸,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怎么还哭了?”   邵舒怔怔地笑起来,握着她的手,也不觉得男子汉大大夫在夫人生产的榻前哭是不是丢脸的事情,只是希望她能朝他笑一笑,就够了。   “用力啊,用一下力就行,孩子就要出来了,还是个双胞胎呢!”稳婆的叫声中气十足。   俞晗芝仿佛受到鼓舞,使出浑身力气大叫了一声,猛地一下,她觉得有什么从体内流了出来,痛苦遍布了全身,却在那一刻,放松了下来,她可以彻底休息了。   “孩子出来了!孩子出来了!”稳婆手中忙碌着,随着婴孩大声的啼哭声,终于生产了。   “是个龙凤胎!”   稳婆手中抱着孩子,麻利地套上衣裳,想交给二公子看几眼,邵舒看了看,心头只担心俞晗芝的情况,立时让沈大夫进来把脉,幸好一切无恙。   “好好休息几天。恭喜二公子,喜得龙凤。”   在确定了俞晗芝的安慰这一刻,邵舒才慢慢反应这来得龙凤胎的喜悦,他看了两个小小的婴孩,心中无比满足欢愉——那是他和夫人的孩子,是只属于他们的最亲密的证明。   当天,俞晗芝昏睡过去,足足一个半时辰才醒,醒来第一时间就是要看一眼孩子,她又得知生了个龙凤胎,直笑得合不拢嘴。   “还是许妈说得对啊,我们少夫人肚子里真的怀了两个娃娃呢,粉粉嫩嫩的,瞧着太可爱了。”绿雀刚把孩子抱回暖阁里睡觉。   “孩子刚生下来,醒的时候就哭,也就那么安静一会儿的时间,你还要去逗弄。”罗竹瞪了绿雀一眼,绿雀吐了吐舌,“太可爱了嘛。”   俞晗芝靠坐在床榻上,轻轻问了声:“二公子呢?”   “去王爷那里了。”绿雀现在对坤王一点好感也没有,觉得他十分不明辨是非,低声道:“王爷知道少夫人生了龙凤胎,开心得不得了,说要赏你呢,把二公子喊去了。”   罗竹也靠了过来,犹豫了半天才说:“一个早晨的时间,王爷对少夫人的态度变化可谓是真大,甚至,府里还出了传言,说是,说是王爷要废世子,立二公子。”   “北境的战事也传得满府皆知,所有功劳都是二公子一人的,说是皇上要他们上京封赏,主要为的也是二公子。”   俞晗芝听她说完,不免想起戴茵茵,她是个要权要势的人,如果真的发生改立世子的事情,她会怎么做?   黄昏之时,邵舒回了南院。   俞晗芝正在休息,看到他进来笑着道:“听说父上要改立世子了?我的夫君,可真是好大的本事。”   邵舒笑了笑,坐到她面前,沉默的样子让俞晗芝愣了一下,被他抓着的手猛地用力反握住他,“是真的?父上刚才同你说了什么?”   “不就是你刚才的那个意思?”邵舒调笑了一声,摸着她的手背,又道:“父上是同我说了,但我拒绝了。”   “为何?”俞晗芝偏头,捏着他的手指把玩,“若是我想当世子妃呢?”   “那我便当世子,好不好?”邵舒深深地望着她,双手开始不安分起来,俞晗芝被他看得害羞起来,猛然想起那个梦境里的柿子树,她坐在他身上……俞晗芝摇了摇头,甩开那些恼人的情绪。   “说正经的。”俞晗芝闷着头,朝他手臂推了一下。   “那什么是不正经的?”邵舒轻笑了一声,对着她的手掌,与她五指相握。还来不及诉说相思之意,生产的过程太令他震撼,震撼他只想好好保护她,再也不想让她经历痛苦,到此刻,两人相对,他才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欲望淹没了。   “我想做些不正经的,可以吗?”   他说的是什么话?俞晗芝的心里轰然一声,那个梦境仿佛近在咫尺,身体的变化自己是最清楚的,她将肩膀靠在他的胸膛,摇了摇头。   “孩子就在隔壁屋里睡觉呢。”   邵舒轻笑几声,本是逗玩的话,她倒是回得一本正经,“你身体还需要恢复,我也不忍心。”   俞晗芝倏忽间想起了什么,一下揪住他的衣领,“你今晚就要上京?”   邵舒点头,俞晗芝迫不及待就道:“带我一起去。”   邵舒:“不可。”   俞晗芝:“为何?”   “上京之路,不安全。”邵舒和她说道:“我在信中曾经和你提过一个人,莫将军的副将李天问,我已经确认他就是失踪的三皇子,恐怕此次上京,名为封赏,实是皇位斗争。”   邵舒是连夜赶回来的,他虽然和三皇子打过招呼,大部队的行程放缓了,但他必须在规定时间内集合,随大部队去京师谢恩受赏。   这一站,俞晗芝自然是知道的,也知道皇上会就此看中他,在接下来的勤王救驾之后,封他为大将军。   “皇位斗争又如何?与我何关,我和你分开的时间太多了,我想跟着你,好不好?”   邵舒担心她的安慰,况且刚刚生产,她的身姿本就弱,还带着两个孩子,实在不方便。他虽然也不想和她分开,可抱着“为她好”的执拗想法,这一点也无法轻易妥协。   “我会担心你。”   俞晗芝反问道:“难道我就不会担心你吗?你不要,”俞晗芝蹙眉,有些难以措辞,想了想只是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我想陪着你,生也好,死也罢,只想陪着你。”   那一刻,邵舒心里的想法是有过动摇,可最终,他还是一个人骑着马,趁夜离开了。   俞晗芝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也没有因此而发脾气,也不会觉得难受,而是在这段时间不断补充营养,锻炼身体。老太妃的毒是谁下的,其实坤王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就是白瑶儿,但老太妃服了解药,还是选择了原谅她,只是她从此在王府里再也不受待见,倒是经常去找六姨娘聊天。   府里的中馈也被完全交到戴茵茵的手中,她也会时常带着世子孙来看龙凤胎,倒是对南院的开支还是大方。两个孩子生长得很好,白白嫩嫩,哭声洪亮,特别是妹妹的声音。   差不多是俞晗芝做完月子的时候,她刚在院内打太极拳,洛枫急匆匆跑了回来,说是彭大人带兵来了,把王府给包围了起来。 第073章   =============   当天下午,坤王被彭纪豪请去了兵马司指挥府,并监察御史马鹏涛、知府莫大人,一起审理前任兵马司指挥缪大人的案件。缪大人死因有疑,王府牵涉其中,案情严重,一律不对外泄漏,所以戴茵茵那边托了关系却问不到任何消息。   俞晗芝也担心,是夜托人给彭雅儿传了口信,两人见了一面。   彭雅儿当然知道她的目的,废话没多说几句,直奔话题:“王爷下午被问话,情况不太妙,因为所有的证据都太针对了。”   因为和俞晗芝的默契,也知道她不会对外宣传案情,彭雅儿才会告诉她,“死在天池里的那具尸体,查明身份,是缪大人府上的管家,顺藤摸瓜,又在死者的家中搜出了一枚暗标。”   “暗标?”俞晗芝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对此了解,暗标就是花钱找人办事,即称死标,办不成决不罢休,通常来说是指□□。与明标相对,明标通常不涉及性命。   “暗标要杀的人就是缪大人的管家,也就是死者。”彭雅儿又道:“除了暗标之外,还搜出了王府的玉印,玉印上沾着血,可坤王对此却无法解释清楚,只说那枚玉印很久以前就丢失了。”   俞晗芝预感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又问道:“单单凭此,以彭大人谨慎的性格,应该不至于过府带走王爷。”   “你说得对。”彭雅儿轻轻挑了下眉:“还有马府。”   马府?俞晗芝越来越糊涂了,只能耐下心听她继续说下去,“马府前几天发生了盗贼,马夫人报案,说是遗失了一条手串,就是那条手串,让我哥……注意到了马府。”   “马夫人遗失的手串被画了出来,莫大人为了扩大搜寻范围,也给我哥看了,而那个手串和死者口中的珠子,一模一样。”   正是因为马府牵扯了进来,彭纪豪查了当年的事情,得知兵马指挥这个职位,坤王和马大人曾经一齐举荐过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们的结拜兄弟,可那个职位却被缪大人捷足先登。没过多久,他们的结拜兄弟就心胸郁闷,不得抒发,与世长辞。   无法排除他们因此联合杀害缪大人的可能性。   “但这只是猜测,没有切实的证据。”俞晗芝说完,彭雅儿就道:“我哥说,在缪大人管家的亲属来接收遗体之时,他的儿子给出了最关键的证据。”   据那人说,是他爹留给他最宝贵的财富,但只能等他死了才能打开来。那人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封血书,血书上明明白白写着——因缪大人不肯同流合污,马老爷和坤王联合杀害了缪大人,而他如果死了,也必定是这两人所为。   如此,便是铁证了。   彭雅儿淡淡地扫了俞晗芝一眼,并没发觉她有半点慌张,宽慰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瞒着我哥告诉你这件事情,是希望你能未雨绸缪。二公子上京去了,你要为自己打算。”   “我和我哥过两日会上京,你要一同去吗?”   俞晗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我会考虑的,多谢。”   很多事情已经超出了俞晗芝的预料,这些事情都不是前世所发生的,到底是谁在背后主导了这一切?洛枫派人上京调查宋淼,却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必然是遭受了阻碍。看来,她势必要上京去了。   —   当天夜里,俞晗芝回府没多久,坤王也被遣送了回来,第一时间就唤了俞晗芝过来。   俞晗芝见到坤王,不过区区一个下午,却觉得他仿佛是苍老了十多岁,紧皱的眉眼挂满了皱纹,再也没了那股雄赳赳的气势。他倚靠在榻前,朝人招了招手。   “赶快收拾东西,带着两个孩子,去、去京师找舒儿。”   “父上?”俞晗芝有些错愕,怔了一会。   坤王看着眼前这姑娘,想起了故友,想起那段凌云壮志、把酒言欢的岁月,那是他怀念却回不去的时间了,他年迈了,却不愿意承认自己昏聩的事情,可到了这生死存亡之际,他还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   “是父上,对不住你。”   俞晗芝并没有过多的伤怀,问道:“是因为缪大人的案件?”   坤王点头,把下午的审讯说了一遍,和彭雅儿的话没有出入,但坤王还提及了一点,“有人给彭纪豪递了匿名信,说他手里有一本账册,是我和马大人初到关东,贪污的证据。”   “那匿名之人号称自己是缪大人的故友,说那本账册被我和马大人烧了,但他留了底稿。”   俞晗芝用询问的目光,轻轻看向坤王。   坤王苦涩地一笑:“那本账册是真的,当初缪大人不愿意与我们同流合污也是真的,只是本王敢保证,缪大人不是我们杀的。”   坤王长长地叹了口气,烛火微微晃动,视线在一瞬间变得凌乱虚幻,他一下子想起太多的往事,感怀的情绪喷涌而来。   “舒儿,他其实是……”坤王仿佛想起邵舒小时候的事情,也自觉自己对他有所亏欠,换了话头道:“若这次我们能逢凶化吉,等舒儿回来了,本王就让他当世子。”   “他,是最好的人选。”   俞晗芝微怔地扬眸,并没有因此感到欣喜,只是道:“儿媳准备明日上京,缪大人的案件是有心人要栽赃王府,或许在京城那里才能找到线索。”   “不,你今晚连夜出发。”坤王的头疾发作得越发厉害,疼的时候,他几户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有人要对付王府,能逃就尽快走,一刻也不要多耽误。”   暗夜之中的墙角处,戴茵茵偷偷将自己的身体抱住,微微折身,在听见坤王说“要换世子”的时候,她渐渐收起了眸光的泪光,对某件事情也下定了决心。   —   俞晗芝回了南院之后,再三思量,觉得坤王说得对,当下,她把洛枫和许妈喊来,和她们说了准备连夜上京的打算。许妈起初不太同意,带着两个小娃娃不方便,但三人商量之后,最终还是同意了。   洛枫说得对,“现在如果不走,明天王府被封锁起来,恐怕再也逃不了了。”   接着,俞晗芝又把绿雀和罗竹喊来,刚说出打算,绿雀惊得瞪大了双眸,她从来没想过要离开王府。罗竹看了她眼,道:“你想跟着的是少夫人,还是王府?”   绿雀眸子一转:“当然是跟着少夫人!”   说妥了此事,几人开始收拾行李,按照俞晗芝的构想,兵分两路出发,由洛枫和许妈带着两个孩子从水路,先到江南,把孩子交给佘曼;她则带着绿雀和罗竹从陆路直接去往京师。   趁着夜色,在暗卫的护领下,俞晗芝她们顺利地离开了王府,到福满天要了两辆马车。俞晗芝和洛枫她们就此分道扬镳,幸好今晚城门没有戒严,几人顺利出了城,马车驶往郊外。   一路颠簸,马车趁夜出发,直到了第一处驿站才停下歇息。   但俞晗芝谨慎,先让车夫去驿站打探,确认没有异常,她们三人才换了男装进入驿站休息。紧绷的神经终于能够放松,三人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天刚刚鱼肚白就被楼下的声音吵醒了。   车夫去打探回来,说道:“大当家,有一群官兵正在核查身份,我听几个百姓说起,说是,坤王昨夜暴毙!”   俞晗芝大惊,眸光中一点点涌现慌张,但她迫使自己镇静下来,好好思考是怎么回事,该怎么应对。   但车夫又说道:“还有人刚出了城,说好不容易才放行,一个个查身份,因为坤王昨夜死之前见了王府的二少夫人,可她失踪了!官府断定,她就是杀人凶手,畏罪潜逃了。”   俞晗芝蹙眉,那么官府要抓的人,就是她了。   在官府的人查过来之前,俞晗芝和绿雀她们对好说辞,安稳地倒了杯茶,开始品茗。没过多久,官府的人喝了一声,大大咧咧冲撞进了门。   为首的衙役举着手中的长刀,立在桌面上,高声道:“都把身份文牒拿出来,摆在桌上。”   “差爷,这是发生了什么事?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俞晗芝摆出一副纨绔少爷的模样,漫不经心地问着。   “别问这么多,快拿出来!”衙役将长刀在桌上敲了敲,颇不耐烦。   俞晗芝挑眉,立时把文牒拿了出来,那是提前准备好的假身份,上头的官府印章可是她花了大价钱找人刻上去的,能够以假成真。   那衙役看完,果然没有怀疑,将文牒甩了下来问道:“在关东做什么的?出城干什么去。”   俞晗芝淡然答道:“绫雾商号的掌柜,下江南采买。”   “买卖文书呢?”衙役接着问道,俞晗芝一愣,忙笑道:“出门走得急,忘记带了,还希望差爷能通融一下。”然后朝罗竹使了个眼色,罗竹往人手中塞了一袋银子。   衙役想拿却又放弃了,冷冷喝道:“少忽悠差爷!任何有可疑的人,都带回去!”出发前,上头的人可是交代过了,这次案件牵扯太广,死的还是皇家人,可不同以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案件,他是一分钱也不敢拿,不敢怠慢啊。   “差爷,我们真的是绫雾号的商家,急着去江南办事,没有任何可疑。”   衙役一杆子打死了所有人:“底下一群拿不出文书的家伙,我能都放了吗?拿不出证明的人,都带走!”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道女声,“差爷,他们是我的朋友,可否通融?”   “这位是……”衙役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一看眼前女子的气质就知不同凡响,语气自然而然就放缓了。   “没眼力见的东西,她是未来五皇妃!”   屋内的俞晗芝纳罕,未来的五皇妃为何会救她? 第074章   =============   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俞晗芝静坐着,听门外的衙役立刻换上狗爪子的赔笑,“是小的冲撞了贵人,既然他们是贵人的朋友,那就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女子淡淡地嗯了一声,朝屋内走来。   来人映入眼帘,俞晗芝惊吓地盯住她,慢慢敛住惊诧的神色,等绿雀把门关上,她才问道:“雅儿,怎么是你?”那女子正是彭雅儿。   彭雅儿轻轻一笑,坐到她身旁,岔开话题道:“王府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俞晗芝怔了一下,明白她话中的询问,说道:“王爷的死,与我无关,当中情况我也不明。”   “我猜到了。”彭雅儿的眉间罩着一层忧虑,看了俞晗芝一眼:“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是昨夜就出城了?准备上京?”   俞晗芝点头,这样做是对的,晚了一步就走不了了,然后她再看向彭雅儿,怀着询问的目光,微微一笑。   彭雅儿有了一瞬的失笑,说起自己的事情:“我呢,我确实是五皇子未来的皇妃,但我不想嫁给他。”今天凌晨,彭纪豪收到京中大变的消息,他害怕彭雅儿出事,一大早就让她先行离开了。   俞晗芝嗯了一声,“所以你才随你哥逃来关东,可是,五皇子的人没找过你?”   “当然好过。”彭雅儿淡淡地哼了一声:“为什么没能把我带回去,自然是因为有人不想要我嫁给他。”   彭府是京中的世家大族,但彭雅儿却是外人不知情、大夫人收养来的姑娘,在世人眼里,她和彭纪豪是兄妹,可这么多年来,只有她知道,两人的感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兄妹之情。   五皇子在京师是不受宠的皇子,她的母妃早年就被打入了冷宫,过着譬如宫女般的生活。五皇子更是只有一个六品的闲官在身,就像是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蚂蚁,卑微得可怜。   后来,彭府的大夫人生下了自己的女儿,老来得女,爱惜得不得了,就对彭雅儿这个养女弃之如敝履,适逢五皇子求亲,大夫人恨不得立刻把彭雅儿丢出去,一口就答应了。   “我不会回京城的,我想去江南看看,我听说江南很美。”彭雅儿看了俞晗芝一眼:“你此次上京,务必小心。”   俞晗芝点头:“我会的。”   在彭雅儿车马的护送下,俞晗芝顺利地度过驿站的检查,片刻也不敢逗留地出发了。她和彭雅儿同行了一路,在分别之前,天空忽然一声闷雷,好似一种预警,来了一帮杀手,杀手的目标很明确,是彭雅儿。   彭雅儿身边带着的是死士,一群人护着她突围,为了不牵连俞晗芝,派了两名小厮急急驾马,与她兵分两路离开了。俞晗芝最后带着绿雀和罗竹弃了马车,紧随而来的黑衣人看到马车落入悬崖,因为目标并不是这几人,也就没有再搜查,而是与其他人汇合。   想要刺杀彭雅儿的人,应该就是那个不想她嫁给五皇子的。俞晗芝这般想着,立时做了决定,因为无法确定行踪暴露了没有,改陆路为水路,先去江南,和洛枫她们汇合。   —   日前,邵舒连夜从关东出发,赶在第二天的下午与大部队汇合,恢复了回京的速度,使得大部队在规定时间内进入了关内,得了莫将军的允许,众将士才敢放松地喝些小酒。   夜晚,守着山河关的将领陈大人负责接见,和一群人把酒言欢,期待着凯旋而归的胜利。   夜深了几许,李天问和莫婷婷一前一后离开了,其他人还都在军帐前喝酒吃肉聊天,邵舒只是小喝了几口,哪怕在这样能够放松的片刻,他依然保持着清醒和冷静。   “二哥二哥,你怎么不喝酒?”邵蒙已经喝得烂醉,拿着酒瓶,醉气熏天地搭着邵舒的肩膀。   邵舒笑了笑,让两名士兵把他架走,他还手舞足蹈地说着二哥的英勇事迹,如何如何神机料算……一旁的邵禹收回不一般的目光,然后坐到邵舒的身旁。   “二弟,”邵禹拿着酒壶和他碰了一下,灌了一口酒嘶了一声道:“你这次真是名利双收,想来你去了京城,皇上一定会重重赏你。”   “功劳是大家的。”邵舒却不愿意多攀扯这些。   邵禹摇了摇头,又灌了一口酒,擦擦嘴道:“其实,你小时候就聪明,父上也更喜欢你一点,我就闹不明白了,你为什么总能讨父上的欢心呢?渐渐我长大了,就明白了,有些东西,是要自己争取的。”   邵舒微微皱眉问道:“大哥,你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邵禹侧过头看着他,掩下高深莫测的笑容,“大哥只想同你说说心里话。”   “或许,不会再有机会了。”   邵舒:“大哥?”   邵禹:“没什么,我看来是喝多了,哈哈啊哈……”   邵舒觉得大哥今夜变得很奇怪,说的这些话带着一丝怨恨,仿佛有一种要同他“秋后算账”的感觉,但他却又只说一半,是何意?   —   俞晗芝在水路行了五六天,为避免行踪暴露,她跟的是商船,和绿雀三人挤在小小的货仓,差点把黄胆水都给吐出来。她刚坐完月子,身体虽然恢复得不错,可到底是容易虚弱,终于到达江南的这一天,发起了高热。   绿雀和罗竹急得不行,幸好俞晗芝撑着最后一丝理智,指点罗竹寻到了绫雾号的接头人,同时,佘曼也收到了消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看到昏倒在自己眼前的大当家。   “哎哟,这真是……遭大罪啊,我的当家。”佘曼立时抱住俞晗芝,吩咐人把大夫喊来。   好在高热很快就止住了,俞晗芝睡了两个时辰方才转醒,见着洛枫守在床前,知道她和许妈已经安全到达,放心地一笑。   “大当家,你醒了?”洛枫惊动了屋里的其他人,又道:“两位小主子都很安全,在睡着呢。”   俞晗芝嗯了一声,绿雀端了药进来,她一口喝下,准备再休息休息。这时,佘曼却冷着脸,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二公子出事了。”   “怎么回事?”俞晗芝的心猛然一抖,惊怕不已。   佘曼担忧地看了过来:“有消息说,关东军在回程进入山河关的时候,二公子勾结三皇子叛乱,要杀太子,清君侧。更甚者,三皇子早就和戎狄勾结,二公子夺得胜利的两场战役,全部是戎狄配合,是灭国之举!”   “叛乱当夜,”佘曼注意着俞晗芝的神情,缓缓道:“关东大公子和三公子及时向京内传递消息,太子的人马才能及时赶到,据说,三皇子和二公子都被万箭射杀,掉入河中……生死不明。”   俞晗芝猛咳了几声,敏锐地发现了问题所在:“三皇子的母妃是郑贵妃,如今朝中两派党争最厉害的就是皇后娘娘和郑贵妃,皇帝病重,太子孱弱,三皇子何需在这个时候发起叛乱?”   佘曼不明所以:“或许是他有一位愚蠢的母妃?”   “并非,”俞晗芝摇了摇头:“历来宫斗都是最激烈的,郑贵妃能笑到现在,几乎和皇后平起平坐,如何会是个蠢人?可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犯下这样的错。”   “叛乱夺得皇位,三皇子坐得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能长远?此时并非最好的时机……可那是为什么?”   见她费力思考的模样,佘曼宽慰道:“消息传过来已经过去很多天了,二公子生死不明,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你先别着急,把自己的身体顾好再说。”   俞晗芝的眸光定了定:“我明白的。”   如果三皇子在此时叛乱,与太子斗得两败俱伤,最终为了他人做嫁衣呢?谁得了渔翁之利,谁就是幕后黑手。可如果真是三皇子叛乱呢?此局,该如何解?   前世的这个时候,邵舒回京接受封赏,本该是勤王救驾、获得好名声的机遇,如今他却变成了叛国贼,下落不明!这一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此时,“姐姐,那名公子还是喝不下药,一直昏迷不醒,嘴里好像喊着什么夫人,夫人……”随着话音,走进来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看到满屋子的人,立时害羞地立在原地,有些局促。   “来,他就是我的弟弟,佘俊。”佘曼将他拉到俞晗芝的面前,“这位就是你我的救命恩人。”   “多谢夫人的救命之恩,姐姐都同我说过,若没有夫人的救助,我和姐姐都不会过上这般的生活。”   俞晗芝笑着点了点头,问道:“什么公子?”   “哦,是我弟弟救的一个落水的江湖汉子,满脸络腮胡子,吓人得很,在隔壁房间养伤呢。”佘曼啧啧道:“估计是什么帮派斗争,人被抬起来的时候,身上一共中了十来刀,居然没死,也是神奇。”   “那公子长得可好看了,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佘曼瞪了他一眼,“胡闹。”又似乎想起来什么,歪着头说:“那天大夫是不是说,病人如果吃不下药,就让他泡药浴的?你负责办好这件事情。”   “啊?”佘俊满脸的迟疑,“他那么一个孔武大汉,我这点小身板,哪里抬得动他?你还是找其他人吧……”   屋子里的人笑了起来,气氛烘托得很好,继续聊了一会也都散开了,让俞晗芝好好休息养病。 第075章   =============   俞晗芝休息过数日,谨遵医嘱,身体已然恢复,这期间害怕过了病气,才敢抱着两个小娃娃,母爱流露无疑。   龙凤胎,是兄长先出来的,小小的脸蛋仿佛已然带了邵舒的印子,他不爱笑,倒是小妹妹总喜欢咧着嘴笑,还喜欢用手指勾人。   这么小小的娃娃,眼睛睁得大大,脸蛋粉粉嫩嫩,看得俞晗芝心里充实着情意,却又担心邵舒的情况,有些伤神酸楚,心里的愁闷如何都挥之不去。   她想了数日,准备只身前往京师寻找邵舒,就是留下两个刚出生的小娃娃,到底是舍不得,心里矛盾着,不断妥协和挣扎之后,不得不做出那样的决定。   哄着两个小娃娃睡着,俞晗芝披上外衣出门,准备找洛枫和佘曼说一下她上京的想法。刚出门迎面就碰上了佘俊,他憋得很辛苦,脸都皱到了一起,看到俞晗芝就像是看到了救星。   “夫人,劳烦您帮个忙。”他把手里的托盘递了过去,双手捂着肚子:“这是要给隔壁送去的两味药,被我不小心落下了,请您拿到屋子里,我这肚子疼……很快回来。”   “那个,药要马上放进去,不然我怕那人走火入魔。”   俞晗芝还没说上一句话,就见佘俊扭着屁股,一颠一颠地离开了。   她微微挑眉,看了眼手里的托盘,想着就帮个忙也没什么,于是到了门口,敲了敲门,但是没人应。又想到佘曼说过,这个江湖汉伤得很重,好几天都昏迷不醒,倒也没什么好扭捏的,推开门走进去。   房间的布置和她的那一间是相同的,中间摆了一扇屏风,她没有多想,走到屏风的侧边,赫然看见一名光膀子的大汉坐在浴桶里,惊吓得立时闭上眼睛。   脑子里只留下他沾满了残余药渣的胸膛,还有一脸的络腮胡子,当时惊怕,并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她闭着眼睛,伸出手摸索到了高脚方桌,将托盘摆在上面。   完成这个动作,她已经觉得很费力了,立刻背过身,“那个,药,我放在这里了。你,你自己拿一下。”   那人没有回应,俞晗芝跨出往前走,刚要出门,就想起佘俊说的那句“怕那人会走火入魔”,她又懊恼地摇了摇头,正欲开门的手放了下来。   若是因为她扭捏于男女有别,却叫人好好的一条命给没了,那她成什么了?她自然是问心无愧的。   做妥了心理建设,俞晗芝一鼓作气,目不转睛地走到方桌前,拿起托盘,然后紧紧地闭上眼睛,一步一步往浴桶的位置靠近。此时,若她睁开眼睛看一下,或许就会看到那名“江湖汉”已然醒了过来,正煞有介事地看着她“可爱”的模样,一定就会认出他来了。   跨出的一脚靠到了浴桶,俞晗芝无比镇定地伸出手,探到浴桶的边缘,飞快的将药包丢入了浴桶,溅起一层小水花也不影响她的容颜,当下就要离开。她的手却忽然被人给拉住了。   俞晗芝的心里一震,知道是这位江湖汉醒了,背着身说道:“我不是坏人,请你先放开我。”那人没说话,也不放手,握着她的手反而还轻轻动了几下,像是刻意调戏一般。   俞晗芝怒声道:“阁下还请自重,你难道是要恩将仇报吗?”说罢,她反手一扭胳膊,手掌灵活如蛇地攀住了对方的手臂,用力地挣扎起来。她虽然没有武功,但时常跟着洛枫练把式,知道如何反制。   那人喉间发出一声轻吟,力量悬殊之下,俞晗芝的这一招发制,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化解,他直接钳制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往前拉过来。   俞晗芝惊怒不已,被他拉着转身之际,另一只手已然出招,右脚也蓄势待发,俨然是要鱼死网破的节奏,可就在这档口,那人忽然开口了。   “是我。”   熟悉的声音入耳,俞晗芝由惊怒转成惊诧,缓缓转头看去,那一刻仿佛走马观花般定格下来,她望向眼前的人,从满脸络腮胡子定定看着他的这张脸,是那么熟悉又想念的一张脸。   他笑着,笑着看她,又唤道:“夫人。”   那一瞬间,俞晗芝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满心满世界寻找的人,没想到竟住在自己的隔壁,还差一点就错过了。适才发生的一切很突然,俞晗芝的力道来不及卸掉,整个人往浴桶上撞去。邵舒的身体岿然不动,为了卸掉浴桶对俞晗芝的冲撞,他使出内力将浴桶震碎。   俞晗芝整个人往邵舒的身上倒去,两人的身上顷刻间沾满了残余药渣,浑身湿透了。   秋日的光灼灼从窗扉照入,映着地面的水泽一片亮堂,浓郁的药材味钻入鼻息,俞晗芝半边的衣裳被沾湿了,像一只鲜活的鱼趴在邵舒的身上,动了动,又不敢动了。   邵舒裸露着结实的胸膛和大腿,某处象征性地隔着一张帕子。   俞晗芝觉得那里被顶得厉害,脸颊立时红透了,她双手撑着他的肩膀,正要起身,腰部却被邵舒一手掌住,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她被迫倒向他的怀中,脸颊压在他的胸肌上——是柔软和结实的碰撞。   俞晗芝满眼水汪汪,抬眸迎上他的目光,适才重逢因思念而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慢慢变了样,她的身体变得很软,好像没有了力气,就这么趴在邵舒的身上,就觉得无比满足。   可又不够满足,心里叫嚣着什么,期待着什么。   邵舒微微仰头,这个姿势不太舒服,但身体的痛感却在一点点消散,被一种满足感包裹着。他掐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往上托了托,在她的唇间落下一吻,将要深入。   就在这时,“东家,你在这里吗?”洛枫见门半合着,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可当她看到眼前的场景时,脚步猛然一顿,双眸怔怔地瞪大。   当下反应过来,即刻转身离开,把门牢牢地关上,还十分忠心地说话。   “放心,我不会和二公子、任何人说!”   俞晗芝:“……”   邵舒笑出声,勾着她的下颚,轻嗯道:“你想说什么?”   俞晗芝忙将脑袋靠在他的胸前,又羞又恼,眸光盈盈,情绪一点点回笼,她只说了一句,“我,想看雪打柿子。”那个梦,独属于她自己的梦。   邵舒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很开心。”但语气里满满是担忧,是别后重逢的宽慰。   俞晗芝:“嗯,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邵舒:“好。”   俞晗芝:“我,我喊人进来帮忙。”她害羞地流转着目光,脸庞如盛放的桃花,她起了身,又朝他看了一看,蹲下,将他身上唯一一处罩着布的地方,盖盖好。   但邵舒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你扶我,我自己能起来。”   “好。”俞晗芝点了点头,架着他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自己用了劲,所以她不觉得辛苦,只是起到了支撑的作用。   俞晗芝撑住他的手臂和胳膊,搂着他的腰往床的方向而去,而原本盖在他腰部往下的那块白布,随着他起身慢慢飘落下来,俞晗芝本低着头,毫无预兆又结结实实把他看了全。   俞晗芝:“……”   好不容易走到床边,邵舒毕竟是受了重伤,卸掉身上的力气,整个人往床上倒去,俞晗芝被他带着也跌入了床上。邵舒展臂,将她拉至自己的身上。   视线交错,身体再次交叠在一起,两人的脸颊离得很近,呼吸浅浅的交缠在一起,热热的气息熏得脑袋里犹如浆糊一般,忘记了思考,忘记了眼下的境况,忘记了一切,只想抱着她好好地吻一场。   邵舒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脑袋,与她唇齿相交。   温软在顷刻间夺走了其他五感,俞晗芝觉得自己的身体是轻飘飘的,浑身都在发热发烫,体内仿佛贯穿了一股舒适的热流,叫人将心底的渴望激发了出来。   那个吻,昏天黑地般,差点让俞晗芝晕厥。   那个吻,毁天灭地般,差点让邵舒燃烧起来。   他还浑身□□着,与她紧紧相贴,呼吸越来越不受控制,体内的野兽像是要猛扑而出,犹如欲望需要立刻抒发,所有的情感在这一刻以这样高昂而热切的形式表达了出来。   这时,屋外传来佘曼不太情愿的调侃声:“东家,人家好歹是个病人啊……”   “……”   俞晗芝羞红了脸,瞬间清醒了过来。 第076章   =============   这下误会闹大了,俞晗芝解释得口干舌燥,众人才惊愕地反应过来,原来这屋里的江湖汉就是二公子啊。传言说他是身中万箭,可怎么一身的刀伤呢?   俞晗芝心疼地看着他满身的伤痕,可想而知他经历了怎么样的一场苦战,还能够活着见面,她只觉得后怕不已。   邵舒见着她下一瞬便要落泪的模样,连忙握着她的手宽慰道:“我没事了,别怕。”   “都是我不好。”俞晗芝吸了吸鼻子,指腹点着他的指尖把玩,咬了下唇道:“刚才冒冒失失地,害你的伤势又重了。幸好,幸好你没事。”她要反思,自己压在他身上之时,竟然没有注意到他的伤势,反而还、臆想菲菲。   邵舒的喉间发出一声低吟,嗯了一声:“你知道当我看到进来的人是你,心里想的什么?”   俞晗芝扬着大大的双眸看他,听他说:“鬼门关走了一遭,不算什么,老天爷对我真是眷顾有加。我当时,惊喜又意外。”   “混说,这样的惊喜和意外还是别再发生了。”俞晗芝还有些后怕,想到自己差点上京,就要和他擦肩而过,眼眸又湿了湿,又问道:“你几时醒的?”   “在你进门的时候,就醒了。”邵舒仰卧在床榻上,勾着她的手指把玩,眼尾含笑,惬意舒畅。   俞晗芝佯嗔怒了一下,“那你是故意看着我,故意不出声,想让我闹笑话呢。”   “多可爱。”邵舒轻笑出声:“若非如此,怎么能看到你可爱的模样。”   哼,俞晗芝坐在床沿边,气呼呼地转了个身,伸手想锤他胸口,却怕弄疼他,该成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邵舒满目的柔情,握住她的手,珍爱地握在自己的心口,又朝她手背吻了吻。   俞晗芝起初觉得手背上传来的痒感有些不适应,但唇瓣碰触之时,又觉得温软贴心,吻得次数多了,她便习惯这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牵动着她的心,叫她好是喜欢。   抒怀之后,邵舒示意她躺上床,和她说起了正事。   “当初,我们已经进入了山河关,晚上大家都放松地喝了酒,离上京只差一步之遥了。可是,三皇子也就是我和你提过的,莫将军的副将李天问突然失踪了。莫将军来找我,他知道我猜到了李天问的身份,我和他一起出去找了一圈。”   当时,邵蒙喝得烂醉,看到邵舒急匆匆离开,非得吵闹着跟过去,结果误入了敌人的圈套。   最让他痛心的是,邵禹居然被那个人收买,在邵舒背后给了他不备的一击,他本可以全身而退,可邵蒙没头脑地冲过来救他,被邵禹当作了人质。邵舒是为了救邵蒙,才腹背受敌,身中数刀,那群刺客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能活下来实属不易。   “他在关键时刻一定会选择保住自己,没有头脑的人最容易被人利用。”俞晗芝对于邵禹的背叛并不意外,问道:“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邵舒凝眉,摇了摇头:“我去镇压北境的暴民作乱那一次,就觉得京中有人隐藏得很深,那个人,恐怕就是此次战乱渔翁得利之人。”   “京中有人临危受命了?”俞晗芝的猜测没有错,发起叛乱的人并不是三皇子,背后之人假借三皇子的名义,让郑贵妃以为是三皇子,等着三皇子和太子两派斗得两败俱伤,再以救世者的姿态出现,“名正言顺”地平叛,夺得政权。   京中暂时没有消息,郑贵妃和皇后娘娘两派僵持着,皇上病重,深宫之内的情况并不明确。   “关南呢?”俞晗芝又问道,邵舒沉吟片刻后,说道:“关南王不会有动作,他们选择作壁上观的态度,暂且不需要担心。”   “但是,有一个人,我需要去见一见他,避免关南这边的情况变化。”   俞晗芝嗯了一声,和他说起坤王府的事情,邵舒心里哀痛,连父上最后一面也没见着,他死得蹊跷,如今俞晗芝又是嫌疑犯,官府到处贴着通缉的告示,就差直接给她定罪了。   但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俞晗芝让他好好休息,必须养好身体,才能进行下一步。   邵舒明白这一点,但心里也焦急,好好休息了十来日,伤势也受到了控制,内伤基本无虞,只是外伤还需要继续养着。他这几天除了养伤,就是照看那对儿女、和俞晗芝谈情说爱,已经没办法再继续呆在屋子里了。   “我不是不同意你出门,只是你千万要替自己多着想,如今,如今,你毕竟有妻有儿有女……”   邵舒捏了捏她的脸颊:“放心,你和孩子们永远是我心里的第一位。”   “不过,”俞晗芝拉了拉他的手,十分霸道地将他推坐到圆墩上,扯着他满脸的胡子说道:“你这个样子出门,怕是会吓到人呢。”   邵舒憨憨地一笑:“军营里诸多不便,而且这样可以慑敌。”   俞晗芝噗嗤地笑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毫毛刷,沾上水后,在邵舒的脸上轻轻刷动,一圈圈打着,左右上下。她的手法很温和,逐渐将胡须去除,虽然很慢,但对她而言是比较安全的。   她怕伤到邵舒。   屋外的阳光投入,一身淡紫暗纹长衫的俞晗芝正认认真真,一手托着邵舒的侧脸,一手轻轻刷着他的脸,指腹间慢慢传来温热,呼吸离得他很近。   看得出来,俞晗芝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不太熟练,不少短小的胡须落在她的手上和邵舒的身上。   “我快一点,马上好。”俞晗芝聚精会神忙活着,但有些顽固的胡须怎么都刷不掉。   手腕,蓦然被邵舒轻轻抓住,但她没有注意到,邵舒的手指搭在她的经络上,轻轻触摸着,一点点往手臂上摸着。直到身上传来那熟悉而又长远的酥麻感,俞晗芝才泠然察觉,心间漏跳了一下,手上停了,呆呆地看向邵舒。   疑惑的目光看向他,与他投来的带着某种询问而又毫不避讳的热切目光,撞在一起。   邵舒的另一只手也握住她的手臂,手中的毫毛刷掉落下来,下一瞬间,俞晗芝被他一拉,整个人跨坐在他的身上,腰肢被他轻轻搂住。   邵舒:“我的身体恢复了。”   俞晗芝:“嗯?”她在装傻。   邵舒:“嗯?”他的手从她的腋下传过,反攀在她的肩膀,将她拥在怀中,呼出的气息喷薄在她侧颈,丝丝缕缕的麻意,带着些痒痒的感觉。   她以一个不太标准的骑马姿势坐在他的身上,他面对着她,两人紧紧地拥在一起。   俞晗芝羞红了脸,又觉得心里充实着饱暖,双手搂着他,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仿佛觉得,这一刻,梦里的场景与现实交叠在了一起。   回忆过往,从她第一天下嫁到关东,成了他的妻子那一刻开始,他觉得有什么很神奇。若说儿时,他也算同她青梅竹马,却被热情爽朗的大哥占了先机,而那时的他忙着生存,无法表达爱意。后来,暗恋多年的人、原本以为会是自己嫂嫂的人,竟然嫁给了自己。   他如何能不感激上苍?   邵舒忘情所以地拥着她,随着情感在心里的抒发,指骨分明的大手顺着她的秀发轻轻往下摸,手背感受着她的脖颈,激起一层层的情动,然后是双手,插入了她的外衣,用力一带褪了下来。   心里和身体都起了反应,高涨、酸涩,都在这一刻需要尽情地抒发。   情到深处,邵舒的双手撑着她的圆臀站了起来,转身将她放在高腿方桌上,系带落地,桌子被撞得哗啦啦乱响。屋外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泄入,一闪一闪,仿佛带着某种羞涩的闪躲。   俞晗芝惊羞不已,一手捂嘴,一手攀住了窗扉。青丝卷曲,沾满了汗水,在额间一上一下。   攀住窗扉的手发出吱嘎的声响,她慢慢放了下来,邵舒顺势握住了她的双手,十指相扣,举到了自己的头顶。   就这样,邵舒和俞晗芝夫妻俩在这个屋子里,休息了两天都没出门,直到第二天的傍晚,俞晗芝才出门。 第077章   =============   当天夜里,洛枫联系上威远山庄的人,俞晗芝出了趟门,启动了绫雾号的资金,在江南这一带开始联络人员,武装了一批江湖人,随时待用。   绿雀是土生土长的关东人,这是头次来江南,对于这里的锦绣山河很是喜欢,和佘俊也相处得异常好。许妈和罗竹照顾两个小娃娃,忙中偷乐,她们还私下给起了名儿,闹着玩。   等轮到正主给起名儿,俞晗芝犯了难,她肚子里的墨水当然不及邵舒,就把这个难题丢给了他。邵舒只道,“先起个小名,好养活着。”   兄长就叫阿狸,妹妹就叫阿菟,意蕴简单,考究不深。   简单的团圆背后,却有一种不为人知的暗流涌动。这几天,俞府的老宅被人搜掠一空,俞晗芝因杀人嫌疑被通缉,幸而她早就将绫雾号金蝉脱壳,如今才有躲避之处。佘曼是个感恩图报的人,她并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倒令俞晗芝欣慰不已。   翌日,京师终于传来了消息。   三皇子起兵作乱,与山河关的守军将士们展开血战,死伤无数,幸而关东世子邵禹及时传递消息,京中提前布防并派兵增援。三皇子下落不明。   朝中,皇帝病重,得此消息的郑贵妃先一步挟持了皇上,她的母族掌京中御卫,控制了京师和皇城。皇后娘娘一方掌京中兵权,军队集结在郊区,两方僵持不下,谁都没有先动第一步。   三皇子与戎狄勾结的传言愈演愈烈,一传十、十传百,一夕之间就像已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被无数百姓茶余饭后谈论。更有甚者,编造说戎狄的奸细被捕,供出了三皇子的名讳,说得煞有其事。   僵持了半个多月,皇后娘娘终于下了命令。她以凤令,授五皇子钦差大使,临危受命、剿灭叛贼。   “五皇子?”俞晗芝对此人的印象太少,疑惑地看向邵舒,听他说道:“在京中领了一个六品的闲官,他的生母又常年在冷宫,据说连一个太监都敢欺负他。”   如果按照他们之前的推算,这个五皇子就是得益之人,背后的人难道是他?   “关东恐怕也不会太平。”邵舒这句话,让俞晗芝心里起了波澜,一些缠绕在心头的结仿佛瞬间打开了,她猛然一下想到了什么。   “宋淼,你说他为什么去关东?真的只是要找马府报仇?”俞晗芝又道:“或许,京中这个人早就在关东埋下了局,坤王府如今的局面,或许也是他一手造成。”   邵舒点了点头:“关东是京师的腹背,届时就算他以平叛为借口攻入京师,腹背受敌也是没用。”   俞晗芝立刻让洛枫抓紧查探宋淼此人,就先从他爹娘贪污的案子下手,或许可以从另一头的线索,查出蛛丝马迹。   —   关东,坤王府。   办完坤王的丧事之后,戴茵茵将自己锁在屋子里整整三天的时间。王府发生了太多变故,从坤王妃的死、老太妃中毒到坤王的死,太多可疑之处。再加上缪大人的案件,王府的清誉没了,虽然彭纪豪把兵撤走了,可这王府到底是不如从前了。   她嫁过来,是要风风光光当关东王府女主人的,而不是被留下收拾这些烂摊子。   原本她是想要一走了之,可忽然又有消息传来,说是邵舒和三皇子起兵反叛,而邵禹平叛有功,跟着大部队进京去了。或许,邵禹还会有一番大作为?那么她就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留下了。   当晚,戴茵茵下定决心要当好王府的主人,等邵禹回来,可她刚出房门,楚惜便领着几名小厮急匆匆跑过来,说道:“府里跑来一群流氓,说是要、要拿回王府!”   “这是什么话?”戴茵茵披上外衣,出了院落一边又吩咐道:“喊几个打手过来,另外知会老太妃那边一声,让她安心即可。”   楚惜应是,匆匆下去,自从坤王妃死后,她就一直跟着世子妃了。一方面,她是押宝在世子妃的身上,另一方面,她要查出杀害王妃的真正凶手!   来到正堂,戴茵茵见到三名江湖混子正围着一名锦衣公子而坐,那人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过来。戴茵茵虽说从小被母亲耳提面命,端出了当家主母的气势,可王府如今没有男人在,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王府口出狂言。”   那锦衣公子冷嗤一声,斜斜地扬起下颚:“什么王府?你们这屋子的地契在我手上,过几天你们就得滚出这屋子了!”   “你是绫雾号的人?”戴茵茵心里一凛,想起那张造假的地契,隐隐害怕起来。楚惜是知道这件事情的,轻轻扶住她的后背,让她稳住,别慌张。   “正是。”那公子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往前走几步:“我是奉命来收宅子的。”   戴茵茵冷冷地笑了一声:“王府并没有拖欠你们绫雾号任何款项,你凭什么来收房子?立刻给我滚出去!”   “世子妃好大的口气啊。”那公子不怒反笑:“谁不知道你们王府快要不行了啊?王爷死了,三个兄弟当中最厉害的那个叛乱了,还剩下你们一帮老弱妇孺,我家主子还怎么指望你们还钱?”   “还不得早早打算,先把你们的房子收了啊!”   戴茵茵蹙眉,冷然而立:“何来这样的道理!你们如果非要闹下去,那我们就去官府,找知府大人断一断!”   “官官相护,你当我们是傻的?”锦衣公子忽然扬了扬手中的地契,嘿嘿笑道:“我们有地契在手,你们不想搬也得搬!给你们三天时间,要么一次性把钱还清,要么、滚出这个宅子!”   “你们……”楚惜想要喊人,那锦衣公子二话不说就带着人离开了。   戴茵茵蹙眉思索了半天:难道真的是绫雾号的人来闹事?当初那地契果真是他们派人抢走的?如今却在这个时候找王府的麻烦?   其他人都以为那地契在她的手里,该怎么办?   闻讯而来的五姨娘带着白瑶儿和六姨娘来找戴茵茵兴师问罪,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戴茵茵看了白瑶儿一眼,知道是她多嘴把地契的事情说了出来。   白瑶儿轻轻笑着:“世子妃别怪我多嘴,只是王府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有人闹上王府要把我们赶走,我自然是担心的。说起来,那地契当初分明是被世子设计拿了回来,他们怎么还敢上门的?”   五姨娘接话道:“世子妃能不能把那张地契拿出来看一看,好叫我们安心。可如果你拿不出来,王府这难关该怎么过?你这当家女主人,还当不当得下去?”   “这件事情,我自然会给大家一个说法。”戴茵茵冷冷地看向她们,除了六姨娘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另外两个人是趁机要拉她下水!   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戴茵茵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府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该怎么办?   —   “明天一早就出发?”俞晗芝将两个娃娃哄睡着以后,和邵舒肩并肩坐在院内的亭子里,月色落到他们的身上。   邵舒嗯了一声,将披风罩在她的身上,将她揽在怀中。   俞晗芝将头往他的肩膀上拱了拱,视线落到与他交握的手上,低吟一声道:“我要和你一起上京。”说完又抬头看他:“别急着拒绝我,先听我说。”   邵舒将话咽了下去,俞晗芝继续靠在他的肩膀上,“在关东的时候,你受命前往北境,我因为生产只能在家呆着,与你分别两次,将近大半年的时间。”   “思念太折磨人,太煎熬了。”   “我知道你身负重任,你有你的理想和抱负,我没有阻碍你,也不想成为你的负累。但我想要陪在你的身边,无论是什么样的境地,我不想离开你。”   俞晗芝停顿了一下,调整着情绪道:“我如今身为人母,我知道这样对阿狸和阿菟不公平,可是,我害怕,我害怕前不久的事情再度发生。”   “我没办法只是在一旁等着,什么都做不了,没有你的任何消息,只能等着,那样实在是太折磨我了。”   “我且问你一句,”俞晗芝抬眸,深深地看着他:“如果在生死关头、万分紧要之际,你看不到自己最爱的人,说不到最后的一句话,会不会遗憾?”   在听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邵舒心里大为震撼,所有劝她留下的话都仿佛没有了意义。   她的眸光盈盈,蓄满了泪水。   邵舒看着他,眼眶也微微湿热起来,他的唇角慢慢勾起了一个笑容,单手扣着她的脑袋,往她的额头落下一吻,接着是嘴唇。   他说,“可我会担心你。”眸光满含怜惜。   “我一样也会担心你,对不对?”俞晗芝的双颊落下了泪,“我不希望你为我做决定,我更不想然此刻变成再也无法相见的诀别,人生可以很短,短到瞬间天涯相隔。我答应你,我随你上京,但一定以自己的安全为第一。我不会让你分心,你只要完全你的任务就行,好不好?”   “在任何、任何的关键时候,哪怕我被人挟持了生命,你都不要为我动容,我会替自己拿主意。”   邵舒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到底他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觉得无比珍惜又为难,可就是这样的她,让他深爱不已,他只想拥抱住她,与她骨血相融,此生再不分开。   他在那一瞬间落了泪,泪水滴在自己的手背上,他双手捧着她哭泣的脸颊,两人的额头相抵,有风吹动他们的发丝,几缕飘动着,又纠缠在一起。   是的,再不分开。   “我们一起上京,一起活着回来,一起带着一双儿女继续幸福地生活下去,好不好?”   邵舒:“好,生死都一起。”   -------------------- 第078章   =============   “老太妃在哪里?你敢绑我?”   戴茵茵一脸肃容立在正堂,视线从几名小厮的身上转至白瑶儿,“你把祖母软禁了起来?”   白瑶儿想起昨夜祖母对她的训斥,祖母知道是她给自己下毒来嫁祸俞晗芝,那是祖母最后一次替她掩盖,也耗尽了祖母对她残余的疼爱。白瑶儿能有什么办法?她该后悔吗?可是已经晚了,她受人辖制,蒙头也要往前走。   她未置可否:“祖母身体不适,我着人好生照顾,你别信口雌黄。再说了,你犯下那样的错,我们王府都快没了,你还有脸见祖母?”   “白瑶儿,我一直知道你是个心思不善的人,如今你露出真面目,到底是什么目的,何必隐瞒?王府落到这样的地步,于你更没有好处。”戴茵茵蹙眉循循诱导。   白瑶儿冷哼:“丢掉地契的人是你,可不是我!”她的眸光一闪,轻轻走动几步,到了戴茵茵的身侧,又低声道:“杀了王爷的人,是你吧?”   戴茵茵的瞳色一震,盯着她:“休要胡言。”   “我有没有胡言,你心里清楚。”白瑶儿围着她走了一圈,露出一抹气势凌人的笑容,“二公子离开前,王爷和他说了什么?你难道猜不到吗?王府上下,都有了流言,你没听说过吗?”   戴茵茵的双眸一眯,也盯着她,逼近她:“那你以为,你能保全自己吗?你如今还嫩留在王府,都是祖母对你的包庇。你别以为大家都是傻子,不知道你……”   “王妃的死,你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白瑶儿死死地看了她一眼,复又阴冷地笑了起来:“休要胡言。”   戴茵茵冷冷一哼。   “王府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如今祖母病重,由我协理王府。世子妃,你就安心歇着吧。”白瑶儿也不同她多废话,直截了当地开口。   “我要见祖母。”戴茵茵与她争锋相对,毫不退让。   白瑶儿:“祖母说了,若你有任何的不配合,直接绑了关起来。世子妃,别逼我动手,到时候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戴茵茵:“我要见祖母,地契一事,我会解释清楚。我看你、你们谁敢绑我?”她瞪着双眸,一一看向堂上的小厮,看谁敢动?   “他们不敢,我敢。”一道女声从堂后传了过来,众人看去,是六姨娘。   她不似往日的朴素低调,换上了一身明亮的新衣,珠钗环翠,脸庞鲜艳夺目,没了半分病弱之气。她的声音低冷而沙哑,颇具气势地坐到了主位上。   “六姨娘?”戴茵茵看到她,十分疑惑。   白瑶儿的眸光瑟缩了一下,她看着六姨娘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变态,别庄那个案件之后,她才明白宋淼和六姨娘早就是一伙的,他们的目的是要拿下王府。她迫不得已成了帮凶,被人利用,没有了回头路。   算计来算计去,终究是把她自己给算计进去了。   六姨娘斜睨着戴茵茵,微微一笑:“你若是配合,还能留着一条小命,若是不配合,可就有苦头吃了。”   “你想我怎么配合?”戴茵茵拧着眉,六姨娘出现得太意外和突然,她需要时间来想一想,冷静地思考一下。   “就是我说什么,你便怎么做。”六姨娘冷嗤一声:“别再想着你家那位世子还能活着回来,他那么蠢,主子根本不需要对付他。”   戴茵茵蹙眉,不再说话,任由小厮将她带了下去。   只是半天的功夫,王府上下的人都被六姨娘给换了,关东军如今没有了主心骨的号令,副将们想见祖母都被挡了回去,对于京中的变故更是束手无策。   整个王府都被她诶控制住了。   闻讯而来的宋淼,一开口就是朝六姨娘兴师问罪,“凌儿,京中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你怎么就暴露了自己?”   “你在担心什么?”六姨娘瞟了他一眼,享受地坐在主母位上喝着茶,轻轻一笑:“我为了你,为了主子,在王府呆了八年多,伺候那个糟老头子……我都快恶心死了,我忍不下去了。”   “主子那边的事情一定能办成,我提前控制了王府也是提前做好准备。只等五皇子一声令下,这些关东军没了主心骨,不足为惧。”   宋淼:“可二公子的尸首到现在还没找到。”   “怕什么?整个王府和军营外围都是我们的人,只要他出现,就不可能活命。”六姨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收敛了情绪,笑了起来:“你我都是替主子卖命,辛苦了这么久,该犒劳犒劳自己了。”   “如今王府就剩一帮老弱妇孺,老太妃就剩一口气了,一个表姑娘为了泄恨而杀了王妃,一个世子妃为了地位而杀了王爷,她们还不是我们的掌中之物吗?”   六姨娘起身转了一圈,跌跌撞撞进了宋淼的怀中,抬眸勾了他一下,拉着他往里屋走,边说着,“你都许久没来我这边了。”   “来看看我们的孩子。”   —   “必须进宫,不能让郑贵妃和皇后两败俱伤。”   邵舒和俞晗芝商定之后,决定兵分两路前往京师,他们先出发,洛枫在江南等威远山庄的人,在各地集结江湖人士,寻找下落不明的三皇子。另外联络京师的人,派人盯着五皇子的动向。   “只要郑贵妃和皇后娘娘知道了实情,以她们的兵力,联合起来,任何人都打不进去。”俞晗芝正在洗漱宽衣。   “难的是怎么混进皇宫,怎么不被发现。”邵舒正坐在一旁看书,说话时抬眸看去,烛影晃动,他看到她坐于铜镜前梳发。   有莹莹之火在眸中流转。   俞晗芝微微侧过脸,弧度优美,摆弄着鬓边的发,“先到了京师再想办法。如今,满城都是你我的通缉画像,城门各处都有严查,想混过去也不是那么简单。”   “不过我带着绫雾号的手令,沿路上扮成商家来躲避搜查,到时候免不了要多花些银子。我还是多带一些银票在身上保险,你说带多少好呢?一千两?不不,还是五千两吧。”   “你怎么不说话呢?”说着,她转头去看邵舒,正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抿唇问道:“你发什么呆?”   “不是发呆,”邵舒眨了眨眼眸,笑着,起身朝她走去:“在欣赏美人。”   俞晗芝一怔,羞羞地低下头,抬眸又瞪了他一眼:“老没正经。”   “日子再苦,总得有点甜,是不是?”邵舒站在她的身侧,双手捧起她脸颊,弯腰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她则故意调皮地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嘻嘻地笑起来。   如今胆子是真的大了,前次竟然还敢往他身上坐了……   也罢,这辈子是被她吃住了,邵舒这般想着,嘴角的笑容越来越肆意,俯身与她唇齿相交。铜镜中,映着两人的身影。   稍稍纾解了情感之后,俞晗芝披上外衣,和邵舒去隔壁屋里看了阿狸和阿菟,两个小娃娃睡得正香,俞晗芝心里荡漾起了母爱,看多了会舍不得走。   “看小阿菟,睡着了嘴角还是笑着的。”   邵舒搂着俞晗芝,看了她一眼:“她像你一样可爱。”两人不敢在小娃娃面前腻歪,看了一会就回了屋,商量着明天以什么身份出发。   躺在床上,俞晗芝本来闭着眼睛要睡觉了,灵机一动,猛然抓着邵舒的手说:“我有一个好办法,不过,明天再告诉你。”   邵舒被她吓了一跳,宠溺地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先睡吧。”   翌日,邵舒正被俞晗芝心血来潮的主意给折腾着,颇为无奈,但也依旧很宠溺,只是道:“早知道要这样,你就不需要给我剃掉。”   俞晗芝吐了吐舌,正将马尾一点点黏在他的下巴,有些理亏道:“你蓄胡子的样子,特别有兄长的沉稳感。你我此行就以兄长相称,是来往江南和京师两地的商人。”   “我是不是很聪明?”她还学着讨夸了。   邵舒心里畅意,嗯了一声,又见她穿了一身华服,扎着高高的发尾,系带飘扬,颇有一种纨绔少爷、不听话弟弟的错觉。   两人装扮好,带着一车商队,确定了路线,准备出发。俞晗芝临走前,心里记挂着小孩,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默默说道:“娘亲很快回来,你们要乖乖的。”   小孩仿佛能听懂一般,阿菟咧嘴笑了起来,捏紧了小拳头,阿狸也难得勾出了一抹笑意。   俞晗芝和邵舒告别众人,向着京师出发。这一行,恐有重重险阻,但因为心内的理想、肩上的责任,无论多么困难,他们都要勇往直前,半分犹豫都由不得。   出行的商队是江湖人假扮的,但他们并不知道俞晗芝和邵舒的关系,只以为是护送两位贵家公子搬迁,而观察他们兄弟两人,兄长稳重,但那弟弟活脱脱就是个纨绔,无奈兄长对他是极度宠溺。   这一路上,他们都觉得这个兄长对弟弟太过溺爱了。   出了江南,商队在郊外修整了片刻,邵舒摘下腰间的水囊,擦了擦壶嘴,贴心地递给俞晗芝,等她喝完,自己才喝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又起身,去旁边的河里洗了洗手,重新坐回去,又拿出一包糕点,应该是怕她弄脏手,喂给她吃。   一旁商队的人看在眼里,纷纷觉得怪异,这兄长对弟弟溺爱得有些变态了罢?   邵舒和俞晗芝还旁若无人地对视着,嬉笑地打闹起来。没人注意,俞晗芝总是偷偷摸摸地掐他的屁股,简直是流氓至极。   忽然,林中风动,树叶飘落,不远处传来一阵安静的骚动,邵舒的眸光一凛,将俞晗芝护在身后,是有杀意!   另一侧的树林中,一名男子正被一群黑衣人追杀,他奋力地逃亡,俨然是穷途末路了。   赫然看去,那人是彭纪豪。   俞晗芝和邵舒立时对,他们此刻没有动,但下一瞬,邵舒的身形一动,人转瞬就不见了,其他人也纷纷警惕起来。 第079章   =============   数十名黑衣人追杀彭纪豪,与俞晗芝他们的商队仅是几箭之隔的距离,一方在树林里追赶,一方停在河边休息。刹那间,邵舒身如飞燕,脚步凌空而起,从后偷袭了两名黑衣人。他的招式凌厉,简单粗暴地放倒了人,又快步追上前,一手一个地解决了。   察觉到不对劲,那帮黑衣人分出几名将邵舒包围住,其余人继续追赶着精疲力竭的彭纪豪。他也看到了邵舒,思量之下脚步一顿,手臂猛地横劈,一招猛虎回头,将一名黑衣人打倒在地。   在看到邵舒出手相助之时,他就不准备逃了,想用最后一丝力气和敌人血战到底。   黑衣人也很是纳闷,不知道哪里跑出来这管闲事的人,也没想到彭纪豪被他们轮番追了六天五夜还能有力气和他们打。为首的的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瞧出邵舒武功奇高,一声令下:“主上的任务要紧,切勿恋战。”   其余人纷纷应是,他们开始朝彭纪豪不要命地出招,招招致命,必须完成主上的任务!   邵舒也察觉出他们的目的,快速地解决了困住他的人,飞身而去,劈入了彭纪豪的包围圈,有了缺口,彭纪豪一个横踢出去,放倒一人。邵舒也一招凌空飞踢,一下子解决了两人。   两人背对背而战,配合默契,很快这帮黑衣人打倒在地。   邵舒和彭纪豪对视了一眼,读出他的眸中之意,了然,两人将黑衣人全部灭了口,处理好尸体。邵舒去河边洗干净手,整理好仪容,这才去找俞晗芝。   商队中有人偷偷跑过去看了一眼,把他们杀人灭口的事和老大说了,商队领头的人叫虎哥,他担忧了起来,对这兄弟俩的身份起了疑心。   “怎么回事?”俞晗芝看到邵舒回来,担忧地迎上前,三人走到马车后交谈。   彭纪豪已经累得双腿发软,倒在马车后,脸上挂着虚弱的笑意,“我被人追杀。”   “你也?”俞晗芝眸光微动,“我从关东离开之时,是彭姑娘救了我,我本来与她同行了一段路,但是,后来出现了一帮杀手。”   “她怎么样了?”彭纪豪有些激动地抓住俞晗芝的手问:“她有没有逃出去?你后来遇见她了吗?”   “没有……”俞晗芝微微挣扎,邵舒冷着眼眸,将彭纪豪的手劈开,只道:“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抱歉。”彭纪豪看了俞晗芝一眼,低着头道:“当初,我就不该和她分开走的,我就不该和她发脾气,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俞晗芝看了邵舒一眼,他们其实对彭纪豪和彭雅儿的事情知之甚少,现下更是确定两人绝非兄妹关系那么简单。俞晗芝轻声问道:“追杀你们的人,是五皇子?”   彭纪豪猛地抬眸,眸中露出冷然的杀意,又转瞬即逝,他怔怔问道:“她和你说了什么?”   俞晗芝犹豫了片刻,道:“她说,她是未来的五皇妃。”   彭纪豪怔住,连日的逃亡令他身心俱疲,这句话直接将他的灵魂击碎,他的眼角微红而湿润,却是倔强地昂了昂头,闭上了眼睛。   他闭上眼睛之后,就昏了过去,是病倒了。   邵舒将他抬上马车,两人坐着驾车,为照顾病人,行程变缓了一些,好在彭纪豪的身体强硬健康,很快就转醒,当天夜里,他一个人悄然离开了。   俞晗芝知道他定是担忧彭雅儿的安危,迫不及待想回京师,又不想牵连了他们。   似乎这一切都指向五皇子,他就像一直藏于暗处的影子,待得一切光明之时,如果他此刻站出来,到底是灰飞烟灭还是大放光彩呢?   —   两日后,马车到了京师郊外,俞晗芝和邵舒停下休憩。   邵舒拿着水囊,正欲起身,那虎哥笑哈哈地走了过来,举着手中的水囊朝他冲了冲,道:“大兄弟,我一起去给你们打水吧。你好好照顾小弟,瞧他柔弱的样子,别是难受着。”   “也好。”邵舒笑了一下,点头道谢。   虎哥提着水囊离开,立刻有两名小弟跟了上去。三人到了河边,一人朝后把风,虎哥缩下身体灌水,另一人掏出一包药粉,囫囵般倒入水囊中。   “这药,没错吧?”虎哥灌好了水,将水囊在手中摇晃着。   小弟连忙点头,“超强力的蒙汗药,包管他们喝了之后,雷打不动。”   “好。”虎哥用力地拍了下他的光头,哼道:“这两人身份定是不简单的,花那点钱想要利用我虎哥办事?门都没有。等我们杀人越货,到时候兄弟们都有钱分。”   “老大,你说他们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肯定是宝物!”   “嘘,都给我闭嘴,机灵着点,别让人家瞧出端倪,走!”   虎哥带着两名小弟走回去,他将水囊递还给了邵舒,边说:“给,大兄弟,都装满了。”另外两名小弟则把他们的水分给其他弟兄们。   邵舒轻轻一笑,抬眸看着他,逆着光的双眸微眯着,伸手接过了那只水囊,言说谢谢。   “客气啥。”虎哥摸了摸头,坐了回去,他接过小弟递来的水囊,仰头喝了一口,偷偷瞥着邵舒那边。   俞晗芝接过水囊,与邵舒的手指相擦而过,却感觉到他在她手背轻轻点了三下,抬眸朝他对视,已经有所察觉,然后若无其事地仰头喝了一口,喝完用衣袖擦了擦嘴。   邵舒也仰头喝了口水,两人喝完就靠坐在马车上,慢慢睡着了。   “大兄弟,是不是要出发了?”   “大兄弟?”虎哥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伸手在两人的面前挥了挥,围着马车绕耳一圈,“大兄弟?再不醒醒可就来不及出发了?大兄弟?”   身后的小弟咧嘴笑道:“老大,他们肯定昏死过去了。”   “就是啊,我们快去看看那些是什么货吧。”   虎哥嗯了一声,虽然有些担忧地看了这兄弟俩一眼,还是带着一帮小弟走到了那货物前,在“宝物”的面前,他们忘乎所以,只想揭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打开吧。”虎哥一声令下,四名小弟解开捆绳,扬手将盖布掀开,露出了两个黑木箱子,他们激动不已地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却是失望地看到了一堆不值钱的杂货。打开另一只箱子,依旧是杂货。   “怎么会这样?”   虎哥的话音刚落,就察觉到身后一阵森冷的寒意,接着他的脖颈仿佛被死亡的气息缠绕着,一股强劲的力道狠狠地箍住了他,根本来不及反抗,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的脖颈就断了,像一条腐烂的蚯蚓慢慢滑倒在地。   其余人纷纷逃窜,邵舒手中的短刀飞掷出去,将最远的那人击杀。他飞身而起,一手一个,拧断了那人的脖子,一个活口都不留。   俞晗芝持着短刀,做出防御的招式,她只有自保的能力,但也断然不会拖他的后腿。有人要反扑过去,她举刀朝那人的胸口扎去,鲜血爆在她的手上。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害怕得颤抖,整个人都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凭着本能,用力将短刀抽了出来,一股鲜血又喷薄而出。那人倒在地上,她的鞋子上也沾满了血。   所有人都被邵舒解决了,他很快飞到了俞晗芝的身边,担心地唤着她。俞晗芝失去神光的眼眸才终于聚了聚,猛地扑进他怀中,手中的短刀落在地上,她将双手紧紧地、紧紧地搂住他的腰。   邵舒也紧紧地拥着她,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告诉她没事了没事了。   满地的尸体,原本准备以商队入京师的打算泡汤了。俞晗芝已经缓解了过来,情绪渐渐稳定,蹙眉道:“京师城门才是最难进的,听过路人说,任何人都要接受全身检查,有些男子甚至还会被脱掉衣裳。”   “我们没有商队的名义,该怎么进去?”   邵舒的目光最落在了这些人的尸体上,渐渐有了一个想法,看向俞晗芝:“如实相告,找驿站的衙差,报官。”   俞晗芝先是疑惑地看向他,很快明白了其中含义。   —   “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差爷,差爷救命啊。”   一名身着锦衣的少年莽撞地冲进了城郊的驿站,他的发丝凌乱,神情慌张,衣裳鞋子上都沾满了血。他见到了当差的衙役,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冲了过去。   “差爷,快去救救我哥,我们遇到了强盗,他们抢货杀人,我……我哥哥,快去救救我哥哥。”   衙役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驿站里人多口杂,还得装装样子,于是站了起来,问那小少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说来。”   “差爷,人命关天,求你们先去救救我哥哥啊,我哥哥护着我逃了出来,可他,可他还被那帮强盗扣着,恐怕凶多吉少啊。”   衙役没法,只好然那小少年带路,过去一看,满地都是尸体。   “哥,哥,你没事吧?哥哥,你醒一醒。”俞晗芝扑到一名满脸是血的男子身前,抓着他的手,哗啦啦地流眼泪,他仰头看着衙役,“快救我哥哥,他还有气,他还能活下去,求求你们了。”   说着,俞晗芝就朝几名衙役跪下来叩头。   “行了,起来吧。”衙役虽然不想惹祸上身,但最近京城里戒严,京郊发生这样的命案,他们免不了要一顿忙活,还是先把苦主给安排好,免得落人口舌,被那派人捉住把柄,到时候府尹大人第一个就会惩治他。   “你们,先抬人进去救治。剩下的人,处理尸体,搜寻线索。”   “多谢差爷,多谢差爷。”俞晗芝连忙道谢,匆匆和邵舒对视了一眼,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衙役归属府尹,而府尹陈大人是皇后娘娘那一派的人,如今两派闹得正凶,正愁找不到对方的痛脚。京郊发生这样的事情,府尹大人势必要妥善处理,以免叫人乱做文章。   邵舒和俞晗芝就这样顺利地混进了京师。 第080章   =============   衙差抬着满脸血渍的邵舒进了府衙,俞晗芝随一人去公堂问话,她略显惶恐又胆小,说了他是随兄长上京师办货,半路却遭到强盗,商队的人全部被杀,兄长为了护他也身受重伤。   “求衙差一定要抓到那帮强盗,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衙差不胜其烦地点点头,“行了,等我们核实过你们的身份信息再说。你快去看看你兄长吧,大夫应该已经到了,人可别在我们府衙里出事,该抬走就抬走,知道不。”   “是,是。”俞晗芝弯着腰,拱手往堂外走。   在大夫来之前,邵舒已然带着俞晗芝悄悄离开了。   两人到了城东市坊的一家酒馆,店小二出来招呼,俞晗芝拿出手令,店主立刻迎了出来,他是酒馆的邢老板,前日已经收到了飞鸽传书,见到了绫雾号真正的当家人。他一边激动着,一边将他们带至后院,进了密道,穿过地洞,来到了另一处院落。   “这里是我们的临时避难所,一直空置。”邢老板稍有些跛脚,拄着拐杖,蓄着长长的胡须。   “当家此番前来,可以说是回来经商的,这个院落也可以启动,但也许会引起左邻右舍的注意,只要应对好了就行。”邢老板说着,将两人带进院落查看了一番。   俞晗芝点了点头,看了邵舒一眼,问起如今京师的情况。   邢老板说:“自从三皇子叛乱的消息传出,京师就开始了戒严,皇后和贵妃两派的人互相针对,却又没人敢先动手。如今陛下应当是被郑贵妃给挟持着,皇后娘娘有所忌惮。”   “五皇子虽是临危受命,但他只得皇后娘娘的懿旨,并没有什么实权,许多人都不将他放在眼里。”   “好。”俞晗芝应了话,让邢老板先回去,他们休整一下。   连日赶路的疲惫终于在这一刻有所松懈,邵舒牵过俞晗芝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累不累?先梳洗一下。”俞晗芝将脑袋靠在他的胸膛,轻轻地嗯了一声。   院里有两名小厮和两名婢女,是邢老板安排来的人,她们很快就忙活起来,准备好了浴桶和热水。俞晗芝在铜镜前梳发,邵舒来到她的身后。   “脸洗干净了?”俞晗芝起身,面向他。   邵舒嗯了一声,握着她的手臂,手指轻轻点动,目光柔情胶着,张口便是:“热水准备好了,夫人。”他又俯身,在她的耳畔轻轻呼气道:“要不要为夫帮忙?”   俞晗芝的脸微微红了,朝他胸口锤了锤,瞪着他:“又不正经。”   “这里是哪里?又不是咱家,不能,不能这么……”俞晗芝羞涩难言。   “不能怎么?”邵舒双手握着她的手,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挠着,一圈一圈,仿佛有什么在他心里盘旋着,一下一下惊厥不已。   俞晗芝抬眸,轻轻抿唇,眸光吧嗒吧嗒看着他。   共浴或许是有些破格了,那么浅浅地吻一会,不算过分吧。   邵舒心里是这般想着,刚要低下头,却察觉俞晗芝反手撑着他用了力,他的眸光微诧,便见她踮脚起身,往他的唇上亲了一口。复又低下头,瓮声瓮气道,“我也……”   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无需道明一切,邵舒的心里便能懂,他紧紧地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在那一瞬间,多么想与她化身青鸟,双飞入紫阁。   —   俞晗芝被邵舒吻得差点昏厥过去,才被放去沐浴梳洗。   两人简单地修整之后,分析眼下的境况,其一是必须找到三皇子的下落,其二是盯着五皇子的动静。眼下敌暗我明,不能出半点的差池。   “我出去探探情况,你等着我。”邵舒换上一身浮夸的锦衣,故意垫出一个小肚子,点着两撇小胡子,满是一副中年商人的味道。   “好。”俞晗芝也装扮起来,通身金光闪闪,着实一个爱钱如命的小妇人。   “你拿着我的手令,我召集了一批江湖人士,还买了很多武器。”   可邵舒当天下午出门,到了夜里还没回来,俞晗芝虽然担心,也不敢轻举妄动,害怕因而添乱。直到翌日天明,她昨夜没睡好,早早就醒了,听邢老板传来的话。   “西街那里被官府围了,听说是抓到了叛贼,当场被击毙了。那人的尸体就这么挂在那里,留了一地的血,多少铺面都不敢开门了。”   俞晗芝一听“叛贼”两个字,心就狂跳起来,慌乱不已,但还是强装镇定。她害怕那人是自己认识的人,却也担心这是一招诱敌计。可邵舒已经一天一夜都没回来了,会不会真的发生了变故?   邢老板也担心,“我派人去看过,那人并不是您的夫君。”   “我怕是其他人。”俞晗芝似乎猜到了什么,邵舒夜不归宿,或许已经查到了三皇子的踪迹,因而脱不开身。她想去看看,兴许能当个后援。   于是,她挎上一个菜篮子,装成外出买菜的模样。   到了西街,外围着一帮看热闹的人,但西街的两条街却是半个人都没有,除了看守的衙差和被掉在城墙上的死人。远远看去,俞晗芝并不认识那个人。   人群里,也没有邵舒的身影,暂时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她悄然从人群中退出,慢慢拐进了小巷子里,可就在这时,一柄刀竖在了她的身前,一名头戴幕篱的妇人走了出来,她轻声唤着,“二少夫人。”   “贵人是?”俞晗芝并不认识她,佯装道:“贵人是认错人了?”   妇人轻笑无言,让了让,在她身后出现了另一名男主,赫然是宋淼。俞晗芝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却又不觉得意外,反而是印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果然,你去关东的目的并不简单。”   “二少夫人是个聪明人。”宋淼冷笑着:“可你连我这么简单的局也看不明白?关心则乱呐,看来二公子并没有和你在一起。”   俞晗芝勾唇,冷瞥一眼:“他被你们构陷了罪名,下落不明,我还正要找你们算账呢!”   “带回去。”妇人发了话,宋淼不再多说,一挥手就出现两名暗卫,将俞晗芝架走。俞晗芝的心里警铃大作,开始思考出路,希望邵舒前往别为她误了大事。   —   俞晗芝被蒙眼带到了一处雅致的别苑,看起来那名妇人在京中是个有地位的人,又和宋淼在一起,应当就是他背后的人。但又不尽然。   宋淼看着她:“你似乎并不意外,我会出现在这里。”   “有什么好意外的。”俞晗芝同他周旋道:“你在关东布了那样的局,如果只是为了报复马府,未免大动干戈了。这个人,是你背后的人,但并非真正的主上。”   宋淼冷哼,她猜对了,所以他有些怒道:“你落到伯爵夫人的手上,就别想着嫩逃出去了,你夫君也不可能救你的。他自身难保。”   “我和夫君到底如何,不用阁下操心。”   “好利的一张嘴,到了如今的地步,你还装什么?”宋淼冷冷地一笑,身子往前靠,吐息在她的脸庞,“你若是求一求我,我兴许能救下你这条小命。”   俞晗芝不为多动,轻轻转眸看他,带着鄙夷道:“你以为王夫人,会听你的?”   “你……”宋淼皱眉看着她呀,她是怎么知道伯爵夫人的身份?京师有五位伯爵夫人,她怎么就知道是王夫人!?   其实很简单,在宋淼说出伯爵夫人之时,俞晗芝就猜想到了,这位伯爵夫人王灵芝的丈夫是蒋氏大族的,而蒋氏出过一位前朝皇后,所以王夫人一直相信自己的女儿是皇后命。   所以只有她才会参与进皇子的争夺之中。   她也是钱澄澄的舅妈,俞晗芝曾经听钱澄澄说过大话,她说,“我舅妈未来可是皇亲国戚,无可限量,到时候我和皇族沾亲带故,我会记着你们的。”   “果然是个聪明的姑娘。”此时,身后传来了王灵芝的声音,她已经摘下了幕篱,露出一张上了年纪却被脂粉掩盖着瑕疵的脸盘。   “你既然聪明,就该知道如何活命才是要紧。”   “告诉我,邵舒人在哪里?”   俞晗芝看着她,轻轻一笑:“他不会来救我,他的计划,也不会因为我而发生变故。”   王灵芝冷哼:“我已经放出了风声,会不会来,到时候不就知道了?”她又打量着默不作声的俞晗芝,挑唆着道:“任何一个女子都会希望自己的郎君来救她?你难道不希望,你心里不会失落?”   “你错了。”   俞晗芝微微眨眼:“并非任何女子都有这样虚幻的想法,那不切实际。我不会苛求我的男人因为我而放弃所有,那样太不理智。”   “因为若是换成了我,我也做不到。”   俞晗芝淡淡地转眸,看着王灵芝:“所以,你白费心机了。”   “真是可笑。”王灵芝觉得她这样的想法很奇怪,但却似乎有些道理,“你不是他心里的第一位,也许任何时候,他都会抛弃你。”   “你又错了。”俞晗芝还是笑着:“我可以不是他心里的第一位,但,我相信他绝不会抛弃我。这并非矛盾,完全可以共存。”   “因为我知道,我是他心里唯一的女人。”   “愚蠢!”王灵芝被她说得心里气躁,转而一想,又稳住了心神,笑着道:“你是故意这么说的,你以为我会信你?邵舒到底会不会来,且看着吧。”   “他不会来。”俞晗芝十分冷静地说着。   王灵芝又被她气到了,冷哼地甩袖起身,正要离开,庭院内的月洞门内出现了一抹身影,不知何人在其后争吵着什么,那姑娘急着要把身后的人甩开,十分厌烦。   俞晗芝定睛看去,竟是彭雅儿!   彭雅儿也注意到了俞晗芝,不再管身后纠缠她的女子,快步走了过去。 第081章   =============   已至亭前,彭雅儿身后紧追着的粉衣姑娘,挑眉扬颚喊着:“你跑什么啊?我问你的话,你还回答我呢,你到底跑什么?”   “梦儿,别胡闹。”王灵芝低声呵斥了句,却无不是明显的溺爱。蒋熙梦小碎步地跳脱到了娘亲的身边,撒娇地撅嘴道:“娘,我让你问五殿下的话,你说了吗?为什么,她还在这里啊?”说时,不满地瞥了彭雅儿一眼。   彭雅儿冷目看向王灵芝:“我倒也是想问问侯爵夫人,要关我到什么时候?”又看向了俞晗芝道:“关了我还不够,又把我朋友带了过来,这是何意?”   “什么是关?”王灵芝笑看彭雅儿,连带着视线掠过俞晗芝:“你们都是我府上的客人。”   “娘亲!”蒋熙梦插话道:“你就让她们走吧,我不想让五殿下看到她,好不好嘛。”   “听话,梦儿。”王灵芝抚拍着女儿的手,起身揽着她的肩膀,“五皇子有他的计划和打算,你要为了他着想,是不是?”边说着,拉着蒋熙梦的手就往亭外走,淡淡地给了宋淼一个眼神,让他处理好俞晗芝和彭雅儿。   “可是……”蒋熙梦还想说什么,但被娘亲哄得忘记了起初想说什么,觉得自己是该替五皇子着想,不能太任性才是。   那母女俩走了之后,宋淼淡淡地将目光移到了俞晗芝她们的身上,那眸光具有威胁的侵略性,就像是打量着物品一般,给人很不舒服的感觉。彭雅儿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就要拉上俞晗芝离开。   “慢着。”宋淼轻飘飘的一句话,两名护卫拦在彭雅儿的前方。   听他说道:“我不能让你们单独相处。”他起身,撩着衣袍步步走近,勾着笑道:“你们有什么想说的,也不是不行,不过,得当着我的面说。否则,你们别想离开我的视线。”   “下贱。”彭雅儿冷视了他一眼,刚要离开,俞晗芝略微停顿,转身和宋淼说了一句话。   “你可知,人生有几许不确定?你可知,你有限的已知当中,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俞晗芝的眸光很轻,带着诡谲的轻蔑和同情,又道:“我觉得,你真的很可怜。”   宋淼瞪大眼睛:“你在吓唬我什么?你如今是阶下囚了,你在自傲什么啊?”   他怒极不易,当下就让侍卫把俞晗芝押了下去,至于彭雅儿,她是五皇子的客人,宋淼不敢也不会动她,但俞晗芝,他还是能够对付的。彭雅儿想阻拦,根本不是护卫的对手,也被押回了自己的院内。   “你刚才不是还觉得我可怜嘛?”宋淼砰地一声将门关上,屋内的视线由明至暗,摇摇晃晃,他勾着阴冷的双眸,俊朗的眉眼就像是染上血腥的布景,一步步逼近,笑意一点点肆虐起来。他哼笑着,仿佛黑夜中最可怖却见不得光的魔鬼。   “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你瞧瞧啊,现在,到底谁才是可怜虫啊?”他已经将人逼到了墙角,满身靠了过去,单手掐住她的脖子,身子向前探去,深吸了一口气。   俞晗芝整个人往后缩,心内一阵恶涌,将背脊死死地靠在冷津津的墙上。   “你敢动我,侯爵夫人不会放过你的。”她的手悄然抵在身后,小心地往袖袋里撩去。   宋淼冷呵一声,背着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看着她闪躲的模样,越发觉得有趣,心内痒得很,笑着道:“动了你,又如何?她不过是要用你挟制邵舒,只要你没死,她都不会怪罪什么。目的到达了就行,她甚至不会在乎你的死活。你若是跪下来求求我,兴许我能保住你的命。”   “毕竟你这样的美人,死了,着实暴殄天物。”   “宋淼,”俞晗芝轻轻扬着下颚闪躲,垂眸道:“你曾是天子门生,满腹才华、一身清贵,当年你殿试入三甲,郡主对你青睐有加,你都不曾为其所动。可你看看,你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你不觉得,恶心?”   “闭、嘴。”宋淼咬着牙切声说,猛地用力掐住她的喉咙,“你不知道我遭遇了什么,你根本、就想象不到,呵呵,你没权利说这样的话。”   他侧脸贴近她耳畔,垂眸打量着她的侧颈,望向那诱人的雪肤,眸光深锁,低头就要凑上去,霎那间,俞晗芝的手从背后伸出,毫不犹豫朝着宋淼脖子上那根突起的经脉扎去。另一手则死死地揪住了他的衣领。   宋淼当下察觉了她的意图,惊恐地看去,只见她手中银光一闪,他奋力地劈头,还是被她狠狠地扎在了肩膀上,痛得他一脚踢去,整个人往后跌去。   “可惜了,没扎进你的死穴。”俞晗芝肆意地勾着笑,眸光中是悲悯、可惜,还有疯狂的发泄,她的手中还捏着那枚三角刃片,弓着腰对他防备。   宋淼着实惶恐了,那一下他差点以为自己就要血溅当场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撂下一句,“给我等着!”就跌撞着离开,去疗伤了。   俞晗芝松懈了下来,紧紧地捏住拳头,在邵舒的事情办成之前,她必须想办法解救自己,而她刚才和彭雅儿的无声交流,虽然两人没能说上什么,但是,希望她能看懂她的意思。   几天之后,五皇子来府中找彭雅儿,要把她接回宫中。彭雅儿第一次给了他回应,五皇子激动不已,但她有一个条件,必须带俞晗芝一起走。五皇子当下就答应了,不顾王灵芝的阻拦,一意孤行要把俞晗芝一起带回宫中。   王灵芝坚决道:“我们要用她来牵制关东那个二公子,难道殿下你忘记了你梦里发生的……”   “我没忘记!我也不可能忘记,区区一个蛮夫,本殿下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你放心,她就算在宫里,你依旧可以利用。”   对于五皇子而言,计划不会因为一个姑娘而发生任何变故,而彭雅儿是他一直想要却得不到的人,他不想用强迫的手段,只要她想要,他就会为她做到。只有他能做到,任何人都不行,那个、彭纪豪,更加不行!   “小雅,我爱了你十年,你一直知道我的心意。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五皇子来接彭雅儿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俞晗芝看到了这位五皇子。他的身量极高,虎背熊腰,但五官却生得紧凑,有一种天生的奸佞相。   彭雅儿敷衍地扯了扯唇角,拉着俞晗芝进了马车。五皇子带着车马出发,往皇宫而去。这时,蒋熙梦追了过来,拉着五皇子的缰绳,不依不饶道:“殿下,你真的要把她带进皇宫吗?那,那我呢?你……”   五皇子只瞥了她一眼:“回去你娘亲那里。”冷漠地挥开她的手,驱马而行,未有停留。   蒋熙梦在身后哭得撕心裂肺。   马车内的俞晗芝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轻轻搭着彭雅儿的肩膀,附耳低声道:“蒋姑娘很喜欢五皇子?这个人,我们可以利用她。”彭雅儿的眸光微动,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一切,要从长计议。”   两人通过短暂的交流,定下了计划。按照这个计划,彭雅儿被五皇子带回宫后,偶尔给予他反应,徐徐图之,亦不能让他发现任何端倪。俞晗芝也渐渐有了自由,可以跟在彭雅儿的身边,但大部分时候,是被五皇子当成婢女使唤的。   可五皇子天生多疑,他自然知道彭雅儿不会轻易改变自己,也愿意同她周旋,几次他想要一亲芳泽,却被拒绝了,他有些恼意,索性摊牌说道:“你还在等彭纪豪?他不会出现的,早早死了这条心,顺了我!”彭雅儿和他开始互相折磨。   五皇子对她又爱又恨,时常抱着她诉说爱意,时常又肆意地折磨她,用彭纪豪的失败来打压她。   朝堂陷入了更剧烈的党争,两派人互相暗杀,五皇子作壁上观,借由镇压反叛,排斥异己,暗中培植私势,而终于,他等来了一个机会。郑贵妃派了自己的心腹,寻他合作,那是他期待已久的机会,自然是欣然答应。   天下,很快就是他掌中之物了!   也正是那一天,他高兴地喝多了几口,本想去看看彭雅儿,诉说自己的心意,一股热浪的新潮澎湃,怎么也压不下去,只能让他将彭雅儿压在自己的身下来抵制这股狂烈的潮汐。彭雅儿宁死不从,摔碎了玉杯,鲜血从她的手腕上流下,才使得唤回了他的清醒。   他痛心不已:“你宁死?宁死也不愿意我碰你?”   她崩溃地喊道:“我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   “放过你?”五皇子仰头冷笑,步履跌撞:“那你何不问问我,会不会放过你哥?”   “你……”彭雅儿捂着不断流血的手腕,眸光猛然瑟缩:“你,抓了他?”   五皇子:“你说我是放过你,还是放过他?嗯?”   彭雅儿颓然地低下头,后颈纤细而白洁,却在这一刻像一朵开败的茶花,再也没了颜色。   翌日,五皇子公布了婚事。彭雅儿答应嫁给他,也同俞晗芝讲了自己的无可奈何,为了彭纪豪,她毫无办法。俞晗芝想帮她,但如今自己也是笼中鸟,眼下必须尽快和外界取得联系。   “我要京师绫罗坊的十八金钗。”彭雅儿自从答应了五皇子的亲事,冷傲之中还透着一股去理取闹,倒是别有一番风情,五皇子还挺喜欢。她越是提出刻意的要求,他越是愿意满足她。   “十八金钗又如何?你就是要天下仙女的金钗,我都给你弄过来。”五皇子心里只把彭雅儿当作了她的人,就算知道她可能另有目的,为了得到她,什么都会答应。   他立刻同意了彭雅儿带着俞晗芝出皇宫,去了绫罗坊,定下了一整套的十八金钗,一掷千金,丝毫不心痛。   还故意透着一种恶趣味,想让全京师的人都知道,他五皇子娶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差点敲锣打鼓公布天下,唯有蒋熙梦一人伤心不已,哭怀了好几只丝锦枕头。   几天后,五皇子应了彭雅儿的要求,在他们大婚当日,由绫罗坊的十八位姑娘亲自将金钗送来皇宫,请了咏苑的戏班子来祝贺。   “我要这个天下。我要你嫁给我。”   “我看你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彭纪豪他只要敢出现,我第一个射杀他。”   “明白吗?你只能是我的人。” 第082章   =============   五皇子大婚前夜。   俞晗芝是彭雅儿唯一愿意信任和亲近的人,一些女方事宜就落到了她手上。夜里,她偷偷带着一名女子进了屋,那人脱下披风的帽兜,瞪着圆溜溜的双眸,步至彭雅儿的面前。   赫然是蒋熙梦,“你真的愿意让给我?”她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甚至来的路上一直担心这是个陷阱。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彭雅儿淡淡一哂:“我知道你心系五皇子,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要不要,自己把握。其他,你就不要乱操心了。”   蒋熙梦想起她刚被娘亲接回来的那晚,想起她说过的话,不可思议道:“你,真的不喜欢殿下?”   彭雅儿懒懒地翻转了下眼眸,只为她:“留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过了今晚,明天……”   “我当然愿意,我肯定愿意!”蒋熙梦才不管她们在筹谋什么,也顾不得其他了,嫁给五殿下就这么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放过!   “那你今晚就委屈委屈,宿在此处,别被人发现。否则,前功尽弃。”俞晗芝叮嘱了一句,和彭雅儿去了外阁间。   烛火已熄,窗间落影,斑驳飘荡。彭雅儿略微紧张,挽上俞晗芝的手臂,问她:“明天一切会顺利吗?”   “放心,消息已经递了出去,绫罗坊的人知道怎么做的。”她虽这么说,彭雅儿依旧无法心安,问道:“万一绫罗坊的人,被五皇子的人收买了,怎么办?”   “不会的。”俞晗芝摇头,却被彭雅儿扯着手臂问:“你如何这般确定。”   她的眸光微低,轻轻地吐出一句:“我是绫罗坊的当家,所以我知道,十八金钗是我的人,自然不会背叛我。”   “你是?”彭雅儿诧异了一下,被俞晗芝岔开话题道:“邵舒知道我是安全的就行,他没有了后顾之忧,就能办妥自己的事情,届时一定会进宫来。”   “其实,五皇子也知道这场婚事办得匆忙,他无非也是想把这些人引出来,一网打尽。”俞晗芝微微蹙眉,“到时候,就看谁厉害了。”   “再有,请的戏班子的人会换成一帮江湖高手,他们会看准时机行事的。”   彭雅儿忽然问道:“那戏班子,不会也是你的吧?”她从前都不知道,原来俞晗芝是个这么有钱的“当家”?绫罗坊可是全京师首屈一指的大店!   “不是。”俞晗芝笑着摇头:“我认识戏班子的老板,正好有交情。”   接着彭雅儿又说道:“五皇子如今忌惮的就是京郊的兵马,迟迟没有动静也是因为郑贵妃和皇后娘娘实力均衡,若真的开战,定会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俞晗芝:“他最想看到的局面就是如此,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勤王救驾。”   “我担心,”彭雅儿隐隐忧心,“我前几天发现他和郑贵妃见了面,两人应当是聊了很长时间,若是郑贵妃把兵权交给了他,那么,我们可能无法阻止他了。”   到时候,朝堂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俞晗芝倒也有此忧虑,“若真如此,我在各地收买了不少死士,也有几千人马,到时候拼死也要一战!”   “几千人马?”彭雅儿咋舌:“你这是花了多少钱啊?”   “……也还好。”俞晗芝自己也没算过她有多少身家,全朝首富倒也不一定,排个第二第三是没问题的。如今为了支持邵舒的事业,花点银子不算什么的。   翌日,如俞晗芝所料,五皇子派人带走了她。她被关在一间空屋里,五花大绑,眼睛被蒙着黑布,听见屋外时不时传来敲锣打鼓声,应当是开始迎亲了。   她现下也不紧张,有一种万事万物将待定的感觉,她有一种预感,邵舒已经进宫,很快就会救她了。   门被人打开,发出吱嘎的声音,那人的脚步刻意放缓放轻,一点点靠近俞晗芝。俞晗芝冷然,嘴角讪笑道:“你的伤,这么快养好了?”   宋淼本打算吓唬她,没成想被她看穿,倒也不藏着掖着什么,冷笑道:“多谢姑娘关心,只是不知道这一刻,谁能来关心你呢?恐怕,也只有我了。”   “你和彭雅儿在想什么,在期待什么,你觉得五皇子殿下他就不知道?”   俞晗芝对他的话并不着意,她被捆绑在扶手椅上,眼前是一片朦胧的黑暗,淡淡呼出一口气,她说:“知道或不知道,并不会影响什么。五皇子的计谋,终会落空,一代贼子想要篡权夺位,他的路,走到头了。”   “嘴儿还是那么硬。”宋淼盯着她的唇看了一眼,他暗暗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唇,转到了椅背后。   “那你可知,”宋淼扶着椅背,弯腰曲背,贴近俞晗芝的耳畔,“郑贵妃私下里联络了五皇子,你猜她说了什么,允诺了五皇子什么?”   俞晗芝冷笑:“无非兵权。”   “看来你并不蠢啊。”宋淼勾勾唇,盯着她的耳朵尖,仿佛已然是在看一个掌中之物,带着居高临下的侵略感,手指有意无意地搭在她的肩膀。   “怎么在关键时候,你就是不会给自己选择呢?”宋淼低笑一声:“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好好求我一番我定然会保住你的性命。是要,好好地求。”   俞晗芝浅浅勾唇,布罩下的眼睛一暗,冷笑道:“那你先放开我?”   宋淼低哼:“想骗我,可没那么容易的。”他伸手,轻轻划过她的脸颊,被她一躲,手间残留几缕发微微荡漾在心间某种膨胀的欲望,倒也不算急切,有一种愿意同她打闹的趣味。   他勾起她鬓间的一卷发,呵笑道:“你,先求一声来听听。”   “无耻下流。”俞晗芝偏过侧脸,逃避他的碰触。   宋淼的眼眸一森,从身后,反手掐住她的脖子,逼昂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庞往自己的方向拉。视线下垂,落在她被挤压得高高撅起的唇上。   俞晗芝与他对抗,觉得下巴快要被拧落下来,她死咬着唇齿,半点不露。那人将她的脸翻转,捏她的下颚,图谋太过明显,俞晗芝觉得恶心,在那一瞬间,她只有玉石俱焚的想法。   手上的力道不断凝聚,全身紧绷起来,霎时间,她猛地用脑袋朝他撞去,倾泻了所有的力量往另一侧方向落去,连带着扶手椅,整个人朝另一侧跌落而去。   宋淼低呼一声,紧接着,俞晗芝听见他莫名地惨叫起来,可她跌倒在地,从她的方向看不到。宋淼依旧在惨叫,惨叫过后是凄厉的咒骂。   有人破窗而入,一脚将骂骂咧咧的宋淼踢踹在地。   那人穿着黑色的长靴,鞋头沾了些许灰尘,银白暗纹的衣摆渐渐停稳,那人走到了俞晗芝的面前,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   “夫人,我来晚了。”邵舒满眼的心疼和愧歉,眸光微微湿润,温柔地解开俞晗芝身上的束缚。   在听见他声音那一瞬间,俞晗芝的鼻尖一酸,心内涨涨得,所有悲情的委屈和思念都在那一刻迸发。她的耳后微疼,整个人都被一种疲惫包裹着,身上的束缚被解开,她轻飘飘地落入了邵舒的怀中。   他无比珍爱地抱着她。   “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俞晗芝微微摇头,脸颊在他的怀中左右碰触,她伸手紧紧搂着他的腰,像是一只迷失太久太久的幼兽,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在竭力地吸取温暖。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知道的。”   “抱歉……”可邵舒却依旧自责,他收到了她的传信,知道她的安危无虞,可心里煎熬得很,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就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煎着,可为着大局着想,他只能这么熬着。   “外面怎么样了?”俞晗芝猛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去,见到宋淼的手被暗镖戳通了,赫然一个大窟窿,他费力地替自己包扎,好不容易止住了血。   “我们的人都混进来了。”   俞晗芝着急道:“可是郑贵妃那边……”   “放心,郑贵妃是我们的人,她早就知道了五皇子的阴谋。”邵舒冷冷地看了宋淼一眼,杀他的心有千千万万,边道:“只是三皇子行踪未定,郑贵妃一直没有行动。”   “五皇子忽然要成亲,我们知道这应该是你和彭姑娘安排的,就此安排了。”   俞晗芝嗯了一声,被他抱了一会,就觉得自己还能坚强很久,“婚礼仪式开始了?”   邵舒点头,他们也该过去观礼了。   俞晗芝起身,走到了宋淼的面前,垂眸凝视:“把他带过去,让你,死得明白些。”说着,两名暗卫悄然而至,押着宋淼,避开人群。   —   五皇子与彭氏世族的结亲,是皇后娘娘赐的婚,两人的仪式办在正殿前的圆形墀台上。皇后娘娘和郑贵妃分为两派人,各自站在对立面,剑拔弩张。五皇子的生母常年待在冷宫之中,如今人也变得痴傻,被王灵芝这个表妹搀扶着,只是乐呵呵地笑着。   终于娶到了年少时就爱慕的人,五皇子牵着她的手,看着满朝热闹,觉得天下我有,美人在手,就算是圆满了!他觉得,人生就该如此。   而不是前世那般悲惨,他的生母只是皇帝陛下酒后的宠幸,他在宫里被皇子们、太监们、宫女们欺负□□,他只能隐忍着,到头来苦心经营的谋逆却被邵舒识破,离间计也被邵舒轻易地拆解,又被他用攻心计轻易给逼了出来。当时,他确实太急切了一些。   这一世,他也算是重生了,随着年岁的增长,一天天梦见了自己的前世。既然老天给了他这样未雨绸缪的能力,他就不该浪费!为了不让邵舒再次破坏自己的计划,他一早就派人监视着他,此人必诛!   可,北境暴民之乱、戎狄进犯,他预测天机的洪涝和暴雪夜,本以为是稳胜的计谋,却又成了邵舒的预料之中!他该死!   他已经兵权在手,只要他今日敢出现,他定会以逆贼之由,毫不犹豫地将他射杀!   包括彭纪豪、包括三弟……所有胆敢阻挡他路的人,都该死!   —   绫罗坊的十八位姑娘端着十八套金钗鱼贯而入,分站成两列,宾客们低语欢笑,一边欣赏着杂戏,一边等待观礼。没多久后,礼部官员上前,乐声曲声止,开始行拜礼。   “一拜天地……”   声刚落,有人大喝道:“谁敢拜!”彭纪豪提枪从搭建的戏台上跳了下来,身后跟了一帮伪装的江湖客,他长枪一指,冷笑道:“想娶我妹妹,你可问过我?”   “逆子,不得放肆。”一旁的彭父急切地呼唤着,在他心里,彭雅儿不过是个养女,能为了家族而牺牲,那是她的荣耀。   俞晗芝和邵舒赶到之时,见着这场面,不由得抓着邵舒的手臂:“不好!新娘不是彭姑娘。”   邵舒:“怎么回事?”   俞晗芝来不及解释,和邵舒混在人群里,悄悄然靠了过去。 第083章   =============   五皇子傲然冷视阶下的彭纪豪,握着身旁新娘子的手,将她拦在身后,满眼俱是不屑一顾的轻蔑。他环视一圈,“就你带着这帮乌合之众,竟敢来?哼,我就在等着你!”   “三皇子叛乱,你奉召守在关东,却擅离职守,与叛贼勾结,我乃皇后娘娘钦定大臣,捉拿你等逆贼!还不束手就擒,否则……”他忽而握着“彭雅儿”的手,又朝彭纪豪的爹娘看去,冷蔑道:“你的家人会因此而蒙难!”   “我是逆贼?”彭纪豪仰头一笑,怒而相看:“即便你是皇后娘娘钦定的大臣,你说我是叛贼,也得拿出证据来!否则你与前朝那些仗着身份而蒙污圣心、排除异己的奸宦有何区别?”   “你大胆!”五皇子当下怒指,又诚惶诚恐地朝皇后娘娘拜服道:“请娘娘勿要听此贼子的胡言乱语。”   身着凤服的皇后娘娘仪容精致,温温一笑,端着姿态道:“自然是。不过,彭纪豪此言不差,五皇子你可有什么证据?”此时,冷眼相看的郑贵妃讥讪笑道:“想要证据,还不简单?只是这证据,是真是假又有谁能证明?”两人一向不对盘,话语里争锋相对。   皇后娘娘瞥了她一眼:“郑贵妃是话中有话,含沙射影?”   “都是明白人,还需要我说破脸皮吗?”郑贵妃冷哼一声,“你们都说我儿叛乱,你皇后娘娘禁了妾身的足,可怜我儿到如今下落不明!当中事实到底如何,有谁能证明?有谁能证明我儿叛乱!”   叛乱这个名头实在太大,若是郑贵妃因此有动作,就算她真的为儿子夺得天下,可这个名声将从此伴随着他,那这帝位如何坐得稳当,如何坐得长久?就如她知道皇后娘娘的忌惮,她亦有所顾忌。   “臣,可以证明!”   人群中一声响亮的高呼,众人循声而去,人群自然分散开,只见邵舒缓步而来,他的腰背笔挺,光影浅浅掠过,余影残留,将众人的视线往前带。他的薄唇微微抿着,单手负于身后,走到了彭纪豪的身旁,朝皇后娘娘和郑贵妃行礼。   三皇子料到了他会出现,指其大喝一声:“逆贼邵舒,来人呐,抓住他。”   “我既然来了,就没准备逃。”邵舒冷冷说了一句,视线斜斜落到身后的侍卫,眸光刀刀如冷霜,震慑其人,谁都不敢上前。邵舒继而抬眸,看了三皇子一眼:“传言说我和三皇子叛乱,如今我人在此,还请皇后娘娘、郑贵妃听我一言。”   “放肆!”三皇子冷喝道:“岂容你胡言乱语,乱了视听!我就知道你冥顽不灵,你的夫人和你一样,都是三皇子的帮凶,你若是能束手就擒,我可以饶了你夫人的命。”   “三皇子这是用我夫人的命威胁我?”邵舒笑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可我和夫人彼此心灵相通,在这种时候,会为了大局着想,所以……三皇子不用多此一举。”   “好啊好啊,果然是个狠心的人。”三皇子冷冷眯眼,唤出暗卫来,让他去把俞晗芝给带过来,可以适当折磨一番。   他并不知道此刻,俞晗芝正躲在人群里,已经和洛枫接上头,还知道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邵舒把“三皇子叛乱”当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满堂官员低声地讨论起来,皇后娘娘似乎不太相信,问道:“可你如何证明,你说的就是真的?三皇子没有叛乱呢?”   郑贵妃听得眉头一蹙。   “禀皇后娘娘,三皇子随莫将军在北境立下军功,他骁勇善战,亲和可近,所有的士兵都能证明。若是三皇子真的叛乱,他不会傻得打着反贼的名头,还要进了山河关才叛乱,那不是明摆着把自己往火坑里?更何况他的生母还在皇宫,他这样叛乱,未免太过儿戏了一些。”   “三皇子被人追杀,如今下落不明,就是最好的证据。”   郑贵妃连忙问道:“那是何人这么做?”   “谁将是最后受益之人,谁在竭力追杀三皇子,那么他的嫌疑就最大!”邵舒说完,冷眼看向了五皇子。彭纪豪也抬手一指,“我从关东回京,一路上被人追杀,而我与三皇子从未有过攀谈,却被人诬陷成逆贼,背后之人其心可想而知。”   彭纪豪:“三皇子,缉捕我的告示是你亲手下的,请问,你到底为何这么做?”   “笑话!”五皇子呵笑,觉得这两人真是诡异,他们心爱的人都在他的手里,甚至彭纪豪的家人也在他的掌控之下,他们是哪里来的胆子敢这么做?真是可笑!   “你们的猜测真是可笑。就如同你们问我的话,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我才是诬陷三皇子的人?”   “证明在此!”一声低低的轻笑从人群中传来,俞晗芝押着宋淼走到了五皇子的视线中。五皇子诧异地瞪着俞晗芝,这时暗卫刚回来,回禀的话自是不用说了,因为不见的俞晗芝已经出现了。   “宋淼。”俞晗芝垂眸,看着倒在地上痛苦不已的人,冷绝地开口:“这个人,就是你安排在关东的奸细。你利用他对马家的怨恨,想让他搅乱王府和关东,可惜了,他是个不堪重用的人。”   “更是个……可悲的人。”   “他甚至在刚才才知道,自己一直报错了仇!”   俞晗芝猛然朝王灵芝指去:“当年,宋淼的爹娘是侯爵夫人的人吧?他们是帮着你贪污销赃,却沦为了政治的牺牲品。可宋淼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的爹娘清清白白,而他的爹娘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被人看轻,说了谎。”   “他一直可悲地以为,爹娘是被马大人害死的,就是为了不让他和自己的女儿在一起。这个仇恨的种子,就这么被五皇子和侯爵夫人利用了。”   “三皇子!”宋淼捂着依旧流血不止的手,猛然站起来,俊朗的双眸染上了诡异的痕迹,“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侯爵夫人,你说啊,你说啊!”   当年是王灵芝派人暗杀了宋淼的爹娘和全族人,又收养了他,将他作为手中的一颗棋子,随时在关东爆炸。   王灵芝巧言辩道:“宋淼,你千万别被他们欺骗了,你爹娘就是被马家害死的。这件事情,三皇子一点也不知情,你别犯糊涂了。”   “侯爵夫人,你当真以为那件事情没人知道?”俞晗芝轻轻一笑:“我派人来京师查宋淼的身份,但层层遇阻,应该是你找人掩盖了,我的人好不容易发现了可疑之处,找到了当念押送宋淼一家的牢头。”   “他是个机灵的人,找了具尸体假死逃亡,却因为心里害怕,年年会祭拜宋淼爹娘。我的人已经找到了他,随时随地可以和你对峙,侯爵夫人,你敢吗?”   郑贵妃已然听得没了耐心,长袖一挥,冷冷地看向五皇子:“本宫竟然轻信了你这个贼子,快说,我的皇儿在哪里!”   五皇子朝她哼了一声,到这一刻,他也不准备隐瞒什么,冷然傲视,扬着下颚道:“今日之事,谁敢多说半个字,都是一个死!”他又一一看向邵舒等人,“至于你们这帮乱臣贼子,我是钦差大臣,有权将你们诛杀!”   “而你!”他又指向彭纪豪,这个他恨了两辈子的人,“你最该死!但我不会杀了你的,我会让你看着,看着我,”说着,他冷笑,轻轻扣住“彭雅儿”的脖颈,用力一掐:“看着我娶了她,和她恩恩爱爱、一辈子!”   “是吗?”彭纪豪笑得讥讽。   五皇子的心内焚烧般得痛恨,耳边却忽然传来新娘子的声音,有些熟悉有点怪异,“五殿下,殿下,是我……”他立时瞪大了双眸,一把掀开红盖头,赫然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是蒋熙梦!她缩着脑袋,有些瑟瑟发抖。   “浑蛋!”五皇子瞬间五内俱焚,奋力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一甩,眼看着她滚下了台阶,眸光死死地看向王灵芝:“真是你的好女儿!”   “梦儿……”王灵芝被五皇子的举动吓得心惊肉跳,连忙跑去接住蒋熙梦,哭得撕心裂肺。   皇后娘娘看了郑贵妃一眼,两人下意识靠在一起,临时的联盟,皇后说道:“五皇子,你的计谋已经败露,此刻投降,念你是皇室血脉,兴许能留下一条命。”   “皇儿?皇儿,我的皇儿……你们别杀他,别杀他……”五皇子的生母忽然挣脱开,跑到了五皇子的面前。   五皇子懒得看她一眼,将她推到一旁,冷冷地看了郑贵妃一眼:“来得及吗?贵妃娘娘,你来告诉皇后娘娘,你交代我的任务?那些埋伏在城中的士兵们,是听兵令还是她皇后娘娘的话?”   “如今皇帝老爹病得一塌糊涂,你那半死不活的儿子占着太子的名头,躲在屋子里整天咳嗽,朝政竟然被两个女人把持着?京中防卫和京郊兵,你们一人抓一个?如今呢?翻船了吧。”   “兵权在手!皆听我号令!”   “你……”郑贵妃蹙眉,却被五皇子一瞪道:“还有你那个宝贝儿子,真把自己当成未来太子了?他不把我看在眼里,那我就要他死!明白不?”   “哈哈哈哈……”五皇子骤然仰天长啸,这辈子,他才是胜利者,胜利者注定是要改写历史的!   郑贵妃却忽然冷笑:“本宫的儿子?你猜猜他在哪里?你再猜猜,你皇宫里的士兵,你可号令得动?”   “你说什么?”五皇子皱眉,心里隐隐划过一丝担忧,朝阶下环视,看着他们这般肆无忌惮的人,他的手一颤,高高举起兵符,喝道:“来人呐!把这帮贼人全部拿下!”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听得五皇子心里安稳了下来,他以为是埋伏的京郊兵,可当领头的将士逐渐出现在他视线,他惊吓又痛恨地发现,那人竟然是该死的三哥!还有莫将军!   “你,你们……”   郑贵妃轻蔑地看着他道:“你真的以为本宫给你的是兵符?你觉得本宫这么好骗吗?”   话虽如此说,但若非邵舒早一步寻到了郑贵妃处,拿着三皇子的信物告知了一切,恐怕兵符也已经到了五皇子的手中。   “假的?”五皇子将兵符狠狠一摔,碎了一地的残渣说明了一切,他再也没了起初的傲然挺立,只剩满目疮痍,可他还带着最后的一丝疯狂,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败了!   他幽幽地看向郑贵妃,垂着头,似乎是接受了这个结局,而一身铠甲的三皇子正一步步走来,就在瞬间,五皇子抽出袖中的短刀,咧着嘴巴朝郑贵妃扑去。“那就一起灭亡吧!哈哈哈哈……”他癫狂地笑了起来,刀尖直直朝郑贵妃的心脏而去。   “母后!”三皇子裂声,猛然跨步上了台阶,可差几步,差了几步。   “咻”的一声,一只短箭随风而来,带着强劲的力道,直直往五皇子的后背而去。他手中的刀嘎然停住,本能地反应危险,转身看去,只有一箭之隔,他的眼眸瞪得很大很大,却见一到不怕死的身影奔赴而来。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母替她挡下了致命的一箭。   “儿,是娘亲,没用,娘亲……对不住你……”   “娘?”五皇子呆呆地伸手,接住了生母,颓然地拥着她倒在地上,他摸着她的脸颊,唤着她娘亲,摇晃她的肩膀,又将她抱在怀中不断地颤抖。他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娘亲曾经和他说过,她不过是哥卑微的小宫女,侥幸生下了龙种,可那样短暂的恩宠却差点要了她的命。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和儿子一起出宫,开开心心地回乡生活。   那是她最大,也是很渺小的愿望,可在这样的深宫之中,却是最难实现的。   “娘亲!娘亲……”   三皇子提剑上了墀台,将皇后娘娘和郑贵妃护在身后,长剑举在五皇子的侧颈,冷然道:“五弟,事到如今,问你一句后不后悔,还有意义吗?”   有何意义?五皇子抬眸斜视:“我,不后悔!”   与命运抗争的过程,那就是意义!站在他的立场上,不过是想要改变出生的不公,改变既定的命运……失败了就是失败,但他、从不后悔!永不后悔! 第084章   =============   枭雄和败寇仅在一线之间。   没了郑贵妃的兵力支持,五皇子虽然换掉了宫中的防卫,但仅凭着几百人怎样都无法突围。更何况,还有莫将军带领的关东军。五皇子抱着生母的躯体痛哭过后,万是想不到自己错在了哪一步,为何造成如今的局面,他僵硬地站起来,拱身看向邵舒。   额前的发丝凌乱,随风戚戚而转。   “你,为何总能算在我之前?为何总是你每次都能解了我的局?”   邵舒步至前,气凌霄汉:“殿下指的是北境□□和戎狄进犯那两次,是不是?”继而释道:“北境□□,关东军奉召前往,但我却发现那些暴民并没有作乱的动机,倒像是有人刻意安排在那里,而他们并非戎狄的奸细,那便是内乱因缘。”   “我又发现了峡谷上游的问题,守株待兔,自然就抓到了那批人,他们提前知道北境会发洪水,借由大水准备淹了营地,不将百姓的生死放在眼里。”   “为的,真的只是灭掉关东军吗?背后定有目的。此后的戎狄借由暴风雪偷袭,亦被我侥幸猜中,瓮中捉鳖。五皇子,不觉得这两件事情都有一处相同么?”   五皇子横眉冷对,未有言语。   邵舒继续道:“都与天象有关。或许五皇子身边有这样的能人异士,能够提前预料天象变化,又或者五皇子你本人就有这样的才能。可你却用错了地方。”   “那你是如何得知的?”五皇子迅速抓住他话中的深意,眸光阴冷。   邵舒一笑,牵过俞晗芝的手,望向她,颇有一种表白的情深:“因为我的夫人。她坐拥万贯家财,有的是钱给我招揽能人异士。我身边就有这样的人。”   “否则,你以为关南王为何最终没有了动静?你派我大哥盯着那帮人,可我大哥有什么能耐?关南的首富就是我夫人,她一声令下,关南所有的掌柜都要给她面子。那帮关南王想要助你谋反,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实力,和命了。”   五皇子自嘲地冷呵一声,“竟是你,竟是一个女子?”忽而仰天长呼,脖颈的青筋暴起,“我筹谋了这么久,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要算好了之后的十步,可最终呢?最终竟败在了你们手上!”   他以为自己重生而归,带着别人没有的天命之志,他是被上天选中的幸运儿,能够改变前世悲惨的结局,所以他步步都为自己筹谋,到头来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因为他未曾想过一种可能,老天给了他重生的机会,是改变前世的命运,但并非带着一种凌驾于世人的孤傲,以期称王夺位,而是带着愧疚和自责的警醒,为上一世赎罪,轮回投个好胎。   叛乱者皆被俘,五皇子和王灵芝党都被下狱,等候圣上裁决。   圣上的病体愈发严重,皇后娘娘和郑贵妃因为五皇子的叛乱暂时联手,可因内侍回报说圣上转醒了片刻,又吐血昏了过去,两人又开始大吵起来。   皇后娘娘瞪着她:“还不是你一直圈禁圣上,不然他的病情会这样严重?”   郑贵妃也不甘示弱:“你比我好到哪里了吗?你对外宣称太子体弱,不能见风,根本就是你把他逼成了疯子!圣上是被你气病的!”   “你敢妄言本宫的太子?我看是你居心叵测,想要扶持你的三皇子登基吧?”   “哼,难不成你还要扶持一个疯了的痴傻太子登基?”   ……   三皇子有些讪讪地转身,看了邵舒他们一眼,暂且先让他们退下,等圣上醒了再传人召见。邵舒点了点头,带着一行人回了别处的偏殿。   邵蒙能够再见到二哥,心里高兴极了,但提起大哥还是一肚子火气,“昨夜大哥他还想偷偷逃回关东,若不是被我发现了,恐怕今天就见不到他人了。”   “二哥,你……”虽然大哥出卖了二哥,但邵蒙私心里还是希望二哥能饶了大哥的。   邵舒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担心什么,应承他,不会动大哥的性命,但他做的事情实在过分,若不惩罚,关东的规矩就废了。等回了关东,再行商议。   只是感叹,他们出行这一遭,竟是连父上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父上他……”   “无须多言。”   邵舒打断了他的话,和俞晗芝对视一眼,其实暗卫在关东已经传来了消息,如今的王府并不安生,且须回去好好整顿!所以邵舒才请求三皇子,京师的消息暂且不要泄露出去。   —   宫内各处锦绣,庭院环山绕水,邵舒牵着俞晗芝在亭内休息,他正盯着她猛瞧。   “你想说什么?”俞晗芝含笑瞪着他。   邵舒望着她,将手肘撑在桌面上,秋风泠泠掠过他的嘴角,加深了笑意,“我在想昨夜……”他与她的视线交错,忽如其来的话语,令俞晗芝想起昨夜那刻骨又磨人的记忆。   她的脸颊瞬间转成潮红,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视线微斜地低垂下来。   “又不正经了。”俞晗芝想起昨夜的情形,她都累得昏睡过去,迷糊之间感受到他上了床,身上软软涨涨得,等她猛然惊醒,竟发现自己的衣衫半褪,那人正趴在自己胸前,吻她的手臂。   见她瞪着一双迷离的眼睛,邵舒立时倾身而去,碰撞得吻上她的唇,暴风骤雨般啃噬起来,心中的猛兽瞬间释放出来,连身体的疲惫都察觉不到,只被一波又一波的情意而牵动着。   俞晗芝还是有些溟蒙,身体软绵绵得。   黑夜包裹着一切,虫鸣微弱,唯有屋内的轻吟从指尖泄出。   思绪回转,秋光迷眼,俞晗芝抬头去看他,虽是害羞,却没了以往的局促,抬手捏了下他的胳膊,道:“在外边,不熟悉的地方,我不喜欢……”   指什么?邵舒轻笑,瞬间心中骀荡不已,觉得那般粼粼秋光又何及眼前这般春光?   “不喜欢昨夜还是?”邵舒望向她,倒也没有刻意逼问,朗朗笑出声,“好,听你的。”   这时,有内侍碎步而来,两人收敛了奇怪的神色,肃颜起身相迎。那内侍笑着行礼,言说圣上已醒,皇后娘娘和郑贵妃传旨来请。邵舒牵着俞晗芝前往。   圣上病了三年之久,是陈年累积得旧病,御医用药一直吊着一口气。圣上实有太多放心不下的,但经此一役,觉得邵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见到本人,更觉欣慰,当下就让内侍颁旨。   邵舒被封为大将军,又因关东坤王逝,世子无德,圣上直接授邵舒领关东,为襄王。他领军作战,无往不利,圣上更是赞他为“兵者奇才”。   这等荣耀,是本朝第一人,更是第一位被封为大将军的藩王!   三皇子领了兵部尚书的实差,但他心不在此,拒绝了圣上的旨意,又被郑贵妃训斥了一番,圣上问他原因,他诚恳回答,“儿臣想要领兵打仗,保家卫国!”   圣上听后,万分动容,便答应了他的要求。皇后娘娘和郑贵妃依旧是水火不相容,见了面就开始吵架,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也没有对立的党派之争。   或许皇后娘娘心里也知道,太子殿下的痴症恐怕永远也治不好了。   —   几日后,三皇子跟莫将军出发回北境,邵舒同他告别后,也上了回关东的路。   京师的消息还没传到关东,邵舒和俞晗芝还是戴罪之身,所以他们一行人是隐瞒身份潜回了关东。一路本是顺利的,但邵禹迫切地想逃,他已经失去了世子的身份,不想连命都没有。   因此发生了骚乱,但幸好被俞晗芝和洛枫以商队的内讧给掩盖过去了,一行人得以顺利进城。   邵蒙气得不行,劝说:“大哥,你别再犯糊涂了!”   “我犯糊涂?”邵禹也气急败坏道:“到底是我糊涂,还是你糊涂啊!”他又用肩膀拱了三弟一下,低声道:“你真的觉得他会放过我?他到了关东一定会杀了我的!”   “三弟,你要是还念着我们的兄弟情,你就放了我,放了我!”   “大哥……”邵蒙经过一番激烈的心里斗争后,还是决定相信二哥,将三哥的双手绑了起来,也不顾他求得多卑微,后来又骂得多难听,只说了一句,“大哥,你好自为之。”   邵舒一行人是以商队的身份回归,带着十几号人,都是关东军里的心腹,其余人都在郊外等候。俞晗芝派暗卫在王府外观察了几日,得来了情报。   “如今的王府被六姨娘和白瑶儿控制了,世子妃好像被关在柴房里,世子孙下落不明。”   俞晗芝蹙眉道:“大姑娘和三少夫人呢?”   “大姑娘被软禁在府里,三少夫人她如今在马府,但是,”洛枫又看了邵蒙一眼:“三少夫人的孩子,流掉了。听说是白瑶儿对世子妃用刑残酷,三少夫人想救人,被白瑶儿推倒在地的。”   “整个王府都被她们控制了,三少夫人因为没有大夫及时诊治,孩子没了。好在马府得到了消息,夫人的兄长和爹娘持枪闯了进来,把人带走了。”   邵蒙捏紧了拳头,所有的恨意都埋在心里集聚着,等着发泄在一个人的身上!   “我饶不了她!”   俞晗芝看了邵舒一眼,听他说道:“也就是说我们必须要先救出大姐和世子妃,否则她们用此要挟,我们反而受制于人。”   俞晗芝嗯了一声,叉着腰冷冷道:“是我绫雾号当家出现的时候了!” 第085章   =============   从京师回关东,鞍马劳倦地赶了几天路,到达的这夜,邵舒一行人宿在绫雾号名下的别院,暂作休整。俞晗芝梳洗完,撩动满头青丝上了床。   邵舒正在擦脸,绞干帕子挂在架上,边脱下外衣边往床侧走去。   “王府怎么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六姨娘竟然是五皇子的人,她一早就和宋淼勾结在一起了。”俞晗芝单手撑着头,侧身而躺。   邵舒嗯了声,示意自己在听,正坐在床边拖鞋。   俞晗芝便道:“可怜了莫姑娘,听说她大着肚子,到处寻找宋淼的身影,见人就追,似乎有点疯了。”她的眸光微黯,“京师发生那样的事情,关东人人自危,莫大人和关东军竟然被一个女子蒙在鼓里。”   “莫大人也是忧女心切。”邵舒侧身而坐,挪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   俞晗芝轻叹口气,“我同你说过,我在梦里梦到了前世,可我能力有限,救不了一些人,很多事情也想不完全。”她最多能做的就是改变自己的命运,以为那样就是幸运的了,到底还是格局小了一点。   邵舒将她的手拢在掌心内,浅浅一笑地宽慰:“你又不是济世的神佛,你哪能顾得了这些?”他又道,“别把事情往自己的身上揽,费心费神。”   “何况你怎么知道五皇子就不是那个有未卜先知能力的人?”   “你是说,”俞晗芝的眸光一闪,望着他:“五皇子或许和我一样,也梦到了前世?”难道他也是重生的人,对了,她并非独一无二的,其他人怎就不能有这样重生的机会?   老天给了同样的机会,五皇子却选择了这样一条路,或许对于前世的他来讲,只有这样这一条路能走。   “事已至此,无须多想。”   邵舒同俞晗芝说话,上了床,睡在外侧,将她搂在怀中,勾着她颈间的青丝,缠绕在他的指尖,彼此靠得那么近,两道呼吸交缠,此时此刻却无关□□,唯有夜风烈烈,偶逢有情人,知音难遇。   —   翌日清晨,坤王府迎来一位不速之客,门人通报之后,六姨娘和白瑶儿立时在正堂接见此人。来人一身锦衣摇扇,长发高绾,俨然是纨绔公子的模样,可那脸蛋生得白净俊秀,甚至有些眼熟。   眼熟?白瑶儿瞪大了双眸看着他:“你,你,你怎么敢回来的?”她立时抓着六姨娘的手臂,指着乔装的俞晗芝说:“他……不是,她是俞晗芝!”   六姨娘蹙眉看向她,“来人呐……”   “且慢。”俞晗芝慢条斯理地摇开扇面,点了点身后的人说:“你们先看看这是什么?”说着,那人缓缓抬起头,也是熟悉的人,白瑶儿认出她就是洛枫。   见她掏出一张纸,平提在手中,推到六姨娘她们的面前,冷声道:“这是王府的地契,你们瞧清楚了,我们绫雾号是来收你们屋的。”   赫然听到这话,六姨娘和白瑶儿都吓了一大跳,两人盯着那地契看了半天。   此刻,白瑶儿恍若是梦中初醒,竟然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你没有真的卖了绫雾号!”   “若是你们看不明白,可以找官府的人来验一验。”俞晗芝冷冷地看向白瑶儿:“可若是验清楚了,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都给我滚、出、去!”   “六夫人,不如由奴婢来看一看?”楚惜上前来,边解释道:“当初王妃和世子妃办地契的时候,奴婢也是跟着的,或许能看出真假。”   六姨娘点了点头。楚惜上前看过,心里确定地契是真的,开始考虑后路,为什么俞晗芝敢回来,难道还有靠山?她到底是要站在哪一边呢?虽然她背叛世子妃成了六姨娘的人,但她可以说自己是胁迫的,巧言令色一番,或许还有机会继续留在王府。   “这,地契是真的!”说时,楚惜扑通跪倒在地,朝着俞晗芝哭诉道:“二少夫人,您快救救世子妃吧,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实在是太可怜了。奴婢,奴婢对不起世子妃,可是,可是再也不想助纣为虐了!”   她指着六姨娘和白瑶儿道:“她们一直偷偷在变卖王府的财产,根本就是居心叵测!奴婢围着大局着想,才跟在六姨娘的身边,希望能搜寻到一些证据,因为,奴婢怀疑王爷的死或许和六姨娘有关啊!”   “贱婢住嘴!”六姨娘身着一身黑衣,眼神凛然,与往日的柔弱判若两人,她勾着眼角看向俞晗芝:“你是通缉犯,怎么有胆子来王府?我可以杀了你,先斩后奏,你不怕吗?”   “我为何怕你?”   俞晗芝轻轻一笑,满眼皆是云淡风轻的自信,眼风扫过白瑶儿,望向六姨娘:“倒是你,不关心一下宋淼为何还没给你回信么?”   一句话,说得六姨娘的神情凝重起来,她微蹙眉:“你休想吓住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吓唬你?”俞晗芝朝她走去两步,停住便道:“别庄的死尸是你和宋淼的阴谋,意欲诬陷坤王府,牵制关东。二公子已经识破,并和莫大人说明了一切。”   “你不相信?”俞晗芝看着六姨娘,眸光微闪,凛然冷呵一声。   “五皇子已被伏诛!”   “该怕的人是你!”   话音刚落,六姨娘身形一晃,肩背萎顿,脸庞虚伪的笑意渐渐裂开,但她勉强撑住,看着俞晗芝道:“你又如何得知京师的消息?”她却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我们刚从京师回来。”   六姨娘有些疑虑,若是五皇子已经败落,二公子和她为何不直接回府?难道……六姨娘猛然反应过来,正要喊人,却见后堂有人跑了出来。   邵碧姚一见俞晗芝,双眸酸涩,扑过去抱住她,鼻腔嗡嗡:“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俞晗芝拍着她的背,低声道:“你瘦了一圈。”   “我没事。”邵碧姚抬起头,指向六姨娘,愤愤然道:“她是坏人!是她害了我们王府的,是她害死了父上!”   “大姐,你别急。”俞晗芝微微抬头,暗卫既已将大姑娘接了出来,她也无需和六姨娘周旋,浪费时间。她的话音偏轻柔,却掷地有声,“今日回来,就是同你们算账的!”   “就凭你们几个?”六姨娘冷笑了一声,“府里全部都换成了我的人,就算死,我也要拉着你们一起死!”她一声令下,中庭外却没有动静。   俞晗芝轻笑着:“哪里还有你的人?”俞晗芝的暗卫早就带着一帮江湖人士解决了王府的守卫,如今已是她的人了。   “我同你这般周旋,难道你还想不明白?”   六姨娘的脸色颓然苍白,她不敢置信地跌坐在扶手椅上,更不愿意相信五皇子居然失败了?他明明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明明把每一步都计算好了,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至于你,”俞晗芝一步步走向白瑶儿,一步步逼近,眸光无情又慵懒,“自有公法决断。”   没过一会,邵舒带着莫大人敢来王府,几名士兵带走了六姨娘和白瑶儿,原本也是要带走戴茵茵的,但她实在伤得太重,就先留在王府治疗了。邵禹是王府的人,暂且和戴茵茵被关押在一起。   “二哥呢?”邵碧姚简单地听俞晗芝说起京师的事情,觉得心惊肉跳。   “跑去马府找夫人了。”   邵碧姚却忽然惊叫了一声,就住俞晗芝的手臂道:“快去将军府!王府被禁,将军府与我们交好,也受了难,蒋四公子今天要逼着四姑娘嫁给他!”   俞晗芝的眸光一凛,当下带上邵碧姚和一帮人往将军府赶去。   巷子被围观的群众堵得水泄不通,俞晗芝拔剑长喝一声,自动让开一条路,她带着人快步赶去。将军府门前正被蒋府的护卫包围着,长长的迎亲队伍堵在路上。一身新郎服的蒋四公子从马上一跃而下,身后四名持枪护卫护在他周身。   蒋四公子站在将军府的门口,和三位梅公子,他虽然气势矮了一截,但话语丝毫不怂:“你们将军府还是戴罪之身!王府的嫌疑一天没有洗清,你们就一天没有出头之日!”   “告诉你们罢!京中马上就要变天了,我们蒋家的那位侯爵爷很快就要升官了。你们把四妹嫁给我,我还能保住你们梅府,否则……哼哼!”   人群里有人小声地议论着。   “这个禽兽前几天硬抢四姑娘,把将军府人气得大病一场,现在倒好,直接来抢人了!”   “我还听说,四姑娘为了不牵累家人,差点上吊自杀……若不是被人及时发现,恐怕一条命就没了啊!”   “真是个禽兽!”   ……   梅大公子梅若谷持枪而立,站在最前面,“我们不会把妹妹嫁给你的!你若是要闯府,就从我这里跨过去!”   梅二公子:“还有我!”   梅三公子:“还有我!”   “一群不要命的!告诉你们罢,今天我不管你们怎么样,人,我是要定了!”蒋四公子冷吱嘴,朝后一挥手,一帮人冲了上来,听他号令道:“冲进去,给本小爷把人抢过来。”   梅家三位公子列阵、长枪直指,准备迎战。   就在这时,一队关东士兵踢踢跶跶小跑了过来,顷刻间把蒋四公子的人给包围住了。蒋四公子诶嘿了一声,“你们是眼睛瞎了吗?围着我干什么,滚开!”   “围的就是你!”俞晗芝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眸光冷冷而视。   身后的邵碧姚一身红衣跑了出去,直直跑到梅若谷的面前,梅若谷忙揽住她,“你怎么过来了?”   “没事了,我二哥回来了。”   蒋四公子皱眉看着俞晗芝,“你不要命啦?你知道我是谁吗?”   “自然知道。”俞晗芝勾着笑,“不仅知道,还知道你要大祸临头了。你京中的那位侯爵亲戚叛逆被抓,当场伏诛,你还口口声声拿他名号来狐假虎威?当真是嫌自己死得太慢?还不快回去通知你的家人,有多远跑多远呢?”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回去问问便知。”   蒋四公子到底是个胆子怂的,又被梅若谷一声喝令,吓得双腿一软,带着人就跑回去找爹娘了。蒋府那边很快也会收到消息,想必他们今夜前就会逃难离开关东。   关东一切尘埃落定。   碧霞落别庄的死尸案件,因为宋淼的证词,同伙六姨娘和白瑶儿被关押。从别庄搜出的那封信,马若瑄在事发当时就和俞晗芝说过,是她被迫答应宋淼放过去的,此事彭大人也知情,为了揪出幕后黑手,所以一直没有定下王府的罪,只是后来发生太多事情,这个案件就被搁置了。   在这个案子上,白瑶儿委屈得哭了好几日,觉得不承认自己是他们的同伙,还说自己是被诬陷的,死活也不肯画押。   俞晗芝只同她说了一句:“你确实不知道他们想谋害王府,因为你想害的人只是我和世子妃。可你无意横插这一脚,反而被六姨娘利用,被她抓住了把柄。与虎谋皮,能有好下场吗?”   “更何况,你身上还牵扯了一条人命,不是吗?表姑娘。”   “你,你说什么?你给我回来!俞晗芝,你回来给我说清楚!”   白瑶儿在牢房里喊得撕心裂肺,俞晗芝走得头也不回,坤王妃是被她毒死的,这个案件莫大人会继续跟进,白瑶儿会依律付出应有的代价。   那么还剩下一个人,戴茵茵。 第086章   =============   大夫救治得及时,把戴茵茵最后一口气拉了回来。   俞晗芝见到她的时候,她全身上下没一处肌肤是好的,新伤旧疤布满了全身。当初香菱被她杖责而死,冯嬷嬷一直记恨在心,落井下石,对她折磨得最多。这样的人,俞晗芝也留不得,把她和楚惜一起打发去了庄子里。   戴茵茵休养了半个月时间,已经能够吞咽食物。是日清晨,她刚喝过药,见有人来找她,未曾见面,她便开了口:“你终于来了。”   料定了俞晗芝会出现,戴茵茵心里明白,五皇子反叛失败,皇后娘娘和郑贵妃短暂联合,虽然她母族背靠着皇后娘娘,但以太子的情形,或许终会失势。如今邵禹已然没用,她这个世子妃也跟着被废了,或许靠母族的关系能活下来,但也,不复往日了。   俞晗芝进屋,立在光影之中,窗扉射入的光线折在她周身,明暗转换,模糊终渐清晰,迫得戴茵茵抬头看去,竟觉瞬间有些晃眼。她只道:“你是来处置我的?”   说完,屋内静默,她提了张圆凳坐至床前。   “你乃中原县主,还轮不到我关东处置你。”   一句话,戴茵茵听出她倨傲的姿态,已然将自己当成世子妃,是未来的关东王妃。事实上,她确实已经是了,只是戴茵茵还不知道圣上的封赐。   “你杀了关东的主上,杀了自己的父上,这样的罪无论在何时都是十恶重罚,你有九条命也无法抵偿。可你娘亲拼了命也要保住你,想用你母族全部的势力换你回京。”俞晗芝看着她:“你有一个很好的娘亲,她很看重你。”   “我娘亲怎么样了?”戴茵茵神色焦急,双手握拳,忍不住问道:“我娘亲如何了?”   俞晗芝并未正面回答,“你杀的是一条人命,如何偿还?当然是一命换一命,至于你最后到底是生是死还要听圣上的安排。我得到的命令是要把你押解回京。”   “我娘亲到底如何了?!”戴茵茵微微迟疑,低垂着头:“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听见父上和你的谈话,知道父上要把世子之位传给二弟,我绝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走后,我找了父上,禀明一切,可父上还是坚持,我……当时他忽然发病,我,我手足无措,才耽误了父上的医治,眼睁睁看他断了气。我,我当时是真的害怕极了,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也并非故意要陷害你,我根本不知道你连夜走了,是白瑶儿她说你……”   “这些,”俞晗芝却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用同我说。你要知道,你身上的罪孽是你娘亲用她的命换来的,可惜了,原本你娘亲不用死,但你爹舍不得整个家族的势力,所以只能牺牲了你娘。至于你呢,你迟早要付出代价。整个关东都不会放过你,就算你回了京师,切记千千万不要随处走动,否则,很容易横尸街头的。”   言尽于此,俞晗芝慢慢站起身,看了戴茵茵一眼,沉声道:“这一世,你我原本没有什么私怨,我知道你不笨,只是为了目的可以不顾一切,因而迷惑了心智,说到底,我们终究是两条路的人。”   她看着垂头痛哭的戴茵茵,心里并没有复仇的快感,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和选择负责,她没有因为前世和戴茵茵的恩怨,疯狂地报复这一世无辜的她,但戴茵茵却要为自己的选择而付出代价。   前世,她们斗得你死我活,今生,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   深秋雁回,银杏叶落了一地的黄,有风拂过,瑟瑟作响。   阳光落于叶间,屋檐的虚影下,延伸的枝叶上荡着一圈圈的光,醒目而温暖。树下不合时宜地爆发出一阵孩提的哭声,许妈抱着小孩,不停地哄着,哭声还是不止。   俞晗芝刚从马府回来,进了院内就听见哇哇大哭声,忙快步走过去。   “小阿狸怎么一直哭个不停呢?”绿雀手里拿着一个布娃娃,正举在头顶哄孩子。   罗竹轻轻抚摸阿狸的小腹,心里也纳闷,原本想着老太妃的身体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就带着两个小娃娃过去,看得老太妃欢喜不已。这刚回来,小阿狸不知怎的就哭闹个不停。   许妈抱着阿菟,她倒反而很少哭,整日里不是睡就是笑,好哄多了。   “乳娘才喂了一会儿,难不成又饿了?”许妈手里抱着阿菟,还要一边去瞧哭得惊天动地的小娃娃,和绿雀两个人哄得是手忙脚乱。   俞晗芝回南院看到的就是这一幅光景,边加快脚步,边问是怎么了,又从罗竹手中接过阿狸,掖了掖脖子下的衣领,神色焦急。跟在她身后走得不紧不慢的邵舒,皱着眉,有些不满地看着哭得小脸都皱皱巴巴的儿子。   真是一点也不像他,没个男子汉的模样,整天就知道哭,缠着娘亲。   俞晗芝自然是没注意到邵舒的幽怨,抱着小阿狸逗弄,双眸笑得像弯月一般,怀里的娃娃渐渐就没了哭声,大眼睛懵懂又闪亮地看着娘亲,咯咯咯笑了起来。   “果然只有襄王妃哄得了小世子。”绿雀这称呼转变得十分自然。   俞晗芝瞪了她一眼,直道:“圣上还没下发正式的册封文书,你这小嘴可得紧着些,否则我立马让凌风把你接走。”   怀里的小阿狸像是能听懂这句话,笑得更开心了,伸手勾到俞晗芝的耳铛,手指探到了小洞洞,很好奇一般,揪着不放,还在手里把玩着。俞晗芝只好微微侧着脸,往肩膀靠去。   “啪”地一声,邵舒用力地拍了拍阿狸的小手,那一声很清脆,像是用足力道,小阿狸愣了一下,一双小眼睛瞪了过去,皱眉严肃,反应过来之时,抽回了手,哗啦啦地掉眼泪,哭得更凶了。再看邵舒,俨然一副严肃的模样,和适才的小阿狸如出一辙。   “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俞晗芝不满地蹙眉,又要重新哄小阿狸了。   邵舒委屈极了,“他揪你耳朵。”   “他才几岁,懂什么?”俞晗芝抬眸看了他一眼,继续低下头,哄儿子,一边又和邵舒说:“你还下这么重的力,还是不是你儿子了?小心他长大以后,记着你的仇。”   “他敢。”邵舒垂眸,看向儿子。小阿狸已经止住了哭声,眸子幽黑,父子俩大眼瞪小眼,仿佛听懂了俞晗芝适才的话,有些些尬住,邵舒轻咳一声,去了书房。   好不容易把阿狸哄睡着了,许妈和乳娘带着两个娃娃去了暖阁休息。   俞晗芝把绿雀喊了过来,语气严肃,笑得一本正经道:“凌风向主上提亲了,我问一问你,可愿意?”   “少夫人……”绿雀猛然害羞,低着头,似乎在很认真而纠结地思索,过了半晌才抬头,看着少夫人:“我同凌风一直是打打闹闹,我以前只把他当大哥,其实我从来没往那方面想,但是,但是王府出事前,他和我表白了,我当时也没想过离开少夫人,可经历了生死,我才知道,我心里早就有他了。”   “所以,我是愿意的。”绿雀难得收敛起笑嘻嘻的模样,答得虔诚而认真。   俞晗芝轻轻一笑,将绿雀唤到跟前,握着她的手道:“你在我身边这么久,我一定会让你风光出嫁。”   “谢谢少夫人。”   绿雀和少夫人说了一些体己话就离开了,凌风正在院内等着她,看到她蹦蹦跳跳地过来,肃然的脸上出现一抹笑意。绿雀很自然地挽着凌风的手臂,问他要出去吃什么呢,两人齐齐离开了。   几天后,梅若谷上门提亲,老太妃为大姑娘做主,应下了这门婚事,仪式定在来年春天。   老太妃的身体时好时坏,主要是忧心戴茵茵生下的儿子,那位世子孙被六姨娘发卖,难寻踪迹。俞晗芝一直关注着这件事情,各地派了人在找,只要尚存一线希望,都不会放弃。期间,老太妃大病过一场,大夫原本说她熬不过今年冬,却奇迹般地过了春节,王府众人都团团圆圆,梅若谷和大姑娘虽然还没成亲,但也依着小辈的礼仪给老太妃请安。只是俞晗芝担心一件事情,就是白瑶儿,她被判了斩立决。   一直以来,老太妃把白瑶儿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女,哪怕她做了那么多的坏事,老太妃心里始终记挂着她。俞晗芝告诫了王府所有人,都要瞒着老太妃,说白瑶儿是被流放了,好歹有个希冀,老太妃希望她知错能改,也许还有回来的一天。   比较惨的人恐怕就是邵蒙了,他自从回了关东,不是跪在马府请求马老爷和马若瑄的原谅,就是在去马府的路上。好几次,他都被马大公子拿着扫帚给赶了出来。哪怕这样,他还是没有放弃。   但马若瑄却是害怕了,在王府经历的那些事情,眼睁睁看着肚子里的孩子化成了一滩血水,她便觉得恐惧,甚至难以呼吸。因为害怕,她心里就算还有着邵蒙,都无法轻易答应他了,或许还需要时间来治愈这一切。   俞晗芝明白她的恐惧,前一世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重生而归,看见邵禹就会产生一种天然的厌恶。   提到邵禹,曾经风光无限的关东世子,如今却在军营里当个小兵,整天忙得苦哈哈,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样的人就该受点折磨。   春节过后,俞晗芝收到了京中来信,是彭雅儿寄过来的,说是爹娘终于答应彭纪豪,解除了彭雅儿的收养关系,应该是答应了他们的婚事。   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   “在想什么?”邵舒从后抱着俞晗芝,俞晗芝放下手中的书信,偏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没想什么,就是觉得,很喜欢当下。”   邵舒将她圈在怀中,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捏着她的手背,从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嗯,“那你忙完了?”   “嗯?”俞晗芝被他的呼吸喷薄在脖颈,有些痒有些暖,伸手摸着他的脸颊,迫使他往另一侧转头,问道:“没什么事情了。”   “开春你还要忙大姐的婚事,我也要去京师述职,自从生了阿狸和阿菟,我们能在一起的时间竟然那么少。”邵舒说着,直接抬着扶手椅,将她正对自己,满目深邃而柔情地看着她。   俞晗芝的双眸眨得吧嗒吧嗒:“所以?”   “行宫那里修建的温泉池,长时间没人使用,恐怕也不行呐。”   俞晗芝下意识听懂了他的话,想起怀着孕去的那一次,想起他说的那句“改日必须再来一次”,连忙低垂着头,假装不懂地“哦”了一声。   邵舒喉间轻吟,伸手勾着她的下颚,迫使她抬头看自己,眼眸含笑:“哦,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俞晗芝的眸光四下流转,最终定定地看着他,两人的眼神胶着热切而高昂的情意,她轻咬下唇,道:“都听你的。”   邵舒轻轻笑了起来,好不容易没了两个小崽子的打扰,他必须带她去那个温泉池,把上次没能继续的事情做个全,做到吐!他一把将俞晗芝打横抱起,不顾她的劝阻,大步出了屋子。   在王府所有人逃避的目光中,他全然无察觉,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俞晗芝也不挣扎了,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将脸蛋深深地埋在他的怀中。   到如今,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但彼此之间的爱意却丝毫没有缩减,她从未见过他眸中的风采退减。相反,每一天,她都会觉得对他有不同的心动,而不会因为日常相处、日子琐碎的堆积、生活习惯的不同、理念的出入,对他产生厌烦。   造化弄人,唯独这一次,适得其反,却是阴差阳错嫁对了人,爱得笃定,百年永携。 第087章   =============   春光秀丽,枝桠上的绿叶夹新嫩,有只黄鹂鸟停在枝头,叽叽喳喳吵了片刻就飞走了,落到墙头。   暮色苍茫,一片橘红掩映,万物皆有静歇的安宁,此时的襄王府却忙得炸开了锅。   “外边的宾客招呼好了没?你们每个人的职责都要顾好,知道不?”俞晗芝忙得焦头烂额,她如今已然是王府的女主人,大姑娘出嫁这样的事情,自然落到了她身上。   蒋府的迎亲队伍快到了,这边新娘子还没打扮齐整。   她出去吩咐了一圈,幸好有许妈和几位老嬷嬷帮衬着,进了大姑娘的闺房,忙说道:“总算是梳妆打扮好了,快换上喜服,不能误了吉时。”   邵碧姚顶着厚重的凤冠,瞥了一眼:“结个婚真是麻烦。”   “该结还是得结。”马若瑄在新房陪着大姑娘,又看向俞晗芝道:“你颇有当家女主人的模样了。”又特意指了指她高高绾起的发髻,越发光彩夺目了。   “我这二妹妹,已经是当家女主人了,可厉害着呢。”邵碧姚笑了笑,双眸弯弯的。   俞晗芝淡淡笑着:“你以后也得经历这些,蒋府那一大家子人呢,老夫人肯定要放权,以后有你操劳的。”   邵碧姚耷拉着肩膀,又听马若瑄说道:“倒也不急,你这位二妹妹经验丰富,总能取到经。”   “说得也是。”邵碧姚立时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洛枫和罗竹也来新房看了眼新娘子,还把嫁了人的绿雀带了进来。绿雀看到俞晗芝就扑过去抱着她,左一个想念右一个撒娇,模样可爱极了。   为了抓紧时间,俞晗芝把她们都赶到外边去候着了,等大姑娘换上喜服,差不多也要出门了。   “二妹妹,我上次托你问的事情,如何了?”邵碧姚与俞晗芝隔着一扇屏风,正在换衣裳。   俞晗芝知道她问的是莫桑柔的事情,她如今的精神状态更差了,日日守在宋淼墓前的草屋内,时不时和空气说话,已经没办法正常交流了。她肚子越发大了,这样下去不行,难不成还真要在那茅草屋内生产?   就连莫大人都劝不住她,她根本不相信宋淼做的那些事情,只是把自己关在另一个世界,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的。邵碧姚担心不已,就问俞晗芝有没有什么办法。   俞晗芝:“我已经给威远山庄去信了,少庄主夫人答应我过几天来关东,带了一位神医,到时候去看看。”接着又道,“只是心理疾病,不是那么容易痊愈的。”   “我明白,不管什么办法,总得试试。”邵碧姚叹了口气,想当初莫桑柔是被捧在手心的千金小姐,堂堂知府大人的千金,何愁没有美好的未来,偏偏,偏偏遇上了宋淼那个人渣。   无论何时,人都得理智一些,哪怕当前做不到,也要时刻警醒着,切莫成为感情的附庸。   感情,应当是用来克服阻碍的良药。   屋外忽然闹了起来,俞晗芝遣罗竹去看一眼,绿雀也屁颠屁颠跟着过去,回来说道:“是三公子来了。他在门口喊马姑娘出去见他呢。”   一众人齐刷刷看向了马若瑄,马若瑄偏转头:“不见。”   屋外吵得更厉害了,隐约能听见什么“若瑄……出来见我……原谅……最后一次机会”诸如此类的话,还有不少围观群众在旁笑着,邵蒙还和他们对上话了。   俞晗芝无奈地扶额,看了马若瑄一眼:“你若不出去见见他,不知道他要闹到何时。”   “就是啊,我戴着凤冠本就嫌重,头被压得疼,还听他一顿叨叨叨,我快得偏头痛了。”邵碧姚在屏风后说着,绿雀和罗竹也帮着说了一句,马若瑄只好出去见了邵蒙。   邵蒙一看到人就激动不已地上前,“你总算肯见我了。”   马若瑄瞥了他一眼,移开目光,“看都看到了?你别吵了。”说着,欲转身离开。   “你别走。”邵蒙急得拉住她的手,被她瞪了一眼,讪讪地松开,又怂又勇道:“你听我说完,再走好不好?”   他的眼睛低垂着眨啊眨,瞧着可怜巴巴,马若瑄转过身,示意自己愿意听下去,听他开口道:“我,诶,我其实就是个大老粗,什么话都不会说,我不知道该怎么挽回你,但是二哥他说了,真诚就能打动一切。”   “我想和你说说我心里的话,若瑄,说实话,你我成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我并不抱任何希望,觉得就是过日子,没什么不同。”   “我接触最多的就是士兵和武器,又冷又硬,就像我根本不是一个温柔的人,我也不懂丈夫和妻子应该怎么相处,刚刚成亲的那段日子,我觉得府上多了一个人,哪里怪怪的。”   “但久而久之,我却发现有了你,已经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早上都要听你的嘱咐出门,每晚回来都要看你为我掌灯,我觉得心里很温暖很知足,比我打赢胜仗还要开心。”   “我起初以为你是个性子冷淡的人,但慢慢发现其实你并不冷,你很善良,你虽然也不是那么愿意嫁给我,但是你成了我的妻子,也是妥帖待我,处处为我着想。”   “其实,其实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只是在平淡的日常中,我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我前半生,都是在爹娘的掌控下,被安排,被成婚被纳妾,我原以为生活不过如此,没什么特殊,可是经历了那么多,我早就不只是当初那个人,心里只有打仗只有国家。”   “我,我想对你好。”   “这辈子都被我爹娘安排了,但唯独娶你这件事情,我是庆幸的。但从现在开始,我要决定自己的命运和未来。我会一直一直一直,求你,直到你答应了我,我请求你嫁给我,无论多久无论多难、无论你对我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我都不会放弃。”   “永不放弃!”   邵蒙大吼了一声,小心翼翼观察马若瑄的神情,又可怜巴巴地垂着眼眸:“我,我说完了。”   半晌后,马若瑄看了他一眼,只是低低地“哦”了一声,又进了新房。邵蒙心里就像是在滴血,疼得不行,为什么她这么决绝地回头了?好伤心,但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紧接着,绿雀推开门出来,喊住三公子:“城东的桂花糕,城南的炸虾,城西的秘制烤鸭,烦三公子在半柱香的时间里买回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怎么还竟贪嘴啊。”邵蒙十分不合时宜地打断了绿雀的话。   “……”绿雀心里骂道:活该你单身一辈子。   但她也希望三公子和马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小声提点道:“这是马姑娘想吃的,她提的要求,你不能满足吗?”说这,竖起小手指“嘘”了一声。   “能!我马上去!”邵蒙恍然大悟,飞箭一般奔了出去。   屋里的邵碧姚已经换上了喜服,从屏风后转了出来,砸砸嘴道:“我这个弟弟就是这样,在感情上脑子不太好使。”到底是要给他说点好话,又道:“但他对你,绝对是真心实意的。”   “我明白。”马若瑄微低下头,心里考量了许久。   “但我那位世子爷弟弟,”邵碧姚欲言又止,看了眼俞晗芝道:“我大婚去请他来参礼,他都拒绝了我,还说自己是没脸来,更说他,没脸见你。”   “打住。”俞晗芝察觉到邵碧姚八卦的眼神,眸子一转,“可别攀扯我。”   邵碧姚笑笑,没再提起这一茬,只是她知道,邵禹的那繁话肯定也在二弟面前说过,无非就是提起当初他和俞晗芝的青梅竹马,二弟是个理智的人,不会多想。   “吉时已到!”喜嬷嬷一声高喝,乐声奏起,一群人拥着邵碧姚出了门,在临行前,她停下了步伐,同俞晗芝拥抱告别,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无言尽在拥抱之中,只有俞晗芝知道的那段前世,两人的纠葛也渐渐消散了,唯有今生,尚有前途。   俞晗芝眼含泪光送她上了花轿,邵舒和邵蒙两人上马送亲,长长的队伍在锣鼓声中,慢慢行进。   送亲队伍远去后,王府就安静了下来,对比得异常分明,静得有些凄凉。   同府里的人用过晚膳后,俞晗芝去书房练了一会字。不多时,有人推门进来,俞晗芝以为是洛枫送糖水了,没有抬头,“你也早点下去休息吧。”   没人应她,她缓缓抬头,竟是意外地看了见了邵舒,手中的笔锋嘎然顿住。   “你怎么回来了?”俞晗芝的双眸微睁,眼尾存疑轻上翘。   “有三弟在,不打紧。”邵舒步至她面前,牵住她的双手,捏握着手心,“一想到难得能有与你独处的时间,心里记挂着你。”   说及此,邵舒的心里苦啊,小阿狸这娃娃非得娘亲陪着睡觉才不哭不闹,以至于他们每晚都要哄孩子,哄完孩子也没了那份劲头,白白浪费了大好时光。那个儿子啊,真是他的克星。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俞晗芝满眼惊讶就被他牵着往前跑了,复又笑了起来,回握住他的手。邵舒带她去了马棚,只牵了一匹马,到她跟前,伸出了手。俞晗芝欲言又止,但见他认真的模样,将她交给了他,紧接着就被他托着屁股上了马背。   邵舒也翻身上马,牵动缰绳,马缓缓而行。   俞晗芝坐于他身前,感受两侧微风拂过,低声说:“其实我会骑马。”   “我知道你会骑马。”邵舒的嘴角勾着笑,低头朝她侧脸亲了一口,她来不及反应,邵舒已经大喝一声,马儿嗖地飞驰起来。   邵舒低头瞧了她一眼:已经老夫老妻了,她怎么还这么容易脸红呢?   到了内城河旁的草坪,邵舒把马安置好,牵着俞晗芝的手慢慢踱步,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停下了。他指着左前方的空地说,“我想要在这里建一座簪星阁。”   “你怎么也信道学了?”俞晗芝蹙眉,想到最近京师流传的谶语,不知怎的,道学流行了起来。   “你先听我说完。簪星阁是藏书阁,我想开放给书生,让他们借阅书籍,甚至是普通百姓也可以,我希望能让更多的人识字读书,能让关东创造人才,留住更多的人才。”   “这是个很棒的主意。”俞晗芝笑着道:“我会支持你,到时候你建藏书阁,我就多建几个私塾,让更多的人读书。”   邵舒一手搂着她,一手轻点了她的鼻梁:“我有个首富夫人就是不一样。”   俞晗芝弯唇笑着,侧仰头看了他一眼,更近地靠在他的怀中,伸手绕至他的后腰搂住。两人沿着内城河的草坪边走边谈天论地,说起邻国的崛起,不免提到戴茵茵悲催的命运。她回了京师没多久就被她爹送去邻国出嫁了。又提到京中的形势,暗中似乎有一股势力正在兴起。   往前走就到了热闹的街市口,有不少摆摊的商贩,行人散步而至。俞晗芝闻到一股香味,指着卖糖炒栗子的摊头,拉着邵舒过去买了一袋。就像是世界所有普通的情人一样,恋爱约会。   邵舒拿了一个栗子咬上一口,忽然痛苦地捂着牙齿,俞晗芝问他怎么了,凑过去看,不防却邵舒迎面亲了一口。他像只狐狸一样笑着。   俞晗芝蹙眉瞪他:“都是老夫老妻了,你怎么还搞这一套啊?”   “那你还脸红了?”邵舒弯腰,凑在她的耳边道,“难道夫人一点心动也没有?”   俞晗芝又瞪了他一眼,手上动作却是挽上他的手臂。邵舒笑着,又给她剥了栗子,喂到她的嘴边。路过他们身旁的一对情侣,那姑娘扯了扯夫君的胳膊:“我也要你剥给我吃。”   听到身后传来的话音,俞晗芝和邵舒对视一笑。   沿着内成河走了半圈,俞晗芝有些累了,邵舒带着她返回,准备骑马离开。俞晗芝却发觉回去的不是王府的路,问他还要去哪里。   夜风中,马儿慢悠悠地走着,邵舒的声音轻轻柔柔,在耳边。   “我想和夫人,夜不归宿。”   俞晗芝双眸一睁,尤其是想到家里有了人两个小娃娃,侧头回转,看着他:“这样不好……”   “别担心,临走的时候我已经叮嘱过凌风,说你我今晚有要事外出。”   俞晗芝:“可是……”   “听我的,好不好?”邵舒的话音就落在她的耳边,像风般轻柔,一如他前世怀着温柔和谦卑的仰慕,无声陪伴她。   俞晗芝垂着眼眸,笑了下,“那我们去哪里?”   “碧霞落的温泉池也建好了,立春时节刚刚好,我们先去看看。”   俞晗芝娇红着脸颊:“啊?又是温泉池?”   想到上次,她全然暴露在氤氲的雾气之中,不着寸缕,无处可藏,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好像只有紧紧地被邵舒抱着,用他强健的身躯包裹住自己,才有安心和温软。   那种热到脑子晕乎乎,却又想沉浸其中,几乎要将她的呼吸耗尽在亲吻之中的感觉,有些陌生、有些害怕。   邵舒轻声问着:“你不喜欢?”   “也,还好啦。”俞晗芝说时,转头,反手搂住他的脖子,朝他唇上落下一吻。   但她并不排斥那种感觉。   邵舒立时夹紧马肚子,一扯缰绳,大喝一声,马儿飞驰了出去,夜风翏翏,风吹天籁,在他们的周身洋溢着爱意。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