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是戏精[综]》 作者:奚染   文案:   穿越成武林世家无争山庄的小女儿之后,原芙月一直以为等待自己的是被全家捧在掌心,成为武林第一大小姐的好日子。   然而事实却截然相反,因为她还有个神他妈戏精的瞎子哥哥!   第不知道多少次被那个戏精兄长气得离家出走后,她对城东万梅山庄的“哑巴”少主说:“还是你好,你分我糕点吃,我哥只知道跟我抢,还要抢我从你这里带回去的!抢不过我还告状,这个戏精!”   西门·我只是懒得说话·吹雪:“……”   内容标签:武侠 因缘邂逅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主角:原芙月 ┃ 配角: ┃ 其它:综武侠 第1章 误会   作者有话要说:  开篇扫雷:   1、综武侠,穿越女主,女主对武侠没有了解   2、主场《郁金香盗帅》+《四条眉毛传奇》+《所有情人都是我妹妹》+《孪生兄弟相杀》   3、非传统意义爽文,有点逆袭打脸流,男主不是西门吹雪   4、文案和文名的关联特别大,看完全文会知道原因   《兄长是戏精[综]》   奚染/文   2018.4   太原今年的倒春寒来得猛。已然三月了,头天还是艳阳高照,令人恨不得换上轻薄夏装来,今日就冻得人一出门便止不住哆嗦。   原芙月披着青底绣梅的披风一溜烟便从守门人的眼底下溜出了门去。   门外无争山庄种着的第十二颗杨树后,等着她最喜欢的小白马,是东边山庄主人家送给她十岁生辰的礼物。   如今过去两年,原芙月长到了可以骑马驰骋的年纪,那匹小白马也长得颇为威风且通灵气,不需要原芙月过多的吩咐,就知道该在哪儿等她。   原芙月上了马,摸着白马的鬃毛,道:“小白,家里那个又演上啦,咱们惹不起还不能躲远点嘛。”   “走,咱们去吃点心去。”   她只说了这一句,双腿微微一夹马腹,胯下的这匹白马便矫健地奔跑起来。寻常马匹需要半个时辰的脚程,白马只消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万梅山庄的门房远远的瞧见了她的白马与披风,连忙出来恭迎。   待她勒住缰绳下马,更是动作小心地接过了她手里的缰绳,关切道:“今日这样冷,大小姐怎么还出门呢?”   原芙月心想,要不是家里那个戏精又作了,她也不至于气得这大冷天出门。   但这话总不好和关心自己的人说,免得对方告诉了主人家,又惹得主人家为她心忧。   如此想着,原芙月便笑嘻嘻道:“我上次听阿雪哥哥说有新的点心嘛,今日得空就想着要过来尝一尝。”   “对啦,西门叔叔的身体最近好些了吗?”   门房笑道:“好多啦,这会儿应该和少庄主一起在西阁,大小姐往西阁去。”   原芙月“嗳”了声,紧了紧披风便熟门熟路地往庄里走。   她才刚至西阁门口,西阁的房门便从里面被打开了。   原芙月哇了一声,对开门的人道:“你耳朵这么好的吗?我还以为我轻功练得很不错了。”   正开门的西门吹雪显然也没想到门外有人,他抬眼瞧了原芙月一眼,却并未解释,只是瞧着她被冷风吹红的鼻尖皱了皱眉,而后侧开身去,给她让出道来。   原芙月显然已经很习惯他的寡言,见他让道,忙从他的身旁钻了进去,一进屋便弯了眼同屋里的男人打着招呼:“叔叔,你今日身体可好?”   手里还抱着手炉的男人见了原芙月,笑意几乎是瞬间自他的眉间溢满了整张清隽的面孔。他的面色有些苍白,露出的手腕也有些伶仃,但身上的气息却沉稳可靠,半点也不像个身患痼疾的病人。   他对原芙月道:“阿月来了,外面冷不冷?”   原芙月走了过去,和对方说:“还好还好,我身体好嘛,不觉得冷的。”   见她面色红润健康,西门庄主便也放心,但还是对西门吹雪吩咐道:“吩咐他们准备一杯红枣茶来。”   西门吹雪点了头,原芙月瞧着,心里便忍不住有些感叹。   亲哥天天演戏气自己,隔不知道多少壁的邻居西门家反倒和蔼可亲——原芙月已经不知道这是命运对自己的奖赏还是玩笑了。   自从穿成武林世家无争山庄的大小姐,原芙月原本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被全家捧在掌心,成为武林第一大小姐的好日子。然而在她刚刚学会走路,经历了“向哥哥求抱抱对方却无视并走开让她跌倒”后,就敏锐地察觉到命运似乎有哪里和她想得不太一样。   原芙月,无争山庄大小姐!长得可爱嘴又甜,更重要的是武学天赋是百年难得一见!这样的人设本不管放到哪个故事里,都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前提是她没有一个瞎了的、热衷于演戏的哥哥。   有一个戏精哥哥是什么样的体验?   从原芙月小时候摔倒,她爹娘第一反应是安慰她那个无视了自己的哥哥,原芙月就隐隐就有不祥的预感。   她爹娘说:“随云你莫往心里去,你妹妹爱闹,杂音太多,你听不真切也是正常,大可不必在意。”   原芙月:“???”不是,他听清了,我哥哥叫的那么大声,他就是听清了才走的!   这不过只是个开始罢了。在意识到哥哥可能不喜欢自己后,原芙月幼时便算是避着他走了。但两人是兄妹,又怎么可能避一辈子。   当原芙月稍微长大一些,便少不得与原随云接触更多。   接触的更多,原芙月也终于从“我哥哥可能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独生子女变二胎”的梦里醒了。   原随云就是不喜欢她。   她越努力,他便越不喜欢她。   原芙月当然也和爹娘去撒娇了,可她爹娘每每到了这时候,除了叹气外,便也做不了别的。她娘更是对她说:“娘怀你的时候,和你哥哥一起中了毒。因着娘怀了你,所以西门大夫来救人的时候,便先救了娘。这前后功夫一差,纵然西门大夫医术无双——也只得保你哥哥性命无忧,让他落下了眼疾。”   “阿月,你出生不易,你哥哥更不易。他心里有坎过不去,你且谅解他一些,让着他一些吧?”   原芙月:“……”等一等,到底谁是哥哥,谁是妹妹?   爹娘总是会站在弱势的孩子一边,而不是长幼顺序。   原芙月身体康健,天赋高超,明明比原随云迟了四年方才学武,却已经可以和他战成平手了。   原随云坚持认为这是因为他看不见,于是脾气越发古怪。原芙月有时忍着气,有时不忍了,便同他大吵一场离家出走。   她最喜欢的离家出走的方向,便是东边的万梅山庄。   万梅山庄的主人便是昔年替她母亲和哥哥诊治的西门大夫。说是西门大夫身体欠佳,再勉力为无争山庄的夫人少主诊治后,便落下了病根,不宜继续长途跋涉。   所以他便在太原城东建了一座万梅山庄,和他的幼子一道生活在这里。   原芙月万分感谢他们父子俩最终没走。   要是他们也走了,原芙月觉得自己肯定没现在这种涵养,不是早就被原随云气死,就是大逆不道地拿剑把这个戏精哥哥狠揍一顿出走了!   西门吹雪拿回来的不止是红枣茶,还有一盘新点心。   西门大夫笑眯眯道:“尝尝,如果喜欢,就让阿雪给你打包一些带回去。”   原芙月从里面挑了一颗颜色粉白、形状可爱的兰花细饼,高高兴兴地咬了一小口,而后才眯着眼睛道:“好吃,不过带回去就不用啦!”   西门大夫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口都张到一半了,但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那差些出口的音节吞了回去,同时话锋一转,道:“也行,那你就多吃一些。”   原芙月一边点头一边咬那块兰花细饼,一双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半块下去,便觉因原随云作妖带来的坏心情去了大半。   是的,原芙月其实个非常想得开的人。   不过要她自己说的话,这大约算不上什么值得骄傲的好品质,毕竟有那样一个看似温良谦恭,实际完全以气她为乐的兄长,不想开一些,那苦的只能是她自己。   这一点西门父子怕是也都清楚得很,因为原芙月这个一被气就跑到万梅山庄来的习惯并非一开始就有。   她第一次离家出走是五年前,她七岁的时候。那会儿她刚开始习武,正是最需要下苦功打基础的日子,每日天不亮就得起来不说,练完还臂酸腿疼,简直叫苦不迭。   换了一般人家,妹妹练得这么辛苦,习武更早的哥哥就算不帮忙传授几句经验,也起码会安慰鼓励一番。   原随云呢?原随云他只会在她累到满头大汗的时候,假作无意地拂翻侍女为她准备的凉茶!   七岁的原芙月还没有现在这么想得开,她气得当场扔了木剑,上去和他扭打了一番。   至于扭打的结果,自然是原芙月被父母训斥了一顿,说她不懂体谅兄长的难处。   当时原夫人是这么说的:“你哥哥他看不见,肯定不是故意打翻凉茶的,一时不慎而已,你为何就不能体谅他一些?”   原芙月本来就委屈,还无法从家长那得到公正的待遇,一气之下便趁守卫不注意跑出了无争山庄大门。   无争山庄位于太原西郊,因建庄时名声太盛,之后更有百年积威,以至于方圆十里内根本不见其余人家。原芙月这么不管不顾地跑出去,只觉每条路都空空旷旷的,便胡乱选了一条。   她跑了很久,最后停在一座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竹林边,因为跑不动了。   她挥了一整天的木剑,本就浑身酸痛,先前犟着一口气要离家出走的时候还好,现在那口气过去了,便再提不起力气来。   所幸太原城郊没有什么猛兽,她也不怕黑,就这么坐在那打起了盹。   后来西门吹雪寻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跟自己回去。   她累得完全没法自个儿爬起来,就没有动。   西门吹雪见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原芙月好歹认识了他七年,看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便知他这是不高兴了。   她扁了扁嘴,心想怎么连你也给我甩脸色,更不肯起来了。   两人在林边对峙了好一会儿,最终是他先败下阵来,蹲至视线与她平齐的位置再转过身,表示愿意背她。   原芙月就这么趴到了他背上,被他带回了城东。   往万梅山庄过去的路上,她义愤填膺地对她以为是哑巴的西门吹雪控诉了原随云的恶劣行径,末了恨恨道:“为什么我哥不是你是他啊,气死我了!”   西门吹雪认真思索了这个问题,而后诚恳地回答她道:“胎未投好。”   原芙月:“???”   一个剧烈的挣扎,她差点从他背上摔下去。   好不容易定下心神后,她听到自己略带颤抖的声音:“你……你不是哑巴?!” 第2章 贵客   西门吹雪当然不是哑巴,但那的确是他第一次在原芙月面前开口说话。   在此之前,他二人的交流只有一种模式,那就是原芙月像炮仗一样跟他抱怨原随云神经病,整日作天作地不说,还特别爱在旁人面前演戏!   而原芙月抱怨到最后,往往还要加上一句:“唉,但是我也只能跟你说说,因为你说不了话,不会告诉他。”   西门吹雪:“……”行吧。   其实以西门吹雪的性格,愿意听她叨叨便不错了。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他不开口,纯粹是因为他懒得对这对兄妹的争端发表什么意见。他觉得与其浪费口舌,还不如塞两块万梅山庄厨房新做的糕点给她。   后来有一次,他父亲不小心听到了原芙月冲他倒的苦水,还有些惊讶。   父亲道:“阿月同你倒是亲近,什么都愿意与你说。”   西门吹雪想了想,诚实道:“因为她以为我不会说话。”   可能是因为原随云幼时便盲了眼,无争山庄上下,从庄主夫妇到门房小厮,无一例外都特别偏向他。   哪怕是在原芙月院中当值的丫鬟,也被原随云演出来的温柔可亲骗得不轻,总见缝插针地劝原芙月,替原随云卖惨。   原芙月哪还愿意同这些人撒娇抱怨,她能够想到的唯一诉苦对象,便是西门吹雪这个“保险”的“哑巴”。   西门大夫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关窍,也明白了这玉雪可爱小姑娘的难处。   他心疼不已,又不好直接去管原家的家务事,只能吩咐自己的儿子尽可能多看顾她一些。   西门吹雪本来就不讨厌原芙月,加上父亲这句情真意切的嘱咐,便继续由着她对自己倒苦水了。   他也顺便琢磨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该安慰两句,奈何词穷,最后还是继续用糕点大法对付。   可这回他们离万梅山庄还有好长一段距离,老办法用不了,原芙月的语气更是委屈得前所未有。   他想了想,便开口同她说了话。   原芙月说为什么我哥哥是原随云不是你呢?   他说因为你没投好胎。   但这其实只是前半句,西门吹雪真正想说的是,虽然没投好胎,但如果她真的不想当原家女儿了,来当西门家的女儿也不是不行。   可惜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她就先被他不是哑巴的事实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西门吹雪:“……”   回万梅山庄的后半程路,原芙月一直没缓过来,她趴在他背上直呼完了完了。   “我居然同你说了这么多我哥的坏话!”   “……嗯。”真的很多。   “你不会告诉他的吧?”她开始慌张。   西门吹雪闻言一时语塞,他若真想告诉原随云,何须听这么多遍?   但他也知道这丫头被原随云折腾得很容易杯弓蛇影,所以最终他还是给了她一个明确的答复。   “不会。”他说。   原芙月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西门吹雪将她带回城东的时候,她已经在他背上睡得万分香甜了。   西门大夫见状,不忍再闹醒她,便派了下人去城西告诉还在寻女儿的无争山庄,原芙月没事,就是累坏了,不宜再折腾一遭。   怎么说他也是原夫人和原随云的救命恩人,所以他要留原芙月在万梅山庄住下,无争山庄那边自然没有异议。   第二日一早原芙月从陌生的房间里醒来,人还有些懵。   翻身下床之后,她第一眼瞧见的便是桌上那盘新点心。   那香味于原芙月而言实在是太熟悉了,以至于闻到味道的那一刹那,她便放松了身体,露出了笑容。   留宿这种事,有了第一回 便会有第二回。   如今五年过去,万梅山庄上下早已习惯她的到来,西门大夫更是特地吩咐下人专门为她收拾了一间种满了绿萼白梅的清雅小院。   这间小院当然比不上已经积累百年声名的无争山庄富贵宽敞佣人齐全,可原芙月却格外喜欢待在这里。   此回原随云惯常作妖,她没心情欣赏更没义务配合,便决定过来住个四五日再回去。   至于理由也好说得很,她学剑,西门吹雪这个邻居家的哥哥也学剑,她过来虚心请教哇!   西门父子对此乐见其成,西门大夫更是直接唤了府中的老管家,让他赶紧安排人去她的院子帮她铺床。   老管家也是看着原芙月长大的,对这个生得美还嘴甜的小姑娘格外喜欢,忙躬身应了好,又道:“那今晚也让厨房多做几个菜吧?”   西门大夫身体不好,平日里吃得清淡,西门吹雪虽然与原芙月一样喜欢甜食,但在其余口腹之欲上倒是毫无追求,故而万梅山庄的厨房也不会特地给他们父子翻什么菜式花样。   但原芙月就不一样了,尽管她自己不会对底下的人说,但阖庄上下又有谁不知道她每回住过来都是因为在家里待得不舒心了呢?   哪怕是为了哄阿月小姐高兴,厨房也是得好好花一些心思下一些功夫的。   原芙月知道他们是关心自己,立刻甜甜一笑,谢过了这位老管家。   对方出去后,她才将目光放回西门大夫身上,道:“叔叔你好好休息呀,我去阁外练会儿剑。”   西门大夫:“你先把茶喝了,暖暖身子再出去,好不好?”   原芙月刚吃完那块兰花细饼,正口干着呢,哪会拒绝,执起那杯还泛着热气的红枣茶一饮而尽,只觉一路暖到了胃里。   至此,来时路上憋闷的坏心情也彻底一扫而空。   同西门吹雪一起去到阁外练剑的时候,她还顺着石板缝蹦了两下。   西门吹雪:“……”   行吧,高兴了就好。   两人在阁外练了半日剑,期间还你来我往地过了几招,不过没刻意去分胜负。   到了用饭的时辰,又一同进了西阁。   厨房依着她的喜好为她准备了一桌十分丰盛的晚餐,可谓花尽了心思。   再看西门大夫面前摆的那几样,几乎连清汤寡水都不足以形容。   原芙月一时又担心起了他的身体,连带着望过去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忧虑。   西门大夫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朝她扯开唇角,勾出一抹再温和不过的笑容道:“你们练了一下午剑,赶快吃吧。”   原芙月:“叔叔也吃。”   她话音刚落,阁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又响起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是万梅山庄的侍从。   那侍从没有进门,只在门外恭声道:“庄主,原庄主派了人来。”   西门大夫闻言,下意识皱了皱眉,问:“可是有事寻我?”   侍从说不是,原东园是派人来寻原芙月回去的,说是无争山庄来了贵客。   此话一出,皱眉的可就不止西门大夫一人了,原芙月也蹙起了眉心。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站起来去开了门,向门外的侍从询问:“可有说是何贵客?”   侍从摇了摇头。   原芙月更奇怪了,照理说按无争山庄和万梅山庄的关系,无争山庄来了客人,是不必这么遮遮掩掩的。   还有就是,无争山庄自她爷爷那一辈起,便几乎不在江湖上走动了,也很少再同其余门派势力来往,到她父亲原东园这一辈,更是彻底不理江湖事,完全关上门来过自家日子了。   从前也不是没有其他大门派大势力的人想上门来拜访,然而原东园一概拒之门外,根本不作理会。   所以能让原东园破例放进门的贵客究竟会是谁呢?   原芙月思来想去都找不到一个答案,便继续问那侍从:“我爹派来的人呢?”   侍从说就候在正院那。   原芙月立刻:“我去问一声。”   傍晚时分,风较白天又猖狂些许,吹得她衣衫翻飞,发出哗哗的声响。   西门吹雪也清楚无争山庄的情况,心知她今日怕是留不下来了,便取了她挂在西阁里的披风走了出去。   原芙月从他手里接过披风,用缀着珍珠的缎带胡乱打了个结,一边动作一边气呼呼道:“我看我是没法陪叔叔吃饭啦,等我之后再找时间溜出来罢。”   西门吹雪嗯了一声,也没说要送她,却在她迈步的时候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回廊去到正院,原芙月才发现来人是她爹最信任的无争山庄侍卫统领。   侍卫统领见了她,倒是非常主动地行了一礼,唤了她一声大小姐。   原芙月:“我爹究竟是怎么说的啊?”   侍卫统领把她之前听过的两句话又说了一遍,末了表示他也不知道来的到底是何贵客。   “但庄主很重视这位贵客,所以才派小人来寻大小姐,说是不好在贵客那失了礼数。”   能得原东园这般尊重和款待的人,找遍全武林可能都没几个。   怀着这样的好奇,原芙月坐上了回无争山庄的马车。上车前她回头叫住了准备回去继续吃饭的西门吹雪,道:“我方才走得急,都忘了同叔叔道别了,你帮我说一声。”   “还有最近天气反常,你和叔叔都要注意身体啊。”   说完这些,她又亲眼看着西门吹雪点头应下,才放心地钻进车厢。   夕阳西下,马车顺着小道一路下山,驶入夜色里。   原芙月窝在里头,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披风缎带。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回到无争山庄,外头的天也彻底黑了。   原芙月一掀车帘,便率先看到了自己那位戏精兄长。   她瞬间翻了个白眼,却是没开口说话,只默默地跳下了车。   听到她下车的动静,原随云抿着唇上前一步,精准地扶住了她的手臂,语气温柔道:“阿月可算回来了。”   原芙月早就已经不吃他这一套,忍着没嘲讽他装模作样,直切正题道:“到底是什么贵客啊?”   原随云淡淡一笑,道:“阿月可知道大理段氏?”   原芙月:“……”   那还真是个贵客。 第3章 郡主   倘若无争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话,那大理段氏便还要再高一层。   大理段氏是无人敢撼,因为他们是大理国的皇族,有名正言顺治理一方土地的权力不说,更有世代相传,非皇族不能学的无上武功心法。   原芙月还没有正式习武练剑的时候,为了躲开原随云,便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心,时常钻进无争山庄的藏书阁,一待就是一整天。   无争山庄作为一个威名远播的武林世家,不管是藏书类别还是藏书量都不容小觑。   原芙月对正经的典籍兴趣不大,但待在藏书阁内不出去总要看点什么来打发时间,于是她就专门去找那些写武林秘闻的书看。   不得不说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四岁到七岁的三年里,原芙月津津有味地翻完了她能够到的所有“武林异闻录”。   原芙月对这个江湖的大概了解,也正是从那些书里开始的。   而这些书里提到的诸多奇人异事,讲得最详细的大概就是大理段氏,全因两百年前,原家一位先祖曾去大理国游历过,与当时的大理皇帝一见如故,成了朋友。   后来这位先祖游历结束回到太原,同大理皇帝也依然保持着来往。   之后的两百年里,前一百年段家和原家的关系始终不错,后一百年原家自觉在武林中风头太盛,主动远离了许多江湖事,才同大理国稍有疏远。   但稍有疏远并不意味着断绝往来,比如今日段家来了人,原东园还是得敞开大门迎接,并派人把溜出门的女儿接了回来,以免失了礼数。   思及此处,原芙月又忍不住问还搭在她手臂上装得一派温柔慈爱的兄长,道:“段家的人,为何忽然千里迢迢来了太原?”   原随云闻言表情未变,语气也依旧柔和不已。   “大理皇帝薨了。”他说。   原芙月:“???”卧槽?这事有点大啊?   原随云继续:“大理皇帝当年与祖父交情不错,据大理来使说,他留下了一道遗旨,与原家有点关系。”   大理皇帝和他们的祖父有交情这件事原芙月是知道的,藏书阁里好几部书上都记着呢。   但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这几十年间,无争山庄对江湖事的参与越来越少,最后干脆彻底不作理会了,同大理国的联系也不曾再联系过。   在这种情况下,大理皇帝居然还会在遗旨里提到原家?   ……看来藏书阁里的八卦写得不够全啊。   这样想着,原芙月发现自己已经跟着原随云走到了无争山庄的正堂前,而大理段氏的来使此刻就在里面。   尚未进门,原芙月便率先听到了父亲原东园的声音。   原东园道:“几位的来意我知晓了。”   尽管他的声音听上去同平时区别不大,但原随云和原芙月还是敏锐地辨别出了他略显复杂的语气。   兄妹俩俱是皱了皱眉,而后又一同迈进正堂,在原东园的目光下,见过了那三个大理来使。   对方的态度比原芙月想象中要客气和恭敬许多,见他们一进门就弯腰行礼,忙站起来表示不必如此。   这神态这语气这架势令原芙月愣了一愣。   在原芙月看来,大理段氏怎么说也是皇族,就算是几十年前同无争山庄有过交情,也不至于这么……这么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   所以大理皇帝的遗旨里到底写了什么?   怀着对这个问题的好奇,原芙月跟着原随云一道入了座,顺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对面表情微妙的自己父亲。   待兄妹俩入座完毕,为首的那位使者也重新开了口。   使者道:“我等初至太原时,便听说了原庄主的一双锦绣儿女,今晚一见,果真不负盛名。”   原随云闻言,微笑着和声道:“家妹的确锦绣无双,我便算了,不过是个登不上台面的瞎子而已。”   原芙月:“……”你神经病啊!在客人面前都要即兴演一演!   然而整间正堂里,也只有她知道原随云在演。   大理国的使者听他这么说,当即表示话不能这样讲,而后万般真情实感地将他夸了一通。   平心而论,以原随云的武学天资和造诣,的确当得起那些溢美之词,但原芙月听在耳里,还是很想翻白眼。   好在那三位使者各自夸了几句后就将话题切到了刚过世没多久的大理皇帝身上。   大理皇帝,不,应该说大理先皇驾鹤西去之前,的确留下了一道亲笔书写的密旨。   登基的新皇是他唯一的儿子,向来和善孝顺,打开密旨看完后,便立刻遵循了先皇遗愿,派了使者北上太原。   原芙月听到这里,仍旧一脸懵逼:“那密旨上写了什么?”   使者低叹一声道:“先皇在遗旨中提到了原庄主的身世。”   事情还要从原芙月爷爷与大理先皇的交情说起。   当初两人认识的时候,大理先皇段誉尚是个少年,不仅没当上皇帝,甚至连太子都不是。那时的大理国君是他的伯父,而他则是大理镇南王家的公子。   镇南王段正淳一生风流,欠下情债无数。   有这么多情债,他流落在外的孩子自然也少不了。   后来段誉离开云南来到中原武林行走江湖,不仅结识了几位好兄弟,也认识了段正淳在外头生的那些孩子。   当时的段誉还曾为自己喜欢的姑娘可能是父亲的私生女而深深困扰过,后来几经辗转得知自己原来不是段正淳的亲儿子,才算揭过这一茬。   其间经历之复杂,实非简单的几句话所能表。   后来一切结束,段誉回到云南当了皇帝。为了弄清楚养父段正淳到底有多少子女流落在外,他还特地派人去彻查了段正淳年轻时的荒唐经历。   最后他发现,除了他从前便认识和知道的那些,段正淳还另外有一个女儿。   他本想把这个姑娘接回大理,结果再派人过去的时候,传回来的却是对方嫁给太原无争山庄少主的消息。   无争山庄的少主,段誉是认识的。   所以这么一算,双方倒是都同他扯得上关系。   于是他准备了贺礼,亲自来了一趟太原。   他知道无争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担心这个妹妹用原本父母双亡的孤女身份嫁入这样的人家会受欺负,便向她说清了上一代的恩怨纠缠及她的身世,并打算封她为大理郡主,算是为她撑腰。   然而这位才嫁入无争山庄的原少夫人,也就是原芙月的奶奶却直言拒绝了他的敕封。   原少夫人说:“我很小的时候,我娘便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我,她同段正淳不过见了一面,却爱了他一辈子,最后还为他郁郁而终。”   “我原先替她不值,后来听说段正淳也死了,便放下了这件事,但放下归放下,要我同你们大理国扯上什么关系,我仍是万万不愿的,你明白吗?”   段誉听完她的话,便知她心意已决,遂不再作什么勉强,诚心诚意地祝福了她。   不过离开太原回大理之前,他又寻了个单独与她说话的机会。   段誉道:“我知你不愿同段家扯上关系,但不论如何,你总归是我的妹妹,将来你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还是可以与我说的。”   这回原少夫人应了,她说她知道。   之后段誉就回了云南。   怎么说他也是个皇帝,不可能再像年少轻狂时那样任性,一离家便直接以年计了。   此后几十年里,他兢兢业业地治理着大理国,半点不曾懈怠。   等他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他想起了自己在大理国之外的亲人友人,于是他写了一道遗旨,要自己的儿子勿要忘记他们,该帮的时候一定要帮。   大理新君对着这道遗旨琢磨了好几日,最后决定先派几个使者来太原走一趟,问一问当年那位原少夫人的后代如今愿不愿意接受大理国的敕封。   倘若愿意的话,那便再好不过了。   原芙月听完其中原委,可算明白了她爹为什么要这么急急忙忙地把她从万梅山庄叫回来。   因为如果要接受大理国敕封的话,原家人就都得在。   这样看来,她爹的意愿也很明显了嘛。   只是她没有想到,大理新君的敕封对象,并不只是她爹,还有她和原随云。   而且给他们兄妹的封号规格还很高,是郡王和郡主。   原芙月:“……”怎么肥四!都隔了三代了,不用这么大手笔吧?!   对此,大理国使者的说法是,这是他们那个堪称孝顺模范的国君的意思。   原芙月顿时默然。   行了,这下她的身份更牛逼了,不仅是中原第一武林世家的大小姐,还是大理国的郡主。   然而不管她身份再怎么牛逼,她也没法立刻摆脱那个让她心累无比的戏精哥哥!   想到这里,原芙月就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练剑,争取早日吊打这个戏精,让他对自己有所顾忌,最好没胆量再惹她。 第4章 反常   敕封结束后,原东园又专门在庄内设了宴接待这三位远道而来的大理国使者。   原随云和原芙月兄妹也一道出席了。   大概是已经完成了大理皇帝交给他们的最大任务,吃饭期间,这三位使者的神情明显放松了许多,其中有一位甚至还饶有兴致地与原东园聊起了诗词歌赋。   原东园是个大才子,虽然出生在无争山庄这样的武林世家,资质也万里挑一,但对武学的兴趣反而不是很大。   他生平最好舞文弄墨,如今遇上一个愿意与他交流这些的客人,自然高兴得很,就差没直接将其引为知己了。   原芙月在边上听得昏昏欲睡,再看看面前这桌让她毫无食欲的菜,不禁扁了扁嘴。   无争山庄的厨子都是土生土长的晋地人,擅长拿手的全是重油重色的大菜。这些菜倒也不能说味道不好,但原芙月却吃不太惯。   这也是她喜欢往万梅山庄跑的原因之一,因为万梅山庄的厨子完全是另一种风格,特别合她的口味不说,还会依照她的喜好专门为她钻研新菜式逗她高兴。   今日她看过了那边为自己准备的饭菜,再回到自己家吃酒席,说没有落差那肯定是骗人的。   这厢她兴致恹恹地拨弄着碗里那块肉,一个不注意的功夫,边上的原随云便又演上了。   只见原随云挽着衣袖,面带关切地给她夹了一块她从小到大便不喜欢吃的红烧驴肉,道:“阿月太瘦了,多吃一些。”   原芙月穿越十二载,当然不是第一次遭遇他这般做派。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好声气地解释她不喜欢这个,不用给她夹。岂料原随云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每每听她这么说,便立刻装出一副愧疚自责又局促的模样开始卖惨。   这把戏在原芙月看来无聊至极,奈何他们的母亲就吃这一套。   于是原芙月就又被教育了——“你哥哥也是关心你才给你夹菜的呀,你别怪他好不好?”   原芙月:“???”   她觉得自己就不该搭理原随云,妈的。   然而原随云之所以是戏精,就是因为他随时随地都能找机会气一气她。   原芙月不再抗议他故意夹错菜之后,他也没消停。尤其是这几年,他就像是演慈爱兄长演上了瘾,只要他们坐在一起吃饭,他必定要见缝插针地给她添一些堵。   此刻也是一样。   不过原芙月已经懒得同他掰扯了,爱夹不夹,反正她不吃,有本事动手逼她吃啊?   兄妹俩这番表面和谐落在大理国使者们眼中,原随云又得了几句爱护幼妹的称赞。   这回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自贬,而是轻笑着开口道:“我无兄无弟,就这一个妹妹,理当好好爱护她。”   原芙月:“……”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最终这顿饭原芙月也没吃多少。   走在回自己平日起居的绣水阁路上时,她还在盘算等这几位大理使者走了后她得再找个机会去万梅山庄多住几天。   令她没想到的是,第二日一早,那三位使者便向原东园辞行了。   原东园亦很惊讶:“几位远道而来,总该给原某一个做东的机会,何故如此着急回去?”   使者:“非我等不愿久留,实是另有要务在身。”   原东园不解:“另有要务?”   为首的使者点了点头,也没藏着掖着,把他们接下来要办的事简单讲了一讲。   原来段誉的遗诏上不止提到了无争山庄,还提到了一个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很多年的门派——灵鹫宫。   段誉与灵鹫宫当年的主人虚竹乃是关系极好的结拜兄弟,后来两人一个当了大理国君,另一个执掌了位于天山缥缈峰的灵鹫宫。   虚竹出身少林,就算后来离开山门,也依旧慈悲为怀,执掌灵鹫宫后,他一直勉力约束门人,同时也渐渐断了灵鹫宫与中原武林的联系。   联系断到最后,灵鹫宫的存在也就成了一个江湖传说。   至少近二十年里,武林中是没有再出现过灵鹫宫传人了。   “但不论如何,灵鹫宫与我们大理都有旧,而且先皇遗诏里也提到了灵鹫宫。”使者说。   至于到底是怎么提的,他却没有细讲。   原东园也没问下去,只恍然道:“原来如此。”   使者继续:“所以我等还得去天山走一趟。”   对话进行到这里的时候,原芙月还是心不在焉的状态。她昨晚没吃饱,夜里还梦到了她最喜欢的江南叫花鸡,这会儿满心想的都是等人走了就开溜。   然而下一刻,她听到原随云忽然开了口。   原随云叫住了那三个准备离开的使者,表情温和语气随意,道:“原来灵鹫宫还在天山么?”   “江湖上都说他们早已不在天山了。”   使者闻言微微一笑,解释道:“还在的,只是不在缥缈峰罢了。”   原随云一脸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难怪这些年都无人能寻到灵鹫宫去。”   虽然他的语气和表情都没什么变化,但原芙月到底亲眼见证了他这些年演技的进步,所以还是瞧出了一些反常。   原芙月觉得很奇怪,他问灵鹫宫做什么?他不是向来都对这些武林传说嗤之以鼻的么?   她在一旁费解的同时,原随云又彬彬有礼地同大理国使者攀谈了下去。   使者说,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如今的灵鹫宫究竟在天山哪座峰上,好在他们也不用必须见到灵鹫宫门人才算完成任务。   他们只需要把先皇要他们带到天山去的东西放到缥缈峰上便可以离开了,之后自会有灵鹫宫门人来将其取走。   原芙月:“……”这门派避世避得比他们无争山庄还厉害,也是很拼。   这样想着,她又用余光瞥了瞥原随云听到使者回答后的反应。   这一瞥,倒叫她真发现了些不对劲。   原随云面上的笑意虽然未减,但一双手却不知何时背到了身后,有一只甚至还紧握成了拳。   原芙月:“!”   凭她经验,这家伙肯定又在谋划什么事了。   但到底会是什么事呢?跟他方才旁敲侧击着打听的灵鹫宫又有什么关系?   原芙月对灵鹫宫一知半解,思来想去也没想通这个问题。   于是送走了大理国使者后,她干脆没急着溜去万梅山庄,而是先进了自家藏书阁。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无争山庄的藏书阁里,也是有几本书提到过这个神秘门派的。   循着记忆找了约一盏茶后,她终于在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里翻出了两本皱得仿佛被水泡过的书。   其实这是两部流传很广的市井话本,话本里讲的正是大理先皇段誉同他那两位结拜兄弟的故事,其中便提到了灵鹫宫的主人虚竹。   既是写出来供人消遣的话本,那就少不了夸张的成分,这两本尤其。   也正是因为里面的遣词造句过于夸张肉麻,原芙月当初才没有认真看完,只是草草阅过,勉强有个印象。   这回为了弄明白原随云这个戏精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她倒是仔细翻了一遍。   可惜里面关于灵鹫宫的具体描述非常模糊,令她依旧摸不着头脑。   至于藏书阁里其他记载过灵鹫宫这个门派的书就更不用说了,几乎都是用一句位于天山缥缈峰直接带过,神秘得不像话。   午时将至,原芙月出了藏书阁,回了自己的院子。   在院中伺候的侍女见她皱着眉头,还以为她是又挨原夫人训了,忙迎上去告诉她,今天厨房做了她爱吃的蒸鲈鱼。   她们不提蒸鲈鱼还好,一提蒸鲈鱼,原芙月便想起了自己昨晚错过的万梅山庄那顿饭。   她想了想,决定把灵鹫宫的事先放一放,反正也没有头绪,不如先去万梅山庄。   侍女们看她连坐都没坐便重新跑出了院子,顿时一阵面面相觑。   原芙月跑得太快,她们拦不住也追不上,只能任她跑了。   “小姐这是要去哪呀,这么着急……”   “估计是城东了。”   “也是。”   主人不在,侍女们稍微说了两句便各自散去了。   另一边原芙月轻车熟路地从侧门跑了出去,骑上马一溜烟去了城东。   同昨日比起来,今日的天气称得上一句怡人。   原芙月迎着午间的太阳一路策马,抵达万梅山庄时,背上甚至还起了一层薄汗。   她来的巧,西门父子正好在西阁吃饭。   一进去,她便在西门吹雪身旁坐了下来,笑意盈盈地问对面的西门大夫:“叔叔介意添一双碗筷吗?”   西门大夫不仅不介意,甚至还吩咐厨房给她加菜。   原芙月本想拒绝,结果被他堵了回去。   “你还在长身体呢。”他说,“跟着我吃这些像什么话?”   “阿雪哥哥不也吃的这些?”原芙月哭笑不得,“他也才十四呀。”   尽管她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但在西门大夫的坚持下,厨房还是另外为她做了菜,且做得相当用心。   吃到一半的时候,西门大夫顺口问了她一句,昨晚你们家来了什么客人?   对原芙月来说,他就是自己最亲近的长辈。   既是最亲近的长辈,那便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她一边吃一边把昨晚回去后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讲到最后,她又说:“不过那三位使者今日一早就走啦,说是还得去天山一趟。”   西门大夫听到这里,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天山?他们要去灵鹫宫?”   “咦?您也知道灵鹫宫啊。”原芙月略吃惊地眨了眨眼。   “听过一些传闻。”他说完又咳了一声。   原芙月顿时来了兴趣:“那您给我讲讲吧!我翻了家里的书,几乎都没怎么仔细提过灵鹫宫。”   西门大夫对此毫不意外,道:“很正常,灵鹫宫本就神秘,最近几十年里又几乎不在江湖上走动。”   “欸,那叔叔是从哪听到的传闻啊?”原芙月忍不住问。   “我年少时,曾有一段时间在关外四处走动。”西门大夫说,“那会儿灵鹫宫才避世没多久,在关外也时常有人提起。”   原芙月一听,连手里的碗都暂时放下了,只等他缓声讲下去。   西门大夫看她这般好奇,也没催她先吃饭,反而还问她道:“你想听哪方面的传闻?”   原芙月想了想,说她知道灵鹫宫是在那少林虚竹的执掌下渐渐避世的,也知道虚竹是为了约束门人。   “那在虚竹执掌灵鹫宫之前,灵鹫宫难道干了许多恶事么?”   “那倒没有。”西门大夫摇头否认,“凭灵鹫宫的名声,就算什么都不干,也无人敢惹了。”   “这么厉害?!”   “嗯,据传灵鹫宫内藏了无数令江湖人梦寐以求的无上武功心法,所以灵鹫宫的人个个武功卓然,只要他们想,便是一统江湖也不算什么难事。”   这说法令原芙月惊讶的同时,也让她不由自主地思考起了原随云是不是看上了灵鹫宫的武功心法。   不过下一刻,她又立即推翻了这个猜测,因为西门大夫告诉她,除了武功心法,灵鹫宫内还藏了许多各有厉害的典籍。   “不论是八卦阵法,还是机关暗器,甚至歧黄之术,灵鹫宫内都有。”西门大夫说,“按关外那时的说法,如果灵鹫宫想要一个人死,那这个人绝对活不下来,同样的,倘若灵鹫宫想救一个人,那这个人哪怕伤得再厉害病得再重,也定能好好活下来。”   “不过这些都是传言。”他又补充,“我不曾亲眼见识过,如今讲与你听,也不过图个乐。”   原芙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大概知道原随云为什么要打听灵鹫宫了。   他想去灵鹫宫治他的眼睛。   平心而论,原芙月还是能够理解这种好不容易抓住一根可能可以救命的稻草的心情的。   那么问题来了,像原随云这种因毒盲眼的情况,灵鹫宫到底能不能治啊?   别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把他刺激得更疯了啊!   怀着对未来的担忧,原芙月试探着问西门大夫:“灵鹫宫这么厉害啊,那若是由灵鹫宫出手,我哥的眼睛是不是有希望了?”   西门大夫表情一顿,望着她满是疑问的小脸,几度张口都欲言又止。   末了他叹了一口气道:“灵鹫宫的事,最好别让你哥哥知晓。”   原芙月:“???”   她顿时有点慌:“我觉得……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话音刚落,这对父子的目光便一同落到了她面上。   他们都在等着她说下去。   原芙月信任他们,干脆无所保留地把原随云向大理国使者打听灵鹫宫的事说了。   最后她问西门大夫:“叔叔说最好别让我哥知道,是因为就算灵鹫宫出手,也治不了他的眼睛吗?”   西门大夫神色复杂地摇头,道:“不,是因为灵鹫宫治得了。”   “但灵鹫宫的办法太残忍了,要生取活人眼睛,再换给要治眼睛的人。”   原芙月:“……”   西门大夫继续:“而且不是随便一个活人的眼睛就能用的,但摘下来换之前,又没人会知道到底能不能用。”   原芙月再度:“……”   完了,那要是让原随云真的找到灵鹫宫为他治眼睛,得瞎多少人啊! 第5章 保证   从西门大夫这得知了灵鹫宫的手段究竟有多可怕后,原芙月就更不想回无争山庄去了。   不是她被害妄想,而是这十多年的斗智斗勇经验已经让她充分地认识到了原随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倘若真叫他找到了灵鹫宫,知道了那个残忍的治眼睛办法,原芙月丝毫不怀疑他会首先拿她下手。   这让她产生了史无前例的危机感,想了想后,她干脆以要和西门吹雪切磋剑法为由,在万梅山庄住了下来。   消息传回去后,无争山庄那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不管是原东园夫妇还是原随云,甚至绣水阁里的侍女,都习惯了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万梅山庄住几日,所以他们的想法也差不多,都觉得她肯定和之前一样住个四五天就回去了。   结果原芙月居然一住就是一个月。   期间原东园倒是差人来问过,不过被她三两句就堵了回去。   原芙月说自己练剑遭遇了瓶颈,此刻正处在最需要同西门吹雪切磋请教的紧要关头,不好回去。   怎么说她也是无争山庄名正言顺的大小姐,她不愿回去,原家的侍从也不能勉强于她。   他们只能把她的原话带回给无争山庄,禀告他们的庄主。   原东园对此意见不大,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道:“那就过一段日子再去接阿月罢。”   原夫人见丈夫同意,自然也无意见,不过侍从们退下后,她又忽生感慨:“我瞧阿月是真亲近西门大夫家的公子。”   原东园听到这个语气,便知道妻子一定还没说完,于是他挑了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此时的无争山庄正堂内只剩他们夫妻二人,并无闲杂人等,原夫人也就没了顾忌,道:“他们这般亲近,年纪也正好合适,我看不如寻个机会与西门大夫商量一下,为这两个孩子订一门亲吧。”   生原芙月的时候,因为中毒和难产,原夫人吃了不少苦头。   这也直接导致了这些年来,她一直无法真正和这个女儿亲近。   人的感情倾向是藏不住的,她不亲近原芙月,原芙月自然也不会多亲近她。   她看得出来,也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这儿,奈何就是过不了当年那个坎,只能在别的方面做补偿,比如为原芙月挑一户合适的人家。   西门吹雪同原芙月一起长大,虽然性子冷了一些,但总归可靠,更不要说他还同原芙月处得这般好。   如今原芙月已经十二,西门吹雪也十四了,尽管还没到可以成亲的年纪,可定个婚约总归是没问题的。   这件事她已考虑了一段时日,正巧今日又听到了原芙月托侍从带回来的话,便顺嘴同原东园说了。   她想以原东园对西门吹雪的认可程度,他应当会欣然应允罢?   结果并没有。   原东园非常坚决地摇了头,还让她别操这个心乱点鸳鸯谱了。   原夫人很不解:“我怎么就乱点鸳鸯谱了?阿月和西门家的公子处得多好你难道看不到?”   “处得好是一回事,成亲是另一回事。”原东园道,“何况阿月才十二,你着急什么?”   “我也没说要他们立即成亲呀!”原夫人实在不明白丈夫为何如此反对,“我不过是想请西门大夫过来,两家人商量一下而已。”   原东园仍是摆手:“此事容后再议。”   原夫人被他的态度气得不轻,直接扭过了脸。   堂内一时陷入尴尬。   原东园垂着眼摸了摸下巴,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是在为阿月做打算,但她如今不过十二,也许等她年纪大了一些后,便遇上她真正喜欢的人了呢?”   许是他这回将语气放柔了,叫原夫人听得舒心了不少。   就在此时,堂外又恰好响起了侍卫的声音。   侍卫恭敬地唤了一声公子。   夫妻俩一听是儿子过来了,忙抬头朝门口方向瞧了过去。   率先开口的还是向来最疼原随云的原夫人。   原夫人柔声道:“随云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原随云道:“我听下人说没接着阿月,有些疑惑,便来问一声。”   “没什么要紧的。”原夫人说,“她说练剑练到了要紧关头,还得多请教西门公子几日。”   “原来是这样。”原随云作恍然状,不过这表情只维持了半瞬不到便变成了低落,“都怪我学艺不精,否则她在家问我便是,何必去麻烦旁人。”   倘若原芙月在场的话,听到他这句话,恐怕要在心里翻十万个白眼。   可惜她不在,而他们的爹娘又根本不会多想,只会觉得原随云是个好兄长。   ……   另一边在万梅山庄住下的原芙月也没只顾着吃喝玩乐。   只要想到原随云在找灵鹫宫这件事,她就半点懒都不敢犯了。是以这一个月来,她每日都起得跟西门吹雪一样早,勤勉得令人咋舌。   西门吹雪对此毫无意见,或者说他乐得她跟他一起练剑,因为她实在是个很不错的对手。   两人的武学天赋不相上下,都是万里挑一的天生剑客,早就没法从剑谱上那些招式里学到更多了。   比起一个人琢磨,互相切磋再各自找各的不足,反而能进步得更快。   他为此高兴的同时,原芙月也斗志满满,嚷着迟早要赢过他。   “等我把你也打赢了,我哥就完全不足为虑了!”她说。   西门吹雪:“……”   他思忖片刻,忽然认真道:“赢不过也无妨。”   “诶?”原芙月没懂。   “我在,他动不了你。”他说得很简练也很坚决。   原芙月十分感动,然后第不知道多少次真情感叹:“唉,为什么你不是我哥呢。”   西门吹雪偏头瞥她一眼,正巧看见半朵桃花迎风坠至她发顶。   天光正好,他抬起手拈起花瓣,末了在她温软的发丝上轻轻一拍。   “干什么?”原芙月龇着牙眯起眼,自觉已经歇够,干脆站起来重新拔了剑,“再来一场?”   “好。”他抿唇扔掉那半朵花,站到了她对面。   两人切磋得越多,要分出胜负便越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原芙月这一个多月来的进步了。   可惜这种共同进步的日子到底没能持续太久,半个月后,无争山庄又来了人。   这回是原东园亲自带了人来,说是要当面谢一下西门父子这段日子对她的照顾。   原芙月听到这个说法,就知道自己今天肯定是得回去了,当即扁了扁嘴。   原东园见状,忙解释了一下自己过来接她的原因。   “年初那会儿你不是说想换一把顺手些的剑么?”他说,“前些日子爹碰巧得了一块千年寒铁,同你娘商量了一下,决定用来为你们兄妹各铸一柄剑,你看如何?”   “千年寒铁?”原芙月惊了,“那可难铸得很呀。”   原东园闻言,朗笑一声道:“对一般铸剑师是难,所以我特地修书去江南,请了一位曾用千年寒铁铸过剑的大师来太原。”   江湖上出名的铸剑师本就不多,用千年寒铁铸过剑的就更少了。   原芙月稍微一想,便猜到了是谁。   “可是昔年为拥翠山庄那位李庄主铸出凌风剑的大师?”她问。   “正是他。”原东园颔首,停顿片刻后又道,“倘若不出意外,他明日便能抵达太原了。”   原芙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那把哪哪都不合心意的剑,终究还是难掩心动。   她学了五年剑,前三年打基础时用木剑,倒是无所谓得很。打完基础后,原东园带她去了无争山庄的兵器库,让她自己挑一柄剑。   当时的她挑了半天,都没能挑到一柄真正心仪的,最后就随手取走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柄。   然后她就吃到了“随手”的苦头。   这柄剑倒也不是说有多不好,但对她来说宽了两分又长了三寸,用是能用,但用起来到底别扭。   于是今年过年原东园问他们兄妹想要什么礼物时,她便说她想换一柄顺手的剑。   原随云则一如既往的戏精,表示自己不需要礼物,只求父母康健,家宅安宁。   原芙月:“……”你他妈少作几次,家宅能安宁很多!   最终这个关于礼物的话题结束在原夫人抹着泪的感叹中。   感叹什么呢?感叹原随云实在太懂事,太叫人心疼了。   如此,原芙月也就没继续提换剑的事。   爱咋咋吧,她想,反正就算继续用这柄不顺手的剑,她也一样能同大她四岁的原随云打成平手。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她不知道原随云想找灵鹫宫治眼睛的打算,自然觉得能和他打个平手就够了,现在——   原芙月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上父亲的目光道:“我明白了,那我今日便跟您回去。”   等有了合适顺手的剑,再来找阿雪哥哥继续切磋! 第6章 比较   原东园从江南请过来的这位大师在江湖上极负盛名。   据传他脾气十分古怪,还喜欢对不同的剑客要不同的价,有时一文钱便能换他铸的剑,有时黄金万两都远远不够。   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再多,也无法阻挡天下剑客奉他为神向他求剑。   说实话,原东园能把他请到太原来,原芙月是很惊讶的,因为自从为拥翠山庄的李观鱼铸出那柄配合凌风剑法的凌风剑后,他便很少再开炉了。   用他本人的话说就是他已经见识了天下最好的剑法,很难再被其他人使出的剑法打动了。   而一个剑客若是无法用自己的剑法打动他,那这个剑客也根本不配他开炉为其铸剑。   思及此处,原芙月便不由得好奇起了原东园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将这位狂妄至极的大师请过来的。   这样想着,她干脆就在回去的马车上问出了口。   原东园笑着表示其实不需要什么办法。   “报上无争山庄的名号便够了。”   原芙月:“……”   好吧,原来是因为祖上太牛逼。   此时离他们上车动身不过半盏茶时间,以这辆马车的速度,要回到无争山庄,起码还要再一盏茶。   原芙月百无聊赖地挑开车帘,望了会儿窗外的风景。正当她准备收回目光的时候,她听到原东园又开了口。   原东园问她是不是很喜欢万梅山庄。   原芙月:“???”这难道不是整个无争山庄都知道的事?   她非常不解:“爹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原东园望着她,目光有些复杂,末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原芙月:“……”   讲道理,这目光这语气,怎么也不像是随口问问啊?   难道她不在家的这一个半月里,原随云又戏瘾大发在父母面前说了什么挑拨的话?   原芙月越想越觉得一定是这样,毕竟这种事他以前就没少干。   换了从前,原芙月指不定还会为此憋气,但现在她已经想通了,左右无争山庄上下也只把他捧在手心里,那她又何必把无争山庄当一回事?   与其浪费时间讨好亲近心偏得没边儿的父母,还不如多陪陪真正关心她的长辈。   回了无争山庄后,她用累当借口,早早溜回了绣水阁,避开了可能会同原随云打照面的所有场合。   她当然知道就算避开了今晚明早她还是得见这个戏精,但怎么说呢,能少见一次是一次啊。   因为在万梅山庄勤勤恳恳地早起了一个半月,第二日清晨,外面的天还没彻底亮起来,原芙月就睁开了眼。   这个时辰,她院子里的丫鬟都还没醒,她却翻来覆去都蓄不出睡意来了。   她抱着被子放空了片刻,最后还是翻身下了床。   五月底的太原已经彻底入夏,大概也只有这种晨光熹微的时刻能有几丝凉意。   原芙月洗漱完毕推开房门,抱着剑行到阁中那座绣水桥边的空地上。   等院中伺候的侍女们从耳房里出来时,她已练完了一整套剑法。   侍女们顿觉失职,结巴着问她怎么起这般早。   原芙月:“醒了便起了,你们不用不管我,忙自己的事去,我再练会儿。”   一阵面面相觑过后,这群比她这个大小姐更注重打扮的如花少女全部散去了。   至于原芙月,她根本懒得分出心神注意这群丫鬟。   尽管原东园已经靠祖宗名气把那位铸剑大师请到了太原来,但可以的话,原芙月还是希望对方能够欣赏她的剑法,真心为她开炉。   因为她真的非常需要一把适合她,也适合她所学剑法的剑。   她这一练便又是半日。   大约巳时三刻的时候,正堂那边来了人,说庄主请大小姐过去,客人到了。   原芙月这才收剑往正堂过去。   路上她随口问过来请她的那两个侍卫:“客人是何时到的?”   侍卫恭声答道:“辰时便到了。”   原芙月:“???”那为什么现在才来喊她?!   见她皱起了眉,侍卫忙解释道:“大师说开炉之前,他得确认求剑之人用的究竟是怎样的剑法,所以之前他正与大公子论剑,大公子说估计要论上一段时间,便令我们别急着来唤大小姐,让大小姐多睡会儿。”   原芙月一听,差点没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他不就是怕如果他俩同时与大师谈剑,有了比较之后,大师会看不上他么?   还说得这么好听,呸。   想到这里,原芙月不由得继续问道:“那现在我哥已经同大师论完剑了?”   侍卫:“是。”   “大师怎么说?”   “大师说大公子天纵奇才,假以时日能超过拥翠山庄那位也说不定。”   说到最后那半句时,这侍卫的语气都带上了一丝自豪,仿佛被夸的不是原随云而是他,叫原芙月听得十分语塞。   不过语塞之余,她也松了一口气。   因为她很清楚,不管是单纯的武学天赋还是对剑的理解,原随云都不如她。   一个天资不如她的人尚且能得到这样的评价,那她的剑法又如何会打动不了那位铸出了凌风剑的大师呢?   思及此处,原芙月干脆加快脚步穿过正堂后面的这片花园。   尚未进门,她便先听到了原随云温润的声音。   原随云道:“阿月来了。”   原芙月循声望去,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此刻正坐在这戏精边上的青衣中年人。   这中年人十分敏锐,察觉到她的目光后,几乎是瞬间偏头朝她看了过来。   他是由上而下打量的她,眼神锐利如鹰,最终停在她手里的剑上。   原芙月见状,不卑不亢地进门上前,朝他行了一礼。   这位大师姓徐,据说是五百年前曾铸出天下第一名刀割鹿刀的徐鲁子大师后人。所以原芙月恭恭敬敬地唤了其一声徐大师。   徐大师却是没应,转而将目光落到了她虎口处。   好一会儿后,他才抬眼道:“原姑娘来之前是在练剑?”   原芙月点头:“是。”   他笑了笑,直接站起来,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原芙月知道这是要看她剑法的意思,便一句废话都没说,直接拔了剑。   她如今用的这柄剑虽然不太顺手,但毕竟是从无争山庄兵器库里拿出来的,放到江湖上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剑。   此刻好剑出鞘,寒芒骤起。   仅一瞬间的功夫,便夺走了正堂内所有人的注意力。   原芙月眯了眯眼,也不管他们究竟是何反应,起手就是她这些年练得最多也最熟的那一式。   这一式极简单也极好练,只要是稍微有点武功底子的人都能使出来,但使出来的效果却相差甚大。   可能是受西门吹雪影响,原芙月自五年前第一天学剑开始,就格外喜欢这种简单又直接的招式。   在她看来,剑本就是生而为杀凶器,既是为杀,那便没有刻意繁复的必要,实用即可。   原随云曾嘲讽她将剑想得过于简单粗暴,配不上她手里那把轻灵秀美的长剑。   原芙月没理他。   她其实比谁都更清楚这柄剑不适合自己,但也就是不适合而已,剑客与剑之间,谈不上配不配。一定要谈的话,也是这柄剑配不上她。   就像她之前与原东园说的那样,它宽了一些,也长了一些。   这样的剑不能说不好,但于她而言终究有点“累赘”。   当然,就算用着这样略显“累赘”的剑,她这手简单却实用剑法的风采也丝毫不减。   十招过去,剑影越来越快,剑光也越来越盛,几乎将她这个人都彻底笼罩了进去。   徐大师看到这里,目光已然发生了变化。   他张了张口,却没出声。   原芙月听不到他的意见,便心无旁骛地继续使自己的剑。   如果说前十招时她还有半颗心挂在铸剑这件大事上的话,那十招过后,她便如之前在万梅山庄时那般,将自己彻底沉入了剑法之中。   自那一刻起,周围的各种细小声音也好像在她耳边放大了似的,变得再清晰不过。   比如徐大师不加掩饰的抽气声,再比如原随云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轻哼声。   当然,所有这些声音里,最有存在感的还是剑招带出的风声。   那风声愈演愈烈的同时,徐大师也终于出了声:“原姑娘好剑法!”   原芙月闻言,缓下速度挽了一个剑花,迎上他的目光道:“谢大师夸奖。”   话音落下,她这最后一招也正好收势。   徐大师的脸上已写满了赞叹,连带着望她的眼神都变了又变。   变到最后,他又非常惋惜地表示:“原姑娘不太适合用这柄剑。”   原芙月说我也觉得,所以能不能用上真正适合我的剑,就要看大师您啦。   徐大师哈哈大笑,笑毕认真道:“原姑娘放心便是。”   原芙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感谢的话,他就又补了一句:“而且我有信心,这回一定能为原姑娘铸出一柄不输凌风剑的剑来。”   原芙月:“!”   原谅她肚量小吧,在这一瞬间,她本能地用余光瞥了瞥原随云,想看他的反应。   原随云演了这么多年,自然不会轻易失态。   可是徐大师对原芙月的赞美和保证到底还是让他嫉妒了。此时他虽勉力维持着面上的表情不变,但藏在袖中的手却已彻底握紧。   下一刻,他抬起头,柔柔地笑了起来。   他说:“那我便提前恭喜阿月了。”   看着他这副明明很不甘心却一定要装云淡风轻的模样,原芙月差点啧出声。   想到他以前都是怎么恶心自己的,她不由得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下。   于是她也勾起唇角,甜声道:“谢谢哥哥呀!”   说罢又转向徐大师,一派天真地问:“对了,我哥哥的剑法大师见过了吗?他可厉害啦。”   徐大师是个耿直人,也不知道这对兄妹的关系其实很糟糕,听他们之前的对话,还当他们感情很好呢,便实话实说道:“原公子的剑法我也见过了,虽略逊原姑娘两分,但亦是好剑法。”   作者有话要说:  阿月:当我不会演戏么╭(╯^╰)╮气死你! 第7章 出走   看过了他们兄妹二人的剑法后,徐大师便亲自为开炉做起了准备。   原东园本想派人代劳,因为那些准备工作实在繁琐极了,结果被他一口回绝。   “我铸剑向来亲力亲为,如果有别人加入,反而碍事。”他说得很坚定。   “那好吧。”原东园表示理解,“但您这回开炉,毕竟是为了原某人这双儿女,倘若有无争山庄可以效劳的地方,您但说无妨。”   徐大师本来是要摇头的,但最后关头又想起来,他还是需要无争山庄替他办一件事的。   “我有个习惯。”他说,“我没法在人多的地方铸剑。”   “您的意思是……?”原东园一时没懂。   “就是我不能在无争山庄开炉,这里人太多了。”   原东园闻言,还以为他追求的是一个足够清净的环境,忙表示他会约束好庄内的下人,不让他们打扰到大师铸剑。   徐大师摇摇头,道:“那也不行。”   在他看来,无争山庄避世百年,丫鬟仆从换过好几代,其间“人味”到底还是太重,光是不打扰他没有什么意义。   原东园:“……”   原东园耐着性子继续问:“那您是想我替您另外寻一座宅院吗?”   徐大师:“倒也不用宅院这么大,在太原城郊常年无人的地方随便盖个草庐便够了。”   对于家财万贯的无争山庄来说,要做到这一点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原东园当然应了。   商议完毕,一切都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着。   这期间原芙月在练剑之余拜访过徐大师几次,每次都聊得很愉快。   作为徐鲁子的后人,徐大师不仅懂剑,也懂刀,懂枪,但他本人最喜欢的还是剑。   他告诉原芙月,剑是兵中君子,所以真正能在剑之一道走到极致的人,也必定是君子。   “你的天赋很好,我希望你不要辜负了这番天赋。”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始终非常柔和,和传闻中的眼高于顶脾气古怪完全是两回事。   原芙月听得出他言语里的期待之意,便也认真地点了头。   “我记下了。”她说。   之后又过了大约五日,徐大师便离开了无争山庄,独自一人住进了原东园为其准备的那间草庐。   离开前他告诉原东园,四十九日之内,勿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间草庐。   “至于那两柄剑,四十九日后,原庄主再派人来取便是了。”   前后折腾准备了这么久,如今只差最后这关键一步,原东园更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以无争山庄的名义向其作下了保证,并道:“那原某便静候大师佳音了,等大师铸完剑,原某再另外设宴答谢。”   徐大师仍旧摆手拒绝:“不用,我铸完就走。”   原东园:“……”行吧。   原芙月得知徐大师要闭关整整四十九日,顿时又不想再无争山庄住下去了。   第二日一早,她便用老借口去跟父亲申请开溜。   过去几年里,原东园对她这种行径十分放纵,往往都不用她发挥什么演技就毫不犹豫地应了。   然而这一回他却皱起了眉头,道:“你在家中与你哥哥切磋也是一样的,何必总去打扰人家?”   原芙月:“???”这他妈能一样?   就算抛开原随云是个热衷于气她的戏精这一点不谈,他和西门吹雪的剑术水平也根本不一样啊!   见她一脸惊诧,原东园又继续道:“何况你才回家几天?”   原芙月小声道:“好多天了啊……”   原东园:“……”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平视这个女儿,神情复杂道:“乖,听爹的,好不好?”   她不明白:“爹的意思是,以后都不准我去万梅山庄了吗?”   原东园旋即否认:“当然不是。”   “爹只是希望你能多待在家中,陪陪爹和娘,何况——”   “何况?”直觉告诉原芙月,这何况后面的内容恐怕才是重头戏。   果然,再开口之前,原东园的表情又变了好几番。   最终他叹了一声,道:“何况男女有别,你也十二了。”   原芙月:“???”   什么玩意儿?男女有别?   她睁大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幽幽道:“爹,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原东园:“?”   原芙月继续:“我同阿雪哥哥根本谈不上什么男女有别,真的。”   “他在我眼里就是剑,我在他眼里怕是也差不多。”   如果一定要说区别的话,可能就是特别爱万梅山庄糕点的剑。   话说到这个份上,原芙月自认足以让原东园打消某些莫名其妙的担忧了。   可惜原东园还是没同意。   原芙月差点气死,之后一连好几天都没出绣水阁。   不让她出门,她就自己练呗,至于把练剑对象换成原随云,那就别多想了。   唯一令她庆幸的大概就是这段日子原随云没主动寻过来烦她,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时也相对消停。   如此,原芙月也稍微松了一口气,重新将心神都放到了剑上。   四十九日的时间眨眼而过。   无争山庄的人马依照约定去草庐取剑的那天上午,徐大师连面都没露,似是在他们到来之前便已收拾好了包袱离开。   原芙月听说后,顿觉可惜。   她是真的很尊敬这位对剑怀有敬畏的大师,希望再同他多聊几次的。但既然对方不愿在太原久留,那也强求不了。   算了,好歹大师亲口承认了有被她的剑法打动,还开炉为她铸了剑。   这样想着,她不由得抬起眼,将目光放到了侍卫们捧着的那个沉香木盒上。   下一刻,她抬手掀开了盒盖。   映入眼帘的是一柄配了青色剑鞘的宝剑。此刻这宝剑安安静静地躺在盒中,尚未出鞘,便有一股森然剑气。   原芙月只看了一眼便拿起了它。   她在侍卫们屏息凝神的目光里拔出了这柄剑,还未好好端详,便一眼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她是见过无争山庄兵器库里珍藏的诸多神兵利器的,对一柄剑的好坏,自有一番常人无法企及的评判标准。   而此时握在她手中的这柄剑,毋庸置疑是一柄再好不过的剑。   可它却比原芙月之前的佩剑更宽了一分。   凭徐大师的铸剑水平和对剑的敬畏程度,绝不会在见过了她的剑法之后,还为她铸这样一柄其实不适合她的剑。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柄剑不是徐大师为她铸的那一把。   思及此处,原芙月几乎是瞬间收起了剑,目光如电,直射向面前的这帮侍卫。   原芙月问:“你们取了剑回来后,先去呈给我哥了?”   侍卫们被她严肃又冰冷的语气搞得一怔,竟是没立刻反应过来回话。   她皱了皱眉,又问一遍:“你们过来之前,是不是先去找我哥了?”   这一回他们终于点头。   “是。”为首那个捧着沉香木盒的侍卫如此道。   “他现在在哪?”原芙月的语气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在、在夕雾阁。”侍卫战战兢兢地回答。   话音刚落,她就带上手里这柄剑,毫不犹豫地跨出了绣水阁的大门,往原随云平日起居的夕雾阁方向过去了。   这两座院子其实隔得不远,穿过门前那道十二曲回廊便到了,否则原芙月也不会这么不想住在家中。   过去这些年里,她只要能不去,就不会踏足夕雾阁哪怕一步。   可这一次她实在是太愤怒,一路穿过回廊后,竟是越走越快,叫庄中那些来来往往的侍从纷纷侧目。   原芙月其实听到了他们正窃声议论,但她没有理会。   走到夕雾阁大门口时,她恰好撞上了一个满面春风从里头出来的小丫头。   小丫头见到她惊讶极了:“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原芙月斜睨了她一眼,反问道:“怎么?听你的意思是,我不能来?”   底下的人哪见过她这样啊,当即吓得不敢作声。   而她在一片寂然中轻哼一声,抬脚迈入大门。   原随云就站在院内最大的那棵梨树下。   他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手里拿着一把剑,听到了她寻过来的动静也没回头,反而吩咐一旁的两个侍女,让她们先下去。   侍女们看看他,又看看刚闯进来的原芙月,几度张口,但最终还是一齐退下了。   她们退下后,这院中便只剩下了原随云和原芙月兄妹两人。   原芙月没有上前,只盯着他的背影道:“把我的剑还我。”   至此,原随云才转身回头。   尽管他看不见,无法直迎她的目光,但他还是显得很气定神闲。   他说:“阿月说什么呢,高侍卫不是已经把你的剑送到绣水阁中了吗?”   原芙月本就出离愤怒,再看他抢了自己的剑还要继续装模作样的态度,当即什么都顾不得了,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领。   “你别以为我不敢同你动手!”她说。   原随云不仅完全没躲,还始终维持着笑意,道:“阿月的武功这么好,怎么会不敢同我动手?”   “我看你不仅敢同我动手,还敢抢我的剑罢?”   “那是我的剑!”原芙月高声道,“本来就是我的。”   “是吗?”他仍是不敛笑意,但语气却带上了些嘲讽,“上面可不曾写你的名字。”   原芙月真的不懂:“你明知道徐大师是按照我们用剑的习惯分别为我们铸的剑,也明知道另一把更适合你,为何非要与我作对?”   原随云当然不会承认:“我怎么会与你作对?我只是拿了我的剑而已,是你想多了,阿月。”   饶是原芙月已经被他气了十多年,在此情此景之下,仍是止不住地气血上涌,胸口翻腾。   她松开他的衣领,连道了三声好,再最后一次确认:“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要强占我的剑了是吧?”   原随云浅笑着道:“是我的剑。”   见他这般有恃无恐,原芙月也多半猜到了他的打算。   无非是期待着她像儿时那样闹到父母面前,然后等她被父母数落。   倘若这件事发生得再早几年,原芙月恐怕真会忍不住这么做。   可事到如今,她已经彻底认清了自己在无争山庄的地位。她知道,就算真的闹到了父母面前,他们也不会公正地处理这件事。   别的事她可以当看猴戏一样看过就算,但剑不可以。   她深吸一口气,望着他满是嘲弄的嘴角,忽然笑了一声,道:“行啊,既然你这么想要,你就留着吧,我不稀罕了。”   话音未落之时,原随云就已察觉到了她语气里的破罐破摔意味。   他终于有点紧张了:“你——”   第一个音节尚未彻底冲破喉咙,他便听到了原芙月拔剑的声音。   原随云:“!”   原芙月的确拔了剑,拔了徐大师给他铸的那把剑,将其横到了他面前。   剑气扑面而来之际,原随云也回过神,本能地回击应战了。   “你疯了?!”他听到自己这么问她。   “我清醒得很。”原芙月根本不给他反客为主的机会,瞬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还每一下都往他面上招呼。   她本就天赋好,此时又是凭着一腔怒气出的手,气势骇人不说,招式也行云流水得叫原随云根本找不到破绽。   他找不到破绽,应对起来自然格外吃力。   原芙月可不管他吃不吃力,此刻她只想不管不顾地狠抽他一顿。   而她也的确这么做了,百招过去,原随云的外袍已被她划破了大半,人更是被她逼至了梨树后的水塘边。   “你到底要干什么?!”原随云怒声道。   “揍你啊,还能干什么?”她冷笑一声,同时翻转手腕,迎着他手里那把本该属于她的剑,送出了最后一招。   剑锋贴着他的脖颈擦过,带来一阵冰凉。   除了身后的水塘,他已退无可退。   扑通一声过后,原先候在门外的侍卫们也按捺不住冲了进来。   原芙月趁侍卫们集体傻眼之际将手中那把剑往水塘里一扔,道:“这把也是你的了,高兴吗?”   说罢这句,她便拂袖转身离开了夕雾阁,完全没管这一院的惊慌失措。   大概是因为她临走前的那个眼神太过冰冷,出去的这一路,竟愣是没一个侍卫敢上前拦她。   就在她即将回到绣水阁的时候,她忽然伸手摸了摸腰间那把已陪了她两年多的剑。   这地方真没意思,她想。   事实上决定出手揍原随云的时候,她就已经这么想了。   现在揍完人,这想法更加强烈。   思忖片刻后,她调转方向,直接往离绣水阁最近的那个山庄侧门走去。   谁爱呆谁呆吧,反正她是不想呆了。   侧门的守卫见她出来,还愣了一下:“大小姐?您这是要去万梅山庄吗?”   原芙月摆了摆手没有回答。   她走到杨树林里,骑上西门大夫送她的那匹白马,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身后的无争山庄,迎着太原八月的艳阳绝尘而去。   事实上她并没有想好自己该去哪里,但她知道这种时候她不能去万梅山庄,因为去那里实在是太容易被找到了。   这样想着,她干脆让白马往同万梅山庄相反的方向走。   万梅山庄在太原城东,而无争山庄在城西,所以上了官道后,她便一路往西去了。 第8章 爷爷   原芙月走这条路是出关必经之路,常年鱼龙混杂,人来人往不计其数,其中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也不在少数。   不过她毕竟生了一张哪怕还未彻底长开也足够漂亮的脸,所以一路上还是收获了不少有意无意的打量目光。   这些目光算不上有多讨厌,但还是令她微妙地有些烦。   所幸随着这一路西行,能有空瞧路上行人相貌的闲人也越来越少。   原芙月原本以为自己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会有诸多不习惯,但事实上离开无争山庄后的这些天,她的心情反而好了许多。   此时的她看着眼前古道上的苍茫景色,只觉自己走得一点都不亏。   一定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也是遗憾走之前那顿揍下手不够狠,只让他吃了皮肉上的苦头。   想到这里,原芙月就忍不住抬手狠敲自己的脑袋。   敲过两下后,她听到前方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   她循声抬眼望去,只见约十丈远的古道岔路口竖了个“茶”的旗子。   八月里暑气尚未彻底消散,尤其是这种艳阳高照的正午。原芙月想了想,还是决定过去坐下喝一碗茶。   虽然她这趟完全是一人一剑一马就离家出走了,但随身的锦囊里却藏了不少足以让她出门在外也过得舒心的好东西。   这锦囊是年初的时候西门大夫给她的,一共分三层。第一层里放了他自己研制的避毒丸;第二层则是解毒丸,据说能解这江湖上绝大部分毒;至于第三层,则是装了小面额的银票。   当然,西门大夫给她的时候并没有料到她居然会离家出走。   他只是知道她不来万梅山庄的时候也不太喜欢在家待着,常常会一个人溜到太原城的集市上。   那些面额很小的银票,便是为她逛集市地摊时准备的。如今拿出来用,却也正好。   原芙月下了马,选了个茶棚边角位置坐下,给自己要了一碗凉茶。   为免遇到黑店,在喝茶之前,她还特意从锦囊里挑了一颗避毒丸出来吃了。   烈日炎炎,面前的黄沙古道上,来往行人的速度随着日头减缓,所有人看上去都是一派有气无力的模样。   原芙月喝过半碗凉茶,算是解了渴。她撑着脸望了望远处依稀可见轮廓的潼关,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到底要往哪走。   就在她思考得最入神时,她听到了一阵急促且整齐的马蹄声。   下一刻,茶棚内立刻有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响起。   “糟糕,拔虎寨的人!”   “完了完了,赶紧坐边上些……”   “瞧他们这样,怕是又在关外劫了别人的货罢?”   原芙月稍微听了两句,便大概猜到了眼下的情形。   她偏头朝马蹄声来源处望了一眼,只见到一群光着膀子又满脸写着凶神恶煞的持刀大汉正下马进棚。   而此时的茶棚里,大部分人都已自动让出了最中间那六张桌给他们,唯有一个头发花白的灰衣老人例外。   老人正捧着茶碗垂眼喝茶,仿似没有听到那什么拔虎寨的人发出的动静,也没有听到茶棚内其他人的议论。   拔虎寨的人进来后见到这番场景,几乎是立刻骂出了声:“没看见你爷爷们来了?!”   说罢还抬脚踢向了灰衣老人面前那张本来就有些摇晃的桌子。   眼看那桌子就要翻到地上,那人的脚也即将碰到老人的胸口,原芙月当即抓着剑飞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剑鞘抵住了那人的靴子。   “阁下莫要欺人太甚了。”她说。   那拔虎寨的人原本被她的速度吓了一跳,但听到她开口发现是个小姑娘,又立刻有了底气。   “哟。”他嗤笑一声,目光落在原芙月被晒得略微发红的脸上,再开口时语气竟带上了几分惊喜,“这丫头可真水灵。”   原芙月:“……”   行吧,她果然不该和这种干杀人越货买卖的人废话。   迅速地翻了个白眼后,原芙月几乎是瞬间拔出了自己的剑。   虽然在此之前她根本没真正意义上出来行走过江湖,但出手的时候她非常清楚,这不是在万梅山庄和西门吹雪切磋。   对方有浩浩荡荡十余人,虽然武功都不算好,但若是一齐冲进来,也麻烦得很。   原芙月不担心自己,但她担心身后的灰衣老人。   于是刺出第一剑的时候,她还顺便回头交待了一句:“老人家您躲好,我不会让这群强盗伤您的!”   对面人听她这么说,只当是大放厥词,不仅半点不收敛,态度还更加凶狠了。   原芙月看着他们那副完全不把她这个小姑娘放在眼里的表情,嗤笑一声,直接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便一剑割断了离她最近那人的脚筋,再轻巧地翻身将其踢出茶棚,反手以剑锋迎上第二第三个人的刀。   可惜那样的刀在她的剑面前完全不够看,她甚至不用出全力,便能将他们彻底打至脱手。   两个半呼吸过去,这拔虎寨的气焰便被她打得再起不来了。   整座茶棚鸦雀无声。   而她收了剑,冲最后一个冲过来的人抬了抬下巴,道:“你若不想尝你同伴的滋味,便赶紧带着他们滚。”   她年纪小,身量也小,这么抬着下巴同人说话时,总有一股令人心喜的娇憨气。   可惜拔虎寨的人是不敢再欣赏这份娇憨了,他们看着她手里那把剑,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一大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马蹄声渐远后,原芙月才回头转向那灰衣老人。   “没吓着您吧?”她眨了眨眼睛如此问。   老人摇摇头,抬头对上她明亮似星辰的双眼,道了一声谢。   原芙月:“不用不用,举手之劳而已。”   尽管她说得很轻松,但这老人还是坚持要再请她喝一碗凉茶。   原芙月:“……好吧,那您跟我坐那边那桌去?”   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位置。   茶棚主人听着这一老一少的对话,立刻有眼色地为他们盛了两碗新凉茶端过去。   原芙月接了一碗抿了一口,舌尖尝到甘甜后,又本能地眯了眯眼。   老人见状,也眯着眼笑了起来。   他认出了她身上的衣服料子皆价值不菲,也认出了她方才用的那把剑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剑。   再看她坐下喝茶时较一般少女更优美的姿态,便大概知道她身份一定不简单。   他想了想,问她怎么一个人来这荒郊野外。   原芙月唔了一声,实话实说道:“同家里吵架了。”   “哦?”他从这短短一句话里听出了委屈的意味,不由得好奇道,“你家中有人欺负你?”   “也不算欺负吧。”原芙月还是很诚恳的,“就是格外针对我,看不得我好过。”   老人闻言,顿时不解:“谁会舍得这般待你?”   这么漂亮可人,还侠义心肠的小姑娘,怎么看都该是被捧在掌心里才是。   可能是很久没找西门吹雪倒苦水了,也可能是面对陌生人时根本没有平时的诸多顾忌,又或者是眼前的灰衣老人实在和蔼又慈祥,在这一瞬间,原芙月竟真生出了一番倾诉欲。   她鼓着脸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哥哥。”   “他从小就不喜欢我,长大后发现我比他更适合学武练剑,便更不喜欢我。”   “其实他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吧,反正我也不喜欢他。”说到这里,原芙月又开始往外冒气了,“可是他居然抢本该属于我的剑!”   灰衣老人知道她这会儿大约不会想回答旁人的问题,干脆没有开口,只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原芙月气呼呼地继续道:“我以前只是觉得他幼稚,所以不跟他计较,可是他抢我的剑,我再不计较,我也不用继续学剑了。”   至此,灰衣老人才开口问她:“你没跟你爹娘说?”   原芙月说没有,因为爹娘肯定不会站在她这一边。   老人顿时更加费解:“怎会如此?”   她扁着嘴道:“因为我哥看不见,所以他们觉得我得让着他。”   此话一出口,这老人的表情忽然微妙地变了一变。   下一刻,他试探着道:“你是不是姓原?”   原芙月:“……”   她立刻张望起四周,确认没人在听他们的对话,确认完毕后又压低声音道:“别声张啊!我可不想回去!”   这反应等于坐实了他的猜测。   他笑了笑,也低声道:“好,我不声张。”   看他生得慈眉善目,表情也真诚得完全不像在骗自己,原芙月总算松了一口气。   松完这一口气后,她又抚着胸口感叹:“原来我哥看不见的事已经传遍全江湖了吗……”   “没有。”老人摇头,“只是前些日子恰好有去过你家的客人把这件事告诉了我而已。”   “诶?”原芙月惊了。   从小到大,她就没在无争山庄见过什么客人,而听这老人的语气,似乎就是前不久的事。   她顿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难、难道您是灵——”   话说一半,他就伸出手来,朝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原芙月:“……”卧槽?!   见她惊得一双眼睛都瞪大了,他又忍不住笑起来,和善道:“你是原家的女儿,大理的小郡主,那按辈分,你该喊我一声爷爷。”   原芙月还没绕明白,他又继续道:“我同大理先皇是结义兄弟。”   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那种。   原芙月听到这句话,差点一个不稳摔到桌子下面去。   虽然她之前就猜他可能是灵鹫宫的人,但打死她也想不到,他竟然就是灵鹫宫的主人,大理先皇段誉的义兄虚竹!   可是虚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如果她的印象没有出错的话,天山离此地可还远着呢。   知她心中万般疑惑不知从何问起,虚竹干脆主动向她解释了起来。   原来他这趟入关,原是打算南下去大理国的。   他同段誉是结义兄弟,两人多年不见,感情却未减,结果这回他从天山深处出关,却被告知这个三弟已不在人世的消息。   思来想去之后,他还是决定去大理国走一趟,亲自为这个三弟上一炷香。   至于遇到同样与大理段氏有渊源的原芙月,那真是纯属意外。   原芙月听完他一席话,忽然又想起了他们会坐在一张桌边喝茶的原因,顿时整个人都囧了。   所以她之前是挡在了灵鹫宫的主人面前让他躲好,还说会护住他?   ……天哪!这是不是有点太羞耻了!   她恨不得捂住脸:“我……我真的没想到是您……”   虚竹被小姑娘的反应逗乐,和声道:“我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一个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出手帮我。”   “还有——”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你当真不愿意喊我一声爷爷么?” 第9章 赠剑   原芙月万万没想到,在自己厚着脸皮对活在江湖传说中的灵鹫宫宫主虚竹喊出一声爷爷后,对方竟会问她还缺不缺剑。   “我猜是缺的罢。”虚竹说,“你如今用的这把对你来说长了些。”   “……是。”   “我知道有一柄剑,你一定会很喜欢。”他又道。   原芙月被他这几句话说得脑袋发懵:“前、前辈的意思是?”   虚竹立刻板起脸来,故作严肃道:“前辈?”   原芙月:“……爷爷!”   他这才高兴地应了一声,应完又伸手去拍她脑袋,道:“你不是说你哥哥抢了你的剑么?那爷爷便送你一柄更好的,如何?”   原芙月抬手抓了抓额头,竟不好意思起来。   她当然相信虚竹能拿得出比她被抢那柄更好的剑来,而她也的确很心动,可她自问与虚竹不过萍水相逢而已。   虚竹却不这么认为:“你方才出手帮了我。”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原芙月就又想捂脸了。   原芙月说就凭拔虎寨那群人的三脚猫功夫,本来也不可能伤得了他。   “这是两回事。”虚竹说,“在当时的情况下,你不知我是谁,更不知我有何本事,但你还是出了手。”   当时的虚竹其实并不比拔虎寨那群人少惊讶多少,以至于她拔剑迎敌的时候,他是真真切切地什么都没做。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看着她一剑击退一人,同时还非常小心注意着不让剑风波及到身后的他。   这感觉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新奇,所以拔虎寨的人落荒而逃后,他叫住了她,说要请她喝一碗凉茶。   之后小姑娘鼓着脸跟他这个陌生人诉苦,语气和模样都委屈。   可就是这样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在离家出走的路上,竟还能毫不犹豫地拔剑替素昧平生的老人家驱赶强盗。   虚竹无法不心软。   就像他初听她讲述她兄长的过分行径时怀疑的那样,他觉得这样好的小姑娘就该被好好爱护。   既然她的父母兄长都这般失职,那他不介意把她哄高兴一些。   不就是柄剑么?他灵鹫宫的武库里多的是,而且的确有一柄非常适合她。   然而原芙月却没有为此欣喜若狂,她甚至隐隐有拒绝之意。   这反应令虚竹更确定自己并未看错人,他想了想,又道:“你是大理郡主,还喊了我爷爷,怎么说我也该送一份见面礼给你的。”   对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再拼命推拒就显得矫情了。   所以最后她还是迎着虚竹柔和的目光点了头。   虚竹:“走,爷爷带你出关。”   原芙月本来想说好,但张口前又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咬了咬唇,问:“可爷爷不是要去大理吗?”   虚竹说不妨事,先把她带到天山赠完剑,再出发南下也不迟。   原芙月:“好、好吧。”   “祖孙”俩就这么结伴往西,出了潼关,一路往天山方向过去了。   整个路程里,原芙月都在感叹人生际遇的奇妙。   原随云费尽心思要寻灵鹫宫的踪迹想治眼睛,却一无所获,而她跟原随云大吵一架撕破脸离家出走,就遇上了灵鹫宫的主人。   这要是让原随云知道了,怕是要意难平到下下辈子才得了罢?   可是再意难平也没有办法,现实就是她在虚竹的带领下,轻轻松松地寻到了天山群山深处的灵鹫宫入口,亲自走进了这个曾令无数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神秘门派。   上山的时候,虚竹告诉她,其实如今的灵鹫宫掌门已经不是他了。   他把灵鹫宫传给了他的小孙子,也就是西夏最小的那位皇子。   “他同你一样,是个武学奇才。”谈到这个小孙子,虚竹的神情慈祥了好几分,“从小就跟着我长大,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   “哇,那他一定很厉害。”原芙月真心实意地感慨,语气里有若有似无的羡慕。   虚竹闻言,偏头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道:“他比你大四岁呢,等你十六岁的时候,难保不会比他更厉害。”   原芙月就当他是在表扬自己了,弯着眼睛回了一个笑过去。   有虚竹这个前灵鹫宫主人亲自引路,上山过程自然十分顺利。   如今的灵鹫宫从南麓缥缈峰搬入了整座天山山脉最陡峭险峻的一座峰上,而且不是在峰顶,而是藏在接近峰腰位置的一处冰谷之中。   这地方太过隐蔽,如果仅从外面看,根本不会发现里面其实别有洞天,还藏了一个神秘无比的门派。   亲眼见到后,原芙月终于确信,原随云应该是找不到灵鹫宫的。   她松了一口气,暗叹了一声幸好。   与此同时,虚竹也带着她从一条隐秘通道进到了冰谷内部。   至此,原芙月才得以一窥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几十年的灵鹫宫真容。   说实话,和她想象中很不一样。   原先她从西门大夫那听了灵鹫宫生取活人双眼替人治眼睛的办法后,便下意识觉得灵鹫宫一定是个阴森恐怖又吊诡的地方。   后来西行路上认识了虚竹,她才慢慢转变想法。   可不管她的想法再怎么转变,她也万万没想到,这藏于群山深处的灵鹫宫,竟是个处处透着美丽的世外桃源。   明明身处冰谷之中,却温暖如春,令人丝毫感受不到寒冷。   而且谷中亭台屋舍或稀或疏,错落有致,布局精妙丝毫不输无争山庄,甚至更胜一筹,叫原芙月看得一愣一愣的。   就在她愣神之际,虚竹口中那位灵鹫宫新主人已一阵风似的掠到了他二人面前。   原芙月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身法,一双眼睛再度瞪大,直到面前那人开口说话才堪堪回过神来。   那人先是朝虚竹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爷爷,而后才把目光移到她面上。   那目光里有探究有好奇,却不带半点恶意,甚至还暗存了一分与他爷爷如出一辙的温柔。   “你就是阿月?”他忽然冲她笑了笑,如此问道。   “是。”原芙月并不怕他,也没有因为来到一个凶名赫赫的武林绝地就失了方寸,只不卑不亢地点头应了。   “爷爷在信上说要送你的剑,我已派人从武库中取出来了。”他又道,“我带你过去亲自瞧瞧,如何?”   “哎。”原芙月在称呼上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选一个听上去亲近一些的,这样虚竹听了应该也会高兴,“多谢宫主哥哥。”   果然,虚竹听到她这么喊自己的孙子,几乎是立刻笑弯了眼。   “去吧。”他说,“你会喜欢那柄剑的。”   原芙月知道,凭他的地位身份,绝不会那这种事随便唬自己。   所以跟着灵鹫宫主人往冰谷深处过去时,她也颇期待。   路上灵鹫宫主人问她是怎么碰上虚竹的,因为虚竹信中没细写。   原芙月:“……”   要她讲述这个相遇始末,还真的有点尴尬,但对方都直接问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讲。   讲完,她又立刻补充道:“我当时真的没有多想,我就是觉得这群强盗太欺负人了……”   灵鹫宫主人听到这句,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毕,他指着面前那间比别处宽敞的宫室道:“就是这了。”   原芙月噢了一声,跳上门前的台阶,随他走了进去。   宫室内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两张桌子和几个蒲团,看着像是打坐练功的地方。   离门口更近的那张桌上摆了一个雕了梅花的长白玉盒,摆得端端正正,似乎只待人上前打开了。   原芙月尚未仔细看清,便已被灵鹫宫主人带着走到了它面前站定。   “你打开瞧瞧吧。”他说。   原芙月点点头,抿唇抬手,推开了盒盖。   映入眼帘的是一柄没有剑鞘的墨绿色短剑,看上去有些黯淡,同原芙月认知里的那些神兵利器大相径庭。   可她却没能将自己的目光从这柄剑上移开,片刻后,她骤然握上其剑柄,用自己的皮肉亲自感受了一番这柄剑上的森然剑气,并惊呼道:“好剑!”   灵鹫宫主人并不意外她的反应,只淡淡道:“此剑名为碧血照丹青,是当今天下最锋利的剑,寻常宝剑吹毛断发,碧血照丹青却是是斩金断玉,无可摧折,实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剑。”   作为一个练了五年剑的人,原芙月当然知道碧血照丹青的大名。   普天之下的剑谱,恐怕还没有一本敢不收录它的。   但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这柄剑就是一个传说,说不定都不曾真实存在过,完全没想到它其实被收藏在了灵鹫宫,现在更是到了她手上。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原芙月想。   见她拿了剑后一直愣着没缓过来,灵鹫宫主人干脆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在这慢慢看。   “若是看累了,就往北来寻我和爷爷。”他说,“就是我们方才走的那条路,你记得吧?”   “记得。”原芙月点头。   如此,灵鹫宫主人也就转身离开了这间宫室,好让她能和这柄碧血照丹青好好打上一番招呼。   原芙月对其爱不释手的同时,他也回到谷北,同虚竹聊起了原芙月这个破例被带上灵鹫宫的大理郡主。   他其实很好奇:“虽然我知道爷爷和大理先皇是结义兄弟,但我记得几个月前大理使者寻去缥缈峰,问能否将大理太子送来天山习武时,您都拒绝了。”   要说关系亲近,现今的大理太子段智兴才是更亲近的那一个。结果虚竹却带了事实上与段誉血缘极远的段正淳那一脉后人上天山。   这如何能叫灵鹫宫主人不在意?   虚竹闻言,对着远山勾出一个淡到几乎没有痕迹的笑容,道:“我不让你收三弟的孙子是因为我知道那孩子不适合学逍遥派和灵鹫宫的功夫。至于阿月,我带她上来,同她是不是大理郡主关系不大。”   “我不过觉得这小姑娘人很好,也有趣,而且她还帮了我,那我知道了她在家中受很大委屈,自然也得帮她。”   “原家家事旁人不方便插手,那送她一柄剑,让她开心一下,总归还是可以的。” 第10章 绝学   将原芙月带回灵鹫宫,又赠了她碧血照丹青后,虚竹就重新下了山南下去大理了。   临走前他对原芙月说:“你若暂时不想回家,就在天山小住一段日子,权当散心,如何?”   原芙月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便应了下来。   虚竹见她答应,又额外嘱咐了自己的孙子,务必要好好照顾她。   他孙子已经从他那听说了原芙月在无争山庄的境遇,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忙点头作下保证:“您放心吧,有我看着,至少在灵鹫宫内,她绝不会受半点委屈。”   虚竹这才放心离去。   原芙月本想送他到天山脚下,结果被他一口拒绝。   他说山路难行,这一来一回,等她再回到峰腰,怕是都该入夜了。   “不是爷爷小看你,而是天山实在太过奇崛。”他说,“你若真送我到山下,那我上路后都得记挂着你可有安全回去。”   “那好吧。”原芙月乖乖听话,“爷爷你一路小心。”   虚竹笑吟吟地哎了一声,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之后他便顺着他们来时的路下了山。   原芙月站在山腰看了片刻,发现他此时的速度比上山时要快数倍,颇有仙人腾云驾雾之感,顿觉赧然。   “原来爷爷之前是为了配合我啊……”她抱着那柄碧血照丹青喃喃道。   站在她身旁的灵鹫宫主人闻言,又勾起唇角,道:“因为爷爷他真的很喜欢你。”   原芙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随后目光忽然一顿,指着他们斜前方一处格外云烟缭绕的地方问:“那是什么地方,宫主哥哥?”   灵鹫宫主人顺着她的手扫了一眼,柔声道:“是天池。”   原芙月:“天池!”   “怎么?阿月对它很感兴趣?”   “也不是。”她解释了一下,“我只是想起来,先前我爹便是得了一块产自天池的寒铁,才把徐大师请至太原为我和我哥铸剑的。”   灵鹫宫主人闻言笑了一声,道:“天池寒铁啊,那没什么好稀奇的,不要也罢。”   原芙月:“……”   看她听得一派云里雾里,他又多解释了几句:“江湖上流传的那些天池寒铁,其实并非真正产自天池,而是来自一块由天外降落至天池的巨大陨铁。”   据灵鹫宫内的典籍记载,那块陨铁大约是两百年前砸落在天池的。那时的天山主人还是逍遥派的祖师逍遥子。   逍遥子最先发现了这块陨铁,本想直接带回去,不料它砸下来时的力道太大,竟直接嵌入了天池底部,与天池连到了一块儿。   凭逍遥子当时已然超凡脱俗的武功,若是真要强行取走这块陨铁,倒也不算太难。   可这样一来,天池的根基势必要受到影响。   逍遥子不愿为一块陨铁而毁了天山上最好的风景,便暂时作罢,继续闭关修炼武功去了。   之后又过了十多年,他再路过天池时,发现这块陨铁的颜色似乎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为了确认这番变化,逍遥子直接跳入天池,潜进水底,亲自查看了这块陨铁。   这一查看他才发现,经过天池之水十多年的渗浸,这块陨铁竟已从内至外彻底染上了天池的寒气,质地变得极为神妙。   此时的逍遥子经十多年的修炼,武功又精进了数倍,所以顺利地取了一小块下来,带回自己的居所慢慢钻研。   钻研的结果自然就是这染上了天池寒气的陨铁是极佳的锻造材料,只要铸炼技术够好,以它为胚铸出的兵刃,绝对可以胜过这江湖上大部分所谓的神兵。   原芙月听到这里,不由得奇怪道:“那宫主哥哥为何还说天池寒铁不值得稀罕?”   灵鹫宫主人一边引着她往冰谷内走,一边缓声继续道:“因为早在两百年前,我派祖师逍遥子便已取走了这块陨铁最适合铸炼的部分。”   而在逍遥子之后发现天池陨铁秘密的人,得到的也全是逍遥子看不上的边角料。   当然,就算是边角料,也足够他们为之欣喜若狂,并将天池寒铁推崇至天上有地下无了。   原芙月这才恍然:“……原来是这样。”   这样算来,同灵鹫宫相比,无争山庄那点家底还真是不够看啊。   “嗯。”灵鹫宫主人点了点头,“而你的这柄碧血照丹青,却是连用最好的天池寒铁铸炼的兵刃都比不上的。”   “!”原芙月又睁大了眼,“这、这么厉害的吗?”   “若是不厉害,我和爷爷也拿不出手呀。”他眯起眼,笑意清浅,宛若画中仙。   被他这么一说,原芙月就更加珍惜这柄碧血照丹青了。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她便将整副心神都投到了剑道之中,意图用最快的速度适应新剑,发挥其应有的威力。   原芙月本就天赋好又努力,这回离家出走后,不仅得了无可挑剔的神剑,同时因见不到原随云,整个人都气顺了。   在这样的状态下苦心钻研半个月,她的进步自然也相当之大。   就连灵鹫宫主人见了,都忍不住真心实意地夸赞了她,说她果然是个天生的剑客。   原芙月很喜欢这位和善温柔、几欲出尘的宫主哥哥,被他这么夸了一通后,当即高兴得笑弯了眼,道:“其实我能坚持练到今日,还要多亏了我邻居家的哥哥。”   说到西门吹雪,原芙月脑海里忽然又浮现起了西门大夫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的模样。   她知道,凭他们父子对自己的关心,这回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他们必定会为她担忧。   西门吹雪还好,西门大夫……   原芙月叹了一口气,终于从获赠神剑的喜悦里回过神,意识到了自己一声不吭就离开太原的不妥之处。   见她表情骤然由晴转阴,灵鹫宫主人也颇在意:“阿月怎么了?”   她咬咬唇,道:“我想回一趟太原。”   无争山庄上下究竟怎么看待她离家出走的事她不在乎,但西门父子不行。   尤其是西门大夫还病着,最不宜忧思过度。   “我太任性啦。”她说,“叔叔现在一定很担心我,我怕他因此病得更重,我得回去一趟,好让他放心。”   小姑娘这般懂事,只叫人更心疼。   至少受了虚竹嘱托而关照了她半个月的灵鹫宫主人是真的有些怜爱。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没有理由阻拦她回去宽慰关心她的长辈;可想到她曾在无争山庄受过的委屈,他又很难放心让她就这么回太原去。   思忖片刻后,他有了个主意:“回去之前,先跟我学一套功夫如何?”   原芙月:“欸?什么功夫?”   灵鹫宫主人:“它叫小无相功。”   知道原芙月八成没听说过这门由逍遥子创立的内功绝学,回答完毕,他又接着为她解释了起来。   原芙月听罢,又一次没出息地瞪大了眼:“能模仿其他门派的绝学且不被识破?世上竟有如此玄妙的功夫?”   灵鹫宫主人:“那是练至精通之后才能做到的,如今你急着回去看望长辈,学不了几日,境界不够,只能把它当保命法门用。”   原芙月:“……”   那也很牛逼了哇!   他继续道:“不过凭你的天赋,之后好好练上几年,定能熟练掌握了。”   “到那时,你那位盲眼兄长再惹你,你便用这门功夫对付他。”   原芙月一时没懂:“他本来就打不过我的呀,何必用上这等绝学。”   灵鹫宫主人勾唇一笑,道:“你不是说他在人前惯会装模作样么?所以我的意思是倘若他再欺负你,你可以用小无相功栽赃嫁祸,让他尝尝被冤枉被指责,又百口莫辩的滋味。”   原芙月:“?????”   栽、栽赃嫁祸?!宫主哥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嘛!   作者有话要说:  宫主哥哥,一个仙风道骨的切开黑。 第11章 意外   小无相功乃逍遥派祖师逍遥子一生最得意的绝学。   因其威力实在太大,对所学者天赋资质的要求又相对略高,所以灵鹫宫上下有资格学它的人并不多。   按灵鹫宫主人的说法,要学小无相功,天资、勤勉以及心性,三者缺一不可。原芙月的天资自然是足够的,而她在灵鹫宫住下的半个月里,也的确勤勉得令人咋舌。   至于心性,那就更不用怀疑了。   他想就算是他爷爷虚竹在,也绝不会反对他把小无相功教给这小姑娘让她护身保命用。   “我答应了爷爷,一定会好好看顾你。”他说,“但我是不能轻易下天山的,如今你身怀神剑回太原去,总得有个避祸的法门,我才能放心。”   原芙月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按原随云那个就是看不得她好过的性格,若是知道了她现在的剑是传说中的碧血照丹青,不动什么歪心思才怪了。   不过她还是有点担心:“小无相功这般玄妙,我是不是得学好久啊?”   灵鹫宫主人知她这是心念那位关心她又身体不好的长辈,便揉了一下她的脑袋道:“凭我们阿月的聪明,估计三天就能入门了。”   而像这样的功夫,最难的就是开头,但只要进了入门境,后面自己照着心法练下去便可。   原芙月的武学天赋这般卓绝,还有他亲自教授,根本没有入不了门的道理,说不定三天还估长了呢。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一点没错,在习武这方面,原芙月的确是一点就透,根本不用他多费口舌。   最后她只用了两日便摸到了门道,还顺便记熟了小无相功的心法口诀,聪明得不像话。   如此,灵鹫宫主人便也放了心。   “明日一早,我便送你下山。”他说。   “谢谢宫主哥哥。”原芙月高兴道。   他摆摆手表示不用,旋即又吩咐自己的手下为她好好整理行囊。毕竟从天山回太原的路可不短。   看着身为一派之主的他为自己忙上忙下,原芙月不可谓不感动。   当天晚上她早早回了房,睡了个饱觉,养足了赶路的精神。   两人在冰谷入口处碰头,而后一道穿过那条隐蔽的通道,沿奇诡陡峭的山路下了天山。   快到山脚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便偏头问她道:“你离家出走时,应当有骑马罢?”   原芙月点头解释:“有的,不过上山之前,爷爷让我将马暂时寄养在南边山脚下的村子里了。爷爷说那些村子便是靠为每年想上天池一探究竟的江湖人保管车马讨生活的,定会为我好好养着,丢不了。”   “那便好。”他放心了。   话音落下时,山脚也近在眼前了。他止住步,嘱咐她接下来一路小心。   两人道完别,原芙月便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往为她保管小白马的那个村子过去了。   而他站在上山路入口处,望着小姑娘动作轻盈地跑向南边,待那背影渐渐同远山融为一色,才拂袖转身,重新上了山。   就像虚竹说的那样,南边那几个村子,多是靠替人看顾车马混饭吃的。   原芙月当初去寄放自己的小白马时,就曾遇到过好几个已经探完天山的江湖人过去取马。这回她赶过去取马,自是又碰上了一批。   那批人应该是一伙的,不论穿戴还是行动,皆整齐划一。   除此之外,原芙月还注意到了他们腰间的配剑也一模一样。   她皱了皱眉,也没特别当回事。   然而就在她准备绕过他们,去村子另一头取自己的马时,她忽然听到了其中有一个人惊呼道:“城主回来了。”   下一刻,这群相同打扮的白衣剑客同时朝来人方向行了一礼。   原芙月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发现他们口中的城主也是一个一身白衣的青年剑客。   只一眼,原芙月便可以确定,这青年的武功应该相当之高。再看他腰间那柄同他那群手下根本不一样的长剑,也是剑气森然。   他站在那,目光扫过人群,似是在清点人数。   片刻后,他指了指远处那座奇崛陡峭的山峰,下了命令:“分头上山。”   原芙月:“!”   等等,这人刚刚指的是灵鹫宫在的那座山吧?!   难道他是来找灵鹫宫的?!   思及此处,原芙月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咬了咬牙,决定先跟过去看一看,假如以这个青年剑客为首的这群人真是来找灵鹫宫的,那她觉得自己有必要通知灵鹫宫那边小心一些。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样想着,她干脆蹲在村口的草垛后没有动。   待这群人鱼贯而出后,她才悄声跟上。   在遇到虚竹之前,原芙月一直觉得自己的轻功已经练得相当之好,然而这趟灵鹫宫之行却叫她深深地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所以此时此刻,为免走在最前面那个青年剑客发现自己的跟踪行径,她特地离得远了些。   大约两刻钟后,这行人赶到了她之前与灵鹫宫主人告别的山脚处,开始准备上山了。   原芙月见状,只觉一颗心都被吊到了嗓子眼。   然而就在她打算继续跟上,然后找机会去通风报信的时候,那个让她不敢跟紧的剑客却好像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回头朝她的方向扫了一眼。   原芙月:“?!”   不是吧,这么远也能发现,他是有千里眼吗?!   她紧张得连呼吸都暂时屏住,生怕他察觉到不对劲从而亲自过来查看。   幸好下一瞬,他就收回了目光,带着他的手下上山去了。   有了这个插曲后,原芙月自是更加小心。   她蹲在原地,目测了片刻这群人爬山的速度,确认他们已经全部上山才重新起身动作,准备抄近路去灵鹫宫。   是的,原芙月知道一条上山的近路。   当初跟虚竹回来的时候,他们祖孙二人走的便是那条近路。   但那条近路有一个不好,那就是最前面那段与普通的上山路是一样的。   原芙月为了不被发现,只能将自己和那群人的距离拉远再拉远,力求平安顺利地到达两条路的交岔口。   整个过程里她都保持着警觉,哪怕知道他们离自己远得很,也几乎没有发出任何不寻常的声响动静来。   抵达交岔口的时候,她暗自松了一口气,伸手抚了抚胸口。   就在此时,她听到耳边响起了一个淡漠无比的声音。   那声音问她:“你跟了我这么久,究竟有何目的?”   原芙月闻声回头,果然见到了那个让她忌惮的青年剑客。   仅一瞬间的慌神过后,她便捏着碧血照丹青的剑柄,恢复了镇定,道:“我什么时候跟着你了,我不过要上山罢了。”   说罢不等青年开口,她又继续道:“怎么?难道你还能不准我上山不成?”   青年皱了皱眉,显然是不信她这番说辞。   原芙月知道他武功比自己好,说不定剑术也比自己高,但却并不如何怕他,反而还在他持续打量自己的时候瞪了他。   两人就这么站在山路上对峙了起来。   原芙月转着眼珠,思索着接下来到底该怎么摆脱这个人。   而这时,他也再度开了口。   他问她:“你为何上山?”   原芙月立刻拿出自己从原随云那个戏精那里学来的演技惊声道:“我为什么上山和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告诉你?”   “我瞧你长得一表人才,也不像是会诱拐无知少女的恶徒啊。”   话音刚落,前方又传来一道十分焦灼的声音。   那声音混在山间呼啸的风里,喊了一声城主。   “城主小心!”   饶是原芙月与他的手下素不相识,也听出了其语气有多恐慌。   她不由得醒了神,对上青年同样严肃的眼神。   下一刻,耳畔的风声骤然加大!   她本能地回头,却只看见了大块大块的积雪正往下砸来。山石震动,发出轰轰的声响,仿佛在提醒她,眼前的景象不是幻觉。   “是雪崩。”她听到身后的青年如是说。   “废话!”原芙月骂了一声,只觉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人。   她当然知道天山每年都会有几场雪崩,可正常情况下,雪崩都是在持续下雪的冬天才会发生。   现在才九月,怎么就莫名其妙雪崩了?!   在这样可怕的雪崩面前,武功剑法都抵不了用,只能凭运气说话。   原芙月扶着山壁,暗自祈祷这场雪崩的规模别太大。   可惜天不从人愿,接下来的半个呼吸里,从山顶冲下来的积雪越来越多,他们脚下的山道也震得越来越厉害。   愈来愈烈的风声掩盖了周围大部分声音,以至于原芙月没听清身旁的白衣青年到底对自己说了什么。   再下一刻,最顶上的积雪也气势万钧地跃了下来,而她被对方一把拉入怀中,撞向了他们斜后方一处岩壁。 第12章 寻人   身体撞上岩壁的那一瞬间,原芙月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疼痛。   相反的,在他二人这番冲撞下,这道本该很稳固的岩壁竟颤抖着落下了几块碎石,露出了其原貌。   原来这是一个入口被几块巨石覆盖的山洞。   此时外面的雪崩已势不可挡,一派狂风乱雪之下,他们唯一的退路就是这个山洞。   原芙月来不及思考太多,便紧随那白衣青年闪入其中。   电光石火之间,外面的积雪又和着风发出了一阵足以撼动山道的轰鸣。   原芙月倚着洞内石壁,望着眼前声势浩大,几欲冲进洞内的积雪,惊魂未定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事实上,随着雪崩的进行,这个山洞也在变得越来越小。   她只能一步步后退,最后整个人贴着洞底那一小块地方,再无法动弹。   她知道同她一起进来的白衣青年也一样。   此时的山洞因积雪封堵而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原芙月只能凭对方的呼吸声来判断其方位。   所幸在她勉力判断清楚的时候,外面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也渐渐熄了下去。   雪崩结束了。   但原芙月却没有遭遇这等天灾都没死的劫后余生感,因为她只要一偏头,鼻尖就能触上那些冲入山洞的冰雪。   原芙月:“……”   这算什么事啦!   片刻后,她稳下心神,摸向自己腰间。   还好,她的剑没丢。   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身旁的青年忽然开了口。   青年道:“此洞约有七丈深。”   原芙月回忆了一下自己后退时的速度,确认他说得没错,但开口时语气却城不得好:“所以呢?”   他平静道:“所以我们暂时出不去。”   呸,谁跟你我们!   她龇了龇牙,却没有反驳他那句出不去。   因为七丈深的积雪,只凭他们两个的力量,肯定是破不开的,更不要说这座山才刚发生过一次雪崩,若是真靠蛮力突破,说不定还没出去,他们就又要被埋一回。   之后的时间里,两人便陷入了沉默。   原芙月用剑拨开了些冰雪,挪出一个可供她坐下的小角落,盘算着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没多久,饿意便匆匆来袭。   她想了想,从身后的包袱里摸出一块酥饼。   准备咬下去的时候,她忽然顿住动作,偏头问边上的人:“你要不要啊?”   没等对方回答,她就主动掰了半块递了过去,在黑暗中转着眼珠道:“对了,我听你口音,不像关外人士啊,怎么大老远跑天山来了?”   刚要伸手去接的叶孤城:“……”   他深吸一口气,以一种笃定的语气道:“你果然跟了我一路。”   原芙月当然不会承认:“你想多了。”   此时他二人同处这般山穷水尽之地,叶孤城纵是想跟她计较也计较不起来。   算了,他想,不过是个小姑娘,就算真有什么阴谋,他也不至于就怕了她。   至于她问的那个问题——   叶孤城思忖片刻,坦诚道:“我来寻陨铁。”   原芙月:“啊?!”不是寻灵鹫宫?!   默然片刻后,她更加疑惑:“可是这座山上应该没有陨铁罢?陨铁不是落在了天池里么……”   叶孤城闻言,几乎是瞬间抓住了她这话的关键。   他皱眉道:“你怎知陨铁落在了天池里?”   虽然天池寒铁的名声已经在江湖上响了一百多年,但纵观整个武林,恐怕也没几个人知道,所谓的天池寒铁,其实根本不是产自天池,而是一块落在了天池里的天外陨铁。   原芙月听他如此反问自己,顿觉失言。   但她也迅速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解释理由,她说:“我从我家中藏书里翻到的。”   “你家中?”   “哦,我家是太原无争山庄。”   此话一出,叶孤城的呼吸骤然一顿,旋即恍然道:“原来如此。”   如果是无争山庄的话,知道这等秘闻,倒也不算奇怪,毕竟那可是无争山庄。   他的疑惑解了,原芙月的可还没有。   原芙月依旧不解:“既然你知道,那你为何还要上这座山寻陨铁?”   叶孤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的口,他说得很简练,仅寥寥数语就把原因解释清楚了。   原来百年前天降陨铁时,落到天池的那块只是其中最大的那块,而除了那块,当时还有近几十块相对偏小的陨铁落到了天山其余地方。   叶孤城生在南海长在南海,本不该知道这等隐秘的过往。   但一年前,南海诸剑派举行论剑会时,他有幸与一位隐居南海多年的老剑客交了手。   那是论剑会的最后一场比试,赢者便是当之无愧的南海魁首,所以双方都很认真。   比试结束,胜负分出,两人也成了朋友。   对方看着叶孤城用的剑,说这剑虽然不差,但却配不上他那出尘如仙的剑法。   叶孤城一时无言以对,因为长久以来,他都挺满意自己这口家传宝剑的。   老剑客道:“你如今觉得它好,不过是用惯了它罢了,可实际上凭你剑术,不论用什么剑,都不会差。”   “而你若是想更进一步,那势必要换一口剑。”   两人说到最后,老剑客又告诉他,倘若他有心换剑的话,可以去天山碰碰运气。   叶孤城听他这么说,本能地以为他是让自己去寻驰名江湖的天池寒铁,结果并不是。   明白了这里面的曲折后,叶孤城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听这位前辈一言。   于是他就带着自己的手下来了天山,准备上整座天山山脉中最奇崛陡峭的那座峰一探究竟。   原芙月听罢其中原委,终于确认这是一场误会。   她先是暗自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开始疯狂后悔:妈的,早知如此,她跟上来干什么啊!   思及此处,她不由得愤愤地加大了下口咬酥饼的力道。   咬完半个后,她听到叶孤城忽然嘘了一声。   原芙月:“?”   他声音很沉,道:“你听下面。”   原芙月忙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片刻后,她试探着问他:“是不是有滴水声?”   叶孤城嗯了一声,旋即起身开始检查这个山洞是否还有别的出口,或者连通了别的什么山洞。   ……   南麓山脚下的村子里,收了原芙月钱替她养马的那户人家,在这天傍晚迎来了十几位客人。   最开始他们以为对方是来寄养马匹的,还兴奋了一小会儿,结果为首那个冷着脸的白衣少年竟一进门便走向了马棚里那匹白马。   一家人被他周身气势所慑,俱不敢开口。   就在他们最紧张的时候,他收回目光回了头,冷声问起了马主人的事。   少年自然就是西门吹雪。   得知原芙月离家出走后,他便带着剑出来寻她了。   至于无争山庄那边,原东园夫妇也头一回训斥了原随云,并命他务必要将妹妹找回来。   原随云应是应了,却毫无头绪,干脆一路跟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往西,他就带着无争山庄的人马往西;西门吹雪出关,他就带着人出关;西门吹雪来天山,他也一道跟来了天山。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二人这一路上还是半句话都没说过。   此时西门吹雪找到了原芙月的马,他终于忍不住了。   “你怎么好像早就知道阿月来了天山?”原随云问。   西门吹雪没有理他,只继续问帮忙养马的人家:“她是何时将马交与你们的?”   “大约二十日前。”   西门吹雪听到这个答案,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倘若原随云能看得见的话,一定会发现那一丝变化里,皆是如释重负的味道。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北边那座浑身银白的山峰走去。   原随云听到他的脚步声,不由得皱眉道:“天已经黑了,你要去哪?”   “是啊,太阳都下山了。”养马人见他欲往北去,也忍不住提醒道,“而且那边今日才雪崩过一次,路也难走。”   无争山庄众人闻言,不由得借着夕阳余晖朝那边望去,果然发现了异常。   他们有点忐忑,对原随云道:“确是雪崩之迹。”   原随云:“……”西门吹雪疯了!   随从们见他捏着那柄要还给原芙月的剑沉默不语,一时吃不准他的打算,便试探道:“西门公子已经去了,咱们去不去?”   原随云心想,作为原芙月邻家兄长的西门吹雪都上去了,他若是不上去,随从们肯定会觉得很奇怪。   于是他立刻摆出了忧心无比的神色,郑重点头道:“当然要去。” 第13章 幸会   山洞内,在遍寻出路而不得后,两人只能重新坐下,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叶孤城道:“既然能听到滴水声,那这附近必定有别的山洞,只是两座山洞的衔接之处不在我们身后这一侧而已。”   原芙月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又道:“滴水声是下边传来的,那另一座洞应该就在下方,不若我们试试能否击穿身下的山石?”   叶孤城说不行,他方才用剑试探过了,以他们身下这块山石的坚硬程度,如果他们真的动手,极有可能会震动整个山洞,引得那些冰雪继续往里推进。   到那时,他们极有可能直接被冻死在洞里,再出不去。   原芙月:“可是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等在这吧,那结果也是被冻死啊。”   此时离那场骇人的雪崩过去已有好几个时辰,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被冰雪封堵了好几个时辰。   饶是原芙月有刚学的小无相功心法护体,也不免被冻得有点难受。   叶孤城听她尾音不自觉颤抖,再联想到她的年纪,顿时了然。   他想了想,将外袍脱了下来递给小姑娘。   “再撑片刻。”他说,“会有办法的。”   原芙月被他递衣服的动作吓了一跳,犹豫片刻还是拒绝道:“算了,我记得你穿得比我还少,还是自己披着吧。”   叶孤城:“无妨,我不畏寒。”   原芙月:“……”   叶孤城继续:“且起码比你多习了十年内功。”   原芙月再度:“……”年纪大了不起啊!   等不到她开口也等不到她伸手,叶孤城干脆不再多话,直接将手中的衣服准确无误地搭到了她肩上。   原芙月顿时震惊:“这么黑你都看得见吗?”   叶孤城说不用看得见,他靠气息就能判断她此刻坐的位置。   原芙月无话可说,这内功是够深厚的。   如此,她也就不再跟他继续推拒,而是认真道了一声谢。   他不仅没应声,反而还刻意放轻了呼吸,像是在仔细辨别着什么。   原芙月现在和他绑在同一条船上,还承了他的情,听他如此,自然也本能地配合着屏住了呼吸。   一时间,耳边又只剩下了从下方传来的滴水声。   同之前相比,似乎响了一些,速度也更快了一些。   叶孤城道:“应该是这洞里的冰雪渗下去发出的声音。”   说罢直接贴地刺出一剑,将剑锋埋进了这片厚重的冰雪之下。   既然雪能往下渗,就证明他们脚下的山石并不是彻彻底底完整的一块,肯定有某处是断裂并连通下边那个山洞的。   而且这一处一定离他们不太远,否则这种程度的滴水声,根本不可能穿过冰雪和岩层抵达他们耳边。   所以如果能找到这处断裂,再想办法将其扩大,说不定他们就能把这些雪引到下面的洞里去。   原芙月听到他出剑的声音,忙问:“是不是有办法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柄剑又沿着地面推进了几分,道:“还不知道能不能行。”   此时他的半条手臂已随剑彻底埋入雪中,彻骨的寒意激得他下意识皱眉,却没能阻挡他用剑继续探寻。   剑锋从山石上划过,发出持续不断的刺耳声响。   原芙月听了片刻,大概猜到了他在做什么,顿时惊呼道:“你这样会冻坏手的。”   “暂时不碍事。”他说得很平淡。   “那我也来帮忙。”她非常自觉,“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一点。”   “不用。”叶孤城摇头,“你的剑短。”   “……”原芙月竟无法反驳。   其实他本来想说的是她手短,但又觉得这样说一个小姑娘似乎有点失礼,所以话到嘴边还是拐了个弯。   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手中的剑忽然晃了一晃,似是戳进了什么缝隙。   这发现令他顿时一振,旋即运气闭眼,凭从剑尖传至剑柄的细微变化判断出了这缝隙的具体方位。   原芙月听他忽然停下了动作,忙问他是不是找到了渗水的地方。   他嗯一声,道:“记得低头。”   原芙月:“?”   下一刻,她听到了他用长剑重新划破积雪的动听声音,与这声音共同到来的还有被他的剑气激得四处乱舞的点点碎雪。   原芙月只觉面上一凉,呼吸间也盈满了寒气,以至于本能地往他那件宽大的外袍里缩了缩。   与此同时,叶孤城的剑锋也斩向了那道缝隙。   他将力道控制得很好,所以一剑下去只是开大了缝隙,并未晃得整个山洞为之动摇。   紧接着,积在缝隙之上的雪便一块接一块地掉了下去,最开始只是小块,发出的声音也不算多大,但随着最底下那些雪的缓缓流失,下落的速度也渐渐加快。   原芙月顿时喜出望外:“我们能出去了?”   叶孤城说早着呢,这洞有七丈深,等缝隙边上的雪掉干净了,他们还得把想办法把更外面那些挪过去。   原芙月:“……”   算了,好歹看到了点希望不是么?   他二人在洞中费力挪雪的时候,西门吹雪也沿着被大雪封堵的山路毅然决然地上了山,根本没有等身后无争山庄众人的意思。   原随云本就比他慢了一步上山,又看不见,自然无法轻易追上。   此时太阳的最后一点余光也消失殆尽,夜色笼罩了整座天山山脉,令这座本就奇崛无比的山峰看上去更加神秘也更加骇人。   原随云反正看不见,倒是还好,但他从无争山庄带出来的那群随从却越走越心惊,以至于越是往上就越是忍不住抽气咋舌。   相比他们,西门吹雪对这一路艰险的反应却淡泊得几近于无。   他每一步都跨得果决无比,既不怕奇峰也不怕积雪,只怕不能及时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上山的速度也远远称不上快。   惨淡的月光照在白雪上,让山路变得比平时难辨认数倍,在这种情况下,一个踏错便可能跌入边上的万丈深渊。   西门吹雪只能在每一次抬脚之前小心再小心。   ……   另一边洞内,原芙月和叶孤城挪了快两个时辰才勉强挪到接近洞口的地方。   前后近八个时辰的光景里,他们都在和冰雪亲密接触,加上入了夜的天山本就比白天冷太多,以至于快挪完时,原芙月已经被冻得开始哆嗦了。   叶孤城听到她呼吸变重,怕她支撑不住,忙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先休息片刻。   原芙月也不死撑,只道:“那我一会儿再来。”   “不用。”他声音里有很淡的笑意,“就快好了。”   可能因为过去的八个时辰里,他二人是真真切切地经历了一场同生共死,所以此刻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原芙月竟恍惚有种这个人其实不像看上去那样冷的感觉。   没多久,她听到从洞口处传来的簌簌声响。   是最外沿的雪被拨开了。月光随之照进洞中,在她面前投下一道颀长的影子。   原芙月顺着影子望过去,一眼便看到了青年那尚在往下淌水的湿润衣袖。   她张了张口,刚想再对他道一声谢,却听他忽然沉声道:“小心,外面有人。”   原芙月:“??”   叶孤城:“他们似乎要上山,就快走到此处了。”   原芙月觉得不可思议极了,谁会在这种刚雪崩完半天的时候上山啊?   这样想着,她干脆勉力站了起来,朝洞口走去。   探出头去看之前,她还在做不切实际的猜想:“难道是你的手下?”   叶孤城:“……”   叶孤城道:“我还不至于认不出我的手下。”   怀着对来人的好奇,原芙月又往前半步,抓着洞口那块光滑的山岩,朝叶孤城说的方向望了过去。   这一望,她就直接张大眼睛松了手。   下一刻,她踩着夜风跑出了山洞,像一只风筝一般扑到了来人怀中:“阿雪哥哥!”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哪怕已经实实在在地被对方接住,原芙月也还是有种在做梦的不真切感。   同样觉得不真切的还有西门吹雪,但不真切归不真切,人往他怀中撞来的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伸手揽住了,而后长舒一口气轻声道:“来找你。”   话音未落,他又发现原芙月身上披了一件很明显不属于她的外袍。   西门吹雪不由得皱了皱眉,抬眼朝她方才跑来的方向望去。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的那一刹,叶孤城也大步向他们走了过来。   他听到了原芙月喊西门吹雪的那声哥哥,再联想原芙月告诉过自己她来自太原无争山庄,于是便理所当然地认为眼前这个让原芙月激动地喊着哥哥跑过去的少年就是武林第一世家无争山庄的少主。   于是站定后,他主动向其打了个招呼道:“原公子,幸会。”   西门吹雪:“……”   恰好刚追来的原随云:“……………………”什么玩意儿?这人喊谁原公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城主真的厉害,一句话就让戏精对他的仇恨值升到了和西门吹雪一样的高度【。   原随云:我看他比我还瞎。 第14章 邀请   见到西门吹雪的时候,原芙月已经足够惊讶。   但她惊讶的是西门吹雪恰在此时出现在了风雪之中,对于西门吹雪出门来找她这件事本身,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看到了带着无争山庄侍卫的原随云。   原芙月:“?!”   这戏精怎么也来了?!   因为太过震惊,她甚至没注意听叶孤城对西门吹雪说了什么。   直到西门吹雪开口否认:“我不姓原。”   叶孤城:“?”   原芙月:“……”   她总算从西门吹雪怀里钻了出来,然后扫都没扫原随云一眼,就转身为叶孤城介绍道:“他是我邻居家的兄长,姓西门。”   叶孤城这才恍然:“西门公子。”   他们这一连三句结束,原芙月和西门吹雪都没有理原随云的意思,自是把原随云气得不轻。   但就算心中憋的气再多,原随云都不可能表现出来,毕竟他这回是得了父母的命令,一定要找到原芙月,再好好把她带回家的。   当初原芙月盛怒之下离家出走时,他并没有很当回事。一方面是觉得她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就算跑也跑不到哪里去,顶多过几天再派人去城东接她回来;另一方面,原随云也是根本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让原东园对他动了火。   原东园直接没听他说,而是在当天傍晚确认原芙月没去万梅山庄之后,直接把当时在绣水阁和夕雾阁附近的所有侍从都叫到了山庄正堂,一个一个盘问。   最后他得知是他们兄妹的矛盾是因为原随云先拿了原芙月的剑,失望至极道:“随云,凭你天资,没道理会不知道这两柄剑里哪柄是你的,哪柄是你妹妹的,你为何要这么做?”   原随云只能以“同妹妹开个玩笑”来解释。   “我没料到阿月的反应会这么大。”他一边说一边摆出自责的神色,“我本欲好好与她解释,可那会儿她在气头上,根本不听我说便……”   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同时语气也低落了下去:“算了,不论如何,这总归是我的错。”   原夫人闻言,大约是想到了他被原芙月打入水塘中的事,一时也软下了表情。   可是原东园的语气依旧严肃:“既然知道是你的错,那接下来该如何做,想必你也清楚了。”   “你气跑了你妹妹,就得负责把她寻回来。”   原随云从小到大,因盲眼之故,从未听父母对自己说什么重话,而他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但这一次显然不太一样,他听得出原东园是真的生气和失望,也听得出原东园是在认真要求他把原芙月寻回来。   所以他只能应下:“好。”   原东园见他应下,又补充道:“还有你妹妹的剑,你得还给她。”   原随云:“……好。”   最后出发去寻人的时候,他带上了徐大师为原芙月铸的那柄剑。   现在人寻到了,哪怕完全没理会自己的意思,他也得耐着性子劝上两句。   原随云上前一步,一派担忧道:“阿月,你没事吧?”   说罢不等原芙月回应,又继续道:“之前的事,是哥哥不对,开玩笑开过了,但你就算再生气,也不该跑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啊。”   原芙月听得直翻白眼,也不想跟他废话,只偏头对西门吹雪道:“走,阿雪哥哥,我们下山去。”   西门吹雪嗯了一声,问:“能走吗?”   不能的话,他可以像小时候那样背她下去。   “能的!”原芙月立刻点头,“你放心吧。”   一旁的叶孤城听到这里,不由得将目光落到原随云和他身后的人马身上。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跟上了西门吹雪和原芙月。   几乎被彻底无视的原随云:“……”   他听着这三人毫不犹豫地从自己身旁走过去,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但不管怎样,他也一样是要下山的。   下山路上,他又“情真意切”地跟原芙月说了一通类似道歉的话,末了递上他从太原带到关外的短剑,说以后再也不会同她开这种玩笑了。   原芙月心想你当我傻么,根本没接,只冷着语气道:“我走的时候就说过,这剑我不要了。”   这态度叫无争山庄的人俱是一愣,愣过之后,又立刻有侍卫劝她,说没必要这样。   “大小姐生气归生气,千万别同自己过不去呀。”   “是啊,而且这剑好歹是徐大师专门为您铸的。”   原芙月冷笑一声道:“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   说罢还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她比这里所有人都要更熟悉这段路,现在不想理会无争山庄的人,自是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人甩到了后头去。   甩过之后,她还小声地呸了一句。   走在她左手边的叶孤城听到这一声,忽然有些想笑。   当天夜里,他们一行人都借宿在在南麓的村庄里。   为免原随云再凑上来惹自己不悦心烦,原芙月干脆一到那边就钻进了房间里说要睡觉。   她知道无争山庄既然都让原随云出来找她了,那八成是真心希望她能回家去。   可她只觉得无聊。   事到如今,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在那个家得到公平待遇的期望,也对其毫无眷恋。   就算要她一辈子不回去,她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反正比起原家,万梅山庄才更像是她的家。   不过说到万梅山庄,也不知道西门叔叔的身体如何了。   原芙月躺在床上闭上眼,记着明日一早起来后一定要问西门吹雪一声。   可能是因为在山洞里折腾了将近一日,第二日一早原芙月久违地睡过了头。   她起来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西门吹雪就站在院子里,边上是叶孤城。两个人大约在聊剑,面上的表情甚至可以用愉快来形容。   他们听到她推门而出的声音,同时回了头,却一个都没开口。   最后还是原芙月主动走过去,问他们先前在聊什么。   “剑。”西门吹雪答得很简练,语毕目光落到她腰间的碧血照丹青上。   原芙月见状,忙取下来给他看。   就在此时,院外响起一阵拍门声。   是无争山庄的侍卫来问他们,准备何时回去。   原芙月:“我跟阿雪哥哥回去,你们自便。”   外面的人尴尬了一瞬,而后又不死心地继续唤她:“大小姐……”   原芙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要真把我当大小姐,难道不该乖乖听我的命令?”   此话一出,便是西门吹雪都有些惊讶。   至于从昨晚围观到现在的叶孤城,听她这么说,也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此刻他大概知晓了她离家出走还不愿回去的前因后果,难免有些感慨。   但他感慨的不是原家兄妹这完全不似兄妹的仇人关系,他感慨的是小姑娘对剑的态度。   平心而论,他很欣赏这样的态度,因为作为一个剑客,不管在什么事情上让步,都不可能在剑上让步。   察觉到他的目光,原芙月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他:“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呀?还要继续在天山找陨铁吗?”   他摇头:“不找了。”   “但得在天山多留几日。”他说。   昨日雪崩之时,他从南海带来的侍卫都在山上,作为他们的城主,他不可能连找都不找就直接认定他们已经尽数身亡。   所以昨夜抵达这座村庄后,他没有像她和西门吹雪那样直接回房去休息,而是花重金雇了一批胆大又熟悉山路的村民,又上了山。   天亮后,他下山继续雇人,正好撞见西门吹雪在练剑,便与其聊了几句。   结果这一聊,就聊到了原芙月起床。   原芙月听他如此解释,顿觉十分理解:“那你一切小心呀。”   叶孤城点点头:“好。”   之后两人简单地告了个别,临别时原芙月对他说,假如他将来有机会来太原,而她也还在的话,她一定会请他吃饭。   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小姑娘都这么说了,叶孤城当然也要礼尚往来。   叶孤城浅笑着道:“你也可以来南海。”   “南海不会下雪,我想你会喜欢。” 第15章 夜访   同叶孤城告过别之后,原芙月就跟西门吹雪一起回太原了。   因为西门吹雪告诉她,在她失踪的这些天里,西门大夫一直非常担心她。   原芙月听得很羞愧:“是我不好,我应当同你和叔叔说一声。”   西门吹雪见她耷拉着脑袋,也有点心软:“无妨。”   原芙月:“?”   他伸手碰了碰她发顶,道:“你没事,他便能放心了。”   其实原芙月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像西门大夫那样温柔的人,肯定不会因为她这趟离家怪她。   但也就是因为对方不会怪她,她心里才不好受,尤其是她还很清楚西门大夫的身体有多不好。   这样想着,她干脆表示要再加快一点速度,争取能早点回到太原。   西门吹雪同意了。他也想父亲能放下担忧安心养病。   两人就这么策马而行,完全没配合无争山庄那群人的速度,一路入了关。   路上,原芙月问西门吹雪是如何知道她在天山的。   西门吹雪:“父亲托人查的。”   她很惊讶:“诶?叔叔的朋友吗?”   西门吹雪说他不清楚,因为整个西行寻人的过程里,他都没见过那个帮忙查探她下落的人。   那个人只在他和原随云把整座太原城都翻了一遍,准备去更远的地方寻的时候,把原芙月一路往西出关去的消息送到了万梅山庄。   当时他是这么问他父亲的:“消息可属实?”   他父亲说应当不会出错,于是他就也往西来了。   “诶?那后来呢?”原芙月又问。   “刚到关外那夜,我又收到了一封信。”他说。   那封信与其说是信,还不如说是一张简化的天山地图。   其中相对画得详细一些的山峰有三座,而最中间那座又用朱砂特地圈了出来,峰顶更是悬了一道弯月,意味不言自明。   西门吹雪一路往西这么多日,途中也稍微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出关的时候,他几乎可以确定,原芙月的确是出关去了。   所以收到那封神秘的信时,他选择了相信。   事实证明他没有信错,原芙月的确在那座山上。   而原芙月听完他的解释,只觉西门大夫这个朋友真是太厉害了,能这么精准地查到她下落不说,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西门吹雪送信却丝毫不露面。   她咋舌不已:“这个人武功得有多高啊?”   西门吹雪想了想,道:“天下顶尖。”   两人说到此处,西门吹雪又想起来之前和叶孤城聊剑的时候,叶孤城提过,他和原芙月是在白天上山的时候遭遇雪崩的。   可事实上,按照他收到的消息,她之前应该就在那座山上才是。   他心有疑惑,便趁此机会问她,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原芙月一早答应了灵鹫宫两代主人不会往外透露,当然不能把自己的经历尽数告诉他,但她也不想编什么谎话骗西门吹雪,于是想了想后,她只能说:“我刚下山没多久,就看见了叶城主他带着一大群人上山,有点好奇,便跟过去瞧了一瞧,结果被他发现了。”   西门吹雪挑了挑眉,目光落到她那柄碧血照丹青上,却是没有问下去。   他看出了她不想说遇到叶孤城之前的事,那他就不勉强她说,反正现在他已经找到了她,确认她并无危险。   因为出发入关时,西门吹雪和原随云就各自给家中递了信,最后他们一行人前后回到太原时,还在城外遇到了亲自出来迎接他们的原东园。   原芙月见到这个父亲,心情出奇平静,告诉他原随云在他们后面十里远,再过会儿就该到了。   原东园:“……”   他试图解释:“爹是来接你的,阿月。”   原芙月噢了一声,说那您也看到啦,我没事。   她越是云淡风轻,原东园心里就越愧疚,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只能叹气。   好一会儿后,他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是原随云和无争山庄的侍卫。   他又叹一声,道:“爹知道你受了委屈,是爹不好,爹跟你道歉,好不好?”   同原随云那几近虚情假意的道歉来比,原东园这两句其实还挺真挚的。   至少原芙月愿意相信他是真的有在觉得对不住她。   但这样掰扯来掰扯去,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原芙月不想回到无争山庄,过回那种时时刻刻要和原随云斗智斗勇的日子。她觉得有那个时间,还不如用在钻研剑道上。   所以此时此刻,看着原东园那恳切无比的神色,她只垂着眼表示不用。   原东园大概以为她还在为那柄剑怄气,还想解释点什么,不过一开口就看到了她腰间那柄墨绿色的短剑。   他虽几十年不曾出过太原,但好歹是武林第一世家的家主,只消一眼,他便可以断定,找遍无争山庄的兵器库,恐怕也找不到一件能与这墨绿短剑相提并论的神兵。   有了这样的神兵,原芙月还会在乎之前那柄剑吗?想也知道不可能。   原东园顿时束手无策。   他在这几度张口无言的同时,马蹄声也越来越近了。   本着尽量少和原随云打照面的心,原芙月干脆直接打破沉默道:“我先跟阿雪哥哥去万梅山庄了,我有点担心叔叔。”   说罢也不等原东园有什么表示,就转身重新上了马。   ……   晋地刚褪去暑气入秋没多久,天高云淡,正是气候最怡人的时候。   算上之前为了等徐大师而回无争山庄去的那些日子,原芙月已经有三个月不曾去过万梅山庄。   尚未进门,门房就先惊喜地跑了出来。   “您没事,没事就好。”老人家抚着胸口如此道。   原芙月像从前那样把手里的缰绳递给他,再点点头,道:“对,我没事。”   门房知道主人有多疼这位原家小姐,接过缰绳后便给他们让开了道,念叨着这下庄主该放心啦。   原芙月一听,当即加快脚步踩着稀疏的落叶往里跑去。   她穿过中庭又绕过回廊,行到西门大夫平日起居的西阁前。   这一路跑得急,发出的动静自然也大,所以甫一站定,她便听到了阁内传来西门大夫虚弱的声音:“谁?”   下一刻,他又苦笑着道:“这些撤了吧,我暂时吃不下。”   在阁内伺候的侍女十分为难:“可您只吃了多少呀……”   原芙月听到这里,心中顿时一紧。   她再不犹豫,抬手推开了面前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桌几乎没动过几筷的清淡菜肴,而倚在菜肴后面的男人神容憔悴,面色苍白,肩上披着冬衣,模样比声音更虚弱。   可就是这么一个虚弱的人,在看到她推门而入的时候,双眼还是发出了夜星一样的光。   原芙月见他似乎想翻身下床,忙上前拦住他:“您别动,我坐过来就行。”   西门大夫看着她,满脸都是庆幸。   良久,他才张口唤了她一声阿月。   这一声分明再简单不过,却叫原芙月听得心头一酸。   西门吹雪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她坐在床边一边揉眼睛一边向床上的人保证自己真的没事的场面。   不过揉眼睛显然并不抵用,因为说着说着,她的声音里就带上了哭腔。   “对不起,让、让您担心了,呜呜……”   西门大夫见状,忙像以前那样细声哄她,问她要不要吃庄中新做的点心。   虽然原芙月摇了头表示自己不饿,但最终西门大夫还是让西门吹雪先带她去洗脸吃饭了。   阔别三月,再吃到万梅山庄味道依旧的饭菜,原芙月却没有从前那样高兴,因为她一看到这些丰盛的饭菜,便会想到之前在西阁内看到的场景。   她问西门吹雪:“叔叔是不是越吃越少了?”   西门吹雪点头说是。   其实从医理上看,这毫无疑问是身体越来越差的表现。   原芙月心里清楚得很,但实在不愿接受。   于是吃过回来的第一顿饭后,她就钻进了万梅山庄的厨房,说要学做菜炖汤。   厨房上下都吓得不轻,但看她架势摆得无比认真,几乎拿出了同西门吹雪一起练剑时的那股劲,便也没拦。   不过做菜炖汤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到炉火纯青的,尤其是原芙月现在的目标还是让一个一身沉疴痼疾的人能尽量有胃口。   所以她这一钻研,就直接钻研了半个月。   期间原东园亲自来过几次,表示想接她回家,但她每次都拒绝得很干脆。   最后一次大概是西门大夫和他说了什么,才令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原芙月并不关心个中原因,她现在只想在天气变冷之前做出一碗能拿给西门大夫喝的汤。   好在她天赋不差,又有厨房里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师傅帮忙,最后还真在短短二十多天里捣鼓出了一种煲汤法子。   汤煲完后,西门大夫看着她这些天忙下来手上起的泡,心疼地说她傻。   原芙月自觉找到了对付他的法子,便笑嘻嘻道:“您要是心疼我,就多喝点嘛。”   当天晚上,他的确多用了一些饭。   而原芙月也终于稍松了一口气,睡了一个好觉。   子时将至之时,山庄内万籁俱寂。   西门大夫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干脆披了衣服去窗边坐着。   大约坐了一刻钟后,他听到外面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   那声音道:“若是让无争山庄那丫头看见你这样,怕是又要说你了。”   他没说话,只抬手推开了窗户。   声音主人不在窗台边,而是在西阁外的一棵柳树下站着。   从西门大夫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他面上那张栩栩如生的獠牙面具,在月光下闪着冰冷骇人的光。   下一刻,这光就像一阵风似的掠到了窗口。   两人一个俯视一个仰视,目光撞到一处。   “你怎么忽然来了?”西门大夫问。   “你病成这般,我难道还不能来看看你?”他反问道。   西门大夫没说话,就静静地看着他。   片刻后,他大约觉得无趣,啧了一声,语调一转道:“我这不是看你好像给我儿子找了个媳妇,想见上一见么?”   “这小丫头还挺有意思。”   西门大夫:“……你想多了,我没这个打算。”   窗外人闻言,又啧一声:“反正我瞧着挺满意。”   在这一瞬间,西门大夫的表情忽然闪过一丝微妙。   不过他脸色太差,放在今夜暗淡的月光下,倒是没叫窗外的人察觉到什么不对。 第16章 求医   这一年的晋北尤为冷。   冬月方至,就下了一场大雪。雪花簌簌扬扬,一连飘了五日才停。   原芙月还是没有回城西去。   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钻研炖汤,好不容易钻研到能够让西门大夫多喝几口的程度后,天气又这么骤然冷了下来,登时令她更加心忧。   见她整日愁眉不展,身为病人的西门大夫竟还反过来安慰她,让她放宽心。   原芙月应是应了,转头又继续去捣鼓自己的厨艺。   她几乎是拿出了练剑时的不罢休劲,以至于厨房的那些师傅都看傻了。   其中年龄最大,也是摸原芙月口味最准的那位大师傅甚至还偷偷去找了西门吹雪,说希望他能劝劝原芙月,别累病了。   西门吹雪想了想,摇头道:“不会,她有分寸。”   西门吹雪和她一起练了五年剑,对她最是了解。在他看来,原芙月如今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他父亲在这世上多留一段时日。   她知道她先前离家出走不告而别对他父亲造成的影响,所以她一定不会再让其担心一回。   何况她本就还在自责,他若再去劝她别再为自己的父亲忙活,那才要坏事。   大师傅听他说得笃定,这才稍微放心了些,而后回去继续陪原芙月一道钻研了。   冬雪下下停停,转眼又是一个月。   腊月来临的时候,整个太原都已裹上了银装,冷得不论阴晴。   原随云就是在这时候来的,说是想劝她回家。   “不管怎样,你总归是原家的女儿。”他说,“总不能彻底不回去了。”   “我不回去,你难道不该高兴么?”原芙月反问。   原随云当即否认:“怎么会?”   他说得十分情真意切:“我若不希望你回去,又何必来找你?”   原芙月闻言,直接翻了个白眼道:“你当我傻啊?”   “你来找我,不就是想做给旁人看,然后让人觉得你纯善谦和,顺便衬得我小气任性么?”   话说到这里,原芙月也懒得继续搭理他了。   她哼了一声,就要转身回厨房。原随云本来想跟上,结果刚一迈步,就被廊下的西门吹雪用剑鞘拦住了去路。   原随云活到十六岁,最擅长的事可能就是在人前装样。   但这个技能在自家幼妹及西门吹雪面前却好像从来不管用,偏偏这两个人的关系还格外好。   这大概也是他不喜欢这两个人的原因之一,而且他知道,他们也一样不喜欢他。   然而西门吹雪可以非常明确又直接地表现出对他的不喜,他却不能反过来如此。   所以此时此刻,西门吹雪上前拦他,还颇有寸步不让的意思,他只能暂且告辞回家。   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离开万梅山庄,西门吹雪后脚便吩咐了庄上门房别再放他进来,绝了他再来原芙月面前晃悠的可能性。   原芙月是第二天才知道的这吩咐,说实话,她有点惊讶:“这、这么直接的吗?”   西门吹雪想了想,道:“有什么不好?”   原芙月:“……”   西门吹雪又道:“你与万梅山庄都不欠他。”   “我是怕他为此记恨你。”原芙月说出了真正的理由,“你知道他有多记仇的。”   “他本就恨我。”西门吹雪不以为意道。   虽然从小到大原随云都不曾说过半句挤兑西门吹雪的话,但西门吹雪其实一直都知道对方恨极了他。   原随云出生在无争山庄这样的百年世家,武学天赋又是一流中的一流,这样的人,本该是天之骄子才对,可惜因幼时那场中毒盲了眼,然后又有了一个家世不如他,天赋却比他更好的邻居。   倘若原随云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和善谦恭,那倒也罢了。可他偏偏是个连自己的妹妹都会嫉妒的人,又如何会不嫉恨西门吹雪这个邻居家的孩子。   不过作为被嫉恨的对象,西门吹雪对此倒是很无谓。   原随云恨就恨罢,反正这恨意影响不到他,更影响不到他的剑。   原芙月:“……”   阿雪哥哥真的心志坚定!难怪她得了碧血照丹青这样的神兵也无法赢过他。   ……   那之后,原随云又来过几次,但无一例外都被挡了回去。   偶尔门房拦不住他,西门吹雪也会拦住他,不让他出现在原芙月面前惹她心烦。   毕竟他父亲的病就已经让她足够难受了。   随着年关的接近,原芙月费尽心思练好的厨艺甚至都没了用武之地。   因为他父亲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一天十二个时辰,大概有十一个半都在昏睡的状态里,剩下的半个时辰,也说不了几句话。   不管是药汤还是稀粥,他都咽不下去。   原芙月见状,也是越发焦灼。   纠结了几日后,她决定再去一趟天山,她想也许灵鹫宫会有办法。   这一次她吸取了教训,没再不告而别。   她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西门吹雪,但具体去哪求谁却是没提。   “倘若叔叔醒着的时候问起我,你就告诉他我暂时回家去了罢。”她说,“不管我去求的人答应与否,我都会尽快回来。”   西门吹雪听罢,静静地望了她片刻,最终点头同意道:“好。”   得了这一句好,原芙月便没了后顾之忧。   这一次她用上了比当初回来时更快的速度,日夜兼程地出了关,甚至连除夕之夜都是在万籁俱寂的冰天雪地间孤身度过的。   但这也没什么,倘若灵鹫宫能救回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一位长辈,那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考虑到灵鹫宫已经避世多年,阖宫上下都有不能轻易离开天山地界的规矩,她甚至还做好了把碧血照丹青还回去,换一个学灵鹫宫医术的弟子跟她去太原的准备。   一路快马加鞭过后,原芙月最终在正月初七那日抵达了那座熟悉的陡峭山峰下。   寒冬时节上山的滋味并不好,尚未行到灵鹫宫入口处,山上的风雪就已经肆虐得令人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   最后成功进入那条隐秘的通道时,她的衣服和发丝都沾满了雪,狼狈得前所未有。   守在通道口的灵鹫宫弟子差点没认出她,直到她抬起那双墨玉一般的眼眸才怔怔道:“月姑娘?”   原芙月咬着唇点点头,问:“宫主哥哥在吗?我有点事寻他。”   如今的灵鹫宫上下,无一不知她是他们老宫主亲自带回来并赠以神兵的,所以根本不敢怠慢,忙为她引路。   “这个时辰,宫主应当还在棋室里,月姑娘随我来便是。”   去棋室的路上,原芙月忍不住先打听了一下灵鹫宫那些浩如烟海的医典是否还有人学。   引路弟子抿唇道:“当然有。”   不论如何,避世隐居的日子总归是有点无聊的,倘若不学点什么,那只会更无聊。   所以除了虚竹当年曾严令禁止的那几门功夫,灵鹫宫的大部分弟子,都能学很多东西。   “不过要说医术的话,学得最好的还是我们宫主。”引路弟子如是补充道。   “原来是这样……”原芙月一边喃喃,一边解下了自己腰间的剑。   说话间两人已行到棋室门口,引路弟子不方便进去,只能由她自己去叩响门。   原芙月点点头,上前一步,刚要抬起手,就听到了里面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是阿月来了?快进来罢。”   话音一落,她面前那扇门便自个儿开了一道缝。   原芙月抖了抖身上的碎雪,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棋室内,她那位仙风道骨的宫主哥哥手正对着一局残棋思索,听到她进来的声音也没立刻抬头。   好一会儿后,他将手中那枚通透圆润的白玉棋子放到了棋盘某一处,随之展颜一笑,道:“这残局我想了半个月了,结果你一来我就破了,我可得好好谢谢你。”   虽然原芙月的确有事求他,但还不至于真的把他这句话当成倚仗来要求“谢礼”。   她抿了抿唇,先奉上了虚竹送她的剑,而后才低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知道爷爷曾经立下过规矩,凡天山灵鹫宫门人,必要遵守,所以这必然是个不情之请,可是……”她声音越说越低,最后脑袋也垂了下去,但捧着短剑的一双手臂却仍旧笔直。   片刻后,她听到对面人叹了一口气。   他说:“你可真是个傻姑娘。”   “既然是对你最好的长辈,我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还愿意把剑还回来,你当谁都能让爷爷拿出这柄剑相赠么?”   “还愣着做什么?把剑收好。”他语气严肃得很刻意,“下次再说什么还剑,我可就要生气了。”   原芙月闻言,再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但从未哭过,此刻听他答应自己的请求,眼泪竟怎么也止不住了。   见她越哭越凶,灵鹫宫主人不禁检讨了一下自己方才是不是太凶了些。   他站起来,轻拍小姑娘的背给她顺气,又柔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宫主哥哥没生气,嗯?” 第17章 请求   这是原芙月第二次和灵鹫宫主人一起下山。   但这一回出发前,他特地唤了几个弟子交待了几句,大意是要他们守好冰谷,并记得定期去缥缈峰查看,有没有同灵鹫宫有旧的人马递了消息过来。   几个弟子毫不犹豫地领了命,而后又提醒他:“宫主此次离宫,不若还是带上宫中的管哨吧?”   原芙月听得很好奇:“管哨是什么?”   为首的弟子忙给她解释:“是用来通知灵鹫宫旧部的,倘若宫主和月姑娘在外面需要人手了,将管哨放出,自会有人赶来。”   “这么神奇?”她发现灵鹫宫真的比她想象中更厉害。   “去替人看病而已,应当用不上。”灵鹫宫主人说是这么说,但还是伸手取下了手下递上来的那个黑色管哨。   他直接把这东西给了原芙月,道:“你收着吧,以后出门在外,总有能用上的时候。”   原芙月原本不想拿,因为这管哨显然很贵重,但余光瞥到边上人认真的表情,立刻乖乖收了。   之后两人便一道下了山。走到山门前的时候,原芙月忽然想起来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说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在冰谷内时可以直接喊宫主哥哥,但下了山入了江湖,再这么喊,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在意。   “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换个称呼。”原芙月道。   他抿唇点头:“是,阿月说得有理。”   原芙月:“所以……之后我该喊怎么喊呀?”   “我姓李,单名一个翕字。”他说,“名字告诉你了,具体怎么喊看你自己。”   “那就李大哥吧。”原芙月迅速道。   李翕沉吟片刻,忽然笑了一声道:“好像还是宫主哥哥更好听。”   原芙月:“……”那、那她也没有办法!   后面一路往太原赶去的时候,原芙月便这么改了口。   尚未出元月,沿路风霜依旧,行人却比她来时更少,往往放眼望去,只能看到成片的白。   在如此苍茫辽阔的景象下赶路,原芙月原先的焦灼心情也好似被抚平了一些。   见她情绪稍缓,李翕才第一次正式问及西门大夫的病情症状。   原芙月对照他的问题一一认真作答,末了叹气道:“我知道叔叔病得重,我也知道就算是灵鹫宫也不一定有办法,但既然还有一线希望,我就得试一试。”   李翕拍拍她的脑袋表示理解,又跟她保证自己定会全力以赴。   当然,全力以赴并不意味着他有把人治好的把握。   从原芙月的描述上来看,这位西门大夫应当是痼疾难愈,而且他本身就是晋地最出名的大夫,还能让自己病成那般,足见他的病到底有多难治。   李翕只盼自己过去的时候还能尽上几分力,好让她晚难过一些。   最终两人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抵达了太原,一进城便直奔万梅山庄的方向。   在原芙月的日夜兼程之下,她这一趟来回一共就只花了一个多月,所以带着李翕进门后,她难得看到西门吹雪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原芙月路上就想好了说辞,一边往里走一边给西门吹雪介绍:“阿雪哥哥,这位大夫姓李,是我上回出关时偶然结识的,他医术很好。”   西门吹雪对李翕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父亲在里面。”他在西阁大门前停住脚步,放轻动作推开了门。   门一打开,原芙月和李翕便率先闻到了那股浓重得叫人无法忽略的药味。   床上的人尚在昏睡,听到他们进来的动静也只皱了皱眉。一个月过去,他看上去更加憔悴苍白了。   李翕看了片刻,在原芙月期待的目光下上前坐下,为其号起了脉。   一时间整间屋子都陷入了安静,原芙月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目光锁在李翕面上,一刻都不曾移开。   片刻后,李翕忽然皱了皱眉。   他转向西门吹雪,问:“西门庄主平时喝的药,可有写具体的药方给下边的人?”   西门吹雪想了想,说有。   李翕:“那还请西门公子去问一声,最好能将这药方取来。”   西门吹雪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他出去后,原芙月才忍不住问李翕:“难道是药方有问题吗?”   李翕摇头:“不是问题。”   原芙月不太明白:“那是什么?”   他眯了眯眼,表情有些难以捉摸,道:“我想确认一件事,等确认完了再告诉你,如何?”   话音刚落,西阁的门又被推开,是西门吹雪取了药方回来了。   他其实也懂医,方才过来的路上,还仔细看了一遍这张药方,但没看出什么不对,所以把药方交给李翕的时候,他的好奇并不比原芙月少。   而李翕认真看过之后,神情又是一变。   原芙月见他如此,只觉一颗心都被吊到了嗓子眼:“怎么了?”   这一次她因为太着急而忘记要压低声音,正好惊动了床上昏睡的人。   三人目光齐齐望去,只见西门大夫正勉力睁开眼。   他睁得极吃力,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来抬眼皮,那模样比原芙月离开时还令人揪心。   好不容易睁开后,他大概是看清了眼前的少女,竟还扯了扯唇角:“阿月来啦。”   原芙月点头,用之前跟西门吹雪商量的那个原因回答:“年都过完了,我便来看您了。”   说罢还拉着李翕的衣袖给他介绍:“对了,叔叔,这是我之前在关外认识的一位大夫,他姓李,近日恰好路过太原,我就把他请了过来。”   李翕闻言,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再对上床上人的目光,喊了一声西门庄主。   片刻后,他捏紧了手中那张药方,轻声道:“庄主这病,怕是二十年前就落下病根了,不过这方子开得很好,若是让我来开,恐怕也是这么开。”   “李大夫好眼力。”西门大夫一边说一边偏过了头,将目光落到他手中药方上。   片刻后,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一般垂了垂眼。   “阿雪。”他忽然喊了自己儿子一声,“你去……去给李大夫沏一杯茶来。”   西门吹雪看看他,又看看此刻坐在床边的李翕,到底还是没问什么便转身出去了。   随着少年脚步声的渐渐远去,屋内的气氛似乎又微妙了一些。   西门大夫望着李翕,默声喃喃了两句不知什么,最后恍然道:“李……关外……还有小无相功……是了,不会错。”   听到小无相功四个字从自己的西门叔叔嘴里说出来,原芙月几乎是瞬间瞪大了眼:“您——您知道小无相功?”   李翕笑了:“他当然知道小无相功。”   原芙月:“???”   李翕叹了一声,给她解释了起来:“方才我为西门庄主把脉时,仔细辨认了这屋中的药味,发现这方子可能同我在宫内看过的一部医书上记载的一样,所以我才问西门公子要了庄主的药方来确认。”   “所以这药方出自——”原芙月到底还是没有直接把那三个字说出口。   她不说,躺在床上的西门大夫却说了,西门大夫说是,这药方便是出自灵鹫宫。   李翕也点点头,旋即继续道:“我记得那部医书是当年在函谷八友中名列第五,人称‘阎王敌’的神医薛慕华前辈所著。”   “函谷八友皆师承逍遥派,分别学了许多本事,后来逍遥派内恩怨尽消,我爷爷当了灵鹫宫掌门,便准他们重新回到天山。”   “再后来爷爷决定把灵鹫宫迁出缥缈峰,下令让不愿隐居避世的灵鹫宫弟子自行离开,薛慕华便离开了,不过离开之前,他还是将他撰写的医典尽数留在了灵鹫宫。”   李翕学医的时候,便是从薛慕华留下那些医典慢慢看起来的。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薛慕华治病救人的法子和一般医者不一样,后来有一次,他翻到了宫中更久远的那些医书,两相对比之下,才知道这位薛神医对药理的研究究竟透彻到了什么程度。   “当年他不愿跟着灵鹫宫其他门人一道避世,是因为重回关外后,他一直在苦心研究天山和昆仑山诸多奇花异草的药效,爷爷决定要迁宫的时候,他只研究了其中一小部分,作为一个医者,他不愿放弃这份追求,于是他便走了。”   “我自学医起便在好奇,后来他究竟研究完了没有。结果此来太原,倒叫我见到了他的传人。”   原芙月:“!!”   难怪她当初问起灵鹫宫的时候,西门大夫会回答得那么详细,原来他同灵鹫宫有这么深的渊源。   而西门大夫听完李翕这番基于猜测的解释,也叹了一声点头道:“我的确是薛慕华的徒弟。”   不过刚拜师那会儿,他是不知道自己师父的真名和来历的,只知道要喊师父。   带着他教了几年后,他师父忽然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   这位往来于天山和昆仑山之间的神医察觉到了自己大限将至,又确认了自己徒弟的心性值得信任,犹豫再三,最终决定把离开灵鹫宫后重新撰写的那部药典交给徒弟,并对徒弟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薛慕华说:“将来你若是有机会遇上灵鹫宫逍遥派的人,记得重新誊写一本,让他们带回灵鹫宫去。”   当时还是个小少年的西门大夫答应了下来,可惜一直到他离开关外,他都没有遇上过灵鹫宫的传人。   不过上回原芙月离家出走被西门吹雪找回来后,曾在和西门吹雪比试时,尝试着用过小无相功,正好被坐在廊下晒太阳的他看见了。   那会儿他就猜过,原芙月是不是遇上了灵鹫宫的人,但却没急着问。因为一方面他对小无相功的了解仅限于薛慕华从前的几句描述,另一方面他也答应过薛慕华,倘若要交药典,那就要交给确定是灵鹫宫传人的人。   然而还没等他找到一个机会仔细向原芙月确认她之前在关外的经历,西门吹雪便告诉他,原芙月回无争山庄过年去了。   他只能撑着一口气继续等,结果这一等,居然给他真正等来了能看出他药方与众不同之处的灵鹫宫传人。   李翕听完他的话,也很感慨:“薛前辈真是有心了。”   西门大夫长舒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一个背负多年的包袱。   但舒完这口气后,他的脸色又灰败了几分,因为他已经很久不曾说过这么多话。   李翕见状,忙按住他的肩膀,取出自己金针。   三针下去,西门大夫的状态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些,叫原芙月惊喜不已。   “宫主哥哥!你能救叔叔的,是不是?”她这么问李翕。   李翕还没回答,西门大夫就先开了口:“阿月……你帮叔叔一个忙,好不好?”   原芙月以为是自己太激动了会影响李翕施针,一边点头一边还捂了捂嘴,仿佛在跟他保证自己会安静。   见她如此,西门大夫的面上也浮现出了几丝笑意。   他对原芙月说:“你去趟东阁,把我书架上……架上那个上了锁的盒子拿来,交给李宫主。”   原芙月噢了一声便小跑着往东阁方向去了。   她一走,西阁内顿时只剩下了西门大夫和李翕两人。   李翕的动作始终没停,但每多施一针,他的表情就越凝重。   施到最后他闭了闭眼,道:“您撑不了多久了,阿月她总会知道的。”   西门大夫苦笑着摇头,说他不是想瞒这个,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是瞒不住的。   而且以原芙月的聪慧敏锐,未必就不知道这一点。她只是太过不舍,所以仍在拼命挽留罢了。   李翕想了想,问:“那您是还有别的事想告诉我?”   西门大夫说是,他有个请求。   “我的状况,李宫主都看到了。”他说,“我随时都可能撑不住这口气。”   “死其实没什么,人生在世难免一死,但我……我放不下阿月这孩子。”   李翕大概能理解:“她同我说过,她在家中常受委屈,而您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虽不是父女,却亲似父女。”   西门大夫:“那她肯定也提过,她有一个盲了眼的兄长。”   提到原随云,李翕便皱了眉:“对,她提过,那人抢过她的剑。”   西门大夫又道:“这位原公子不知从哪里得知了灵鹫宫有换眼治盲的法子,最近这一年一直在四处派人打听灵鹫宫的下落。”   “他性偏执又善伪装,人也聪明,我总担心哪天真被他找到了灵鹫宫,知道了具体的法子后,会使手段谋算阿月的眼睛换给他自己。”   至此,他其实还没有真正把他的请求说出口,但李翕却已直接打断了他。   李翕道:“您放心吧,他办不到的。”   “哪怕他有朝一日真能潜入灵鹫宫,他也只能继续瞎着。因为生取活人双眼来换眼的法子,早就被我爷爷烧毁了。”   所以当今世上,还知道并会这法子的,就只有虚竹一人。   原随云哪怕本事通天,也要挟不了虚竹替他换眼,更不要说替他换原芙月的眼。 第18章 忧虑   有了李翕这个现任宫主的保证,西门大夫才算真正放了心。   其实他原先想的是和原东园说这件事,因为自原芙月上回离家出走后,原东园就意识到了原随云对原芙月的敌意绝不止兄妹之间的玩笑打闹那般简单。   但纵是如此,凭原东园的性格,恐怕也很难相信他那个人人都夸纯善谦恭的儿子其实可能在谋算自己妹妹的眼睛。   西门大夫也正是因为有这个顾虑才迟迟没跟原东园提。   不过现在得知这法子早已被虚竹毁掉,那他也没有再跟原东园提的必要了。   至此,西门大夫也算是放下了他近一年来最重要的一桩心事。   如果是普通人,忽然轻松下来,大约只会吃得更香睡得更好。但像他这样旧疾缠身二十年的人却正好相反,松掉的那口气于他而言,比起负担更像是一种支撑。   现在这个支撑没了,他的身体自然衰败得更快。   李翕不是不想救他,而是实在无能为力。   他们两个的医术从根本上来说就是同出一源,所以哪怕他身为灵鹫宫的宫主,也想不出更多办法。   他能做到的极致,就是用自己的金针替对方稍微减轻一些卧病在床的痛苦,好让其能在清醒时多和原芙月西门吹雪说几句话。   李翕原本以为原芙月知道这事实后会很失望很难过,可结果她只是揉了揉眼细声表示她知道了。   “……抱歉。”李翕低声道。   “不用的。”她摇头,眼底终究泛起了泪花,“这又不是宫主哥哥的错。”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几乎每天都是挂着笑去西阁内看西门大夫的。   没多久,二月就到了,李翕也要离开了。他毕竟是灵鹫宫的主人,不能离开天山太久。   不过离开之前,他把自己的独门金针教给了医理基础很不错的西门吹雪。   天气并未转暖,下了一整个冬天的雪也没有开始融化的迹象。   原芙月穿上自己最厚的披风,一路送他出了城。   临别的时候,李翕又跟她提了一次灵鹫宫管哨的事,要她好生保存,日后该用时就用,不必犹豫。   她点头应下:“我记住了。”   “行了,那你就回去吧,外头风这么大,别冻坏了。”李翕道。   原芙月再度点头,点完轻声补了一句一路小心。   双方互相叮嘱结束,这别也算是道完了。   于是各自上马,各自归家。   ……   西门大夫是在李翕离开半个月后去的。   这半个月里,因有西门吹雪日日为他施针镇痛,他的精神倒是始终不错。   阴沉了一冬的天终于放晴那日,他更是醒得格外早,还主动表示要去阁外坐会儿晒晒太阳。   有那么一瞬间,原芙月差点以为有奇迹出现,但下一刻她就清醒了过来。   她知道,这同奇迹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彻底油尽灯枯之前的回光返照罢了。   不过最终她和西门吹雪还是遵循了他的愿望,扶着他出了房门,让他晒到了太阳。   他倚在软椅上,目光很远。   就这么望了片刻后,他忽然抬手指了指堂前那棵梅树道:“我记得你们从前最喜欢在那比试。”   “每回阿月过来,总要拉着阿雪比上大半日,喊你们吃饭都不愿意停。”   原芙月抿了抿唇,说那是因为阿雪哥哥实在是太厉害啦。   西门吹雪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但目光也同他们一样投向了那棵树。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他父亲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很长很长,像是足足叹过了他们父子在太原定居后的所有岁月。   叹完之后,西门大夫又低声道:“我真舍不得你们。”   “可舍不得也没有用,我真的要走啦。”   说后半句的时候他尾音轻快,仿佛自己谈论的根本不是离别。   于是西门吹雪和原芙月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知道他们一定会为他伤心,可生老病死皆不可控,所以他还是希望这伤心不要持续得太久。   原芙月自己未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否则这半个月来,她也不会每天都挂着笑容去看他。   然而现在真的到了这一刻,她发现她依然很难接受。   她咬着唇不开口,声音是忍住了,但眼泪却还是砸了下来。   看着她这样无声地哭泣,倚在一旁的西门大夫也不好受。   他勉力抬起手,按上了她的脑袋,同时另一手又拉住了自己的儿子。   仅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动作,就让他用完了几乎全身的力气,所以再张口的时候,他的声音较刚才弱了数倍。   他没有劝原芙月别哭了,也没有叮嘱西门吹雪什么话,他只阖了阖眼,说今天的太阳很舒服。   说完这一句,他就平静地闭上了眼。   察觉到自己脑袋上的手骤然落了下去,原芙月再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她想西门叔叔一定说错了,今天的太阳明明一点都不舒服,甚至冷过风雪漫天的时候。   大约是因为在这一刻已经彻彻底底地宣泄过,后面真正陪同西门吹雪一道操办丧事时,原芙月反而很平静。   西门大夫生前虽是晋地有名的神医,但真正与其有来往的人其实不多,所以他的丧事自然也办得很简单。   不过当天夜里,原东园就带着妻子和儿子从城西赶到了万梅山庄。   他看起来是真的有几分悲切,给逝者上香时表情虔诚,目光遗憾。   上完香,作为长辈,他还顺便宽慰了一旁的西门吹雪几句。   与此同时,原夫人也试探性地对原芙月道:“阿月,你也别太难过。”   她劝这句是出于好心,但她们母女这么多年来都感情淡淡,以至于真到了要表露真心的时刻,语气也显得极干巴。   原芙月其实听出了她的忐忑和纠结,但在这个时候,她实在无心去做更多回应。   所以最后她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   丧事的流程彻底结束后,原东园跟西门吹雪表示想接原芙月回家,问他愿不愿意。   西门吹雪:“这得看她愿不愿意。”   原东园:“……”   原芙月若是愿意,那他也不用绕个弯来问西门吹雪了啊。   然而西门吹雪的态度始终很明确,他不会干涉原芙月的选择,并且不介意她在万梅山庄一直住下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原东园也没辙了。   他看着刚满十五的西门吹雪,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了十三年前第一次见到这孩子时的场景。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希望阿月继续住在这里是有原因的。”   此话一出,西门吹雪终于挑了挑眉,那表情大概是在问为什么。   原东园望了这个比冰雪更冷的少年好一会儿,而后才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张口道:“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西门吹雪一直不太喜欢原东园,所以从小到大,他们都没什么交流。   但这一回事关原芙月,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听听其到底想说什么。   两人绕开灵堂又穿过回廊,往万梅山庄后山走去。   行了约有一刻钟后,原东园率先站定,侧过了身。   原东园道:“我知阿月同你们父子感情好,也知她从前的确在家中受了委屈,但若是让她一直住在万梅山庄,我实在无法放心。”   “我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你虽然才十五岁,但武功和剑法放到江湖上,已算一流,何况我也知道,你定会好好护着她。”   西门吹雪:“那是为何?”   原东园:“她今年已经十三了,正是快慕艾的年纪,我怕她在这住久了会喜欢上你。”   饶是西门吹雪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也万万没想到,原东园的理由竟然是这个。   他觉得奇怪极了,虽然他其实不认为原芙月会喜欢他,因为她显然是彻底把他当兄长看的,但退一步来讲,就算原芙月哪天真的喜欢他,那也不算什么特别严重的事罢?   见他露出不解的表情,原东园抬手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声后才继续解释道:“她喜欢谁都可以,但绝不能是你,因为你们是兄妹。” 第19章 关系   原东园话音刚落,西门吹雪就愣了。   “兄妹?”他将信将疑道。   “是,兄妹。”原东园的表情和语气都很笃定。   说罢不等西门吹雪再开口,他便又继续道:“十三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西门吹雪想了想,说很少。   原东园并不惊讶:“那时你才两岁,不记得也正常。”   “但我想你总该记得,那年你父母带着你来了太原后,是先在无争山庄住下的。”   “所以呢?”西门吹雪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全太原城的人都知道,那年上元,有贼人混进了无争山庄之中,给我夫人和儿子下了毒。”原东园道,“当时我花重金找了从晋北到豫南所有的大夫,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之际,你父亲他揭下了我派人贴在太原城中的告示,说愿意一试。”   其实在那之前,原东园已经见过了不少揭过告示的大夫,但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这毒解不了。   西门大夫带着自己的妻儿上门时,原东园几乎没抱什么希望,却不想这位一看就身体孱弱的大夫看过症状之后,竟表示可以一试。   原东园当即把这家人留了下来。   见对方的妻子和自己的夫人一样也怀着孩子,原东园还特别安排了他们住在正院边上,方便照应。   当时他们俩的妻子一个怀胎八月,另一个七月,都是需要特别小心的时候。   原夫人怀了八月,又中了毒,连床都下不了。   西门大夫一开始是准备配解药出来的,但他们一家住下的当晚,那毒又发作了一次,直接影响到了原夫人的胎气。   原东园见自家夫人痛苦成那般,连解药都等不了了,问他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而他问完脉,脸色却是彻底变了。   他告诉原东园,原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极有可能会保不住。   在自己的夫人和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之间,原东园当然本能地选择前者,于是他对西门大夫道:“只要我夫人无事便可!”   西门大夫说行,那他便试试为原夫人施针,看能不能把她体内的毒先逼出些许。   凭他的医术,要做到这一点其实并不太难。然而就在他施针施到一半的时候,隔壁院里也喧哗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一路舟车劳顿,也可能是因为方才正院里闹起来时受到了惊吓,才怀胎七个月的西门夫人居然也动了胎气。   时隔十三年,原东园依然记得那个乱作一团的夜晚。   西门大夫费尽力气为原夫人施完针后,原夫人才总算有力气生孩子。   而与此同时,隔壁院里的侍女着急万分地过来通报,说西门夫人看着就快撑不住了,八成也要生了。   原东园一听,忙吩咐下人,让她们把西门夫人抬过来,方便大夫和产婆一起照看。   西门吹雪听到这里,终于重新挑眉:“后来呢?”   原东园叹了一口气道:“你爹的医术有多好你肯定清楚,他既说了我夫人的孩子可能保不住,那就意味着是真的保不住。”   “我夫人千辛万苦生出了一个死婴。”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而你母亲同样难产,最后诞下一个女婴,撑不住去了。”   “所以阿月就是那个女婴?”西门吹雪问。   “是。”原东园点头。   “那她为何会被留在无争山庄,成了原家的女儿?”西门吹雪又问。   “这就牵扯到你的身世了。”原东园道。   这回西门吹雪没再问什么,他只静静地望着对面的原东园,等着其说下去。   原东园也没犹豫,迎上他的目光继续道:“你本不是你父母的儿子。”   十三年前,西门夫人生孩子生到一半的时候,气息就已经很微弱了。   在那种情况下,不管她最终生不生得下来,她都难逃死劫。   而她本人可能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尽管已经疼得快用不上力气,但还是撑住了那口气,把自己的孩子生了下来。   原东园当时因为担心自己的夫人,全程都在房间里待着。   听到那孩子响亮的哭声时,他心中还有几分羡慕,毕竟他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婴。   然而就在这孩子哭到第三声的时候,西门大夫却忽然转身朝他跪了下来,说有事相求。   原东园把他当自己的恩人,自然立刻上前将他扶起,让他但说无妨。   结果西门大夫说他想把这个女儿留在无争山庄,对外宣称是原夫人生的女儿。   原东园不太明白,因为看西门大夫的样子,显然是爱极了他那位夫人的。   更何况就算是感情平平的夫妻,也断没有把妻子耗命生下来的孩子送给别人家的道理。   于是原东园便问他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西门大夫垂着眼说的确有。   “我夫人身体不好,极难怀孕。”他说,“当初我娶她时,便做好了一世没有子女的准备。”   对他来说,这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完全可以接受,因为他真的很爱他的夫人。   而且说实话,两个人的日子没什么不好。   然而就在他们成亲的第五年,他的弟弟却抱着一个才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找到了他们夫妻,说要把孩子交给他们养。   交给他们养的意思是直接认他们当父母。   西门大夫很疑惑:“为什么?”   他弟弟说:“我树敌太多,无法带他,何况我也不想他在魔教里长大,交给你们比较放心。”   西门大夫想了想,觉得他弟弟说得有道理,便答应了下来,并向其保证,他们夫妻一定会视这个孩子如己出。   事实上,他们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   然而一年后,西门夫人却忽然怀上了孩子。   好不容易怀上孩子本该是一件喜事,但放在他们俩身上就有些微妙了。   虽然西门大夫自认不会去分这个孩子和他弟弟那个孩子的亲疏,但他知道,凭他弟弟那肆意乖戾又极其多疑的性格,倘若得知他夫人怀孕,怕是会立刻认定他们夫妻从此不会再对他儿子那样上心。   到那时,他弟弟这个即将统一沙漠的魔教教主会干出什么事来他还真不敢想象。   所以确认了他夫人的确怀了孕后,他便为搬家入关做起了准备。   后来他们入了关到了太原,看到了无争山庄贴在城中广求名医的告示。   他夫人说不然去瞧瞧吧,毕竟中毒的是孩子和孕妇啊,倘若一直解不了,那就是三条人命。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走上前去,揭下了那张告示。   再后面的事,就是原东园之前给西门吹雪讲的那样了。   “总而言之,你父亲是怕你生父会对阿月不利,所以才把阿月放在了无争山庄。”说到这里,原东园不由得停顿了一下,“但无论如何,你们都是有血缘的堂兄妹,现在你懂我的担忧了吗?”   西门吹雪安静地听完了这段十三年前的往事,忽然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下一刻,他轻启薄唇道:“你说的和我知道的不一样。”   原东园:“???!”   原东园惊声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西门吹雪道:“我知道我的身世。”   “但据我所知,我父亲与我生父并非兄弟关系。”   此话一出,原东园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是你父亲告诉你的?”他语气里有困惑也有着急,“不,不可能,上回我来见他时,他还说让我等你及冠时再告诉你。”   话音未落,他又瞬间明白了过来:“是玉罗刹告诉你的?你见过他了?”   西门吹雪没有否认,只道:“他说我父亲是他的妻兄。”   所以原芙月和他不是堂兄妹关系,是表兄妹。   原东园:“……”   西门吹雪本来就觉得玉罗刹没必要骗自己,再看原东园此刻的反应,便更加确定自己之前知道的才是对的。   所以原东园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希望原芙月和他亲近?   想着反正他们今日已经彻底说开了当年往事,西门吹雪干脆单刀直入地问出了口。   原东园再度:“……”   眼看瞒是瞒不下去了,他只能实话实说:“你应当知道,你父亲是很不认同你生父的行事作风的。”   “不论是我还是他,都不希望阿月日后和西方魔教扯上什么关系。”   西门吹雪:“她不会,我也不会。”   原东园:“?”   “我只有一个父亲,他姓西门。”西门吹雪斩钉截铁道,“至于魔教,同我更没有关系,你大可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雪雪:随便脑补是病,得治   原东园:对不起别骂了 第20章 战帖   了解了原东园到底在作什么杞人之忧后,西门吹雪就更没有把原芙月放回无争山庄的道理了。   事实上,在原芙月出关去找大夫的那一个月里,他就答应过他父亲,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事,他一定会护好她。   现在她尚未从他父亲去世的悲痛里缓过来,他若就这么任原东园带她回她不喜欢的地方,那只会把悲痛延续得更久。   西门吹雪绝不希望如此。   他想如果原东园真是为了原芙月好的话,也该明白这一点才是。   原东园被他三言两语说得低下了头,他十分羞愧。   他当然知道原芙月在无争山庄因和原随云争执不断过得不开心,但在原芙月离家出走之前,他根本没意识到他们的矛盾有这么大。   或者说他隐隐意识到了,但总是本能地骗自己,没那么严重,那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而已。   现在他下定决心试图补救,又被西门吹雪挡了回去。   他自觉无颜再说更多,最后只能朝这清醒又坚定的少年憋出一句那你好好照顾她。   西门吹雪没说话,只平静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一直将她照顾得不错,没照顾好她的是你们原家。   原东园:“……”   这场谈话的最终以原东园带着妻儿回家,不再干涉原芙月住哪为结束。   原夫人还很不解:“你不是说要把阿月接回来么?”   他想了想,道:“她现在正是最伤心难过的时候,怕是不会想离开万梅山庄,算了罢。”   原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原随云忽然道:“可万梅山庄于她而言也是个伤心地啊。”   原东园望了他一眼,沉声道:“你若这么想,不妨亲自去问一问,她是想跟你回家,还是想留在万梅山庄。”   此话一出,原随云也无法再反驳了。   于是一家人上了马车,带着随行的仆从浩浩荡荡地回了城西。   另一边,西门吹雪干脆连原东园和他那场谈话都没有跟原芙月提起。   至于她的身世,他打算等她的情绪稍缓过来些后再告诉她。   丧葬仪式已经结束,后面就是守七了。   按《中阴得度法》所说,人死后第七日,魂魄会回家探视一次亲人,确认亲人们无恙,方会放心离去。   虽然西门吹雪不信这些东西,但他知道,对原芙月来说,这好歹也是一份念想。   于是头七那日,原芙月钻进厨房炖汤做菜的时候,他完全没有阻拦。   原芙月在厨房里待了一整天,期间手上的动作几乎一刻都没停,也拒绝了其他所有人的帮忙。   傍晚时分,她把自己忙了一天的结果一道道搬进西阁。   西门吹雪想了想,陪她一起在桌边坐下,然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原芙月垂着头沉默片刻,然后在他收手的时候抬头道:“我们吃饭吧。”   西门吹雪嗯了一声,像从前那样最先执起一双筷子递到她手上。   吃饭期间两人没有再说话,唯有碗筷偶尔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原芙月做了太多菜,但沉默着吃到最后,居然也没剩下太多。   眼看她吃了平时几倍的量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西门吹雪终于放下碗筷开了口。   “够了。”他说,“去休息吧。”   说罢也不给她开口拒绝的机会,就站起来要扶她。   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竟一点都没有反抗挣扎,反而顺从地站了起来,乖乖回了房。   西门吹雪把她送到她住的小院,嘱咐她早些休息。   她点点头,又在关门前抬眼道:“你也是呀,否则叔叔回来看到我们还在为他难过,会不放心的。”   饶是西门吹雪不信鬼神,在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点头说了好。   之后他在院中站了片刻,看她吹熄了屋子里的灯才离开。   等他回到自己院内的时候,月已至中天。   甫一推门,他便看见了站在树下的那道青色身影。   他顿住脚步,平静又冷淡地开口道:“你来做什么?”   玉罗刹却没有立刻回答,也没回头。   他站在那,目光落在树顶的月牙上,始终不曾移开。   良久,西门吹雪终于听到他轻叹了一声:“你舅舅去世,我总得来一趟。”   西门吹雪纠正了他的说法:“是我父亲。”   这回玉罗刹总算回过了头,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听你这意思,是不打算认我了?”   何止不想认他,西门吹雪甚至不想理他。   所以最后他只扫了玉罗刹一眼就径直进了屋。   所幸玉罗刹也只来过这么一次而已。   之后一直到尾七结束,他都没有再出现过。   此时的太原已经彻底入春,万梅山庄内的梅花也开败了好两轮。   除了原芙月,山庄上下其他人,差不多都从西门大夫的死中缓了过来。   西门吹雪虽然可以理解她的难过,但实在不想看她一直这么消沉下去。   就在他琢磨该如何让她干点别的换一换心情时,他收到了一封战帖。   战帖送到万梅山庄的时候,他正好在练剑。   据门房说,送帖的是个小孩,把帖子放到门房手里就一溜烟跑了。   西门吹雪:“……”   他从门房手中接过那张战帖,打开一看,愣了一愣。   门房见状,不由得有些紧张:“这战帖是谁给您下的啊?”   西门吹雪合上战帖,稍一思忖,道:“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语毕,他直接收剑转身去了原芙月的院子。   知他一贯有自己的主意,底下的人便也没有多嘴,各自散去了。   西门吹雪带着战帖推门时,原芙月正抱着剑坐在树下发呆。   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摩挲着手里的碧血照丹青,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而他走过去站定,道:“我要出一趟门。”   原芙月这才回神,她仰头对上他的目光,问:“出门做什么?”   西门吹雪未作犹豫,把战帖递了过去。   她微微皱眉着接过打开,随即好奇道:“这个约你比剑的人是谁啊?”   西门吹雪道:“当初出关路上遇到的。”   原芙月:“诶?找我的时候吗?”   他点点头,接着解释道:“他当时便欲与我比试,但被我拒绝了。”   至于拒绝的原因,那当然是他忙着找人,没空同人约战。   那是个武当弟子,被他拒绝后,也没立刻放弃,而是一本正经地问他:“那等你找到了人,我们再来比过如何?”   西门吹雪:“……可以。”   之后这武当弟子又跟了他和原随云几天,一派要跟至他们找到人的架势。   不过就在他们离天山只剩三日路程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说有点事要先走。   临走前,他问了西门吹雪的名字,并表示等他解决了手里的事,一定会找机会与他好好打一场。   这回西门吹雪没有再拒绝:“好。”   再之后,西门吹雪就上了天山,找到了原芙月,并带她回了太原。   原芙月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那也隔了好久了啊。”   西门吹雪嗯了一声,又道:“我原以为他忘了,但他既没有忘,我自然得赴约。”   帖子上写的时间是两个月后,地点是金陵。   金陵在江南,离太原不说有十万八千里,也决不能说近。   所以西门吹雪才会过来跟她说,自己要出一趟门。   原芙月知道他的个性,所以对他这个出门的决定倒是不算很惊讶。   她唯一在意的是,这个给西门吹雪下战帖的人来自剑术大宗武当,而且语气还这般狂傲,莫非是有赢西门吹雪的把握?   思及此处,她不由得问西门吹雪道:“此人剑法,与你相比如何?”   西门吹雪看她仰着脸一派担忧,实话实说道:“我没见过他出剑。”   原芙月更担心了:“那……”   他直接截断了她的话:“我若死了,万梅山庄便留给你。”   原芙月:“???”   她急得直接抓着他的袖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呢!比剑又不是非要你死我活的。”   “可比剑定要有胜负。”他说,“我接了帖,就要去分胜负。”   “不行。”她咬着唇纠结了半天,都无法反驳他这两句话,最后只能换一个法子,“我跟你一起去吧。”   西门吹雪其实就是在等她这句话。   他没说谎,他的确没见过那个武当弟子出剑,但他却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之所以说输了就如何,是因为他想让她主动愿意跟他一道出门。   如此,她不说能从他父亲的死中走出来,也起码能换一换心情,不再整日闷在此处了。   作者有话要说:  雪雪真的很努力! 第21章 再会   西门吹雪是个行动力格外高的人。   他接了那张战帖,又确认原芙月会跟着自己一道出门后,便立刻吩咐庄中仆从为他们准备车马行李了。   仆从们对此俱不惊讶,但本来就隐隐担心着这场比试的原芙月却很担心。   原芙月想,离帖子上约定的时间还剩两个月,他却就要出发下江南了,那那位姓叶的武当弟子怕是真不太好对付。   因此待庄中仆从将一切打点完毕,只等他们动身时,她其实是有些紧张的。   西门吹雪将她的紧张看在眼里,却没有说破。   隔天两人对一庄下人稍作交待,便一齐上了马车,往江南过去了。   从太原到金陵,有很多条路可以走,其中最方便的便是沿晋豫两州的官道一路南下,再过庐州,最后渡江抵达这座江南名城。   而西门吹雪选的也正是这条路。   时近初夏,越是往南,气候便越是湿润闷热。   原芙月生在晋北长在晋北,虽不至于受不住这种气候,但也多少有点不适应。   所幸进入庐州地界后,南方的梅雨季也正好来临,一日之中往往只有那么小半个时辰是不在下雨的,还算清凉。   他们这一路没有刻意加快速度,但也没有在晋中和豫州作太多停留,是以抵达庐州时,离战帖上约定的时间尚有一月。   正巧原芙月也还在为这场约战担忧,于是她便向西门吹雪提议道:“时间还早着呢,咱们不妨在庐州多住半个月再渡江去金陵吧?”   西门吹雪答应了:“好。”   见他应得爽快,她又试探着继续道:“那这样,我们在庐州城中找个方便练剑的地方住下。正好我也好久没同你比过剑了。”   原芙月是这么想的,虽然她现在还不能赢过西门吹雪,但也勉强算是一个能让他进步的对手,更何况她现在还有碧血照丹青在手,拉着他比上半个月,怎么说也会有点成效才是。   她自认将这隐秘的算盘打得再好不过,完全没想到其实西门吹雪对她的意图一清二楚。   不过西门吹雪也没去拆穿,只淡淡地又应一句好。   因为要住半个月,他想了想,干脆在庐州城中买了一座半大不小的清幽宅院。   原芙月对此目瞪口呆:“是、是不是有点浪费啊……?”   西门吹雪说不浪费,他不缺钱,也不喜欢住客栈。   看着他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衣,原芙月也觉得如果住半个月客栈好像有点委屈他,于是乖乖住进了他买下的宅院。   可能是因为才经历过一场死别,再度认真提剑与西门吹雪比试的时候,原芙月发现自己的剑招似乎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这变化并不体现在剑招本身的威力上,更像是对手中的剑多出了一份新的理解,叫她一时间说不上来究竟是好是坏,只能在每回比试结束后花更多时间细细琢磨。   彻底沉入剑中之后,时间便变得飞快,转眼半月之期便到了。   离开庐州前,原芙月随口问西门吹雪要怎么处理那座宅院。   西门吹雪略一思忖,道:“放着,总有再用之时。”   原芙月:“……”   她不由得好奇道:“那等我们到了金陵,你是不是还要在金陵也买座院子啊?”   西门吹雪:“不然呢?”   原芙月再度:“……”   犹豫再三后,她还是把自己的担忧说出了口。   她说:“你就不怕这么花钱把万梅山庄败完吗?”   西门吹雪闻言沉默了片刻,又偏头瞧了她一眼,最后似笑非笑道:“这你可以放心。”   原芙月:“???”   不是,你这个花法真的很难让人放心啊!   于是渡江去金陵的路上,原芙月对他又多了一层担忧,就差没摇着他的袖子让他省着点花了。   西门吹雪见她如此,一时哭笑不得。   下了船后,他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原芙月:“什么地方?”   他难得卖了个关子:“你去了便知道。”   两人从北边的城门口入城,沿着城中最宽阔齐整的那条街道一路前行,最终停在一间门庭若市的糕点铺前。   原芙月从小就喜欢各式糕点,长到十三岁也没戒掉这个爱好,现在看到这么多人排队,顿时意动。   她抬头看了一眼招牌,轻声念道:“合芳斋……”   话音未落,西门吹雪已直接拉着她走了进去。   “哎!”她忙叫住他,“要排队的吧?”   “不用。”他侧身解释,“是家里的铺子。”   原芙月目瞪口呆:“什、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而后大步流星地朝铺内走去。   至此,原芙月终于知道自己之前是在白担心了,因为这铺子根本就是金陵城内生意最好的糕点铺。   只要它不倒,西门吹雪这个主人便绝不可能缺钱花。   然而关于钱的担心可以简单打消,关于那场约战的担心却不能。   尤其是在合芳斋内住下后,她又仔细同人打听了一下那个狂傲的武当弟子。   这武当弟子姓叶,名孤鸿。   原芙月第一次看见战帖落款时,便觉得这名字和曾与她一道被困天山的白云城主有些像。现在仔细打听下来,才知道对方竟真和叶孤城有关系,是叶孤城的远房堂弟。   作为一个曾亲眼见过叶孤城出剑的人,原芙月很清楚,叶孤城的武功和剑法,皆在如今的西门吹雪之上。   只是不知他这个远房堂弟究竟有他几成水平?   这问题的答案她却打听不到,因为叶孤城住在南海,金陵的江湖人并没有见过他的剑法,也就无从将他和叶孤鸿作比。   原芙月只能像在庐州时那样,每日都找西门吹雪比上几场。   此时已是六月初,离叶孤鸿战帖上定下的六月初十之期只剩十日不到。   江南的雨季还没有彻底过去,但也彻底入了夏。   再大的雨泼下来,天气也照旧闷热得恼人。   六月初十这日也是如此,雨从天尚未明时便开始下了,还越下越大,等西门吹雪和原芙月出门赶往江边时,甚至已成倾盆之势。   原芙月打了一把青底描花的油纸伞跟在西门吹雪边上,为了避开路上大大小小的积水坑,她几乎每走几步就要跳一下。   而西门吹雪只消一偏头就能把她此刻的模样收入眼底,他抿了抿唇,觉得带她出门的决定做对了。   两人到江边时,叶孤鸿已经在了。   原芙月远远地看见了对方身上的道袍,向西门吹雪确认了一下,随即便将目光落到了叶孤鸿手中的剑上。   那显然是一柄好剑。   这其实算是一场半公开的约战。   虽然双方都还是少年,但叶孤鸿毕竟出身武当,还有一个被誉为南海第一剑的远房堂兄,所以还是有不少江湖人冒着雨来凑这个热闹。   他们都在好奇,能让武当这一辈最受器重的弟子如此郑重其事下战帖的西门吹雪,究竟是何方神圣?   所以西门吹雪一出现,便吸引了江边绝大多数人的注意。   只见他收了手中的伞递给一旁的少女,而后毫不犹豫地朝叶孤鸿走去。   没有了伞的遮蔽,他的发丝和衣衫几乎是瞬间被大雨打至湿透。可他却半点狼狈都不显,甚至隐隐有让人群彻底静默的气势。   原芙月拿着他的伞站在边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群中央,生怕错过什么。   下一刻,她听到叶孤鸿主动开口和西门吹雪打了个招呼。   叶孤鸿道:“你来了。”   西门吹雪颔首:“我来了。”   哪怕是对两个即将进行比试的对手来说,这样的招呼都似乎太简短了些。   不过原芙月知道西门吹雪一直都是这么干脆利落的人,所以并不惊讶。   眼看那两人都开始拔剑,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头顶响起了一个温和动听的声音。   那声音咦了一声,道:“你也来了。”   原芙月觉得耳熟,便稍移开了些伞面,抬头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雨下得太大,将伞外的世界冲洗得几近模糊。   隔着满是湿润水汽的厚重雨帘,原芙月看见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她眨了眨眼,有些惊讶:“叶城主。”   叶孤城大概是笑了一下,也大概没有,道:“很意外?”   “也没有,我听说了,约阿雪哥哥来金陵的那位叶公子是叶城主的堂弟。”她说。   “嗯。”他点头。   此时的西门吹雪和叶孤鸿已经都出了剑,但一看就还都没用上全力。   原芙月本来很紧张,伸着脖子瞧了片刻后,又开始费解。   这个叶孤鸿比叶孤城差远了啊?!   叶孤城:“同西门公子比起来,他确是学艺不精。”   原芙月:“诶?!”我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吗?   在这一瞬间,原芙月本能地想捂嘴,可惜她一手拿着自己的伞,另一手又抓着西门吹雪那把,根本完成不了这个动作。   她只能迅速垂下头不去看正望着她的叶孤城。   叶孤城被她逗得差点笑出来,道:“你不看他们比剑了?”   原芙月:“……”   没等她抬起眼,他又补了一句:“再不看就结束了。”   原芙月:“?!”   这也太快了?!   所以就叶孤鸿这个水平,到底是怎么让西门吹雪说出他若死了就如何如何的啊?   原芙月一头雾水,最后只能把原因归结于西门吹雪对剑太认真上。   作者有话要说:  西门·认真诓妹妹·吹雪 第22章 北丐   西门吹雪和叶孤鸿这场声势浩大的约战, 最终以西门吹雪轻松取胜为结束。   他胜得太快太快,快到哪怕是不怎么懂剑的人看了,也不会对他二人剑术高下产生任何怀疑。   就像是隔了一个境界的差距。   原芙月因为之前低着头, 只看到了西门吹雪最后那一剑。   那一剑划破雨帘, 在这样阴沉昏暗的天空下依旧闪着令人下意识屏息的寒芒,足以叫所有聚在江边观战的人静默。   刹那间,天地之中仿佛只剩下了伞外哗哗作响的雨声。   原芙月定睛瞧向被西门吹雪的剑锋抵住喉咙的叶孤鸿,只见这身穿道袍的少年面上仍是一派惊骇之状, 一看就还没从西门吹雪的剑势里缓过来。   雨水从他的头顶冲刷而下,微长的额发贴在颊上, 略显狼狈的同时, 也令他彻底折掉了那份作为剑术正宗传人的傲气。   下一刻, 西门吹雪平静地收了剑。   至此,前来观战的诸多江湖人才回神,一时间议论声此起彼伏。   西门吹雪却没有理会这些议论。他收了剑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原芙月走了过去。   原芙月见状, 忙迎上去踮起脚, 先用自己手里那把伞为他挡住了雨,而后才递上他那把。   年仅十三的少女身量尚未发育完全,加上西门吹雪又高, 所以踮脚之余,她还得尽量努力把手伸长了才行。   这模样落在一旁的叶孤城眼里, 实是有趣极了, 以至于他一时间都没有把目光从这两人身上移开。   西门吹雪可以忽略江边其他人的打量, 但看到曾与他聊过快两个时辰剑的白云城主, 便不好也不想再忽略过去了。   撑开伞后,他侧身转向叶孤城,向其略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另一边被西门吹雪赢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叶孤鸿也终于从大雨中回神,朝他们三人的方向望了过来。   前来凑热闹的江湖人正慢慢散去,没过多久,江边就只剩下了他们四人。   原芙月听到叶孤鸿唤了叶孤城一声堂兄,但语气十分生疏,显然关系并不亲近。   而叶孤城的反应也很平淡,他应了一声后,便问叶孤鸿道:“你打算何时回武当去?”   叶孤鸿说明日便回,语毕又望向西门吹雪,深吸一口气道:“今日一战,我输得心服口服。”   他说得诚恳十分,全然一副被西门吹雪打服的模样。   再看他此刻望着西门吹雪的眼神,似乎也带上了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崇敬。   西门吹雪却反应淡淡,只扫了叶孤鸿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在这一瞬间,原芙月清楚地看到了叶孤鸿瞬间垂下的脑袋。   他们三个各自有伞,叶孤鸿却没有。   他垂着脑袋轻叹了一声,末了语气坚定地再度开口道:“终有一日,我会令你认可我的剑!”   说罢这句,他就要转身离开。   “哎!”原芙月觉得他这个样子实在有些可怜,便上前半步,将自己藏到西门吹雪伞下,而后朝叶孤鸿递出了手里那把,“雨这么大,你还是撑上一撑吧。”   叶孤鸿闻言一愣,正欲张口说不用,却被他的远房堂兄截了话。   叶孤城道:“我的船在那,你二人不妨先去换一身干衣服。”   说话的时候,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江上那艘乌黑的船。   原芙月顺着他的手望过去,觉得这提议十分不错,便扭头去问西门吹雪的意见。   西门吹雪想了想,道了一声好。   至于叶孤鸿,他大约也知道自己有多狼狈,所以最终还是接过了原芙月的伞,并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大雨滂沱,一遍遍冲刷过江岸泥沙,令这短短的几十步路变得尤其不好走。   原芙月怕泥水弄脏自己的裙子,便用手提着裙摆。不过纵是如此,最后上船时,她的衣服还是脏了一片。   上去后,叶孤城吩咐自己的侍卫带西门吹雪和叶孤鸿去换干净的衣服,而后又亲自煮起了茶。   原芙月在边上看着,忍不住提醒他:“阿雪哥哥不喝茶,他只喝白水。”   叶孤城却没有停下动作,只淡声问:“那你呢?”   她噢了一声,说她是喝的。   叶孤城:“所以还是得煮上。”   说话间他已行云流水地拈过茶叶放入壶中,并开始动手烫面前那套简单又不失精巧的茶具。   等他烫完第一遍的时候,西门吹雪也正好换完衣服出来。   没见着叶孤鸿,原芙月只当是他动作慢,并未多想。   之后她的注意力便完全放在了叶孤城煮的茶上。   她盯着杯中那格外清透澄澈的碧色好奇道:“这是什么茶啊?感觉没见过。”   叶孤城说是他从南海带出来的,中原的确没有这种茶,因为这种茶的茶树受不住冻,只能生在岭南以南。   原芙月这才恍然:“原来如此。”   因为觉得茶水的颜色特别好看,在喝之前她还捧着看了好一会儿。   与此同时,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也重新聊起了剑。   上回他们聊剑的时候,原芙月在睡觉没有听到,这回她就坐在边上听着,却是直接给听愣了。   因为这么多年,她从未听西门吹雪一下子说这么多话!   不过作为一个同样用剑的人,听这样两个剑中高手一句接一句地谈剑,终究还是十分享受的。   于是她就这么一边喝茶一边听,不知不觉间灌了半壶水下肚。   在她第五次伸手为自己添茶的时候,西门吹雪总算拦住了她,说怕她再喝下去夜里睡不着。   原芙月:“……好吧。”   她放下杯子,扭头瞥了一眼外边的天空,发现不知何时那场大雨已经停了,便站起来表示要去甲板上透个气。   刚下过雨的江面并不平静,江上又恰有风,吹得她额发全糊到了脸上。   她龇着牙顺了片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是换下了武当黑白道袍的叶孤鸿。   叶孤鸿一手拿着剑,另一手则是捏着她那把伞,见她转身,干脆又上前一步,将这把青底描花的油纸伞递到她面前,道:“这个还给你。”   原芙月没有犹豫就接了过来,还顺便抖了抖上面的水。   她还挺喜欢这把伞的,能继续留着当然最好了。   而叶孤鸿又开了口:“你同西门吹雪都认识我堂兄?”   原芙月点头:“之前在天山见过叶城主。”   听到天山二字,叶孤鸿瞬间反应过来:“难道那时西门吹雪就是去找你的?”   原芙月:“对啊,怎么了?”   叶孤鸿:“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当时未能说服他与我一战而已。”   那个时候,他尚且是不太甘心的状态,甚至隐隐觉得西门吹雪是不是看不起他。然而今日他二人真正比过之后,他才明白自己和对方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思及此处,他不由得低声感叹,希望自己将来能成为西门吹雪这样的剑客。   原芙月其实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毕竟她比谁都清楚西门吹雪的剑有多好。   所以此时此刻,哪怕她知道叶孤鸿的天赋差了西门吹雪多少,她也没有去泼对方冷水,而是认真道:“那你回了武当之后,可得更勤奋练剑了,阿雪哥哥是我见过的最刻苦的剑客。”   这么说的时候,她完全没料到叶孤鸿听过之后的反应居然是向她打听更多关于西门吹雪的事。   原芙月:“???”   她觉得西门吹雪可能一不小心收获了一枚非常真情实感的迷弟……   原芙月倒是不介意说西门吹雪的事,可问题是西门吹雪本来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人。   他不过是天赋卓绝又真心爱剑罢了。   是以同叶孤鸿说到最后,她忍不住道:“其实你若真想成为他那样的剑客,只需做一件事,那就是专注于剑。”   话音刚落,先前还在船舱里论剑的西门吹雪叶孤城两人也出来了。   叶孤城扫了自己的堂弟一眼,率先开口道:“是,原姑娘说得对。”   至于西门吹雪,他根本没看叶孤鸿,只伸手拨了拨原芙月方才被风吹乱的头发。   片刻后,叶孤鸿就开口向叶孤城辞了行,说要回武当去了。   叶孤城:“希望再离山门那日,你能学会真正的两仪剑法。”   他这话说得不太好听,甚至有点像在嘲讽叶孤鸿如今只学到了武当两仪剑法的皮毛。但不论西门吹雪还是原芙月都听得出来,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希望叶孤鸿能专注于剑罢了。   原芙月不知道叶孤鸿有没有听明白,但反正该说的她之前就说过了,接下来他是继续钻牛角尖还是专注于剑,都不是她管得了的事。   而叶孤城大概是和西门吹雪两次聊下来,将其引为了知己。   当天中午,他主动留西门吹雪和原芙月在他的船上用饭。   三个人重新坐到一起的时候,原芙月才想起来问他:“对了,你后来寻到你的侍卫了吗?”   叶孤城说只寻到了几个,且都受了不轻的伤。   “毕竟是雪崩。”她叹了一口气,“而且你肯定也已经尽力了。”   “嗯。”他点头,继而话锋一转,“除了那几个侍卫,我还寻到了一块陨铁。”   原芙月:“!”   “那你这趟就不算是白跑了。”她说。   事实上,如果当时叶孤城管也不管他的手下,出了山洞后为保安全就直接离开天山,那他也就不会有寻到陨铁的机会。   这么一想,原芙月还是有点感慨的。   感慨过后,她又问他用这块陨铁铸剑了没。   叶孤城:“已经拜托了一位大师,正在铸。”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江南停留这么久都不回南海去。   他说到大师,叫西门吹雪和原芙月都有些好奇究竟是哪一位。   结果问了一下,发现正是当初被原东园请到无争山庄去的那位徐大师。   原芙月:“如果是徐大师,那便不用担心了,他一定会用那陨铁为你铸一柄最适合你的剑。”   听她一副过来人口气,叶孤城不由得挑了挑眉:“所以你也找他铸过剑?”   自跟着西门吹雪南下后,原芙月其实已经很久没想起过无争山庄的人和事了。   然而此刻聊到请徐大师铸剑,她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了当初令她气到离家出走的种种。   说实话,她不后悔舍了那柄剑离开无争山庄,也不后悔后来不回去的决定。   但那柄剑不适合旁人来用,她不要,怕是就得在无争山庄的兵器库里吃灰了。   想到这里,她还是觉得有点对不住徐大师,毕竟那柄剑凝结了他的心血和期望。   原芙月想了想,抬头对上叶孤城略有疑惑的目光,道:“叶城主,你之后去徐大师那里取剑时,能不能带我一道去?”   叶孤城点头说好。   “我与他约的时间就是五日后。”他说,“到时你可以来船上寻我。”   “嗯。”她郑重地应下。   许是她此刻的表情实在算不上轻松,以至于她应完后,船舱内的气氛都凝固了一小会儿,直到叶孤城再度开口。   这回叶孤城是在跟西门吹雪说话,他问西门吹雪去不去。   西门吹雪摇头:“五日后,我当已离开金陵。”   此话一出,原芙月几乎是瞬间抬起了眼惊愕道:“你……你不等我一起回去了?”   西门吹雪望着她震惊中带着些委屈的眼神,心底一软,连带着语气也好像柔了下来。   他说:“你当真要随我回太原?”   原芙月张了张口,本想说当然,然话到嘴边却卡了壳。   她的确不太想回太原,待在万梅山庄里,她总会想起前不久的那场离别,而若是让她回无争山庄去,她觉得自己大约只会更不开心。   可不想回去的同时,她也不想被西门吹雪抛下。   他可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啊。   像过往无数次一样,有些话她不用说出来,西门吹雪就能懂。   所以此时此刻看她张完口又重新垂下脑袋,西门吹雪便懂了她在纠结什么。   他抿了抿唇,笑意极淡道:“不论何时,只要你愿意回来了,便可放心回来。”   他不是要抛下她,他只是希望她能够快乐一点。至于万梅山庄,那本来就是她的家。   原芙月被他说得鼻子一酸,连这会儿他们还在别人船上都忘了,直接趴到了他肩膀上,把脸埋在他衣服里闷声道:“呜,阿雪哥哥,你真好。”   西门吹雪抬手揉了一下她发顶,没说什么。   就在这时,厨房那边正好将招待客人的菜准备完毕端了过来。   他们倒是有在进来之前问叶孤城一声,但也就是因为他们在外面开了口,才叫原芙月立刻想起来这里不是只有她和西门吹雪两个人。   刚才她忍住了没哭,现在却是真的要哭了。   因为觉得过于尴尬和丢人,整个吃饭过程里,她都没有敢去看叶孤城的表情。   而事实上叶孤城真的没有嘲笑她,他只是觉得这小姑娘真的很有意思也很可爱。   他想倘若他是西门吹雪的话,大约也会愿意去宠着她,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   离开金陵前,西门吹雪难得对原芙月多交待了几句。   他让她不用客气节省,缺钱就直接去合芳斋拿,反正合芳斋的掌柜和账房都已经认识她的脸了。   除此之外,他还另外又给了她一些他父亲当年制的解毒丸和避毒丸,方便她出门在外行走江湖。   至于她的武功剑法,西门吹雪反而不太担心。   他将她这段日子以来的进步看在眼里,确认了她有保护好自己的本领。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放心回去。   两人在金陵城门口简单地道了一个别,而后西门吹雪就沿着他们的来时路回了太原。   他走后第三日便是原芙月与叶孤城约定一起去见徐大师的时间。   未免让叶孤城等自己,原芙月起了个大早,再简单地梳洗了一番就往江边过去了。   所幸江南的黄梅季已经过去,她不用再时时刻刻带着伞出门。   她以为自己起得够早了,结果还没到江边,她就远远地瞧见了站在船尾甲板上练剑的叶孤城。   此刻太阳尚未彻底升起,江上的雾气自然也没有散,几乎盖住了他的身形和动作。   但身形和动作可以被遮挡,剑光却不能。   原芙月看了那道令人下意识屏息凝神的剑光好一会儿,决定暂时不上去打扰他,等他练完再说。   这样想着,她干脆沿着江边的浅滩走了一段。   大约半盏茶过后,她看见了一个正冒烟的火堆,而火堆边蹲了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孩。   这小孩穿得有些破烂,脸也脏脏的,但并不如何狼狈,反而很有精神。   他看到原芙月朝这边走过来,第一反应就是跳起来护住了那个只剩下烟的炭火堆,仿佛里头藏了什么宝贝。   原芙月见状,不由得好奇道:“小朋友你这是做什么呢?”   他转着眼珠没有答,顺便把身后的炭火堆护得更紧,像是生怕她会上来跟他抢。   原芙月看他戒心这么重,干脆停住了脚步没有再上前。   就在此时,她闻到了一股肉被烧焦的味道。   作为一个才刚拼命学习过厨艺的人,原芙月的鼻子其实相当灵,此刻闻到焦味,她也立刻辨认出了那味道来自他身后的炭火堆。   于是她提醒他:“东西焦了。”   小孩一听,整个脸色都变了,旋即转身从炭火堆里扒出了一块东西。   此刻他不刻意挡着,原芙月便也看清了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原来是一块被烧干的泥。   原芙月认出这是叫花鸡的做法,一时了然。   不过话说回来,这块泥就这么点大,里头的鸡到底得多小啊?   她实在好奇,便问出了口。   小孩抱着那滚烫的泥块一边嘶一边道:“反正很小!”   说完又补了一句:“所以只够我一个人吃。”   原芙月:“……”   她看上去是要跟他抢食物的样子吗?   原芙月道:“那你赶紧把泥给掰了吧,还有你这泥包得不好,下边裂了个口,估计下半只是吃不了了。”   小孩闻言,一脸狐疑地翻过泥块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她说的那个口,登时整张脸都垮了下去,嘴里还嘀咕着完了完了。   嘀咕了几句后,他大约是认命了,把泥块往地上一摔再一点点掰开。   原芙月也因此看清了里面那只鸡到底有多小。   她比了一下,发现也就比她手掌稍微大一点,顿时惊奇不已:“你用这么小的鸡做叫花鸡?”   焦了半只鸡的小孩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有些困惑:“不行吗?”   原芙月:“当然不行啊,这鸡这么小,毛肯定还完全是软的,拔了放火上烤还行,裹在泥里扔炭火堆,就全都糊一块儿了,你没法吃。”   小孩:“……”   他不信邪地拨开碎泥块和最里头那张荷叶,发现果然像她说的那样,根本没有可以下嘴的地方,沮丧地垂下了脑袋。   原芙月看他一副天都快塌了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便把自己从合芳斋带出来的最后一块糕点扔了过去,道:“拿这个垫垫肚子罢。”   这小孩反应很快,立刻接住了不说,还迅速塞到了嘴里,而后瞬间瞪大了眼。   他的表情太过生动,叫原芙月瞧了一眼就懂。   “好吃是吧?”她笑了笑,“这可是全金陵生意最好的糕点铺做的。”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他也吞完了半块,可以囫囵着说话了。   “合芳斋?!”他吃惊道。   “对啊,就是合芳斋。”原芙月笑眯眯地点头。   后半块他开始细嚼慢咽,同时一脸惋惜道:“我不该吃这么快的……”   这下原芙月是真的被他逗笑了,笑过之后,她问他到底多久没吃饭了。   他说两天。   原芙月琢磨了一下,指着身后的江水问他会不会抓鱼。   “会。”他点头,“可是鱼不好吃,腥。”   “你还挺挑?”她哭笑不得,“不过腥肯定是你不会做,你看你叫花鸡都做成这样。”   那只叫花鸡的确做得非常失败,让他完全无法反驳,只能问她:“那鱼要怎么做才好吃?”   原芙月说你现在去抓一条来,一会儿就知道了。   小孩一听,几乎是瞬间从沙滩上爬了起来,挽起袖子就往水里摸。   一般人像他这样摸,就算边上鱼再多,怕是也要摸空,但他却比鱼还灵活,不消片刻,就抓住了一条活蹦乱跳的白鱼,跑回来捧给原芙月看。   “姐姐!我抓到了!”他说。   “哟,现在知道喊姐姐了。”原芙月再度被他逗笑,接过那条白鱼,一边掂量一边问他:“你那叫花鸡里,应该有放盐的吧?”   “嗯。”他点头,“我还放了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香油,结果不能吃。”   原芙月放心了,也没问他香油和盐到底是哪里找到的,拿着那条白鱼就迅速动作了起来。   她用自己的发簪作刀,一刀割破鱼肚,再轻巧熟练地地拨掉内脏。   不过发簪到底不是真刀,到了刮鱼鳞的时候,就不太方便了。   小孩见状,忙从身后的炭火堆边摸出一块碎瓷片,问:“这个行不行,我用来杀鸡的。”   原芙月立刻接过,“行。”   没一会儿,她就把鱼鳞刮干净,然后把一条鱼分成了六小段,用他之前用来裹叫花鸡的荷叶裹好其中一块,丢进那个没在烧却还在冒烟的炭火堆。   大约五个呼吸过去后,她用发簪把这个小荷叶包拨出来,说里面那块已经熟了,让他赶紧吃,不过记得别扯碎荷叶。   他打开一看,发现果然熟了。   之后放进嘴里,一口下去就叫出了声:“好吃!”   原芙月:“你仔细尝尝,是不是还有鸡肉味。”   他嚼了会儿,点点头:“是有点儿。”   学会了办法后,剩下的五块他没再让她动手,而是自己弄了吃。   不过吃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表示:“我自己包的好像没有第一块那么好吃。”   原芙月弯起眼睛,说这个没办法,不是他包得不好,而是包第一块时,那张荷叶才刚从叫花鸡上取下来,味道最明显。   他恍然:“原来是这样。”   就在此时,江上的太阳也彻底升了起来。   雾气散去,原芙月回头朝叶孤城那艘船望了一眼,发现对方已经不在船尾,便站起身洗过手,打算过去了。   令她没想到的是,那个吃了她一顿鱼的小孩也跟了上来。   她很惊讶:“怎么?你还没吃饱?”那条白鱼可不小啊,否则她何至于去头去尾后还要分成六段。   他摸摸肚皮,道:“好像饱了,也好像没有。”   “那没办法啦。”她摊手,“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呢。”   “噢……”他有点沮丧。   原芙月猜他应该是个孤儿,再看他那身破破烂烂尽是补丁的衣服,也有些怜爱。   她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办完事应该还会回江边,到时候再借个厨房给你做顿饭,如何?”   “厨房?哪里的厨房啊?”   “那边那艘黑色的船。”她说。   “那条船……!”他表情一变,“完了,我那只小鸡,就是那条船上一个很凶的大娘的……”   原芙月:“???”   她非常佩服:“那可是南海白云城主的船啊,你居然敢拿那上面人的东西?”   他摸摸鼻子,道:“我不知道嘛,而且我也没上去。”   “那你是怎么偷到的小鸡?”原芙月问。   “那个很凶的大娘每隔几天就要进城买菜,昨天她买了好几只鸡在江边杀,我看里面有一只很小,我就趁她不注意偷偷拿了。”   原芙月:“……”   像那种大小的鸡,怎么看都是用来养的而不是吃的啊!   她叹了一口气,教育他以后不要再干这种事了。   结果他却没有应,只扁着嘴道:“可是世上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好,听我说饿就愿意给我东西吃。”   如果他的年纪再大上五岁,原芙月八成会劝他自食其力,可他连八岁都不到,要做到这一点委实是有些难。   “算了。”她啧了一声,问他还有没有家里人。   他说没有,他们全家从女真人那边逃出来后,一路南下,最后到江南时,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之前为了能在金陵城中乞讨,他跑去加入了丐帮,结果因为年纪太小,还是被其他叫花子轮番排挤,最后只能出城来江边讨生活。   原芙月听得直皱眉:“丐帮这样的大帮会,竟也会有一群弟子合伙欺负一个的事么?”   他点头:“嗯。”   原芙月回忆了一下自己在无争山庄藏书阁里看过的各种江湖门派的介绍和记载,道:“我记得丐帮总坛在洛阳,在各地都设有分坛。”   “像金陵这样的地方,照理说应该起码有两名长老镇守分坛才是,你被帮中其他弟子欺负,应该去和长老们说,让他们为你做主。”   “没用。”他语气有些郁闷,“长老们都在忙着选新帮主呢,哪有空管我呀。”   “新帮主是怎么回事?”原芙月对江湖上近年来发生的事着实不太了解。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叶孤城那条船边,而叶孤城也刚好提着剑下船。   他看到她身旁的小孩,挑了挑眉:“这是?”   原芙月:“……”   这是一个偷过你家厨娘一只鸡的丐帮弟子。   很显然话不能这么说,所以最终原芙月只对叶孤城道:“是个丐帮弟子,正巧碰上,便聊了几句。”   语毕,她又顺便问了下去:“对了,我方才听这孩子说,丐帮在选新帮主,是怎么回事啊?”   叶孤城道:“半年前,丐帮帮主南宫灵中毒身亡,后来有江湖传言说,他当初为了登上帮主之位,下毒害了丐帮的老帮主任慈。”   “不论如何,群龙无首的状态对丐帮总归不好,所以他们得尽快选出一位新帮主统领丐帮。”   原芙月:“难怪……”   叶孤城:“难怪?”   “难怪这孩子被同门欺负也无人为他做主。”原芙月叹了一声,结束了这个话题,并问他打算何时去找徐大师。   “何时都可。”他说。   “那不然还是早些去吧。”她迅速有了主意,“等见过了徐大师,我再回来处理这孩子的事。”   叶孤城听她语气,还以为她要为这孩子出头,便建议她直接去丐帮的江南分坛找负责的长老说话。   “不过现在丐帮大部分长老应该都在洛阳商议新帮主人选,怕是去了也无人帮忙处理。”他说。   原芙月听他一本正经给自己分析这些,不由得弯了弯眼睛,说她知道。   “所以我没打算找丐帮长老。”她说,“我只是想问叶城主借一下厨房,给这孩子做顿饭,这是我方才答应他的。”   叶孤城知道自己这么问会有些失礼,但他的确好奇:“你会下厨?”   堂堂武林第一世家的大小姐,居然会下厨?而且还要亲自给一个只是碰巧遇上的丐帮弟子下厨?   听上去就不可思议极了。   可原芙月却点了头,她说是啊,她会下厨,而且手艺不错。   说后半句的时候,她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自己最开始钻进厨房学这些是为了什么,顿时眼眶一酸。   叶孤城见状,也知道这个问题大约戳中了小姑娘的伤心事。   他有点后悔,又无法回到之前收回那句话,只能绕回那句话之前她问的问题,颔首表示船上的厨房她可以随便用。   原芙月轻声道了谢,又缓了片刻,才低头看向那个来自丐帮的小孩,让他在江边等她回来。   小孩将头点得飞快,点完仰着脑袋道:“对了,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原芙月,芙蓉的芙,明月的月。”她说,“你呢?”   “我没有名字,不过以前家里人都喊我小七,因为我在家里排行老七。”   原芙月说那你总该有姓吧?   他唔了声,说我姓洪。   “那就叫洪七嘛。”她觉得这名字既简单又好记。   “洪七……”他自己念了一遍,感觉挺喜欢,便应下了,“好,我以后就叫洪七啦。” 第23章 好人   嘱咐完洪七就待在江边不要乱跑后,原芙月就跟叶孤城去见徐大师了。   徐大师家住金陵城郊一座山上, 但离此处不算太远, 走过去就行。   去的路上,原芙月回忆了一下他当初被请至太原铸剑时, 提的那一系列要求,而后不由得好奇起了他会怎样评价叶孤城的剑。   这样想着, 她忍不住扭头多打量了叶孤城几眼。   她是见过叶孤城出剑的, 但那时他为了他二人的安全, 始终在控制着不用全力。   那个时候,原芙月就忍不住想, 倘若他全力出剑, 那会是怎样一番场面?   现在两人因机缘巧合于江南再度会面,叶孤城还即将拿到他托人新铸的剑,她便更想见识那番场面了。   她想得太入神,就忘了注意脚下的路, 一脚踩进了个积水坑。   雨已经停了好几日,这坑里却还有水, 足以证明它并不浅。   原芙月一脚踩进去, 几乎是瞬间弄脏了自己的薄靴。   她低头一看, 发现不仅自己的靴子脏了,就连叶孤城的长衫下摆也因此被溅到了泥水, 顿时垮了脸。   “我方才没注意!”她忙解释。   “无妨。”他摇头, 目光落到她那只几乎被水浸透的鞋上, 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还能走么?”   原芙月当然说能。不过是湿了一只靴子而已,碍不了什么事。   叶孤城听她应得爽快,也就没有再多问。   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赶到了徐大师住的那座山。   这山不算高,但却十分荒僻,正是徐大师最中意的那种铸剑之地。   一路爬至山巅后,原芙月终于看见了一间修得很简单的青瓦小院,便是徐大师的住处。   说实话,看着叶孤城抬手叩门的时候,她是有些紧张的。   她怕徐大师知道了她最终没要那柄剑后会生气。   就在她最忐忑的时候,徐大师开了门。   他看到门外的叶孤城和原芙月,表情一愣:“原姑娘?你怎么会来?”   原芙月像当初那样向他行了一礼,道:“是我,我听叶城主说,他寻到了一块天山陨铁托您为他铸一柄剑,便央他带我一道来见您。”   徐大师听她这么说,还以为她是好奇自己给叶孤城铸的剑如何,便朗笑一声,将他二人请进了门内。   他平生无所好,居所也布置得极简单。   原芙月跟着他进去后,发现他屋子里连椅子都只有一把,显然是从不留人在家中久坐。   而他为叶孤城铸的剑,此刻就静静地摆在椅边那张青竹桌上。   “鞘是我随便配的,叶城主若不喜,回头换了就是。”徐大师指着剑对叶孤城如此道。   叶孤城先是谢过了他,然后才上前一步,拿起了那柄剑,将它从鞘中抽出。   这柄剑比他如今用的那柄长了两寸,剑身光滑雪亮,甫一出鞘,便有堪比冰雪的寒意扑面而来,令观者无法不为之侧目。   只消一眼,他就可以断定这是一柄再好也再适合他不过的剑。   对得起那块来之不易的天山陨铁,也对得起他在金陵的多日等待。   同样为之惊叹的还有原芙月。   尽管她现在已经有了碧血照丹青,但身为一个剑客,看到这样一柄美而锋利的好剑,她还是无法不动容。   “好剑。”她轻声赞道。   “确是好剑。”   在铸剑一道上,徐大师从来不惧任何人的夸赞。   或者说在他看来,这样的夸赞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   叶孤城听完这两句对话,又端详片刻,方才收剑入鞘,而后再度郑重谢过徐大师。   徐大师却摆手表示不必客气,因为如果拿着陨铁上门求剑的人不是他的话,这柄剑大概也不会这么好了。   “说到底,是你的剑法打动了我。”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就像去年的原姑娘。”   原芙月听他说到去年,顿时有些羞愧。   她垂下眼,摩挲着腰间的碧血照丹青,终于说明了自己的真正来意。   她说对不起,她最后没有要他铸的那柄短剑,辜负了他的一番心血。   徐大师其实早在她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了她现在的剑,所以听她这么说也并不惊讶,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原芙月这趟过来,为的就是把事情说说清楚,好求得他的谅解,故而没在这个问题上犹豫,将她弃剑离家的始末讲了一遍。   当然,后面遇上虚竹,又去到灵鹫宫的事,自然又和之前一样被直接隐去不提了。   时隔一年,再提起原随云换剑一事,原芙月已经不会像当初那样气愤了。   然而她说得越是平静,听她说的人就越是震惊。   听到最后,徐大师更是深深皱起了眉。   他问原芙月:“这样大的事,你为何不与原庄主说?”   “凭他眼力,定能分辨那两柄剑究竟分别为谁而铸。”   原芙月:“我当时太生气,觉得这样实在是太没意思,而且告诉我父亲,结果也未必会有所改变,便直接走了,后来便再也没回去过。”   “其实不回去没什么,就是可惜了那柄剑。”   徐大师亲自去过无争山庄,也亲自和原东园接触过。   就当时那几次短暂的交谈来说,他对原东园的印象其实还算不错。所以现在听原芙月这么说,难免有些惊讶。   可原芙月并没有特地上门来对他说假话的必要。   她若是那种满口谎话还刻意抹黑父母的人,她也用不出那样大气又君子的剑法。   在人和剑之间,徐大师更愿意相信的还是剑。   他相信原芙月的剑,也相信原芙月。   至于原芙月诚意十足的道歉,他反而觉得没什么必要,权当她和那柄剑没有缘分便是了。   而且他看得出来,她现在用的剑比他铸的那柄更好、也更适合她。   顶尖的铸剑师为剑客铸剑,都是希望剑客能凭借自己铸的剑在剑道上走得更远。   原芙月虽然错过了他为她铸的剑,但却有了与她更相得益彰的,那这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放宽心好好练剑就是。   “记住我当初跟你说的,不要辜负了你的天赋就够了。”他说。   “我一直记着呢。”她紧抿着唇点头。   至此,她和叶孤城上山来办的事算是都办完了。   正巧徐大师喜静,从不留客,是以又简单地聊了几句后,他们便向其告辞下了山。   原芙月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下山时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她甚至开始琢磨一会儿回去了要给洪七做什么菜了。   琢磨了片刻,她忍不住问叶孤城:“你船上的厨房都有什么呀?”   叶孤城:“……”   作为一个从不进厨房的人,他还真被问住了。   他只能回问她:“你想给那丐帮弟子做什么?”   原芙月:“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刚做砸了一只叫花鸡,我在想不然我就给他做这个,再随便炒几个小菜算了。”   “不过做叫花鸡的话,我得先去城里买只活鸡才是。”她有些纠结,“有点麻烦。”   “去买吧。”叶孤城忽然道,“正巧我也要进城买点东西。”   “欸?”原芙月睁大了眼睛道,“你要买什么?”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抬手指了指面前的岔路,说如果要进城的话,就得从这边走。   原芙月噢了一声,侧身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就这么一路进了金陵城。   穿过城门的时候,叶孤城问她知不知道要去哪里买活鸡。   她说这几天她天天在街上晃,清楚得很。   “好。”叶孤城放心了,“那你去买鸡,我去买我的东西,一会儿城门口见,如何?”   “没问题。”她眯着眼睛应下,语调轻快,“一会儿见!”   说罢她又冲他挥了挥手,而后就小跑着钻入人群,去集市上买鸡了。   叶孤城站在原地看了一小会儿,发现她是真的很熟悉这几条街,才收回目光,朝自己要去的地方过去。   两人皆不是喜欢拖泥带水的人,又都目标明确,差不多一刻钟后,就各自提着东西回到了城门口。   原芙月拎着一只毛色发亮的鸡,一张脸写的都是满意。   她看到叶孤城提着一个天青色的布包,有些好奇地多瞥了一眼,却是没问里面装了什么,只表示自己已经买好了。   “我也买好了。”他和声道,“走吧。”   时近正午,太阳晒得厉害,所幸江边还有一点风,能稍微驱散一些热意。   在叶孤城的船边等了一上午的洪七看见他们回来,几乎是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   待看到原芙月手里那只鸡时,他更是眉飞色舞,问她是不是要做真正的叫花鸡给他长见识了。   原芙月点头又挑眉:“你就这么喜欢叫花鸡?”   他嘿嘿一声,说自己本来就喜欢吃鸡,而且又是个叫花子。   后半句话成功把她逗笑,于是她放下鸡,让他先拿过去把脖子扭了,再顺便去可以生火的地方挖个坑,其余的等她一会儿来了再弄。   洪七高高兴兴地接过,并拍着胸脯表示包在他身上。   原芙月:“去吧,我先去船上的厨房借些东西。”   她是想去借油盐酱醋和香料的,毕竟什么味都不调的话,哪怕方法对了,做出来的叫花鸡也不会好吃。   然而一上船,她就先被叶孤城叫住了。   叶孤城站在船舱边,把那个天青色的布包递给她。   原芙月:“?”   她迟疑了片刻才伸手接过,“给我的吗?”   他点头,目光落在不远处已经开始兴奋挖坑的洪七身上,道:“换双鞋再去。”   早上去找徐大师的路上,她曾不小心一脚踩在了水坑里,整只靴子都被里面的积水浸透,定不好受,看她当时的表情就知道。   所以之前她去买鸡的时候,叶孤城就找了一间店,替她买了一双差不多样式的新靴子。   原芙月打开布包,看到里面那双绣了荷花纹样的白靴,呀了一声道:“这荷花真好看。”   看她捧着鞋迟迟不动,还在看上面的花,叶孤城不由得提醒她道:“不去换?”   她抬起脸,迎上青年清冷中带着柔和的目光,弯着眼睛道了一声多谢。   大概是觉得只谢这一声不太够,钻进船舱换鞋之前,她又转身回头补充了一句:“叶城主,你真的是个好人!” 第24章 变态   换完鞋, 再去厨房借了做叫花鸡需要的其余东西, 原芙月就下了船。   令她惊喜的是,叶孤城这条船的厨房里,竟还有好几张新鲜的荷叶, 省了她寻别的东西来包鸡的功夫。   那几张荷叶有大有小, 最大的甚至抵得上一把伞。正巧外面太阳大,原芙月干脆就把它盖在了脑袋上, 再踩着江边松软的泥沙去到洪七挖坑的地方。   洪七看到她头上的荷叶,也哇了一声:“这么大, 可以包住一整只鸡了!”   他说着就要跳起来拿这张荷叶, 结果却被原芙月按住了肩膀。   原芙月说你等等,鸡还没弄好呢, 别着急。   “啊?”他眨眨眼, “我已经扭断它脖子了呀?”   “光扭断脖子有什么用。”她哭笑不得, “内脏还没去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福至心灵:“等等,难道你不知道要把内脏去干净?”   洪七:“……我现在知道了!”   原芙月明白了:“难怪你早上会说鱼味道腥不好吃。”   洪七:“……”是的,他以前都是直接刮了鱼鳞就放火上烤的。   他是真的不知道鸡鸭鱼肚子里的东西要处理, 因为当初从女真人部落里逃出来的时候,他们一家都曾饿到要啃树皮。   而且还得一边拼命往南逃一边啃。   那个时候, 只要是吃不死人的东西,他几乎都吃过。   后来家里人一个接一个地撑不住, 只有他一路撑到了江南, 加入了丐帮。   像鱼和鸡这样的东西, 就从来没人教过他究竟怎么吃才是对的。   原芙月本就同情他背井离乡又逃亡的际遇,现在听他讲起个中细节,顿时更加心软。   她想了想,把那张大荷叶拿下来盖到他脑袋上,再一合掌,道:“那你现在可看好了,叫花鸡究竟要怎么做。”   语毕,她便弯腰蹲下,拿起了坑边那只已经被扭断脖子的鸡。   这回她借了专门杀鸡的刀,不用再拿发簪凑数,动作便更加迅速。   洪七举着大荷叶在边上站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原芙月手里的鸡。   她没有去管鸡身上的毛,而是用刀在鸡腹下方开了一个洞,而后旋转刀柄,三两下就取出了鸡内脏扔至一边。   此时她的手上已经沾了不少血,但她却没有在意,只取了她方才从船上拿下来的一把香茅塞进鸡腹,最后再用几片小荷叶堵上那个用刀开出的口。   日头太晒,做完这些时,她额上便蓄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其中有几颗更是顺着她的鼻梁一路滚了下来。   洪七见状,忙挪了挪手,用那片大荷叶为她遮挡阳光,并问她之前放进鸡肚子里的是什么草。   原芙月:“香茅,可以去土腥味,不过这东西长在岭南,在这一带平时根本找不着,以后你自己做的时候,多塞一些荷叶进去就是。”   说罢她又检查了一遍刀口,确认无误后,才开始往鸡身上涂洪七之前调的黄泥浆。   他这泥浆调得不错,刚好能直接抹在鸡毛上。   为了到时候能更顺利地把毛拔干净,原芙月特地前后抹了三遍。   待三遍抹完,她才抬头问洪七要那张大荷叶将其裹上,再小心地放到面前的土坑里。   “行了,可以准备生火了!”她说。   “我去找柴。”他高兴极了,说完这句就一溜烟往东边跑了。   原芙月在正午的太阳下忙活了这么久,已是满头大汗,但她手上还沾着泥,根本没法直接擦,只能先去洗手。   等她好不容易洗掉手上的黄泥浆再回来时,洪七已经抱着柴回来了。   他人虽小,力气却不小,抱了一大捧柴跑回来都不带喘的,眼角眉梢都写满了期待。   这模样叫原芙月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她问他可还有什么别的想吃的,她可以趁火堆还在烧的时候上船去给他做。   洪七挠着脑袋嘿嘿地笑:“不用啦,我吃叫花鸡就行了。”   如此,原芙月也就没再上船去,同他一起蹲在柴火堆边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了起来。   她问洪七之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蹲在城外江边靠碰运气来讨生活吧?   洪七说当然不是,但他得先等钱长老从洛阳回来。   “钱长老?”   “他之前说要教我武功的。”说完这句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但是他只教了我两天就去洛阳选新帮主了。”   原芙月听他这么说,不由得一惊。   因为看他的动作,根本不像是一个只学了两天武功的小孩。   所以这根本是个武学奇才啊……?!   见她一直望着自己,洪七不禁疑惑道:“姐姐你怎么了?”   原芙月抿了抿唇,说我在观察你的根骨。   “根骨?”他不太懂这个,“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看你适不适合学武,以及适合学怎样的武功。”她简单总结概括了一下。   洪七一听,立刻兴奋起来了。   他大约也是知道他是很适合学武的,所以他只问她:“我适合学怎样的?”   原芙月:“你身体远比一般人灵活柔韧,习武时最好发挥这个长处,而不是去特别依赖什么兵刃,对你来说,那样反而落了下乘。”   “姐姐你好厉害啊!”他睁大了眼道,“之前钱长老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他教了你什么?”原芙月有点好奇。   “他教我练了一套拳。”洪七道,“说是丐帮弟子必须会这个,让我慢慢练。”   “那你练得如何了?”   “我早就练会了啊,这个太简单了。”他一边说还一边在空中比划了两下给她看,“就是这样的。”   原芙月定神看了片刻,发现其实不是这套拳法太简单,而是他的武学天赋实在是太好了。   像这种难度的拳法,让一个资质一般的人学,起码得学个一两年才能把所有招式融会贯通,而他只跟着那个钱长老学了两天,就自个儿抓到了这套拳法的关键,给她演示起来更是有一种举重若轻的感觉。   这样的武学天资,足以当任何一个大门派最核心的弟子,结果他却在被丐帮的普通帮众排挤。   原芙月算是领略到一连死了两个帮主的天下第一帮现在到底有多乱了。   她无言了片刻,终究还是没忍住那颗惜才的心。   于是她偏头问洪七:“那个钱长老,有没有说过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啊?”   洪七摇头:“没说过。”   “那在他回来之前,你就先跟着我吧,我管你饭。”她拨弄着火堆如此道。   “真的吗?!”他直接蹦了起来,“那我岂不是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了!”   “嗯,而且一定能吃饱。”她补充。   “姐姐你太好了!”他本欲抱她的手臂卖个乖,但一伸手看到自己乌漆嘛黑的掌心,又瞬间顿住噤声。   原芙月见状,扑哧一声笑出来,道:“你还是赶紧去洗个手吧,一会儿火灭了,叫花鸡就可以吃啦。”   洪七忙不迭应了,小跑着去洗了手。   可能是因为太重视这只来之不易的叫花鸡了,这回他洗得格外认真仔细,一连搓了五六遍才算完。   等他重新回到火堆边的时候,火已经灭了,原芙月正在拨开上面的灰渣。   她动作很快,拨开后便迅速提起了荷叶包的泥块放到了空地上。   解开荷叶,再用菜刀刀柄用力一敲,泥壳应声而碎,香味和热气瞬间扑面而来。   洪七还没来得及感慨和赞叹,便率先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那声音五分粗犷五分爽朗,道:“好香的叫花鸡!”   洪七能听到,原芙月自然也能。   她循声偏头,又抬手拂开了些遮在眼前的热气,定睛一看,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的右后方竟来了一个一脸胡碴的青年。   他从头到脚都十分不修边幅,头发乱糟糟地扎在脑后,既没梳髻也没束冠,衣服上溅了不少泥水,靴子更是脏得叫人不忍直视。   这模样便是同身为丐帮弟子的洪七相比,都有些落拓了。   但这般落拓的同时,他偏偏又生了一双格外有神的眼睛,像悬挂在天山之巅最明亮的那两颗星星。   光凭这双眼睛,原芙月就很难对他生出什么特别的恶感来。   更何况对方只是夸了一句好香的叫花鸡。   然而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这人又一阵风似的掠到了他们中间,笑嘻嘻地问他俩能不能把这只鸡卖给他。   原芙月:“……”   洪七:“当然不卖!”   说着还立刻把鸡护到了身后。   胡子拉碴的青年见状,摸着肚皮啧了一声,说自己真的很饿。   洪七立刻瞪起眼:“我也饿着呢。”   大概是这张牙舞爪护食的模样逗到他,再开口的时候,他面上的笑意又深了些许。   他说:“可我看见这只鸡是这位姑娘做的啊。”   这一回因为离得太近,以至于原芙月清楚地闻到了他身上厚重的酒气,在他说话时尤其。   她皱了皱眉,本能地不喜道:“这鸡我就是给他做的,他说不卖,那就不卖。”   青年见状,竟啧了一声道:“哎,你别板脸呀,板脸了就没那么漂亮了。”   原芙月:“????”   亏她刚才还觉得他看着不像坏人呢,结果竟是个喝多了酒就随便调戏未成年少女的变态! 第25章 芙蕖   那个被原芙月认定是变态的青年最终还是没吃上叫花鸡。   他倒是有嬉皮笑脸地又商量了几句, 奈何洪七和原芙月都不依,原芙月更是鼓着脸瞪了他一眼让他赶紧走开,不然她就拿剑伺候了。   青年闻言,低头扫了她腰畔的剑一眼, 表情旋即有些微妙, 但却没说什么,只将目光又移到了她面上, 似是在好奇她的身份。   原芙月想到他之前那句话, 就本能地抵触这样被他盯着。   “你怎么还不走!”她捏着剑柄皱眉道。   青年哎了一声,正欲张口解释之际, 身后便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那声音道:“我这朋友每次喝多了酒, 说话便不过脑,但他绝对没有恶意, 还望原姑娘见谅。”   “原姑娘?”青年惊讶回头,迎上来人的目光,“莫非这小丫头又是你老臭虫认识的人?”   原芙月其实也注意到了这声原姑娘, 所以那醉酒青年回头的时候, 她也一道望了过去。   来人是个同那醉鬼差不多年纪的青年, 身着一袭月白长衫,周身上下仅一顶青玉冠作为装饰,却自有一番疏风朗月般的气度风华。   此刻他正微笑着望向原芙月,那目光里有很明显的歉意, 正应他之前出现时说的话。   原芙月:“……”   她还是没松开握着剑柄的手, 只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姓原?”   青年侧身指了指不远处的船, 道:“一位朋友告诉我的。”   原芙月:“你认识叶城主?”   他颔首:“是。”   “我路过金陵,看见了有白云城标记的船,便想着上去打个招呼。”他开始解释,“没想到招呼还没打完,便先看到了同行的朋友与原姑娘起了冲突。”   相比那个喝多了酒的家伙,这人的态度和语气的确叫人舒服许多。   再加上他说自己认识叶孤城,刚才还去船上打招呼,原芙月觉得他应该不至于诓自己。   而且她都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从船上过来的,足以证明他的武功在她之上。   这样的人若是想对她不利,根本没必要先费这番口舌。   想到这里,原芙月才缓了脸色道:“算了,他也没得罪我什么。”   话音刚落,身后抱着叫花鸡的洪七就跳了起来,道:“但这鸡还是不会卖的,让他死心吧!”   “鸡?”青年有点疑惑。   “你这朋友方才要问我们买这只叫花鸡。”原芙月道。   “原来是这样。”他恍然。   双方把话说开之后,那个醉酒青年也挠着脑袋表示自己之前只是开个玩笑。   原芙月唔了一声,没搭理他,而是转身嘱咐洪七赶紧吃,叫花鸡若是凉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这回洪七挠了挠脑袋,试探着道:“姐姐,我们是不是该分叶城主一点?他吃不吃鸡啊?”   原芙月还真不知道叶孤城吃不吃,但她觉得洪七说得有道理,没有叶孤城,这只鸡也做不出来,所以于情于理,他们都得去问一声。   这样想着,她干脆弹了一下洪七的额头道:“走,咱们上船去问他。”   洪七立刻点头说好。   他们上船,另外那两人也一样。   不过走到船下时,先前来道歉的那个青年很有风度地对原芙月做了个让她先请的手势。   原芙月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提着裙子就上了船。   待四个人一起被请到船舱里坐下后,原芙月才知道,原来自己碰上的这两人,竟然就是近几年来在江湖上声名极盛的盗帅楚留香和‘花蝴蝶’胡铁花。   原芙月出身无争山庄,还去过灵鹫宫,对这两个名字的反应倒是还好,洪七则比较激动。   “盗帅楚留香!”他叫起来,“钱长老说过,就是你拆穿了南宫灵那个贼子的真面目,还了任老帮主一个公道!”   楚留香闻言,也有些惊讶:“这位小兄弟认识钱长老?”   洪七点头。   原芙月帮他补充:“他是丐帮弟子。”   楚留香这才恍然:“原来如此。”   一旁的胡铁花听到这里,忽然插了一句:“怎么还喊钱长老,现在已经是钱帮主了,不是么?”   此话一出,原芙月和洪七都愣了。   洪七更是停下了自己啃鸡腿的动作,道:“钱长老当上帮主了?”   楚留香点头:“就是不久前的事,据我所知是这样。”   “不过丐帮现在这么乱,当上帮主未必是一件好事。”   这话得到了船主人叶孤城的认同:“帮主之位,的确不好坐。”   胡铁花也啧一声道:“是啊,不然戴独行也不用传信给老臭虫,拜托老臭虫帮他们这位新帮主去充充场面了。”   “充场面?”叶孤城反应很快,“新帮主继位的丐帮大会吗?”   “对。”楚留香再度点了点头,“半个月前,我收到了丐帮戴独行老前辈的飞鸽传书,他告诉我,丐帮选出了一位新帮主,姓钱,原是江南分坛的一位长老。”   “但丐帮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况,相信你们几位都有所耳闻。”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钱长老能够当上帮主,纯粹是因为帮内斗争最激烈的两派势力都不想让帮主大权落到对方手里罢了。”   “也就是说,钱长老等于是被赶鸭子上架。”胡铁花把他的解释缩减了一下,“被迫当了帮主,成了众矢之的。”   洪七听到这里,立刻着急起来:“那他会不会有危险?!”   胡铁花:“南宫灵那件事才过去没多久,所以现在八成不会有,但日后可就难说了。”   这话说得并不好听,但却是事实。   至少楚留香和叶孤城都是同意的。   原芙月刚才听楚留香说了钱长老当上帮主的原因,想法亦差不多。   说实话,丐帮如何其实不关她的事,但她看得出来,洪七是个很重情义的孩子。他虽然在丐帮受了欺负和排挤,但始终记着钱长老教过他武功,所以哪怕重新沦落到吃不上饭的境地,他也记着那个要等钱长老回来的承诺,留在了金陵没有离开。   现在他从楚留香胡铁花这儿得知钱长老的状况,不为之焦灼揪心才是怪事。   这不,连手里的鸡都放下了。   原芙月见他如此,便问他是不是也想去丐帮大会走一趟。   “洪小兄弟若是想去,倒是可以同我二人一道上路。”楚留香忽然道。   “我……”他有些犹豫,先是看了楚留香一眼,再扭头去瞧原芙月,语气里有纠结有试探,“姐姐,你去不去啊?”   原芙月被他问得一愣,却是没立刻说去还是不去。   她来金陵是为了西门吹雪和叶孤鸿的约战,后来比试结束,西门吹雪回了太原,让她随自己高兴在外面继续散心。   若不是想着要随叶孤城一道去拜访徐大师,她可能和西门吹雪告完别就离开金陵去江南其他名城游玩了。   而现在她已亲自去给徐大师道过歉,的确没有一定要留在金陵的道理,那跟着一起去丐帮大会凑个热闹好像也不是不行?   所以思忖片刻后,她点了点头:“行,那我也去瞧瞧好了。”   楚留香并不惊讶,只微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四个不妨一起去洛阳。”   原芙月原本对他印象就不错,现在确认了他的身份,自然也不会把他当成需要防范的坏人,于是应了下来。   她问楚留香打算何时继续出发,楚留香说明日罢。   “今晚有些太急了,何况既然遇上了叶城主,那我总得先问他讨一杯南海佳酿才是。”   叶孤城:“……我没带酒。”   楚留香叹了一声:“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他二人皆是气质出众又别具风华的人物,此刻坐在一起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场面十分赏心悦目。   至少原芙月看得很高兴。   高兴之余,她又想起叶孤城今早已拿到了他的剑,应当也不用继续留在金陵了,便问他要不要也跟他们一起去丐帮大会。   叶孤城说不了,他此次离开南海,少说也有大半年光景了,是时候回去了。   原芙月听到这个答案,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失望,但也觉得可以理解。他毕竟是一城之主嘛。   叶孤城看见了小姑娘面上一闪而过的失望神色,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当日之约依旧算数。   原芙月:“欸?”   他抿唇:“你日后得了闲,可来南海做客。”   原芙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洪七就先抬起头道:“我能不能来啊,我听说南海有很多中原长不了的奇珍异果!都很好吃!”   说这话的时候,他嘴里还叼着一根鸡骨头,看上去既好笑又可爱,让一舱的人都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因为已经说定第二日就出发去洛阳,而叶孤城也要回南海,所以当天晚上,他们几人便一起在叶孤城的船上吃了一顿饭。   原芙月去厨房贡献了三个菜,不仅令洪七惊为天人,也叫胡铁花差点想改口随洪七一起喊她姐姐。   虽然叶孤城没有带楚留香心心念念的南海佳酿,但还是让手下赶在天黑前进城买了两坛酒招待这位朋友。   是夜,胡铁花又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地上抱着桌脚不肯起来。   楚留香说不用理他,等他醒了就好了。   洪七吃饱喝足,也睡了过去。   原芙月看他睡得香,就没有喊他。   她钻出船舱,站到船头吹了会儿风。   是个晴朗的月夜,空中无星,江上却漂着星星点点闪着灯火的渔船,喧嚣而平静,躁动且温柔。   如此站了片刻后,她忽然摸向腰间,深吸一口气握住剑柄,练起了剑。   墨绿的短剑在月光下美得出奇,刃光划破夜空,像自九天而下的流星。   因为是在可以信任的地方,所以练到第四招的时候,原芙月便放心闭上了眼,好让自己凝神入剑,体会这段日子以来积累下的变化。   越到后面,她便越认真,以至于练完结束,看见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旁不远处的白衣青年时,她还吓了一跳。   “叶城主,你还没睡呀。”她说。   “你不也没睡?”他仰首望了一眼悬挂在天际的月亮,又赞了一句她的剑法。   对任何一个剑客来说,能得到比自己厉害的剑客肯定,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原芙月现在就很高兴,她抿唇收了剑,道了一声谢谢,又祝他之后启程回南海一路顺风。   之后两人又吹了会儿风,叶孤城便说夜里风大,该去休息了。   原芙月噢了一声,随他一起回到舱内。   他这船很大,留他们几人睡一晚丝毫不成问题。   若非如此,原芙月也不会任洪七睡在这里。   此刻重新进去,时间也的确不早了,她便直接往叶孤城让人给她安排的那一间房走了过去。   可才走两步,叶孤城就叫住了她。   原芙月有些疑惑地闻声回头:“有事吗?”   他摇摇头,又伸手递了个木盒给她,道:“这个给你。”   那是个雕刻得极精致的木盒,大约有她手掌大小,她接过打开,发现里头装满了茶叶,正是她之前觉得很特别而特意问过的那个茶。   叶孤城道:“应该够你喝到洛阳。”   她合上盖,面上有止不住的笑意,“谢谢。”   道完谢,又摩挲了一下盒盖后,她才发现上面雕刻的纹样似乎是一枝荷花。   她有点好奇,因为中午他送她的鞋上也有荷花。   “叶城主是很喜欢荷花吗?”原芙月问。   “我对花并无偏爱。”他否认了这个猜测。   “欸?”她不解,“那为什么这个盒子上也是荷花……”   “是芙蕖。”他和声道。 第26章 绝学2.0   第二日一早, 原芙月四人和叶孤城正式道了个别。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相逢聚散都是家常便饭, 所以简单说上两句便够了。   道完别后, 原芙月回了一趟合芳斋,简单收拾了一下这趟去洛阳的行李。   可能是受西门吹雪影响,如今她出门也懒得带太多东西, 剑在钱在便好。   不过考虑到同行的还有洪七,在拿着包袱出门去城北找楚留香他们会合之前, 她还是特地让合芳斋的伙计帮她打包了几盒糕点。   待一切打点完毕,四个人便坐上了渡江去庐州的船。   洛阳在豫中, 离金陵不算近,但好歹比太原好一些。按楚留香估计, 大约二十日就能抵达。   而丐帮的新帮主继任大会, 便正是在二十五日后举行。   原芙月从前在无争山庄的藏书阁里泡着的时候,几乎翻完了里面所有的江湖异闻录。   按那些异闻录所说,丐帮每一任新帮主继位, 都得经历一个于一般人而言很难接受的过程,那就是被参加继任大会的所有帮众依次吐口水。   原芙月当初看到这里,便觉得丐帮的规矩着实别具一格。现在行在去凑这热闹的路上,便顺口向与丐帮极有渊源的楚留香打听了一下, 问是不是真的。   楚留香颔首:“的确如此。”   洪七哇了一声, 道:“那我现在赶去参加, 岂不是也要朝钱长老吐口水!”   “对啊, 在你们丐帮, 这个仪式可是必不可少的。”胡铁花凑过来如此道,“除非你不希望他当上帮主。”   “我就是不希望他当上帮主啊。”洪七一脸诚恳,“当帮主那么危险。”   楚留香听他这么说,低叹了一声,又安慰他道:“洪小兄弟倒也不必如此忧虑。”   “虽然丐帮如今乱成一团,但好在还有几位德高望重亦无私心的老前辈在,我相信他们会尽力护钱帮主周全。”   原芙月也道:“是啊,你看戴独行前辈不是还特地写信给香帅让他来一起撑场面了嘛。”   其实说到撑场面,她的身份也是丝毫不虚楚留香的,但她想,既然她都不打算再回无争山庄了,那就得有点骨气,不用无争山庄的名头行走江湖。   楚留香和胡铁花并不知道她和原家的微妙关系,一开始上路的时候,还向她打听过江湖上关于无争山庄的种种传言究竟是真是假。   后来楚留香大概是察觉到了她不想提及这个地方,不仅自己再没问过,还会在胡铁花又提起的时候帮忙岔开话题。   如此一路相处下来,原芙月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盗帅能有那么多红颜知己真的是有道理的。   他不仅生得英俊,还极体贴极有风度,而且这种风度也并不单单针对女孩子。   在原芙月看来,这才配得上一句温和谦恭、端方君子。   相比之下,同样被人如此吹捧赞誉的原随云,不过是演技好罢了。   八月底,他们四人终于抵达豫中洛阳。   作为邀请人,戴独行亲自来城门口接了他们,并引他们去丐帮洛阳总坛住下。   他认识楚留香,认识胡铁花,对洪七也勉强有印象,但不认识原芙月,所以见面时多打量了她一眼。   楚留香见状,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是我在金陵遇上的,她是陪洪小兄弟一道来的。”   他向戴独行介绍了原芙月,却没提原芙月的名字和来历。   而戴独行立刻会意,之后一句多余的打听都不再有。   此时离帮主继任大会举行还有三日,洛阳城内已是人满为患。   原芙月他们住在丐帮总坛里,又是由钱长老和戴独行亲自招待的,倒是还好。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楚留香问戴独行知不知道那两个仍在斗得你死我活的帮内势力有什么打算。   戴独行和钱长老对视一眼又长叹一声,道:“先前我在信里没有说,他们让自己的手下选钱长老,其实是看中了钱长老身体不好,占不了帮主之位太久。”   “而且现在他们还拿钱长老的身体为借口,要求在钱长老继位后,由帮众们再分别选出几个可以作少帮主培养的弟子,以备不时之需。”   “两大势力斗争之下,选出来的弟子肯定不止一个。”楚留香道,“但不管最后哪方赢了,对丐帮都不是什么好事。”   “正是如此。”戴独行又叹一声,“所以我和钱长老商量之下,决定整合剩余不愿站队的弟子,另外选出一个弟子来牵制他们。”   “这倒是个好主意。”胡铁花拍手称赞。   “可是近半年来,帮中稍出彩一些的弟子,都已被那两方拉了过去,如今要在剩余弟子中找出一个可以作为少帮主培养、还能顺便牵制他们的实在是太难了。”钱长老道,“我同戴前辈已经物色了好一段时间,始终寻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原芙月听到这里,忍不住抬手指着洪七道:“我看他就不错啊。”   戴独行:“啊?他?”年纪会不会太小了一点?   原芙月却不这么认为。   她自穿越以来,也算是见识过许多在武学天赋上惊才艳绝的人了。其中有原随云,有西门吹雪,有叶孤城,还有灵鹫宫宫主李翕和楚留香。   这些人各有各的厉害,但若是抛开他们如今的武功水平,只看天赋和悟性,洪七绝对不输。   “他只跟钱长老学过两日武功而已,就抵得上寻常孩童学两年了。”原芙月道,“这样的人才,不好好培养岂不可惜?”   “什么?他只学过两日?”胡铁花惊了。   楚留香没他这么激动,但听到原芙月的说法后,也露出了微微讶异的神色。   至于戴独行,短暂地惊讶了一瞬便向钱长老求证道:“他真的只学过两日?”   钱长老点了点头:“是。”   “当日我见他根骨奇绝,便生了将他好生培养的心,没想到才两日就接到了要选新帮主的消息,只好先来洛阳。”   有了当事人的亲口承认,戴独行倒是能够理解原芙月为何如此提议了。   但他看着洪七,依旧犹疑,因为洪七的年纪着实太小太小。   一个八岁的少帮主候选,真的能牵制那两方势力推出来的人么?   戴独行担心他可能都不一定来得及长大。   他问钱长老怎么看。   钱长老沉默良久,而后像是下了什么很重要的决定那般深吸一口气道:“倘若我们始终找不出一个最合适的人选,那有总比没有好,不是么?”   这便是同意原芙月提议的意思了。   如此,戴独行也不再反对,表示会在接下来两日内将此事安排妥当。   整个过程里,洪七都没有发表过什么意见。   他只顾着埋头苦吃了。   钱长老见状,忍不住问他自己对这件事怎么看。   他这才放下碗筷,打了一个嗝道:“我要是当上少帮主了,应该就不用再饿肚子了吧?”   其余人尚未反应过来他究竟说了句什么话,原芙月已经率先大笑起来。   她觉得自己不会看错人,只要钱帮主能够为洪七撑上五年,等洪七把武功学得差不多了,绝对能力压与他同辈的丐帮弟子。   ……   三日后,丐帮大会如期举行。   帮主继任仪式的流程走完后,底下果然有人如戴独行之前说的那样,提出了要另外选几位弟子当少帮主培养的要求。   钱长老,不,现在应该已经是钱帮主扫了前来参加大会的丐帮帮众们一眼,点头同意了这个要求。   选人结果出来的时候,那些人纷纷傻眼,俱不知道这“洪七”究竟是何方神圣。   钱帮主也没藏着掖着,直接让洪七站出来跟他们打招呼。   一群人发现他还是个小孩,当即窃声议论起来。这些议论里有费解的,也有嘲笑的,就是没有肯定的。   原芙月随楚留香站在客人的位置上,听了片刻后,忍不住去瞥洪七的反应。   结果他好像完全不在乎,始终挺直着脊背笑嘻嘻地站在那,发觉她朝自己看过来,还朝她做了个鬼脸。   一旁的楚留香将他俩的互动收入眼底,也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他问原芙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不是还要继续带着洪七?   原芙月想了想,道:“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带他四处转转没什么不好。”   楚留香莞尔:“看来原姑娘是真的很喜欢他。”   原芙月并不否认:“是啊,他很可爱嘛,同他一起到处玩也很开心。”   其实真正要说的话,应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洪七对待她做的食物特别认真。   他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吃的时候也是真心实意地在高兴。   原芙月当初学下厨,正是为了让一个人高兴。   现在那个人已经不在了,那能够让其他人高兴也很好。   她想这样的话,她的西门叔叔泉下有知,也会很欣慰才是。   而且就丐帮目前的形势而言,洪七若是想安安稳稳地学好武功将来成功压下另外两人当上少帮主,就不能一直待在洛阳。   就像戴独行说的那样,他太小了,偏偏天赋又太好,绝对会成为对帮主之位有觊觎之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原芙月思来想去,都觉得还是暂时把他带在自己身边比较安稳。   只用剑护不住的话,她还有灵鹫宫的管哨嘛。   当然,在确定要这么做之前,她还是征询了洪七本人的意见。   洪七一听,当即点头表示愿意继续跟着她。   钱帮主知道他本来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个性,也看得出来原芙月有护着他的本领,便同意了让他跟原芙月离开。   不过在放人离开之前,他还是特地从丐帮总坛里找出了几本在他看来适合洪七学的武功心法秘笈,让其照着好好练。   原芙月粗略地瞄了一眼,皱了皱眉道:“我觉得这些都不适合他学。”   钱帮主:“姑娘何出此言?”   他既诚心问出了口,原芙月便诚实说了自己的看法。   原芙月道:“阿七他性格直接,之前练拳时,出手便习惯大开大阖,照我看,他最适合练的是没有弯绕,但至阳至刚、随心所欲的功夫。”   钱帮主听到这个形容,倒是表示了认同。   但下一刻,他又犯了难,因为如今的丐帮之中,实在找不出这样的功夫来给洪七学。   注意到他说的是如今,原芙月不禁有些好奇:“听您的意思是,从前的丐帮是有的?”   钱帮主点头道:“是,从前我帮帮主历代传承的武功里,有一门名为降龙十八掌的绝学,正如姑娘所说,至阳至刚又随心所欲,可惜近几十年里,已无人再会了。”   “倘若他能学得降龙十八掌,那莫说少帮主之位了,便是直接登上帮主之位,怕是也无一人敢有不服。”   钱帮主说到这里可惜不已,长吁短叹了好一阵。   最后还是洪七反过来安慰他:“没事,我学别的一样能赢他们!”   钱帮主听完,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好,我相信你。”   之后这对两日师徒便正式拜了别。   离开了丐帮总坛后,洪七一边蹦一边问原芙月,接下来他们要去哪?   原芙月摸着下巴琢磨了好一会儿,却是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他:“你想不想学降龙十八掌?”   洪七:“不是学不了了吗?”   “假如你真的很想学,那我可以试着替你去求一求降龙十八掌的心法。”原芙月道,“我认识一个人,他家里有这个。” 第27章 选婿   原芙月对降龙十八掌这套功夫是有印象的。   当初她在灵鹫宫内住着的时候,李翕曾带她进过灵鹫宫收藏武功秘笈的地方教她小无相功。   那是一间很大的宫室, 摆了数不尽的武功心法, 大部分都是她从未听说过的。   小无相功因为太过珍贵, 被放在了宫室后一间需要机关才能开启的密室内。   据李翕说, 密室内的武功秘笈,不论哪一本拿出去,大约都足以让江湖震颤不已。   原芙月当时一眼扫过去,只凭名字印象最深的有两本,一本叫生死符,另一本则就是降龙十八掌了。   她当时本着不随便打听人家门派秘辛的心没有多问,但李翕却注意到了她目光的停顿, 向她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两门功夫。   他说这密室里所有的武功秘笈, 你若是想学都可以随便学, 唯独这两本不可以。   原芙月本来没这么在意,被他一说,倒是勾起了好奇心。   “为什么呀?”她问李翕。   “生死符太过残忍,爷爷早已严令禁止灵鹫宫门人学这门功夫。”李翕道, “至于降龙十八掌, 那不是灵鹫宫的功夫,是爷爷一位故友为自己帮派后人着想,托付在灵鹫宫的,只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直没来天山取。”   “是不是因为找不着灵鹫宫呀?”原芙月猜测道。   “应该不是。据爷爷说,灵鹫宫尚在缥缈峰时, 他故友的帮派后人就不曾来过。”李翕摇头否认,“后来爷爷虽然把灵鹫宫迁到了天山深处,但仍有派弟子暗中守在缥缈峰附近,却依旧未能等到他们。”   “总而言之,这两门功夫,灵鹫宫上下不论是谁,都是没资格学的。”李翕最后如此总结道。   “其实我没有想学啦……”她低声解释,“我只是觉得生死和降龙这两个名字听上去格外威风。”   李翕原本严肃的表情当即绷不住了,他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学了小无相功,再威风的功夫你都不用怕了。”   紧接着,他就传授起了小无相功的心法要诀。   而原芙月也不想辜负他这番心意,一开始学便沉心静气,进入了状态。   再后来她学至入门便同李翕道了别下了山,没再问过生死符和降龙十八掌的事。   离开天山的时候,她甚至连降龙十八掌究竟是江湖上哪个门派的绝学都不知道,结果这回来了洛阳,居然从钱帮主口中听说了这门功夫。   原来它竟是出自丐帮。   原芙月不太清楚丐帮在这近百年里究竟为何始终没有派人去天山学这门功夫,但她想,可能和丐帮内部混乱的势力斗争有关系。   洪七是现任帮主指定的少帮主候选,从情理上来说,是有资格学降龙十八掌的。   若非如此,原芙月也不会想着去为他求一求。   当然,就算她有这个想法,在问及洪七的时候,她还是隐去了究竟去哪里求不提。   她只认真地向他确认:“你想不想学?”   洪七揪着眉心沉默许久,末了才郑重点头道:“想。”   他了解钱帮主如今的境地有多艰难,也了解丐帮的情况有多复杂。   平心而论,他对丐帮没什么感情,和钱帮主也不过当了两日的师徒。   但他既然都已经站出来当了那个牵制之人,那他就得当好。   那如何才算是当好呢?当然是尽快学成让丐帮上下对他再无质疑余地的武功。   “不过……”他其实还是有些担心,“姐姐去求降龙十八掌,会不会很麻烦啊?”   “麻烦倒是还好。”原芙月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我只负责把你带到那,至于主人家究竟会不会把降龙十八掌交给你,还得看你自己。”   她这么一说,洪七就放心了。   他觉得他这般聪明厉害,肯定能学到。   原芙月闻言朗声一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准备准备就出发吧。”   洪七立刻应下:“好嘞!”   原芙月是这么想的,既然降龙十八掌本来就是丐帮的功夫,那她把洪七带到天山南麓的缥缈峰上,让他自个儿把说明来意的书信放到该放的位置,再等灵鹫宫门人去通报就好了。   至于她本人,在这件事有结果之前,最好还是别露面为好。   如此决定之后,她便火速置办了一些出关必需之物。   豫中已经入秋,而他们要去天山,就得往更北更西的方向走,待出关时,西北定已入冬。   原芙月是经历过雪崩封山的人,对寒冷还算适应,但洪七年纪太小,又无内力傍身,怕是受不住。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没有错,一出关,洪七便直接被冻蔫了,剩下那一点精神全用来骂这是什么鬼天气。   原芙月只能安慰他:“据说我要带你去的那座山没这么冷。”   “据说?”他很疑惑,“姐姐从前没去过吗?”   “嗯。”关于灵鹫宫搬迁的事她没有多解释。   缥缈峰地处天山南麓,的确如她所说没那么冷,甚至称得上一句气候怡人。   原芙月送他至山下,便停住了脚步,让他下马自己上去。   “我跟你说过的地方你记着吧?”她最后确认了一遍。   “记着的。”他点头,顺便扶了扶脑袋上的毡帽,“我上去啦!”   原芙月朝他摆摆手,旋即牵着马在山脚下找了个光线好的地方晒起了太阳。   就在她倚着树眯着眼,即将彻底放松心神的时候,她听到自己右后方忽然传来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察觉到对方正试图靠近自己,原芙月几乎是瞬间握住了腰间的剑,从树下一跃而起,转身将剑锋对准了来人。   “谁?!”她喝了一声。   出乎她意料的是,来人竟是个看上去和她差不多身高的姑娘。   那姑娘裹了一身狐裘,见到她手里的剑,竟是直接瞪圆了眼:“天啊,真的是碧血照丹青?!”   原芙月:“……?”   她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什么叫真的是碧血照丹青,这姑娘又气呼呼地盯住了她,道:“你是灵鹫宫弟子吗?”   “不是。”原芙月否认。   “那你怎么会有我最喜欢的碧血照丹青?”她满脸不解,“我以前问爷爷讨,他都不肯给我。”   “爷爷?”原芙月听到这个称呼,有些在意,“你是……?”   她哼了一声,却是没答,只继续问原芙月:“你究竟是哪里得来的这柄剑?”   原芙月实话实说:“剑主人送的。”   “这不可能!”她直接叫了出来。   原芙月倒是想解释,奈何还没开口,就看到了她忽然抓破腰间水囊再扬手的动作。   下一刻,她竟用水囊里的水捏出了一片薄冰,径直朝原芙月射来。   原芙月虽不知道这薄冰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还是本能地提剑去挡。   电光石火之间,剑锋与薄冰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原芙月手持神兵,并不惧这薄冰,她奋力一斩,便以剑气将其粉碎。然而粉碎的这一瞬间,她也清楚地感受到了这片薄冰通过剑身一路传至剑柄的寒意。   这寒意太过凛冽,差些让她握不住手里的剑。是以一剑过后,她便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不过相比她,对面那个裹狐裘的姑娘显然更加惊讶。   “你竟能躲开我的生死符?!”   “生死符?”原芙月被吓了一跳,“生死符不是早就被虚竹爷爷严令禁止不准门人再学了吗?”   此话一出,那姑娘的表情就变了。   她皱着眉将原芙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道:“你连这都知道?你到底是谁?”   原芙月:“这个问题是我先问的。”   狐裘姑娘:“……”   只见她撇了撇嘴,道:“灵鹫宫主人是我哥哥。”   “欸?”虽然这个答案再合理不过,但原芙月还是有些惊讶。   “欸什么欸,我还能骗你不成!”她扬眉,“到你了,快说,你到底是谁。”   原芙月想了想,把自己那个之前一直没什么用场的大理郡主身份搬了出来。   她想假如这个狐裘姑娘真是李翕的妹妹,那肯定也知道灵鹫宫和大理段氏的渊源,听到大理会有反应。   果然,在她说完自己是大理郡主后,这姑娘就露出了恍然的表情,道:“噢,段家的人啊,那怪不得。”   原芙月:“……”其实我不姓段。   紧接着又是一轮在沉默中的相互打量。   不过这一次原芙月明显感觉到,对方收敛了对她的敌意。   片刻后,原芙月听到她问自己是不是去过灵鹫宫。   “应该去过吧?你都知道生死符了……”   原芙月:“去过,怎么了?”   她啧了一声,又咬了咬牙,道:“那你帮我个忙行不行?帮我带句话给我哥,就说我不想这么早选驸马,问他能不能收留我一下!”   原芙月不太明白:“你既是他的妹妹,为何还要通过我带话,自己去问不就好了?”   她欲哭无泪道:“因为我爷爷不准我不经他们允许随便上山。”   “我小时候不听话,偷偷学了生死符,爷爷就气得把我送回了西夏……”   原芙月:“……”   她还在继续:“其实我都没完全学会!但他还是很生气……唉。”   话说到这里,原芙月也基本明白了前因后果。   她想了想,觉得如果只是帮带句话,应该没什么关系,于是便应了下来:“好,我之后过去时帮你问一声。”   “之后?”西夏小公主不解,“为什么要之后啊?哎不对,你既然知道灵鹫宫在哪还去过,为什么还会跑缥缈峰来啊?”   这小公主说话跟机关枪似的,根本不给原芙月一个一个问题回答的机会,令原芙月十分无言。   但无言过后,原芙月还是给她简单解释了一下带洪七来问询降龙十八掌的始末。   小公主显然也知道降龙十八掌本是丐帮功夫,一听就摆手道:“那你可以放心了,他一定能学到降龙十八掌。”   “我估计不出半个时辰,我哥哥就会亲自来缥缈峰找他了。”   “那我不用帮你带话了吧?”原芙月问。   “呃……”她表情纠结,“你可以帮我说几句好话啊,我怕我哥哥见了我第一句就是让我乖乖回西夏去选驸马,我才不想这么早嫁人呢!”   原芙月看她身量和自己差不多,便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才十三四,说是有点早。   “起码得等你及笄了吧。”   小公主:“……我及笄两年了。”   原芙月:“……”不好意思。   “总之你就帮帮我吧,爷爷和哥哥连碧血照丹青都送给你了,肯定很喜欢你。”确认了是自己人后,小公主干脆开始摇着她的手臂冲她撒娇了。   原芙月还能说什么,只能答应等见了李翕后,会尽量为她说几句好话。   正如这位西夏小公主预料的那样,洪七在缥缈峰上放完信下来没多久,李翕就亲自来了缥缈峰下。   他见到自己逃婚离家的胞妹出现在此处,竟也没有惊讶,只扫了其一眼,道:“你当爹娘不知道你会来天山寻我么?”   小公主当即垮了脸:“难道我真的只能回去选驸马了?”   李翕嗯了一声,又道:“父皇在信上说,他已为你贴下榜文,诚邀天下豪杰来西夏参加选驸马宴,到时你若不出现,丢的可是整个西夏的脸。”   “可我真的不想嫁人呀!”   “谁说你一定要嫁人的?”李翕挑眉,“我不过是让你回去选人罢了,有说必须得选中谁吗?”   原芙月在边上听着这对兄妹对话,不由得弯起眼睛。   她率先明白了李翕的意思,对小公主道:“对啊,你可是公主,眼光高是应该的,最后选不出能入你眼的人也很正常。”   小公主:“对噢。”   李翕见她松口,方又补充道:“而且父皇知道你喜欢武功高强的人,特地派人给几乎所有能在中原武林数得上名号的人家送了请帖,为你邀请了许多年轻的武林侠客,说不定里面就有能让你喜欢的人。”   “那、那好吧。”小公主终于意动,“我就当回去结识江湖豪杰好了。”   李翕见自己把人说服,当即松了一口气。   但原芙月却忽然紧张起来:“中原武林数得上名号的人家……”   “宫主哥哥,你父皇不会给我家也送了吧?”她咬着唇问。   “凭无争山庄的地位,我父皇没有不邀请的道理。”李翕道。   “那他肯定会去了。”原芙月啧了一声,“他本来就一直在查探灵鹫宫的下落。”   “你是说你兄长?”李翕问。   原芙月点了点头,纠结再三,还是把原随云想找灵鹫宫换眼秘术的事给说了。   “他对自己的眼睛分外执着,应该不会错过此次驸马宴。”原芙月道,“到时他若向公主打听灵鹫宫……”   凭原随云的演技和他表现在外的翩翩佳公子模样,若是存了心骗西夏小公主,得逞的可能性非常大。   原芙月如今已经彻底离家,剑术也比从前精进,倒是不再那么担心自己的安全。但灵鹫宫上下对她这么好,于情于理,她都觉得自己该提醒他们一声。   李翕一听,让她不必担心。   “记载那秘术的书早就被爷爷毁了。”他说,“至于我家小妹,她当年就吃过不听话的苦了,现在哪还敢违背爷爷的要求,对旁人透露灵鹫宫所在。”   “欸,是这样吗?”原芙月松了一口气。   “是。”李翕笑眯眯地伸手揉了揉小姑娘发顶,“所以阿月放心便是,你那兄长威胁不到灵鹫宫的。”   这语气这动作令一旁的西夏小公主目瞪口呆,差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她那个从小就对万事万物都淡定得仿佛早就出家了的哥哥。   小公主心情十分复杂,之后乖乖听话准备回去的时候,忍不住把李翕拉到一边,问他是不是打算给自己找一个小嫂嫂。   “虽然芙月她真的很可爱,但她过了这个年也才十四啊。”她说,“我跟你说啊哥,你不能这么禽兽的。”   李翕:“……”   小公主继续:“起码要等她及笄吧!”   李翕再忍不住狠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不过把阿月当幼妹看待,你这脑袋里一天到晚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公主:“???”不是,你对你亲妹我就没那么温柔可亲好吗!   作为她的兄长,李翕哪能看不懂她的眼神。   他抿唇道:“你若有她一半乖,我和爷爷起码能乐上十年。”   小公主怨念地哼了一声,而后又撇着嘴道:“可是我不想要个妹妹哇,我只想要个小嫂嫂。”   “不然这样,你等她再长大些,就把她娶回来,怎么样?”   李翕:“你快别胡说八道了,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回去罢,不然父皇怪罪下来,我可不会帮你求情。”   小公主:“……你看你看,你对你妹妹明明是这种态度!”   她最后这句嚎叫得太响,直接惊动了另一边的原芙月,以至于小姑娘很疑惑地望了过来,语气担忧道:“你们怎么啦……?”   小公主:“……”   真的好软好可爱,当我小嫂嫂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重点其实是——   原·并不知道自己即将竹篮打水一场空·随云 第28章 西毒   送走了逃婚离家的妹妹后,李翕才拿出降龙十八掌的秘笈交给洪七。   据李翕说, 灵鹫宫上下, 除了他爷爷虚竹, 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练过这门功夫。而现在虚竹还在大理国做客, 所以洪七只能靠自己。   “降龙十八掌乃天下至阳至刚的功夫,照我爷爷的说法,它并不难学,但若想学至精通,便难如登天。”李翕认真道,“我无法断言你究竟能将它发挥到什么地步,但只要你认真学, 将来胜过丐帮同辈弟子总归问题不大。”   洪七虽然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已经成为江湖传说的灵鹫宫主人, 但也毫不紧张, 只郑重接过秘笈,道:“我知晓了。”   把最重要的事交待完毕后,李翕又表示会派人为洪七在天池附近找一座供他参详降龙十八掌的洞穴府邸。   洪七若是愿意,在里头住到彻底学成再离开也无妨。   “啊?那我每天吃什么啊?”他的重点在这。   原芙月习惯了他对吃的热衷, 听他这么说倒是并不惊讶, 只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再看李翕,显然没想到这个一看就天赋奇高的丐帮弟子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李翕哭笑不得道:“你既在天山住下学武,那我当然会每日派门人送清水食物与你。”   洪七放心了:“那就没关系了!”   “等哪日你欲离开天山,同送饭弟子说一声即可。”李翕又道,“我会亲自过来取回秘笈。”   这也是当年约定的一部分。   丐帮内部的混乱,百年前便已初现端倪, 若非如此,虚竹的义兄也不会把降龙十八掌托付给灵鹫宫。   所以这门功夫丐帮的人可以来学,但不能把虚竹后来自己整理撰写的心法要诀直接带到江湖上去。不仅风险太大,对丐帮亦无好处。   对此,洪七和原芙月都表示理解。   洪七更是拍着胸口表示自己一定会尽快参详完毕,然后把秘笈还给他。   “把降龙十八掌参详透彻可不容易。”李翕笑道,“慢慢来吧,别急于求成。”   “不会的。”洪七再度作下保证,“我有分寸。”   一个连九岁都不到的孩子说自己有分寸,放到别处,指不定要如何被人取笑。   但原芙月和李翕却俱是选择了相信。尤其是原芙月,这半年里,她带着洪七从江南跑到洛阳,再到西北,对他的天赋和悟性最是清楚了解。   她完全不担心他能不能学会降龙十八掌,唯一有点忧虑的就是凭他的性格,会不会待不住。   毕竟天山不比江南,条件着实清苦。   之后她把自己的忧虑告诉李翕,叫李翕再度哭笑不得。   李翕说:“你也就比他大了五岁吧,怎么跟养了个儿子似的,什么都要考虑考虑?”   原芙月心想那当然是因为我其实不是十三岁啊,但是这话显然不能说,所以最后她一本正经地反驳道:“是弟弟啦!”   相比他们上次见面,小姑娘的情绪已经好了许多,应该是已经从长辈辞世的悲伤里缓过来些了。   思及此处,李翕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问原芙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若是没什么要紧事,不妨就在灵鹫宫住上一段日子。   “这样你闲来无事,还可以跟送饭弟子一起去看你那姓洪的弟弟。”   原芙月本来也没有彻底放心把洪七一个人留在天山,现在听他如此建议,便应了下来:“好,谢谢宫主哥哥。”   李翕揉了揉她的脑袋,道:“那走吧。”   正值寒冬,一到傍晚,天山一带便飘起了雪。   原芙月跟着李翕上山的时候,雪花已经将那条曲折小径覆上了一层白。   爬至一半,她瞥到了那个当初救了她一命的山洞,便下意识往那边多瞧了一眼。   向来细心的李翕注意到她的目光,也瞧了过去。   他并不知道原芙月曾经在此处遭遇过雪崩,只当她是在好奇那个洞,便顺口解释了一句。   “这天山上大大小小的山洞,几乎都是我派祖师逍遥子年轻时留下的。”李翕说,“光是这座山上便有好几个。”   “欸,是这样啊,那我可真得好好谢谢逍遥子前辈。”原芙月说到此处,忍不住吐了吐舌头,“若不是他留下了这些山洞,我可能就一命呜呼啦。”   虽然她说得非常轻松,但李翕听到一命呜呼四个字,仍是心神一震。   “怎么回事?”他皱着眉问。   原芙月见他着急,忙把自己遇上雪崩的始末简单讲了一遍。   讲到最后,她不自觉地弯起了眼睛,道:“不过后来我和叶城主把误会解开啦,他只是上山来找陨铁的,跟灵鹫宫没有关系。”   李翕听完,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问:“这么说来,他倒还算是个好人。”   原芙月当即点头表示赞同:“是啊,他真的是个好人!”   李翕:“……”   等等,这语气这神态,是不是有点太兴高采烈了?   看着小姑娘此刻的表情,李翕忽然就生出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忧虑。   她不会就这么被那白云城主给拐跑了吧?   ……   原芙月并不知道李翕已经在心里帮她操心了这么多有的没的。   她时隔一年再来到灵鹫宫,虽心境同当初大不相同,但住下后的习惯却是没变,仍然每日雷打不动地早起练剑。   除此之外,大约就是每隔几日跟送饭弟子一起去天池附近看望洪七了。   洪七的降龙十八掌学得很顺利,毕竟这门武功几乎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原芙月去过几次,见他自个儿琢磨得热火朝天,待在深山里也不掩兴奋,便放了心。   之后没多久,除夕便到了。   原芙月为了感谢每日陪她练剑的李翕,主动请缨去做了一顿年夜饭。   她知道灵鹫宫的规矩,所以哪怕心中不忍洪七一个小孩孤身一人在冰冷的山洞里过年,也没有说什么,只在做完饭后装了一小部分下了山。   去天池的路她已经很熟悉,不用旁人陪同也照样能找到。   可惜到那的时候,这小孩也正练功练到了关键处,整个人浑然忘我,完全不宜被打扰。   原芙月想了想,把那个用厚布包裹的食盒放在洞口,而后便踏着明亮的星光离开了这座山。   入了夜的天山万籁俱寂,唯有脚踩在积雪上发出的细微声响。   因为要来往于天池和灵鹫宫之间,每一次上山下山,原芙月都极为警惕,这回也一样。   穿过横在两座山之间那道不下雪的温暖峡谷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嘶嘶的声响,有些像风,但应该不是。   本着确认一下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心,原芙月握着剑回过了头。   这一回头,她便瞬间睁大了眼。   因为她看到不远处忽然游出了十几条蛇!   那些蛇像是受到了某种指引,全都在往一个方向游,那场面在灿烂的星光下显得极为诡异也极为恐怖。   至少原芙月是被吓了一跳。   作为一个剑客,她当然不怕蛇,但是她也不可能喜欢看这种场面。   然而就在她打算收回目光的时候,她又听到了一道声音。   那是一道人声,还是从那些蛇游去的地方发出来的。   等等,那里有人?!   原芙月目光一凛,当即握紧了剑提气掠上前去。   因为怕蛇伤到里头的人,在上前的这一刻,她便毫不犹豫地踏着风斩出了第一剑。   这峡谷被群山环抱,原就窄得很,稍有些风便能回荡起呼呼声,现在她用电光石火般的速度挥剑斩蛇,自是将这风声搅得更加刺耳。   半个呼吸过去,她已掠过三丈距离,而她由她手中落下的银色刃光也精确无比地斩到了那些蛇身上。   前后近二十条蛇,竟在她几剑之下就尽数没了生息。   确认了地上的蛇都已经死透后,原芙月才松了一口气。   她试探着对先前传出人声的地方道:“你没事吧?”   下一刻,那个黑乎乎的洞口便闪出了一个同她差不多高的身影。   那是个身穿白衣的少年,尚未彻底长开的五官透着英气,但看眉眼不似中原长相。   此刻他紧皱着眉,一派怒气冲冲。   原芙月看他闪出来时的速度几乎不亚于自己,当即松了一口气。   她想凭这少年的武功,多半是不用怕那些蛇的,所以肯定也不会受什么伤。   “你没事就好。”她说,“我方才听到你在里面喊了一声,还以为已经有蛇爬进去咬你了呢。”   少年本一脸怒容地盯着地上那些蛇,听到她说话,才抬眼迎上这个在他看来根本多管闲事的丫头目光。   他是想骂她的,他好好地在这练驱蛇呢,怎么就忽然来了个不长眼的三两下把蛇全杀了?!   然而甫一抬头,他便失了声。   眼前的少女手持短剑迎风而立,碧衣袅袅,青丝飞舞,眸光灿烂如星,美得宛从天上来。   最重要的是,这么美的少女,此刻还在用充满关切的眼神望着他。   他本能地张了张口,结果仍是说不出话。   原芙月见状,还以为他是被地上的蛇段吓到了,忙道:“这些蛇都死啦,现在不过看着骇人罢了,你别怕。”   少年:“……”   算了,还是不要告诉她这些蛇是我养的了。   这样想着,他又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仅这一眼,他便陡然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喜欢上自己嫂子的少年欧阳锋(。 第29章 宿敌   原芙月杀完蛇,又出言简单安抚完这个白衣少年, 才想起来要问他大过年的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座峡谷里。   少年听到她再度出声, 方回神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有些尴尬道:“……你说什么?”   原芙月:“……”不会吧, 真被吓傻啦?   她重复了一遍:“我是问你怎么大过年的跑这来了。”   少年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蛇段,道:“这里暖和。”   蛇是需要冬眠的动物,若是处在冰天雪地之中,任他驱蛇术再如何高超,都很难起什么真正的作用,所以他才会跑到这座从不下雪的峡谷里来。   然而原芙月不知道这些,听他说这里暖和, 还以为他是无家可归要找个没那么冷的地方待着。   想到这里, 她不禁觉得对方有点惨。   不过看他身上的衣服, 用料精致不说,裁剪也极合身,显然不可能是从哪里偷来抢来的。   而能够让孩子穿这等衣服的人家,家底应该很不错才是。   于是原芙月又开始疑惑:“可是今天过年啊, 你不回家么?”   少年毫不犹豫道:“不回。”   说完这一句, 他瞥到了她好奇中带着担忧的神色,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家离天山远,我也不想回去。”   原芙月听到后半句,忍不住挑了挑眉,问:“所以你是离家出走?”   他思忖片刻,觉得差不多就是这样, 便点了头。   “为什么呀?”原芙月更好奇了。   这个问题令他犯了难,因为他离家的原因很简单,他喜欢练蛇,而家里不方便他练驱蛇。   但是这个原因说出来,她岂不是就知道这些蛇是他的了?   说实话,他不太想让她知道这个,毕竟她看地上这些蛇段时,表情和眼神都厌弃得再明显不过。   他只能侧过脸避而不答。   原芙月见他这般为难,连口都不愿开了,还以为是自己问题太多,冒犯了人家。   她揉揉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咬着唇道:“你不想说就算啦,我不问了。”   峡谷外的群山尚在冰天雪地之中,偶有那么一两束风呼啸着闯进来,在岩壁之间横冲直撞,发出叫人无法忽略的声响。   但这些声响却没能盖住她婉转动听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西域的春天是不是已经来了?   他下意识把掌心里用来吹驭蛇曲的陶片收入袖中,而后才重新张口道:“你……”   原芙月:“?”   他有些词穷,最后只憋出了一句学她的话,问她为何大过年不回家跑深山里来。   原芙月想了想,说自己是出来闯荡江湖的,最近就住在天山一带。   她说的是实话,不过隐去了一些关键细节没提罢了。   少年闻言,噢了一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就在他努力搜肠刮肚的时候,他听到自己的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这一声令他既尴尬又无措,差点再度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结果对面的人却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只歪了歪脑袋试探着问他:“你是不是饿啦?”   他的确有点饿,因为他三天前就跑到了这座峡谷里练驱蛇,可进来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没多少干粮了。   按他原本的打算,他是准备等今晚练完之后,再出谷去南边的村庄里找食物的,结果还没练完,蛇就全死了。   思及此处,他不禁有些心痛,毕竟这些蛇俱是他亲手抓来,再亲手训练驱驭至今日的。   原芙月哪里知道这些,她见他一脸欲言又止,只当他还在为饿得肚子叫出声而不好意思。   于是她本着萍水相逢就是缘分的心,告诉他出谷再往南二十里,有好几座村庄,如果他饿了,可以去那边讨口饭吃。   “不过……”她语气有些纠结,“你身上有没有钱啊?”   “……”当然有,可是他却莫名不想说。   “算了。”原芙月已经认定这是个没带钱就离家出走的小可怜,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锦囊里取出了一小块碎银递给他,“你拿着吧,应该能去南边的村子里好好换几顿饭吃了。”   说完她余光瞥到了地上的蛇段,便在转身之前多提醒了一句:“峡谷里暖和,估计不止这么点蛇,你之后若是还要待在此处,可得小心啊。”   吃饭钱资助了,该提醒的也提醒了,原芙月自觉仁至义尽。   她收了剑,朝他摆了摆手,便要离开此地。   就在此时,身后的白衣少年却出声叫住了她。   原芙月:“怎么了,还有事吗?”   他盯着她因为疑惑而微微皱起的眉心,在开口前长吸了一口气,道:“你……你叫什么?”   原芙月依然没多想,只脆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芙?”作为一个西域人,他一时想不出这会是个什么字。   “芙……芙蕖的芙。”她垂了垂眼,不知究竟想起了什么,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下一瞬,那丝笑意又隐入了风中。   他差些看愣,就连出声说自己名字的时候都是愣着的。   他说我叫欧阳锋,锋利的锋。   原芙月:“这名字不错。”   “我得走啦。”她又道,“日后有缘再见。”   欧阳锋:“等等!”   原芙月:“?”   他捏着她给的碎银,问:“我之后如何还钱给你?”   她笑着摆手说不用了。   “出门在外总有不方便的时候,何况你还是离家出走。”原芙月如是说。   “可是……”可是他还想再同她说两句话。   “没什么好可是的啦,你赶紧去南边吃饭罢。”   这回说完,她便再不犹豫地快步离开了这座峡谷。   欧阳锋站在原地望着那抹碧色的背影,只觉远处谷外的所有壮阔和瑰丽都成了陪衬。   天地茫茫,唯有那一抹与剑同辉的绿足以牵引他的目光。   可惜等他反应过来追出去想看她上了哪座山的时候,入目处已经只剩下了星光和白雪。   如果不是手里还握着她给的碎银,峡谷内也还留有她斩杀的蛇段,欧阳锋大约会以为自己驱蛇三日,驱得出现了幻觉。   这天夜里他最终还是去了南边的村庄,买了很多干粮带回这座温暖的峡谷。   她说得不错,这里是整片天山最暖和的地方,所以这座峡谷里肯定还有其他蛇,他得再抓一批才行。   于是接下来的七天里,欧阳锋练功之余,便是在找蛇。   他的驭蛇曲已经完善得差不多了,只要认真奏响,便可将谷内的蛇呼唤而至,供他驱使。   但许是还在期待着能再见那个碧衣短剑的少女一面,这一回他再也没有将那些蛇放出过山洞,反倒是他本人,不仅时时刻刻注意着山洞外的动静,还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洞查看一番。   可惜一连七天,他都没有再见过她。   ……   另一边原芙月则是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回到灵鹫宫后,顺口跟李翕提了洪七似乎练降龙十八掌练到了关键处。   李翕听得颇有些在意,便问她洪七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原芙月把自己所见所闻仔细讲了一遍,末了有些担忧道:“他应该不会练岔了吧?”   他抿唇让她放心,说看来你没看错人,这小子的确是个适合学降龙十八掌的天才。   “不过他如今练到了关键处,不宜被打扰,这几日你就别去误他心神了。”   “那还派人给他送饭吗?”原芙月问。   “灵鹫宫的送饭弟子他俱不认识,见便见了,但他认识你,见了你定会心神松动。”李翕给她解释,“所以我让你别去。”   原芙月一听不是要让洪七饿着练功,就放心练自己的剑去了。   除此之外,她还顺便认真巩固了一下自己的小无相功。   这门功夫练到后面,的确如李翕所说,愈发得心应手。   而且小无相功的关键在无相,在变化万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她的剑法也有一定相通之处。   往往她凝神静气地练完一遍,再去练剑出招时,感触便会不同。   左右她现在闲来无事,不妨就好好体悟一下个中玄妙,争取在剑道上更进一步。   如此心无旁骛地待到初七后,李翕告诉她,今日去给洪七送饭的弟子回来了。   “他应该已经练通了之前的关键处,你若想去瞧他,可以去了。”   原芙月想了想,且不说这回一隔就是七天,光是看在洪七跨过了关键一步的份上,她也得去看望并恭喜他一下。   于是她便带着剑下了山,抄了那条横穿峡谷的近路,准备上天池一观。   她没想到欧阳锋居然还在那座峡谷里待着没走,且主动叫住了她问她要去哪。   原芙月虽然没把他往坏处想,但考虑到洪七现在是在参悟降龙十八掌,凭其悟性随时可能会像除夕那夜一样进入玄之又玄的忘我境地,便没有说实话,只道:“我在山上住久了,下来四处转转而已。”   欧阳锋并未怀疑,只忍不住提醒她:“今日可能有雪。”   原芙月浅笑着道:“我知道。”   但她可是连雪崩都经历过的人,又如何会怕普通的下雪。   欧阳锋等了七日才再见到她一面,本能地想多和她说上几句话。   奈何他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很善言辞的人,现在人站到了他面前,他思来想去,也就仅能憋出那么一句来。   最终他只能继续目送着她提着剑穿过峡谷。   不过这一次他看清了,她是往天池那边去的。   虽然他很想偷偷跟上,但他清楚自己的武功并不比她好,多半跟个十几丈便会被发现了。   那就太丢人了。他想,还是等她看完风景重新经过此处时,再看看能不能同她多说两句罢。   只是他没有想到,她从天池回来的时候,身旁竟跟了一个小孩。   小孩自然就是洪七。   过去七日里,他在天池附近的洞穴里没日没夜地练降龙十八掌,终于把里面第四掌的关窍弄明白了。   过了这个关窍后,他忽然觉得面前骤然开朗,再回头看原先难住过他的其余地方,竟已半点滞涩都不剩。   虽然这只是第四掌而已,但现在他找准了路,要练后面的十四掌,也已没了难度。   加上他早就已经把整套掌法的心法要诀熟记于心,所以便觉得是时候把秘笈还回去了。   原芙月过去时,听他如此打算,差点没惊掉下巴。   “这才多久啊,你确定吗?”她问洪七。   “有什么不好确定的,我记住了呀。”他一脸理所当然,“剩下的十四掌去哪都能练,何必一直待在天山。”   原芙月:“……”   她居然无法反驳。   原芙月只能说:“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今夜回去就告诉宫主哥哥,让他明日来取秘笈。”   洪七说何必这么麻烦,姐姐一会儿将它带回去不就好了。   原芙月想想也是,反正她既不会看也不会练,直接帮着拿回去还给李翕就好。   “那你呢?”她又问,“我看你也不想再呆在山上了,你打算去哪?”   洪七知道她不能把他一起带回灵鹫宫,便道:“我去南边的村子里呗,看看那边有什么别的好吃的。”   后半句话成功让原芙月再度无言。   她想果然,他在山上待不下去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吃腻了灵鹫宫给他准备的饭菜。   之后洪七便随她下了山。   下山路上,他一直在念叨灵鹫宫的厨子虽然手艺还行,但跟她真的没得比。   “也不是不好吃吧,但味道真的太淡了!”他一边跳一边嚷,“要不是姐姐你之前给我送了一顿,我现在嘴里肯定已经淡出鸟来了!”   “哟,你还知道那是我啊。”原芙月道。   “那当然,我舌头灵着呢。”洪七说。   两人行至山下时,洪七问她知不知道南边的村子里有什么好吃的。   “我想吃新鲜点的,腌肉和腊肉就算了,最近吃太多。”   原芙月:“……这冰天雪地的,哪来新鲜的给你吃。”   说到一半,她忽然福至心灵,道:“有了,我想到一个新鲜的。”   “什么?”他立刻兴奋起来。   “蛇。”原芙月琢磨了一下,“那边有一座从不下雪的峡谷,上回我经过时,遇上了些蛇,我估计峡谷深处还有更多,你若是能接受蛇,咱们就去抓上几条,做个蛇羹。”   洪七其实没吃过蛇,但他相信如果是原芙月来做,那应该会很好吃。   于是他瞬间点头同意:“接受接受,走走走,咱们去抓蛇!”   因为一路上都在想着蛇羹,所以一入峡谷,他就率先钻进了欧阳锋暂住的山洞里,高声喊道:“姐姐,我觉得这里应该有蛇!”   “哇真的有……!这能做好多蛇羹了吧!”   欧阳锋:“?????”   作者有话要说:  欧阳锋:我真的讨厌洪七 第30章 偶遇   洪七最后抓了五条蛇出来。   他动手的时候,欧阳锋尚不知他口中的姐姐就是原芙月, 看到一个浑身补丁的小孩进来就出手动自己的蛇, 自是本能地阻止。   “你干什么?!”欧阳锋喝道。   “抓蛇呀。”洪七一派理所当然。   欧阳锋还想再说点什么, 外头又响起了原芙月的声音。   原芙月道:“阿七你抓蛇就抓蛇, 别冲撞了欧阳公子。”   洪七咦了一声,甩着手里那条凑近了些,好奇道:“姐姐你认识他啊?”   欧阳锋几乎是瞬间顿住动作,语气同样不解:“原姑娘?你们认识?”   待原芙月为他二人介绍解释完毕,已是一刻钟后的事了。   而洪七也从他以为的“蛇窟”里精心挑选出了五条蛇,准备让原芙月做蛇羹。   欧阳锋:“……”   如果不是确定在此之前他真的从未见过这个小叫花子的话,欧阳锋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来气自己的。   因为洪七挑的那五条蛇, 正是他这几日练得最好的那几条!   欧阳锋简直想掐死这个小叫花子, 可惜当着原芙月的面, 他不敢。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洪七把他辛辛苦苦练了七日的蛇拎出去交给原芙月做蛇羹。   唯一让他安慰的大概就是原芙月在知道洞里有不少蛇之后,又一次嘱咐了他在峡谷里待着得小心。   欧阳锋:“……我知道。”他还在心痛被洪七抓出去的五条蛇。   原芙月也在看地上那五条被甩昏过去的蛇。   片刻后,她忽然对欧阳锋道:“我要给阿七做蛇羹,欧阳公子若能接受蛇肉, 不妨一起来?”   说这话时, 她不仅对他笑了一下,而且说至最后还冲他侧了侧脑袋,似是在认真等待他的回答。   欧阳锋张了张口,最终还是舍不得拒绝。   “好。”他说。   洪七一听,忙表示那得再抓两条,不然三个人不够吃。   欧阳锋:“……?!”   他只能咬着牙道:“我吃过饭了, 吃不了多少。”   “吃过饭算什么呀,等你一会儿尝到我姐姐做的蛇羹,你就算再饱,也会忍不住吃多一点的!”洪七说得很笃定,说罢还又要往洞里钻。   欧阳锋一面心痛,一面又不敢表现出来。   幸好这时原芙月开口阻止了洪七。原芙月说她也吃过饭了,所以真的不用抓那么多条。   “还是赶紧拿好了蛇去村子里借火吧,等会儿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原芙月道。   “那好吧。”洪七很听她的话,立刻收手。   尽管欧阳锋知道真正对他的蛇动过手且即将再度动手的人是原芙月,但在这一瞬间,他还是忍不住觉得相比那个讨厌的小叫花子,她果然既温柔又善解人意。   欧阳锋就这么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南边的村庄。   走到一半时,天上很不应景地飘起了雪。他偏头悄悄去瞥原芙月的反应,不料被她抓个正着。   他还在尴尬,原芙月却已抿唇笑了起来。   “呀,真的下雪了。”她说。   “嗯,而且估计要下好几日。”欧阳锋道。   听他说得这般肯定,原芙月不由得好奇道:“欧阳公子是会看天象吗?”   欧阳锋摇头:“只是在西域待久了,大概知道一些下雨下雪的征兆。”   “那也很厉害。”   “是、是吗?”欧阳锋头一回体会到了不好意思的感觉。   “是啊。”她毫不犹豫点头。   然而就在欧阳锋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拿着蛇跑在最前面的洪七忽然回头冲他们喊了一声。   洪七道:“姐姐快点哇!蛇都快冻僵了!”   欧阳锋:“……”   他现在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是真的想掐死这个小叫花子!   ……然而他也只能想想。   因为下起了雪,天也就黑得格外快。   等他们抵达村口时,夜色也已彻底笼罩了整片天山。   原芙月花钱问一户人家借了厨房,动作飞快地杀起了蛇。   对于杀蛇和做蛇羹,其实她只有一些理论知识,这回完完全全是新手第一次上路。   至于洪七就更不懂了。   唯有欧阳锋,在边上看到一半时,忍不住出言提醒了她一句:“胆未取干净。”   原芙月:“哎,好像是。”   后半程他又告诉了她一些食谱上不会写的东西,俨然对蛇十分了解,叫原芙月惊奇不已。   “难怪你一点都不怕蛇啊……”她这么感慨道。   “本来就没什么好怕的。”欧阳锋低声说,“何况我接触得多。”   原芙月谢过了他,又迅速架上锅,吩咐洪七赶紧烧柴。   塞外苦寒之地,在食物调料方面多少有些粗糙,不比中原,所以这道蛇羹出锅之前,她一个人蹲在厨房试了不下五次味道。   这个时间里,洪七和欧阳锋也没闲着。   他二人在外头各自练起了功。   欧阳锋从小到大都骄傲惯了,不论是他父亲还是他兄长,在武学天资上皆不如他。   而且还不是只差一点点,而是差了一大截。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可能完全管不住他,任他一个人离家乱跑。   然而今天遇上的这个讨人厌的小叫花子,却是令他久违地有了些危机感。   洪七在那练掌,他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想,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武功大概练到了什么阶段什么水平?能赢过这叫花子吗?   看到最后,他发现答案是不能,撑死打个平手。   欧阳锋顿时更气,连带着看洪七也更加不顺眼。   可惜洪七对此毫无所觉,练完四掌后,还凑过来问他是哪里人。   欧阳锋本不想回答,奈何这个时候,原芙月正好做完了蛇羹,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体唤他们进去。   她大约听到了洪七的问题,所以也有些好奇地瞧了他一眼,似是在等他回答。   欧阳锋想了想,道:“我家住在白驼山,你们不一定知道。”   洪七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现在发现真是个自己没听说过的地方,当即就没了兴趣,直接闪进厨房准备吃蛇羹了。   正如他之前对欧阳锋吹嘘的那样,原芙月的厨艺是真的无可挑剔。   她分明是第一次做蛇羹,但却完全没有失手,将蛇肉料理得再鲜香不过。   洪七一个人吃了半锅,又连喝三大碗汤,把肚子撑得滚圆。   吃完他趴在桌上说不想动了,今晚就睡这算了。   “也行啊,我帮你问问主人家有没有多余的被子。”原芙月说,“等你安顿好了我再回去。”   “那我要在这住几天啊?”洪七忽然问。   当着欧阳锋的面,他二人俱没有提原芙月现在住哪里的事,但这反正也不太妨碍他们交流。   洪七对灵鹫宫没兴趣,他只想知道原芙月打算何时离开天山。   原芙月想了想,说最多不会超过三天,因为她要在二月之前赶回太原。   注意到她用的是“回”,欧阳锋有些在意道:“原姑娘是太原人士?”   她点头承认:“嗯。”   如果说原这个姓不算太生僻,还有可能是巧合的话,那么加上太原,就很难再是巧合了。   就连远居西域的欧阳锋,都第一时间联想到了那个地方。   “无争山庄?”欧阳锋脱口而出。   “……对。”既然对方已经猜到,那她也没有必须否认的必要。   虽然她想在二月之前赶回太原其实和无争山庄没什么关系。   安顿好洪七之后,原芙月便离开了村庄。   外面的雪还没停,簌簌扬扬之下,将回山的路彻底封成一片银白。   无星无月,哪怕武功高强如原芙月欧阳锋,也很难直接这么走入群山深处。   所以走的时候,他二人一人拿了一个火把。   欧阳锋纠结了一路,最终还是没忍住在他们一齐走到峡谷入口处时问她住在哪座山上,他愿送她上山。   原芙月当然不能告诉他,忙摆手拒绝:“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   “可是雪这么大,山路会很难走。”在这方面他可谓经验丰富。   “正因为难走才不能麻烦你啊。”原芙月笑着说,“我走习惯啦,不会有问题的。”   如此,欧阳锋也找不到更多的理由了,只能让她多加小心。   原芙月点头:“我会的,多谢欧阳公子。”   欧阳锋站在谷口看着她一路远去,良久才收回目光,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无争山庄的名字,想着将来若有机会,定要再去见她。   ……   另一边原芙月把降龙十八掌的秘笈带回灵鹫宫交给李翕后,便把自己要回太原一趟的事说了。   面对李翕,她倒是有仔细说原因,原因是西门吹雪十六岁生辰就要到了。   李翕一听是因为西门吹雪,当即表示理解。   “那是该回去一趟。”他说。   “是啊,我原是想今天跟阿七说一声,我得离开一段日子,让他安心在这练功的,结果他倒是比我还着急要走。”   “他既清楚自己接下来该如何练掌,那去到别处也一样。”李翕的看法和洪七本人差不多,不过说到一半又话锋一转,“但其实你没必要一直把他带在身边。”   “他愿意跟着,我便让他跟着嘛。”原芙月觉得无所谓,“反正我也不过四处游历罢了。”   “四处游历?”李翕挑了挑眉,“听你这意思,你这趟回去,还是不会在太原久留?”   “应该不会。”原芙月垂了垂眼,声音很低。   这是心结还没彻底打开的意思了,李翕想。   他有点心疼,同时脑海里也浮现出了当日西门大夫躺在那拜托他看顾好灵鹫宫换眼之法的模样。   下一刻,他伸手把小姑娘揽入怀中,轻拍了拍其背,道:“无妨,那就按阿月高兴来。”   “反正灵鹫宫一直在这,无论何时,你想来了便直接来,嗯?”   原芙月被他这温柔中带着些许紧张的语气弄得鼻子一酸,闷声道:“宫主哥哥,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   李翕心说那怎么行,他要是不对她好点儿,岂非给了别人随随便便就把她拐跑的机会?   尤其是那个年纪比他还大的白云城主。   同李翕说完后,原芙月又在灵鹫宫住了两日才下山。   她去南边取了马,再捎上洪七,踏着风雪一路往入关方向过去。   对她来说,这条路已经相当熟悉,所以沿途该去哪个客栈投宿,哪个茶水铺暂歇脚,她都清楚得很。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她赶着二月末抵达太原城郊,准备进城的时候,她竟遇上了无争山庄的人马。   那一行人浩浩荡荡,队伍前后加起来,有快十辆马车。   原芙月只瞥了一眼,就认出领头那个的是无争山庄的侍卫副总管,从小贴身保护原随云,没有原随云的命令,从不离开原随云半步。   所以照这么看来,原随云应该也在这些马车里。   她不太想见他,干脆主动避开了道,让无争山庄的车马先过。   然而就算是这样,那个侍卫副总管还是认出了她。   只见他目光一怔,旋即下马回身,对第一辆马车里的人低声说了两句什么。   下一刻,车门由内而外打开,一身玄衣的原随云钻出来,动作优雅地下了车,朝她走了过来。   原芙月:“……”   这人又要干什么?   “阿月。”他喊了她一声,“你回来了?”   那语气那表情,俨然一副好兄长模样。   原芙月打量了他一下,也没下马,只点头道:“是啊,我回来看我哥。”   原随云闻言,果然神色一顿。   没等他反应过来,原芙月又补了一句:“我哥还在万梅山庄等我呢,我先走一步了。”   原随云:“……” 第31章 小凤   原随云的表情只停顿了半瞬不到便恢复了正常。   下一刻,他叹了一口气, 柔声对原芙月道:“看来阿月还在怪我。”   “怪我无妨, 但你总得回家瞧瞧爹娘, 你出门在外这么久, 他们很想你。”   原芙月真的不想再看他继续演好哥哥下去,直接转过了脸,语气不耐道:“你不是要出城么?一直杵在这堵着路做什么?”   这话说得不太客气,因为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她是在让原随云不要废话赶紧滚。   所以话音刚落,跟在原随云身旁的侍卫副总管便看不下去了。   侍卫副总管皱起眉,望着她道:“公子是关心大小姐才命人停车的, 否则他何必耽误这番时间。”   原芙月:“是吗?”   这副总管大约还想再说点什么, 不过被原随云抬手阻止了。   原随云让他闭嘴, 不准对大小姐无礼。   原芙月:“……”   别演了吧,你不累吗?   她啧了一声,道:“既然你有要事在身,不好耽误时间, 那还是快点去办你的要事吧。”   说罢, 她就转身叫上洪七,直接穿过此刻尚未完全出城的无争山庄车马,快马加鞭入了城。   洪七虽然性格单纯,也不知道她和原随云之间的嫌隙,但光是听他们两个方才的对话,就大概可以猜到原芙月有多不喜欢她的兄长。   于是他非常乖巧地没再提方才的偶遇, 只骑在马上问她:“姐姐,我们现在去万梅山庄?”   提到万梅山庄,原芙月的表情才舒缓了一些。   她抿唇点头:“对,我们去万梅山庄。”   洪七对万梅山庄本身一无所知,但他听说过万梅山庄主人的名字。   当初叶孤鸿约西门吹雪在金陵江边比试,他也在旁看了。   “不过我没看完。”他说,“那个小道士太弱了,根本没法比嘛。”   “也不能说太弱吧,他只是和我阿雪哥哥比差太多了。”原芙月相对要客观一些,“但这天底下绝大部分剑客都差我阿雪哥哥很多啊。”   洪七挠了挠头,有些好奇:“那姐姐你呢?”   原芙月说他是我的目标。   “哇!”洪七有点激动了,“那……那他和叶城主比呢?”   “和叶城主比啊……”原芙月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才回答,“现在肯定是叶城主更厉害,但以后就说不准啦。”   洪七并没有见过叶孤城出剑,对叶孤城的了解仅限于他人不错,他带到中原来的厨子手艺也不错,现在听她这么说,不禁又哇一声:“叶城主这么厉害啊!”   原芙月点头:“嗯,他真的很厉害。”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了半座太原城,再往东,便是万梅山庄在的那座山了。   晋北正值寒冬,山下落木萧萧,山上银装素裹,看上去尤为冷清。   原芙月骑着马走在前面,行到山庄门口下马时,还吓了正在打盹的门房一跳。   门房揉了三遍眼,方确定面前的少女并非自己睡懵了产生的幻觉,而后瞬间喜形于色奔出来为她牵马。   “大小姐,您回来了!”   过去一年多里,万梅山庄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如今山庄上下的人看到原芙月,都已忽略了她其实是邻居家的姑娘,此刻见她下马而来,用的都是“回”。   原芙月把手里的缰绳交给门房,问:“阿雪哥哥在哪,我去找他。”   门房笑吟吟地接过,道:“这个时辰,庄主定是在练剑,大小姐往老地方去便是。”   他当然也注意到了被原芙月一道带回来的洪七,但却没有多问,只同样接过缰绳,为他们让开了路。   原芙月一进门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腊梅香气,不过并未因此停留,反而毫不犹豫地往后山方向寻了过去。   万梅山庄建在半山腰上,正靠这座山上天然落成的一汪清湖山瀑。而西门吹雪最喜欢的练剑之处,也正是那里。   考虑到他练剑时向来认真投入,在靠近山瀑之前,原芙月还特地放慢了脚步。   结果没走几步,她就听到了那边传来的说话声。   那是一道很陌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吊儿郎当,语气也颇玩世不恭。   那声音道:“我说西门,你反正在家也只是练剑,为什么就不能陪我一道去凑个热闹呢?”   “我听说那西夏小公主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难道你就不好奇么?”   下一刻,西门吹雪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   西门吹雪道:“不好奇。”   “你这人……”那人无奈道,“我不过是想让你陪我一道去看看,又不是按着你脑袋想让你去当驸马!”   “我没兴趣看。”西门吹雪依旧拒绝得干脆。   原芙月在十丈远的地方听到这里,不禁十分惊讶。   尽管西门吹雪两度开口都在拒绝那个人的请求,但他拒绝时的态度却并不生硬。   凭原芙月对他的了解,很显然,他不讨厌那个想拉他出门去赴西夏驸马宴的人。   不,其实都不用从语气态度上判断,光看西门吹雪愿意让那个人出现在此处,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了。   想到这,原芙月不由得对这个人生出了一丝好奇。   她不再放轻脚步,直接穿过树林,朝声音来源处唤了一声阿雪哥哥。   山瀑下的两个少年几乎是同时回的头。   一个只微睁了睁眼,另一个则是差点合不上嘴。   原芙月提着裙子快步上前,也不管西门吹雪边上那个穿红披风的少年究竟有多惊讶,直接奔过去就一把抱住了西门吹雪的腰。   “我回来看你啦。”她说。   西门吹雪不是第一次被她这么扑住,倒是没有很意外。   他只抬手拍了拍少女的背,应了一声嗯。   这一声平淡却温柔,叫原芙月十分不想松开抱着他的手。   于是她就真的没有松手,还用脑袋蹭了他胸膛好几下。   西门吹雪也不阻止她,就那么站在那由着她蹭。   好在原芙月蹭了几下后便想起来还有外人在场,松手抬头站好了。   她率先去打量了边上那个依旧没合上嘴,甚至表情比刚才更惊讶的红披风少年。   这是个极英俊的少年,生了一双桃花闪电一样的眼,鼻梁高挺,薄唇风流,组合在一起更是耐看。   趁对方还处在震惊之中,原芙月率先开了口。   她问西门吹雪:“这位公子是你的朋友吗?”   西门吹雪没说是或不是,只简单地为她介绍道:“他姓陆,叫陆小凤。”   被点名的陆小凤这才回神,开口时,他依旧不掩惊讶:“西、西门……这、这位是?”   他不是没见过漂亮小姑娘,也不是没见过漂亮小姑娘像蝴蝶似的扑到别人怀中的场面,然而当这个“别人”是西门吹雪的时候,这场面在他看来就有点惊悚了。   更惊悚的是,西门吹雪不仅毫无障碍地接受了,还反过来揽住了这个漂亮小姑娘?   陆小凤真的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也真的非常好奇这小姑娘的身份。   不过回答他的却不是西门吹雪,而是小姑娘本人。   原芙月:“我姓原。”   陆小凤:“噢,原姑娘……等等,原?”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原吧?   西门吹雪看他表情,哪还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但他不想提原芙月的身份问题,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提无争山庄,干脆什么都没说,而是把目光落到了跟在原芙月后面的洪七身上。   原芙月见状,忙回头冲洪七招了招手,把人叫过来为他们互相介绍。   她知道西门吹雪之后一定会问她这半年来都干了什么,所以干脆在介绍洪七的时候简单讲了一下他们在江南分别后她的经历。   从跟随叶孤城拜访徐大师,到与楚留香结伴去洛阳参加丐帮大会,都说到了。   不过再往后,她就讲得比较含糊了,只说自己又出了一次关。   所幸西门吹雪只需确定她人没事,便不会多问。   “对了,我进城的时候,还碰上原随云了,他带了好多人出门。”她忽然说,“我气了他一顿!”   “原随云?带了好多人出门?”边上的陆小凤忽然有些在意,“这个时候……难道他也对西夏驸马的位子感兴趣,要出门去赴驸马宴么?”   原芙月:“……”他可能是全江湖最感兴趣的人了吧。   “驸马宴是什么时候?”她问陆小凤。   “榜文和帖子上写的都是三月三。”陆小凤一边说一边掰着手算了下时间,“差不多,现在出发的话,刚好能赶上。”   说完,他的目光又在原芙月和西门吹雪之间游移了一下,然后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勾起一抹笑容道:“其实西门也收到了西夏请帖,但他说他不打算去。”   原芙月找过来之前,陆小凤正是在劝他,反正你一直待在万梅山庄,闲着也是闲着,过去凑个热闹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当然知道西门吹雪对西夏驸马的位置没兴趣,因为西门吹雪最大的爱好,或者说唯一的爱好就是剑,所以西门吹雪不愿意答应,也在他的预料之内。   不过现在看到这位眼中只有剑的好友对原芙月的态度,陆小凤忽然就觉得,西门吹雪不愿意去西夏赴宴,大概也许可能不是因为沉迷练剑懒得出门。   就在他如此认定,并彻底打消念头的时候,原芙月却忽然眨了眨眼回头向西门吹雪确认道:“阿雪哥哥,你真的不去吗?”   陆小凤:“???”怎么回事,难道你还希望他去吗?   西门吹雪的反应没陆小凤这么大,他只对原芙月挑了挑眉:“你想去?”   原芙月唔了一声,说有点想。   至于想的原因,那当然是看原随云在西夏小公主那里吃瘪啦!   不过这话暂时不能说,所以她只能又眨一眨眼,继续望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我陪你去。”   语毕只停顿了半瞬,又问她想何时出发。   她立刻把脑袋搁到他肩膀上,含笑道:“这个再说,我这次回来,主要是想为你过生辰呀,等过完你的生辰再商议也不迟。”   西门吹雪点头:“好。”   陆小凤:“……???”   等等,你这态度变得也太快了吧!我觉得我被歧视了! 第32章 青眼   西门吹雪的生辰就在两日后。   去年这个时候,整个万梅山庄都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就干脆没有特意去过。   所以今年原芙月才会大老远从天山跑回来, 虽然她跑回来也干不了太多别的事, 顶多为他亲手煮一碗长寿面。   但她想, 就算只是一碗长寿面,那也是她的心意。   所以回到万梅山庄第一晚,她就跑到了那间让她慢慢练就如今厨艺的厨房,仔细请教了几位师傅。   师傅们一开始很惊讶,因为他们都觉得凭她如今的厨艺,下一碗面怎么可能还会失手,哪需请教他们?   结果原芙月说:“我想自己揉面团擀面嘛。”   因为是做给西门吹雪的, 所以前面那些费时费力的功夫她都想亲自来。   她这么一说, 师傅们也就明白了。   原芙月按照他们传授的经验, 认真练了差不多两天的揉面擀面。   万梅山庄上下早在去年就见识过她这番劲头,倒是没有太惊讶,但才认识西门吹雪半年的陆小凤却被吓了个不轻。   “她可是无争山庄的大小姐!为你洗手作羹汤不说,居然还亲自揉面擀面!”   陆小凤望着西门吹雪, 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   西门吹雪反应淡淡:“不行吗?”   陆小凤:“……”   陆小凤说行, 当然行。   “但是你这样真的就很让人嫉妒了。”他诚恳道。   西门吹雪心想那就嫉妒吧,反正旁人怎么想他从来不在乎。   陆小凤早在认识他的时候就对他的脾气有所了解,现在看他如此,自然不会太大惊小怪。   但他想到过完西门吹雪的生辰,他们就要准备去西夏,他还是不太明白。   “原大小姐她这么在乎你, 竟还要你赴驸马宴,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啊?”陆小凤说,“她难道就不怕西夏公主看上你,要你当驸马?”   “你想多了。”西门吹雪表情始终未变,但却没有多解释什么。   所幸陆小凤也是个很会看眼色的人,他察觉到西门吹雪不喜欢跟人谈论原芙月的事后,就收了八卦的心。   初二那日一早,原芙月献上了自己苦练两日的成果。   晋地人吃面,多喜欢刀削式的,所以哪怕是做长寿面,大部分人家也习惯性把面条擀得比较粗。   而原芙月为了让这碗面尽可能的“长”,竟是把面条拉得比江南那边流行的更细。   就连陆小凤见了,都忍不住挑了挑眉,道:“这么细的面可得费不少功夫,西门你真是有福气。”   说罢目光又在这两人身上游移了几个来回。   原芙月把手里的筷子交给西门吹雪,再托着腮在他边上坐下,道:“阿雪哥哥快吃。”   西门吹雪接过筷子,却是没立刻动,反而伸手扣住了她的左腕,将她的掌心翻开。   边上的陆小凤和洪七都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唯有原芙月率先苦了脸,心道果然瞒不过他。   她从前没揉过面,更没用过擀面杖,这回为了他的长寿面不停苦练,成果斐然的同时,掌心里也起了水泡。   右手用了七年剑,本来就结了茧,倒还好一些,但左手就有些吓人了。   这不,西门吹雪看见之后,表情几乎是立刻变了。   原芙月只能小声解释:“这个过两天就好啦。”   “你先吃面嘛,面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小姑娘原本莹白的手掌里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泡,本就惹人心疼,偏偏开口时声音细细软软,语气里也全是不自觉的撒娇意味。   陆小凤只是在一旁听着看着,便觉得心快化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这位平时眼中只有剑的朋友会把原芙月区别对待得如此明显了。   这换了谁都愿意呀。   最终西门吹雪在原芙月的注视下认真吃完了那碗面。   不仅吃完了,还很给面子地把面汤喝得一干二净。   以他的用食习惯来说,这算是难得中的难得了。   原芙月从小与他一起长大,自是对此一清二楚。所以她高兴极了。   被擀面杖磨出水泡有什么关系,阿雪哥哥喜欢就好了呀!   不过等西门吹雪回房取了金针要给她挑掉水泡再包扎的时候,她就不这么想了,因为磨出水泡和挑破水泡的疼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她欲哭无泪,几度想把手缩回背后,奈何被他按得完全动弹不得。   “等它自己好不就行了……”挑到一半,她还在挣扎。   西门吹雪抬头扫了她一眼,道:“之后要出门。”   如果出门在外时一不小心再弄破,那可就麻烦多了,他作为半个大夫,对此清楚得很。   如此,原芙月也找不出更多反驳的话来了。   她只能苦着一张小脸任他把她的水泡一个个挑破。   最后包扎完的时候,她鼻子都快皱一起去了,整个人蔫得不像话。   西门吹雪收了针站起来,顺手揉了下她发顶,道:“明日就出发去西夏,如何?”   原芙月这才高兴了一点。   庄内的老管家得知庄主要出门,不等西门吹雪吩咐,就在这日傍晚把车马干粮都准备了齐全。   第二日一早,他们几人坐到宽敞的车厢内时,陆小凤还在感叹,这回真是沾了原大小姐的光。   “只不知道那西夏小公主到底生得什么样,有没有传闻中那样美?”   他只是随口贫嘴活跃气氛,完全没想到话音刚落,这问题居然就得到了解答。   回答的是本来在专心啃梅花糕的洪七。洪七说:“挺美的,不过没有姐姐美。”   陆小凤:“???”   他很诧异:“怎么你还见过?”   洪七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忙紧张地抬头去瞥原芙月的表情。   原芙月笑了,说他们两个之前在关外时,的确和西夏小公主有过一面之缘。   他们见过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好瞒的,毕竟等他们到了西夏见到了小公主,西门吹雪和陆小凤一样会知道,现在说出来也不打紧。   西夏这一次公主招婿的阵仗摆得非常大,从太原过去这一路上,他们起码碰上了五六拨在江湖上颇具声名的人结伴同往。   陆小凤爱热闹,便时常钻出马车去同别人闲聊。   这一闲聊,他才知道原来这回赶赴西夏的青年江湖才俊究竟有多少。   “我听人说,江南花家的少爷,还有薛家庄的大少爷都去了!”   “薛家庄算什么,我可是听说连无争山庄的少主都在路上了。”   ……   路边歇脚的茶棚里,一群人正议论得热火朝天。   而无争山庄这四个字一出来,整座茶棚都沉默了半瞬。   陆小凤回到马车里后,跟原芙月开玩笑道:“我估计现在全江湖都觉得,这回最有希望当上驸马的就是你兄长。”   原芙月:“是吗?”那就等着瞧咯。   陆小凤虽然不清楚她和原随云之间的龃龉,但看她每次提到原随云时的反应,多少能猜到一点这对兄妹的关系。   说实话,他还有点期待和原随云见上之后的画面。   二月底,他们凭西门吹雪收到的帖子顺利入了西夏王都。   离驸马宴只剩三日,王都内热闹非凡,到处都是想来碰运气的江湖人。   西门吹雪如今名声不浅,刚一入城,大街小巷里便起了议论。   半天之后,这议论便传到了早他们一步来到王都的无争山庄人马耳里。   底下的侍卫想了想,还是把这消息告诉了原随云。   原随云很奇怪,凭西门吹雪的性格,怎么会对西夏驸马的位子感兴趣?   而且就在他离开太原那日,还碰上了他妹妹回来找西门吹雪呢……   不过奇怪归奇怪,在驸马宴近在眼前的关头上,原随云到底没有去见西门吹雪,而是把精力都放在了钻研西夏小公主喜好上。   从西夏皇帝派人张贴的榜文来看,比起那些读书人,西夏的这位小公主,大约更喜欢和武功高强的江湖侠客交往。   在这一点上,原随云自认优势十足。   所以赴宴当日,他已消去不少担忧。   另一边原芙月为了能跟着西门吹雪一起进宫,还特地去买了一身男装扮上。   不过她才十四,身量不够,作少年打扮跟在西门吹雪和陆小凤身旁时,也完全没人会把她当“竞争对手”来看。   大部分人的注意焦点都在西门吹雪身上。   他们把他和薛家庄的少爷,花家的少爷,甚至原随云放到一起比较,争论着到底哪个更胜一筹。   原芙月听了一路的争论,忍不住龇了龇牙。   在她看来,西门吹雪才不需要跟原随云比呢。   就在她嫌弃这些人太无聊的时候,她忽然捕捉到了两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她抬起头,朝声音来源处望过去,果然见到了一道月白的身影。   “楚留香,胡铁花!”她叫出来,“你们也来了!”   被叫出名字的楚胡二人同时向她投来目光,而后又同时愣住。   最终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楚留香,楚留香微笑着走过来跟她打招呼,道:“原姑娘和洪小兄弟也来看热闹?”   他这一动,原芙月才注意到这回与他结伴同行的不止胡铁花一个,还有个打扮得相当贵气,年纪与他二人差不多的青年。   这青年或许不及楚留香那般英俊,但眉目锐利,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令常人难以企及的出众气质,一看便不是什么普通人。   原芙月因为好奇,便多望了一眼。   注意到她这一眼后,楚留香忙为其介绍:“这是我和小胡认识多年的一位朋友,他姓姬。”   陆小凤最快反应过来:“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   胡铁花哈哈大笑,说没想到现在的少年人竟还记得他们三个年轻时的名号。   简单打过招呼后,他们几人便一同走进了设宴的宫殿。   巧的是,这场驸马宴的席位安排,是按地方来划分的,于是一进门,西门吹雪原芙月就被带到了原随云那张桌边坐下。   原芙月:“……”   天啊,那这戏精岂不是又要演一波爱护妹妹的好兄长!   想到这里,原芙月连表情都没绷住。   她低哼了声,扭过头不去看原随云。   原随云自幼失明,听觉远胜常人,自是听到了她这一声哼。   他想了想,正要开口问她怎么会过来,便听身后有宫人通传的声音响起,说公主到了。   一时间整座宫殿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那个戴着面纱从帘后款步走出的少女。   公主的身量在西夏女子中略显娇小,但她的气质却雍容华贵,极有皇家风范。   只见她目光扫过底下这一大片人,始终平静端方,直到扫至原随云他们这桌。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的停顿,以至于片刻后,殿内就起了议论,说果然还是无法和无争山庄的少主比啊。   下一刻,公主偏头吩咐了身旁一位侍女。   侍女听完,也朝那边看了一眼,旋即福身应是,走下了台阶。   刹那间,一殿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将目光锁在这侍女身上,一丝都不敢移开。   而这侍女也正如他们预料的那般,走到了原随云边上。   原随云听到了其脚步声,甚至已经做好了站起的准备。   然而那侍女却侧身望向了作少年打扮的原芙月,浅笑着行了一礼道:“这位公子,我家公主请您入内殿一叙。” 第33章 葡萄   谁都没有想到,小公主派侍女走到那边, 竟既不是看中了原随云, 也不是看中了西门吹雪, 而是看中了跟在西门吹雪边上的那个只比公主高一点点的小少年。   原芙月站起来的时候, 只觉这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   再看原随云此刻将手收入袖中的反应,她差点就绷不住要笑出来。   此时殿内的人已经开始窃声猜测她的身份,不过猜来猜去没一个对的,甚至还有人说,这难道是西门吹雪的书童吗?   原芙月只当什么都没听见,跟着侍女一路穿过各式各样的江湖豪杰时,原芙月还用眼神跟尚在目瞪口呆的胡铁花打了个招呼。   结果胡铁花更加不解, 倒是楚留香仿佛猜到了什么似的朝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番互动并没有遮掩, 也就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周围人眼睛里, 于是他们又开始猜,这个只比公主高一点点的小少年认识楚留香,是不是身份很不一般?   有胆子大的,在原芙月走过之后, 甚至都去问了楚留香, 无奈只得到了这位盗帅的微笑。   原芙月就这么顶着所有人的打量走上了通往内殿的台阶。   因为要单独一叙,小公主在给侍女指完到底是哪个之后,便重新退回了内殿。   而原芙月一进去,就发现对方已经完全没了之前出来时的皇家威仪,取下了那顶纯金所制的冠,鞋也脱了, 半个身体歪在内殿软塌上,正吃着葡萄。   原芙月:“……”   这也太随性了!   小公主见到她进来眼睛顿时一亮,忙向她招手:“芙月!来来来,我们一起吃葡萄!”   原芙月刚要上前,就听她又语气骄傲地添了一句这葡萄是她拿生死符冰过的,可好吃了。   原芙月:“???”   等等,你偷学生死符就是为了干这个?   小公主:“生死符捏的薄冰可比一般的冰好用多啦,不信你试试。”   说罢还亲手拈了一颗塞到原芙月手里。   对方这样热情,原芙月也不好推拒,只好剥开果皮吃下那一颗。   冰凉又甘甜的果肉一入口,那丝因生死符而渗进其中的丝丝酒味也一同在口中炸开,原芙月睁大了眼。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小公主一脸得意,又顺手把那个装了好几串葡萄的果盘往她那推了一推。   “好吃。”原芙月诚实点头。   “那就多吃一点。”小公主挪了个空当出来拉她一道坐下,“顺便帮我出出主意。”   “出主意?”原芙月不太明白,“选谁当驸马的主意吗?”   “对啊,我本来是想用哥哥教的办法,说我一个都没看上的,结果昨夜我母后说我已经十八了,不能找借口继续拖,必须在这次驸马宴上选一个出来!”   大概是因为说到了现在最烦心的事,小公主一时连继续吃葡萄的心情都没了。   原芙月想了想,伸手取了一颗剥开送到她嘴边,道:“那你是一个都不想选吗?”   小公主一边咬下葡萄一边在心里感慨小嫂嫂真好,而后才点头道:“那当然,我才不想成亲呢。”   下一瞬,她的语气又是一转:“可是我母后又说必须要选一个成亲。”   “她说她可以不管我选谁,只要最后能跟我拜堂成亲就行,她甚至已经在命宫人给我做嫁衣了!你说气不气人!”   原芙月不太会安慰人,只好再给她剥两颗葡萄让她降火。   注意到这一点后,小公主忙表示你不要只给我剥,自己也吃。   “不够还有呢。”她拍着胸脯冲原芙月保证。   “好。”原芙月点头,“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难道要再离家出走一次吗?”   小公主摇头:“我肯定不能主动离家出走了,之前我跑了,气得我父皇都不想认我了。”   她只是不想成亲,又不是不想要这个家。   原芙月咬着葡萄听到这里,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   “既然你母后说的是随便你选谁,那你选一个不愿意跟你成亲的应该就行了吧?”原芙月说。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让小翠喊你进来嘛。”小公主愁得直抓头发,“但是我母后又说,选完人要带给她和父皇看!”   原芙月虽然可以继续扮成少年模样诓骗西夏皇室,可原芙月的身份要怎么说?无争山庄的二公子吗?   稍微一打听就立刻穿帮了呀。   “但是除了你,外面其他人来都来了,被选中后又怎么会拒绝呢。”她说到这里,已止不住地要叹气。   “这倒不至于。”原芙月说。   别人她不敢肯定,但至少跟她一起来的西门吹雪一定不会愿意当西夏驸马。   可是按西门吹雪的性格,若是被小公主选上了,怕是等不到去见皇帝皇后,就得直接提着剑离开皇宫了。   那这就等于当场让西夏皇室颜面扫地,令整个西夏丢人。   ……原芙月觉得不能这样。   怎么说她还承了灵鹫宫无数恩情呢,可不能给人出这种可能会闹得下不来台的主意。   小公主看她陷入沉思,也十分在意:“芙月你想到什么了?”   原芙月:“我在想有没有一个人,他在这么多人里被你看中后,会先高兴得不行,甚至愿意跟你去见你父皇母后,但是临成亲前又会反悔然后主动开溜……”   “哪来这样的人啊 ?!”小公主虽然觉得心动,但也本能地否认这个可能性。   “不是,真的有。”原芙月自己描述完一遍就觉得这行事作风有点熟悉,再仔细一想,这可不就是胡铁花会干的事么!   当初他们四人结伴从金陵去洛阳,期间胡铁花曾不止一次喝多了酒去找那些只对楚留香青眼相待的姑娘搭讪。   他生得好,又很会说好听的话,大部分情况下,都能把人迷住,然而一旦对方把注意力彻底从楚留香身上转到他身上,对他百般温柔小意,他又没多久就会觉得不得劲没意思了。   原芙月当时就觉得不可思议,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楚留香也十分无奈:“他一直都是这样,只喜欢往不喜欢他的姑娘眼前凑。”   原芙月:“……”   当时的原芙月听完楚留香的说法,更多的是惊讶和不解,但现在再回想起来,她不得不承认,胡铁花的这番行事作风,实在是很适合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她偏头对上小公主的目光,问:“你知道盗帅楚留香吗?”   小公主误会了:“你是说让我选楚留香?!”   原芙月摇头:“不是,我想让你选他的朋友胡铁花。”   说罢,她又把自己当初的见闻,以及楚留香对胡铁花的概括简单对小公主说了一遍。   小公主一开始听得直发愣,末了直接一把抱住她,道:“小……不,芙月你真的帮了我大忙!”   原芙月猝不及防被这么个满身金饰的人抱住,只觉面上身上俱是一凉。   她笑了笑,又道:“但你也不能一下子直接选他。”   “还有,如果他临成亲前开溜了,你父皇母后真的不会派人追杀他吗?”   “那肯定不会,我父皇这个人最爱面子。”小公主说,“胡铁花偷偷跑了,我再假装很喜欢他追出西夏去,我父皇绝对会直接对外宣称我已经被嫁出去了!”   确认了这件事不会对胡铁花的性命造成什么威胁,原芙月也就放了心。   至于小公主,她解决了困扰自己多时的难题,心情已是彻底放晴。   “那我一会儿再宣几个人进来,把楚留香也叫上吧!”她掰着手指盘算,“哦对,还有你哥哥,他不是想通过我找灵鹫宫么,先给他点希望让他高兴高兴。”   “你这样捉弄他,可能会被他记恨的。”原芙月忍不住出声提醒。   “记恨就记恨呗。”小公主毫不在乎,“他若真敢对我怎么样,我哥哥爷爷都不会放过他的,到时候还能把他欺负你的账一起算上。”   对虚竹和李翕来说,原芙月受了委屈他们没法直接上无争山庄的门去管,毕竟家务事难断。   可若是西夏小公主受了原随云欺负,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直接教训就是。   “这么一想,我倒希望他记恨我了。”小公主说。   原芙月被她这番独特的逻辑打败,一时无言,只能提醒她小心,别把原随云惹怒太过了。   “好好好,我记住啦。”   “那……我出去了?”原芙月问。   “行,你出去吧。”她在软塌上翻了个身,“我也重新整理一下衣服。”   后半句话说得仿佛她俩在内殿里做了点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一样,叫原芙月忍不住笑。   “哎等等!”在原芙月即将退出内殿的时候,她又叫住了原芙月,“这个你拿出去吃吧,我一会儿见其他人就不能吃了,放那我心里痒。”   她口中的东西,自然就是那盘用生死符来冰镇的葡萄。   原芙月想了想,这葡萄的味道确实很好,便接了过来,眯着眼睛道了一句谢。   “嘿嘿,回头我把成亲的事解决了,我再给你用生死符冰镇别的。”小公主非常热情,“其实我觉得冰镇荔枝最合适,不过西夏没有荔枝,运过来的也不如岭南本地的好。”   原芙月:“……”   看来你之前逃婚离家的时候去了不少地方啊。   之后小公主要按两人计划行事,她便捧着果盘回到了大殿里。   先前她进去的时候,已经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现在她抱着个大果盘出来,自然更加惹人注意。   等她回到之前那张桌重新坐下的时候,陆小凤直接瞪大了眼。   “公主都跟你说啥了啊?你怎么还拿了盘葡萄出来?”陆小凤问。   “就随便说了几句。”当着原随云的面,原芙月可不想谈太多关于公主的事。   她把果盘推到西门吹雪面前,道:“至于这葡萄,当然是公主赏的呀,你们也尝尝。”   陆小凤:“???”   相比他的一头雾水,洪七一看到有新的东西可以吃,便立刻吞回了所有的问题,专心剥起了葡萄。   “好吃!”他说。   “是吧。”原芙月看到公主的贴身侍女重新出来,也拈了一颗剥开放进嘴里。   她没忘记给始终没有伸手的西门吹雪剥一颗。   而就在西门吹雪也开始跟她一起吃的时候,那侍女重新来到了他们这一桌,把原随云请了进去。   除了原随云和楚留香他们,同样被请进去的还有江南首富花家的公子,以及父亲是中原武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血衣人的薛家庄少主,薛斌。   相比刚才在众人眼中“名不见经传”的原芙月,这回的人选,显然更值得议论。   于是等他们全部入了内殿后,原芙月和西门吹雪这边,已是无人再关注了。   原芙月乐得无人关注自己,她捧着葡萄一颗接一颗,吃得专心致志。   陆小凤见状,也终于忍不住拿了一颗,一边剥一边念叨,有这么好吃吗?   “当然有!”她抬头,答得毫不犹豫。   “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陆小凤奇怪地皱了皱眉。   下一刻,他发现了问题所在。   原芙月拿出来的这盘冰镇葡萄,大概是用酒泡过的,果肉里有不可忽略的酒味。   所以好吃归好吃,吃多了以后,也差不多等于喝了酒。   原芙月听他说自己脸红,也皱起眉抬手摸了一摸。   欸,好像是有点烫……怎么回事?   “别让她再吃了,再吃下去,她该醉了。”陆小凤出言提醒西门吹雪。   “嗯。”西门吹雪立刻把那盘葡萄挪远了。   然而事实上原芙月已经有了醉意,她只是自己对此毫无所觉,还自觉分外清醒而已。   她看到西门吹雪挪开她的葡萄,整张泛红的小脸都皱了起来,就要爬上桌去继续够。   西门吹雪忙按住她不让她动。   她气得脸都鼓起来了:“我要吃。”   “不能再吃了。”他语气坚决。   原芙月自觉清醒,当然听到了他的话。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而后忽然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你不是阿雪哥哥。”她也语气坚决,“阿雪哥哥不会不给我吃的。”   “……”   “你一定是那个戏精假扮的……只有他会对我这么坏!”她说到这里,竟还朝西门吹雪龇了龇牙。   作者有话要说:  西门吹雪:…… 第34章 身世   虽然西门吹雪并不知道戏精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听原芙月的口气, 他便大概能判断出她这会儿究竟把他认成了谁。   他有些无言。   而就在他无言的时候, 原芙月又重新挣扎起来, 嘴里还嚷着什么戏精离我远一点。   西门吹雪:“……”   平时他想按着她的时候, 她就算再不愿意,多半也会配合,此时她认定了他是原随云假扮的,那这配合便荡然无存了。   眼见她挣着挣着又要往桌上爬,西门吹雪只能暂时点了她的睡穴。   人已经醉成这般,自然没有继续留在宴上的道理。   思忖片刻后,西门吹雪便决定带她先行离开。   就在此时, 先前入了内殿的原随云出来了。   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薛家庄的少主薛斌。尽管原随云的表情平静得像根本没发生什么事, 但薛斌面上的失望还是相当明显的, 所以他二人一走出来,殿内其余人就明白了,这两位是没机会当驸马了。   相比完全只靠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撑门面的薛家庄,无争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实在太过特殊。   恐怕殿内大部分人都觉得, 他入了内殿, 与楚留香胡铁花这等风流浪子相比,定能更得公主青眼,结果现实却截然相反,他竟是最先被判出局的人之一。   从惊愕里反应过来后,其他人又迅速起了议论和猜测。   至于议论和猜测的内容,无非还是原随云从小听到大的那些话。   “他虽出身世家惊才艳绝, 但到底盲了眼,唉。”   “凭他的身份地位,真的太可惜了。”   以原随云的耳力,自是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但他却只当什么都没听到,始终面带浅笑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坐下的那一刻,他偏头转向原芙月先前的位置,柔声唤了一句阿月。   可原芙月醉了过去,又被点了睡穴,哪会回应他。   至于此时正揽着原芙月的西门吹雪,则根本没有理他的意思。   西门吹雪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直接抱起原芙月就抬脚离开了这座大殿。   陆小凤:“……”等等,原来关系有这么差的吗?   为免场面太过尴尬,陆小凤只能跟原随云简单解释一下原芙月吃葡萄吃醉了的事,再捎上同样已经变成小醉猫的洪七,追出了宫。   因为被点了睡穴,出宫路上,原芙月倒是安稳极了,没有再闹过。   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沾酒,还一不小心就沾了这么多,以至于一睡就是八个时辰。   等她醒来的时候,恰是第二日晨光微熹之时。   她揉着太阳穴努力回忆自己睡过去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奈何怎么回忆都想不起哪怕一星半点。   外面的天还没彻底亮起,但她却听到了从院中传来的挥剑声。   听了这么多年,这挥剑声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于是她下意识准备翻身下床。   翻至一半时,那声音却停了。   原芙月刚睡醒,反应速度算不上快,所以只懵了一瞬,什么都没多想。   然而下一瞬,院中响起了一道陌生却冰冷的说话声。   那声音道:“一年不见,你的剑又进步不少。”   很显然这人是在跟西门吹雪说话,而且听语气似乎还与西门吹雪很熟悉。   会是谁呢?原芙月有点好奇,干脆乖乖躺着没有再动。   片刻后,她听到西门吹雪冷声问那人来这里做什么。   尽管西门吹雪说话的语气向来淡漠,但冷到这份上却也是极少见的事,至少原芙月是第一次听他用这样的语气和态度说话。   不过被如此对待的来访者却似乎并不在意,他听西门吹雪问完,竟还很愉快地笑了一声。   笑毕,他方继续开口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对原家那小丫头如何。”   原芙月:“……?”   等等,和她有什么关系?   没等她思考出一个结果,这人又语气揶揄地补了一句。   他说:“怎么说她也是我看准的儿媳妇。”   原芙月:“???”   什么玩意儿?你儿子是哪位啊?!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屋外院中提着剑的西门吹雪,面对玉罗刹这番发言,心情也同样难以言喻。   他望着玉罗刹面上那张栩栩如生的獠牙面具,好一会儿后才重新出声道:“你是不该对她如何,因为她不姓原。”   “她是你的侄女。”   原芙月知道西门吹雪的重点其实在最后那一句上,然而这样几句话落在她耳朵里,最让她在意的其实还是那句“不姓原”。   她不姓原?那她该姓什么?   还有此刻在跟西门吹雪说话的人,到底又是谁?   因为过于震惊和困惑,在这一瞬间,她几乎是本能地翻身下床,想要出去问个究竟。   她这一动虽然没发出多大声响,但在这样一个宁和清寂的清晨,也断没有不被屋外人察觉的道理。   至少西门吹雪的面色几乎是立刻变了。   在原芙月推门出来之前,他便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里的剑,对准了面前的玉罗刹。   玉罗刹却没有动。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他亲手交给自己的妻兄抚养长大的儿子,终是忍不住挑了挑眉。   “侄女?”他语气里有玩味也有恍然,“……原来是这样。”   话音一落,门也恰好被匆忙下床的原芙月推开。   对峙由两个人变成三个人。   借着逐渐明亮的晨光,玉罗刹难得近距离看清了眼前即将彻底长开的少女五官。   精致的眉与眼,玲珑的鼻和唇,轮廓柔和端丽,线条秀美清绝,确实有三分像他那位大好□□兄。   原芙月被他这样毫不克制地打量了一通,下意识心神一凛。   “你们方才说的,应该是我吧?”她听到自己如此问西门吹雪,声音尤其地轻。   事已至此,再瞒也不过漏洞百出而已。   所以西门吹雪点了头。   但他点头的同时却没有放下剑,甚至目光也一直锁在玉罗刹身上丝毫没有移开,提防着玉罗刹忽然动手的可能性。   这架势叫玉罗刹哭笑不得:“我若真想杀我这小侄女,你觉得你拦得住吗?”   西门吹雪想,这种事没有觉不觉得,只有拦还是不拦。   他既承诺过他父亲会一直护着原芙月,那便没有不拦不护的道理,哪怕对面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也一样。   父子俩对视的同时,原芙月也终于再度开了口。   她问西门吹雪:“那……他又是谁?”   玉罗刹闻言朗声一笑,抢在西门吹雪开口之前答道:“我姓玉,是你的姑父。”   原芙月:“……玉?”   “剩下的事,还是让他跟你解释吧。”玉罗刹又扫了他二人一眼,那一眼极悠长,正配他此刻万般慨然的语气。   而下一刻,他脚边便起了一阵有如浓雾的白烟。   不过半个呼吸不到的功夫,这白烟便彻底笼罩了他的身形,叫原芙月怎么揉眼都再看不真切。   等白烟散去,他的人已消失不见。   唯一能证明他来过的,大约就是他离开后还依然回荡在院中的笑声了。   一直等到笑声彻底停歇,西门吹雪才在初升的旭日下收了剑。   他侧身对上原芙月依旧一头雾水的目光,伸手拨顺了她凌乱的额发,想了想,顺着方才的话茬说下去道:“他的确是你姑父。”   相比当日恨不得说上半句就叹息扼腕一次的原东园,西门吹雪在讲述十四年前的往事时,要言简意赅得多。   他只用三五句话便说完了自己的身世及玉罗刹和西门大夫的关系。   “所以……我其实是叔叔的女儿吗?”原芙月睁大了眼向他确认。   “嗯。”他点头承认。   见她得知真相后一脸怔怔,连西门大夫为什么会让她在无争山庄长大都没有问,西门吹雪实在很难不担心。   他抓紧了她的手腕,主动说了下去。   “他太了解玉罗刹了,所以不能让玉罗刹知道你的存在。”   原芙月还是沉默。   她垂着眼睫站在那,既不动也不说话,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西门吹雪想,果然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松开手,张口说了一句对不起。   尽管那个时候他也一样没得选,但现实就是因为他,她才无法在原本属于她的家快快乐乐地长大。   从知道真相的那一日起,他便一直在酝酿这一句道歉,此刻他终于说出口,却并没有觉得轻松多少。   他开口的时候,原芙月还沉浸在那个令她缓不过来的消息里。   她根本没听清他后来说了什么,唯一有所察觉的大概就是他松开了抓着自己手腕的手。   这让她想起去年那个阳光灿烂的春日,也有那样一个人松开了抓着她的手。   比那时有过之无不及的恐慌骤然爬满全身。   她抬起眼,正迎上他打算继续开口的神情。   短暂的静默后,她听到他说:“万梅山庄,我会还给你。”   这句话听上去太像在告别了,叫原芙月再克制不住自己的恐慌,她拼命摇头:“不要,我不要万梅山庄。”   一句话尚未说完,泪水就已经滚了下来。   她抓住面前人的衣袖,细声哽咽着道:“你不能丢下我……” 第35章 戏精   仅一句话,西门吹雪就知道原芙月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但他却半点责怪她的心都没有, 他看着她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往下滚, 与此同时还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袖不肯松, 只觉得后悔。   后悔自己没有把话说说明白。   “我不会丢下你。”他一边抬手帮她拭泪一边认真道, “别怕。”   原芙月本来就哭得快说不出话了,再听他如此向自己保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泪淌得更凶,整张脸花成一片,看上去狼狈至极。   她自己都觉得太难看太丢脸,可西门吹雪这个向来洁癖深重的人却没有嫌弃她。   他也没让她不要再哭了, 只沉默着伸手把她抱到了怀里, 任由她埋在自己胸前发泄个痛快。   原芙月哭到最后, 脑海里又重新回放起了那些被她刻意尘封回避的往事。   有儿时从万梅山庄拿到的第一块糕点,有每年生辰时都让她百般惊喜的礼物,还有西门大夫卧病在床之前亲手为她布置的院落。   那院落里,甚至还有一株原本生在正堂前, 在晋地也极难活下来的别角晚水, 只因她五岁的时候随口夸了一句好看,他便替她移到了她偶尔才会来住上几日的地方,并亲自悉心照看。   那个时候,原芙月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这么好的人呢?   现在她知道了对方其实就是她的父亲。   她并非生在一个毫不重视她的武林世家,她真正的父亲其实非常爱她, 只是为了她的安全不得不把她交给别人抚养。   可交给了别人,他也依旧不放心。   于是他以邻家长辈的身份在太原住下,关心了她整整十三年,将她的口味喜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受尽病痛折磨之际还在安慰她,让她放宽心。   而在他为她做所有这些事的时候,她一直喊他叔叔。   原芙月想到这里,就难过得根本无法止住泪水。   最终她哭累了,在西门吹雪怀中重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她回到了七八岁,刚开始练剑的时候。   那时她因不想让原随云得意,每日都练得再认真再刻苦不过,以至于右手掌心被木剑剑柄磨得尽是水泡和红痕。   后来她去万梅山庄看望西门大夫时被对方发现这一点,还得了一顿难得严厉的训斥。   西门大夫说:“刻苦是好事,但你既然选择了要当一名剑客,那就得好好珍惜你的手。”   当时的原芙月听他说得这般严肃,还以为他是真的生气了,毕竟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名大夫。   但下一刻她就知道了,他不是生气,他只是太心疼她。   心疼到只训斥了两句就忍不住动手帮她处理起了掌心的伤痕,还特地用上了最珍贵的药。   把他送的药带回无争山庄的时候,原芙月尚不知道这些药有多珍贵,只当是普通的金疮药。直到后来有一回,她在与家中侍卫互练互比之时不小心伤了对方,她把药拿出来,结果那侍卫却惊得差点没敢用,说这太贵重了,他受不起。   原芙月想起西门大夫每次拿药出来给她时那普通又随意的神情,一时疑惑,便带着药去城中的医馆里打听了一下。   这一打听她才知道,原来她用得无比随便的金疮药,在江湖上根本可遇不可求。   她一边感动一边心疼,之后又跑了一趟万梅山庄,想去谢谢她的西门叔叔。   那时她刚过打基础的阶段,正是最沉迷拿着真剑比划演练的时候,每日在家中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剑,已有小半年不曾往城东跑。   所以再见到西门大夫,发现他病得愈来愈重时,只觉得太不真切。   他可是神医呀,原芙月这样告诉自己,他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   除了她自己这么觉得之外,西门大夫也同样如此安慰她。   他说阿月别担心,叔叔不会有事的。   “叔叔还要看着阿月打遍天下,成为江湖第一女剑客呢。”   原芙月的梦境就断在这里。   醒过来的时候,她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句万般温柔的话。   她觉得难过极了,但却没有再哭。   她眨了眨眼又偏了偏头,发现眼前是青色的纱帐,而她的手里攥着一截白色的衣袖。   衣袖的主人此刻就坐在床头,目光沉静,俯视着她。   “醒了?”他轻声问。   原芙月先是点了点头,再又嗯一声。   之后两人都沉默了一小会儿。   片刻后,原芙月忽然小声说:“我刚刚……梦到叔……”   一时之间,她还真没办法彻底把称呼换过来。好在西门吹雪能够明白。   “我梦到他跟我说,不要担心他的病,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   “可是他骗了我。”   西门吹雪看她说到最后那句慢慢垂下眼睫的模样,想了想,道:“我不会骗你。”   我不会骗你,我说了不会丢下你,就绝对不会丢下你。   原芙月已经从自己的身世里缓过劲来了,怎么可能还听不懂他的意思。   她想阿雪哥哥真是太讨厌啦,他根本是在怂恿她再哭一遍。   就在她好不容易稳住心情,准备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屋外响起了一阵不轻不重的拍门声。   “西门,无争山庄的少主,你家小月亮的亲哥来了,你要不要出去见一见?”   是陆小凤。   他并不知道天蒙蒙亮时发生的事,也不知道原芙月已经醒了,所以一张口就是个调侃意味十足的称呼。   所幸原芙月和西门吹雪听说原随云找了过来,重点都没放在称呼上。   原芙月想,倘若昨天的驸马宴最后如她小公主商议的那样进行下去的话,凭原随云的性格,肯定会万般不服。   但这是在西夏的地盘上,他面对的更是与灵鹫宫有千丝万缕关系的西夏皇室,因此不管再怎么生气,他都不会当场表现出来。   他只会认定小公主会弃他原随云选胡铁花肯定有问题,说不定就出在最先进去与公主交谈的原芙月身上。   所以他这会儿上门来,原芙月倒不算太惊讶。   她能想到的,西门吹雪一样能想到。   西门吹雪道:“他来寻你。”   “嗯。”她应了一声翻身坐起。   “你可以不见他。”西门吹雪又道。   反正不放原随云进门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做。   但原芙月思忖过后,却还是打算出去见一见他。   她对西门吹雪扯了扯唇角,笑意极淡,道:“没事,我现在一点都不怕他。”   西门吹雪和从前一样不干涉她想做的事,道了一声好便先行出去了。   等在屋外的陆小凤:“???”   大约半刻钟后,原芙月就简单收拾完自己,推门出来了。   她之前哭得昏天黑地,这会儿眼睛肿得厉害,叫院中的陆小凤吓了好一跳。   “你……你没事吧?”陆小凤试探着问。   “没事呀。”她抿唇,“原随云呢?”   “在正堂等着呢。”陆小凤说,“等了好一会儿了。”   原随云带着随从上门来的时候,陆小凤很明确地告诉了他,原芙月昨日喝多了酒,这会儿还没起呢。   结果原随云立刻表示那他愿意进去等她。   陆小凤:“……”   陆小凤只能说,这宅院不是他的,是西门吹雪到了西夏后买下来的,他做不了主。   岂料话说到这份上,原随云也没有走。   他在门口摆出了再恳切不过的姿态,语气真诚地请求陆小凤帮他去问一声。   “我只是想见我妹妹一面罢了,还望公子成全。”原随云说。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看到这样一个温雅俊秀的少年弯腰站在大门口,几乎都会多往这看两眼,或是好奇或是怜爱,仿佛陆小凤在对原随云进行什么身心折磨一样。   陆小凤没办法了,只能把人先放进来,再帮其去问西门吹雪。   进来后,原随云也极有风度地哪也没乱跑,只安安静静地在正堂坐下喝起了茶。   回忆起他喝茶时的模样,陆小凤又一次好奇起来:“我看原公子他还挺好相处的啊,为什么你们俩好像都很不喜欢他?”   原芙月:“……”挺好相处?   算了,仔细想想,如果她不是穿成了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亲自见证了原随云演技尚不精湛,心思也尚不缜密的那几年的话,再碰上如今的原随云,大概也会觉得这是一个教养良好又气度无双的君子。   比起在这种时候跟陆小凤解释原随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还不如先去见了原随云,看看这戏精又想搞什么再说。   三人穿过回廊来到正堂,因为没有刻意放轻动作,所以人还没进去,就已经先叫原随云听到了动静。   怎么说原随云也当了原芙月十四年的兄长,要从三个人的脚步声里判断出她,还是相当容易的。   他站起来时,直接面向的便是原芙月。   “阿月。”他非常温柔地喊她。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原芙月不想同他虚与委蛇。   可惜从小到大,她不想的事,他偏偏一定要想,一定要做。   所以他下一句就是我好歹是你哥哥,难道没事就不能来寻你了?   原芙月扫了他一眼,道:“你并不是我哥哥。” 第36章 摊牌   原随云听她这么说,却是完全没当真, 只以为她是还在跟自己斗气, 所以不想认自己这个兄长。   他低叹了一声, 又上前半步, 语带无奈地开口:“阿月,你就算再不喜欢我,也不能说这样的话啊。”   “而且你不想认我这个兄长不要紧,但你难道真的要一直不回家么?”   他说得这么恳切真诚,叫人挑不出半点破绽。   有那么一瞬间,就连原芙月本人都差点以为,他是真心希望来讲和的, 真心希望自己回无争山庄去。   但下一瞬, 她便立刻醒转过来。   她看着原随云此刻微微皱起的眉头, 啧了一声道:“我回不回无争山庄用不着你操心。”   “不过我是打算回一趟了。”   原随云心思缜密,哪能注意不到她说的是“一趟”。   再结合原芙月此刻的语气,他真的很难不多想。   两人对峙了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又道:“你愿意回去, 爹和娘肯定会很高兴。”   “他们一直在念叨你,想知道你在外头过得究竟如何。”   原芙月和原家二老虽不亲近,但也没有闹到和原随云这般地步。   所以他们会念起她,她倒也不是完全不信。不过她也知道,原随云此刻的说法,肯定是夸张再夸张了的。   正如她跟原随云说的那样, 再回太原的时候,她打算去一趟无争山庄,和原家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做一个了断。   她本来就不想当无争山庄的大小姐,也不想出门在外时一直顶着无争山庄的名头,现在知道了一切的真相,没道理还不让它归位。   不过所有的这些事,都得回了太原再说。   现在就随便原随云自己脑补吧,她实在懒得跟他说再多。   “如果你是来劝我回家看看的,那你已经达成目的了。”原芙月说,“可以走了。”   “阿月……”演戏演全套,来都来了,他当然要把忧心妹妹的好兄长扮到底,“我听你声音比昨日哑,是不是着凉了?”   这回原芙月还没来得及开口,西门吹雪就替她赶人了。   他也没看原随云,只扫了正堂里之前给原随云沏了茶水的两个侍从一眼,平静道:“还不送客?”   原随云:“……”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知西门公子对我十分不喜,但不论如何,我都是阿月的兄长,难道我连关心她几句都不成?”   西门吹雪:“不成。”   “而且她说了,你不是。”   这回他说完就直接拉着原芙月离开了正堂,根本不给原随云再用言语纠缠下去的机会。   围观了整个过程的陆小凤:“……”   虽然他是真的觉得原随云看着很好相处,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西门吹雪的朋友。现在西门吹雪要闭门送客,他也只能劝原随云别放在心上。   “西门他就是这个脾气。”陆小凤说。   “我知道。”原随云很轻地笑了一声,“今日之事,还是多谢陆公子。”   他离开后,陆小凤自认干了一件让友人不快的事,便拐去西门吹雪住的那间院子,想同他说句对不住。   结果西门吹雪却不在,问了一下扫地的仆从,才知道他好像往厨房去了。   一路寻至厨房后,陆小凤发现西门吹雪竟在灶台前煮汤。   他差点吓死:“你你你……你煮什么呢?”   西门吹雪倒是回答得很痛快:“梨汤。”   陆小凤:“梨汤?”   他本来想问煮梨汤做什么,但还没问出口便反应了过来。   “噢——”他拉长了语调,“你是为了你家小月亮的嗓子。”   其实当时如果不是原随云说了那句话,至少他陆小凤是注意不到原芙月的声音变化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佩服了一番原随云的耳力。   当然,当着西门吹雪的面,他肯定是选择把佩服吞在肚子里。   驸马宴已经结束,一天下来,整个西夏王都都已知道公主选了胡铁花。   尘埃落定之际,那些从各地远赴西夏的江湖侠客也没了继续留在此地的理由,于是接下来的几日里,这些人便先后离开了。   原芙月想着要回无争山庄了断的事,也不欲久留。   两日后,她便与西门吹雪和洪七坐着马车一道离开了西夏王都。   至于陆小凤,他在离开前和江南花家的两位公子交上了朋友,被他们说动跟着下江南去了。   原芙月本来以为他是单纯爱玩,还感慨了一下。   结果她这么感慨的时候,西门吹雪却摇头表示并非如此。   西门吹雪道:“他看出你不想对旁人透露无争山庄的事,为免自己太过好奇忍不住打听,干脆就不随我们回太原了。”   原芙月很惊讶:“是、是这样吗?”   西门吹雪点头。   这世上能入他眼的人本就不多,能让他愿意与其交朋友的更少。   而陆小凤能和他当朋友,当然不会毫无缘由。   马车离开西夏境内,沿两国交界一路往晋北方向过去。   四月初春暖花开,他们终于回到了太原。   这个时间对原芙月来说十分特殊,于是回了太原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回无争山庄摊牌了断,而是去了万梅山庄后山,她生父的墓前,恭谨地上了一炷香。   她是一个人去的,从天亮到日落,在墓前坐了整整一天。   这一天里,她从自己可以下地走路回忆到打遍无争山庄上下所有侍卫无敌手,最后脑海里浮现最多次的竟还是先前在她梦中出现的那句话。   原芙月揉了揉眼睛,将头抵在墓碑上,低声许下了一个属于他们父女二人的承诺。   片刻后,她终于提着剑站起来。   “我现在已经不伤心啦,您放心吧。”她说。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沉入地底的时候,她绕过飞瀑和梅林回到前山。   西门吹雪和洪七正等她吃饭,见她回来,俱是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饭吃到一半时,她跟西门吹雪说:“明天我自己去无争山庄就好了,你不用陪我。”   他点头:“好。”   第二日恰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一扫先前的春日沉闷。   原芙月起了个大早,骑上她十岁时从生父这收到的生辰礼物,不急不缓地往城西行了过去。   守在庄门口的侍卫两年不曾见过她,差些没认出来,认出来后也一脸惶惶不敢上前。   最后还是原芙月主动下了马开的口,她说你们帮忙通传一声吧,我过来了。   听她出声说话,侍卫们方反应过来。   为首的那一个忙向她行了一礼,道:“大小姐回家,何须通传,您直接进门便是。”   原芙月本来想否认大小姐这个称呼,但又觉得没有同他们多掰扯的意义,干脆没再说什么,径直踏进了无争山庄的大门。   这座山庄有三百年的历史,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闪耀着武林第一世家的荣光。   不论是谁,只要能顶着这份荣光行走江湖,那就等于有了被天下豪杰高看一眼的底气。   原芙月穿越之初也曾这么盼望打算过,可惜现在她只想和这份荣光划清界限。   她穿过庄中花木繁盛,枝叶蔽日的园子,行到了原家见客用的花厅前,大步走了进去。   她甚至都没有坐下,只提着剑打量起了这间花厅在她离开后又更换过的陈设。   大约半刻钟后,原东园就带着原夫人寻了过来。   两人都很激动,还没进门就喊了好两声阿月。   原芙月从前怨过他们,所以每次面对他们心情都很复杂,但现在得知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反倒彻底轻松了下来。   说到底他们不是她的父母,那还有什么好怨的呢?   她望向原东园,在对方紧张又疑惑的目光里缓缓开口,说自己已经见过了玉罗刹,知道了十四年前的往事。   玉罗刹这个名字一出口,原东园的表情就变了。   而原夫人不太明白:“什么十四年前?”   这下原芙月倒真有些惊讶了:“您不知道?”   原东园终于出声:“你娘她的确不知道,当时她生完孩子,便累得昏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原夫人看到的便是在裹在襁褓里,被他抱过来的原芙月了。   她不知那是恩人之女,只当是自己受尽苦痛生下来的孩子,加上那段时间她身体虚弱到根本无法亲自哺乳,最后母女俩便没能亲近起来。   现在原东园告诉她,其实他们的女儿早在十四年前就死了。   因为她中的毒,导致那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婴,妙手回春如西门大夫,也无能为力。   “那……那阿月呢?”她不敢相信。   “阿月是西门兄的女儿。”原东园声音很低,“他当日跪在地上求我救他女儿性命,我没有不应的道理。”   原夫人这些年身体始终不太好,这回受了当年真相的刺激,竟在原东园说完后就昏了过去。   原东园吓得脸都白了,忙唤人去请大夫。   一派手忙脚乱之中,原芙月站在那,怎么看怎么像个外人。   不过她也的确是外人就是了。   没过多久,大夫便赶了过来为原夫人诊了脉。   大夫说:“夫人没事,只是受了些刺激而已,静养休息,再喝两副宁神静心的药便可。”   于是原东园又指挥起了下人把原夫人送回主院休息。   待花厅重新恢复清净,他才想起来,原芙月还在呢。   他扶了扶额,有些无奈也有些抱歉地对原芙月道:“你娘她从前是真的不知道。”   原芙月抿了抿唇,恍然道:“……那她就是真的不喜欢我,我明白了。”   原东园:“不是!她只是……”   “您不用解释啦。”原芙月笑了,“我今日来,本来也不是为了向您抱怨什么。”   原东园大概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笑出来,一时愣得不知该说什么合适。   他不开口,原芙月便说了下去。   原芙月道:“我爹是为了我能活下来才把我交给您的,不论如何,我的确没死在玉罗刹手里,在无争山庄活了下来。”   “从这点上说,我是该谢谢您的。”   她的表情太过平静,语气也太过客气,的确如她所说,没有半点抱怨和控诉的意思。   但就是这样的平静和客气,才更叫人心慌。   注意到她已经改了对西门大夫的称呼,原东园才陡然惊觉,从他们夫妻进门起,说了这么多话,她一声“爹”或“娘”都不曾喊过。   她不是来抱怨的,她只是来摊牌划清界限的。   她抛开了养父养母对她的种种忽视和不公不谈,只因她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就彻底不在意了。   原东园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他知道自己没有争辩和挽留的立场。   沉默良久后,他才听到自己开口问她之后有什么打算。   “应该会先潜心练一段日子的剑吧。”原芙月没有犹豫就回答了,“我这两年心浮气躁,以为自己很厉害,其实和真正的高手相比,还差得远。”   “你只是欠缺经验。”原东园道,“以后就好了。”   原芙月嗯了一声又点点头,但没出声。   看着她这副不欲多言的模样,原东园忍不住又补了一句:“日后……日后你若遇上什么困难,还是可以回无争山庄来。”   “不用麻烦您啦。”她再一次笑了,“我现在可有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第37章 及笄   原芙月说这句自己有天下最好的哥哥时,其实没有讽刺原随云的意思。   但很显然, 原东园听后这么误解了。   他张了张口, 有些吞吐:“这几年……委屈你了。”   原芙月抿了抿唇, 没说话。   就在此时, 花厅外有侍卫欣喜来报,说公子回来了。   原芙月:“……”   她抬头看了面前的原东园一眼,道:“我先前在西夏时碰上过他。”   “当时我告诉他,他并不是我的哥哥,但他不信。”   这下轮到原东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站在那,表情十分尴尬。   而原芙月继续:“其实他不信也很正常,毕竟我没有把当年的事说清楚。”   “这个任务, 恐怕得交给您啦。”   她话音刚落, 屋外便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这么多年, 饶是原芙月从没刻意去记去分辨,在听到这脚步声的时候,她还是能立刻认出来者何人。   放在从前,她大概已经在琢磨不然提前避开算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 就像她在西夏时跟西门吹雪说的那样,她已经不怕原随云了。   见或不见,对她来说没什么影响。   下一刻,风尘仆仆的原随云便进了花厅。   他应该是比她晚了两天才离开西夏的,所以现在才回到太原。   一进门,他便率先开口道:“我听下人说, 阿月回来了。”   原芙月看他这副做派,倒也没像以往那样觉得烦躁。   她嗯了一声,道:“在西夏时,我便告诉过你,我会回来一趟。”   时隔一个月再提起这句话,原随云关注的重点依旧是那个“一趟”。   他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道:“你这话是何意?”   原芙月偏头看向原东园,说还是让原庄主同你解释罢。   “省得你觉得我在骗你。”说罢她就要往花厅外走。   原东园以为她这是想直接离开,本能地叫了一声阿月。   她回头扯了扯唇角,道:“我想去绣水阁取两件东西。”   “都是我爹当初送我的礼物,方便么?”   原东园头都点了一半了,又听到她后半句强调了什么,一时愧疚不已:“你……你不必如此。”   他是真的觉得对不住她:“你离庄这两年,绣水阁里的东西没人动过,全你你的。”   原芙月其实并不在意其他东西,她单纯想去把那些年西门大夫为她准备的诸多生辰礼取走。   哪怕在知晓真相之前,那些也都是她最珍视的东西,一直被收藏得很好。   现在一切归位,为她准备礼物的父亲却已不在人世,她思来想去,还是想把这些礼物带走。   原芙月道:“您允了就成,我先去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原东园还能怎么说,只能叹息着道:“你去吧。”   他二人对话的时候,原随云一直在边上没有开口。   待原芙月踏出花厅大门,他才恍若初醒,语气亦不可置信。   “爹,你们方才在说什么?”他问原东园。   原东园望着少女亭亭玉立的背影,颓然道:“你不是都听到了么,阿月是回来取她父亲送她的那些东西的。”   “她其实不姓原,也不是你的妹妹,是西门兄的女儿。”   在不知晓前因后果的情况下,原随云哪会相信这些话。   他皱眉:“怎么可能?”   原东园想了想,把当年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说至当时原夫人中毒比他更深,临产之际性命垂危时,原东园再一次忍不住叹息了起来。   “当时你娘只剩下一口气了,我无法不先救她。”原东园说,“但纵是这样,她生下来的那个孩子,也早就断了气。”   “倘若一定要找一个人为你眼盲负责,那个人也该是我。阿月是无辜的,从来都是。”   这边原随云还在为十四年前的真相震惊,另一边回到绣水阁的原芙月已经从自己的屋子里翻出了西门大夫当年送她的那些礼物。   有砚台,有首饰,有安神助眠的香囊,还有之前在她梦里出现过的珍贵金疮药。   事实上,她这里的金疮药就没断过。   那个时候他甚至不用问就能知道她什么时候快用完,然后立刻给她补上一瓶新的。   再后来,她的剑越练越好,刻苦成了常态,掌心里的茧也成了常态,用上的场合越来越少。   眼前这瓶就是,用了大半年,只用了一小半,甚至后来她因换剑一事离家出走都没想起来要带上。   但这回不能再忘记了,她一边想一边对着这些东西眨了眨眼。   等她把所有的东西找齐装好,准备离开绣水阁的时候,她发现阁外通向夕雾阁的那座白玉桥下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原随云。   他本是背对着她站在那的,不过一听到她出来的声音,他便回过了头。   尽管知道他看不见,但在他回头的这一瞬,原芙月还是本能地抓紧了手里的东西。   她不怕他,但她无法信任他。   两人隔了大约三丈距离,称得上一句遥遥对峙。   他不动,原芙月便也没有动。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开口:“我已经都知道了。”   原芙月:“所以呢?你还想同我说什么?”   绣水阁坐北朝南,阁口阳光正好。原芙月迎着日光站在那,本就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   而在她问完那一句后,他又幅度很小地垂了垂头。   他说:“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性命。”   原芙月:“……”   说来好笑,两人明里暗里“斗”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把这样的话摆到台面上来。   于是她就真的笑了,她说你没想过要我的命,但你一定想过要我的眼睛,不是吗?   原随云没有否认。   而她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没你这么当哥哥的。”   “倘若我真是你妹妹,没有万梅山庄,也没有我爹他们,那我八成早就活不下去了。如果是一个又厌世又懦弱的原芙月,你会不想要她的性命吗?在她的性命能给你带来莫大益处的前提下?”   她说到这,又忍不住笑了声。   “而且说到底,你没想过要我性命,也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兄妹感情。”   “你只是知道如果杀了我会很麻烦,别人不说,起码我哥一定不会放过你,不是么?”   原随云还是沉默。   他站在那,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莫名觉得很刺眼。   刺眼到最后,他听到原芙月继续说了下去。   原芙月说:“这天底下,没人比我更清楚你,也几乎没人比你更清楚我。所以事到如今,什么从未想过要我的命,你还是省省吧。”   “我们两个,最好还是江湖不见。”   说完这一句,她便抱紧了手里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绣水阁。   原随云倒是没有再出声说什么,他始终站在白玉桥下没有动,神色叫人看不出情绪。   他听到了原芙月离开时的脚步声,轻快从容得像一只鸟。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少有如此轻快从容的时刻,但在彻底脱离无争山庄和他的这一日,她做到了。   这让原随云在刺眼之余又有些恍惚。   恍惚了片刻后,他忽然想起来,其实在他们两个还都很小的时候,原芙月也是很用心很努力地讨好过他的。   她也曾非常真心地喊过他哥哥,想亲近他,但他却很少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场合里应。   那时她还很小,按道理说是记不住他的冷眼和恶意的。   可她偏偏就记住了,后来再也没有试图靠近他。   原随云曾经很看不惯她那种去外人那寻求安慰和关心的姿态,所以连带着对万梅山庄那对父子也不喜欢。   现在真相大白,发现原来他才是外人,个中滋味着实难以形容。   不过就像她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几乎没人比他更清楚她是怎样的人。   所以他也知道,不论他尝到了怎样的滋味,对已经有了真正的家人的原芙月来说,都没有意义。   原芙月拿着她想要的东西出了无争山庄,在庄门外的树林里寻到了自己的马,毫不犹豫地跨上,一路往城东方向过去。   她回到万梅山庄时,西门吹雪刚在山瀑下练完剑,正站在廊下看洪七练降龙十八掌。   降龙十八掌破坏力巨大,令整座院子都充满了呼呼的风声。   而西门吹雪就在这一片风声之中抬眼朝她望了过来。他看到了她手里抱的东西,也认出了其来历。   片刻后,他挑了挑眉,道:“我今日想吃鲟鱼。”   原芙月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出来。   她说好呀,那我一会儿就去给你做。   还在练掌的洪七听到他们的对话,忙收了势往她面前蹦,道:“我想吃鸡!”   原芙月特地板起脸,说吃鸡可以,但你得先把你今天练掌摇落的花瓣树叶扫了。   “没问题没问题。”他应得飞快,跳了两步拿起边上那个比他人还高的扫帚,立刻动作了起来。   原芙月放完东西再出来时,他已经扫了一半。   天光正好,她站在廊下看了片刻才往厨房方向过去。   身世一事,于她而言已算是了了。   那么接下来,她就该潜心练一段日子的剑了,她想。   这天傍晚,她把自己暂时不会离开太原的事告诉洪七,说完后又问他是如何打算的。   “其实降龙十八掌你练得很好了,哪怕回洛阳也问题不大,所以你若是在太原待不住,我可以给钱帮主修一封书,请他派人来接你。”   他挠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道:“姐姐要练剑,那我也认真练掌嘛,等我练到第十六掌的时候,我再回洛阳寻钱帮主。”   原芙月闻言,不禁有些好奇:“你现在练到多少了?”   他说现在练到第十一掌。   原芙月:“……”   所谓天才,不外如是。   之后的日子相比之前那段到处跑的时光要单调许多。   好在原芙月在练剑之余,也没把她曾经学得无比认真的厨艺落下,兴致一起便会钻入厨房捣鼓。   夏去冬来,半年时间眨眼而过。   临近年关的时候,无争山庄派人送了节礼过来。   原芙月问西门吹雪要不要回一份,西门吹雪说随她。   她想了想,说还是回吧,她不想欠原家的。   他没有意见,吩咐管家按她说的去办。   吩咐完后,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偏过头,伸手抓了一把她已经长到腰际的长发,道:“你生辰是四月。”   原芙月点头:“是啊,四月。”   “还有四个月就十五了。”西门吹雪说,“及笄了。”   “是噢。”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时间真的好快呀。”   事实上快的并不只有时间,还有这大半年里她在剑术上的进步。   就连西门吹雪都觉得,她如今实在是很厉害。   过完年没多久,丐帮托楚留香送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来万梅山庄。   钱帮主病了,但病得有些蹊跷,更像是中了什么毒。   洪七有点担心,便说要跟楚留香回洛阳去。   原芙月觉得这是应该的,便应了,应完她又问楚留香,需不需要她帮忙。   如果钱帮主真是中了什么毒,她可以跟西门吹雪一起去洛阳看看,也许西门吹雪能治。   楚留香笑着说这倒不必了,因为戴独行已经为钱帮主把江南第一名医张简斋请到了丐帮总坛。   “这样啊,那我便放心了。”她松了一口气,“希望钱帮主吉人天相。”   “会的。”楚留香微笑着点头,“等丐帮有了消息,我会再通知原姑娘。”   原芙月本想跟他说自己其实不姓原,奈何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这道月白色的身影便风一样掠出了庄门。   她揉揉脸,站起来重新练剑。   洪七一走,整座山庄可以说是冷清了一大半,原芙月下厨次数也骤减,整个人都沉进了剑。   她不仅没觉得单调无聊,反而有时还觉得一日十二个时辰不太够用。   四月初,她十五岁的生辰如期而至。   西门吹雪亲自给她打了一支金簪,在她的首饰里算不上多精致,但她很喜欢,及完笄之后就直接留在了头上。   及笄对女孩子来说是大事,饶是原芙月本人不太在意,也阻止不了万梅山庄上下想为她庆祝的心。   如此,她干脆也没拦,高高兴兴地收了他们送她的礼物。   四月的太原正处在春夏之交,从和无争山庄说清楚开始算,原芙月已经有一年没有出过门。   这一日因为高兴,她倒是想起来下山进城去逛一逛了。   于是吃过午饭,她就带着剑下了山。   立夏将至,城中非常热闹,她跑到自己从前很喜欢的那两条街晃了一圈,最后只买了一串糖葫芦。   啃到一半,她听到前方传来争吵的声音,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座很热闹的酒肆。   “我再说一遍,滚。”   是个非常好听的女声。   原芙月有些好奇,便钻进人群,瞧了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坐在酒肆最外沿的红衣女子,她生得非常美,哪怕此刻正面无表情地往嘴里灌酒,也能吸引所有过路人的目光。   大概也就是因为她实在是太美太惹人注目了,所以才会被过路的地痞围着出言调戏。   那群一看就不务正业的青年站在酒肆门口,笑嘻嘻道:“我们可是诚心请姑娘喝酒,姑娘怎么能叫我们滚呢?”   说着还上前要去摸那红衣女子的手。   原芙月看到这里,几乎是本能地拔了剑。   “滚开!”她皱着眉道。 第38章 姓名   其实原芙月看到了那个红衣姑娘放在酒桌上的剑,但是看到那几个混混上前欺辱人, 她还是没有忍住。   她用短剑挑开了为首那地痞的手, 整个人挡在了那年轻的红衣姑娘面前。   周围人只觉剑光一闪而过, 根本没能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待那地痞疾退着发出痛呼的时候, 他们才反应过来,刚才是有人出手帮了那位美人。   半条街一时间鸦雀无声。   原芙月没有收剑,只继续挡在那,皱眉望着那几个当街调戏人的地痞。   就在此时,她身后的姑娘却开了口。   姑娘说:“你们再敢上前,可别怪我不客气。”   “我动起手来,绝不会像这位小妹妹这般温柔。”   她的声音很冷, 语气更冷, 放在这种周围人被镇住而不敢出声的时候, 更加骇人。   加上原芙月方才出手时的速度也远非常人所能及,所以僵持了一小会儿后,不论是想要调戏美人的地痞,还是围着看热闹的过路人, 都默声散去了。   原芙月这才回头。   一回头, 她便发现除了酒桌上摆着的这几坛酒外,这堪称绝色的红衣姑娘脚边,已堆了快七八个空酒坛。   很显然,她已经在这喝了很久的酒。   再看她身上的衣服,虽然鲜艳亮丽,但左手衣袖处却是破的, 看着像是被谁用力撕出了一个裂口。   不过就算是穿着这样一件有裂口的衣服,她也照旧美得惊人。   原芙月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看的人,可在近距离看清她的这一瞬,还是没有什么出息地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对方抬头对上了她满是惊艳的目光。   “方才的事,谢谢你。”   原芙月忙摆手表示不用,又道:“我也没干什么,他们是被你吓退的。”   红衣姑娘闻言,竟朝她勾了勾唇角。   她坐在那一言不发板着脸时,已足够美丽,此刻露出笑意,哪怕只是转瞬即逝的一星半点,也足以彻底点亮其精致无双的面容。   原芙月再一次看得愣住,差点连眨眼都忘了。   而在她愣神的时候,眼前的人已经又开一坛酒继续喝了下去。那架势比起单纯的喝酒,更像是在发泄什么,叫原芙月瞧得十分心惊。   桌上最后那两坛酒下去得很快,大概半刻钟后,她便招来了酒肆里的伙计,要人家再给她上几坛。   伙计望着她脚边的空酒坛,目瞪口呆道:“您……您都喝完了?”   “您才来了多久啊,这么喝太伤身体了。”   酒肆是做生意的地方,能让这地方的伙计如此规劝,足见这姑娘到底喝得有多凶。   因此在边上看了好一会儿的原芙月也忍不住劝了一句:“是呀,他说得没错。”   红衣姑娘听他们如此说,皱了皱眉道:“我的事,不用旁人来管,拿酒来便是。”   天大地大客人最大,伙计没办法,只能转身去为她取酒。   而她这会儿没酒喝,便抬头打量起了站在她桌边的原芙月。   她有些好奇地挑眉:“那群不长眼的已经走了,你一直站在这做什么?”   原芙月尴尬,但还是实话实说:“你长得太漂亮了……我看得忘了走……”   因为真的太尴尬,说到后半句话时,原芙月的声音已经低至不能再低。   说实话,这样的回答如果是由一个男人说出来,那大约会令人十分厌恶,可现在说这话的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恐怕换了谁都不会忍心同她生气。   至少这美丽的红衣姑娘并没有。   她望着原芙月,竟又短促地笑了一声。   笑毕,她忽然问:“你觉得我长得很美吗?”   原芙月当然点头:“是啊。”   然而这毫不犹豫的回答却没有让她高兴,她垂下眼,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已是无比落寞。   她说美有什么用呢?还不是——   “算了,我同一个小姑娘说这些做什么。”她揉了揉眉心,再度抬眼对上原芙月的目光,道:“你今日帮了我,我很感激,但喝酒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管。”   话音刚落,方才去为她取酒的伙计也抱着酒回来了。   而她毫不犹豫地接过酒,往面前的碗里倒。   原芙月本来是想走的,但看到她倒酒时的动作,又无法放心了。   “你已经醉了。”原芙月盯着她瞄不准碗,几乎把一半酒倒到了桌上的样子,忍不住出言提醒。   然而对方却没有理她,反而还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原芙月:“……”   就在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的时候,街尾那边忽然又冲过来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   那姑娘见到酒肆里的红衣姑娘,差点当场落下泪来。   事实上她开口的时候,就已带上了哭腔。   她说:“小姐,您何必为了那臭男人折腾您自己。”   红衣姑娘动作摇晃地放下酒碗,道:“我说了,不准再提他。”   这下寻过来的少女真哭了:“可您还一直念着他啊……”   原芙月在听完了这对主仆的对话,大概知道了红衣姑娘在这买醉的原因。   她有些囧,毕竟感情上的事她真的半点都劝不来,她只能看着对方继续不要命一般往嘴里灌酒。   那种喝法本来就容易醉,加上这姑娘先前就已喝了很多,所以这回再一坛下来,身子便软了下来。   寻过来的少女应该是她的侍女,见她停下了喝酒,人也趴到了桌上,忙伸手去扶她。   一个后知后觉醉过去的人本就难扶,加上她比侍女高挑不少,令动作变得更加艰难。   原芙月见状,忙上去帮了一把,结果刚一碰到人,那侍女就紧张无比地朝她望过来,问她是谁。   “……我就是个过路人。”原芙月挠着脑袋,终于想出一个应该能叫她打消疑虑的说法,“但我绝不是坏人,你不用紧张,我家住万梅山庄。”   “万梅山庄?”小侍女还是一脸狐疑。   就在此时,被她艰难扶住的红衣姑娘迷糊着出了声。   她对自己的侍女道:“别……别为难这位姑娘……她方才、方才帮了我……”   主人如此发话,侍女自然要从。   于是原芙月就帮忙一起扶着人回了客栈。   为免这护主无比的小侍女再怀疑自己,将人安全送到后,原芙月就下楼离开了。   下楼时她正撞上一个小二,犹豫了一下,把人叫住塞了一颗碎银,道:“你让厨房给楼上那位红衣服的姑娘煮一碗醒酒汤送过去。”   她给的钱买十碗醒酒汤都绰绰有余,所以小二忙不迭应下,让她只管放心。   原芙月点头:“嗯。”   走出客栈前,她朝二楼方向望了一眼,结果正对上那个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的小侍女目光。   原芙月想了想,朝这小侍女笑了笑。   她在街上晃荡了这么半天,也吃到了自己从前喜欢的糖葫芦,又被红衣姑娘的事一耽搁,现在倒是没了继续逛的心情。   于是离开客栈后,她便直接回了万梅山庄。   她没有把自己在太原城中帮了人的事太放在心上,回去后干脆连提都没提。   庄里为了庆祝她及笄,为她准备了格外丰盛的晚宴。   傍晚时分,她拉着西门吹雪坐在西阁里,一个劲儿往他碗里夹菜。   两人吃到一半时,外头来人通传,说庄门口来了两个年轻的姑娘。   西门吹雪有点疑惑:“姑娘?”   自从他父亲卧病在床无法再为人医治后,万梅山庄就很少有客人上门了,更不要说两个年轻的姑娘。   阁外的侍从:“是,但她们应该不是来寻庄主的。”   “听描述,她们寻的似乎是大小姐。”   原芙月:“!”   “是不是一个穿红衣服,一个穿白衣服?”她问,“穿红衣服的那个长得特别美?”   侍从说是。   原芙月忙站起来溜到门外,道:“是我今天逛街时遇上的,你请人进来吧。”   她话音刚落,西门吹雪也从西阁里走了出来。   他问原芙月那是什么人。   原芙月便把自己出门后发生的事简单讲了一遍。   讲到最后,她啧了一声道:“其实我觉得那位姑娘的武功应该比我好,根本用不上我帮忙,只是我当时太激动了,想也不想就拔了剑。”   西门吹雪:“不拔剑就不是你了。”   原芙月嗯哼一声,把这句话当夸奖收下。   没过多久,通传的侍从就把人领了进来,果然是那对主仆。   她们是特地来道谢加道歉的。   “我今日在酒肆中失态,多亏姑娘及时伸以援手,偏偏这小丫头还不知好歹,冲撞了姑娘。”红衣姑娘对原芙月道,“现在醒了酒,便带她上门向姑娘道歉,还望姑娘海涵。”   “没事,她只是紧张你,人之常情。”原芙月并不计较,“换了我是她,估计也会紧张。”   相比白天在酒肆里的时候,此刻站在她面前与她交谈的红衣姑娘,就像是把所有的脆弱和伤心都收了起来,不卑不亢,神容平静。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清醒时的样子啊,原芙月这样想着,眨了眨眼。   但怎么说呢,可能是因为有过对比,再看她现在的模样,才更叫人心酸。   原芙月想了想,忽然道:“来者是客,我家中今日正好也有喜事,两位若不介意,不妨坐下一道吃顿饭?”   “喜事?”哪家喜事会过得这么冷清?   “对呀。”原芙月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金簪,笑眯眯道:“今天是我的生辰,也是我及笄的日子。”   可能是因为她邀请得实在真诚,最终这红衣姑娘还是答应了下来。   至此,原芙月才知道对方的名字。   “林朝英……”她念了一遍,“这名字真好听。”   “姑娘呢?”林朝英有些好奇。   “你叫我阿月就行啦。”原芙月眨着眼道。 第39章 喜欢   林朝英主仆并非太原人士。   她二人家住长安附近,会出现在太原是有原因的。   不过具体是什么原因, 林朝英却是没有提。   她不提, 原芙月便也不多问, 只为她介绍桌上那些在别处绝对找不到的菜。   “我家厨房的几位师傅都厉害极了, 你试试就知道。”原芙月说。   “好。”林朝英微微抿唇,回了一个笑容给她,旋即抬手夹了一筷清蒸鲟鱼。   “怎么样?”原芙月托着腮问她。   “的确美味。”她点头,说得很诚恳。   “那你就多吃一些。”原芙月很高兴,“我估计你今日还没让酒以外的东西下过肚罢。”   林朝英本欲再度点头,但点至一半又停下了。   “那倒不是。”她说,“我还喝了你让人给我煮的醒酒汤。”   原芙月只能说, 醒酒汤和酒一样, 都称不得食物。   这句话不仅让林朝英再一次勾起了唇角, 也叫西门吹雪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西门吹雪道:“你也快吃。”   她噢了一声,又在他掌心蹭了两下。   之后的半顿饭里,不知是谁先提起了剑这个话题,导致他们三人竟一句接一句地聊到了桌上的饭菜被彻底扫空。   西门吹雪和原芙月皆是从七岁开始练剑, 之后就再也不曾考虑过别的兵刃了;而林朝英则不太一样, 她除了剑,还对暗器十分精通。   在武学一道上,大部分所谓通才,在真正的比试和决斗里,往往都赢不了专才。因为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   可若是天赋高到一定程度,这种针对通才的限制, 又会被削减得厉害。   林朝英在武学上的天赋,便高到了那种程度。   而且她还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格外严格的人,所以凡是她学过的东西,她都学得相当好。   她的剑法、轻功、暗器,无一不是江湖顶尖。   可纵是如此,她在江湖上的名声却不太盛。   不仅因为她没有出身源远流长的大门派,还因为她是个女人。   原芙月听她如此说,先是赞同地点头,再又道:“不过其实仔细想想,名声也没有那么要紧。”   “我学武练剑,说到底是因为我自己喜欢呀。林姐姐应该也是。”   林朝英笑了,说我十五岁的时候可没你想得这般透彻。   原芙月被漂亮姐姐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道:“我也是最近在家潜心练了一年剑才想通的。”   两人聊着聊着,发现意外地投缘。   于是吃过饭后,原芙月又试探着留林朝英在山上住一晚。   “天已经很晚啦,你们现在下山进城太麻烦了。”她说。   “可我若是住下,麻烦的就是你了。”林朝英说。   原芙月忙摆手表示没有的事,万梅山庄大得很,连客房都是现成的。   看心善热情的小姑娘用充满了期盼的水润眼睛这样望着自己,林朝英也有些心软。   最后她点了头,说好吧,那就住一晚。   朗月当空,照在这座花木繁盛的山庄里。原芙月走在前面,亲自将她二人送到了客房所在,然后才踩着青石板路溜回自己的院子。   她今天高兴,连带着夜间入睡也比平时更顺利。   一年过去,在剑法进步的同时,她的心境也较十二十三那两年要平稳许多。   对于一个剑客来说,这当然是好事。   按她之前的打算,一年后,她会再试着离开太原四处游历,而昨夜听林朝英讲了一下最近一年在江湖上的见闻后,她便更心动了。   第二日她起了个大早。   不过她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大早,对西门吹雪来说却是已经练了半个时辰剑的时间。   于是她如以往一样穿过回廊,打算去厨房为他准备早饭。   经过林朝英主仆暂住的客房时,她听到了从院子里传来的挥剑声,便停顿下来,朝里头望了一眼。   院门是半开着的,正好方便她把里面人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   此刻的林朝英正手持长剑站在树下。   剑锋从树干之间穿过,引得整座院落的花木齐声瑟瑟。   但在这万钧气势之下,她的剑和剑气却半点没有伤到那棵树,甚至不曾让其多落下哪怕一片树叶。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又快若闪电,她的剑招又精妙绝伦。   饶是原芙月已经属于天资顶尖的剑客了,在看到这样的招式时,一时竟也想不出破解之法来。   或者说比起破解,原芙月更愿意静静地站在那欣赏林朝英的剑法。   她觉得这剑法就跟林朝英的人一样美。   如果一定要挑一个扼腕之处的话,那大概是因为持剑者怀有心伤,所以使出的剑法在美丽之余,还暗藏数不尽的悲伤。   她回神的时候,林朝英也恰好练完她本人最得意的那套招式,收剑侧身朝她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之下,是原芙月先开了口。   原芙月道:“你的剑真美。”   林朝英淡淡道:“是吗?”   可能是因为刚沉下心神练完剑,也可能是因为这句夸赞令她想到了她二人昨日在街上时的对话,在这一瞬间,林朝英的眉宇间又闪现了几抹郁色。   这郁色叫原芙月瞬间想起了她昨日在酒肆里失意买醉的模样。   原芙月倒是想要安慰,奈何在这方面毫无经验,最后只能咬着唇问她:“你……你吃过早饭了没?”   林朝英闻言一愣,好一会儿后才摇头说没有。   原芙月:“那我给你下一碗面条如何?”   “你会下面条?”林朝英有些惊讶,毕竟她一看就是位从小不缺吃穿的大小姐。   “我会的可多啦。”原芙月朝院内的美丽身影粲然一笑,“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这句,她便转身跑向了厨房。   厨房里的师傅和仆从见到她,也半点不惊讶,只迅速给她让出了一个位置。   大师傅甚至还笑吟吟地问她:“大小姐今日要给庄主做什么?”   “做面。”她声音清脆,“不过不只给阿雪哥哥做。”   主人家的事问多问少,在大部分下人心里都自有一杆秤。   此刻他们见她挽起袖子动作飞快,便知她不欲闲聊,干脆在旁帮忙打起了下手。   没多久,两碗热气腾腾的刀削面就出了锅。   原芙月吩咐他们送一碗去西门吹雪那,自己则装好另一碗,去了林朝英住的客房。   她到时,林朝英的那个小侍女正在给林朝英重新梳头。   美人散发,坐在院中的石台边,长袖一半铺在台面上,另一半垂在那迎风飘荡,远远望去,浑然是一位被万丈霞光包围的神仙妃子。   纵使原芙月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这个道理,但看着此情此景,她还是忍不住好奇,那个让林朝英伤心的男人莫不是瞎?   这样的风华,同为女子的她都要看呆了。   她提着食篮走进去,把自己下的面端出来推到林朝英面前,道:“你试试看?”   说罢还递上了筷。   林朝英道了一声谢才接过筷,又问她:“那你自己呢?”   原芙月笑了一声,说我自己在做饭时就吃过一些了。   如此,林朝英才放心下筷,尝了第一口。   她今日做的是晋地人最喜欢吃的那种刀削面,但汤头和一般晋地人家吃的不太一样,更接近岭南那一带的风味,鲜而不腻,十分适合在清早吃。   原芙月对自己的厨艺颇有自信,她想就算林朝英另有口味偏好,吃到这样一碗面,也绝不会觉得难吃才是。   结果林朝英才吃了两口,竟忽然顿住动作,滚下了泪来。   原芙月:“!”   “你……你怎么啦?”她有点着急,“你别哭呀,要是觉得不好吃就别吃了。”   林朝英摇摇头,开口时声音很轻。   “没有。”她说,“你做的面很好吃,我只是忽然想到自己从前吃过一碗很难吃的面。”   原芙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她:“是……那个人为你做的吗?”   话音刚落,为林朝英梳完头的侍女便变了脸色。   只是当着林朝英的面,这小侍女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   所幸林朝英并没有觉得原芙月这个问题问得失礼。   她点点头,又吃了一口,而后才继续道:“真是叫你见笑,我又失态了。”   “虽然我不太懂,但这种事若是能控制自如,大约也不会有情之所至这个词了。”原芙月道,“你不必觉得丢脸的。”   林朝英一面听得鼻头一酸,另一面又有些好笑:“你不是说你不懂么,怎的劝起人来这么一套一套的?”   原芙月揉揉脸,诚实道:“话、话本上看来的。”   林朝英听到这个答案,再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到最后,她又垂下眼道:“说实话,这滋味实在太苦了,但愿你一辈子都不要懂。”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啊?”原芙月还真不太懂,“难道只有苦吗?”   “那倒也不是。”林朝英否认了这个说法。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其实很复杂,但说到底,还是跟着那个人如何待你来。他若是待你好一些,你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鲜活美丽的;他若是待你不好,那世界又陡然灰暗。”   “有的时候,他明明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话,你却会很忍不住猜测出无数复杂的意思,偏偏你还会不敢向他确认,生怕得到错误的答案。”   她的声音本来就好听,在这样的晨光里向人娓娓道来时,更是叫人无法分神。   至少原芙月就听得无比认真。   “大部分时候,他说的话,他做的事,都足以直接主宰你的喜怒哀乐。”   “就像你方才说的那样,根本无法靠自己来控制。”   “你看到他,眼里就只剩下他了。”   原芙月听到后面,有些傻眼:“原来有这么夸张的吗?”   林朝英偏头扫了她一眼,忽然挑一挑眉,道:“这倒也不是。”   “每个人情况不一样,我说的不过是我自己罢了,至于你——”   “?!”   “你在听我说的时候,下意识拿了对谁的感觉做比较,那差不多就是喜欢他了。”林朝英说。   原芙月在问上一个问题的时候,已经微睁了睁眼,此刻听到她最后这句话,几乎是本能地瞪大了眼。   小姑娘不善隐藏情绪,几度变化表情,都被林朝英收入眼底,以至于林朝英也很好奇。   “所以,这一瞬间你在想谁?”林朝英道。   “……”   “不必告诉我,告诉你自己就行了。”   原芙月张了张口,终是没发出声音来。   但她藏在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抚上了一块熟悉的图案纹路。   那是一朵刻在小木盒上的荷花。 第40章 道歉   原芙月是恍惚着离开林朝英那的。   离开时,她手里还紧攥着那个被她小心存放了很久的小木盒。   两年前有一个人用这个装了一盒只有南海才有的茶叶给她, 说应该够她喝到洛阳。   说这话的时候, 他语气轻描淡写, 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不, 应该说他就是随手为之。   不过当时的原芙月就很为此高兴,毕竟她是真的很喜欢这种在别处喝不到的茶。   于是她认真地谢过了他,又小心妥善地将这盒茶带在了身边。   所幸那盒子并不大,完全可以随身携带。   至于里面的茶叶,其实是在她凑完丐帮大会的热闹,离开洛阳去往天山的路上煮完的。   那时她带着洪七,两个人轻车简行, 并没有太多坐下来认真煮茶的机会, 但她还是见缝插针地喝完了这些茶叶, 最后只留下一个木盒。   不知道是因为木盒上雕刻的图案,还是因为这本是一份她十分喜欢的礼物,茶喝完后,她一直没扔掉那个木盒。   不仅没扔掉, 还时常会拿出来放在手中把玩。   后来他们到了天山, 洪七去闭关参悟降龙十八掌,而她待在灵鹫宫,同如今在万梅山庄一样,除了偶尔下厨,便只有练剑这一件事可以干。   但练剑总不会从早到晚毫无停歇,加上她原先就养成了玩那个木盒的习惯, 所以那段时间,她在沉思剑招的时候,往往都会无意识地捏着木盒摩挲上面那朵荷花。   李翕瞧见了几回,还曾经问她怎么这么喜欢这个盒子。   原芙月:“……也没有。”   “只是很喜欢之前装在里面的茶,然后就一直留着了,而且这好歹是别人送的。”   李翕有点好奇:“谁送的?”   她又一次抚过盒上的荷花,甜声道:“就是我之前与宫主哥哥提过的在雪崩时救了我的叶城主,他真的是个好人。”   李翕不置可否,对她挑了挑眉,转而说起了别的话题。   事后,原芙月也并没有多想。   但今日一早听完林朝英的话,再回想李翕那时的问题,她才陡然惊觉,原来她的宫主哥哥不曾问错,她的确对那个木盒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喜爱。   而喜爱的原因诚然有一部分是茶叶,但更多的可能还是赠茶人。   因为过去这么久,她几乎已经忘记了那份茶叶的味道,可她却始终记得茶叶主人对她说“是芙蕖”时的语气和声调。   她并非刻意、也并非经常去回想,但她偏偏就是记住了。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竟越记越清晰。   原芙月攥着木盒跑回自己平时起居的院子,因为太过恍惚,进门时她还差些撞在院外的篱笆上。   她在庭前那株已经谢了一月有余的别角晚水前坐着,反复摩挲了那木盒近百次。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她正回忆到更早之前的那场道别。   对方站在清陋的村院里,身前是夏日蔓草,背后是皑皑雪山,告诉她南海不会下雪,他想她会喜欢。   西门吹雪敲完门进来,瞧见的便是她坐在树下皱着鼻子抓头发的模样。   他难得不解:“你怎么了?”   “啊?”原芙月懵了一瞬才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却头一回卡壳到根本说不出原因,“我……”   她只能生硬地结束这个话题,问他过来寻她是不是有事。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的了解早已再透彻不过。   所以此时此刻,她这般吞吐犹豫,西门吹雪当然不会注意不到。但她不愿意说,他便也不逼她,只淡声道:“无争山庄来人了。”   听到无争山庄这四个字,原芙月原先那些或旖旎或朦胧的心绪顿时一扫而空。   她几乎是瞬间皱起了眉,道:“找我的?”   西门吹雪点头,又多解释了一句:“是原夫人。”   如果来人是原随云,那不用原芙月开口,西门吹雪自会把人撵走。   可这回来的是原夫人,西门吹雪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下原芙月本人要不要去见。   原芙月也很惊讶:“她怎么会来……”   西门吹雪:“昨日是你及笄。”   原夫人这趟并非空手过来,她带了不少东西来。   西门吹雪只粗略地扫了一眼,便大概知道到底是些什么了。   像无争山庄这样的世家,给家中女儿办及笄礼,往往都会遵循最繁复的古制,替即将成年的女儿准备许多东西。   而那些东西,多半都是在女儿很小的时候便准备得差不多了。   原夫人从前不知道原芙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哪怕和她不够亲近,也绝不至于连这些都不替她准备,所以才会在今日带着这些造访万梅山庄。   她跟西门吹雪说,其实她本来是想昨日来的,但考虑到在昨日那样重要的大日子,原芙月应该更想跟真正的亲人高高兴兴过,所以便延后了一日,选了今日。   西门吹雪也正是听了这句解释,才答应帮她去问原芙月一声。   但原芙月究竟愿不愿意见她,他却没有向她保证。   西门吹雪对原芙月道:“你若不想见,也不用勉强。”   原芙月把木盒收回袖中站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道:“还是见一见吧。”   之前她去无争山庄做了断的时候,原夫人因太过震惊,被刺激得昏了过去,根本没听到她和原东园之后的对话。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们这对“母女”,其实还不算彻底把话说至清楚明白,见一见也好。   西门吹雪扫了她宽大的衣袖一眼,说那走吧,去正堂。   两人并肩去了正堂,托原夫人的福,这回原芙月总算不再恍惚,也不再一直攥着袖中木盒不放了。   她垂着眼穿过庄中梅林,行至正堂前,迎上了等在那的原夫人目光,礼貌地问了一句好。   原夫人见了她,先是有些高兴,再又开始忐忑。   忐忑到最后,这位世家主母开口时的语气都变得十分吞吐:“阿月……你、你还愿意见我?”   “您亲自过来,我怎么也得见一见才是。”原芙月说得很平静,“怎么样,您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我一直那样,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了,难为你还放在心上。”原夫人说到最后,表情又变得十分复杂。   可惜原芙月还是反应淡淡:“那就行。”   简单的寒暄过去,“母女”俩之间的气氛便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尴尬,因为原夫人又开始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同她说话了。   如此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是她主动继续了话题。   她问原夫人:“您今日来万梅山庄,是有话与我说?”   原夫人这才恍然,如梦初醒道:“是……我是有话要与阿月你说。”   “昨天随云提醒我,你生辰到了,就要及笄了,我思来想去都觉得……原先为你准备的这些东西,我该拿过来给你。”   原芙月:“……”   都已经闹到这份上了,原随云竟还会给原夫人作这种提醒?   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原夫人见她皱着眉不语,干脆继续说了下去。   “这些都是你小的时候,我同你爹……你原伯父为你准备的,哪怕你下定决心日后不回原家了,也还是你的。”   “还有随云,他也为你准备了礼物,让我一道带过来。”   原芙月听到这里,再度无言。   她深吸一口气道:“您二位的心意我领了,原随云的就算了,上回我已经把该说的都同他说清楚了,日后还是桥归桥路归路罢。”   原夫人被她的语气弄得一怔,缓了片刻才道:“随云他……他只是单纯想向你道个贺而已。”   “我知道,你从前在原家受了委屈,但那不是他的错,说到底还是我想岔了,总要你这个做妹妹的让着他。”   饶是原芙月已经平心静气地闭门专心练了一年剑,在听到这句不是他的错时,还是有些火大。   她觉得原夫人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荒唐了,荒唐到近乎好笑。   “所以您今日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个吗?”她问原夫人。   “我——”第一个音节出口,原夫人的声音就低了下去,“我主要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不论怎么说,当初我的确是让你受了委屈。”   “而且你并非原家女儿,没有为原家人让步的道理。”   原芙月站在那,看着这位站在风中面色泛白向自己道歉的世家主母。   良久,她才开口道:“其实您最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   “就像您说的那样,我并非原家女儿,我有个非常爱我的爹,所以有些事让几步也就让了,因为有我爹在,所以我没那么在意。”   “……”   “那倘若我就是原家女儿呢?”她在对方的沉默里如此反问,“倘若我就是您怀胎十月艰难生下的,我难道就不会从小到大都必须让着原随云了吗?”   “答案您知道,还是会。”   “但那样的话,我没有一个愿意用邻家长辈的身份处处关心我的亲生父亲,您觉得我现在会长成什么样?”   原夫人睁大了眼说不出话。   而原芙月平静地继续道:“或者早就投井自杀了也说不定。”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原夫人的身体颤了颤。   她伸手扶了其一把,说了最后一句。   “所以您最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您真正的女儿,她降生或不降生,都是因您才受的苦。” 第41章 再逢   原夫人最终还是拿着她从无争山庄带出来的东西离开了万梅山庄。   因为原芙月把话说得很清楚,她同原家, 往后都不会再有什么关系了。   “从前的事我已经不再在意, 但将来的路, 还是各归各的为好。”   她说得十分平静, 显然是半点转圜的余地都不会再给,叫原夫人再无留在此地继续交谈的必要。   而她们的“母女”缘分,从原家马车驶出万梅山庄的那一刻起,也算是彻底断了。   如果是一年前的原芙月,可能还会为此感到如释重负,但现在她连这种感觉都没了,只默默把人送出大门便回去练今日的剑了。   因为早上前后加起来耽误了快一个时辰的时间, 所以她这一练, 就直接练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林朝英主仆也正是这个时候来找她道别的, 说已经叨扰了他们一晚,该告辞了。   原芙月见了她,脑子里便会回想起早上她说起她钟情之人时的神情。   那模样委实叫人无法不担心,于是原芙月忍不住问她:“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林朝英被她问得一怔, 目光投往远处山下, 开口时语气空茫,道:“我也不清楚,可能会回终南山找他,也可能不会。”   “终南山?”   “我当年就是在终南山认识的他。”林朝英说,“那时他心灰意冷,住进了古墓里, 立誓不出,结果被我用激将法骂出来了。”   对林朝英来说,这大约是一段还算值得追溯的回忆,所以讲到这里,她的表情竟也带上了一丝怀念的意味。   她生得美,是那种艳若桃李的同时又冷若冰霜的美,但此时此刻,那种令人望而却步的冰冷感也消失了。   “后来呢?”原芙月听到自己如此问她。   “后来啊……”她很轻地叹了一声,“后来我与他结伴同游,去了许多地方。”   那段日子,他二人踏足了江湖上许多无人敢去的绝境险地,论酒仗剑,切磋武艺高下,过得十分快活。   可能也正是因为真的快活过,所以林朝英才会对对方在明知道自己心意的情况下,还坚持重回古墓并意图出家的事无比意难平。   林朝英道:“我从前最是心高气傲,但为了他,我头一回主动低下了头,可这却无法令他改变半分主意。”   “或许我当日就不该费心思把他叫出古墓。”   原芙月听不太明白:“他究竟为什么非要住到古墓里去啊?”   林朝英嗤笑一声,道:“我若是能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也就不会落到这般境地了。”   原芙月:“……”   林朝英又道:“我唯一确定的就是,他是真的不想与我在一起。”   “那你还要回终南山去找他?”原芙月到底没忍住劝她的心,“你这又是何苦?”   这话可谓说到了林朝英身后侍女的心坎里,是以话音刚落,那小侍女便毫不犹豫地赞同道:“阿月姑娘说得对,小姐你到底是何苦?”   “您从前说,您一生最大的追求除了武学就是看遍江湖万里河山,难道您忘了吗?”   林朝英沉默着垂下了眼,满脸都写着黯然。   这模样叫原芙月既心疼又可惜。她觉得小侍女说得不错,凭林朝英的武功和见识,为了那个不愿意同她在一起的男人和自己过不去,实在是很不值得。   “林姐姐。”她喊了她一声,“你说你从前与他一同游历时很快乐,但那些快乐真的只是因为他吗?”   林朝英还是沉默。   而她望着其精致清绝的姿容,接着说了下去:“我想应该不是罢。”   “你见过的风景,你长进的剑法武功,这些都是实打实属于你自己的呀。”   这回林朝英开口了,她说你不懂,很多事一旦牵扯上了感情,便不能再那么算了。   原芙月:“……可若是过于执着,苦的只会是你自己。”   “虽然情况不一样,但我小的时候其实也为了别人不喜欢我这种事纠结了挺长一段时间。”   “那个时候我几乎每天都在想,我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好,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不喜欢我的人稍微喜欢我一点?”   “但后来我发现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与其为了一些不喜欢我的人纠结困扰,还不如把时间和感情花在喜欢我的人身上,他们比那些不喜欢我的人值得我在乎。”   “人这一辈子一共就短短几十年,何苦一定要跟自己较劲呢?”   当初的原芙月在想通这些之后,便再也不尝试让原随云接纳自己了。   她觉得那样实在是很没意思。   也正是从那时起,她下定了好好习武的决心。   林朝英的遭遇和她并不完全类似,毕竟爱情说到底是特殊的。   但既然她自己都清楚王重阳不会同她在一起了,再去一次次撞南墙又有什么作用?   无非是杀敌一千自损八万罢了。   林朝英听她一股脑说了这么多,也有些动容。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也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她说。   “但您仍要回终南山去找他?”她的侍女揉了揉眼,又哭了。   小姑娘一掉泪,林朝英的表情也缓了下来,说这不是还没决定嘛。   原芙月在边上看着,直觉她们主仆感情应该很不错。   她想了想,决定再加一把劲,道:“既然林姐姐还没决定,不妨就在太原多住一些日子。”   林朝英:“……这太打扰你跟西门庄主了。”   她看得出来,这对兄妹平日里过得十分清静,连客人都很少有。   原芙月听她这么说,几乎是立刻摆手表示一点都不打扰。   林朝英:“可是——”   “——这样吧。”原芙月打断她,“你若真觉得过意不去,那就指点一下我的剑,如何?”   “你的剑已经很好了。”她诚恳道,“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或许都没你这么好。”   照林朝英看,原芙月根本不需要自己的指点。   这小姑娘意志坚定又刻苦无双,对剑的理解更是远超同龄人。如果一定要挑不足,可能就是因为年纪太小,阅历尚浅,所以还没有明确的剑意。   但剑意这种东西,每个人都不一样,她作为旁人,当然是无法传授的。   她只能建议原芙月若是有时间的话,不妨像年少时的她那样,去江湖各处走一走看一看。   原芙月:“我是有这个打算来着,但这和留林姐姐多住几日又不矛盾。”   眼见话题又被绕回来,林朝英也没办法了。   她望着面前这两张满是期许小脸,终于点头说了好。   “好,那我便暂时不回终南山了。”   虽然她说的只是暂时,但她的侍女和原芙月都觉得,哪怕只是暂时也好。   人在最伤心的时候,若是一直面对着令其伤心的人和事,那便是想恢复都很难。   林朝英如今就在这个时候,所以能晚一点再与那个王重阳见面,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   当天晚上,原芙月把这事告诉了西门吹雪,又顺便提了自己想正式出门游历的打算。   她是这么说的:“当初我离家,其实比起游历,更像是在逃避。”   “但这一回不是,这一回我是为了我的剑。”   西门吹雪本人就是个剑客,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故完全没有意见,只道:“家中在各地的产业,我之前告诉过你。”   原芙月:“……”好的我知道缺钱的时候该去哪了。   片刻后,西门吹雪又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出门。   她想了想,说打算先带林朝英在太原玩一圈再说。   “她会与你一道上路?”西门吹雪问。   “这我倒是没同她商量过。”她撑着脸琢磨了片刻,忽然觉得这个建议十分可行,“回头我再劝劝她吧,说不定跟我四处游历下来,她就不念着那个什么王重阳了呢。”   西门吹雪其实对林朝英过于执着的行事作风不太认同,换了是他的话,大约劝都不会劝。   但他知道他的小表妹是个看不得别人犯傻的心软姑娘,所以干脆没有对这事进行什么评价。   他想只要她高兴了就行。   之后半个月,原芙月带着林朝英把太原周遭逛了个遍。   待逛至差不多时,她才向林朝英提出之后结伴同游的建议。   林朝英本人还没来得及表态,她的侍女就率先亮起了眼睛,满口兴奋道:“我觉得可以欸,小姐您看呢?”   林朝英:“……”这两个小姑娘为了不让她回终南山,未免也太努力了一些?   见她迟迟不语,原芙月干脆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臂开始撒娇:“林姐姐,看在我每天换着花样给你做吃的的份上,你就陪陪我嘛,好不好?”   林朝英哭笑不得:“你每天给我做吃的,就是为了这个?”   “那你究竟答应还是不答应?”原芙月并不松手。   “我吃都吃了,还能不答应么?”她笑了一声,伸手弹了下小姑娘的脑袋。   原芙月差点没当街欢呼起来。   就在此时,她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不太确定的声音。   那声音喊了一句原姑娘。   这一年里,除了之前受戴独行托付来寻洪七的楚留香之外,还没有别的人喊过她原姑娘,所以她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但原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尤其她现在还在太原。   因此,在犹豫了半瞬后,她还是回过头,朝声音来源处望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白衣,略带风尘的英俊少年。   少年见她回头,几乎是瞬间露出了喜悦的表情。   “真的是你。”他快步上前,在她面前站定,“我还以为是我认错了。”   “欧阳公子,你怎么来太原了?”原芙月睁大了眼,十分惊讶。   是的,这个在大街上叫住了她的少年,便是当初与她在天山有过两面之缘的欧阳锋。   可她若是没记错的话,欧阳锋应该是个西域人吧?   “我……”欧阳锋面对这个问题卡了壳。   他其实是练蛇有成后,决定入关游历一番,但不知道为什么,入了关后,他便直奔太原了。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在街上恰好碰到了她,他甚至都在犹豫要不要去无争山庄拜访一番。   然而这样的原因他说不出口。   所以最终他只说了前半截。   原芙月自己也有类似的打算,听他这么说,当即表示理解,同时还朝欧阳锋笑了笑。   结果欧阳锋却立刻别开了眼。   原芙月不知他是怕自己在她面前失态,还有些疑惑。   就在她最疑惑的时候,一旁的林朝英捏了捏她的掌心,凑到她耳边用只有她们俩能听到的声音道:“这小子喜欢你,没看出来吗?” 第42章 拒绝   原芙月被林朝英的话吓了一跳。   欧阳锋喜欢她?开什么玩笑?他们加起来也就见过两次而已呀。   而且仔细回忆一下,那两次合起来, 他们说的话也不过十几句罢了。   她觉得不可能。   可林朝英却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又补了一句。   林朝英说:“你不过是对他笑了一笑, 他便紧张得不敢瞧你了。”   “照我看, 他大约就是为了你才来太原的。”   虽然欧阳锋听不到她们俩在说什么, 但林朝英比原芙月高半个头,这样弯腰低头和原芙月说悄悄话,实在很难不引起他的注意。   尤其是他还用余光瞥到了原芙月在听完悄悄话之后瞬间变化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紧张了些,以至于根本无法平息自己之前就加快的心跳。   缓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深吸一口气,重新直视起了原芙月的目光。   然而此时的原芙月还处在震惊之中。   她看到欧阳锋瞧过来, 几乎是本能地打量起了他的表情, 试图从他此刻的反应中看出一些来。   结果这一看, 便叫她发现欧阳锋的侧脸在这一瞬间陡然泛起了红晕。   原芙月:“!”   天哪,难道真被林朝英说中了?   作为只一眼就看穿欧阳锋那点心思的人,林朝英却是一点都不意外。   为了不让气氛直接走向尴尬,她甚至还主动开口打破了这段短暂的沉默。   她站直身体, 道:“你还未向我介绍这位公子呢, 阿月。”   原芙月:“……呃,欧阳公子是我从前在关外偶然结识的。”   “关外?”林朝英对欧阳锋挑了挑眉,“等等,我听你口音像是西域人士,你还姓欧阳……莫非是白驼山庄的传人?”   “姑娘知道白驼山庄?”欧阳锋也很惊讶。   林朝英笑了,说她前两年去过一趟白驼山, 还同山主喝了一顿酒。   欧阳锋:“……那应该是我家兄长。”   “他倒确实说起过他有个弟弟。”林朝英眯着眼道,“是个练武奇才,就是常年不太着家。”   这几句都是实话,如果是在别处听到,欧阳锋大约根本不会当一回事,然而在原芙月面前认这个“练武奇才”的名头,他竟出奇地有些不好意思。   他抬手抓了抓头发,道:“是大哥夸张了,我不过较常人努力了些,算不得什么奇才。”   林朝英觉得他自谦太过:“你的武功在同龄人中实属翘楚,而且我听你哥哥说,你不仅天赋高,还独辟蹊径地钻研出了驭蛇之法,很厉害了。”   欧阳锋:“……”完了,露馅了。   他差点挂不住表情,也完全不敢去看原芙月此刻的反应。   果然,听到驭蛇之法四个字,原芙月几乎是立刻联想到了他们在天山峡谷内相遇时的场景。   “等等。”她说,“驭蛇……?”   “就是让蛇为他所使,听他指挥,成为他的助力。”林朝英解释得很简单。   事情进展到这里,除了硬着头皮解释,欧阳锋别无他法。   解释期间他一直在偷偷看原芙月的表情,道:“是,我的确一直在研究驭蛇。”   “当初在天山,也是看准了那座峡谷不下雪,才去了那里练这个。”   原芙月:“那……那我当时岂不是耽误了你驭蛇?”   欧阳锋万万没想到她的重点居然是这个,忙道:“没有!你杀的蛇本来也是我还没怎么练过的!”   这当然是一句谎话,事实上原芙月当时刷刷刷砍掉的十几条蛇,根本是他离家之后练得最好的那一批。   欧阳锋从小沉迷练武,在骗人这件事上其实没太大经验,所以他说的谎话也许能骗过原芙月,但绝对骗不过一眼就看穿了他那些隐秘心思的林朝英。   幸运的是,这回林朝英给他留了个面子。   她听他如此解释,只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没开口拆穿。   欧阳锋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道:“原姑娘不必介怀。”   这句是真心话,说得再诚恳不过。   不过原芙月还是有些惭愧:“你当时应该告诉我的。”   如果她知道欧阳锋是把蛇当“手下”一样养着的,她肯定不会向洪七提议吃蛇羹了……   欧阳锋被她这样看着,脸又有些烫,他垂下眼,道:“原姑娘当时是一片好意。”   除此之外,他也不想被显然不太喜欢蛇的她讨厌。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动这样笨拙的心思,如今回想起来,其实也颇有几分奇妙的感觉。   而原芙月从震惊里缓过来后,重点又变了。   原芙月“啊”了一声,忽然一本正经道:“我现在不姓原了,欧阳公子方便的话,还是换个称呼吧。”   “不、不姓原?”欧阳锋一脸懵逼,“发生什么了?”   “也没什么,认祖归宗罢了。”她说,“我真正的姓氏是西门。”   “那……那你现在也不住无争山庄了吗?”他又问。   “早就不住啦。”她抿唇轻松道。   欧阳锋闻言,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幸好……”   原芙月:“什么幸好?”   欧阳锋:“……”   还能是什么幸好,当然是幸好他还没来得及去无争山庄啊。   可能是因为今日再遇,他尴尬的次数实在有点多,所以此时此刻一不小心说出心里话,反倒是叫他没有了所有的顾忌。   他抬头又望她一眼,旋即咬了咬牙,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翠色的布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送到了她手中。   原芙月:“???”   他低声解释:“我觉得这个特别适合你。”   事实上原芙月在碰到这个布包的时候,就大概猜到了被裹在里面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样的形状,只能是发簪。   她有些尴尬,也有些窘迫,道:“这个我不能收。”   说着把布包还回到他手中。   欧阳锋作为一个西域人,其实并不太懂送女孩子发簪是什么意思,纯粹是误打误撞罢了。   此时他见她不愿收,第一反应便是打开布包把里面那根雕得栩栩如生的清荷碧玉簪给她看,并道:“我看见它第一眼,便想到了原……西门姑娘你。”   原芙月看见这支玉簪雕饰的纹样,也是一愣。   她想起来,当日在天山,他问她名字里的芙究竟是哪个字的时候,她的确说了一句芙蕖的芙。   可他记到现在,还买了这样一支碧玉簪要送给她,显然是坐实了林朝英的论断。   他喜欢她,想讨她开心。   思及此处,原芙月不禁更加窘迫:“对不起,我真的不能收。”   欧阳锋捧着玉簪,非常失落地垂下了头。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罢了。纵使不知道送簪究竟意味着什么,在这样被明言拒绝的时刻,他还是觉得心里有点发涩。   这感觉对他来说太过特殊,以至于一时之间,他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   一旁见证了少年心思破灭过程的林朝英见状,终于重新开了口。   她拍了拍欧阳锋的肩膀,道:“其实我上回去白驼山,你哥哥同我说起你时,说过他其实一直挺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游历江湖是要紧,但偶尔抽空回去看看家人也不错的。”   其实单纯以转移话题水平来评价的话,林朝英这番话,说得实在是很生硬,毕竟她真的不擅长这个。   然而在此情此景之下,她也算是为欧阳锋解了围。   欧阳锋没有不领情的道理,他点点头,说多谢姑娘提醒,我知晓了。   语毕,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握紧了那支碧玉簪抬眼对上林朝英了然的目光,道:“对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林朝英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又重新牵起了原芙月的手,帮少男少女圆了最后一句场:“白驼山风光很好,将来我也许还会再去,希望到时候能有机会再见欧阳公子。”   欧阳锋:“……好。”   之后林朝英就以还有事要办拉走了原芙月。   欧阳锋站在街上,看着她二人并肩走入人潮又拐入他看不见的街角,良久才收回目光。   他有些挫败地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玉簪重新包好再收回怀中。   另一边,好不容易从这朵“域外桃花”里缓过来的原芙月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挠着头费解道:“我同他只见过两回,而且我还杀了他二十多条蛇,他怎么会喜欢我呢?”   林朝英说喜欢这种事不是这样算的。   “你生得这样漂亮可爱,别说两面了,就算只见过一次,一见钟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原芙月先是被夸得有点害羞,再又不太确定道:“……真的吗?”   林朝英点头:“当然啊。”   她噢了一声,不自觉地捏了捏衣袖。   这模样和刚才拒绝欧阳锋时判若两人,叫林朝英没忍住好奇了一下:“怎么,你是又想到你喜欢的那个人了?”   “我……”原芙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咬了咬唇,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但是?”   “但是他送东西给我的时候。”少女的声音很轻,“我……我就很开心。”   林朝英:“……”   所以你是拿欧阳锋做了个对比?!   作者有话要说:  林姐姐:欧阳弟弟,可怜。 第43章 出门   可能是因为同样了解过对方在感情上的困扰,跟林朝英说这方面的事时, 原芙月出奇地没什么顾忌。   这一日回万梅山庄路上, 她把那些其实格外细枝末节的往事和自己无法完全确定的心绪一股脑倾倒了出来。   从雪山上略带火药味的初遇, 到被困山洞后的和解, 再到江南盛夏的那场暴雨。   最后是他送的鞋和茶。   原芙月其实知道,他的两度邀约都是出于礼貌。   但这并不妨碍她为此欢欣。尽管在林朝英提醒她之前,她根本没意识到这种欢欣与练剑有成或厨艺长进带来的欢欣不太一样。   可这就一定是喜欢了吗?   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怎么想也想不透。   所以现在同林朝英讲到最后,不确定依旧是不确定。   原芙月倒不至于为此困扰,毕竟对她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十分重要。   或者说,这种懵懂情思在她的日常里占不了多大比重, 最多就是在她练剑下厨之余忽然跑出来勾她一下。   但她还是会好奇。   林朝英听她说到这里, 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道:“所以你还是想知道答案的?”   她唔了一声点头:“虽然不知道也没关系,但如果能知道当然最好。”   “那就很好办了啊。”林朝英笑起来,“你去见他就好了。”   “按照你的说法,你同他已经两年不曾见面不曾相处, 那你吃不准这究竟是不是喜欢实在是太正常了,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答案,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见他。”   “是、是吗?”   “是啊。”林朝英说得笃定,“只有重新见到这个人,你才能搞清楚,你对他究竟是什么感觉。”   “你方才说, 当初你们曾一道经历了一场惊险无比的雪崩,差些一起死在山上。其实人在生死关头之下,很难不对同伴产生一点依恋之情。尤其是在对方还有心保护了你的时候。”   “你那个时候年纪也小,为此对这个人无法忘怀,那同样很正常。”   “不过无法忘怀的确不代表一定就是喜欢,所以还是那句话,去见他吧。”   说这番话的时候,林朝英的表情特别温柔。   原芙月走在上山路上,歪着脑袋想了很久,最终决定听她的建议。   “好。”她说,“那我之后就先往南去吧。”   “哦?不带我了?”林朝英挑眉。   “当然不是!”她立刻否认,“我只是觉得,这应该不能算在游历里,而且南海实在是太远了。”   林朝英听她这么说,却是忽然放慢了脚步,并问她:“你出门游历是为了什么?”   原芙月想了想,道:“磨砺剑道,突破自我。”   “那这为什么不能算在游历里?”林朝英反问。   问毕,她也不等原芙月反应过来回答,便自个儿说了下去。   她说:“阿月你练的不是斩断尘世牵绊的无情剑,你善良心软又重情义,所以你的剑道也是如此。”   “那那个人对你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其实还是挺重要的。”   这是林朝英的经验之谈。   武学之道,入门容易精通难。而到了精通的境界后,要想再往前只会更难。   到那个阶段,单纯的苦练作用已经不大,最重要的事就是弄明白自己道心为何。   “虽然我不太想承认,但我的道心里,有很大一部分是王重阳。”她又一次提起了这个人,“我少时心高气傲,对世上大部分人都看不太起。”   “差不多就是在你如今这个年纪的时候,我认识了王重阳,并且比武输给了他。从那个时候起,我练武的目标就变了,我想赢过他。”   “特别想。”林朝英说到这里,目光变得很远,仿佛真的回到了与王重阳斗气并一心要压过他的那两年。   “后来呢?”原芙月听到自己如此问。   “后来我都告诉过你了啊。”她垂了垂眼,终究没有把那些事再说一遍。   原芙月自知说错了话,有些抱歉地摸了摸下巴,轻声道:“你别难过,林姐姐。”   林朝英摇摇头,道:“没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我同你说起他,是想告诉你,越是顶尖的武者,越不会在感情上迷茫,越该明白自己的心意。”   “然后才能求你所求,一往无前。”   当然,像原芙月这样的性格,多半也不会在这种事上犯轴。   她或许会在再见之后发现自己并非真的喜欢那个人,也或许会因此更加心动。   但不论结果到底是什么,对她的剑都有好处。   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林朝英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既心善又可爱,那么在万梅山庄住下并亲眼见过了其真正的剑法武功后,林朝英实在是很好奇,她将来能走到何种高度。   因此此时此刻看她为尚不明晰的女儿心事徘徊,林朝英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以自己为例,推了其一把。   两人说至此处,上山路也快走完了。   原芙月望着不远处的山庄大门,在暮色里坚定地点下了头。   她说我明白啦,多谢林姐姐为我解惑。   林朝英眯了眯眼:“谢就不必了,你决定好何时出发去南海后告诉我就行。”   原芙月:“……好。”   话音未落,林朝英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她:“对了,西门庄主知道这事吗?”   原芙月:“我跟他说过出门游历的打算。”   “我说的不是游历。”   “呃……”她难得词穷,“不知道。”   “这么说来,你只告诉了我?”林朝英又问。   “嗯。”她点头。   小姑娘一脸困惑的样子实在软和,以至于林朝英没忍住伸手捏了下她的脸。   捏完,林朝英才继续道:“暂时别让他知道也好。”   “为什么呀?”原芙月本来还想今晚回去坦白的。   “我要是他,知道了自己疼爱的妹妹要特地跑到南海去见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大的男人,怕是得先你一步提剑杀过去。”林朝英说。   “……阿雪哥哥不会的。”原芙月立刻否认这个猜测,“而且他和叶城主也是朋友。”   林朝英:“……”   不,这种事不分朋友不朋友的!   她倒是想再劝一句,然而万梅山庄已经到了。   和以往一样,守在庄门口的门房一看到人影就迎了出来,和声问他们家大小姐今日去城里玩得开不开心。   原芙月高高兴兴地答完才进门去老地方找西门吹雪。   黄昏将至的时辰,他多是在后山静心悟剑,今日也不例外。   开口坦白之前,她其实也短暂地犹豫了一下。   可最终她还是决定把自己今天的决定完整告诉西门吹雪。他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亲人,除了灵鹫宫那边的事,她不想再有任何事瞒着他。   至于林朝英之前的担心,她觉得一定是夸张了。   结果西门吹雪听到一半,眉头就皱起来了。   他望着她,冷声问:“你的意思是,你可能喜欢叶孤城?”   原芙月:“呃,差不多吧。”   西门吹雪:“……”   他头一次露出了叫原芙月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复杂表情:“你那时才几岁,他也下得去手?”   原芙月:“???”   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然而西门吹雪并不觉得不对,他这回实实在在体验到了生气的感觉。   他说:“所以你要去南海见他?”   原芙月老实点头,顺便把林朝英说的道理讲了一遍。   西门吹雪:“……”   说实话,道理是对的,他无法反驳。   但他的气却没有因此下去。想了想后,他对原芙月道:“好,那我同你一道去。”   林朝英没说错,哪怕是为了剑,这事也得理理清楚;而他的小月亮表妹那会儿年幼,当然也没错。   那么罪魁祸首只能是白云城主了。 第44章 南海   西门吹雪很生气。   虽然他没有把气发在原芙月身上,但光是看他晚饭期间的表情, 就足够原芙月瑟瑟发抖了。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们一起长大的这些年, 最后发现这大概是西门吹雪把不悦之情表露得最明显也最强烈的一次。   这让她久违地紧张起来。   最后还是林朝英安慰她:“他不是气你, 放心吧。”   原芙月:“……我知道。”   “那你在怕什么, 怕他到了南海跟叶孤城打起来不知道该站哪边?”林朝英忍着笑问。   “没这么严重吧?”原芙月睁大了眼,“叶城主他……他也没干什么。”   林朝英听到最后那半句话,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说:“他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但这并不妨碍你哥哥生他的气。”   “其实这种事,换了任何一个兄长都会生气的。”   原芙月有点傻眼,那她要怎么办?   林朝英又笑了:“事已至此,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先收拾了去南海的行李再说。”   原芙月:“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和上回一样, 西门吹雪出门依旧轻车简行。   不过临出发的时候, 原芙月注意到他给自己的剑换了个鞘。   她有点在意,便问了句为什么。   西门吹雪:“原先的坏了。”   她噢了一声,又瞥瞥他此刻冰山一般的神情,低声道:“阿雪哥哥还在生气吗?”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只反问她:“你觉得呢?”   原芙月:“……”这叫她怎么回答。   她只能挪过半个身位挽上他的手臂, 顺势摇了两下,道:“你别气啦。”   鉴于林朝英已经重新提醒过她西门吹雪现在的炸点,这会儿她非常识相地完全没提南海或叶孤城。   盯着他的新剑鞘看了片刻后,她忽然道:“我给你打个配这个剑鞘的新剑穗吧。”   西门吹雪见她这样小心讨好自己,一派怕自己更生气的模样,一时对叶孤城迁怒得更加厉害。   “不用。”他倒是有沉下声音开口, 然而只说了半句,就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语气,“在车上弄这个伤眼。”   事实上,他如今的剑穗便是她当初刚学会编穗时打的,没什么精致复杂的花样,也不够整齐,但还是在他剑柄上挂了快七年。   那时她才八岁多一点,平日里多是在用木剑练习,踮着脚也够不到庭前的梅花。而转眼七年过去,她竟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思及此处,西门吹雪心里又涌现了一股很奇妙的感觉,有些像是看儿时亲手栽下的树终于长出了遮天蔽日的枝叶。   但他也知道,如果是养一棵树,养到这个阶段,他肯定不会像现在这般不舍多过欣慰。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顶,没再说什么。   马车从太原往南,过豫入秦,几乎跨过了整片中原土地,才抵达岭南地界。   而飞仙岛白云城所在的南海,则是在岭南以南。   好在飞仙岛作为南海第一大岛,与岭南海边几座重镇大城都常年有船只互相往来。   原芙月一行人是从嚣城出发入的海,找了个据说有四十年经验的老船家。   船家带了两个和原芙月差不多年纪的孙子,行船很稳,就是人有些聒噪,从他们上船起,祖孙三人的话就没停过,一直在为他们介绍南海的风土人情。   原芙月本想学西门吹雪和林朝英那样闭目养神,结果听了片刻后,她发现他们讲起了她很喜欢的那种茶叶。   “几位到了飞仙岛可一定得去试试,白云城外有全南海最好的茶园。”   “而且这种茶一旦出了南海可就寻不着啦!”   原芙月听得忍不住抿唇:“这个我知道,我也很喜欢喝。”   南海正值盛夏,肆虐的海风也挡不住他们头顶的明媚阳光。   而她抱着膝盖坐在船头,迎着热浪露出清浅的笑意,差点叫船家那两个孙子直接看呆。   他们甚至忘了要继续划桨,直到被自己的爷爷斥责了一声才回过神。   回神后,他们便不敢再看她了,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弱了下去。   原芙月没把这两个少年的反应太放在心上,她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碧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快到了,她想。   船行大半日,路过了五座小岛后,终于在黄昏时分于飞仙岛的码头边靠了岸。   飞仙岛作为南海第一大岛,不仅地方宽敞不似岛屿,岛上的繁华也丝毫不输中原。   尚未下船进城,原芙月便远远望见了城门内的景象。   怎么说呢,和她想象中的“飞仙白云”不太一样。   琳琅,热闹,满是人世烟火气,在淡金色的黄昏里显得分外温柔。   她看了片刻便收回了目光准备下船。   而就在她站起来的时候,船家的其中一个孙子忽然出声叫住了她:“姑娘!”   “嗯?”她回头看过去,疑惑地挑了挑眉。   “这个给你!”少年红着脸递上一个细布包,“虽然比不得飞仙岛上茶园产的,但也挺好喝的!”   原芙月还没开口表示什么,边上的西门吹雪就替她拒了。   他不开口坐在那时,已经叫人不敢直视,此刻冷声来了一句不必,顿时叫那少年动都不敢再动。   见他把人吓成这样,原芙月忙开口打了一句圆场。   原芙月道:“真的不用啦,不过还是谢谢你。”   少年欸了一声垂下手,没再出声了。   下船后,林朝英打趣她又伤了一颗少年心。   原芙月:“……”   西门吹雪:“又?”   场面一时又陷入了尴尬。   原芙月觉得现在的西门吹雪真的很像一位忧心忡忡的中学班主任。   班主任扫她一眼,她就只能把自己收到的“情书”如实上报!   于是去往城门口的路上,她简单地讲完了自己和欧阳锋相识的始末。   西门吹雪听完,评价得十分冷酷:“不诚之人,不必深交。”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林朝英听到这句,差点绷不住笑出声来。   讲道理,欧阳锋被原芙月用来对比知心意已经很惨了,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人家哥哥直接定性为不必深交,那就算原芙月不喜欢白云城主,怕是也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原芙月本人倒是根本没想这么多,因为西门吹雪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了前方城楼上,正有一道白色的身影稳步走下来。   暮色温柔,风声喧嚣,将这座繁华的岛屿衬得更有烟火气。   而他明明站在这一片人间烟火中,却出尘得仿佛正立于白云之间雪山之上。   至此,原芙月终于明白这个地方为何会有那样两个名字。   因为它有一位全不似人间客的主人。   而无愧于白云飞仙之名的,也正是这位主人。   来时路上,原芙月不止一次想过他们再见面的场景。可她完全没料到,尚未真正打上一个照面,她便折服于这人的风姿了。   不同于域外雪山初见,亦不同于江南雨中再逢。   一切的一切都成了点缀,她刹那间明白了林朝英当初向她形容的感觉——   她看到他了,然后眼前清楚明晰的便只有他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重新捏住了袖中的木盒。   林朝英和西门吹雪都在看她,显然是将她方才的失神彻底收入了眼底。   她咬了咬唇,朝左看看再朝右看看,道:“不、不走吗?”   西门吹雪:“……”   他深吸一口气道:“走吧。”   他们几人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叶孤城已经提剑下了城楼。   但他还没上马回府,便被街边一个卖鱼的摊贩叫住了。   那是个瞎了一只眼的老人,腿脚也不太利索,家里世代居住在南海,靠打渔为生。   前些天,城主府的一个侍卫不小心在街上撞翻了他的卖鱼摊,事后也不知忙着去干什么,不仅没有补偿他,甚至连句道歉都没有。   他心中实在不平,便让他孙女搀着他寻去城主府,说要找城主要一个说法。   一路上孙女都在劝他算了,城主那么忙的人,怎么可能管这种几十文钱的小事。   结果祖孙二人正好在城主府门口碰上从城外断崖练剑归来的叶孤城,叶孤城听他说完整件事的原委,立刻命府中侍卫赔了他们双倍的损失。   所以今日傍晚,他们看到叶孤城下城楼,便拦住上前,献上了他们一家今日打到的最活蹦乱跳的一筐鱼,说是感谢他为他们做主。   叶孤城作为一城之主,怎么可能缺一筐鱼,何况在他看来,昨日之事本属他分内。   于是他摆手拒绝道:“不用,你们留着便是。”   他说得坚决,叫那盲了一只眼的老人只能作罢,顺道让开了路。   可老人的孙女却没有,她从身后的鱼摊边捧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陶罐,小心地用衣服又擦了一遍才递到叶孤城面前,道:“那、那您收下这个吧!”   叶孤城:“?”   渔家少女说是山里的野蜂蜜,她昨晚去采的。   她没说的是,为了采这一小罐蜂蜜,她的手臂被蜜蜂蜇了快十几处。   不过凭叶孤城的眼力,目光一扫过去,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想了想,道:“蜂蜜我收下了,下回不必如此。”   原芙月几人一穿过城门,看到的便是这渔家少女因叶孤城收下了那罐蜂蜜而雀跃起来的模样。   而叶孤城收下后也没在街上继续停留,他把陶罐交给了随行的侍卫,旋即转身准备上马。   转身的这一刹,他看到了两张熟悉的脸。   他有些惊讶:“西门,原姑娘,你们怎么忽然来了南海?”   他这一开口,半条街的人都朝这地方看了过来。   这些目光有好奇有惊艳,甚至还有一些若有似无的嫉妒,然而却没有一份能引起原芙月的在意。   一派寂静中,原芙月抓紧了掌心的木盒,道:“我不姓原。”   她只说她不姓原,也不说到底该姓什么。   旁人或许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这么说的意思,可同行的林朝英却立刻明白了,她这是在期待叶孤城换一个比原姑娘西门姑娘更亲近的称呼喊她。   毕竟再遇欧阳锋的时候,她可是毫不犹豫地说了她本该姓西门。   作者有话要说:  雪雪:我看叶孤城真的是罪人 第45章 打架   原芙月说完那句后便没有再开口了。   她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风中,望着此刻站在白马后面离她有两丈远的人。   为了不错过他此刻的表情, 她甚至没有眨眼。   而叶孤城听她说自己不姓原, 也是一愣。   愣过之后, 他的目光又旋即移到了一旁的西门吹雪身上。他想问为什么, 奈何还没开口,就被西门吹雪抢了先。   西门吹雪道:“她现在姓西门。”   叶孤城:“……”等等,现在姓西门,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白云城地处南海,与中原武林隔得太远,许多消息传过来时,一般都已经过了最值得议论炸锅的阶段。   所以此时此刻, 西门吹雪这么冷着脸表示原芙月现在姓西门, 叶孤城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她嫁到万梅山庄去了吗?   叶孤城越想越觉得应该就是这样。   于是他恍然道:“原来如此。”   原芙月并不知道他误会到那里去了, 听他这么说,当即有些失落。   她以为他下一句就该喊自己西门姑娘了,结果他却绕开了称呼的问题,请他们入城主府一叙, 说是想略尽地主之谊。   叶孤城在南海威望甚高, 不论是武功剑法还是气质风度,他都是当之无愧的南海第一人。   是以他用对他来说堪称热情的态度主动开口邀请他们的时候,街上的居民顿时更加惊讶。   原芙月一边迈步跟上,一边注意到先前那个送野蜂蜜给叶孤城的渔家少女仍在盯着自己看,便把目光投了过去。   那少女自以为偷看得很小心,完全没料到会被她发现, 看她偏头,几乎是本能地呼吸一滞别开了眼。   原芙月:“???”   她有这么吓人?   林朝英见状,勾起唇角压低声音道:“她是羡慕你长得美,在你面前自惭形秽。”   说到长相,原芙月从前对自己的脸一直挺满意。   而且怎么说,就算是在无争山庄的那十几年,她也是在被庄中上下夸赞生得好中度过的。   但现在她却稍微有点不满意自己的长相了。   好看归好看,但实在是太显小了些。   她今年十五,身量较两年前长开不少,面容却没太大变化,甚至因为近一年吃好睡好,双颊还多了一丝婴儿肥。   婴儿肥并不难看,或者说还为她添了一分可爱。但顶着这样一张脸,真的太容易被当成稚气未脱的小孩了。   原芙月并不想被人当成小孩,尤其不想被叶孤城当成小孩。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悄悄看了走在她旁边再旁边的人一眼。   可惜她运气太差,只一眼就被走在两人中间的西门吹雪逮到了。   这感觉就像当场被班主任发现在写情书,叫原芙月既紧张且羞耻。   于是去往城主府的后半段路上,她的耳根都是红着的,头也不敢再抬。   西门吹雪:“……”   小月亮表妹是真的长大了。   大约一刻钟后,他们便到了白云城的城主府。   叶孤城的两个侍卫先他们一步回去,通知了府上下人有客来访,做好准备。   是以他们一行人刚入府坐下,便立刻有侍女奉上了茶水点心。   叶孤城误会了一路,现在好不容易坐下,便表示先以茶代酒恭喜他二人。   这话一出口,其余人都愣住了。   西门吹雪皱眉:“恭喜?”   叶孤城:“……?”   同样懵逼的还有原芙月,她刚捧起那杯汤色熟悉的茶就听到这句恭喜,一时连喝都忘了,下意识冲叶孤城的方向眨了眨眼。   最后还是林朝英先反应过来:“叶城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叶孤城:“改姓西门是因为?”   林朝英:“当然是因为阿月本来就该姓西门,她不是原家的孩子。”   话说到这份上,叶孤城哪还能不明白。   这下他真的有点尴尬。他对西门吹雪道:“抱歉,是我误会了。”   尽管他没有说自己究竟误会了什么,但结合“恭喜”和“改姓”,也足够西门吹雪和原芙月明白过来。   西门吹雪好一点,他向来淡定,方才在城楼下都忍住了没拔剑,这会儿皱个眉也就过去了;可原芙月着实被吓了一跳,一个不稳之下,她直接打翻了手里的茶盏。   刚沏出来的热茶就这么洒到了她手背上,烫得她本能地嘶了一声。   西门吹雪见状,连口都没开便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茶盏放回了桌上。   他算半个大夫,看一眼就知道她这下被烫得挺结实。   而原芙月怕他担心,忙表示自己还好,不疼。   作为让小姑娘受了惊吓的罪魁祸首,叶孤城也适时地开了口,说府上有治烫伤的清凉药膏,他这便吩咐下人去取。   原芙月:“……谢谢。”   他抿唇,眼里有真挚的歉意:“本是我的错。”   这么说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在西门吹雪眼里,他错的可远远不止这一桩。   药膏很快便取来了,取药侍女本想为原芙月小心涂上,但被她拒绝了。   “我自己来。”她说。   作为一个习武之人,给自己上药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三个呼吸后,她便放下了那个装药膏的小瓷罐,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西门吹雪也站了起来。   他像是确认她的手不会大问题了一样放心收回目光,转向叶孤城,道:“两年前,你我曾定过一场约,你可还记得?”   那时他们相见恨晚,将彼此引为知己,约定了将来各自剑道有成后,要痛痛快快地比上一场。   叶孤城很少,不,应该是只跟人做过一次这样的约定,当然不会忘记。   但西门吹雪这个时候提出来,还是让他有点惊讶,毕竟现在才过去两年。   他不是看不起西门吹雪。   相反的,他比谁都更敬重这个年仅十七的少年剑客。因为他知道,这世上像西门吹雪这样懂剑爱剑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他相信再过五年,这少年的剑术一定能更上一层楼。   在他看来,那时才该是他们痛快拔剑比试的时机。   所以此时此刻,他没有立刻点头。   他只问西门吹雪:“你确定要现在就履行这个约定?”   西门吹雪说确定。   如此,叶孤城也没再说什么。   他站起来,朝西门吹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眼见这二人一共就说了这么两句话便要往外去比剑,原芙月也坐不住了。   “等等!”她快步追上,“你们真要打架?”   西门吹雪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叶孤城以为她是担心西门吹雪的安全,想了想,道:“不是生死决战。”   至此,他还把即将到来的这场比试定义为“以剑相交,点到为止”。   原芙月:“……”可是我怕我哥不是这么想的啊!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才是对的。   叶孤城把西门吹雪带到城主府后的洗剑池边,两人出了剑后,西门吹雪一句招呼都没打,便毫不犹豫地刺出了流星闪电般的第一剑。   那一剑破开了池边晚风,发出如长风掩泣的铮音,简单却迅疾,同时不留任何后退的余地,叫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剑气裹着风,还是风裹着剑气。   就连同样跟过来凑热闹的林朝英见了,都忍不住赞了一句好剑。   相比之下,此刻离西门吹雪的剑锋只差毫厘的叶孤城就显得平静许多。   他一点都不惊讶西门吹雪能使出这样的剑。   在他看来,这是应该的。   而他的应对也同样令人咋舌。   他举剑的动作明明很慢,但却截住了西门吹雪的剑。   两柄剑于空中相撞,剑气激荡之下,引得边上的池水都开始震颤。   接近入夜的时刻,天空已经十分昏暗,更衬这两柄剑寒光凛冽,叫人难以直视。   事实上,就算站在不远处直视,也很难真正看清他二人的动作。   所幸原芙月和林朝英都是剑中高手,不仅能看清他们的剑招,还能从剑招的拆解之中分出他们的高下。   叶孤城到底长了西门吹雪八岁,在应敌经验和内功深厚上都要更胜一筹,所以相比西门吹雪,他要更游刃有余一些。   但游刃有余并不意味着可以不认真对待,西门吹雪的剑实在是太快,招式更是凝练无比,根本不像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而他最厉害的还不是这些。   他最厉害的是,他分明是第一次和叶孤城真正交手,却在十招之后就准确地抓到了叶孤城出招时的习惯,然后迅速做出应对。   比起单纯的论剑比试,此刻的他,更像是在抛开了胜负去针对性地破解叶孤城的招式,从而令叶孤城不得不退,不得不变。   同为剑客,看到这里,林朝英再一次忍不住感叹真是可怕。   原芙月:“……是、是有点。”   因为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夜色彻底笼罩城主府的时候,这场比试也进行到了最后。   两人的衣袖都已被剑刺破,再打下去,恐怕真得伤及皮肉了。   原芙月在边上看着,也愈发担心。   幸好他俩还算是有分寸,在最后一剑同时抵住对方胸膛之后,对视片刻停了手。   叶孤城一边收剑一边道:“天黑了。”   西门吹雪和他打完一场,气稍微下去了一点,表情也好看不少。   如果说在两人出剑之前,叶孤城只是觉得西门吹雪今天有点不太对劲的话,那么在比过一场后,他已比谁都更确定这个事实。   他想了想,对西门吹雪提议道:“我看我们不如先换身衣服再去吃饭。”   这是想单独谈谈的意思,西门吹雪听懂了。   “好。”他说。   之后叶孤城便带他往客房方向去了。   叶孤城道:“你是否有话想对我说,又不好当着原姑娘的面?”   西门吹雪:“她姓西门。”   叶孤城:“……”好吧,西门姑娘。   “你当初送了她鞋和茶是何意?”西门吹雪问。   “鞋和茶?”叶孤城想了片刻才想起来,而后才道,“那时你回了太原,她独自在外,我认识她也欣赏她,自当照拂些许。”   “……”   “何况她还那般年幼。”   西门吹雪:“……你也知她年幼?”   知她年幼你还这么撩拨她,你真的不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总能找到错在别人的理由(。 第46章 棺材   虽然西门吹雪没有把话彻底说开,但结合他今日的反常行为以及刚刚问的问题, 叶孤城也差不多反应过来他在担心和生气什么了。   叶孤城有些无奈:“我理解你的心情, 可不论你信不信, 我当日照拂于她时, 对她绝无半点不轨之心。”   西门吹雪:“可她却喜欢上了你。”   叶孤城:“……”   虽然他很想说这真的不能怪到他头上来,但话不能说得这么直接,毕竟这会儿西门吹雪还在气头上呢。   稍想了想后,他问西门吹雪:“那你希望我接下来如何做?同她保持距离?”   西门吹雪沉默片刻才皱眉道:“那她一定会伤心。”   叶孤城:“……”这位朋友你真的很难伺候啊。   “算了。”他说,“还是先换了衣服罢,不然她该担心了。”   西门吹雪刚要开口,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不太寻常的风声。   很显然, 叶孤城也听到了这阵风声。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朝声音来源处望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刚越过围墙的月白色身影, 动作匆忙得近乎焦灼。   叶孤城认出来是楚留香, 还有些惊讶,因为在他印象里,这位盗帅从来都是极从容又极有风度的,哪怕翻墙进院偷酒喝, 也一定会在喝完之后再气定神闲地出现。   然而此时此刻, 楚留香却满脸都写着着急。   他收气落到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面前,张口便是有急事要你帮忙。   “何事?”叶孤城问。   “我有一位朋友在南海失踪了。”楚留香道,“我想你帮我查一查。”   说罢,他也不等叶孤城说好或不好,便描述起了他这位朋友的模样。   “是个姑娘,大概十八九岁模样, 但生得很娇小,大约只到我胸前。”他一边说一边比划了一下位置,“长得很漂亮,眉眼很深,和南海人中原人都不太一样,很好辨认。”   叶孤城:“具体模样你能画出来么?”   楚留香立刻点头:“能。”   “大约何时失踪的?”他又问。   “两天前。”楚留香道,“在一座海岛上,她跟小胡吵了一场架,然后就自己划了个木筏走了。小胡一开始以为她闹完了便会回来,可等到半夜都没等到人。”   楚留香说到这,表情变得十分凝重。   他说:“之后我们因为担心她,就在附近寻了一寻,结果只寻到了她离开时划的木筏。”   “那一带向来风平浪静,她的水性也不错,绝不可能筏还完好着,人却淹去海里了。”   叶孤城立刻会意:“你的意思是,她可能被过路的船只带走了?”   楚留香点头:“没别的可能了。”   确认了这一点后,楚留香又仔细回忆了那天经过那座海岛的所有船,最后发现无一例外都是往南海深处去的。   这让他更加担心,因为他从前就听说过,南海这一带,常年有一些船四处游荡,拐骗一些在小海岛上长大的渔家少女,再带到波斯等地卖了还钱。   人已经失踪两天了,而南海又这么大,只靠他和胡铁花像两只无头苍蝇那样四处乱撞毫无用处,楚留香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恐怕只能拜托叶孤城了,于是他便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飞仙岛。   他对叶孤城道:“我这位朋友身份特殊,倘若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我和小胡以死谢罪都不够。”   叶孤城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身份,西门吹雪便先反应过来了。   “是西夏公主?”他问楚留香。   “正是那位公主。”楚留香有些无力地叹了一声,“她是追着小胡离开的西夏,后来又一路跟到了南海。”   叶孤城想了想,道:“我会下令让南海诸岛派人拦截排查附近所有的船只。”   楚留香:“麻烦你了。”   “算不上。”叶孤城道,“何况西夏公主在南海失踪,我若半点忙都不帮,也等于开罪西夏皇室。”   “不论如何,你愿意帮忙,我都得谢谢你。”楚留香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需要我立刻将她的模样画下来吗?”   叶孤城说你画吧,最好多画几张,好让他分送到南海其他占岛建派的剑门去。   这样一来,那些人拦截排查时,也好有个对照。   楚留香:“那借你书房一用。”   语毕,他又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这个院子里。   知他此刻一定再着急不过,叶孤城干脆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就跟了上去。   至于西门吹雪,他虽和这事没什么关系,但他却记得原芙月曾经提过,她和西夏公主认识。   于是略一思忖后,他也直接转身离开了这座院子。   原芙月见他一个人回来,也没换衣服,很是惊讶:“阿雪哥哥?”   西门吹雪把楚留香方才来时讲的事给她简单讲了一遍,末了又道:“叶孤城去处理了,应该能找到。”   原芙月差点惊呼出声:“她、她失踪了?!因为跟胡铁花吵架?”   “天啊,我当初不该给她出那个主意的……”   西门吹雪没懂:“什么主意?”   她蹲下来,抱着脑袋,满口都是愧疚:“她不想成亲,我就让她选胡铁花,我说胡铁花一定会跑,到时候她假装去追驸马再离开西夏就行了。”   西门吹雪:“……”   他伸手把人扶起来,并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他其实很想说这不怪她,但他知道,凭她性格,这会儿肯定只顾着责备自己了,绝对听不进去。   是以拍了三下后,他问她要不要去见一下楚留香,把事情了解得更清楚些。   原芙月当然说要。   两人问过城主府里的下人,一路往书房方向过去。   抵达时,叶孤城正向手下传达截船排查的命令。   叶孤城道:“我已传书给南海其余剑门,让他们立刻动手搜寻。”   “但飞仙岛附近得我们自己来,你们这便去通知底下的人罢,动作务必要快。”   手下们奉他为神,自是立刻恭声应下。   应下之后,他们也半点都没有磨蹭,直接按他吩咐去办事了。   书房内,楚留香还在马不停蹄地为公主画像,好在他画技了得,寥寥数笔便能勾勒出公主的模样神韵。   原芙月和西门吹雪在叶孤城的带领下进去看了一眼,终是维持了理智,没选择在这个时候打断楚留香。   但原芙月实在是太担心了,她站在那无数次绞紧了自己的衣袖,又无数次咬紧唇瓣。   见她如此,叶孤城不由得有些疑惑:“你也认识西夏公主?”   她点头:“……认识的。”   叶孤城本来想说你别太紧张,只要人还没出南海,找回来的可能性便相当大,然而话刚到嘴边,他又瞥到了一旁的西门吹雪。   叶孤城:“……”算了,这话还是跟西门吹雪说吧。   事出突然,失踪的人又身份特殊。   是以这天夜里,白云城里的侍卫几乎没有合过眼。   事实上,叶孤城这道命令一发下去,不只是白云城,整片南海大大小小的门派帮会,几乎都在为此彻夜奔走。   一夜过去,一些负责范围比较小的门派也陆续传了消息回来。   本着宁可找错也不能放过的心,他们送了不少差不多年纪的姑娘来飞仙岛。   原芙月跟楚留香以及晚了一步才赶到白云城的胡铁花一齐去海边确认,可惜一个都不是。   胡铁花愁得胡子都耷拉了:“这要真找不到了该咋办啊?”   楚留香:“不会的,叶城主已经彻底封锁了南海,算上今日也不过三日,三日时间,再快的船都不可能越过南海最南端去。”   胡铁花:“那万一带走她的人没有一直往南去呢?”   “南海暗礁众多,能放心航行的路线很少,倘若不是一路往南,那势必会重新绕回飞仙岛附近来。”楚留香常年生活在海上,对这方面很是了解,“飞仙岛不仅是南海第一大岛,也是南海所有安全航路必经的岛。”   “你的意思是,接下来主要搜寻飞仙岛附近就行了?”   “再等两日。”楚留香一边说一边皱眉,“其实我总觉得,带走公主的人可能不是普通的商队或海盗。”   如果是一般的商队或海盗,在叶孤城已经下了死令封海寻人的情况下,肯定早就把人送回来了,毕竟他们还要在南海混日子吃饭,不能得罪白云城主。   可不是贩人出海的商队或海盗的话,又会是谁呢?   楚留香怎么想也想不通这个问题。   胡铁花:“……你都想不到,我就更没辙了。”   如此搜寻了大约三日后,南海各剑派都报了消息回来,说已经把所有的岛和船都排查过去,但就是找不到叶孤城要他们找的姑娘。   叶孤城:“飞仙岛附近呢?”   侍卫说之前的都查完了,近三天里靠近的还在查,因为有好几个大商队同时返航,前后十几条船呢。   人一天找不到,原芙月就一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她觉得这件事简直处处透着诡异,偏偏又想不到别的办法。   结果这天傍晚,有个渔夫跟城外巡逻的侍卫说,他在海边捡到了一口棺材,里面躺了一个和画像很像的姑娘。   一行人匆忙赶至城外,发现真是公主。   可公主怎么会躺在棺材里,还正好漂到了飞仙岛来? 第47章 管哨   不论如何,找回公主总归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一行人商议之下, 决定先把人带回白云城, 等其醒过来再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城路上, 胡铁花在那感叹了快十几次好险。   “现在人终于找到了, 咱们也能松一口气了。”他说。   楚留香却不这么认为。   “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他皱着眉问其他人,“我们几乎排查完了整个南海,公主却莫名其妙躺在棺材里出现了。”   “再奇怪也比找不着人好啊。”胡铁花说,“咱们在这瞎猜也猜不到到底发生了啥,还不如等这位姑奶奶醒了再说。”   找到公主的时候,西门吹雪便为其诊过了脉,确认她身体无虞。   按西门吹雪的诊断, 公主应该是被人一掌劈昏的, 但动手的人将分寸掌握得很好, 所以她只是陷入短暂的昏迷。   不出意外,再过半个时辰,她便能醒来。   等他们从海边回到城主府,再安顿好这几天鸡飞狗跳的一切, 半个时辰的时间也过去了。   原芙月一直守在叶孤城为公主安排的客房里, 她这几日都没有好好睡过觉,这会儿心神一松懈,光是撑着脸坐在桌边都迷糊得快睁不开眼了。   但纵是这样,在床上的人发出动静的时候,她还是立刻清醒了过来。   她揉了一把脸扭头一看,旋即惊喜道:“你醒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去喊阿雪哥哥,让他给你再瞧一瞧。”   公主眨了眨眼,一脸疑惑地望着她:“你是谁?”   原芙月:“……???”   不会这么狗血吧,失忆了?连她都不认识了?!   “你不认识我了吗?”她不太确定地走近床边,“我们在天山和西夏皇宫都见过的。”   而对方只是皱紧了眉头盯着她。   “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她又问。   依旧没声。   完了,这好像有点严重啊?   原芙月重新紧张起来,琢磨着得让西门吹雪过来给人看看。   事实上,没等她出去喊人,其余人便差不多都找了过来。   得知公主可能失了忆,胡铁花的反应最大:“什么?她失忆了?!”   楚留香让他稍安勿躁,等西门吹雪确认了情况再说,而且失忆也分很多种情况。   原芙月:“可她似乎……连她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话音刚落,一屋的人都本能地朝此刻坐在床上,一脸戒备地盯着他们的公主看了过去。只有正替她诊脉的西门吹雪始终没有变换表情。   他坐在那,锁眉垂眼,像是在困惑,也像是在为难。   大约十个呼吸后,他终于放下手抬起了头。   他说:“不是外伤,亦不是精神刺激。”   这世上大部分失忆,无外乎这两个原因,可现在西门吹雪却说公主既不是因外伤失忆,也没有受过什么精神刺激。   “那是为什么失忆?”原芙月不太明白。   “药。”林朝英最先反应过来,“除了那两样,能让人失忆的,就只有药了。”   西门吹雪点头,又道:“但我暂时无法确定究竟是什么药。”   楚留香:“也就是说,她只能先失忆着?”   西门吹雪:“是。”   事情就这么陷入了僵局,屋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凝重起来。   一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最后还是由此间主人打破了沉默。   叶孤城道:“先尽量治吧,顺便给西夏那边递个消息。”   胡铁花一听,差点没跳起来:“给西夏递消息?那我岂不是完蛋了!”   “人都成这样了,还捂着不通知她的家人才叫完蛋呢。”林朝英嘲讽了这花蝴蝶一句,“而且西夏皇室那边……说不定会有办法。”   “办法?”胡铁花疑惑。   “我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说过灵鹫宫这地方。”林朝英道,“我前两年四处游历时,在关外待过一阵,听了不少关于灵鹫宫的传闻,据传灵鹫宫医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玄妙。”   同样走南闯北多年,楚留香和胡铁花当然不会对此一无所知。   但胡铁花还是不太明白:“可这和西夏皇室有什么关系?”   林朝英横了他一眼,那眼神大概在说你果然没什么见识。   “传闻灵鹫宫在避世不出之前的最后一位主人,娶的是一位西夏公主。”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那位公主极受宠,就算嫁了出去,也绝不可能和西夏皇室直接断了联系。”   “那就更有必要给西夏递消息了。”叶孤城很快下了决断,“我去安排。”   “从南海递消息过去要多久?”原芙月忽然问。   小姑娘好几日不曾真正休息,此刻神容憔悴,面色也有些苍白,偏偏盯着他发问时目光澄澈而认真,就像是有星星在里面轻轻闪烁,令他微微一怔。   但怔过之后,他便迅速答了。   南海和西夏从前并无往来,又隔得太远,要递消息过去,非月余绝不能成。   原芙月觉得这样太慢,咬着唇纠结了一小会儿才再度抬眼道:“不然递消息的事交给我罢。”   叶孤城很惊讶:“你有更快的办法?”   她说尚不确定,只能勉力一试。   “但我觉得,我这办法应当能快一些。”她说,“而且能直接把消息传到灵鹫宫去。”   原芙月口中的办法,自然就是李翕当日留给她,让她出门在外遇到困难时召集灵鹫宫旧部用的管哨。   按李翕当时的说法,灵鹫宫的旧部遍布武林,不论她去到哪里,只要把管哨放出来,所有能看见这个召集信号的旧部,都会立刻赶到,供她驱使。   这些人既是灵鹫宫的旧部,那肯定有快速联系上灵鹫宫传递消息的办法。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灵鹫宫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但只要他们能把消息尽量快地递到缥缈峰,李翕还是可以知道。   当日拿到这个管哨的时候,原芙月曾暗下决心,将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用它,因为她已经欠了灵鹫宫太多了。   可现在事出紧急,出事的人还是李翕的妹妹,她再顾忌这个,就是因小失大了。   想到这里,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把管哨从锦囊里找了出来,而后跑到门外院内,按李翕教的办法,打开了上面的小机关。   打开的那一瞬间,黑色的管哨便发出了足以响彻整座飞仙岛的长鸣,同时朝她头顶的天空直直飞去,一路隐入繁星之间。   整个过程里,那长鸣都没有停下过。   饶是原芙月一早有了心理准备,这会儿也听得有些傻眼。   她尚且如此,城主府里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胡铁花非常好奇地问她这是什么玩意儿,看上去很神奇。   她想了想,等灵鹫宫在南海附近的旧部赶到了,她还是得解释,还不如现在就告诉他们。   “这是用来召集灵鹫宫旧部的管哨。”原芙月说,“找他们通知灵鹫宫,应当会快一些。”   胡铁花:“什么?!”   诚然他格外容易激动,但听到她说在召集灵鹫宫旧部,其余人的反应也没冷静到哪里去。   而原芙月只能接着解释:“我知道你们一定都很好奇我是怎么有的这个东西,但我当初答应过人家,不会向人透露我在灵鹫宫的经历。”   最先回应她这番解释的是西门吹雪,他说无妨,这不重要。   林朝英和楚留香也点头:“你有你的为难之处,不说便不说了罢。”   眼见损友开口表态,胡铁花当然也跟上:“好好好,我不问了,你别紧张。”   说完,他还顺便把叶孤城捎上了,他说叶城主也不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你放心好了。   原芙月:“……嗯,我知道。”   当日他们被困在雪山里时她就知道了。   那时他只用了几句话便确认了她的确是跟着他上山的,可她不愿意说为什么,他也就没有坚持问下去,甚至还在那样艰辛的境地里把外袍给了她。   思及此处,她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情窦初开的少女目光本该十分缱绻,然而在她抬眼的这一瞬间,那个自动弹至半空发出鸣音的黑色管哨完成了使命,重新砸了下来。   不偏不倚,正中她头顶。   从叶孤城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将她这一刻的表情变化彻底收入眼底。   从若有似无的羞涩到猝不及防的惊慌,再到后知后觉的挫败,最后还干脆耷拉下了脑袋。   ……怎么说呢,实在是有点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城主:真的不介意被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喜欢   西门:??? 第48章 冒牌   原芙月料到灵鹫宫的旧部应该会很快赶过来,但她万万没想到, 管哨发出的鸣音才结束一盏茶, 便有侍卫来报, 城主府外来了一群人, 说有事求见白云城主。   叶孤城一听,先偏头看了看原芙月的反应,同她交换过一个眼神后,才点头道:“放进来吧,带到正堂前。”   话音落下,侍卫应声而去,这院中的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也一齐朝城主府正堂方向过去了。   当然, 离开前, 叶孤城还是郑重交代了院中的侍卫,让他们务必好生看护屋内的人。   他没有说那是西夏公主,但他的态度摆在这,他这群手下便也不敢怠慢, 恭声应了是。   之后一行人去到正堂, 那些上门求见的人已经等在了那。   他们之中,有不少都是渔民打扮,看上去十分落拓,但表情却坚毅得十分一致。   为首的是一个散发的中年男人,一身灰衣平平无奇,和南海最普通的居民没什么差别。但若是看得仔细一些, 便会发现他背后的布包缝隙里,正闪着阵阵寒光。   他最先发现了原芙月手上的管哨,眼神一顿,旋即广袖一挥,弯腰抬手,万般恭敬地朝原芙月行了一礼,道:“姑娘是从宫中来?”   他口中的宫,指的自然就是灵鹫宫。   昔年天山童姥在缥缈峰建立灵鹫宫后,因脾气暴烈手段残酷,叫底下的人畏惧不已,哪怕在外提起灵鹫宫时,也很少敢直呼这三个字。   后来虚竹继承灵鹫宫,不再用雷霆手段约束这些部下,但他们却始终未能改口,甚至对自己的后代提起时,也在沿用当年尊称。   此刻这些后代见到手持管哨的原芙月,亦不敢有丝毫不敬。   原芙月不开口,他们便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动。   说实话,这阵仗虽不至吓到原芙月,但也令她不太适应。   她咳了一声,道:“我曾在宫中待过一段日子,但我并非灵鹫宫门人,算不得你们的主人,你们无需多礼。”   “我动用管哨唤你们来,是想你们帮我递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回天山。”   灰衣中年人闻言,倒是抬起了头,但再开口时,他的语气依然相当尊敬。   “姑娘既然拿了宫中的管哨,那我等便要听姑娘差遣,这是规矩。”他说,“莫说是递一个消息了,就是递百个千个也无妨。”   如此,原芙月便也不再同他们客气,把西夏公主在南海的境遇简单讲了一遍,要他们立刻把其因药失忆的事报回天山。   中年人听完,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应了:“既然事出紧急,那属下这就去安排。”   “行。”她点头,“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去办。”   “啊对了,把消息递回天山,大约需要多久?”   中年人想了想,说不出意外的话,半个月应该能通知到缥缈峰那边。   “但缥缈峰……”事关灵鹫宫避世之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没有说下去。   原芙月作为曾亲自去过灵鹫宫的人,对这些秘事更加了解,也明白他们的顾忌,道:“能送到缥缈峰就行,剩下的你们不用管。”   灰衣中年这才放心:“好。”   他大概是灵鹫宫在南海这一块安排的人马统筹,与原芙月交涉完毕,确认了她的要求后,便带着人去办事了。   这态度和效率令原芙月稍微放下了些心。   但送走了人再回去看到对所有事都十分懵懂的小公主,她又忍不住开始叹气了。   失忆的公主很怕生,但脾气也比从前软了许多,让吃饭就好好吃饭,让睡觉休息就立刻闭眼,甚至每次西门吹雪一过去,她就会非常自觉地挽起袖子伸出手让西门吹雪问脉。   而除了西门吹雪,叶孤城也把南海所有数得上名号的大夫都请过来替她看了一遍。   可惜半个月下来,他们对公主的失忆症依旧束手无策。   最后,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医者试探着向他们提议,不然先别研究到底是什么药导致的失忆了,试试用别的法子,比如针灸刺激。   “人的记忆是不可能完全被消除的,不论是脑袋受了伤还是受了刺激,抑或是像这位姑娘这般被灌了致使失忆的药,都不算是真正彻底失去了记忆。”他说,“我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药令她失了忆,但我们干脆就别琢磨解药不解药的事。”   他说得挺浅显,哪怕是对医术一无所知的原芙月也能听懂。   但原芙月听他语气吞吐,便猜他这法子应该有风险。   鉴于消息已经传回灵鹫宫了,她觉得具体该怎么治公主,还是让灵鹫宫那边来做决定比较好。   她拒绝了这个提议。   不过拒绝这个办法并不意味着放弃,哪怕被西门吹雪告知用处不大,原芙月还是坚持每天去跟公主聊天,讲她从前跟公主讲过的事。   有一回她讲到一半,胡铁花跑过来,恰好听到了几句,还惊讶了一下:“咦,你们俩刚认识的时候还打过架啊?”   原芙月:“也不算吧,就是过了几招。”   胡铁花:“那她肯定打不过你,你这小丫头的剑实在是太可怕了!”   两人说到此处,原先安静坐在一旁的公主却忽然抬起了头。   她看着原芙月,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道:“过招?”   原芙月伸手简单比划了两下,说大概就是这样。   结果公主看到一半,竟蓦地抬起手来,迎了上去。   原芙月:“?!”   难道她从前习武时的身体本能还在?   想到这里,她迅速翻转手腕,变换了手上的招式。   而公主也立刻有了应对,可这应对却十分狼狈。   十招过后,原芙月确定了,她的确是在凭身体本能出手与自己过招。   可这本能却像退化了许多似的,同从前在天山脚下那个动作快如闪电的公主完全不一样。   不太对,原芙月想。   如果是身体还留着出手的记忆,那没道理会慢这么多,而且身体会记住的一般都是练得最多的动作和功夫。   公主这些年来练得最认真也最熟练的功夫是生死符,她甚至可以信手拈出足够她一次冰镇五六串葡萄的薄冰来。   而眼前的这个失忆公主,却只会粗浅的拳脚功夫。   那招式那动作,和灵鹫宫传人应有的出手风格根本是两个路子! 第49章 消息   有包括西门吹雪在内的那么多大夫诊治确认,原芙月对于“公主”失忆这件事其实没什么怀疑。   但试过了对方在武功上的本能反应后, 她却几乎可以断定, 这个“公主”不是她当年在天山脚下结识的那一个。   她停下手, 目光复杂地让胡铁花赶快去通知城主府里其余人。   在此之前, 胡铁花被公主从西夏一路追到南海,期间不止一次同其动过手。   虽然大多数时候,这种动手都是玩闹性质的。但就算是玩闹,次数多了,也难免会展露一些特别的个人习惯。   所以现在看到原芙月和这个失忆的“公主”拆招,胡铁花内心也一样震惊。   他想了想,觉得原芙月说的有道理, 这事得赶紧告诉其他人。   半刻钟后, 叶孤城等人就赶了过来。   原芙月对他们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怀疑, 当然,她没有直接提生死符的名字。   她只是说:“公主有一门学了十几年的功夫,除此之外,她的整体武功路子也是灵鹫宫那一脉的, 讲究轻灵飘逸, 无相无形。”   楚留香听到这个形容,忍不住点头:“我之前见过几次,的确是轻灵飘逸,无相无形。”   胡铁花:“但这个失忆的公主用的武功,显然不是那一路。”   “是假的。”西门吹雪听到这里,已经下了结论, 他毫不犹豫道:“身体本能不会因为记忆不见了就忽然大变。”   “可她和那小公主真的长得很像。”胡铁花困扰的点成了这个,“也没有什么易容的痕迹,这又是如何做到的?”   “也许她们本来就长得像呢。”林朝英道,“这不是眼下最重要的问题,而是既然这个公主是假的,那真正的公主在哪里。”   此话一出,一屋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楚留香不知想到了什么,跟边上的叶孤城对视一眼,道:“那时我觉得这件事太奇怪,托你派人注意过剩下十几艘没来得及排查的船动向,你应该有放在心上罢?”   叶孤城说当然。   “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他皱了皱眉,“但那十几艘船却没什么出奇的,它们只在白云城停留了一日,卸去了一批香料,而后往一路往东北方向去了。”   “东北方向……”楚留香想了下,“是入了东海?”   “对,东海。”叶孤城点头。   楚留香:“当时我们已经把南海翻了一遍,就差那十几艘船,如果不出意外,公主应该就在那里面某一艘上。”   “但当时我们带回来的假公主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大家的心神也就全放在为其医治上了,没有再追查下去。”   就连从头到尾都觉得这件事透着诡异的楚留香,在经历了“公主”失忆,原芙月拿出管哨召集灵鹫宫旧部后,都短暂地放开了先前那些怀疑。   结果棺材里的公主只是一个幌子。   真的的公主极有可能已经被带到了叶孤城的命令完全影响不到的东海。   事情陡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一群人面面相觑之际,原芙月忽然开了口。   她问叶孤城:“叶城主能不能问一下当时去注意那十几艘船的侍卫,请他们尽量描述出这些船的模样?”   “还有它们究竟是什么时候陆续离开的飞仙岛,这样我可以试着让灵鹫宫旧部查一查。”   叶孤城:“当然可以。”   语毕,他便立刻转身出去吩咐她的要求了。   而原芙月也毫不犹豫,又用了一次管哨。   半刻钟后,那个灰衣中年再度出现在城主府外,问她有什么新的吩咐。   她把今天发生的事简单讲过一遍,而后严肃道:“我不知道灵鹫宫在东海有多少人马,但这件事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还要严重,你必须竭尽全力去查那些船。”   中年人听得出她的态度,应得同样认真:“姑娘放心,属下省得了。”   “还有这消息,也要尽快报回天山。”她说到这里,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是,我这就去安排。”   动用这部分人马去追查十几艘船,听上去不是什么难事,但真的做起来却也不简单,毕竟南海和东海都那么大。   大半个月过去,那些船说不定早就已经在东海沿岸停下,然后带着公主去了更难搜寻的地方。   原芙月实在无法不担心,甚至午夜梦回还出现了他们最终只找到公主尸体的画面。   做了这样一个梦,她再无睡意,干脆翻身下床披上衣服,借着月色在城主府里随处走了走。   说实话,虽然她在这住了快一个月,但对这座府邸却仍然一派陌生。   她只大概知道正堂在什么方向。为免大半夜的惊动正堂那边的侍从,她干脆沿反方向穿过了府中郁郁葱葱的箭竹林。   行到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曾比过一场剑的洗剑池边时,夜风已经很凉,天上的明月也已西斜。   临着水湿气重,她又只披了件很单薄的外袍,稍走几步就瑟缩了好几下。   但这样一来,她就更蓄不起睡意了。   最终她在洗剑池边坐了下来,弯腰伸手碰了碰脚下的池水,发现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凉。   缩手回去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提醒声:“剑池里的水是城外寒潭里引来的,别用手去碰。”   是叶孤城。   原芙月一时有种干坏事被此间主人抓包的窘迫感,她咬着唇回头,发现对方正站在离她三丈远的竹林入口处,手里的剑还没有收。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之际,叶孤城开口解释道:“我听到林外动静,便出来瞧一瞧。”   “你本来在练剑吗?”她眨了眨眼如此问。   “也不算。”他淡声答,“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原芙月心想那可真是巧,余光又瞥见他身后的竹林中仿佛有火光在闪动,一时睁大了眼惊讶道:“那边是着火了吗?”   岂料叶孤城闻言,连头都没回便否认道:“不是。”   她很懵:“诶?”   “是我方才烧的纸钱。”他说得很平静,“今夜是我一位友人的祭日。”   “对、对不起!”她低下头,“我不该问的。”   叶孤城大概没想到她会反应这么大,还愣了一下。   愣过之后,他轻叹了一声道:“无妨。”   “生老病死,非一己之力所能避,我这位朋友想得很开。”   原芙月沉默片刻才抬眼重新对上他的目光,她问那你呢?   叶孤城想了想,说有些可惜。   “我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叹息声隐没在风中,“也没能让他看一看我受他指点去求得的剑。”   “啊,是那位告诉你天山上有陨铁的前辈吗?”原芙月想起来了。   “嗯,正是他。”叶孤城点头承认,语气里有不可忽略的遗憾。   他是天之骄子,是剑道天才,从小到大一直没什么朋友。   自父亲去世继承白云城主之位后,能与他说上几句话的人就更少了。   那位在南海论剑会上结识的前辈算是个例外。   虽然年纪差得有点多,但他们以剑相交,最后还是成了朋友。对方更是把自己知晓的秘密告诉了他,说希望能看到他的剑道更进一步。   结果最后他寻得了陨铁,拥有了如今这柄剑,他这朋友却根本没来得及看到。   对叶孤城来说,这的确是一个遗憾。   原芙月能明白这种遗憾。   她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站起来,问他:“我能去祭拜一下这位前辈吗?”   他颔首:“当然能。”   在他的带领下,原芙月入了竹林,看到了里面空地上摆的炭盆和酒。   她走过去,认真行了一礼。   少女穿得单薄,低头行礼时,青丝于肩侧散开垂落,露出半截雪白纤细的脖颈,脆弱得仿佛能被林间的夜风折断。   叶孤城只偏头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好一会儿后,他听到自己提醒她:“夜里风大,你早些回去休息。”   “我睡不着。”她诚实道,“做了噩梦。”   “梦是假的。”在安抚小姑娘这方面,他着实没什么经验,“别想太多。”   原芙月唔了一声,又点点头。   转身离去之前,她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住脚步仰头迎上他平静的眼神,一字一句认真道:“那位前辈虽然没能看到你的剑,但他泉下有知,一定也会很欣慰的。”   夜风肆虐,明月西斜。   身前是尚未熄灭的火光,身后是泛着凉意的寒潭之水。   而她站在那,分明把安慰的话说得像在背书,但却尤其动人。   芙月这个名字可真适合她啊,叶孤城想,可不就是一朵清丽出尘的月下芙蕖么?   但这不合时宜的念头太过失礼,所以最终他只是略微勾起唇角,朝她点了点头。   他说我明白。   “你也不要太为西夏公主之事烦忧,会有好消息的。”他补充了一句。   原芙月哎了一声,说希望如此。   之后她便沿着来时路回到了客房。   天快亮时,她终于重新蓄起了些睡意,歪在床上睡了过去。   不过没睡多久,她就听到了门外响起的声音。   是林朝英。   林朝英说:“灵鹫宫旧部的人来了,应该是有事要禀报与你。”   原芙月在迷蒙中听到这句话,几乎是瞬间清醒。   她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拉开门,问:“人在哪?”   林朝英说在正堂等着呢,看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太坏的消息。   原芙月:“!”   一路飞奔过去后,她甚至没顾得上要把气喘匀便开口问那个负责统筹南海这一块势力的中年人:“是查到什么眉目了吗?”   结果对方却摇了头:“那些船应该是往东海深处去了,我们还在查。”   原芙月:“那你过来是想禀报什么?”   “宫里来了消息。”中年人语气严肃,表情却比之前那两回要轻松,“宫主没有下山来,但他通知了现在大理的老宫主。”   “按宫主口信上说的时间,再过几日,老宫主便该到南海了。”   原芙月:“!!”   天啊,虚竹爷爷要来了?!   “宫主还让姑娘务必不要自责。”中年人又道,“他说您从前答应过他,遇事不会跟灵鹫宫客气,也不会随便哭。”   “……是宫主哥哥太担心了才对,我才没哭呢。”原芙月揉了揉眼,瓮声瓮气道。 第50章 南帝   得知虚竹要来,原芙月骤然轻松了许多。   当然, 轻松的同时, 她也没忘记吩咐灵鹫宫旧部继续追查那十几艘往东海去的船。   “一有消息, 你们就即刻通知我。”她说。   “是, 属下省得。”   灵鹫宫旧部来去匆匆,禀报完李翕的口信,便再度离开了城主府。   而原芙月出了正堂,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等在外面的林朝英等人。   林朝英从前去过很多地方,对灵鹫宫的过往亦有所耳闻,自然知道虚竹是什么人。   “就是当年那位西夏驸马?”她问。   “对。”原芙月点头,“正是他。”   “乖乖。”胡铁花感叹, “这可真是位大人物啊, 不过他怎么会在大理?”   “如果是那一位的话, 据说他和大理先皇是结义兄弟,在大理很正常。”楚留香解释,“比起这个,灵鹫宫门下传递消息的速度才更叫人惊讶。”   用这么短的时间把现任宫主的口信传到南海也就罢了, 居然还立刻通知到了身在大理的老宫主, 这样的效率,换了江湖上任何一个门派都做不到。   楚留香不由得感叹了一句真是可怕。   “其实是好事。”一直没开口的叶孤城忽然插了一句,“有这么厉害的灵鹫宫老宫主亲自介入,这件事怎么也该多几分转机。”   “是!”原芙月听到他说话,便想起了昨晚在洗剑池边的竹林里,他让她不要多想, 梦是假的,之后一定会有好消息。   结果她一觉醒来,好消息便真的来了。   尽管她心里清楚这绝对不是他的功劳,但她还是有点高兴。   于是一群人准备各自散去的时候,她提着裙子追了叶孤城两步,跟他说了一声谢谢。   叶孤城没反应过来:“谢?”   她抿唇,笑得很浅,道:“谢谢你昨晚安慰我呀。”   叶孤城刚欲开口说这没什么,毕竟她也同样安慰了他,结果第一个字还没出口,余光就瞥到了西门吹雪正朝他二人望过来,那目光仿佛在质问他,昨晚你干什么了?   叶孤城:“……”   他只能正色道:“无妨。”   说完这句,他便借口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   原芙月站在原地,定定地看了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待她恢复心神的时候,这间院子里已经只剩下她和西门吹雪了。   她听到西门吹雪问她:“你昨晚去找了他?”   “怎么可能。”她立刻否认,“就是做了噩梦睡不着起来,正好遇上了而已。”   “还在担心公主?”他又问。   “嗯。”她点头承认,“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算了,只盼虚竹爷爷能快些到南海吧。”   西门吹雪想了想,道:“去练剑罢。”   在公主失踪这件事上他做不了别的,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她沉入剑中,少忧心片刻。   仔细算来,从她正式执剑起,他便一直在用这个办法让她短暂地忘记烦忧。   而这么多年过去,这办法始终有用。   兄妹二人就这么像儿时那般一道练了三日剑。   三日后那个傍晚,虚竹终于抵达南海,叩响了白云城主府的大门。   原芙月原本以为凭他的习惯,一定是独自前来的,结果这回却不是如此。   这回虚竹带了一个看着比她大一些,又比李翕小一些的少年一道。   少年头戴玉冠,腰悬青玉,一身玄衣,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寻常人难以企及的风流贵气。   原芙月见他一进门就在看自己,不由得问带他进来的虚竹:“爷爷,这位是?”   虚竹捋了一下胡子,道:“他姓段,你喊他一声哥哥便是。”   “段?!”那可是大理的国姓啊。   “你就是阿月。”少年终于开口,“爷爷同我说过你很多次。”   原芙月挠了挠头,试探着道:“爷爷说了什么啊?”可别又是她在茶棚里拔剑那事啊!   他大约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所以开口之前先笑了笑。   笑毕,他才道:“爷爷说,段家这一代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天赋奇高的小姑娘,心性特别好,他特别喜欢。”   “虽然关系有点远。”他继续道,“但你是我父皇明文敕封的大理郡主,喊我一声哥哥总是没错的。”   原芙月:“!”   “你、你是大理太子啊……”她终于反应过来。   “是。”他点头承认,而后还朝她挑一挑眉,仿佛在等她喊一声哥哥。   但原芙月却没有喊。   她深吸一口气道:“其实我不是原家的女儿,也不是大理郡主。”   “只是当初大理使者来太原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而已。”   在场其他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听她这般解释,也并不惊讶,但虚竹和大理太子段智兴听到这番话,却俱是变了神色。   虚竹更是有些着急地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原芙月怕其担心,干脆又讲了一遍身世。   讲到最后,她不自觉地捏紧了腰间的碧血照丹青。   她说:“虽然我在无争山庄受过委屈,但其实我也占过原家女儿这个身份的便宜。”   “当日爷爷看在大理郡主的份上安慰了我,还送了我剑,我一直很感激。可事实上,我和大理根本没有关系。”   话说一半,虚竹就打断她道:“谁说我是因为你的身份才送你剑的?”   原芙月:“欸?”   虚竹还未来得及继续解释,段智兴就先接了口。   段智兴道:“倘若是看身份和关系,那我可比你有资格上天山得多。”   可事实上,作为大理太子的段智兴,当初是被拒绝的。   虚竹也道:“其实阿翕当时也问过我,为什么要带一个关系这么远的大理郡主上山。”   “我告诉他,我带你上山,同你是不是大理郡主没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这么好心肠的姑娘理应过得高兴一些。”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简直比李翕特地让部下带到南海来的口信更叫人鼻酸。   好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原芙月也有了忍住不哭的经验,她迅速转换了话题。   原芙月道:“之前宫主哥哥留了管哨给我,我用它召集了灵鹫宫旧部,现在他们已经在查最有可能带走人的那些船了。”   虚竹:“这个我知道,我来的路上,就同这些人联系过了。”   段智兴补充:“我也请父皇派出了宫内密探前往东海调查。”   “那可有眉目?”原芙月立刻问。   “派出去的人还没传消息回来。”段智兴说,“但我父皇那边却收到了一封同这件事有关的信。”   一众人都被他说得云里雾里,胡铁花更是憋不住直接问了出来:“什么信?”   段智兴:“一封要我父皇派人通知灵鹫宫的信。”   “抓走公主的人很显然知道大理和西夏的关系,他在信上要求我父皇派使者去天山走一趟,问灵鹫宫还想不想要公主的性命。倘若要的话,就得用灵鹫宫内的典籍来换。”   “什么典籍?”原芙月忽然有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测。   “所有。”段智兴说,“武功、医术、五行八卦甚至奇门阵法,只要是灵鹫宫有的,他全都要。”   正堂内其余人听到这里,俱忍不住顿住了片刻呼吸。   “看来此人的胃口还不小。”林朝英道。   “是不小。”虚竹点头,“但那也要看他究竟吃不吃得下。” 第51章 东海   虚竹和段智兴这一来,才叫原芙月知道, 灵鹫宫到底有多少旧部势力可以用。   用段智兴的话说就是, 倘若虚竹有一统江湖的心, 那武林盟主之位, 绝对轮不到第二个人来坐。   可惜虚竹不仅没有这份心,还一直都在极力让灵鹫宫隐入世外,避开江湖纷争。   然而纵是如此,江湖上那些想打灵鹫宫主意的人也始终不少。   这些年来,虚竹陆陆续续处理过不少试图用各种方法逼迫、威胁他的人,所以这回得知孙女失踪,倒也不算太惊讶。   “该来的总会来。”他说, “但他怕是错估了灵鹫宫的本事。”   “爷爷的意思是……?”在一屋人静默的好奇中, 原芙月试探着问了这么一句。   虚竹道:“我在来时路上已经仔细看过东海的海域图, 这伙人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准确避开所有沿海城镇,还不葬身鱼腹的话,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他说到这里,一旁的段智兴也适时地掏出了自己从大理皇宫带出的四海海域图。   段智兴将海域图于桌上展开, 而后抬手将虚竹口中的那条路指给他们看。   “从飞仙岛出发, 往东北方向入东海,需要穿过海南派立派的这座海峡。”段智兴一边指一边道,“过了海峡后,为了最大限度避开东海的诸多小岛,他们得紧靠怒礁带航行。”   “东海的怒礁带很长。”楚留香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也很危险, 倘若是一般商队,绝不会选这条路。”   “对。”段智兴点了点头才继续,“过了怒礁带后,他们依然没有出现在江南沿岸任何一座岛附近,也就是说,他们在往更北的方向走。”   众人看到他的手停在了扶桑附近,一时都有些疑惑。   楚留香问:“殿下认为他们去了扶桑?”   “不是扶桑。”虚竹摇头,“扶桑也有灵鹫宫的旧部,倘若他们去过扶桑,那消息定已传回来了。”   “我和爷爷研究下来,觉得他们的目的地应该是这儿。”段智兴指着海域图上扶桑西侧半指宽的一座无名小岛道,“这座岛离中原极远,因为航路复杂,附近又只有礁石,没有别的岛屿,极难与外界联系,所以一直是一座荒岛。”   这样的荒岛,用来藏人当然再合适不过。   可也正因为它太合适了,才叫虚竹和段智兴几乎能断定,那伙人的去处就是这里,否则没道理至今都查不到他们半点踪迹。   “此人的确聪明绝顶。”段智兴如此感叹,“但有时聪明亦会被聪明误。”   “他只是没想到,四海之内,只要是有人居住的地方,都有灵鹫宫旧部。”虚竹说,“而他一出南海便藏得再无人看见,也就等于暴露了他究竟身在何处。”   一群人听完他的分析,心里顿时有了底。   胡铁花咋舌道:“天啊,灵鹫宫也太可怕了!”   虽然这差不多是在场所有人的心里话,但只有他嘴上没个把门的,当着虚竹的面就直接这么说了出来。   所幸虚竹并没有计较。   他只转向原芙月,问她:“我打算同智兴去那座荒岛一探究竟,你要去么?”   “要!”她毫不犹豫,“我真的很担心她。”   “爷爷知道。”他叹了一声,又伸手揉了一下少女的脑袋,“那你就随我们一起去吧。”   他话音刚落,楚留香便与胡铁花对视一眼后开了口。   楚留香说公主说到底是在他二人眼皮底下失踪的,不论如何,他们都得负起责任来。   “所以前辈若不介意的话,也请捎上我们两个罢。”   “没错。”胡铁花帮腔。   虚竹答应了,应完又问:“还有谁要去?”   剩下三人竟异口同声:“我。”   原芙月:“?!”   西门吹雪是她的表哥,作为兄长,陪妹妹一同前往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他这回就是为了陪她才来的南海;而林朝英先前与她约定了要一同游历江湖,想一起去也同样很正常。   那叶孤城呢?他怎么也要去?这件事同他关系并不大啊?   事实上,其他人听到叶孤城开口出声,俱是十分惊讶。   所以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他身上。   他却十分淡定,平静地向他们解释道:“虚竹前辈提醒了我,当日我封锁南海时,这伙人一直没被南海其余剑门发现。”   “所以他们还在南海时,便非常熟练地绕过了所有有人的岛屿,直到为了往东海去而不得不靠近飞仙岛才叫人发现。”   楚留香立刻会意:“你觉得有人帮了他们?”   他点头:“还是个隐藏在暗处,却对南海万分了解,甚至超过我的人。”   作为半个南海之主,叶孤城觉得这件事必须得查查清楚,否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恐怕都无法放心。   虚竹一听,也点头表示赞同:“没错。”   段智兴:“这么多人,我怕是得安排一条大一些的船了。”   “船我和叶城主都有。”楚留香道,“殿下和前辈若不嫌弃,随便挑一艘便是。”   “哦?”段智兴似乎来了兴趣,“那倒是替我省了力。”   最终他挑了叶孤城的船,因为那艘船比楚留香那艘更宽敞一些。   当天夜里,一行人在白云城稍做准备,约定了明日一早就出发。   按楚留香估计,从飞仙岛到那座荒岛,大概有二十七八天的航程。   他在海上漂惯了,对此很无所谓,但临出发前,他还是提醒了一下其他人,在海上的日子可能会很无聊,要做好心理准备。   结果这群人一个比一个无谓,上了船后,就集体进入了认真练功的状态,完全把这趟航程当成了一场闭关。   楚留香:“……”好吧,看来是他白担心了。   船行二十日,虚竹收到了部下飞鸽传书,说已经按他先前的吩咐混上了荒岛,摸清了地形。   至于岛上的情况,也跟他预料的差不多。   “公主应该是被关在了一座山洞里,那边地势太高,还有高手守卫,我等靠近不了。”   原芙月一字一句读完这封信,心中关于始作俑者的猜测又坚决了几分。   但在抵达那座岛之前,她始终没有多说什么。   又过了七日后,在虚竹的要求下,他们伪装成了因风浪而迷失方向的商船抵达荒岛靠了岸。   有灵鹫宫前哨的探听,一上岛,他们便迅速解决了守在荒岛外围的喽啰。   鉴于公主还在他们手上,在真正把人救出来之前,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朝岛心走了小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在晨光中看到了信上说的那座山洞。   胡铁花差点呆住:“可别告诉我峡谷对面那玩意儿是入口啊?”   他话音刚落,虚竹便点了头:“正是那里。”   那显然是一座人工开凿的山洞,洞口在几乎与地面完全垂直的峭壁上,黑乎乎一片,叫人根本看不清里头的景象。   但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个,最要命的是,这山洞与他们隔了一座深不见底的悬崖,只靠轻功根本无法直接掠过去。   不怪胡铁花看得傻眼,就连向来冷静的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在看到这样一座山洞时,也同样屏住了片刻的呼吸。   至此,他们终于明白灵鹫宫前哨无法靠近此地的原因。   原芙月问虚竹:“这要怎么过去啊?”   虚竹想了想,说恐怕得在空中借力。   “要过这段距离,在掠至中间时,需要再踩一回地面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咱们人多,配合一下,一个掠,另一个看准时机往其脚下扔个东西,只要时机掌握得当,应该能过去。”   他说得轻巧,但真正做起来时,其实相当危险,因为只要扔东西的时机和力道出了错,这力便极有可能借不上了。   在场这么多人中,以他武功最高修为最深,所以思忖过后,他决定让这群年轻人先过,由他来负责扔东西给他们借力。   “谁先来?”他问。   “就我吧。”离他最近的段智兴最先应声,“我相信您。”   虚竹弯腰捡起了一块石头,道:“注意借力的时机。”   段智兴也真不愧是段家这一代最具武学天赋的人,根本不用虚竹多提点就知道关键在何处,最后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其余人一一效仿,最后峡谷这边只剩下了虚竹和胡铁花两人。   就在胡铁花提气上前的时候,已经过去的人听到了从山洞里传来的声音。   是两道笑声。   一个听着很年轻,另一个大约已入中年,很好区别。   笑毕,那中年人道:“看来外面来客人了。”   而年轻人也迅速接了话:“只不知道这几位客人寻的是你还是我。”   如果说在听到那两道交杂在一起的笑声时,原芙月还不太敢确定的话,那么在这个年轻人开口说话的时候,她便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   因为这声音她听了很多年,曾令她无比心烦,也曾令她无数次想要拔剑。   ……是原随云。   她握紧剑柄,一面觉得果然是这样,另一面又时隔许久地被其牵动了怒火。   这戏精真的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她想,既然如此,这回就彻底断了他的念想,让他付出代价罢。 第52章 愤怒   这个位于悬崖上的山洞非常大也非常黑,而且因人工开凿之故, 是一路往下挖的。   所有人越过深渊来到洞口, 循着声音往里走, 几乎每走一步, 便能感觉到地势变得更陡峭了一些。   幸运的是,为防万一,段智兴在之前下船的时候,捎上了两个火折子。   此刻他们越走越深,这两个火折子也就能拿出来用了。   火光亮起的这一瞬间,众人也看清了他们脚下的路。   原来越来越陡并非错觉,这山洞语气说是山洞, 倒不如说是直接挖空了悬崖下方的山壁。   下去的路倒是有, 但极其难行, 稍有不慎便可能滑摔滚落。   胡铁花率先倒吸一口气凉气道:“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楚留香摸着身畔石壁,面色凝重道:“比起这个,我更好奇此间主人究竟是谁。”   从公主失踪到现在,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两个月时间, 更不要说其中有一个月这伙人也在路上。   再多的人手都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把这样一座峭壁挖空成如此这般, 那也就意味着,早在绑架公主之前,这地方就已经有了一位神秘的主人。   他话音刚落,底下便再度传来了一阵笑声。   是先前那个中年人发出的。   中年人道:“可惜我的名字说出来,楚香帅也未必知道。”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准备开战的信号,叫所有人都瞬间绷紧了神经, 只等对方出手。   他们前行的步伐也因此停了下来,一派寂静之中,段智兴手上的火折子忽然晃动了一下!   原芙月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闪电般的虚影,她本能地要拔剑,结果手一握紧剑柄,她便听到走在最后的虚竹朗声道:“你们只管往下便是,此人交与我。”   电光石火之间,他已与那虚影交上了手。   其余人回头一看,只见到两人衣衫翻飞,瞬息之间闪过无数动作变化,根本没有别人可以插手的余地。   “此人武功竟这般可怕?!”身为在场最清楚虚竹武功深浅的人,段智兴见到这般战况,几乎整个愣住。   “走,我们下去。”原芙月当机立断,“下面还有一个人需要解决。”   “不会也这么吓人吧?”胡铁花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会。”原芙月和西门吹雪异口同声。   他们这般肯定,自是令同行四人无法不在意。   林朝英想了想,直接问他们道:“莫非你们已经知道剩下那人是谁了?”   原芙月笑了一声,道:“当然,那位公子的声音,我可熟得很。”   她这句话说得大声,几乎可以一路传至山洞底部,以至于说完之后,洞内还回荡了片刻余音。   “所以是谁啊?”胡铁花问。   “就是武林第一世家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她说,“原随云。”   最后一个“云”字出口的瞬间,他们也行到了山洞底部。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布置得极其阴森恐怖的教坛,但这教坛内却空无一人,连个鬼影都见不到。   楚留香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便提醒他们时刻注意周围。   众人闻言,干脆彼此背对而立,六个人分朝六面,观察起了这座鬼域般的教坛。   奈何无论怎么观察,这地方也不像是有其他人的样子,所以没过片刻,胡铁花便率先松懈了下来,他扭头问楚留香:“老臭虫,我看我们不如先分开查探一下吧?”   尾音尚未彻底跃出喉咙,异况陡生!   隐藏在暗处的人骤然打开了山洞底部的机关,放出了雨点一般的箭矢朝他们射去。   所有人同时出手之下,铮音纷鸣,箭矢乱舞,场面一时变得混乱起来。   借着段智兴手中那个火折子的光亮,原芙月看清了这些箭矢是从何处发出的。   她喝了一声,提气掠至其中两道机关之间的缝隙,朝石壁扬手便是一斩!   墨绿的短剑像划开绸缎那样,直接破开了石壁,令整座山洞都随之震颤了一番。   但震颤过后,那两个机关里的箭矢却停了。   原芙月哼笑一声,又朗声道:“恕我直言,你的机关五行造诣的确不怎样,比灵鹫宫差远了。”   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她那样破坏了发射箭矢的机关。   而她站在教坛中央继续:“这山洞没有别的出口,我知道你还在这。我们这么多人都下来了,你却躲躲藏藏,连面都不露,未免架子太大了些。”   没有人应她。   她也不恼:“还是说你就打算在这待一辈子,不回无争山庄了?”   “那你可亏大了呀。”她说,“你费尽心思抓公主,不就是想拿她问灵鹫宫换好处么?现在好处没得到,还没法回去当你的无争少主了,我都替你不值。”   “不值就不必了。”黑暗中,终于有一道不属于他们六人的声音响起,“能困得阿月你,还有这么多江湖豪杰同我一道,我觉得值了。”   他说得很笃定,仿佛此刻被找上门端了巢穴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这死到临头还维持着自负的架势叫原芙月无言了一瞬。   原芙月说你哪来的自信能困住我们,你是不是忘了你连我都打不过?   原随云哈哈大笑,道:“倘若只有我一人,那当然困不住你们,可我还有一位朋友,你们没听到他下来的声音么?”   “能查到这里,也算是你们的本事了。”他感叹了一声,像是在惋惜,“可惜你们还是棋差一招。”   “那么接下来,就得委屈你们留在岛上,陪我一道等灵鹫宫的消息了。”   下一刻,有一道含着笑的声音同样在黑暗中响起。   那声音道:“你真的确定下来的人,是你的朋友么?”   而原随云的声线终于开始不稳:“不可能!”   他明明听得清清楚楚,方才原芙月说话的时候,吴明用他那神鬼莫测,几乎发不出多少动静的轻功身法掠到了山底来!   原随云相信世上或许有人轻功比自己和吴明更厉害,然而方才那番细微的动静,根本不是寻常人的耳朵可以分辨的,也根本不是寻常人可以模仿的。   他不相信,但不相信没有用,因为那个让他误以为是吴明的人,在问完那一句后,就毫不犹豫地向他出了手。   原随云原本躲在其他人根本看不到的暗处,这会儿出手迎战,便直接暴露了自己的具体方位。   尽管他看不见,但他还是察觉到了在他抬手挥袖的这一瞬间,洞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他身上来。   但相比这些目光,此刻手边这个轻而易举化解了他所有攻势的对手,才是最可怕的。   他甚至半点脱身的机会都找不到,只能随着对方的节奏,硬着头皮一招一招继续。   他的这位对手,自然就是在洞口解决完吴明才下来的虚竹。   至于他之前把虚竹当成了吴明,其实不是他耳朵出了问题,而是虚竹故意用小无相功模仿给他听的。   对于虚竹来说,对付吴明这种程度的高手,或许还需要稍费些脑筋,但原随云到底年轻,连全力都不用,他便可以将其困得寸步难行。   与此同时,他还有余裕吩咐其他人仔细检查山洞,把公主找出来。   原随云在慌乱中听到他称呼西夏公主为“我小孙女”,才终于明白自己面前的人究竟是谁。   这让他更加慌乱,甚至连出手的章法都没了。   虚竹从来不是一个会刻意折腾对手的人,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同他纠缠,直接欺身拉近两人距离,猿臂一伸,便点住了他身上两处大穴,令他再不能动弹。   事实上,方才在洞口,在吴明出手招招狠辣的情况下,他也没要吴明的命。   他着实惋惜:“你同你那位朋友,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有这样的天赋,做些什么不好,非要走歧路呢?”   原随云虽然已经不能动弹,但话还是能说。他听到虚竹这样感慨,竟冷笑了一声道:“说得轻巧!”   虚竹:“……像你这样执迷不悟的年轻人,也算是很少见了。”   在虚竹看来,原随云拥有这样的出身和天赋,已经比一般武林子弟优越了数百倍,可他却仿佛看不到这些,偏执得令人心惊。   “我看得出来,你很在意你的眼睛。”虚竹说,“但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今日之事,哪怕真叫你得逞了,拿到灵鹫宫的医典,你也只会失望而归。”   原随云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可能——!”   虚竹很平静:“事已至此,我又何必诓骗于你?”   原随云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却先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风声。   不,准确说来那不是风声,而是利刃破开空气的声音。   他无法动弹,也无法回头,但剑锋贴上来的那一刻,他还是认出了那柄剑的主人是谁。   “你做什么?”他听到自己如此问原芙月。   “你还好意思问我做什么?”原芙月绕到他面前,整个人都是愤怒的,以至于开口的时候,肩膀还在不自觉地颤抖,“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都做了什么好事?!”   “密室里那些女孩子,是你掳来的吧。”她始终没有收剑,目光和表情都很冷,“她们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对待?”   原随云没有回答。   而制住了他的虚竹忍不住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芙月说:“他掳了很多女孩子来这座岛,把她们关在密室里,连衣服都不给她们穿。”   “若非我们这回来得及时,他甚至还打算缝上她们的眼睛!”   相比那些毫无身家背景,被掳走了也没有特别大利用价值的女孩,西夏小公主还算幸运的。   她只是被点了穴道喂了化功散,无法离开关她的那间小屋而已。   原芙月找过去,确认公主无恙的时候,还松了一口气。   结果她一解开公主的穴道,公主就哭着求她,一定要把更里面那些可怜的姑娘给救了。   原芙月本来想让西门吹雪他们去,自己先安抚完公主再说。可公主却拼命摇头:“不行!她们连件蔽身的衣服都没有……”   很显然,在被掳走的这些日子里,公主是完完整整见识到了原随云如何对待那些姑娘的。   所以她虽然人没事,精神却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几乎要崩溃。   看着她坐在那抱着膝盖嚎啕大哭,原芙月哪能忍住跟原随云算账的心。   她拜托林朝英先看顾着公主,自己则毫不犹豫地提剑出了密室。   从小到大,她和原随云吵过那么多次,最严重的时候,她甚至做下了再也不回原家的决定。   可所有这些吵架加起来,都不及这回令她愤怒。   “你怎么能这样呢?”她质问他,“你从前讨厌我恨我,好歹也都是有原因的,可那些姑娘同你无冤无仇,你这么做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啊?难道这么对她们,你的眼睛就能看见了?!”   原随云可以开口说话,但他只是闭口不言。   这态度令她更加生气,盛怒之下,她直接一剑刺入了他的肩膀。   他是无法动弹的状态,自然也无法躲闪,只能硬生生受这一剑。   一剑下来,他的身形都有些不稳了。   可他却还是没有说话。   原芙月气死了:“所以你现在不只是瞎,还哑了是吗?”   自当年换剑一事离开无争山庄起,原芙月已经有三年不曾这样正面地对他表达自己的怒火。   对于认识她不久的人来说,她此时已算是十分失态。   胡铁花甚至开始怀疑她会不会一个激动就直接把原随云戳死了。   可最终她并没有这么做。   她解开了原随云的穴道,在对方有了抵挡余裕的状态下,再度出剑攻了上去,但每一剑都毫不犹豫,也毫不留情面。   “我以前怕你,烦你,讨厌你,后来我摆脱了你,我打算跟你一笔勾销不相往来就当从没认识过你。”她说,“但现在我看不起你。”   “原随云,我看不起你。”   “你不是一直觉得旁人看不起你吗?我今天如你所愿了,不过不是因为你是个瞎子看不见,而是因为你根本不配做个人。” 第53章 改名   原随云谋划成空,本就心神不稳, 再加上先前受了她一剑, 这会儿在她越来越快的剑势下, 不消二十招, 便支撑不住了。   倘若对面只有她一人,他或许还能拼尽全力想个遁走的法子,但此时的洞内还有这么多高手在她身后,而他的合谋对象也早早被放倒,他根本是孤掌难鸣的境地。   所以要认输,或者说认命么?   原随云几度张口,还是说不出那样的话来。   最后他只问了一个问题。   他问原芙月:“你何必气成这般呢?”   在他看来, 他做的这些事根本没有妨碍到她什么, 甚至现在也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可她却比过往任何一次更愤怒,甚至在他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出了剑。   他想不明白,因为他觉得她根本不必如此。   原芙月简直要被他这番逻辑气笑。   尽管她已经知道和这个人讲道理根本没有意义,但她还是忍不住道:“你干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难道还觉得委屈吗?”   “好了。”虚竹不想她太激动, 终于上前开了口,“事已至此,不必多言。”   “与其指望他认错,还不如带那些可怜的姑娘尽快离开此地。”   他是武林泰斗,也是此地最具江湖资历的人,他这一开口, 其余人也纷纷表示赞同。   原芙月闻言,也收了剑,但她还是气不过,在经过已经倒在地上的原随云身侧时,她忍不住补了一句:“你等着吧,我一定会把你干了什么公诸江湖。”   说罢她又重新跑进了密室,和林朝英一起看顾安慰那些无衣蔽体的姑娘。   林朝英说,她已经找遍了这里所有的密室,除了关公主这间有几件为公主准备的衣服外,其余箱柜里,连一小块布料都寻不着。   “这么多姑娘,总不能全光着身子走。”   “咱们船上应该还有一些衣裳。”原芙月道,“还有洞外那些守卫身上的衣服,也可以先拿来凑合一下。”   林朝英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方才同香帅说了一下,现在他已经和你哥哥还有叶城主一道上去了。”   原芙月一听,不禁有些担心:“只有他们三人吗?过悬崖会不会危险啊?”   这个问题,林朝英方才也担心过,但楚留香三人却俱是认为无妨。   “我想了想,凭香帅的轻功造诣,方才见虚竹前辈出手多次,定已掌握了掷物借力的关键。”林朝英道,“有他在,应该没问题。”   原芙月何尝不知道楚留香轻功绝顶,但想到那座悬崖,心里难免有些担忧,忍不住暗自替他们三个祈祷了一句。   祈祷完一睁眼,那些被原随云带到此处的可怜女孩又映入了眼帘,她只看了片刻,便有些不忍地别开眼。   下一刻,她听到自己低声问林朝英:“咱们之后能不能把她们都送回家啊?”   林朝英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恐怕不能。”   “我问过了,她们中大部分人,其实都是被自己的家人卖掉的,有些甚至已经辗转过好几个主人。”   像这种情况,便是把她们全送回家也没有用,谁都无法保证她们的家人不会为了钱再卖她们一次。   所以这件事后续究竟该如何处理,还得从长计议。   林朝英捏了捏她的掌心,让她暂时别想太多,等离开了这座岛再说。   她点点头:“嗯。”   他们来时为了不打草惊蛇,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所以过悬崖才过得艰难。   现在公主已经找到,甚至始作俑者也已被制伏,自然不必再顾忌那么多。   为了方便那些不会武功的可怜姑娘安然离开,帮她们寻齐可以蔽体的衣服后,一行人又砍了崖上的树,用半天时间搭出了一座可供人同行的桥。   许是因为经历过了先前那种人间地狱,这群姑娘走在桥上时,竟一个都不怕,最后稳稳当当地全过去了。   临离岛前,她们又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齐跪了下来,要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原芙月和林朝英对视一眼,忙上前一步,让人赶紧起来。   同样受惊不浅的公主见状,也安慰她们道:“你们放心吧,以后你们就自由了,不会再有人逼你们做你们不想做的事了。”   至于她们的去处,其实也不少,不管是留在南海随便谋一份差事,还是跟着公主回西夏都可以。   “实在不行,还能去大理。”上船后,段智兴忽然道,“原随云是受大理敕封的郡王,他犯下了事,大理理应负一定责任。”   “殿下是打算收回敕封吗?”原芙月站在船头问他。   他笑了笑,说这得看他父皇的意思。   “不过照我对父皇的了解,他应当会收回。”   “那顺便把我的郡主封号一道撤了罢。”她说,“我的身世,殿下反正已经知道了。”   段智兴却没有说好或不好,他只是又笑了一声,笑毕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这些等待此事公诸江湖后再说吧。”他说。   一个月后,他们这浩浩荡荡一大行人终于回到了飞仙岛,把整件事的始末理顺理清,顺便昭告江湖。   虽然飞仙岛远在南海,但此次事件涉及到了西夏公主,还涉及到了武林第一世家无争山庄,所以消息飞出南海也不过是一两天的事。   一开始,不愿意相信的人特别多,毕竟无争山庄在江湖上的名号那般响亮。   可事实摆在眼前,还有白云城主和大理太子亲口作证,由不得他们不信。   这一年的初冬,几乎整个江湖都在谈论原随云这个名字。   而他们甚至没特地花力气把人押回太原,只送了一封信去无争山庄,让原东园自己来南海处理这件事。   晋地与南海隔得远,原东园带着妻子赶到飞仙岛时,已是年关将近。   他知道这件事无可挽回,所以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保住原随云的性命。   对于他这个要求,虚竹的回应是:“我没打算要他的命,但他的武功是绝不可能再留了。”   这个不留不仅仅是指他要废了原随云的武功,还意味着他不会给原随云在武学上重新来过的机会。   做错事理应付出代价,以原随云干的事来说,这代价恐怕还算轻的。   原东园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半句不曾争辩。   虚竹看着他这样,也很可惜:“你知不知道,你儿子会走到今日这一步,你有很大的责任?”   原东园说我知道,但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补救了。   如此,虚竹也觉得多说无益。   他把剩下的话交给段智兴说了。   段智兴道:“我已向父皇请旨,收回原公子的封号。”   至于原东园的封号,按大理皇帝的意思是先留着,但俸禄减半。   虽然这点俸禄对无争山庄这样的百年世家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但这样一道旨意下来,也等于昭告江湖大理皇室对原家的态度。   无争山庄三百年声名,算是毁在了原随云一人手上。   所有的这些处理都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可当大理皇帝的圣旨真的过来时,大家却发现里面还另外多了一道。   那是一道关于原芙月身份认定的圣旨。   圣旨上说,虽然她不姓原,从血脉上与大理毫无干系,但她的郡主之位会保留。   “从今往后,天下人都会知道,你应该姓西门。”段智兴说,“仍是大理的郡主。”   “我……”原芙月完全没想到大理皇室最后竟是这么决定的,一时连话都说不齐整。   段智兴却让她别放在心上。   “当年爷爷与我皇祖父也并无血缘联系,但他们依然是好兄弟。”他说,“何况你生父本就算半个灵鹫宫后人,也算与大理有旧了。”   “……好。”她听得出对方的真诚,没有继续推拒,“多谢殿下。”   “还喊殿下?”他挑眉。   她挠着脸想了想,试探着道:“那……太子哥哥?”   段智兴立刻笑着应了,说这还差不多。   事情终于收尾,日子也一天天逼近年关。   作为大理的太子,段智兴自觉该回去了。   他这趟出了不少力,现在要走,还在白云城的众人便为他办了一场送别宴。   席间他邀请他们将来得了闲去大理玩,他一定做东。   原芙月,不,现在应该是名正言顺的西门芙月点头道:“好啊,我之前就很想去瞧瞧的。”   段智兴:“那不然你跟我一道回去?我猜我父皇会很高兴见到你。”   被邀请的人还没说好或不好呢,边上的小公主就先叫出来了:“不行!她不去大理!”   段智兴:“?”等等,行不行也不是你说的算的吧?   不过最终西门芙月还是婉拒了这个提议,她眯着眼睛谢过了段智兴的邀请,又道:“将来肯定有机会的。”   如此,段智兴也没有勉强她。   送别宴结束第二日,他就向众人辞了行。   虽然他说了不用送,但同他关系最近的几人还是一路将他送到了城外。   临上船前,虚竹跟他单独聊了几句,大概是要他代为问好。   而西门芙月和小公主站在码头上,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南海碧波。   “爷爷就这么喜欢他吗,几句话说这么久!”小公主忽然抱怨了一句。   “你好像很不喜欢太子哥哥?”西门芙月终于忍不住如此问道。   小公主当即否认:“哪有啊。”   她不太信:“那昨晚是怎么回事?”   “昨晚那是……”古灵精怪的小公主竟也有吞吐的时候,“哎总之你不要跟他去大理啦!”   “为什么?”她还是没明白。   小公主想了好久,才想到一个可以勉强搪塞过去的理由。   她说我和爷爷再过两天也要回西夏了,我想你多陪我两天啊。   “当然,你要是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就更好了。”小公主补充,“去什么大理呀,大理一点都不好玩,我不骗你的。”   “我应该会在南海再待一段时间,之前跟林姐姐说好了的。”   “那之后呢?”小公主眨着眼问,“你四处游历,应该还会再去灵鹫宫的吧?”   “肯定会啊。”她笑了。   “那就好!”小公主满意了,“我哥哥……我是说,我跟哥哥还有爷爷都会很高兴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年后。   公主:失策了妈的,姓段的根本没构成威胁……真正的敌人姓叶T T 第54章 处理   送走了段智兴,虚竹和小公主也差不多该回西夏了。   经过选婿、出逃、被绑架等等一系列事宜, 虚竹也算是知道了自家孙女暂时不想成亲的念头。   他活到这个岁数, 对这些也算是看得很开了, 祖孙俩好好谈过一回后, 他答应了回西夏一趟,帮小孙女说上一说,再把人带回天山住一段时间。   如此,小公主当年偷学生死符那一茬便算是过去了。   虚竹说:“爷爷年纪大了,不可能回回下山寻你护你,回去后,你得好好把该学的都学了, 等你学到你哥哥一半时, 爷爷就能放心了。”   看他们祖孙冰释前嫌, 西门芙月也很高兴。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让他俩在南海多留几天,最好能一起过个年。   “反正现在上路,你们也赶不及回天山过年啦。”她说,“不如就多呆几日呀。”   此时离除夕只剩下七日, 虚竹祖孙就是立刻出发, 也肯定回不到天山,甚至不一定能出岭南。   与其在荒山野岭度过这个除夕,倒不如留在南海热闹一番。   虚竹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应了下来。   之后一行人又谈起了该如何处理那些从东海带回来的姑娘。   “她们不像我这么幸运,被掳走后几乎没受什么伤。”小公主说, “现在见了生人就怕,也不宜长途跋涉。”   “是,之前太子哥哥说可以带她们回大理,她们似乎不太愿意。”西门芙月挠了挠头,十分发愁,“我看当务之急还是让她们学点拳脚功夫,有了自保的本事后,应该会好一些。”   这个提议得到了虚竹的认同。   虚竹捋着胡子道:“阿月说得有道理,学点傍身的东西总是错不了的。”   有他这句话,西门芙月便也放了心。   之后她去问了那些年纪不等的姑娘愿不愿意学武功,果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于是除夕之前的这几日,她便拉上小公主和林朝英,三人一道琢磨起要怎么教她们武功。   林朝英说:“过完年公主便走了,能教她们的只有你我,你我都用剑,那就从最基础的剑典开始教罢。”   “我从前教过我的侍女,算是有些经验,应该能帮上忙。”   “我觉得可以!”小公主也点头,“虽然她们肯定练不到你俩这样,但就算只学到些皮毛也够了。”   “你也莫太小看她们。”西门芙月说,“她们经历了这样的事,心智定比常人坚定,学到后面超过我们也说不定。”   “这不重要啦!”小公主摆手,“既然决定好了,那咱们就赶紧开始教吧,趁我还没走,让我也教几日过过瘾。”   这番孩子气十足的发言叫林朝英和西门芙月相视片刻后,都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林朝英道:“这群姑娘都是贫寒人家出身,没什么基础,如果要教,那必须从头教起。”   不论是什么武功,学习初期总是很枯燥无聊的,剑更是如此。   所以公主若是冲着玩和过瘾,怕是要失望了。   “好吧。”她扁着嘴叹气,“那我在走之前能帮你们什么呢?”   林朝英想了想,说您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去城中的武器铺里为这些姑娘订一批木剑。   “上来就用真剑,对她们来说太勉强了。”   小公主立刻拍着胸脯表示包在她身上,而后一溜烟跑出了城主府。   时近除夕,南海也入了冬。   不过和晋地的冬天比起来,南海的冬天甚至都算不上冷。   西门芙月和林朝英站在风中,看着公主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末了收回目光。   “除了木剑,应该还需要一些基础的剑诀。”林朝英忽然道,“这个恐怕得去拜托叶城主了。”   “欸?”穿绿裙的少女骤然抬起眼,一派不解。   林朝英盯着她的表情看了片刻,有些戏谑地开口道:“这么多人,咱们总不能一个个手把手去教啊。”   “南海叶氏是剑客世家,我想叶城主家中应该存了不少可作入门用的剑诀吧,你去借上几本,定能为咱们省去不少力气。”   西门芙月:“……”   林朝英挑眉:“怎么?你不愿意?”   “当然不是!”她立刻否认。   “那你是怕麻烦他?”林朝英反应快极了。   她想了想,说也不是。   林朝英:“那你还犹豫什么,去找他借吧。”   她咬了咬唇,道:“我哥哥正跟他一起练剑呢。”   去借几本剑诀不是什么大事,估计叶孤城也不会太放在心上,但这会儿过去找人,她总觉得西门吹雪又要生气!   而西门吹雪生起气来实在是太难哄了,她虽不至于怕,却也不想再多经历几回。   林朝英:“……行吧,那我们一起去?”   这回她终于点头:“好。”   两人绕过城主府中的花园假山,又穿过好几片竹林,才来到那两人练剑的地方。   她们过去时,他二人正练到关键处,叫池边草木瑟瑟发抖,好似有了人的情绪在害怕一般。   剑气风声缠绕不休,在临近洗剑池的这片竹林间回荡,令人不敢轻易接近。   至少叶孤城的侍从是一个都不敢的,他们候在林外,见到西门芙月和林朝英,还愣了一愣。   “城主与西门庄主正练剑,西门姑娘和林姑娘是有事吗?”   “是有点事。”林朝英定神听了片刻才继续道,“行了,你们也不用拦了,他俩快比完了。”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清冷的声音从竹林尽头传来。   “请西门姑娘和林姑娘进来罢。”是叶孤城在吩咐自己的侍从。   西门芙月和林朝英进去的时候,那两人已经停下了动作,但还没来得及收剑。   经过这小半年的风波,大家的关系不说有多好,也起码挺熟了,所以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后,林朝英便开口向叶孤城说明了她二人的来意。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听完,反应和虚竹差不多,都觉得这应该是目前最好的处理办法。   至于她们想借的基础剑诀,叶孤城也毫不犹豫地表示没问题,他会提供。   “那我们就先代那些姑娘谢过叶城主了。”林朝英一边说一边扯了下边上少女的袖子。   “是,多谢叶城主。”西门芙月立刻接上。   她一开口,叶孤城顿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毕竟西门吹雪这个难伺候的家伙就在边上。   回得柔和一些不合适,冷硬一些也不合适。   就在场面即将陷入尴尬的时候,一直没开口的西门吹雪忽然出了声。   西门吹雪道:“那之后呢?”   “之后?”   “教完她们基础的剑诀之后。”西门吹雪问,“你们待如何安排她们?”   这个问题把西门芙月难住了,因为她的确还没考虑过。   但林朝英却好像有了想法。   林朝英道:“若是阿月不介意的话,我想与她一起建个门派。”   “一个专门收女孩子,教女子习武练剑的门派。”   “我这几年行走江湖,其实见过不少武功不逊于男子的女子,但她们的名气却远不如那些武功同她们差不多的男人。”她这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江湖,或者说这天下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我从前一直觉得,凭我一人之力绝对改变不了什么。”   “但后来遇到阿月,我又觉得,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第55章 取名   早在他们还没离开东海的时候,林朝英就有了这个想法。   但当时人在海上, 救出来的女孩子们也还没从先前的惊吓里缓过来, 林朝英便没提。现在回到南海, 西门吹雪又恰好问起, 她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之前还在太原的时候,阿月经常劝我,既然已经把武功学至这个地步,那便没有为了旁人浪费的道理。”说到这她笑了笑,“说来惭愧,我那会儿的确想过回终南山去,把那个看不上我的男人从古墓里揪出来, 再自己住进去, 让他这一辈子只要想到我, 想到那座活死人墓就觉得不舒服。”   “林姐姐……”   时隔这么久再听她提起那个男人,西门芙月还是很心疼她。   “放心吧,我既然都说出来了,就代表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林朝英朝她安抚一笑, “就像你说的那样, 我习武练剑至今日,不只是为了跟他斗气用的。”   “与其斗上一辈子没结果,倒不如做点有用的事。”   “比如建个门派?”叶孤城忽然插了一句,“我觉得这主意不错。”   “西门庄主呢?”林朝英把问题抛给了先前问她待如何打算的人,“若是你也觉得不错,那我就不愁阿月不答应了。”   西门吹雪看看她, 又看看自家妹妹,道:“她喜欢便可。”   这是他不发表意见的意思,于是林朝英的目光又重新转向了身侧的少女。   事实上,在这个瞬间,对面那两人的眼神也一样都落在了她身上。   而她深吸一口气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她说好,那咱们就建个门派,专门收女孩子,教她们习武练剑。   如此,两人便算是定下了一个开山立派之约。   不过开山立派并不是一件随便说说就能成的事,尤其是她们的目标还如此远大。   所以比起取名、选址等等需要慢慢商讨的大小事宜,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让那些从东海救回来的女孩子们慢慢开始打基础。   有了叶孤城提供的基础剑诀和公主为她们去订制的木剑,这事倒是赶在除夕之前顺顺当当地进行了。   这群女孩子年纪不一,最大的和林朝英差不多,最小的才刚六岁;而论到在武学上的天赋,恐怕比年纪的差距更大。   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她们中大部分人的身子骨已经发育完全,很多小孩子能轻松做到的动作对她们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作为教她们练武挥剑的人,西门芙月和林朝英只能鼓励她们慢慢来,等身体慢慢适应了这个节奏,入了门后,一切便会变得简单许多。   所有这些女孩里面,最有天赋的刚好是年纪最小的两个,一个六岁,一个七岁,而且还是一对面容有些相似的姐妹。   林朝英特别喜欢这对姐妹,教她们第一日下来,就忍不住问了她们的名字。   结果这对姐妹却没有立刻回答,她们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大一些的那个才紧抿着唇对上林朝英的目光。   林朝英以为她是怕自己,还安慰了一句:“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个很有天赋,不用紧张。”   话音落下,小一些的那个替姐姐开了口。   她说我姐姐和月姑娘撞了名字。   “这么巧的吗?”林朝英惊讶偏头,“你也叫芙月?”   七岁的小姑娘摇了摇头,道:“没有芙,爹娘以前就喊我阿月。”   “那妹妹叫什么?”林朝英又问。   “叫阿星。”   “姓呢?”   阿月阿星对视一眼,俱是摇头:“不想要了。”   为了那点银子就舍弃她们的家人,没什么好眷恋的,不要也罢。   林朝英闻言,怔了一瞬,旋即柔声笑道:“嗯,那便不要了。”   “不过你叫阿月,称呼起来还是有些麻烦,我想想给你们在月和星前面添两个字如何?”   姐妹二人几乎是同时点的头。对如今的她们来说,只要能继续跟着林朝英和西门芙月习武练剑,那彻底换个名字也无妨,更不要说只是在原先的名字前添一个字。   当天晚上,林朝英就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西门芙月。   西门芙月一听,也瞬间有了印象,道:“原来那两个根骨奇佳的孩子是姐妹?”   “嗯。”林朝英点头,“我在想,既然我们决定了要建个门派,那总得挑几个在我们之后主持门派的弟子,我瞧这对姐妹就不错,我想收她们当徒弟。”   “那她们的名字可得好好想了。”西门芙月道。   “是啊,我想了半天,都想不到什么合适的。”林朝英的语气有些苦恼,“不然这个任务还是交给你算了。”   西门芙月:“……我?”   林朝英:“你在无争山庄长大,看过的书肯定比我多。”   她沉默片刻,道:“我小时候是在无争山庄看了不少书,但都是些江湖异闻。”   取名字这种事,怎么看都是读诗词歌赋比较多的人会比较擅长吧!   林朝英:“那怎么办?去问问你哥哥?”   西门芙月:“……按我对我哥的了解,他应该只看剑谱和医书。”   两人商议了一番,感觉公主应该也不靠谱,最后决定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楚留香。   鉴于楚留香总和胡铁花同进同出,而林朝英又很不喜欢胡铁花平时的做派,最后西门芙月只能一个人去找楚留香。   她跟城主府里的侍从打听了一下,一路寻到楚留香和胡铁花住的院子,结果他们俩却不在。   按院中侍女的说法,他俩好像去找叶孤城喝酒了。   西门芙月:“……”   她在院门口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寻到叶孤城住的正院去。   行到正院前的时候,她尚在默默告诉自己,她真的是来找楚留香帮那对姐妹取名的。   然而当她真的随侍从进去后,她还是忍不住把目光分给了楚留香对面的人。   月上枝头,清辉满地。   他坐在石桌边,分明一身白衣毫无点缀,却自有一番令人失神的气质风度。   他大约也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寻过来,见到她先是一怔,然后才开口唤了她一声西门姑娘。   “可是有事?”他问。   “有一件事要拜托香帅。”她说,“侍女说他在这,我便寻过来了。”   “我?”楚留香也愣了下。   愣过之后,他又迅速问她究竟是什么事。   她挠挠头,把自己和林朝英取不出名字的事讲了一遍,末了还非常自觉地表示了对自己没文化的惭愧。   那模样那语气直接把楚留香逗笑了。   楚留香道:“所以是要在月和星前面各添一个字?”   点头。   “这还真有些难度。”   话音未落,已经喝至半醉的胡铁花忽然抬手举起了离他最近的那个白玉杯,嚷着来来来继续。   楚留香:“你悠着些,别又像当初去丐帮大会时那样发酒疯吓着芙月姑娘。”   听他提起当年那场丐帮大会,西门芙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当时只是没想到胡大侠醉得那么厉害罢了。”   事实上,胡铁花现在也醉得挺厉害,他根本没听到她说了什么,只捕捉到了楚留香这个损友先前那句话里几个字。   “什……什么月……”胡铁花歪着身体含糊着嘟囔道,“喝、喝就对了……!月……对,举杯、举杯邀明月!”   语毕,他还非常应景地对着院墙外的弯月扬了扬手里的酒杯,而后一饮而尽。   楚留香:“……”   他正想让过来求助的少女别在意呢,然而还没开口,坐在他对面的此间主人却先出了声。   叶孤城是对西门芙月说的。   他问她:“你觉得叫邀月如何?”   少女的眼神瞬间就亮了:“举杯邀明月的邀月吗?好听。”   楚留香也觉得这名字挺不错,既风雅又特别。   “姐姐叫邀月,妹妹名字里要带星……”他想了一小会儿就有了主意,“就叫怜星吧,怜惜的怜。”   “这个也好听!”她惊喜道,“多谢香帅。”   楚留香摆手表示当不得谢,如果没有邀月这个别具一格的名字,他也取不出怜星来。   “所以你还是谢叶城主吧。”他说。   叶孤城略一抿唇,道:“我也是听胡铁花忽然来了一句举杯邀明月才想到的。”   楚留香听他这么说,当即朗笑出声:“可小胡会忽然吟诗,却是因为我提到了芙月姑娘的名字。”   说完这句,他又偏头瞥了方才还嚷着继续喝的损友,发现对方果然已经趴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他啧了一声,起身将人扶好,道:“算了,我还是先把小胡送回去罢,省得他明日着凉了又怪在我和叶城主头上。”   他都这么说了,西门芙月也只能让开路方便他扶着人走。   喝醉的人不好扶,但楚留香却扶得十分轻松,没过片刻就一派潇洒地带着人出了正院。   他二人一出去,这间还弥漫着酒味的清幽之院便只剩下了她和叶孤城。   她其实可以立刻走,但看着眼前的人,又有些舍不得。   可惜她想不到更多可以说的话,所以张口的时候只好又谢他一遍。   她说她觉得邀月这个名字真的取得特别好。   “是吗?”他一边反问一边忍不住想,其实在他看来,还是她的名字更好一些。   或者说,他更喜欢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叶孤城这是戴上滤镜了【不   然后其实从叙述的角度变成西门芙月真的太奇怪了OTL我现在每天都在疯狂打错(。 第56章 送别   给邀月怜星取完名三日后,便是除夕。   和中原不一样, 南海百姓过除夕, 比起坐在一张桌边团聚, 更热衷于去街上凑热闹沾喜气。   因此, 那些赶不及在除夕回到家中的出海商队,也会选择在南海多呆一段时间,一方面是因为热闹,另一方面也可以向当地那些为了庆祝除夕的渔民兜售他们从海外带回来的商货。   珍珠、宝石、香料甚至域外服饰,几乎都可以在除夕前后的南海集市上买到,而且价格会比在中原低许多。   飞仙岛是南海最大最繁华的岛,所以白云城内的这座集市, 也是整个南海最热闹的去处。   哪怕今年的南海从除夕前一日开始下雨, 也没有减少岛上居民对过年的热情。   “不过这场雨一下, 倒真有些冷了。”林朝英说。   “毕竟是冬天嘛。”芙月对此适应良好。   她们俩是出门去取之前为她们将来的门下弟子订的那批新衣服的。   临出门前撞上城主府里的老管家,还被塞了好几个跟班,说是免得两位姑娘累手。   芙月本欲拒绝,但被林朝英拦住了。   林朝英说:“你莫忘了之前公主随我们一起去订的时候, 一口气替她们加了多少。”   “……”   “反正光是靠我们俩肯定弄不回来。”林朝英又道, “我本来想过去后问店家借几个人的,现在有人帮忙,就不必这般麻烦了。”   老管家听得满脸堆笑,说小事而已,应该的。   “何况您二位都是我家城主的贵客。”   语毕,他还特地朝穿绿裙的少女多看了一眼。   话说到这个份上, 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   于是两人便带上他安排跟着帮手的五个小厮,打着伞出了城主府大门。   这场雨连绵了一日一夜,此刻雨势已经稍缓。   商队们趁此机会迅速来街上摆起了摊,将自己从海外带回来的货物一件件摆好。街上行人拥挤,到处花花绿绿的伞面,每走几步,就能听到各种店家的吆喝声。   她们订了衣服的裁缝铺在这条街街尾处,临近白云城城门口的位置。   里头的掌柜大概认出了帮她们取衣物的小厮都是城主府的人,态度格外恭敬不说,最后结剩余账单时,还特地给她们抹去了零头。   取完离开后,林朝英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叶孤城在南海的地位还真是高。   虽然这句感慨并没有错,但她说得戏谑,还一边说一边盯紧了芙月的表情,叫小姑娘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怎么这么看着我?难道你觉得他在南海地位不高?”林朝英逗上瘾了。   “我当然不是!”她咬着唇捏紧了伞柄,有些孩子气地别开了脸。   林朝英见状,面上的笑意更止不住,道:“好了好了,我不同你开玩笑了,咱们赶紧回去吧,不然你哥哥该担心了。”   她话音刚落,天上的雨点忽然又有了下大的趋势,雨点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一顿响,听着竟还有些骇人。   街上因此叫唤成一片,嚷着今年的天气真是反常,而后往热闹处挤得更加厉害。   她二人也被挤到了好几下,手臂肩膀皆被从别人伞面滚下来的雨水打至湿透。待回到城主府时,已是发梢都在滴水了。   不过她们俱没有太放在心上,把取回来的衣服分发完毕才各自回去整理仪容。   可能是因为出门时受城中居民对过年的热情感染,换去湿衣服后,林朝英也难得仔细捯饬了一下自己的脸,画了眉又贴了花黄。   芙月并不擅长这种针对外貌的精细活计,看得一愣一愣的。   林朝英见状,便问她要不要学。   “这个可比做菜练剑简单多了。”她说。   “真的吗?”   “当然,我何时骗过你?”   事实证明学做菜和练剑快的人,学这个的确差不了。   但同样那么画眉贴黄点胭脂,放在她身上和放在林朝英身上,根本是两个模样。   “好像有点奇怪……”芙月对着镜子里的人影如是说。   “哪里奇怪了?”林朝英按住少女圆润的肩头,弯腰欣赏了片刻。   不一会儿,她忽然皱了皱眉,说还缺一样。   芙月:“缺什么?”   她说你等等,我回房拿个东西就来。   林朝英回去拿的是一罐用石榴花汁调的口脂。   她天生唇红,从来不用口脂额外点缀,所以这口脂还是她侍女的。   “你嘴上颜色太浅,不抹些颜色,就压不住颊上的胭脂了。”她一边说,一边伸手蘸了一些,点到了少女唇上。   待那抹红渐渐晕开,与少女额心的朱砂正成对应后,她才终于满意。   “成了,美得很。”   芙月被按着涂完了口脂,再看镜中那张脸,还是觉得有些陌生。   没等她适应这种陌生的感觉,等着她俩入席一起吃饭的公主就先寻了过来,在屋外嚷着让她们快些。   为免其他人等急,两人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推门出去。   公主见到她,先是一愣,旋即惊呼起来,说她今晚实在是太漂亮了。   三人笑闹了几句后,才往今夜设宴正堂过去。   除夕之夜,府中灯火通明,将廊外的雨帘照得都多了一丝璀璨。   这样的夜晚,本该在觥筹交错中度过,结果她们三人行至正堂时,却发现里头的气氛十分凝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堂内一个满身狼狈的青年身上。   那青年浑身湿透不说,一身衣衫也破破烂烂,甚至连手臂都遮不住。   此刻他跪在正堂内那张摆满了酒菜的宴客桌前,神情坚毅地冲楚留香道:“张先生虽尽力为帮主解了毒,但帮主也因此元气大伤,恐怕只有半年日子可活了。”   “所以你们帮主的意思是?”楚留香问。   “帮主准备提前开丐帮大会,确定丐帮真正的继承人。”青年停顿了一下,“趁他还没有撒手西去之前。”   小公主和林朝英听到这对话可能还需要反应一会儿,毕竟她们不熟丐帮,只知道丐帮在这几年里发生了不少事,现任帮主才选出来没两年。   但芙月作为随楚留香胡铁花一起参加过上一届丐帮大会的人,对丐帮内部的纷争可谓再清楚不过。   她听到那青年这么说,几乎是立刻变了神色。   下一刻,她快步走入正堂,站到了那跪在地上的青年面前。   “你的意思是,丐帮要从当年那几个人选里选出一个真正的少帮主来了?”她问。   “对。”青年点头。   “用什么方式选?”她又问。   “比武。”   听到是用这个方式选继承人,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比武的话,阿七应该没问题。”她说。   “如果只是比武,那确实不用担心。”楚留香插了一句,“可那些对帮主之位有企图的人都敢对钱帮主下毒了,在丐帮大会开始之前对小洪动手,怕是也没什么稀奇的。更不要说就算小洪赢了其他人,也不一定能在钱帮主过世后镇住乱成一团的丐帮。”   “戴长老也是这么担心的。”前来报信的青年语气苦涩,“所以他才会派我们来找香帅,还有西门姑娘。”   芙月闻言,回头和楚留香对视了一眼。   片刻后,楚留香继续道:“钱帮主打算何时开丐帮大会?”   青年说明年三月初一。   楚留香:“那就只剩两个月了。”   丐帮总坛在洛阳,两个月时间从南海赶过去,虽然不至于赶不上,但也绝非易事。   若非如此,楚留香的语气也不会这般沉重。   一堂人都陷入沉默的时候,本该与此事毫无关系的西门吹雪忽然开了口。   他看着尚未入座的自家妹妹,道:“明日出发,便赶得及。”   其实按他们之前商议的年后打算,等过了上元,芙月便会跟林朝英一起找个合适的地方建立门派。   但现在丐帮要提前决定继承人,事有轻重缓急,他知道按她的性格一定会选择先去洛阳。   果然,下一刻她就转向林朝英,对其解释了丐帮面临的现状以及自己和洪七的渊源。   林朝英听完,也表示理解:“那你就先去一趟洛阳吧,我可以在南海等你,等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商量去哪里建立门派。”   “正好我也能趁这段时间多教她们一些基础招式。”   她都表态了,楚留香当然也不会落后很,毕竟不管怎么说,戴独行都是他的朋友。   前来报信的丐帮弟子得了他们两个的承诺,当即松了一口气。   松完这口气,他还想给他俩磕个头,不过磕到一半就被芙月拦住了。   之后此间主人又适时地开口,派人带他下去换了一身干衣服。   堂内只剩下先前一起去过东海的这群人后,坐在最中间的虚竹才终于出声。   虚竹说没想到两年过去,丐帮竟更乱了些。   “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前辈与丐帮也是有些渊源的?”楚留香忽然问。   “是。”他点头。   “那我们不如跟芙月和香帅一起上路呀爷爷,反正我们回家也是要经过那一带的!”公主立刻扑过去摇着其手臂撒娇,“和他们一起走,路上也正好能有个照应呀。”   事实上,就算她不提,虚竹也是这么打算的。   于是一行人简单商量了一下后,便决定了明日出发北上的事。   楚留香算了算,说在座这么多人,除了林朝英和叶孤城都要去。   那这顿饭比起年夜饭,倒更像是送别宴了。   他不说送别二字还好,一说,便叫刚在西门吹雪手边入座的芙月下意识停下了准备拿筷的动作,而后忍不住朝主人家的方向瞥了一眼。   结果斜对面的青年竟也正好在看她,见她瞧过去,还朝她抿了抿唇。   屋内灯火正粲然,而他展露的片刻笑意,却足以盖过这满室的明亮。   有那么一瞬间,芙月想起了当年在雪山上,他们费尽辛苦挪开了堵住山洞的冰雪,让月光照进来的那一刻。   然后她记起来,其实早在那个时候,她就在想,这个人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冷。   只是当时的她以为这是同生共死后的错觉。   如今时隔近三年,她终于再确定不过。 第57章 东邪   既是送别,便少不了要喝上几盅酒来应景。   芙月本不擅此道, 但见大家都举杯了, 便也抿了两口。   所幸这酒本来就是南海这一带用来招待客人的, 既不烈也没什么后劲, 更偏清甜爽口,一口下去,活像是咬了满嘴的浆果。   公主和林朝英都赞不绝口,连夸南海真是个好地方。   两人顺着夸完,林朝英还特地用手肘戳了边上的芙月一下,道:“阿月说是不是?”   芙月:“……是。”   她听得出对方语气里若有似无的戏谑,所以一个“是”字竟也说得比平时犹疑不少, 说完还下意识又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仿若在用行动证明自己不是拍马屁。   不过这一口喝完, 坐在她左手边的西门吹雪就出声提醒了她。   西门吹雪道:“你不能多喝。”   芙月还没来得及应或不应,对面的胡铁花就先接了话。   胡铁花说这酒喝不醉人的,让西门吹雪只管放心。   “不信你问叶城主!”说完,他还补了这么一句。   叶孤城:“……”   说实话, 他一点都不想在西门吹雪表现兄长关爱的时候开口, 然而友人都已经直接点到了他的名字,西门吹雪的目光也随之望了过来,他若还不出声,也不太合适。   他只能点头:“胡兄说得不错,此酒不醉人。”   有了这两人的保证后,西门吹雪总算不再阻拦。   但他还是忍不住叮嘱了自家幼妹一句:“那也不可过饮。”   芙月知道他是为自己好, 当然点头应下:“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话虽如此,因为味道太好,一顿送别宴吃到最后,她仍是喝下了半盅有余,以至于最后退席时一张脸红扑扑的,像个年娃娃。   林朝英问她感觉如何,若是头重脚轻的话,她就扶她回去。   她摆手:“不用不用,我清醒着呢!”   “没事就行。”林朝英松了一口气,“今晚好好睡个觉,等你从洛阳回来,邀月和怜星应该也差不多学完入门的基础招式了。”   “然后咱们就可以找个好地方创立宗门。”她鼓着脸接话,一派豪气干云的架势。   如此,两人就创立宗门的事又聊了几句才各自回房。   可能是因为离开在即,也可能是因为今晚喝了酒,明明夜已经很深了,洗漱躺下后,芙月竟半点睡意都没有。   她在黑暗中辗转反侧了约有三刻钟,不仅没有变困,反而还越来越清醒。   后半夜来临之际,她听到外面刮起了风,吹得窗框颤动,发出阵阵声响。   因为是除夕,三更天的城主府里,也多得是还没休息的丫鬟侍从在外面走动。   芙月躺在房内,不用刻意凝神,便能将他们对天冷的抱怨收入耳中。   “太冷啦!莫说咱们南海了,便是嚣城,从前也没有这般冷的时候呀……”   “去厨房要碗甜汤喝吧,暖了身子再去睡也不迟!”   “对对。”   诸如此类,热闹了好久才平息。   芙月听到最后,一时也有些好奇外头到底有多冷。正巧她睡不着,干脆就翻身下床,推开了窗户。   带着凉意的夜风瞬间扑面而来,湿润得仿佛在往人骨头缝里浇水,让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心道还真挺冷。   就在她打算关上窗户的时候,她感觉有一个很凉很凉的东西落到了她鼻尖上。   她原本以为是雨点,结果抬手一摸,指尖却蘸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白。   芙月:“!”   难道下雪了吗?   这样想着,她稍微往外探出了些身体,还顺便伸出了手。   果不其然,片刻后,便有另外两片冰凉落到了她掌心,转瞬融化。   再过片刻,细碎的雪花便慢慢多了起来。   芙月不是第一次见到雪,她生在北地,又去过塞外,对雪可谓再熟悉不过。但这样细碎又湿润的雪,她的确没见过。   而且南海居然也会下雪吗?   她看着融化在自己手心里的雪水,脑海里又浮现出了这座府邸的主人当年在雪山下的村落里对她许下的邀约。   最后她哎了一声,反手关上了窗,重新回到了床上。   第二日一早,她收拾完行李踏出房门,看到的便是庭中花木凋雪,地上一片湿漉的场面。   而院外的打扫侍女们俱是兴奋不已,一个个恨不得把攒了最多落雪的那棵树围起来,嚷着真是头一回。   芙月:“……”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南方人看雪了吧。   不过这些人惊讶也很正常,因为这样反常的天气,在南海的确少见极了。   拿着自己的包袱去了前院后,芙月发现就连楚留香和胡铁花都在感慨昨夜这场突如其来的雪。   楚留香道:“我来南海这么多回,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地方下雪。”   叶孤城:“莫说你了,我都是第一回 见。”   他话音刚落,芙月也正好赶至前院。   人齐了,道别的话也不必再多说,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城外渡口处过去了。   叶孤城为他们安排的船就在那停着,只等他们上去便可出发。   在楚留香的谦让下,虚竹和小公主最先上去了,他和胡铁花随即跟上。   至于芙月,她因为舍不得林朝英,便与其多抱了片刻。   林朝英拍拍小姑娘的后背,余光瞥向边上那两个一身白衣相对而立的剑客,嗳了一声道:“你不去跟叶城主说一声?”   芙月:“说、说什么呀?”   “这我就不知道了,左右舍不得离开南海的又不是我。”林朝英又一次忍不住逗了她一句。   “我明明是舍不得你!”她一面争辩,一面也忍不住将目光投了过去。   林朝英见状,直接按着她的肩膀,把人带到了那边。   海边风声很大,先前用眼神交流的两位白衣剑客见她俩过来,表情都微妙地变了一变。   顶着自家兄长那怎么看怎么吓人的眼神,芙月在开口向叶孤城道谢的时候,都是硬着头皮的。   “这段日子……多谢叶城主照拂。”她说,“我……我走啦。”   叶孤城:“不用。”   他这话说得简短,但语气却比平素柔和,柔和得甚至抚平了她此刻的紧张。   于是转身登船之前,她又鼓足了勇气,回头迎上他的目光,道:“下雪了我也喜欢的!”   叶孤城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之后,竟也有些高兴。   但他没有动。   他只是站在那看着她,缓缓勾起唇角:“喜欢便好。”   看完了整个过程的西门吹雪:“……”   他冷声提醒:“该上船了。”   芙月可不想在这种时候惹他不高兴,只好吐吐舌头快步走向船夫架在那的登船梯,三步并作两步爬了上去。   为了最大限度节省赶路的时间,他们这回会先入东海,在江南靠岸后,再北上洛阳,因为那样可以少走很多崎岖难行的山路。   船在海上航行的时间过得很快,抵达江南时,甚至还没出元月。   而此时的江南,大大小小的茶馆酒肆里,都已经在议论丐帮要选少帮主的事了,其中甚至不乏很多丐帮弟子。   芙月在吃饭休息间隙注意着听了听,发现大部分对此事有所了解的人,似乎都不看好洪七,提到他时经常只是一句年纪太小成不了气候。   这天也是一样。他们过了松江,进入姑苏地界后,找了间客栈稍事休息,结果一进去就听到有两个丐帮弟子在同向他们打听情况的人讲几位少帮主候选人。   前面极尽吹嘘之能,到了洪七,竟是连名字都叫不全,只撇着嘴道:“剩下那个才十一岁,能赢得了才是怪事呢。”   “是啊,十一岁能干什么?到时候不被打得将来不敢再练武就不错啦!”   “哈哈哈哈,你说得对。”   作为清楚知道洪七武学天赋高到何种程度的人,芙月只是和楚留香相视一笑,权当听了个笑话。   结果他们一行人刚一入座,邻桌竟忽然有人接了那丐帮弟子的话,道:“听你们这意思,年纪小便一定会输?”   此人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众人定睛望去,发现竟是个穿青衫、持长剑的小少年。   他坐在那,面前放了一杯根本没动过的茶,面容精致,表情却有些冷,就跟他方才开口说话时的语气一样。   那两个丐帮弟子发现是个至多十来岁的小孩,当即嘿了两声,道:“不然呢?难道别人多出来的七八岁是白练的吗?”   青衫小少年闻言,侧头打量了那两人一眼,道:“别说七八年了,有些人就算多练十七八年,也无异于白练。”   不等两个丐帮弟子再开口,他又补了一句道:“比如你二人。”   怎么说丐帮也是天下第一帮会,作为丐帮弟子,平日里走到哪就算不遭敬佩,也是尊重的,现在被一个孩子这样直白地嘲讽了一通,当然挂不住面子。   一个冲动,两人便同时站了起来,往那青衫小少年面前的桌上狠狠一拍,道:“小子,你再说一遍试试?”   小少年浑然不惧,抬眼直迎对方目光,道:“就凭你方才的动作,便足以证明我说的是真的了。”   “练了十七八年,仍然上不得台面。”   “你!”   “敬酒不吃吃罚酒……!”   眼见那两人就要联手对付一个孩子,看了好一会儿戏的公主顿时急了:“住手!二打一算什么!”   说着还站起来作势要阻拦。   “没事的。”芙月和虚竹同时开口,亦是同时制止的公主,“那位小公子又没说错,他们俩加起来,都赢不了他。”   “所以这多出来的十七八岁,的确无异于白练。”楚留香微笑着补充。   “两个人多出来的,起码要三十岁啦。”芙月一边说,一边将目光彻底放到了邻桌的青衫小少年身上。   只见其连坐姿都不曾改,转手拿起了自己放在桌上的剑后,直接以鞘抵住了离他更近些的那个丐帮弟子手掌,以巧力压得对方不能再进分毫。   而与此同时,他的另一手也迅速抬起,迎上了另一个的掌风,以几乎能叫普通人目瞪口呆的速度拆解了对方的招式!   五招过后,两个丐帮弟子的面色就变了。   他们倒是想退开,可惜对方跟他们动手,就跟猫逗老鼠一样,让他们一时半会儿根本脱不了身,反而洋相尽出,惹来了茶馆内其余人的议论和嘲笑。   又是十五招后,这小少年才停手收剑,道:“如何,我说错了吗?”   “没、没有……”   “当然没有!”   回答完,沉默了片刻后,其中一个又有些在意地试探道:“我们冒犯了公子,理当赔礼道歉,不知公子尊姓?”   这话说得还算礼貌,同时也表明了态度,听着没什么问题。   但边上的楚留香却瞬间反应过来,这两人是想打听好这小少年的来历,以后伺机报复回来呢。   他皱了皱眉,刚要开口提醒那小少年,结果第一个音节尚未出口,就被对方抢了先。   小少年嗤笑一声,道:“莫当我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我也不怕,我叫黄药师,你若想寻人教训我,只管来便是。只是刀剑无眼,到时我可不会再留情了。”   目的被这么明晃晃地拆穿,他们自觉更加丢人,只能灰溜溜离开。   再看那自称黄药师的小少年,竟是连半个眼神都不曾再分给他们,放下剑后,动作优美地执起茶盏饮了半口。   那模样那架势,哪像十来岁的少年,倒更像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武林泰斗。   作者有话要说:  东邪,一个天生逼王。 第58章 全才   黄药师喝了半口,放下茶盏后, 才偏头望向自己邻桌这行人。   他一早发现这群人对自己的打量, 所以后来听他们开口帮自己一道嘲讽那两个丐帮弟子, 倒也没有太惊讶。   不过当他真正望过去的时候, 他还是愣了一瞬。   因为他发现边上这张桌坐的六个人,只有一个他能勉强一战,其余五个不论谁出手,他都没有任何胜算。   黄药师自记事以来,便被人夸赞乃是天纵奇才。后来正式执剑习武,更是凭悟性和天资远胜同龄人。   因此他年纪虽小,手下的败将却已不少了。   打得越多, 他也越清楚地知道, 自己儿时收到的那些夸赞不仅半点不曾夸张, 反而还说得谦虚了些。   就好比刚才,他以一人之力连敌两个加起来比他长了三十多岁的丐帮弟子,也游刃有余毫不费劲。   所以他完全有自傲的资格。   一个自傲惯了的人,猝不及防见到这样一群真正的高手, 难免会受到些冲击。   但短暂的冲击过后, 他也迅速恢复了神色,继续淡定喝他的茶了。   这表现引得本来就对他十分好奇的小公主啧啧称奇:“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不像小孩的小孩。”   他们一行人中,就属她武功最弱,结果她还大喇喇地当人面来了这么一句,简直是主动把场面往尴尬上引。   果然,黄药师听到她这么评价自己, 当即顿住了动作,偏头迎上她的目光,道:“那你岂非连小孩都不如?”   公主:“啊?”   他面无表情:“你连我这一介孩童的武功深浅都看不明白。”   “我那是情急之下想帮忙好不好!”公主被嘲讽得炸了,“不识好人心!”   “我不记得我有向谁求助。”他平静道。   公主差点没气死,直接扔下手中茶碗,就要站起来同其理论,结果却被虚竹按住了。   虚竹道:“这位黄小公子并未说错。”   “可是他……!他凭什么看不起我!我明明是想帮他!”   “好啦,你也没错。”芙月忙安抚道,“你确是一片好心。”   为免这两人再起争执,或者说为免公主再被黄药师嘲讽,说完后半句,芙月又特地侧身转向黄药师,道:“我这朋友说话时素来没什么顾忌,但她绝无恶意。”   “方才她那般感叹,也只是惊讶于黄小公子的气度罢了。”   黄药师听她开口,认出她是之前最先点出他赢得了那俩丐帮弟子的人,倒是有了些反应。   他手上动作未停,但却偏头瞧了她一眼。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接的这一刹,芙月为表真诚,率先扯开唇角朝其一笑。   结果黄药师却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直接别开了眼。   不过他好歹没有再开口嘲讽什么了,算是结束了这场风波。   吃完茶一群人继续上路,一离开茶馆坐上马车,公主就再憋不住,恨恨地骂了两句,说这个姓黄的小孩真是眼高于顶。   “但他也确实挺厉害啊。”胡铁花说,“反正我十岁的时候,武功是绝对不如他的。”   “厉害就能眼睛长头顶啦?”公主哼了一声,哼完想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又立刻有了继续反驳的底气,“照我看,芙月那个姓洪的弟弟就绝不会比他差。”   芙月:“……嗯,他俩是差不多。”   但洪七学的是昔年威震武林的降龙十八掌,黄药师的身法剑术却是叫人看不太出来路,更像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   这么想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到,待他们抵达洛阳后,这两人竟还见上了面。   事情还要从丐帮大会说起。   在虚竹和楚留香的带领下,他们最终赶在二月底到了洛阳。   和当年一样,丐帮那边就算不知道这回还有一位与丐帮极有渊源的老前辈,只看在楚留香的面子上,也绝不会怠慢他们。   抵达当晚,他们一行人便住进了丐帮总坛,也见到了已然时日无多的钱帮主和正为即将到来的丐帮大会做准备的洪七。   一年不见,洪七长高了一些,身板也练得结实了点。   他见到芙月,自是相当高兴,还把自己已经练到第十七掌的事告诉了她。   “这么厉害?”芙月说,“那你应该有赢的把握了?”   “我肯定不会输。”他说得斩钉截铁,但转瞬又变了语气,“但没能全部练完,还是有些可惜,这第十七掌,我已经练了三个月了,还是觉得不对。”   如果他练的是别的功夫,芙月或许还能仔细询问一番,试着帮他寻寻其中关窍。可他练的是不适合外传的降龙十八掌。   他们的关系再亲近,她也不好随意打听这套功夫的心法口诀。   想了想后,她决定请虚竹帮他这个忙,因为当初李翕说过,整个灵鹫宫,只有虚竹练过这门功夫。   虚竹得知前因后果,也没有藏私,单独指点了洪七两日。   按他的说法,他本来就有教会丐帮传人降龙十八掌的责任,只是过去几十年里,丐帮发生的事太多,以至于耽搁了这件大事。   “我当年还为此下过山。”虚竹说,“就是任慈刚继承帮主之位的时候,我迟迟等不到他来天山,便主动来寻了他。”   “可任老帮主似乎不会降龙十八掌?”   “对,他不想学。”虚竹点头,“他认为他自己的掌法已经足够好,足够镇住天下第一帮了。”   要说任慈是狂妄自大,那也不尽然。   起码他在位那些年,丐帮的确发展得挺好,可惜后来出了南宫灵那档子事。   不过好在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丐帮乱归乱,但在少帮主之位上,能够和洪七一争长短的人几近于无。   虚竹只指点了两日,洪七便一举练完了整套掌法,领悟了这门功夫的精髓。   此时离丐帮大会只剩最后一日,洛阳城里来来往往的各色江湖人也愈来愈多,风言风语传得厉害极了,比江南只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连丐帮总坛里都能听到一些。   芙月连着听了三日,终于在最后这日时提醒了洪七一句,要他别在意旁人碎嘴,到时只管使他的掌就是了。   “我知道我知道,姐姐你就放心吧!”他拍着胸脯应下,应完眼珠骨碌碌转过两圈,神情也随之活泛起来,“不过……”   这语气这表情对芙月来说再熟悉不过,于是不等他说完,她就长叹一声道:“行了行了,你想吃什么直接说,我给你做,嗯?”   “想吃叫花鸡!”他答得飞快,“姐姐当年在江边做的,用泥来拔毛的那种!”   “我就知道。”芙月没好气地弹了一下他脑门。   “不你不知道,洛阳城里的叫花鸡就不是这么做的。”他一边说一边比划,“而且做得比姐姐差远了,我看着就不想吃。”   小兔崽子拍完马屁,又拉着她的袖子出了总坛,求她在外面做,这样他才能一个人吃。   芙月:“……”行吧。   两人就这么溜出了丐帮总坛,在城郊一个村庄里买了一只鸡,又在村边的树林里找了柴火挖了坑。   抹泥生火的过程里,洪七忽然问她:“姐姐,你之前在南海是吧?”   “对啊。”她点头。   “南海好不好玩啊,我听说那边的水果比中原好吃多啦!”   “挺好玩的。”她实话实说,“有和中原不一样的集市,水果也甜。”   洪七听得十分艳羡:“那可真是个好地方。”   她偏着头想了片刻,蓦地笑了:“嗯,的确是好地方。”   两人就南海的风物气候扯开,你一句我一句,聊了快两刻钟后,面前的火堆才烧灭。   洪七如今练成了掌,直接一掌震开了他们埋鸡的地方,把那只被泥壳包裹的叫花鸡取了出来。   “别太着急,这会儿烫着呢。”她提醒他。   “没事我不怕!”他手摆得飞快,摆完又毫不犹豫地敲碎了泥壳。   林间登时香气四溢。   而就在他动手去掰鸡腿的时候,林外忽然响起了一道平稳清亮的声音。   那声音道:“是你。”   蹲在树旁的两人同时扭头,朝声音来源处看了过去,只见月光下,有一身穿青色长衫的少年正望着他们。   不,准确来说,他望的应该是芙月。   芙月也认出了他:“黄小公子。”   “你怎么也来了洛阳?”   是的,来人正是她之前在姑苏有过一面之缘的黄药师。   黄药师站在那,目光掠过她的脸后,停在了地上的叫花鸡上,有些疑惑:“那是鸡?”   “对啊。”芙月点头,“叫花鸡。”   “是我的鸡!”洪七立刻伸手护住。   黄药师见状皱了皱眉,有些不解道:“叫花鸡是这么做的?”   他怎么记得他以前吃过的不长这样?   “叫花鸡有很多种做法。”芙月解释,“我用的是最原始的法子,一般酒楼里的确不是这么做的,因为这么做太费时间。”   黄药师闻言,仿佛来了兴趣,稍一迟疑后,便抬脚朝他二人走了过来。   “做出来的鸡区别大么?”他问。   “当然大了。”洪七一边说,一边把手按紧又强调一遍,“但这是我的鸡!”   岂料黄药师根本没理他,站定低头扫了一眼后,便似明白了什么一般点头道:“没有皮……原来是这样。”   “你是直接将泥涂在了毛上,待泥干透剥开,便连毛带皮一起撕开了。”   芙月点头:“对。”   “这么做出来的叫花鸡,比起酒楼里的要更干香一些,我弟弟也更喜欢。”   眼见这两人就要探讨起厨艺了,洪七忙扯下鸡腿吃了起来。   他吃完半只鸡的时候,黄药师和芙月已经从叫花鸡一路聊开,争起了阳春面的正宗做法。   相比芙月从实际操作中总结积累做菜经验,黄药师在厨艺上应该很少实战。   但他太聪明了,很多知名酒楼里的招牌菜式,他只要看过吃过,便能猜到大概的做法。   芙月:“出名并不代表好吃,好比楼外楼的醋鱼,换我来做,就不会是如今这个味道。”   洪七叼着鸡骨头作证:“是的,我姐姐做得比楼外楼的师傅好太多了!”   黄药师:“……”怎么办,有点想学。 第59章 少主   听到黄药师说想见识她厨艺的时候,芙月不可谓不惊讶。   虽然之前在茶馆中偶遇那会儿, 她主动出来给小公主打了个圆场, 但说实话, 对于小公主那句“眼高于顶”的评价, 她也不无认同。   黄药师的神态,语气,乃至目光,都透着一股不屑与凡夫俗子为伍的骄傲。   而这么骄傲的一个人,现在站在她面前朝她来了这么一句,她当然不可思议。   她好奇极了,忍不住问他:“黄小公子的意思是?”   黄药师盯着洪七手里的鸡腿又瞧了片刻, 而后才开口道:“我想学一下。”   芙月:“……”等等, 你说你想什么?   许是看懂了她此刻的表情, 黄药师竟重复了一遍:“我想学。”   芙月是见过他之前怎么嘲讽小公主的,所以清楚他这会儿已经是很谦恭的状态了。   但即将当上丐帮少主的洪七却没见过,洪七闻言,只觉得这人十分有毛病。他扔开被自己啃至干干净净的鸡骨头, 张口便道:“你想学我姐姐就得教你了吗?你是不是有点想得太美了!”   黄药师:“……”   他扫了洪七一眼, 道:“我并未同你说话。”   洪七:“???”   说实话,他也从未见过脾气这么奇怪的同龄人,当即站起来挡到了芙月身前,扬起下巴哼了一声,哼完扭头对芙月道:“姐姐我吃饱了,咱们回去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考虑到明日便是丐帮大会, 他还要起早与人比武,而现在时间也的确不早了,芙月也觉得先回去比较要紧。   至于黄药师的请求,比起抵触,她其实更好奇原因。   于是想了想后,她还是忍不住问了这骄傲的青衫少年一句:“你为什么会想学这个?”   “像你这样在武学上天资卓绝的人,很少会把时间花在别的东西上才是,尤其是在很多人看来,厨艺更是个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本事。”   黄药师神容平静:“想学还需要原因吗?”   “至于旁人如何看待,那与我有甚干系?我又不是为他们活的。”   芙月听得一怔,旋即摸摸下巴,道:“你这话倒是有点意思 。”   语毕,不等黄药师再开口,她又继续道:“你若当真想学,明日丐帮大会结束后,可来丐帮总坛寻我。”   两人就这么定下了约。   之后回丐帮总坛的路上,洪七还在不解:“姐姐你居然答应他了?”   她笑起来:“他挺有意思的啊。”   “我不喜欢他。”洪七鼓着脸道。   “是吗?”芙月大概能理解,“因为他看上去武功同你差不多好?”   洪七:“……当然不只这个!”   见他说着说着就跳了起来,芙月面上的笑意又深了些许。   她啧了一声道:“他的个性是有点怪,但好歹喜怒好恶都表现在外,相处起来不累。”   “阿七你日后接手了丐帮,就会知道,这世上最令人头疼、最令人不想接触深交的,并不是黄药师这样的人。”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令她不太愉快的往事,“你真正该保持距离并心怀警惕的,是那些表面对你万般和善,实际又恨不得你立刻从帮主之位上下来的人。”   洪七听她说得严肃,总算乖乖噢了一声。   “我明白的。”他说。   “明白就好。”她伸手拍拍他的脑袋,“早些回房休息吧。”   ……   第二日一早,天尚未彻底亮起时,丐帮总坛便热闹了起来。   除了从各地赶来的丐帮弟子,此次大会,更有数不清的江湖豪杰前往洛阳,试图见证这场决定丐帮未来主人的盛会。   芙月一行人是贵宾,有专门的观战席位,不用操心。   因为公主赖床,最终入席时,第一场比试差不多已经开始。   台上的两个人影动作飞快,招式变幻之间,几乎叫人目不暇接。   但若是瞧得仔细些,眼力再好些,便又会发现,其中一方其实已露败势。   那一方自然不会是已经把降龙十八掌彻底学会的洪七,至于到底是谁,对他们这一行人来说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公主更是直接发出了嗤笑声:“这小子武功根本没法跟洪七比嘛。”   话音刚落,对面便有几道不善的目光望过来。   可惜公主左手边坐的是楚留香和胡铁花,右手边坐的是芙月和西门吹雪。   如此四尊大佛,哪怕根本不开口,也足以叫人噤声不敢反驳。   更何况眼下这番场面,反驳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洪七终于发力了。   他在连退了两步后,总算皱眉扬手,使出了降龙十八掌的第一式!   他的动作并不快,只要稍微有一些武功底子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但看得一清二楚并不意味他们了解这门功夫,至少在这一掌打出去之前,在场这么多人,几乎没几个能料到,这套掌法竟有如此威力。   刹那间,台上尘土飞扬,站在他对面的少年生生受这一掌,肩膀颤动,气息不稳,手上的动作随之变乱。   招式一旦没了章法,他的空门也自然而然露出!   而就在此时,洪七的第二掌也随风而至。   底下的人开始惊呼。   芙月听到了夹杂在惊呼声里的那几句不要,她抿了抿唇,朝声音来源处望过去,果然见到了戴独行口中那几个仗着辈分在丐帮胡作非为的长老。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将心神放回台上的比试。   比洪七高了一个头的少年根本抵不住他第二掌,此刻发髻散乱,人也半跪到了台上。   “认、认输!我认输!”他高声喊道。   第一个输得这么快,难免叫后面的人心里紧张。   所以第二个上来的时候,腿都有些抖,最后十招过去,竟败得更无扭转之地了。   再看洪七,除了衣服不如之前齐整,竟是一点汗都没出。   他站在台子中央,回头朝他们几个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不过比完的那一瞬间,芙月注意到他的目光顿了顿,像是在惊讶。   这惊讶叫她忍不住仔细看了看周围,然后她便发现,他们正下方,一群打扮各异的江湖人里,有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他怎么也来了……”她低声感叹了一句。   “谁?”小公主和西门吹雪同时问。   “从前在关外有过两面之缘的一个人。”芙月语气复杂道,“阿七也见过。”   “关外?”这次开口的是虚竹。   芙月点头:“嗯,就是在天山脚下那座下不起雪的峡谷里认识的。”   “不过他不是天山人士,他家住白驼山。”   “白驼山?”虚竹有印象,“欧阳家的?”   “对。”她并不惊讶,“上回我在太原又见了他一面后,才从林姐姐那知道他是白驼山主的弟弟。”   当着西门吹雪的面,她到底没说自己为什么会同欧阳锋于太原再见。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想。   然而她这么想不代表欧阳锋也这么想。   台上的比试结束,洪七也顺利拿到了丐帮少主之位后,欧阳锋还是顺着洪七找了过来,同她打了个招呼。   时隔一年,他又长高不少,现在已经快追上西门吹雪了。   他走到她面前站定,目光柔和,语气更柔:“丐帮要选少主,我猜你会来便来了。”   芙月:“……”   她有点尴尬,最后只能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道:“这么大的事,不凑个热闹岂不可惜,何况阿七还是我的弟弟。”   洪七见到这个曾经一起吃过蛇羹的伙伴,也很是兴奋:“我刚刚在台上看到你,还以为我看错了呢!结果真是你啊!”   说完,他还对着欧阳锋的脊背重重一拍,道:“咱们好歹也是一起吃过饭的关系,你来了洛阳,我肯定得好好招待你。”   欧阳锋:“……”等等,这个招待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果不其然,洪七下一句就是——晚上我请你吃蛇羹!   此话一出,欧阳锋脸都绿了。   芙月见状,忙拉了拉洪七的衣服令其闭嘴。   “阿七他不知道那些蛇是欧阳公子你练的。”她解释,“不知者无罪,还请欧阳公子见谅。”   倘若今天只是单纯和洪七再见,欧阳锋多半要就蛇羹一事同洪七好好论上一番,但佳人在前,他便是想计较,也计较不起来。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垂下眼摇了摇头,道:“无妨。”   “我不会与他计较,你放心罢。”   芙月:“……那就多谢欧阳公子大量了。”   欧阳锋心想我可不大量,我不过是不想你不高兴而已。   当日惊鸿一瞥,他始终无法忘怀。   否则他也不会因为丐帮要选少帮主就来了洛阳。   再见之前,他其实颇不甘。   但真正与人说上话后,那种不甘又陡然被喜悦压了过去。   当初她拒绝他的玉钗时,虽然态度坚定,但理由却苍白得很,只说自己真的不能收。   如今阔别一年再见,他难免又生出了些再尝试一次的心思。   这样想着,他又一次握紧了袖中那个布包,上前半步唤了一声西门姑娘,而后将其递了上去。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等到她开口说什么,就先听到了另一道声音。   那声音冰冷极了,道:“你做什么?” 第60章 不喜   有西门吹雪这个妹控兄长在,欧阳锋自然又一次没能把他的礼物送出去。   作为一个出身世家, 在武学天赋上亦有骄傲底气的少年, 两度被拒后, 他大约也有些心伤。   丐帮大会结束后, 他便与芙月简单作别,表示要回西域去了。   芙月:“……”   她略带尴尬地揉了揉眉心,最后憋出一句一路顺利。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此刻的情绪,欧阳锋在停顿片刻后,竟再度开了口。   欧阳锋道:“承西门姑娘吉言了。”   事实上,早在去年春天在太原重逢的时候,欧阳锋就被林朝英说动, 有了回一趟家的打算。   现在真正做下这个决定, 倒也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唯一有些不甘心的, 大概就是始终没有把礼物送出去这件事了。   “我是真的觉得它很衬你。”他说,“西门姑娘。”   “……”芙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虽不是中原人,却也多少知道你的顾虑。”他扯了扯唇角继续道,“你不喜欢我, 我不会会错意。”   说来说去, 他还是想把那支钗送给她。   不为她垂青,也不为她感激,只单纯地为传达出自己的心意。   芙月从来不傻,她听得懂他的意思。   犹豫一瞬后,她终于伸手接过了他手中那个嫩青色的绸缎布包。   “那就多谢你啦。”她说。   话音一落,欧阳锋便似松了一口气。   他站在夕阳的余晖下, 抬眼迎上她清澈的眸光,道:“我该走了。”   该说的话已经全部说完,再多纠缠既不好看也没意义,是以道完这最后一句,他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朝洛阳城门方向行了过去。   晚霞照在他的白衣上,同时亦拉长了他的身影。   芙月拿着他送的礼物站在丐帮总坛外,良久才收回目光。   往回走的时候,她打开了布包,拿出了那支通透又漂亮的清荷玉钗。   平心而论,这的确是一支很漂亮的钗,也如欧阳锋所说一般,非常衬她。   摩挲了两下后,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正当她想将其放回布包里重新装好之际,她听到了自家兄长的声音:“人走了?”   “……嗯。”可能是因为已经把话说清楚,芙月这会儿也不太心虚。她走向院墙下的西门吹雪,主动挽住了他的手臂。   “怎么还是收了他的东西?”西门吹雪偏头问。   “我若是不收,他怕是走得不安心。”芙月实话实说,“而且他也没有别的意思。”   西门吹雪语气都变了:“没有?”   没有还搭什么话送什么东西?那小子就差没把企图直接写脸上了吧。   眼见兄长大人不接受这个说法,芙月只能换个思路表示:“反正我和他说明白啦,他也回西域去了,以后会不会再见面都不一定呢。”   西门吹雪闻言,总算气顺了一些,他伸手揉了下小姑娘的脑袋,目光又扫过她手中的玉钗,示意她赶紧收起来。   时近黄昏,兄妹二人在院墙下站了片刻,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便又听到了从外头传来的动静。   芙月以为是钱帮主派人来寻他们赴宴庆祝洪七夺得少帮主之位,忙拉着自家兄长转过了头。结果映入眼帘的除了负责通传的丐帮弟子外,竟还有个青竹似的小少年。   是黄药师。   丐帮弟子适时地开口:“这位小公子说他与西门姑娘有约,是来寻姑娘的。”   这事如果换了一个人来说或者做,丐帮总坛上下,多半没人会理会,但黄药师看上去着实不像什么胡说八道攀关系的人,所以守门的弟子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将他放了进来,并为他引了路。   而事实证明这份直觉没有出错。   芙月见到黄药师先是一愣,随即扯开唇角道:“你真的来了。”   黄药师:“嗯。”   他既说了要学,那又怎么会错过能学的机会?   芙月乐得能把自己钻研出来的厨艺教给别人,现在见到了人,自是一口答应。   黄药师:“那开始吧。”   他倒是想得美,可惜话音一落,钱帮主那边就来了人,要请西门兄妹去赴今夜的宴了。   为了表示对西门兄妹的尊重,钱帮主特地派了一位在帮内素有威望的长老过来请人。长老得知芙月有客,忙做主邀请黄药师一道去正堂赴宴,还道:“西门姑娘的客人,就是我们丐帮的客人。”   此话一出,其余人的目光便都落到了依旧一脸波澜不惊的黄药师身上。   黄药师却浑不在意,只云淡风轻道:“好。”   待院中人一道往设宴地点过去时,他方慢悠悠补了一句:“但你们少帮主不喜欢我。”   长老:“啊……?”   芙月十分头大:“……也、也不能这么说,阿七他……”   话说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如何知道阿七就是丐帮少帮主的?”昨夜他们在林边偶遇时,可没谈到这事。   黄药师目不斜视:“丐帮同辈弟子,找不出武功比他好的。”   芙月闻言,恍然的同时,也忍不住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因为刚结束那会儿被欧阳锋一打岔,芙月其实还没来得及为此次丐帮大会的结果高兴,此刻被黄药师一说,才后知后觉地开始雀跃。   “那当然啦。”她高兴道,“便是他今日那几个对手加起来,也绝对赢不过他。”   黄药师:“但他确实对我十分不喜。”   芙月:“……”你怎么还没忘!   她倒是有心找个合适的措辞缓和一下黄药师这个形容,然而还没来得及找到开口,就被这个过于锐利的小少年抢了先。   设宴的厅堂近在眼前,他止住了步,略抬起眼偏过头,像是笑了一下,也像是没有。   他说:“你说不来谎话,还是别争辩了罢。”   芙月:……???   不是,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第61章 好处   黄药师这小孩,似乎就不懂委婉。   认清了这一点后, 芙月也改变了和他相处的方式, 同他只谈厨艺。   正如之前所说, 他完全不懂委婉, 所以他说想学下厨,那便真的会拿出十二万分精神来好好学。   当天夜里,钱帮主设的宴一结束,他就在芙月的点拨下,简单地复原出了他们在席上吃到的几道菜。   当然,做出来的味道还是和丐帮总坛厨房里那些经验丰富的厨子有些差距的。   芙月对他倒是丝毫不吝夸奖,说比自己刚学那会儿好多了。   黄药师闻言, 挑了挑眉:“是吗?”   “我骗你做什么?”她反问。   “但你那么说的时候, 似乎不大高兴。”他平静道。   此话一出, 芙月几乎是下意识地捏紧了自己手中的筷子。   她垂下眼,好一会儿后才低声道:“这同你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起了些从前的事。”   黄药师见状,竟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他想了想, 伸手拿起灶台上那两盘只动过三两口尝味道的菜, 一副要拿去倒了的架势。   此行此举叫芙月当即没了感伤的余裕,她哎了一声喊住他:“你做什么去!”   黄药师一脸理所当然地回头:“你还吃得下?”   ……这是真的想倒掉的意思了。   芙月揉了揉眉心,道:“那也不必扔,好歹是你辛辛苦苦做出来的。”   黄药师:“我尝过了。”   芙月:“……”   “不行,这么浪费会遭天谴的。”她语气强势起来,“你把它给我。”   “你待如何处理?”他问。   “添点东西再借花献佛咯。”她抿唇。   之后的一刻钟里, 她就在黄药师好奇的目光里,将那两道菜再度下了锅又各自加了些辅菜进去,最后重新调味装盘,准备送到丐帮新任少帮主院子里去。   为免黄药师因此不爽,在送过去之前,她还特地解释了一句:“阿七最喜美食,给他吃总好过直接浪费,你说是不是?”   黄药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很轻地笑了声,最后问她,明日他能否再来?   “行啊,反正我也没教完。”她一口应下,“不过丐帮大会已经结束,我不会在洛阳久留。”   “哦?”   “我先前答应过一位朋友,等洛阳这边尘埃落定就去南海寻她。”说这话的时候,她脑海里又浮现出当日离开南海时的场景,以至于神情都变得有些恍惚。   黄药师并未在意,只道:“那到时再说罢。”   芙月被他这不以物喜的老成模样逗到了,竟忍不住同他开了句玩笑。   她问他:“说起来,我教你下厨好像没什么好处欸?”   黄药师:“你想要什么?”   他干脆没提付钱的事,因为他知道凭她的家世,根本不需要靠这个来养活自己。   可除了钱,他似乎也提供不了别的什么好处了。毕竟她的武功剑术这样好,年纪也长过他,全没有要他反过来指点的必要。   既然想不到,那就直接问好了。   于是他就问了。   芙月被他问住,只能表示这种事是要看学生的诚意的,怎么能老师自己提要求。   头一次被噎住的黄药师:“……”   他站在月色下想了很久,最后从怀中拿出了一管竹箫,道:“你会吹曲子么?”   “我可以教你这个。”他停顿了一下,“或者吹给你听。” 第62章 后悔   虽然过了十几年世家闺秀的日子,但在琴棋书画这种风雅之道上, 芙月并没有太大的天赋。   不过这也没什么, 反正她的兴趣从来不在此处。   所以此时此刻, 黄药师提出了这样两个可供她选择的报答方式后, 她果断选了听而不是学。   “你吹吧。”她实话实说,“我五音不全,肯定学不来。”   黄药师并不惊讶,只问她:“你想听什么?”   芙月想了想,说你擅长什么就吹什么吧。她没说的是,反正她也听不太明白,最多听个大概。   穿青衫的小少年犹豫了一下, 抬手执起竹箫放至嘴边, 上下唇张合之间, 便有悠扬的箫音缓缓响起。   长风徐徐,凉月无边,他站在廊下,吹得认真又娴熟。纵使不通音律如芙月, 在听了片刻后, 也忍不住在心中赞了一句好。   于是一曲吹罢,她才想起来他们还没把那两盘菜给洪七送去。   最终两人拿着菜匆匆赶到洪七院外时,菜已经凉了一半。所幸洪七并不嫌弃,还非常高兴地把两盘菜全吃完了,末了倚在树上拍着肚皮一派满足。   “好吃!”他说,“不过好像跟姐姐以前做的不太一样。”   “就你舌头灵。”芙月笑了。   待洪七知道这两道菜本来都出自黄药师之手时, 他看黄药师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变,仿佛发现了什么亟待挖掘的宝藏。   鉴于这是丐帮的地盘,面对丐帮少主那怎么听怎么生硬的套近乎发言,黄药师到底没有甩脸色给他看,只表示自己要走了。   洪七:“你明天还来找我姐姐学做饭不?”   黄药师:“……来。”   洪七想得很好,凭黄药师这个初学就能让他觉得不错能吃的水平,再多学几天,可不就能赶上他的芙月姐姐了吗?   既然芙月姐姐之后要走,那他就努力在那之前和黄药师打好关系把人留住,这样以后的伙食也就不用愁了。   可惜他算盘打得再好,也架不住黄药师完全不吃这套。   之后的七日里,黄药师虽然每天傍晚都按时找过来,但基本没怎么理会过他那些硬着头皮想出来的吹捧之辞。   而到了第八日,芙月说起她即将启程回南海,黄药师才难得在下厨之余多问了一句。   他问她:“从哪走?过庐州下江南从松江入海,还是直接往岭南去?”   芙月说应该还是从江南走,因为那条路她相对熟悉一些。   “那便一起罢。”他当即下了决定,“正巧我也要回江南。”   先不说他们之前就是在江南见的第一面,这么几日相处下来,芙月多少也听出了他的吴地口音。   是以他这么说,她倒并不惊讶,只道:“你一个人北上游历闯荡,你家人不担心么?”   黄药师摇头:“我没什么家人。”   “父母长辈去得早,家中只剩些仆从罢了。”   这种事并不少见,但他能这么淡然地说出来,却是很少见,搞得芙月一时间都不知该不该安慰他一句。   就在她纠结措辞的时候,一旁的洪七跳了起来:“什么!你要回江南去?”   黄药师点头。   “为什么呀?”   “回家也需要为什么?”他反问。   洪七:“……”   少帮主不死心地表示,既然没什么大事,那留在洛阳多玩一段日子也挺好啊。   “还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呢,你说是吧。”   “我看是让我给地主做饭罢。”黄药师毫不留情地拆穿道。   “那你反正也要练啊!”   两人辩了快两刻钟,洪七也没能说动他,最后只能万分沮丧地回去睡觉。   另一边芙月与丐帮上下说了自己即将离开洛阳的打算后,便立刻着手收拾起了行李。   相比来时路上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这回重回南海,倒是冷清极了,虚竹要带着小公主回灵鹫宫,楚胡二人四海为家惯了,也没有再往南海去的必要,所以最后只剩下了她和西门吹雪。   对于黄药师打算和他们同行至江南的事,西门吹雪没发表什么意见,只在出发后见到黄药师吹曲给她听的时候稍稍诧异了一下。   他有些好奇:“我不记得你有这个爱好。”   芙月摊手:“不听白不听呀,而且他吹得挺好的,要不是知道自己笨,我还想学一学呢。”   西门吹雪:“我教你。”   “?!”她受到了惊吓,“你也会吗?你什么时候学的?”   “我会琴。”   “……?”   “通晓音律,再见过旁人吹箫,便不难了。”他一派理所当然。   芙月无话可说,又想到他们即将抵达江南,便应了下来。   权当之后上船入海后打发时间用了,她想。   四月初,他们终于来到已经进入初夏的江南,到了该和黄药师告别的时候。   经过一路练习,黄药师的厨艺已然相当不错,甚至还能想出一些令芙月惊奇的点子来。   芙月自认没什么再能教他的,只站在码头边对他道:“凭你的天赋,日后勤加练习,说不定再相逢的时候就轮到你来教我了。”   黄药师对此不置可否,同时掂了掂手里的竹箫,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这话听上去有够老气横秋,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竟也没有很奇怪。   芙月早习惯了他这般做派,听他这么说也不意外。   只是犹豫片刻后,她还是忍不住在上船之前狠揉了这小少年的脑袋一把。   “那就后会有期啦!”她一边说,一边动作飞快地往甲板方向跑过去,任春夏之交的风吹动她的裙摆。   出乎她意料的是,被她这么揉了一把的黄药师不仅没有生气离开,反而还在她登船之后执起竹箫吹了一曲,似是在为她送别。   如此一来,芙月反而不太好意思了。   她摸摸鼻子站在船头听了片刻,像往常一样偏头问一旁的西门吹雪:“这首曲子叫什么呀?”   西门吹雪说他也没有听过,许是黄药师自己谱的。   芙月:“没想到他小小年纪便会这么多了。”   “你若想学,亦无不可。”西门吹雪还是那句话。   “……我就不了。”她很有自知之明。   她这么说,西门吹雪也没勉强,只拿出一支玉箫准备开始教她。   船入东海,赶路速度日渐加快,海上的天气也一天比一天热了。   不过他们兄妹二人白日练剑,夜间学箫,倒是没觉得海上日子无聊难过。   正如芙月学之前所料,音律于她而言,远比剑道和厨艺要难。这还是有西门吹雪这个高手亲自指点的前提下。   她学得磕磕绊绊,始终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来。   时近盛夏,海上湿热恼人惹人心烦,她在夜间学箫,还被他们兄妹雇的船家打趣过颇有醒神之效,令她十分汗颜。   进入南海地界的时候,她终于练熟了最难区分的那几个音。   西门吹雪十分欣慰,夸了她好几句。   芙月:“……”哥你是不是对我有滤镜!   不过不管怎样,能够准确吹出心中想的那个音,对她来说就算是一种进步了。   如此又练了大概三四日后,曲谱上最简单的那些春夏小调,她差不多都能吹上一吹了。   当然,吹出来的效果要另当别论。   学得越多,她便越佩服西门吹雪。   “你怎么什么都会呀,而且什么都学得这么好。”   西门吹雪扫了她一眼,说少把心思花在不重要的人和事上就行了。   比如叶孤城,他在心里默默补上。   芙月哪知道他指的是这个,她还以为他在说她前几年把太多精力花在和原随云斗智斗勇上了,于是反思了片刻,道:“你说得对,从前我的确不够专注。”   西门吹雪:“?”   芙月继续道:“所以这回我一定要好好学箫,争取在——”   话说一半,她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闭了嘴。   西门吹雪:“???”   “没什么。”她一本正经,“我是说我一定会好好练的,不给你丢人。”   正如之前黄药师评价的那样,芙月其实是一个根本说不来谎话的人。   西门吹雪从小就清楚这一点,只是大部分时候,她不愿意说,他便也假装被骗了过去不问。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三日后的一个深夜,他从梦中醒来,想去甲板上吹会儿风,结果刚一出船舱,他就听到了从船头传来的箫声。   尽管曲调磕绊断续,几乎要被风声吞没,但西门吹雪还是非常敏锐地分辨出了她在练什么。   她在练那本曲谱上的倒数第三首曲——凤求凰。   西门吹雪:“……”   不用想他就知道她是为谁学的这首曲子!   所以,他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后悔。   太后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西门·亲自教妹妹追男人真的后悔·吹雪 第63章 夜半   四月底的南海已经彻底入夏。   从停靠在码头边的船上下来时,芙月还在用手遮着额头躲避正午的阳光。   她这十几日在海上练箫, 折了不少休息时间进去, 本就累得很, 再这么一晒, 顿时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西门吹雪见状,不由得又后悔起教她学箫的事。   只是现在学都学了,他也没办法,只能认命地在这种时候靠过去撑开伞为她遮阳。   所幸小姑娘从小到大都嘴甜,这会儿伞一撑开,便立刻鼓着脸撒娇道谢了。   “你也遮一遮!”她挽住他的手臂,“南海的太阳太毒了。”   “我不惧晒。”他淡声道, “也晒不黑。”   芙月:“……”   这也太拉仇恨了!   她哼唧了两声加快脚步, 小声嘟囔了句这不公平。   西门吹雪闻言, 不着痕迹地将伞面往她那一侧倾了倾,道:“所以现在是我给你打伞,很公平。”   芙月听他这么说,又高兴了, 连带着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与此同时, 她也握紧了被她收在袖中的那管玉箫。   兄妹二人穿过白云城内琳琅满目的铺子,同上一回一样吸引了城中半数居民的目光。不过西门吹雪惯来气势骇人,不用开口便能叫人本能地退避三舍,所以那些人也只敢远远地看上两眼。   还没等他们走到城主府大门,收到消息的林朝英就带着两个徒弟找了出来。   邀月怜星这对姐妹被城主府好吃好喝养了两个月,如今已彻底褪去了刚从东海被营救出来时的生怯气息。   她们见到芙月, 也极有礼貌地齐声唤了一句月姑娘。   至于林朝英,她一个人在南海教了两个月小姑娘,现在总算等回帮手,更是兴奋:“你可算来了!”   “叶城主之前收到消息,说丐帮大会已经结束,新任少帮主姓洪,应当就是你们说的那个。”林朝英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我琢磨着那你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果然。”   “是呀,有虚竹爷爷坐镇,事情还挺顺利的。”芙月说,“而且他走之前还给钱帮主稳了稳病情,相信丐帮上下短时间内应该闹不出什么风浪来了。”   事实上,林朝英对丐帮如何如何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她看到自己的朋友这么高兴,心情也十分不错。   林朝英道:“那接下来咱们就可以慢慢研究该把门派建在何处了。”   芙月当然没忘记这件事:“不知林姐姐心中可有眉目?”   “看中了几处还算山清水秀的地方,但具体尚未想好。”林朝英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瞥了西门吹雪一眼,“毕竟是咱们两个人的门派,总得你也欢喜才好。”   “我无所谓的,地方合适就行。”她立刻表态。   林朝英心想你有无所谓不要紧,问题是你哥哥怕是很有所谓啊。   这两个月里,她在南海闲着也是闲着,除了传授剑术,便在叶孤城家的藏书阁里抱着,从各式剑典看到南海风物志,最后挑中了两座岛一座山。   岛自然都是南海的岛,山稍远一些,但也在岭南境内,离太原十万八千里远。   如此三个地方,不论她们最后选了哪一个,西门吹雪估计都不会有好脸色,所以此时此刻她非常理智地没提具体,还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林朝英道:“没事,反正这事不急,你同西门庄主舟车劳顿了这么久,还是先好好歇两天罢。正好你还能指点一下邀月和怜星。”   说话间他们几人已走到了白云城主府门前。   侍卫们对自家城主曾交待过的“贵客”印象深刻,迎得尽心尽力不说,还主动解释了一下主人家的去向,说叶孤城去城外练剑了。   “城外?”芙月有些惊讶,“叶城主不是一向在府中练剑的吗?”   “这——”一个守门的侍卫,当然答不上这种问题。   最后是林朝英为她解的惑。   林朝英道:“他大约遇上了什么瓶颈,在寻求突破罢,这一个月很少在府中。”   “我原以为是我和这群小丫头影响了他,还想着另外找一处地方,但他坚持与这无关。”   “这样啊……”芙月听得若有所思。   “大家都用剑,我差不多能懂他现在的状态。”林朝英又道,“所以我干脆没去打扰过他,算算日子,我也快一个月没见过他了。”   照城主府侍卫的说法,叶孤城每日天尚未明就出城去,一直到月至中天才回来,和这府中大部分人都打不了照面。   至于他到底去了城外何处练剑,那就更没人知道了。   毕竟阖府上下面对他都只有尊敬,全不敢多问什么。   正如林朝英说的那样,大家都是剑客,知晓进境迟滞不得前的苦闷。   因此没能第一时间见到人,芙月也只是有些遗憾。   她想比起见面,还是他早日突破瓶颈,在剑道上更进一步比较重要。   这么想的时候,她完全没料到,当天夜里,她就又在他们曾经偶遇过的地方见到了他。   因为坐了十几日的船,抵达城主府,又简单地指点了一下自己将来的弟子后,芙月就歪在榻上睡了过去。   屋还是她原先睡过的那一间,所有陈设都没变,甚至桌上的香炉里也飘着熟悉的香味,安抚了她一路的疲惫。   一觉醒来便是半夜。   她看到从窗户缝隙里漏进来的月光,伸手接了一缕。   再翻身之际,她被袖中的玉箫硌了一下,心中一动,干脆将其拿起,再度练起了那首凤求凰。   一曲吹毕,她的睡意也彻底没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下床出了房门,一路往叶孤城从前练剑的地方过去了。   夜已经很深,从海上吹过来的风也较白日里喧嚣许多。   少女踩着园中光洁的鹅卵石,一步一跳,行到洗剑池畔。   天上是一弯新月,倒映在池水之中,尚未形成一道清晰的影,便被风吹得碎成一片,倒更像是汪了一池星辰。   她蹲下来,用手中的玉箫拨了拨池水,发现比想象中更凉,便忍不住将手往下多伸了些。   就在她的衣摆即将被浸湿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十分熟悉的脚步声。   下一刻,又有比池水更凉的声音响起:“西门姑娘?”   芙月:“?!”   她吓了一跳,以至于还没来得及起身回头,就一个不察松开了手。   那支陪伴了她一个月的玉箫瞬间落进了池中,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完了……”她低声叫了句。   “发生何事?”穿过竹林的此间主人也已走了过来,被月光拉长的影子盖住了她,“你掉了东西?”   芙月本想挽起袖子往下捞,但听他声音近在咫尺,又顿住了那个略显失礼的动作。   她皱了皱自己的鼻尖,有些尴尬地承认:“……是,掉了一支箫。”   “这洗剑池不深,你放心。”叶孤城一边说一边弯腰在她身旁蹲了下来,扫了眼前的池水一眼才继续,“我唤人为你找。”   “谢谢你。”她轻声道。   “小事而已,何足挂齿。”他说得稀松平常,似是在缓解她此刻的紧张,“不过这个时辰,后院里的侍从都睡了——”   “——没事!”她立刻摆手,“明日再说也不迟。”   这副生怕给人添麻烦的模样叫叶孤城下意识勾了勾唇角,因为他本来想说的是他得去前院唤人,所以她可能需要多等片刻。   眼下话在出口之前被打断,在嘴边绕了两个弯,又不受他控制地变了。   他听到自己说:“我来吧。”   芙月:“啊……?”   他垂下眼,目光落在她还浸在池水中的手腕上,道:“省了去前边唤人的功夫。”   下一刻,宽大的雪白衣袖就这么沉入了冰凉的池水之中。   池水的确不深,至少越不过他整条手臂去。但看他倾斜着身体将手伸进去,芙月又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幸好没一会儿,他便捞出了那支玉箫,放到了她掌心里。   “你的箫。”他说。   芙月抓紧箫身,又道了一遍谢。   “你的袖子……”她声音小了下去,“拧一拧罢,不然会弄湿身上。”   可能是因为他方才亲自给她捞了东西,也可能是因为这会儿时间气氛都太好,说完这句后,芙月也不知自己是哪来的勇气,竟直接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叶孤城也被她吓了一跳,但他没有阻止她的动作,而是由着她垂着眼睑一派认真地替自己拧干了衣袖上的池水。   细小的水滴声平息后,他也向她道了一声谢。   结果这一声还没说完,小姑娘的耳根就先红了,连带着手也立刻松开。   为免对方太紧张太尴尬,叶孤城只好换一个话题,说自己最近都在城主府外练剑,所以没能及时迎接她和西门吹雪。   “只能明日再好好设宴了。”   “没关系的。”她轻声道,“叶城主练剑要紧。”   “你们远道而来,我作为主人,岂有怠慢之理。”他甚至没发现自己在和她说话的时候下意识放轻了声音,“至于剑,左右日日可练。”   夜已经很深,两人在洗剑池边才说了这么几句,便觉风又大了些。   芙月知道自己应该赶紧放人回去休息,但一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就忍不住起了些与他再多待片刻的私心。   于是沉吟片刻后,她问他剑练得如何了。   “我听林姐姐说,你最近……”   她没有说完,但叶孤城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叶孤城抿了抿唇,道:“大约是托了你和你兄长的福。”   “哎?”   “你们刚来,我那一招便练成了。”他说,“巧得很。”   芙月闻言,高兴得差点惊叫出声。   “真的吗?”这么问的时候,她眼睛都弯了一半。   “自然是真的。”他点头,“我从不拿剑开玩笑。”   “那……那恭喜你呀!”她是真的高兴,“下午听林姐姐说起的时候,我还有些担心呢。”   此情此景之下,最适合也最不会出错的应答之语应该是多谢挂心。   但叶孤城却没有这么说,他看着眼前已出落得万般娇妍的少女,道:“是吗?你担心我?”   芙月又一次捏紧了手里的玉箫,用鼻音承认了自己的心绪。   承认过后,她还多加了句解释:“但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的,你的剑那么厉害。”   对叶孤城来说,她不仅仅是一名仰慕自己的少女,更是一位同样拥有绝佳天赋的剑客。   所以能得她这般肯定,不论如何,总归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至少他现在就很高兴。   片刻后,他终于从池边站起来,并朝她伸出了手给她借力。   她愣了愣,旋即够上去,也站起来。   “你要去休息了吗?”她问。   “是你该休息了。”他指了指天上的新月,“很晚了。”   “我是睡醒了才起来的。”她说,“现在一点都不困。”   两人就这么陷入了沉默里。   片刻后,叶孤城听到她再度开口:“你呢?”   下一句带了些试探意味:“还要再练会儿剑吗?”   “嗯。”他承认得爽快,“今日刚练成的那一招尚不熟练。”   “我可不可以看一看?”她细声问。   剑客之间,提这种要求不算奇怪,所以说这一句的时候她并不紧张,叶孤城也并不惊讶。   叶孤城抬眼看了她片刻,而后颔首应下。   他是真有练剑的打算,应完那一声,便毫不犹豫地抽出了剑。   锋利的剑锋划破长风,加重了洗剑池边的凉意。   芙月很有眼色地退开几步,收敛心神认真看起了他的剑招。   细数起来,其实早在他去江南向徐大师求剑那会儿,她就已经在好奇他真正出剑时的模样了。如今时过境迁,再这样近距离亲眼所见,仍是十分振奋。   叶孤城的剑乍一看与她兄长西门吹雪有些像,但仔细观来,却又大有分别。   西门吹雪的剑招走的是简单实用一路,能一剑结果对面人的性命,就绝不把杀招放到第二剑来使。所以他全力出剑的时候,甚至像个杀手。   叶孤城则不太一样,他的剑很快,也同样处处充满杀机,但其中真正的杀意却隐藏得很深,往往叫人连杀招究竟在何处都要分不清。   此刻,他对着泠泠月光和飒飒海风出剑,剑气四溢之际,引得他们脚边的池水都开始震动,他却丝毫不觉,反而一剑更比一剑快。   月满西楼,剑光照亮池水,包裹了他白色的身影。   芙月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反正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和着他的剑势,吹起了她先前没怎么练过的一首曲子。   她在这方面没太大天赋,那首曲子又难,本该如从前那样断断续续,但这会儿不知怎的,竟一个音都没错,一路顺畅地吹到最后。   等他的剑停下,她也刚好放下手中的玉箫。   两人目光在空中陡然相撞。   她张了张口,把玉箫藏进袖中,道:“……我尚未练好,你随便听听就罢。”   ……千万别嫌弃,嘤! 第64章 礼物   入夏的南海昼长夜短,分明时辰还早, 但聊过几句又奏过一曲, 东边的天空就泛起了白。   芙月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竟在回到南海第一夜就见到了叶孤城, 更没想到见过之后他们两个直接在洗剑池边待到了天亮。   她自觉耽误了他休息,因为练完剑后,两人还多说了好一会儿话。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叶孤城,他问她怎么忽然学起了箫。   她想了想,把在江南和洛阳偶遇黄药师,又教了其下厨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当然,后面她在海上苦练凤求凰的事, 她就直接隐去了。   “我也没想到我哥哥居然连这个都会。但反正在海上也无聊得很, 我就跟着学了学。”她说到最后语气赧然, “就是学得不太好。”   “别这么说。”他否认了她对自己的评价,“你方才吹得很好。”   芙月:“……”救命!   她非常不好意思,脸也随之红了。   “你不用安慰我的,我吹得如何我自己最清楚啦。”声音又细又软, “而且方才那首曲子我都没怎么练过……”   叶孤城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他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实在可爱, 又觉得自己这番想法难免唐突。   为免其继续羞愧尴尬,他只得放过刚才那首曲子,用更为随意的语气道:“那常练的曲子总不会差。”   他是好心解围,结果话一出口就把人吓得肩膀一缩。   叶孤城:“?”怎么回事?他不过是安抚了一句而已?   芙月想到自己常练的曲子是什么就觉得不能再跟他聊这个话题了,正巧此时天已微亮,便旧话重提, 催他赶快去休息。   这一回叶孤城应了下来,并道:“你也再去睡会儿罢,时辰还早。”   虽然心里想的是我怎么可能还睡得着,但她还是跟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头:“嗯。”   两人在池边简单作别后,芙月便沿着来路往自己住的客房方向回去了。   拐出花园之前,她忽然听到从前方传来的嗖嗖风声。   或者说,是风被利器破开的声音。   作为一个剑客,她当然瞬间反应过来,有人在花园外不远处练剑。   而这个位置这个时辰,会起来练剑,并发出这等骇人风声的人,恐怕只有西门吹雪。   思及此处,芙月几乎是瞬间停住了脚步,准备从另一个出口绕路。   可惜就在她如此打算的时候,花园外的剑气风声却戛然而止。   很显然,在她听到西门吹雪练剑发出的声音时,西门吹雪也一样发现了在花园中止步的她。   眼看躲是躲不过去了,绕也没法绕了,芙月只好乖乖走出去。   兄妹俩一碰面,她便立刻开口解释道:“我昨日睡得太早,夜里醒来后睡不着,便出来走了走。”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练剑了?”   西门吹雪先收了剑,之后才把目光转向她。   那目光最终落到了她手中的玉箫上。他问她:“又去练曲?”   芙月松了一口气,这么问就代表他起来后一直在练剑,并不知道她究竟干了点什么。   于是她点头承认:“是啊,好不容易学个新东西嘛,而且这还是你教的。”   西门吹雪:“……”   他没法说他后悔了,只能像在海上时那样劝她别因为这个折损了休息的时间。   兄妹俩在花园外说过几句后,这座府邸也慢慢地亮堂热闹了起来。   如此,芙月干脆没回房睡觉,而是跟着她这个爱操心的兄长一起练起了剑,最后甚至还切磋了一场。   可能是最近把大部分心思花在了练箫上了,这回切磋,她难得被西门吹雪挑出了几个毛病来。   为免对方又借着这个要她别再练凤求凰,她只好虚心请教,并认认真真地练了一上午的剑。   正午时分,城主府里的侍从寻过来,说叶孤城在花厅为他们设了接风宴。   芙月这才收了剑过去。   许是她表现得太高兴,往花厅去的路上,西门吹雪的脸色又一次变得相当微妙。   他忍不住问了她一句:“不过三月未见罢了,至于这般激动?”   芙月:“……我没激动啊,你说得太夸张了。”   他扫了她一眼,道:“是吗?”   “当然。”她一本正经地为自己开脱,“我哪有激动嘛,我只是练了一上午剑正好饿了。”   “……”   “难道你不饿吗?”   “不。”西门吹雪坚决否认。   他说得斩钉截铁,无奈话音刚落,肚子就叫了一声,仿佛在专门同他唱反调。   芙月与他并肩而行,自然也听到了这一声,当即忍不住笑了起来:“嗯对,你一点都不饿。”   西门吹雪:“……”   就在此时,恰有一道声音从他们右后方响起:“你们俩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是林朝英。   芙月回头朝其做了个鬼脸,开口时给自家兄长留了个面子,道:“没什么,说我饿了。”   林朝英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说那一会儿多吃些,正好也对得起叶孤城摆的这场宴了。   “哎对了,昨天我忘了把这个给你。”正往花厅里走呢,林朝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素锦盒递到她手上。   “欸?”她愣了下才接过,“这什么?”   林朝英说是一罐口脂,她亲自调的。   “我若是没记错,月初是你生辰。”她说,“你有西门庄主这样的兄长,定不缺金玉之物,我便调了罐口脂与你。”   “飞仙岛上没有石榴树,所以我用了这府中的月季,颜色也更衬你。”   正如她说的那样,凭芙月的身份和家世,其实根本没什么缺的。   是以比起礼物本身的价值,更重要的反而是送礼者的心意。   而林朝英这份生辰礼,可谓用足了心。   其用心之处不仅体现在亲自用月季花汁去调口脂,还在将口脂送出去的时机。   因为她是当着最近常常早出晚归不见踪影的叶孤城面说的,还特地提了一句月初是芙月的生辰。   果然,他们三人进门后还没来得及坐下,叶孤城就愣了一愣,而后将目光落到了最中间还在为礼物惊喜的碧裙少女身上。   林朝英见他一派若有所思,心道这时机应该是选对了,不由得勾起唇角。   下一刻,她顶着西门吹雪反应过来后骤然变得严肃万分的面色,拉着芙月入了席。   作者有话要说:  离死不远的我!   和离气死不远的雪雪(。 第65章 主意   芙月今年的生辰是在江南过的。   她其实不太注重这个,西门吹雪也一样。兄妹俩的想法差不多, 都觉得这不是什么非要庆祝一番的大事, 最后随意挑了间酒楼吃了一顿饭, 甚至没告诉当时尚与他们同行的黄药师。   那会儿西门吹雪完全没想到, 他们到了南海之后,芙月生辰一事还会被提起。   虽然林朝英提——似乎也没什么不对,毕竟她们两个便是在芙月及笄那日相遇的,但提就提吧,当着叶孤城的面提是什么意思?   还想他也跟着表示一番吗?   西门吹雪气得很,却又发作无门,只得跟着入座。   鉴于他将自己的不爽表现得十分明显, 今天这场为他们接风洗尘的宴, 自然也热闹不起来。   结束后, 他像上一回那样约叶孤城比试。   叶孤城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还说他其实也正有此意。   这两人不顾天气炎热就去比剑了,芙月本想跟去凑个热闹,奈何被林朝英拦了下来。   林朝英说让她先去试一试那罐口脂。   “来来来, 我给你梳妆。”   毕竟是人家亲自准备的礼物, 芙月拒绝不得,只好同意,把自己的脸交给林朝英随便捯饬折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完年后一直在奔波,此次正经梳妆完毕,揽镜自照之际,芙月觉得自己的脸似乎瘦了一些, 至少没婴儿肥了。   为免空欢喜一场,看了片刻后,她还向林朝英确认了一下:“林姐姐,你看我有没有瘦了点?”   林朝英十分惊奇:“你一直都很瘦啊。”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话音落下,林朝英还顺便掐一把她的腰。   芙月:“……我是说我的脸。”   林朝英闻言,用空着的那只手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了片刻,而后倏地笑出声来,道:“不是瘦,是长开了。”   十五六岁的少女容貌,说一日一变也不过分。   她底子好,本就怎么变都不会差,如今彻底长开,去了那团孩子气,粉面桃腮,绿衣袅袅。细看之下,便是同为女人的林朝英也不得不感叹,真乃清丽娇妍之极。   而她被夸得不好意思,弯着眼睛转移了话题,问林朝英到底挑了哪些个地方。   “如果可以的话,咱们还是尽快确定下来罢,这样也好让那些无家可归的姑娘早日安心。”   林朝英思忖片刻,道:“我之前看中了两座岛,都在南海境内,因为位置有些偏,所以岛上没什么人,很适合咱们开宗立派。”   “除此之外,嚣城往北一百里,有一座叫绣玉谷的山谷,亦十分不错。”   “那林姐姐最属意何处?”她又问。   “我这个人向来不挑,何处都行,关键还是看你。”林朝英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还有西门庄主,毕竟这三处地方都离晋北远得很。”   芙月:“……”这真的是个大问题。   林朝英继续:“当然,咱们也可以往北了寻,只是出了岭南地界后,可供选择的地方就很少了。”   中原武林势力庞杂,大小门派林立,差不多把好山好水都占完了。何况就算不考虑这些,带着这么多可能还没从蝙蝠岛一事中彻底缓过来的姑娘北上,也不是一件易事。   是以林朝英分析至最后,还是觉得留在这一带最合适。   “但我猜西门庄主不会同意。”她十分无奈,“虽然我要是他我也不同意。”   芙月深以为然,这可不是她多撒几次娇就能解决的事。   凭西门吹雪如今那副抓早恋的架势,怕是能气到再也不理她。   “完了,那怎么办?”她撑着脸,也开始发愁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林朝英道,“实在不行,我还有一处地方。”   芙月:“?”   林朝英:“终南山。”   “那是个好地方。”她说得很平静,“除了山上那座活死人墓里住了个……算了,反正他多半不会再出来了,碍不了咱们建立宗门。”   芙月听到最后,一时无言。   好一会儿后,她才叹了一口气道:“若真碍不了,林姐姐你又怎会最后才提这处地方呢?”   虽然年纪不大,但芙月也懂触景生情的道理。   当年她父亲于万梅山庄病逝,她住在庄中,不论是房屋陈设还是草药花木,都能叫她想起无数细枝末节的前尘往事,以至于久不能从悲痛中走出来。   现在换了让林朝英回到王重阳在的地方,境况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终南山就算了。”她说,“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林朝英闻言,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她岔开了话题,说起了邀月怜星姐妹在剑术上的进步。   待两人聊完这些。林朝英每日亲自指点弟子们的时间也刚好到了。   芙月如昨日一般跟过去,趁林朝英教人的功夫仔细记了圈人名。如此,等轮到她开口的时候,这么多年纪不一的女孩子,她几乎一个都没叫错。   可能是因为从前经历过的事太黑暗,这群女孩子习武时,个个都认真无比。   学生尚且如此,充当着老师的林朝英和芙月自然也要以身作则。   一群人在白云城主府的花园里练至日薄西山,才各自散去。   当天夜里,芙月因想不到说服西门吹雪的办法在房间里辗转反侧了许久,最后又忍不住披上衣服去了洗剑池边练箫。   虽然昨夜偶遇了一场,但这回过去,她并未抱太大期待,纯粹是想寻个有风的凉快地儿静一下心。   事实证明这地方能成为叶孤城不出门时的练剑场所的确是有原因的。   尽管南海已经入夏,但洗剑池附近这一大块地方总是清凉极了,夜间尤其。   芙月就这么连着练了好几晚,不仅将凤求凰的曲调彻底烂熟于心,还顺道把她先前和着叶孤城的剑招奏过的那一曲多练了几遍。   这期间西门吹雪曾随口问起过她和林朝英商量好要将宗门建立在何处了没,被她用尚在慢慢商讨含糊了过去。   这么说的时候,她没有想到,白日里回答完西门吹雪,当天夜里,她还要再回答一次,区别是这次问的人是叶孤城。   他是在她练完箫打算回房的时候出现的,身上的外袍较白日里松垮不少,头发也束得有些随意,似是歇下了再起来的。   或者说,被吵醒的。   因此,芙月见到他第一反应就是弯腰道歉:“我吵到——”   “——没有。”他难得打断人,“是我有些好奇。”   “诶?”她睁大眼睛,一时愣住。   “你今夜箫音不稳,还多奏了半个时辰,似是心烦意乱得很。”他说得轻巧极了,“所以我想,你许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月华如练,凉风似水。   他声音不重,却似一道惊雷,彻底唤醒了这个沉寂的清夜。   芙月背着水站在他面前,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确认他方才究竟说了什么。   她张了张口:“我……”   不怪她吐了一个字便卡壳,实在是这个问题太难直接回答。   所幸叶孤城也没有勉强她一定要回答,见她面色纠结,便主动开口接下了话茬道:“不方便告诉我便算了。”   芙月还没来得及说是或不是,他又继续道:“但这么晚了,你也该休息了。凭你今夜状态,多练亦无益。”   这话听着不太好听,但却是实话。   就连芙月自己也清楚,今晚的她根本没怎么把心思用在箫上。   她垂下眼,在开口之前咬了咬唇,道:“其实……”   叶孤城挑眉:“嗯?”   “其实我在愁与林姐姐开山立派的事。”她说。   “寻不到合适的地方?”他猜测了一下。   “不是。”她摇头,“有个地方很合适,但我哥哥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   同这对兄妹认识至今,叶孤城对他们不说有多了解,也起码清楚西门吹雪对她的爱护。是以此时此刻,他听到她这么说,也有些好奇:“为什么?他对你这般宠爱。”   芙月:“……我和林姐姐寻的地方离太原太远了。”而且离南海太近。   尽管她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但望着她此时的表情,叶孤城也大概猜到了一些。随后他又想起在她和西门吹雪去洛阳的那段时间,林朝英曾问他借阅过南海这一带的风物志。   “你们想留在南海?”他听到自己这么问。   “……不是南海。”她实话实说,“我和林姐姐在岭南挑了一座清净的山谷,离嚣城比较近。”   “那应该是个好地方。”他心中大概有了位置。   “但我哥哥肯定不这么觉得。”她叹了一口气。   至于原因,双方心知肚明,点破了反而尴尬。   叶孤城知道小姑娘面皮薄,干脆略过不提,只沉吟道:“他不放心你离家太远,亦是人之常情。”   芙月:“所以我才愁嘛。”   愁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与人说上一说,她心里其实好受了不少。   于是说完这句,她便长舒一口气道:“算啦,也许车到山前必有路呢。”   “其实我倒有个主意。”他忽然道。   “欸?!”她惊了。   叶孤城扫了她一眼,道:“岭南与晋北相隔甚远,于你们兄妹的确不便,但若是你与林姑娘原定的去处离晋北更远呢?”   倘若她二人本来想在一个离太原更远的地方建立宗门,经西门吹雪反对,再提出去岭南,便会有“各退一步”之势。   到那个时候,西门吹雪的态度怎么也该软下来才是。毕竟他最疼爱的便是她这个妹妹。   芙月:“!”   她眼睛都亮了起来:“那我就先告诉他,我打算同林姐姐一起在南海最南端寻一座岛,那里清静,也没有外人来打扰,最适合安置那些无家可归的姑娘,教她们武功。”   叶孤城一本正经点头:“嗯,他必然反对。”   芙月:“然后我再——”   他摆手:“若想让他答应,你可不能在他反对之后立刻让步。”   “噢对,不然就太假了,会被他发现的。”她立刻会意,还吐了吐舌头,“那我就完了!”   叶孤城心想何止是你,真要被西门吹雪知道了这用来诓他的主意,我怕是也要完。 第66章 倾慕   虽然芙月觉得叶孤城给她出的这个主意十分可行,但考虑到自己白天才刚用尚未考虑周全的借口回答过西门吹雪, 她又等了好几日才重新提起这事。   这几日里, 她照例会在入了夜后去洗剑池边练箫, 只可惜没再撞上过叶孤城。   不过这也没什么, 因为她知道他听得到自己的箫音。   那天夜里两人聊到最后,她不知哪来的勇气,问了他一个问题。   她问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想了想,说因为不想听她吹出像今夜这般满是心烦意乱的箫音了。   大概是为了避免她误会,说完这句,他还顺道多解释了一句:“你前几夜就吹得很好听。”   “真的吗?”芙月脸红了,“你真的觉得、觉得好听吗?”   “我没必要骗你。”他说。   当时的她沉浸在这句好听里, 高兴得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后来回房重新躺下, 才惊觉按他的说法, 自她重回南海用玉箫奏的每一遍曲子,他几乎都听到了。   不仅听到,还注意到了她箫音里的情绪变化。   说实话,若非他主动点出来,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些。   思及此处, 后面这几日练箫时,她又下意识更认真了些。   就这样又过了七日后,她才拉上林朝英,把她二人的“打算”告诉西门吹雪。   果不其然,西门吹雪一听到她们寻了一座位于南海最南端的岛,瞬间就皱起了眉头。   “太荒僻了。”他说, “不安全。”   林朝英立刻表示安全问题不用担心,凭她二人的武功,完全不用惧怕海上的流寇。   “更何况——”她拉长了语调,“叶城主也算是半个南海主人,我想南海境内大小门派势力,多少也会卖他一个面子。”   西门吹雪本来就觉得她们选的地方离叶孤城太近,现在被林朝英这么一说,脸色自是更差了。   他扫了芙月一眼,而后又把目光锁至林朝英面上,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林朝英:“……”你指责我的时候别忘了你妹妹自己也很想留在南海好吗!   西门吹雪又道:“但我不同意。”   这态度这架势多少也惹恼了林朝英。   林朝英看着他,轻哼一声道:“既然西门庄主不同意,那就请西门庄主为我们收留的这群姑娘寻个好去处罢。”   “这有何难?”他挑眉。   “我可还没说完呢。”她道,“既然你看不上我们挑的地方,那你挑的肯定得比我们挑的好才行吧?”   “当然。”   “好,那就请你挑个比这座岛大,气候好,还要更安静的地方吧。”她一边说一边眯起眼,一副认准了他寻不到的模样。   西门吹雪还能说什么,只能说好了。   至于芙月,她完全没想到林朝英竟没有按她们原定的剧本来,一时也十分傻眼。   待西门吹雪去练剑后,她忙拉住林朝英的衣袖,道:“万一我哥哥真的找着了怎么办!”   林朝英瞬间笑了:“你放心吧,凭他那挑剔劲,能找着才怪了。”   芙月:“???”   为什么你们仿佛忽然结了很多梁子!   这个问题显然不会得到回答,因为在林朝英看来,这根本还算不上梁子。   林朝英说:“是他觉得我在撮合你和叶孤城,然后单方面看我不顺眼罢了。”   芙月:“……好、好吧,你没有讨厌他就好。”   “行了不说他了。”林朝英捏了捏她的脸蛋,“说说你和叶孤城吧。”   “我和……我和他有什么好说的。”芙月转着眼珠,神情飘忽。   “他都给你出主意了,那肯定是希望你留在离他近的地方啊。”林朝英道,“一个男人希望一个女孩子离自己近一些,那可意味着很多事。”   事实上,要不是怕把人羞跑,林朝英还想补一句——而且还是个摆明了喜欢他的女孩子。   芙月听在耳里,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脸,道:“也、也不一定啊,反正他没这么说。”   林朝英:“哦?那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不想再听我奏出满是心烦意乱的箫音……”说到一半,她的声音又弱了下去,“所以他可能只是嫌我吹得难听。”   “我说真的,他要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怕是要气死。”林朝英感慨得连连摇头。   芙月:“……”   其实她也不是完全没往叶孤城同样对她有好感这一层上想过,但总是想着想着就不敢再想下去了。   林朝英倒是没嘲笑她,只叹着气表示,近情情怯又怕会错意,确是人之常情。   “但我还是觉得,他应当是喜欢你的。”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而且我猜你哥哥也这么觉得。”   少女心事向来最惹人愁,被林朝英这么说了一通后,芙月又开始了新的纠结。   未免这回再被“嫌弃”,当天夜里,她去了洗剑池边后,头一回没有执起玉箫吹奏,只是蹲在那盯着池水被海风拨出皱纹一层层。   可她没想到,她一点声音也没发出,竟还是把叶孤城从主院里引了出来。   那会儿她正蹲着出神,连自己有一绺发丝快垂进水里都没有注意。   然后她就听到他在她身后唤了一声西门姑娘。再定睛一看,眼前的池水里,果真浮出了一片晃荡不已的白。   是他惯穿的颜色。   “你怎么来啦?”她站起来,趁转身之际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被压出褶皱的衣裙,末了才迎上他的目光。   “没听到你的箫音。”他停顿了一下,“有些担心,便出来瞧一瞧。”   芙月:“!”   尽管她听得一清二楚,但在这一瞬间,还是生出了一股类似幻听的错觉来。   她张了张口,揪紧了手中衣摆。   下一刻,她听到自己问他:“你……你担心我吗?”   恰是一个十六,圆月当空,洒下万千清辉。   立于池前的少女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期待,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刹,连呼吸都暂时屏住了,只等他一句回答。   叶孤城看着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当然不是不担心她,或者说,在因为听不到熟悉的箫音而推开房门寻过来的时候,他就多少有些认命了。   承认吧,他想,你就是很在意这个比你小了十岁的姑娘。   在意到想得越来越多,甚至开始忧虑对方的倾慕是否一如自己的期待。   他还记得最早的时候,西门吹雪提着剑要找他算账,他只觉冤枉,只觉莫名其妙。   如果当时没有楚留香忽然寻过来打岔,他大约会这么安慰西门吹雪:“我只是刚好在她慕艾的年纪照拂了她些许,等她再长几岁,大约就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了,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   叶孤城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差了十年,也清楚地明白,不管是在天山还是在江南,他对这小姑娘的照拂,都是出于纯粹的欣赏。   但时隔两年再见,可能是已经预设了对方倾慕于他的前提,他也不自觉地对她多了许多关注。   这感觉很奇妙,但怎么说呢,并不差。   否则那天夜里,他也不会主动弯腰伸手为她打捞玉箫了。更不要说后来还为她出留在岭南的主意。   而那会儿她问他为什么要帮她,他其实只回答了一半。   剩下另一半是,他希望能时常见到她。   没说出来不是因为他不善表达或者别的什么,而是因为他不想他们开始得太轻率。   毕竟她才十六岁,可能对他的好感都十分朦胧,也可能连真正的喜欢是什么都没有搞明白。   他长了她十岁,总归要考虑得多一些,以免她将来来不及后悔。若非如此,他也不必每夜只在自己院中听她的箫音而不寻出来见她了。   芙月并不知道这些,问完之后见他迟迟不答,顿觉整颗心都被吊了起来。   再开口的时候,她的身体明显又绷紧了不少。她说:“是我失礼了。”   叶孤城听到自己的叹气声,同时手也在人反应过来之前直接伸了出去,截住了她的退路。   “小心。”他说,“再往后半步就险了。”   两人因此靠得极近,近到芙月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淡茶香,正是他当年赠她的那种。   她下意识垂下眼,道:“我知道。”   这语气听着有些委屈,偏偏还要绷着不发作出来,叫叶孤城忍不住勾起唇角,道:“那你别跑,好不好?”   芙月:“我……!”   他继续:“起码听我说完,嗯?”   “……你说。”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开始紧张了。   “你方才没听错,我的确担心你。”真正说出口后,这似乎也没什么格外大不了的,“上回你心中烦闷,尚且奏了一个半时辰,今夜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如何不担心?”   芙月:“……”   她觉得此情此景,再不问下去,她一定会后悔。   所以她问了:“那、那你为什么会担心我啊?”   “你希望是为什么?”他微微侧头反问。   倘若他问的是你觉得是为什么,芙月还能说不知道,但他偏偏问的是你希望是为什么。   这问题真是既容易回答又很难回答。容易的是答案再明确不过,难的是要当面对他说出来。以至于最终她没有回答。   她只轻声说:“我希望就不说啦,我怕说了就落空。”   叶孤城闻言,一颗心登时软成了一片:“怎么这么傻?”又这么可爱?   “我心悦你,自然会担心你牵挂你。”他终于说了出来,“……也想见到你。”   如果说听前面那两句的时候芙月还能作出些类似狂喜的反应的话,那么在看到他说到最后几乎维持不了镇定的神色,她就彻底懵了。   眼前的人真的是叶孤城吗?   怎么好像比她更紧张……   “你……我……”她脑海空白,全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如此缓了好几息后,才继续道:“那你教我说服我哥哥的办法,是舍不得我吗?”   谈到这个,叶孤城的面上又浮起了些类似窘迫的神色,道:“其实我不该这么教你。”   “他若是知道了,恐怕——”   “——恐怕什么?”   有冰冷的声音从池水对面传来,叫他二人瞬间僵住了身体。   而声音主人根本没给他们回答的时间,问完那一句,便飞身踏过池水,稳稳地落到了他们身旁,将目光锁死在叶孤城面上。   “你记得你当初是怎么说的吗?”他厉声问。   叶孤城:“……”   如果是那句那般年幼的话,其实说的是几年前的事了啊。   然而就算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当着此时已经十分愤怒的西门吹雪面,他当然还是没说出口。   他想事已至此,倒不如把该说的话全部说说明白,左右他已经确认自己是真的在意极了对方的宝贝妹妹。   “当日所言,并无半句诓骗于你。”他说,“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罢了。”   “还有我方才说的不该教她的办法——”   他就这么一字一句地把芙月的打算说了出来,末了长叹一声道:“你千万别生她的气,这件事是我的错。”   芙月倒是想开口争辩几句,奈何还没开口就被他不知何时放到她手边的手拉住了。   而就在她因这一拉失神的当口,西门吹雪已经出了声。   他扫了叶孤城一眼,道:“不然呢?”不是你的错,难道还是我妹的错吗?   叶孤城:“……”   好、好吧。   那么问题来了,在未来大舅子恨不得就地拔剑和自己来一场的情况下,他是不是该偷偷松开小姑娘回握过来的手?   不行,舍不得。   就像舍不得她走,舍不得她不开心一样。 第67章 番外   一、关于绣玉谷   鉴于妹妹的胳膊肘已经彻底往外拐了,西门吹雪最终还是同意了让她和林朝英在岭南那座绣玉谷建立宗门, 收留无家可归的少女。   林朝英在江湖上原就有些名气, 而芙月又身份尊贵, 有她二人作招牌, 绣玉谷的声名自是立刻传了出去。   虽然她们一早说了只收女弟子入谷,但她们毕竟还有不少关系不错的男性亲友。   楚留香胡铁花,洪七段智兴等就不说了,要进谷并无障碍。除此之外,作为谷主兄长的朋友,陆小凤路过岭南,表示想入山门一观满足一下好奇心的时候, 绣玉谷也允了。   这一允, 就允出了麻烦。   全因这陆小凤嘴上没个把门的, 出去后与人喝了一顿酒,就吹嘘起了绣玉谷内天香国色,群芳争艳,美不胜收。   盛名之下永不缺好事者。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里, 都有源源不断想入绣玉谷一探究竟的人。   当然, 凭芙月和林朝英的功夫,要解决这些小虾米也是轻而易举。只是时间长了,难免觉得烦躁。   她二人剑意已成,倒是还好,谷内的弟子却因此心浮气躁,耽误了不少习武进度。   就在这个时候, 绣玉谷外又来了一个人。   这人不仅没有学其他好事者那样自报家门,还直接帮忙驱赶起了那些人。   他武功高深莫测,以一敌十完全不在话下,或者说不费吹灰之力。   半日过后,有人请教他是何方神圣,他才开口道:“鄙人王重阳。”   芙月和林朝英知道这事的时候,王重阳已经把谷外的无聊好事之徒都打跑了。不仅如此,他还放出话来,想挑战绣玉谷谷主的人,得先过了他这一关。   芙月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竟有这么闲?”   惊讶之余,她又忍不住去看林朝英的表情,试探着道:“林姐姐要不要出去见他一面?”   林朝英说我见他干嘛,他本来就欠我的。   “他要觉得这么做心里好受点,那就让他做呗,我正好乐得清静。”   芙月:“林姐姐的意思是……”   林朝英:“意思是我已经不喜欢他了,更不想管他在干什么。”   如此,芙月也就放下了心,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正如林朝英说的那样,既然王重阳乐意替她们解决麻烦,那就随他去罢,反正派人劝了他也不走。   不仅不走,还直接在绣玉谷外搭了个草庐住下了。   两个月后,西门吹雪出门与人约战结束,路过岭南,想着来看望一下自家妹妹,正好撞上。   王重阳之前一直在活死人墓住了好几年,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绣玉谷二谷主的兄长,只当他也是过来闯谷的,直接提着剑迎了上去。   两人就这么在谷外打了一场,虽未地动山摇,却也叫花木瑟瑟,飞沙避让不及,惊动了谷中的一群姑娘。   芙月和林朝英出来的时候,他们甚至还没有分出胜负。   但王重阳见了林朝英,到底还是做不到心无波澜,于是一招不慎,叫西门吹雪寻到了破绽。   西门吹雪于是赢了。   赢的同时,他也想起了眼前的人近日在江湖上的种种传闻。   这些传闻里,说得最有板有眼的莫过于王重阳对绣玉谷主人感兴趣。   至于到底是哪一位,那可有得争了。   西门吹雪本不信传言,但现在看到他因芙月和林朝英出来失魂落魄,顿时也信了七八分。   最要命的是,王重阳失魂落魄后,先与芙月打了招呼,唤了其一声西门姑娘。   西门吹雪:“??”   这人比叶孤城还老,想干什么?   ……   等他搞清楚这里头的来龙去脉,则是入谷之后的事了。   至于王重阳,在林朝英的冷淡态度下,只能继续在谷外的草庐里待着。   二、关于凤求凰   芙月一直知道自己不通音律,在这方面天赋为少得可怜。   但《凤求凰》这首曲子,好歹是她辛辛苦苦练过无数个日夜的,所以多少还是有些自信。   事实上,后来她正式吹给叶孤城听的时候,叶孤城也表示她吹得很好,他很喜欢。   如果不是再之后黄药师四处游历,顺道来岭南与她打了个招呼,给了她的箫音一句真正理智客观公正评价的话,她大概真觉得自己已经开窍了。   黄药师当时听到她的箫音,表情完全没挂住,满脸都写着“你这到底吹的什么”,一点掩饰都不带的。   而当他真正开口评价,用词就更毒辣了。   黄药师道:“你别糟蹋这管玉箫了,算我求你。”   芙月:“???”   她惊了:“不是,有这么糟吗?”   他斩钉截铁:“有。”   她皱眉:“可我哥说我有进步啊,林姐姐和孤城也说我吹得很好。”   黄药师:“不是聋了就是胡说八道。”   芙月:“……”   两个将听声辩位做到极致的剑客,自然不会聋,所以只有胡说八道这一个解释了。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一朝被打破,芙月十分忧郁。   林朝英不知道这个插曲,见她连着几日闷闷不乐,还以为她又在思念其实近在南海的白云城主了,忙把指点弟子的活全揽了过去,顺便撵她去了南海。   算算时间,他们的确有大半个月没见面了,于是芙月却之不恭。   去了飞仙岛见到人后,她到底没忍住,把黄药师评价她糟蹋玉箫的事说了。   “你说实话,我是不是真的吹得很难听?”她撑着脸问叶孤城。   “至少我觉得不难听。”他笑着说。   “那也就是说让别人听别人肯定觉得难听。”她叹气,“我真的练了好久的。”   “可你不就是为了吹给我听吗?”他一边反问一边弯腰低头,令视线与她的平齐。   这样的姿势足够让呼吸彻底相交,以至于芙月又没出息地红了脸。   而他乘胜追击,把人扣到了怀里,在咬上唇角之前轻声道:“所以啊,只要我喜欢就够了,小荷花。”   ……   如果说叶孤城对于她箫音的滤镜还勉强在正常范围内,那林朝英和西门吹雪就是根本不讲道理了。   因为知道黄药师的评价后,林朝英直接鉴定聋的人是黄药师。   芙月:“……”   而很久以后,黄药师创了碧海潮生曲,令内功不够的闻者纷纷痛苦抱头。   林朝英又想起了这茬,并发表评价道:“他把曲子吹得大家都捂耳朵了,他的话能信吗?”   黄药师:“???”   西门吹雪毫不犹豫:“当然不能。”   黄药师:“??????”还能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接下来去平现言,然后月中去开一个仙侠修真,具体见我专栏第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