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小莽】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书名:坏爱情 作者:峦 文案: 【在她被戴上手铐时 他刚下楼梯】 你去过天使城吗?它和克拉克机场只有一路相隔。天使城盛产女人和啤酒,最好的生啤一杯在50-60比索之间,我和她最穷的时候连一杯生啤也买不起。当天使城最好的生啤一杯来到130比索时,我的资产可以买下全世界的生啤。 沿着克拉克机场大约两公里处有一座天使城,你要去天使城吗? 我心爱的姑娘被困在那里,我不知如何得到她的原谅和爱如果你遇见她,请帮我告诉她,法国有一句熟语叫做‘楼梯上的灵光’。 楼梯上的灵光:形容关键时刻,你没有第一时间掌握主动权,失措间走下楼梯,再次站在楼梯上,你幡然悔悟,却已错失良机。 PS:男主设定前半段为冷漠极端的美少年,后半段为对某人有控制欲的狂躁青年:卧槽,我这么帅逼格这么高,你还天天想出轨!! 鳕(xue):极寒地带深海生物,洁白如雪。 提前说明:文不接地气,作者菌专注男主逼格一百年,即使穷也要苏帅苏帅~~不喜绕道。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主角:梁鳕,温礼安 ┃ 配角:黎以伦,荣椿,薛贺 ┃ 其它:甜虐暖虐 编辑评价: 一起绑架案引出天使城的一段情事,住在天使城的修车厂学徒温礼安一直暗恋自己哥哥的女友梁鳕,在哥哥去世两年后温礼安有了和梁鳕接触的机会,梁鳕从小在天使城长大,和自己妈妈相依为命,生活的困境致使于一心想往上爬,她无意于和同生活在底层的温礼安有所牵扯,但另一方面心却在沦陷,在她下定决心和温礼安在一起时,一位自称荣椿的女孩出现在温礼安面前,当得知这女孩公主身份时,梁鳕犹豫了,此时,出身良好的黎以伦提出要带梁鳕离开天使城。;本文文笔流畅,外带融化一些西方风俗环境,情节环环相扣,人物立体,不乏让人会心一笑的桥段,值得一读。 ================== 第1章 天使城(01) 距离马尼拉西北部约五十英里的克拉克机场因二战末、越战期间成为美军军用机场而声名大噪,和克拉克机场一路相隔的是曾经作为东南亚最具代表性的红灯区。 这片红灯区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天使城。 在克拉克机场成为美军征用机场的1903年至1991年间,位于机场附近的零散村落迅速成为美国大兵们找乐子的场所,随着更多女人的涌入逐渐形成规模,在东南亚红极一时。 菲律宾人信奉天主教,反对堕胎,再加上避孕措施落后,因此,美国大兵们和菲律宾女人们的露水姻缘给这片红灯区留下了一个个蓝眼睛、金色卷发的混血宝宝,他们遍布街头巷尾,天使城故而得名。 1991年,美国政府把克拉克机场使用权交还给菲律宾政府,次年,美军大面积从苏比克湾撤离。 随着美国人的离开天使城逐渐没落,可天使城的女人们、以及它昔日的辉煌还是每年能吸引到一定数量的游客来到这里,来到天使城百分之八十五为男人:澳大利亚男人、美国男人、韩国男人、日本男人…… 夜幕降临,天使城的女人们打着哈欠来到街头,霓虹灯光很好地掩盖住她们脸上厚厚胭粉以及疲惫眼神。 女人们毫不避讳,当街和怀有目的而来的男人们讨价还价,红红的唇印印在男人头发早已经掉光的肥脑袋上,挽着刚认识的男人推开自家出租屋房门。 房子极其简陋,破旧的沙发尘灰密布,严重脱漆的茶几堆满没洗的碗碟,绿头苍蝇在碗碟上不亦乐乎。 唯一的房间甚至连门也没有,取而代之地是质地粗糙的花布,涂着廉价指甲油的手撩开色彩鲜艳的布帘。 从布帘里走出蓝眼睛的小姑娘,小姑娘身后是金色卷发的小男孩,他们和相拥的男女擦肩而过,一方走进门帘里,一方出了门帘。 布帘另外一头很快就传来男人和女人的调笑声。 短暂的眼神交流后小女孩和小男孩往着门口走去,一出家门口他们就看到另外几名在街上溜达的孩子。 随着夜色逐渐深沉,霓虹街道上的孩子越来越多。 孩子们聚集在一起商量到哪里去玩,夜还很长,他们家的布帘会有第二、第三、第四个男人卷起。 问孩子们的爸爸都到哪里去了?他们也不知道。 这里大多数孩子从一出生就没见到自己爸爸,但这不是他们目前所要忧心的事情,他们更担心下个月妈妈是不是有足够的钱缴纳房租,一旦交不起房租他们就得住到哈德良扩展区去,那是半公益性质的落脚点,每个月只需要交少量管理费就可以住进去。 哈德良扩展区距离城中心并不远,但没人清理小山般的垃圾、散发着恶臭味的下水道、糟糕的治安、浑浊的饮用水使得人们对它望而却步,而哈德良扩展区的豆腐块空间、铁皮屋顶住房也被很多人戏称为“挑战人类极限”的居住环境。 六月末,哈德良区,正午,烈日如焚,赤着脚的小男孩飞快穿过一道道窄小的巷,气喘吁吁停在小巷尽头有着绿色屋顶的房子前。 绿色屋顶的房子让它在一排排锈迹斑斑的铁皮屋中脱颖而出,乍看像大片枯藤中串出的一缕新绿。 豆大的汗水布满小男孩额头,拭去额头上的汗水,沿着房子饶了一圈,房门窗户紧闭。 小男孩停在窗户前,踮起脚尖,手掌一下下拍打窗户门,声线带着浓浓哭腔:“礼安哥哥,他们把塔娅姐姐抓走了,礼安哥哥,你快去把她救回来。” 小男孩一遍遍重复着之前的话,拍打窗户的手力道越来越小。 窗户依然紧闭,倒是和绿色屋顶一巷之隔的另外一扇窗户打开了,从窗户里飞出一团黑乎乎的物体,那是抹布,抹布掉落在小男孩脚边,摊开,里面包着老鼠尸体。 那是给小男孩的警告:滚远点,不要打扰我的午休时间。 小男孩手从窗户无力滑落,抓起身上长度都到膝盖的T恤衫衣摆,没头没脑在脸上乱擦一通。 擦干脸上汗水泪水,从T恤上衣口袋掉落下来一件牛皮纸信封,此时,小男孩才想起他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一个多小时前,他和塔娅姐姐去公共区打水,忽然间冒出几个陌生男人,那几个陌生男人抓走了塔娅姐姐,并且交给他一个牛皮信封,要他把牛皮信封交给温礼安。 温礼安他认识,他和这里的孩子一样一见到温礼安都会规规矩矩叫一声“礼安哥哥”。 可也有他假装没看到礼安哥哥的时候,比如在他废品站捡可回收品时,他的手和脸脏兮兮的,怕着把脏兮兮的东西带给礼安哥哥所以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即使礼安哥哥和这里的男孩们一样穿着褪色的T恤、带有洗不掉机油渍印的牛仔裤。 礼安哥哥是天使城最漂亮的男孩,那些蓝眼睛金头发的男孩已经够漂亮了,可他们就是没有黑头发黑眼睛的礼安哥哥漂亮。 天使城的女人们都说温礼安的存在是上帝特派向她们传达美好的安吉拉。 但孩子们的“礼安哥哥”、哈德良区女人们的“安吉拉”好像都是一厢情愿的行为,塔娅姐姐不仅一次冲着礼安哥哥的背影大喊“自私鬼。” 想想还真是,礼安哥哥从不搭理孩子们,面对女人们的示好,从十几岁到几十岁一律置若罔闻。 虽然塔娅姐姐不仅一次骂礼安哥哥是自私鬼,可塔娅姐姐喜欢礼安哥哥这是不争的事实,天使城的女孩们很早熟,塔娅姐姐从十一岁到十七岁只干一件事情:对礼安哥哥死缠烂打。 终于,上个月,塔娅姐姐偷偷告诉他她和礼安哥哥取得一点进展,她要他帮她保密,因为在事情还没明朗之前她不想成为天使城的公敌。 小男孩不敢确定那交到他手上的牛皮纸信封是不是和天使城的女人们有关,天使城的女人们都很穷,她们能凑到的钱也只能雇到这里的混混。 而带走塔娅姐姐的那几个男人是陌生面孔,他们穿的皮鞋一看就不便宜。 把牛皮信封塞进窗户缝隙里,小男孩再踮起脚尖,贴着窗户木板:“礼安哥哥,他们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窗户门依然紧紧关闭着,使得人忍不住怀疑房子主人到底在不在。 “礼安哥哥,我知道你在。”眼睛盯着窗户,小男孩低声说着,之前,他通过门缝看到那双放在木梯下的鞋。 哈德良区的房子空间太小了,没条件的住户把地板当成床,睡觉时一家人挤在一张凉席上,有条件的住户会让木工在墙上四分之三处搭出一个半截楼,这个半截楼可以用来当床,这样不仅可以腾出更多空间还卫生。 半截楼和地板用简单的木梯连接着,放在木梯下的鞋代表着主人现在正在午休。 他认得礼安哥哥的鞋,耐克鞋,那是去年礼安哥哥代表他们学校在苏比克湾篮球赛打进八强的奖品,哈德良区的孩子们深信那句“它可以让我跳得更高”的广告语,耐克鞋是孩子们的梦,所以他不可能存在认错。 小男孩垂头丧气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不确定礼安哥哥会不会按照信里说的那样做,现在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妈妈到城里采购去了。 转了一个弯,迎面走来一位年轻女孩,浅色短袖衬衫配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这样的打扮看在哈德良区女人眼里是一种比较碍眼的存在。 哈德良区的女人们更喜欢色彩鲜艳的布料,哈德良区的女人习惯了那些涂得红艳艳的嘴唇。 天然的唇色、干净的旧衬衫、不染不烫绸缎般的黑色直长发、看在哈德良区的女人眼里是“你要当修女吗?”“你这样的打扮是不是想证明你不会走你妈妈老路。”“还是?你觉得这样可以吸引到所谓来这里找寻心灵伴侣的男人,然后把你从这里带走。”“别做梦了,幸运女神送给天使城女人们最大的那记棒槌就是你孩子的爸爸是一个有良心的男人,他们表达良心的方式就是给你和你孩子每个月寄点赡养费。”哈德良区的女人们从来不掩饰她们类似这样的言论。 迎面而来的年轻女孩是哈德良区乃至天使城为数不多的黑头发黑眼睛,他认识她,他五岁时和她很熟悉,那时他很喜欢她的黑色头发,闻起来香极了。 但那也是以前的事情了,妈妈和塔娅姐姐说她是“害人精”,还不止一次叮嘱他说遇见时能躲就躲。 可眼前,没别的路,低着头,迎着穿短袖衬衫的年轻女孩。 正午的日头把年轻女孩苗条的身材缩得又短又肥,影子逐渐朝着他靠近,下一个眨眼间,他看到从淡色凉鞋处露出的脚趾头,脚趾头和她皮肤一样白皙。 目光从她脚趾头离开,紧盯着泥土路面,擦肩。 滚烫的路面快要把他脚底板烫熟了,那一片片铁皮屋在烈日下变成一块块高压板,脚步发虚,让他忍不住怀疑下次抬脚时也许就趴倒在地上。 背后传来略带迟疑的“达也”,不要理她!妈妈和塔娅姐姐说她是“害人精。” “达也,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背后的女声还在继续着,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害人精的声音,柔柔软软。 此时,哈德良区女人们口中“蓄谋已久、以后将会用来勾引有钱男人”的声音听在现在肚子饿极了的他耳朵里简直是可口的棉花糖。 猫哭耗子,猫哭耗子!心里拼命念着他为数不多学到的中国俗语,催促自己脚步往前,可脚迟迟不动。 当那只手落在他肩膀时,转过身,把脸埋在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掌里,他太饿了。 “小鳕姐姐,那些人把塔娅姐姐抓走了。”脸埋在她手掌上,一边哭泣一边述说原由。 在他心里,眼前这位妈妈和塔娅姐姐口中的“害人精”、哈德良区女人们眼里“很会装清高的莉莉丝”的女孩却是妮卡姐姐的“小鳕”、是他心目中聪明的“小鳕姐姐”。 小鳕姐姐是天使城目前仅有的三位大学生之一,不仅这样她还是整座大学成绩最好的,虽然,那所大学才只有五十名学生,可那又怎么样,你能说她不聪明吗? 也许小鳕姐姐能在这个时候帮助他救出塔娅姐姐,可…… 那只手慢吞吞地抽了出来,在半空中停顿片刻,再从包里拿出手帕,手帕交到他手里,手帕之后是包在塑料纸里的牛角面包。 虽然,他很想马上吃掉面包,可塔娅姐姐怎么想都比面包重要,昂着头:“小鳕姐姐……” “你也许可以试试再去找温礼安。”她和他说。 想起掉在脚边的老鼠尸体,打了一个冷颤,即使他能克服对老鼠的恐惧,可礼安哥哥也不会听他的话,礼安哥哥不是好说话的人,这是妈妈说的。 “小鳕姐姐,求你了。”眼巴巴看着她。 她没看他眼睛,低声说着:“我不认为我能帮到你,你看我连他们把塔娅带到哪里都不知道。” “他们把塔娅姐姐带到克拉克度假村了。”急急忙忙说出,他有偷偷看过牛皮信封的信,信里指明的地点就在克拉克度假村的拳击馆里。 “达也……” “小鳕姐姐,我求求你了,帮帮我。”他再次去拉她的手。 片刻,她再次抽出手,看了一眼日头:“达也,对不起,小鳕姐姐还有别的事情。” 目送她转身,目送着她往着小巷深处走去,眼看着,那身影即将消失在小巷尽头,牛角面包狠狠丢在地上,冲着那个背影。 “妈妈和塔娅姐姐说得对,你是可以把良心丢到狗盆子里的人。” 那个身影丝毫没受到他话的影响。 再喊:“梁鳕,你已经把妮卡姐姐丢下一次了。” 就一次,妮卡姐姐再也没回来。 第2章 天使城(02) 克拉克号称国际机场,可实际上面积也就一个中型车站般大小,克拉克机场周一到周五的旅客流量甚至于连小型车站也拼不过,也只有在周末这里才能找出昔日作为东南亚著名红灯区一些影子。 周末多出来的旅客大多数是前来寻欢的男人,这些男人中不乏一掷千金者,他们或为追求刺激的上市公司高管、或为厌倦了精致的金丝雀把目光投向河里野鸳鸯的富人、或为年轻时候曾在苏比克湾军基地服役现身居要职想找回年轻时情怀的美国政要。 这些人注重隐私,于是就有了克拉克度假区。 克拉克度假区为以前提供美军休闲娱乐的私人俱乐部扩建而成,从餐厅、赌场、游戏厅、录影厅、游泳池、便利店到专车接送一条龙服务。 周五,下午两点左右,克拉克度假区的工作人员开始了清扫工作,为即将到来的周末做准备,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拳击馆门口。 商务车车门采用拉闸式设计,门童反应已经很快了,车里的人反应更快,门童手还没触到车门把,车里的人已经拉开车门,从车里出来一位身材高大挺拔,发型整齐、年纪大约在二十六、七岁左右的亚洲男人。 看清来人,门童慌忙低下头:“黎先生。” 黎以伦三天前刚离开克拉克度假区,两个小时前,他接到度假区经理打给他的电话。 那时他正在苏比克湾,原本计划他将搭乘朋友的直升飞机直接回马里拉,从马尼拉飞雅加达的机票已经订好了。 那通电话直接搅黄他原定行程,让他不得不折回克拉克。 假如黎以伦把度假区经理的原话搬到黎家长辈面前,那些人大约会笑眯眯说出“我们家的宝儿终于像一位正常女孩子一样了。”然后会拍着他肩膀“黎以伦,这样的事情让你遇到了是莫大的荣幸。” 黎家是大家族,加起来不下五十口人,黎家两兄弟两姐妹生了九个孩子都为男丁,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一个女娃。 这个女娃就是黎宝珠,黎宝珠是长辈们眼中的“乖女”,漂亮聪明乖巧,懂礼貌学习成绩好,长到十八岁还从来没让人为她操心过。 然而,两个小时前,度假区经理告诉他,这位“乖女”绑架了一名当地女孩,现这位被绑架的女孩被关在度假区的拳击馆里。 三年前黎家从一位印尼人手中接管过克拉克度假区,这也是黎家在菲律宾投资的盈利项目之一,而且潜力无限,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刚在这里站稳脚跟。 这里牛蛇混杂,当地人少惹为妙。 呼出一口气,黎以伦推开拳击馆的门,从打电话给他的经理口中再次确认事实后,站在训练场中央地带,叫了一声“黎宝珠。” 第二声“黎宝珠”之后,穿着格子裙长得像卡通人物的女孩从大沙包里走出来,女孩身后是穿着灰色衬衫的年轻男人。 格子裙女孩和灰色衬衫年轻男人分别为黎家幺女和麦家幺儿,恰逢放暑假,这二位相携来到马尼拉找他,跟着他去了宿务再来到了克拉克,本来说好和他一起去苏比克湾的两个人又不约而同称想留在克拉克休息几天。 此时此刻,两个人又以同样的脚步频率来到他身边,不约而同地叫了声“二哥。” 黎家和麦家是世交,两个家族加起来有差不多一百人,但凡比黎以伦小的统统都称他为“二哥。” 黎家的宝儿“乖女”的称呼再名副其实不过,麦家的至高可是出了名会玩、能玩,这起绑架事件到底谁才是主谋用脚趾头都可以想象得出。 脸转向麦至高,黎以伦问:“那女孩漂亮吗?” “还可以。”麦至高一副事不关己语气。 横抱胳膊,冷冷地:“有多漂亮?” “……这次,我只是一名热心观众。”反应过来的麦至高一脸无辜,“宝儿才是这件事情当事人。” 触到黎宝珠涨红的一张脸,黎以伦知道麦至高刚说的话应该有一定依据,冷着声音:“黎宝珠,怎么回事?” “二哥……我……”支支吾吾,黎宝珠眼睛去找寻麦至高。 麦至高是法学系学生,口才、思路一流,让他来阐述事情经过再好不过。 事情起因是黎宝珠被天使城的一位男孩迷住了,这位男孩每天晚上固定时间会出现在天使城的拉斯维加斯俱乐部,每次出现时间只为五分钟。 这五分钟时间他只干一件事情,唱歌。 即使男孩出现时间短也从不和客人现场互动,但不妨碍各类女人对他的追逐,女人们把大把大把的钱交到据称可以代替她们传达只言片语的内部人员手上。 黎宝珠也是这拨人之一,她把一叠又一叠的美金交到他们手上,她让他们代替她传话“我和她们不一样,也许她们喜欢他漂亮的脸,可我更喜欢他的歌声。” 听到“我和她们不一样。”黎以伦抚额,他怎么也无法想象这话会从“书呆子”“乖乖女”口中说出。 收了黎宝珠钱的人带回了话“谢谢”“很荣幸”“非常感谢”,最初几天黎宝珠还会满足于透过他人传达的只言片语,但很快地她心里有了别的想法。 礼拜三晚上,黎宝珠把一万美元交给俱乐部经理,传达“礼拜天是我生日,我希望安吉拉能到我生日会上为我献唱生日歌。” “安吉拉?”黎以伦再次抚额。 这个词汇让他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堆曾经在某个时期风靡一时、花样般男孩的那种形象,坦白说,如果某天有人在他身上扣上类似“花一样男孩”的评价,他内心肯定会很不高兴。 血缘真是很神奇的东西,心里那一丁点嫌弃刚一冒头,就被嗅到了。 顿脚,黎宝珠脸上写满不高兴:“黎以伦,你不要把他往奇怪的方向想,安吉拉在希腊语中代表着上帝向遭受苦难的人们传达美好的信使,在非洲大陆被广泛应用,卢旺达大屠杀,多少人在夜里念着安吉拉的名字,安吉拉白色的羽翼寄托着他们对死去亲人的想念,还有上帝的祝福。” 这还是黎以伦第一次在自己妹妹身上看到据理力争,这是一件好事情,摆正表情,让自己表现出被说服的模样,脸转向麦至高,上文应该是讲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下文。 在把一万美元交给拉斯维加斯俱乐部经理时黎宝珠还一再强调,她生日会不会请别人,就他们两个,他唱完生日歌就可以走。 收下钱的俱乐部经理信誓旦旦。 可隔日黎宝珠就再也联系不上那位经理,她费尽心思也没能见到自己喜欢的人一面,万般无奈、恼羞成怒间她从马尼拉保全公司雇人,通过这些人了解一切。 女人们口中具有天籁之音、天使般形象的“安吉拉”名字叫温礼安,住在哈德良区,和温礼安走得最近地是在天使城土生土长的女孩塔娅。 哈德良区的孩子们说好几次深夜都看到温礼安和塔娅在一起。 让黎宝珠动把塔娅绑到度假区来的念头源于那几位马尼拉男人交到她手上的一张照片,照片是他们在温礼安皮夹找出来的。 把照片交到黎以伦手上时黎宝珠脸上表情写满了失落。 那张照片记录着节日的街头,男男女女身着传统服装,临近黄昏,广场中央摆着数百只点亮的蜡烛,少年和少女背对烛光,两个肩膀紧紧挨在一起,咔嚓,定格。 光影下,初上的华灯变成一道道彩虹瀑从左上角狂泻而下,少年一张脸半隐在彩虹瀑后面,轮廓若隐若现,和少年肩并肩站在一起的少女一张脸如数展现在昏黄的灯光下,明媚、张扬。 那张照片出现在温礼安的皮夹里,一切不言而喻。 让俱乐部经理离开,黎以伦呼出一口气,沉下脸色:“所以呢?让她签下分手书?把她丢到海里去喂鱼?” 黎宝珠眼眶已然噙满泪水,在他责问中摇头,泪水在她摇头间从眼角跌落:“不是……我……我只是想……只是想让陪我过生日,二哥,我真的是被他声音吸引住的,那天……我和至高在街上走时,也……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然后……我就……” “宝儿。”黎以伦尽量压低声音,“别闹了。” “然后,我就推开俱乐部的门,一间房间一间房间找,然后……然后,我就看到了他。”更多泪水从她眼角坠落,“二哥……” 黎以伦和黎宝珠年龄相差十三岁,源于这个原因,平日里他对她呵护有加,黎家幺女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生,所幸地是,她没有持宠而骄。 眼前发生的大约是黎宝珠第一次遇到的烦心事吧。 好吧,好吧!就当是以哥哥的身份陪自家妹妹玩的一场过家家游戏。 叫塔娅的女孩被带到训练场,双手被反剪到背后,头发衣服整整齐齐一张脸干干净净,怎么看都像是临时被征召参加反恐演习的志愿者。 该名女孩一出现就来了一个反客为主,形象举止都很符合天使城女人们口中宣扬的“我们一无所有,所以我们什么都不怕。”女孩还很聪明,几个回合之后就得出结论。 “是不是被温礼安迷住了?是不是觉得温礼安身上的机油味远远比围着你转的男孩们身上香水味迷人?”女孩脸上写满幸灾乐祸,“你们这类的女孩我见得多了。” 女孩咄咄逼人语气让黎以伦耳朵很不舒服,他在考虑要不要用胶布堵住她的嘴,黎宝珠可不擅长打嘴仗。 那张嘴还在没完没了着:“你们最好能在五点放我回去,我五点半还得回去做晚餐,我妈妈今天去城里采购了,没人给我弟弟做饭,我们家的杂货店雇不起员工,每次我妈妈从城里采购回来都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得把货物按时送到客人面前,如果……” 胶布距离黎以伦手近得很,手刚拿到那卷胶布,清脆巴掌声响起,往女孩脸上摔巴掌的是马尼拉保全人员,那一巴掌都把女孩嘴角都打出血来了。 女孩安静了,倒是这起绑架案的主谋者显得局促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间来到女孩面前,说:“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我只是想让温礼安陪我过生日,等我过完生日,我会放你离开,还有……我会让我的律师列出合理的精神赔偿,你如果够聪明的话,等温礼安出现时你只需要作出适当配合就可以了,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别傻了。”再次开口时女孩已没有之前的冷嘲热讽,“温礼安不会出现的,他比谁都懂得如何避开麻烦,温礼安从不交任何朋友,因为住在天使城的都是穷人,这一类人只会给他惹来麻烦,对于那些穿着手工皮鞋,拿着iphone手机的人来到他面前说‘嗨,我想和你交朋友’的人温礼安也从不理睬,他信奉这世界没有免费的午餐。” “温礼安,是自私鬼。” 第3章 天使城(03) “温礼安,是自私鬼。”叫塔娅的女孩语气黯然,“他不会出现的,他现在应该在前往汽车修理厂的途中,他是修理厂师傅最喜欢的学徒,他从不迟到。” “这可不一定。”一直插不上话的麦至高终于逮到了个空隙,他把那张照片拿到女人的面前,“这是我们在温礼安皮夹找到的。” 刚刚还一脸沮丧的女孩在看清楚照片后尖叫一声,尖叫之后是傻笑。 女孩笑得越开心就越是凸显出自家妹妹的失落,黎以伦把胶布贴上女孩的嘴。 此时黎以伦开始对那位叫做温礼安的男孩好奇了起来,到底温礼安有多了不起,能把眼前两位性格迥异的女孩迷得这般神魂颠倒。 交给温礼安的信写明,他在两点到三点半之间必须出现。 三点,温礼安还是没有出现。 三点十分,训练场依然静悄悄,从训练场里望出去是提供会员夜间练习的露天场地,围墙、缕空的铁门把那块露天场地和外界隔开,这片岛国夏季白昼极为漫长,此时日光正在往着顶峰期冲刺,世界呈现出淡淡的亮白色。 训练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门上,距离三点半时间就只剩下十分钟。 流逝的光阴一点点洗去塔娅眼里的光彩,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麦至高伸了伸懒腰,来到黎宝珠面前:“宝儿,温礼安不出现更好,从另一种角度看……” 那声脆生生的“塔娅姐姐”打断麦至高的话,黎宝珠一把推开麦至高,看管塔娅的保全人员把身体一个劲儿往前伸的塔娅按回椅子上。 黎以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抹小小的身影冲破那团亮白色光芒,跑上台阶,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孩紧随其后,年轻女孩后面跟着度假区经理。 没有第四个人,那扇大门重新关上。 棕色卷发的小男孩嘴里叫着“塔娅姐姐”做出想要和这里人拼命的架势,一只白皙的手牢牢拉住他,跟着小男孩一起出现的年轻女人低下头,在小男孩耳边耳语一番。 安顿好小男孩,年轻女孩来到黎以伦面前,微微欠腰:“你好。” 《逍遥游》是黎以伦接触过为数不多的古代书籍,至今他仍记得书中几句“藐姑射之上,有神人居焉,肌肤若胜雪,绰约如处子”,据说那是作者用来描绘在深山里偶遇的女人。 年少的他对此不以为然,私底下觉得那是一种臆想出来的产物,黎以伦也一直未曾遇见让他第一眼就能联想到“肌肤胜雪”这样的女人。 眼前的女孩,年纪大约在二十出头左右,让他在第一眼间从心里忽然串出“原来这个世界真有肌肤胜雪的女人”的念头。 目光从女孩脸上移开,落在她白色衬衫上,不,那件衬衫也许一开始不是白色的,是接近白色的浅色,次数洗多了,原先颜色已然掉落,变成了那种旧旧的泛白。 女孩还具备一定的洞察力,短短时间里凭着俱乐部经理的站位就断定他是在场人中最有发言权的人。 目光重新回到女孩脸上,如果单凭第一眼得分的话黎以伦会给女孩八十分,可第二眼之后,八十分一下子掉到六十分。 女孩五官可以算得上眉清目秀,但由于眉形和眼神使得女孩整体给人十分寡淡的感觉。 不过,现在不是评头论足的时间,距离三点半就只剩下三分钟时间,他得弄清楚眼前这位的来意:“请问……” “我叫梁鳕,塔娅姐姐的朋友。”女孩直接表明来意,“我来带塔娅回去。” 话音刚落,被强行按在椅子上的塔娅脚不停踩着地板,类似于“唔”的单调发音也不时从胶布处透露出,塔娅看女孩的眼神显得十分不友好,很显然她并不感激女孩的出现。 “我们在等的人叫温礼安,”黎以伦看了一眼钟表,“除了温礼安之外,我不打算和这件事情毫不相干的人浪费任何口水。” 时间又过去了一分钟。 “温礼安……”女孩声线变低变沉,“他不会出现的。” 这是这个下午黎以伦第二次听到同样的言论。 “他哥哥举行葬礼时温礼安在苏比克湾参加篮球赛,那是一场可有可无的赛事,那场篮球赛温礼安三分球三投三中,两分球九投五中,罚球两罚两中,得到二十一分十一次助攻、八个篮板三次抢断一次盖帽、零失误,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女孩垂下眼帘,声线很淡,“最可怕的是温礼安在参加四场篮球赛中他平均得分为二十一分,这场比赛他的队友教练给他的评价是一如既往、正常、稳定。” 顿了顿,说话的人表情语气更趋向于一个人在荒野中的自言自语:“这个时候,你们也许会想,他哥哥对他也许不好,不,他哥哥对他好得连我有时都会吃醋,一个礼拜要记一次账,这个礼拜赚到四十美元,四十美元中得留二十美元给礼安以后上大学用,十美元交给妈妈家用,五美元存着以后娶小鳕,剩下的五美元留着当应急基金,这些温礼安都知道,你们说,他是怎么做到三分球三投三中的?” 眼睫毛微微在抖动着,眼睫毛密度和她眉形一样看着很淡,但胜在弧度好看,像折扇,随着那么一抖,不胜负荷模样,像冬季里静悄悄落于某个角落从蝴蝶身上脱落的灰色羽翼,让人忍不住弯腰捡起,小心翼翼放在手掌心上,细细呵护。 不让它被风吹走,不让它在空气中化为灰烬。 “我是他哥哥的恋人,君浣每次在我面前总是礼安、礼安的,听得我耳朵都要长出茧了,对于温礼安我还算了解,他是不会出现的,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把塔娅扯进来的,”低语着,声线和她眼睫毛一样脆弱哀伤,“我们只是连正常生存都成问题的一群人,每年有那么几个月,我们需要到救济中心排队领取粮食饮用水,一旦碰到圣诞节、新年、国庆类似这样的节日时,男人们得留在家里陪家人,我这么说您明白吗?” 女孩大致想表示,我们都是一群生活在底层的人,我们连成为你们游戏中的一颗棋子都不配,女孩肩膀的单肩包上某慈善机构标志也似乎间接在证明她的话。 这样的一种形象、再加上那席话把原本打算袖手旁观的麦至高吸引了过来。 拦住打算英雄救美的麦至高,如果黎以伦现在还处于刚迈出校门阶段的话,也许也会像麦至高一样,让女孩带着塔娅离开,说不定还会凭着一时之气对女孩伸出援手。 黎以伦从事娱乐产业,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 见他无动于衷,女孩脸转向塔娅,被按在椅子上的人在女孩转过脸去时拼命摆动脚,一副恨不得把人踹到天空去的样子。 女孩扬起嘴角,嘴角的笑意弥漫着苦涩。 “我是塔娅他们家眼里的害人精,这事情说来话长,如果不是我对他们家有所亏欠的话……之前和你们提前的君浣是我的恋人,他离开我已经有两年时间,今天是我第一次提起他的名字,”顿了顿,脸转向他们时眸底变得水濛濛,“你们就当做一次慈善,放了塔娅,当是拉了一名伤心人一把,可以吗?” 麦至高那一下力道大得黎以伦需要后退一步来平衡住自己身体,刚站稳,麦至高已经快速往着塔娅的所在移动。 黎宝珠抢在他之前挡住了塔娅,看来女孩的楚楚可怜只对男人有用。 “麦至高你敢!”“宝儿,我们再想别的办法。”“麦至高,我为有你这样没任何立场的朋友感到可耻!”“黎宝珠,你闹够了没有!”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争吵了起来。 争吵声中混合着度假区经理的劝架,直到…… “礼安哥哥。”孩子欢呼,脆生生的。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安静得出奇,所有人脸都转向门口,一抹修长身影出现在门口处,身影背后,日光盛极。 小男孩欢呼着冲向门口,一直被牢牢按在椅子上的塔娅咧开嘴笑,黎家乖乖女正在慌张的整理头发,女孩则是稍微移动脚步,从之前的斜身对着门口变成完全背对门口。 墙上钟表指针指在三点四十分,温礼安迟到了十分钟。 黎以伦有轻度近视,门口处的光亮太过于刺眼,导致于他只能眯起眼睛。 修长身影在小男孩带领下,往着黎以伦的方位移动,黎宝珠和麦至高也一前一后朝他靠近。 当那抹修长身影停在面前时,黎以伦做出连自己也想不通的举止,凭着本能挺直脊梁,直觉告诉他,怎么也不能被眼前这位戴着棒球帽,穿着印有某修理厂联系电话工作服的男孩比下去。 男孩给黎以伦的第一印象是那种可以把很普通的工作服穿出T台效果的衣服架子,高、挺拔、比例完美。 很多年后,黎以伦走遍世界各地,邂逅各色人种,可就是没有碰到比温礼安更好看的男人,有些人五官比温礼安漂亮可身上缺乏他那种气质,有些人气质比温礼安好可五官远不及温礼安。 在温礼安拿下棒球帽时,黎以伦第一时间想起和克拉克机场一路相隔的那座天使城,以及天使城另外一个别名——罪恶之城。 关于天使城,黎以伦听得最多的是“你很难把那些蓝眼睛金头发的孩子和他们生活环境联系在一起,当你来到天使城街头,注视着那正在和你推销烟的孩子蓝色眼睛时,你感觉到了这座城市无处不在的罪恶所带给你的冲击力,匆匆忙忙塞给孩子十美元连烟也顾不得拿,夺路而逃,因为你不确定昨晚和你翻云覆雨的女人是不是这孩子的妈妈。”类似于这样的论调。 黎以伦去过天使城几次,他并不认同这种说话,起码,他没从那些混血孩子们身上感觉到所谓冲击力。 眼前,此时此刻,他在温礼安身上感觉到了那份冲击力,用作为从事娱乐产业的商人角度形容温礼安的话:只需要给他一件简单的T恤外加合身的牛仔裤,往舞台中央一站,高清摄像头对准他,不需要任何舞美灯光,就可以引发无数女人一浪盖过又一浪的尖叫声。 温礼安除了精致完美的五官之外,还有四月天蓝般的纯净气质,就是这份气质带出他背后那座罪恶之城的强烈冲击感。 眼前有着四月般天蓝的男孩,那双眼睛也许曾经看过自己妈妈和嫖客间的讨价还价、也许看过街角连老鼠也兴致缺缺的腐烂尸体、也许看过年轻丰满的女人胴体在可卡因的侵噬下变成一具能活动的木乃伊、也许在黎明时分看过把自己吊在树上的老妇人脸朝日出方向,曾经有着琉璃光泽的蓝色瞳孔变成现如今的烟灰色,随着第一缕日光的升起缓缓闭上双眼。 人们给这样的城市命名为天使城。 又或许,一切就如黎宝珠所说的,温礼安于这座城市的意义是上帝奉献给那些生活在绝望中的女人们一份最极致的美好。 安吉拉,上帝的信使。 如果你路过这里,请记得,这是一座以天使命名的城市。 第4章 天使城(04) 即使温礼安有着天使般的容颜,即使他言语彬彬有礼,但不能否认地是他迟到了十分钟,以及他对自己妹妹的那份傲慢。 这份傲慢还建筑在他收了她一叠又一叠的美金之上。 “宝儿。”看着温礼安,那位五分钟前还一副泫然欲涕的女孩一半身位已经隐在温礼安身后,当事人已经出现,不知道现在的她脸上是否还挂着楚楚可怜的表情,温礼安的肩膀挡住女孩的脸,黎以伦只能作罢,“宝儿……” 回过头去,哭笑不得。 黎宝珠俨然被她的安吉拉漂亮脸蛋迷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不是说只喜欢人家声音吗? “黎宝珠!”黎以伦加大声音。 黎宝珠这时才回过神来,往前一步挨着他肩膀站着,声音也没有了之前和麦至高吵架的那种凌厉劲,在他的示意下呐呐地:“你……你好,我……我叫黎宝珠,很……很抱歉耽误你……你的时间,请……请你相信我……我,我没有恶意,我……” 用了将近十分钟时间,黎宝珠这才把事情前因后果,以及她想表达的都说出来。 说完,傻傻呆呆看着温礼安,当温礼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一张脸涨得像红番茄,结结巴巴说出:“你不要……不要生气,我……我真的没别的意思。” 这会儿,黎以伦一点都不愿意把眼前这位结巴姑娘和自家那位同时收到哈佛、麻理抛出橄榄枝的妹妹联系在一起了。 “你想让我参加你的生日会吗?”温礼安询问黎宝珠。 “是……的。” “你很喜欢我的声音吗?” “是……的。” “可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为……为什么?” 这时黎以伦有点坐不住了,另外一个人比他更坐不住,手掌往前一伸,一推,学过咏春拳的麦至高以为轻轻松松就可以让温礼安一个踉跄。 可,温礼安纹丝不动。 “别装了,宝儿给你们俱乐部工作人员送钱的时候我都在场。”麦至高语气有掩饰不住的嘲弄,“你想要多少钱,我们都给,只要你让我们家宝儿开心就可以了。” “麦至高!”“笨丫头!”两人又互呛起来。 温礼安目光第三次往着墙上的钟表,黎宝珠迅速停止斗嘴,呐呐地:“你……你赶时间吗?” “昨天,是我在拉斯维加斯俱乐部工作的第一百二十天,在这一百二十天里我出了工资从来没有收过额外的费用,至于你们想交给我的钱最终去了哪里我并不清楚。”温礼安不余不慢说出。 麦至高想再来一击咏春拳。 “麦至高。”黎以伦低声叱喝,麦至高不甘不愿收回手。 “这话听在你们耳朵里一定很不可思议,对吧?嘿,学徒,看清楚!看清楚你现住的地方,那叫人居住的房子吗?”缓缓环顾四周,淡淡语气,“我也想摆脱这种生活,我也考虑过收下女人们给我的钱离开这个鬼地方,可这世界哪有免费的午餐,如你——” 说到这里,温礼安目光直直投向黎宝珠。 淡淡语气多了一丝嘲弄:“你号称喜欢我的声音,可不也打算用一万美元让出现在你的生日会上吗?” 黎宝珠垂下眼帘。 “一旦我收下女人们的钱,就意味着,我得和她们约会,说讨她们喜欢的话,甚至于陪她们上床,这将会让我极为不舒服,其不舒服程度远超机油味汗臭味。” “如果还不相信的话,我们建议你们报警,只要你们花点钱,这里的警官们会让你们看到他们的办事效率,”温礼安第四次去看墙上的钟表,顿了顿,“前天,我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情,我们俱乐部经理递交了辞呈,据说,他忽然间得到一笔意外之财,希望我说的能成为你们讨回钱的线索。” 说完温礼安拉起小男孩的手,朝着塔娅走去。 在黎宝珠的哀求眼神中,黎以伦也只能摆出一副好哥哥的架势,在他眼神示意下三名保全人员挡在温礼安面前。 此时,黎以伦心态有点微妙,那种微妙心态应该源自于身份所带给他的优越感,那只是一名看起来年纪不到二十岁的汽车修理厂学徒。 目光不经意往左边一扫,那女孩还站在那里,女孩名字叫梁鳕,名字倒是符合那种人如其名,类似于叫梅的女孩会让人联想到坚强。 不久之后,女孩的名字在黎以伦眼中有了新的译意。 鳕:极寒地带,深海生物,洁白如雪。 为什么那天会特别想秀自身身份的优越感、以及目光会不经意去找寻女孩的身影,无非也是在那么猝不及防间掉进那水濛濛的眼波底下。 当天那份微妙心态也许可以解释成:想在自己心有好感的姑娘面前凸显能力。 挡在温礼安和塔娅之间的三名身材强壮的男人足以构成一道不错的防火墙。 温礼安脸上没显示出任何情绪,倒是那位小男孩小小的拳头频频打在三名男人身上,几下之后被那位叫做梁鳕的女孩给拉住了。 “那些钱的去处我们也懒得去追寻,但……”黎以伦一把表情不安的黎宝珠揽到跟前,让她更靠近温礼安,“但我们家宝儿说了,想请你参加她的生日会,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出现在她生日会上,你应该也知道,这里的人只认钱,从警察、到公务员、到打手,哪怕你在我妹妹的生日会上表现出一丁点的不甘愿,我保证,麻烦事会无休止找上你,乃至你的亲人朋友。” “你百分之百肯定我会出现在你妹妹生日会上?”温礼安侧过脸来,问。 “我想不出来你不出现的理由,”黎以伦耸肩,目光再次从梁鳕的那个方位轻飘飘掠过,落在温礼安脸上,“在十几分钟前,你的心上人、还有据称你哥哥恋人的人都信誓旦旦说你不会出现。” “你应该把我妹妹请你去参加她生日会这件事情当成一件十分荣幸的事情,也不要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当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曾经闹过绝食,现在再回想当时我都忘了是为了什么事情,我只记得那空着肚子的六十几个小时只体会到一件事情,骄傲不是面包。” 温礼安露出自出现后的第一次笑容,牙齿整齐洁白,配上清澈眼神,有着特属于大男孩的那种干净透亮。 “这与骄傲无关,”往左侧移动几步,温礼安和黎宝珠变成了面对面,“你喜欢我的声音?那种感觉我想我理解,喜欢的声音再加上那样的舞台形象,在某一个瞬间让你产生了不顾一切的念头,它们在你心目中二者不可缺一。” “假如所谓你喜欢的声音配上平淡无奇的形象,又假如那样的形象配上一副普通嗓子,你也不会盲目地把一叠叠钞票交到素不相识的人手上,因为你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你做出那样毫无理智的事情,更别谈把一个人弄到这里来以此作为威胁了。” “我……”黎宝珠看完温礼安,又去看麦子高,最终垂下眼帘。 “如果说,我只是不想在你生日会上泼你冷水而已呢?” “什么……什么意思?”黎宝珠抬起头。 “要不要我给你来一段清唱?” 黎宝珠差点把头点到膝盖上了。 黎以伦大约猜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类似这样的事情在娱乐场很普及,要遇上那种脸蛋漂亮又能唱的艺人机会并不多,为了利益他们索性玩起移花接木游戏,脸蛋漂亮的人在台前,会唱歌的人在幕后,这类事件被称之为“假唱。” 果然,温礼安小段清唱之后,黎宝珠呆若木鸡,温礼安的声音倒是不难听,可歌唱技巧、节奏感让人不敢恭维。 目光再次不经意地往某一个方向,梁鳕在距离温礼安差不多五步左右所在处站着,没有了楚楚可怜表情的一张脸淡得如镶在白纸上的人像,这周遭发生的一切仿佛和她没任何关系。 “要让这张脸笑逐颜开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景象。”这个念头忽如其来,而且如此莫名其妙。 呼出一口气,现在不是研究别的女人的时间,现在是应该安慰自家妹妹的时间,不过已经有人先代替他做了。 “我认为这样更好,就当黎宝珠十八岁的人生里第一次遇到一场失误,列车还有偏离轨道的时候。”麦至高理出这样的一条思路,“把他们放了,我晚上请你吃大餐,吃完大餐我们出海去,海风一吹再睡上一觉,什么事情都烟消云散,宝儿……” 话被黎宝珠厉声的“温礼安,你是故意唱走调的”打断。 温礼安和麦至高要了手机,拨通手机号,之后把手机交到黎宝珠手上。 几分钟后,手机从她手上掉落,躺在地上的手机扬声器传来了清透的嗓音,那应该是让黎宝珠一条街一条街找寻的声音。 此刻黎以伦有点理解自家妹妹,那样的声音配上温礼安的形象,对于女人们来说足以构成一场倾城之灾。 捡起手机的手和人一样,修长干净,让人怎么也无法把这双手和修车工厂学徒联系在一起。 温礼安把手机交到黎宝珠手上:“你朋友说得对,列车也有偏离轨道的时候。” 这话从温礼安口中说出来效果和麦至高天差地别,黎宝儿接过手机,低低叫了声“温礼安。” 他目光落在黎宝珠脸上,微微笑开,笑容透亮。 “刚刚说的事情你愿意帮我保守秘密吗?要是让俱乐部老板知道我把这件事捅出来,我会被扫地出门。” “原意,原意!我发誓!”泪水还挂在脸颊上,手已经举在半空中。 温礼安笑容加深:“如果你喜欢的话,你生日那天可以到俱乐部来,我也许可以说服他们把当天晚上的歌曲改成生日歌,你想让我那样做吗?” 第一次点头还有点迟疑,第二次,第三次点头已经像鼓锤。 “那你现在能把我朋友放了吗?达也已经饿了一天,等着姐姐给他做饭。” “当然,当然,”黎宝珠嘴里忙不送应承着,几个箭步,一把推开那几名保全人员。 在黎以伦带有警告意味“黎宝珠”中黎宝珠停下动作,绑住塔娅的胶布已经解开了一半,“二哥……”眼里打着问号。 “目前我们还不确定温礼安说的话可不可信。”黎以伦用这样的话来回答妹妹的疑虑,顿了顿,又添加一句,“为了这件事情,我可是耽搁了不少行程。” 目前,也仿佛只能拿这个来理解自己的行为了,搁下手头上一切事情大费周章,结果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 这话如果仔细听可以听出那么一点点心虚。 避开黎宝珠的质疑目光,目光无意识往着某一个方向,那张脸依然保持着之前的模样,凉凉淡淡。 收回目光,目光无意间触到另外一束视线。 皱起眉头,黎以伦有种被逮了个正着的感觉,温礼安的眼神让黎以伦很不舒服,宛如他是那位处于屏幕外的人一样,以一种看戏的心态看着屏幕里发生的一切。 黎以伦得承认,他此时心里有点心虚。 好吧,不可否认地是梁鳕有很不错的身材,单是几眼,他就可以确定那是可以在某种时刻可以给人带来惊喜的类型。 有些女人,因为自身的好身材着衣花样百出,和这类女人上床几次之后会显得兴致缺缺。 但有些女人会在或有意、或无意间用再寻常不过的衣着来掩饰自身身材的优点,通常这类女人会给男人带来无尽的惊喜,这类惊喜是一种额外份额。 就是那份心虚使得黎以伦最终以一副对自己妹妹爱护有加的好兄长姿态说出“好吧,这是你的事情,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以一位商人的角度来看,放这些人离开更符合利益。 第5章 天使城(05) 在黎以伦示意下两名保全人员给塔娅松绑。 重新获得说话权的女孩并没有展现出之前的伶牙俐齿,活动手脚,看了黎宝珠一眼,说:“不要忘了,精神损失费,按照正常人那样给予赔偿方案就可以了。” 说完,目光找寻着,很快地她找到了目标,把温礼安和她的合照牢牢握在手中,咧开嘴,冲着温礼安甜甜一笑。 大团圆结局到最后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在自己姐姐那声带有浓浓警告意味的“达也”中小男孩低下头,挣脱了梁鳕的手。 塔娅拉着小男孩,并不急于离开,而是往前一步,低头,那口口水就落在梁鳕脚边,自始至终,被吐口水的人丝毫都做出躲避动作。 “刽子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别以为你今天来了就可以从我们这里获得一丝一毫的原谅,别做梦了,你得把你的那点愧疚带进棺材里,梁鳕,我告诉你……” “塔娅!”极度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塔娅的话,温礼安站在门口处,没有回头。 塔娅拉着小男孩追上了温礼安,临走前射向梁鳕的目光就像刀束,让站在梁鳕身边的麦至高都做出下意识抹鼻子动作。 倒是往着门口处的小男孩频频后过头来,没被拉住的手偷偷朝梁鳕的方向做出再见手势。 梁鳕站在原地,目光投向训练室门口,那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继而消失在露天大门口,小男孩走在最后面,小男孩的身影刚消失在视线里,一动也不动的身体表现得就像是一直紧绷获得释放的发条,紧紧抓住包链的手也松开。 侧过身来,颔首,说了声再见,梁鳕转过身,脚朝着门口移动,却在背后那声忽如其来的“莉莉丝”中停下脚步。 顿了顿,脚步又开始往门口移动,几步之后最终停了下来,面向门口,没有回头。 叫出那声“莉莉丝”的人是麦至高,边朝着梁鳕走去的人还不忘丢给黎以伦一个洋洋自得眼神。 那两人背对着黎以伦,从麦至高的说话内容中大致可以判断出,叫梁鳕的女孩是在天使城工作的服务生。 服务生?这个词汇让黎以伦挑了挑眉头。 天使城的服务生一个晚上从二十美元到四十美元不等,也许还高出一点,但也不会高出五十美元,这是正常的市场价。 当然,遇到喜欢大把洒钱的客人例外。 叫梁鳕的女孩怎么也让黎以伦无法把她和天使城的服务生联系在一起,耸肩,他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浪费心思。 天使城住着一群什么样的人,大家心知肚明。 那两人处了大约一分钟左右时间,在这一分钟左右时间里都是买麦子高一个人在说话,说着类似“从你出现时我就觉得眼熟”“像你这样的女孩让人印象深刻”讨女人欢心的话。 在麦至高说话间女孩或点头、或以淡淡的“嗯”“是的”来回应。 之后,女孩往外走,麦至高往里走,这期间,折腾了一天的黎宝珠也和几名保全人员离开了训练室,就这样,把黎以伦行程打乱的那起“绑架案”以啼笑皆非的方式结束。 度假区经理给他定机票去了,训练室只剩下黎以伦和麦至高。 看着麦至高,没好气,问:“她叫莉莉丝?” 这家伙表情写满了:快来问我。 “第十二位出场的莉莉丝小姐。”麦至高神秘兮兮的,“二哥,你也认识她。” “哦?”黎以伦袖口刚卷到一半。 “上个周末,天使城,德国馆。”压低声音,语气带有那么一点点不怀好意,“胸部长有小红痣的兔女郎。” 交汇在一起的镭射光线层层叠叠,绿、红、黄、紫……霓虹光线织成了一张张网。 只卖德国啤酒的酒吧里,带有浓浓表演意味的拳击赛中场休息时间,戴着各种颜色头套的兔女郎走上拳击场,手举各个啤酒厂商标,牌子还附带她们的出场号、以及她们夜晚时的名字。 啤酒招牌高高举在头顶上,兔女郎们沿着拳击场摆首弄姿,一旦铃声响起就意味着有客人买下她们的啤酒。 当晚是周末,铃声响起的频率很高,但也有在规定时间里黯然下场的,麦至高拍下其中一名兔女郎的啤酒。 亮蓝色头套,顶着娟红色嘴唇的兔女郎来到他们座位,具体说些什么,买的是什么牌子的啤酒黎以伦并没去注意。 霓虹灯下,浓妆艳抹的女人面孔看起来像来自于流水线上的产品,大致他就只记得麦至高在蓝色头发的兔女郎身上吃到了闭门羹。 “很抱歉,今晚不方便。”蓝色头发的兔女郎意有所指。 是不是真有那么一回事,还是已经被别的男人指定不得而知。 事后,麦至高告诉黎以伦,那种念头的产生源自于“我还没和一个胸部长粉红色痣的女人睡过。” 回去路上,麦至高更是绘声绘色:左边、沿着锁骨往下约六公分处、靠近沟、乍看像哪个顽皮孩子用红色水彩笔添上一点,那小点最初也许很醒目,但遭遇空气后挥发后化开,渗透进皮肤表层时变成淡淡的水红色,隐隐约约若隐若现。 黎以伦得承认,在连街头也散发着啤酒香的环境里,在麦至高事无巨细之下他记住了德国馆那个有着蓝色头发、左边胸房长有水红色小痣的兔女郎。 忙碌的人通常健忘,如果不是麦至高再次提起的话,他都快要想不起还有这样一号人物曾经在某个夜晚出现过。 此时此刻,麦至高表情亢奋,黎以伦差不多猜到麦家幺儿执意留在这里的原因,就像是黎宝珠为了温礼安留在天使城的原理一样。 “隔天晚上,我再去德国馆,那里的人告诉我,莉莉丝只在周末时候才会出现,而且……”麦至高咧开嘴,“而且,她们告诉我莉莉丝不和客人出去,起码,她们从来没见过莉莉丝和客人成双成对,你说,她会不是是那种人们口中出污泥而不染的姑娘。” 再一次耸肩:“她也许是那种擅于等待的猎人,她在等着更大的猎物。” 这个下午梁鳕所表现出的洞察力、言行举止、再加上商人的嗅觉,黎以伦更趋向于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孩。 但麦至高似乎并不这样认为,朝着他做出秀拳头的动作,拳头还没放下就大叫了一声朝着大门口跑:“我忘了给她我的电话号。” 训练室只剩下黎以伦,抹了抹脸,他得好好洗个澡,这次行程安排紧,几乎没什么休息时间,明天一早就得飞马尼拉,他可以利用这半个下午时间睡一觉。 思想间,目光落在训练室门口处,日光已经翻越极盛时刻,亮白色光芒少了一份咄咄逼人。 据说,天使城的女人们大多数拥有两个名字,白天一个名字,晚上一个名字,莉莉丝应该是戴着蓝色头发的兔女郎夜晚时名字,而白天则是变成黑色头发穿着旧衬衫的…… “梁鳕。”低沉的嗓音在自言自语着。 梁鳕前脚刚踏出大门,后脚就传来关门声,应该是怕她的形象落入那些穿着手工皮鞋的尊贵客人眼中,从而影响到度假区的格调。 这类事情一旦出现多了就开始变得麻木起来,那种麻木等同于你经过鱼摊,最初你是捂着鼻子脚步匆忙,到最后那些鱼腥味变成了空气般的存在,从鱼摊走过时,你手从容地放进兜里脚步频率和平常无异。 从哈德良区来到这片度假区梁鳕走了将近三十分钟,那三十分钟时间让她身上的衬衫湿了又干,现在她想赶快回家,趁梁女士还没回来之前洗一个澡。 脚步匆匆,尽量挑有阴影处的走,数百步后,看清前面处于蕉麻下的几条人影时梁鳕慌忙后退到围墙处。 之前为了避开那几人,她特意比他们慢走,人算不如天算,温礼安的机车似乎出了问题,这也导致他们差点撞了个正着。 背贴着围墙,只要她保持这个姿势不动的话应该不会被逮到,蕉麻树下的那几个人是梁鳕不想在任何场景遇到的人。 温礼安会不会朝吐口水她不清楚,但塔娅肯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她得留一些力气,天气太热了,她不敢保证自己能成功避开梁女士,那位可是一百天就有九十九天心情不美好。 午后,一丝风也没有,这闷热的天气是不错的传声筒,塔娅的说话声十分清楚,语气咋惊咋喜:“温礼安,你今天吃错药了?我都不敢相信那个站在我眼前的人是你。” 梁鳕也没想到温礼安会出现,在她印象里,君浣那位漂亮弟弟是那种自始至终都贯彻着“你对我好是你自己的事情,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这样的人生观念。 她也是比较自私的那一类人,自私的人总是能读懂自私的人,但自私的人偶尔也会有头脑发热的时候。 比如…… 比如她对君浣,让君浣拉她的手,让菌浣吻她嘴唇大约是梁鳕干过最蠢的事情,通常,十七、八岁是最容易犯蠢的年纪。 而温礼安现在正处于容易犯蠢的年纪,在哈德良区素有“黑美人”之称的塔娅是温礼安头脑发热的起源。 塔娅手上拿着的那张照片她远远看了几眼,虽然看得不大清楚,但在街头相拥的少年少女给人一种两小无猜的感觉。 温礼安在检查他的机车,好几次启动都不成功,停下,站直身体。 此时,梁鳕才发现印象中那位高高瘦瘦的少年在温礼安身上已经遍寻不获,站在蓝天底下的温礼安看着像是森林女巫给女孩们能丢下的致命诱饵:看,看呐,多美好。 但那漂亮诱饵对梁鳕没用。 在梁鳕眼中最美丽的面孔就是钞票,美元、欧元、人民币、日元卢比等等等,最漂亮地就数英镑了,因为那是世界上最值钱的货币。 贫穷让她无暇顾及哪张面孔漂亮,哪张面孔不漂亮,但第一次见到温礼安时梁鳕还是破天荒地朝那站在白色沙滩上的少年多看几眼。 当天,那多出来的几眼应该是人类对美好事物怀有崇拜之心的一种天性吧。 当天,当君浣指着那位少年说这是我弟弟时,梁鳕下巴都要掉了。 即使当时他是她的心上人,可还是在内心忿忿不平着,为什么哥哥长得那样一张脸,弟弟长得那样一张脸。 其实,哥哥不丑还蛮帅气,只是弟弟太漂亮了。 后来,梁鳕才知道,君浣和温礼安不是同一位父亲所生。 目光无意识落在立于青天白日下的修长身影上,思绪坠落于往日的漩涡中,修长身影脸逆着光,缓缓地往着她这个方向。 一吓,汗珠又冒出额头,背部再次回到围墙上,目不斜视,气都不敢喘。 心里默念:我没有被发现,我没有被发现。 第6章 天使城(06) 默念似乎收到成效,温礼安转过身去。 这次梁鳕不敢再把头贸然探出去,耳朵听着塔娅的娇嗔“不要。”即使温礼安的声音压得很低,那句“还给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温礼安。” “还给我。” 那两人在为照片的事情争执,塔娅建议温礼安找一天一起到照相馆去,照更好看的照片,再把更好看的照片放到温礼安的皮夹里取代现在的照片。 这期间达也也插嘴了,他也觉得姐姐照得不好看。 伴随着塔娅无奈的那声“……好吧。”梁鳕猜到温礼安应该拿回了照片。 片刻。 “温礼安,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还得回家拿单子,你们先走。” “温礼安……” 温礼安那句“再见”说得有点冷。 再探出头来时,蕉麻树下就只剩下了温礼安,他在给机车上锁,机车看起来还行,机身灰黑混合着深蓝,几处地方经过改装,改装车是天使城娱乐产业的一环。 梁鳕本想一直呆在这里等温礼安离开再走,可……略带讶异的声音从另外一边响起:“你在这里干什么?” 背部离开围墙,硬着头皮,朝来人扯了扯嘴角:“天气太热了。” 站在面前地是上个周末拍走她啤酒的客人,这位客人不久前自我介绍过了,叫麦至高。 麦至高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需要我开车送你回去吗?” 慌忙摇头,单是哈德良区的路况、成群结队的绿头苍蝇就可能会眼前这位给吓跑了,更别说那些垃圾山了。 类似于麦至高这样的游客是天使城女人们无比乐意遇见的,小费给得多,也不无理取闹,梁鳕相信她和麦至高还会再遇到,再遇到时他还会买她的啤酒。 “我住的地方距离这里很近。”堆起浅浅笑容,“再见,麦先生。” 麦至高递出梁鳕一张名片:“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交朋友。” 迟疑片刻,接过名片,和麦至高做出再见的手势,麦至高回以有时间可以给我打电话的手势。 微微扬起的嘴角弧度加深一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转过身,在转过身背对麦至高时笑容如数收起。 眼前,有点尴尬,从麦至高出现她就暴露了,庆幸地是塔娅已经离开,塔娅离开,可温礼安没有离开。 硬着头皮,目不斜视,脚步一步一步往前。 经过蕉麻树下的阴影处,余光中,立于道路旁的身影静止不动,周遭没别的杂音,距离又不远,想必温礼安听到了她和麦至高的全部对话。 那没什么,君浣死了,而她今年才二十一岁。 肩线擦过路旁的那道身影。 要开口了吗?要开口嘲笑她了吗? 就像那天在君浣的葬礼上,面容憔悴的妇人把一桶洗脚水往着她头上泼,妇人看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我知道你不是好货色。 肩线越过那道身影。 梁鳕并没有等来温礼安的冷嘲热讽,也对,连自己哥哥葬礼都可以不参加的人,你还能指望他在这么热的天气里来上一点情绪。 揪住包的手逐渐松开,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这一次的和在训练室的不一样,训练室的眼泪是用来诳人的,现在在眼底浮动的泪液可是千真万确。 君浣的妈妈说得对,她不是好货色,这个她自己也清楚。 最初,这个念头仅仅存在于隐隐约约间,但渐渐地,随着年岁的增长那个念头开始清晰了起来。 你看,为了能让自己心里好过,她还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借口:她也想当好姑娘,只是贫穷在她生活里一直扮演着穷凶极恶的角色。 1942年,菲律宾参议会以十二票通过美国从苏比克湾撤离的裁定之后,这个靠把土地、岛屿租借给美利坚的国家失去了部分金元支援助,此举也惹怒了美国,美政府对菲律宾实行了单边制裁。 当面对复杂的国际经济形势时,过惯了好日子的菲律宾官员显露出他们平庸的一面。 菲律宾经济随着那十二票倒退了五十年,长时间处于停滞状态。 贫穷滋生出腐败暴力,在国际外交舞台上类似于“菲律宾总统给奥巴马打了三次电话,奥巴马三次拒接。”这样带有耻辱性质的外交事例被广为流传,这个国家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人们生活在极度贫困中。 梁鳕也是那百分之五十以上之一,不不,她比那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还要来得糟糕,在这个国家,黑瞳黄肤的她是拿不到任何政府补贴。 十九岁那年夏天,飓风席卷菲律宾西南部,君浣那场飓风中离开。 那场飓风过后,名字和鱼有关的梁鳕开始害怕水,十九岁那年夏天君浣把她从水里捞出来。 梁鳕常常和君浣说“我们到最后肯定会分手。”这话开始仅仅是被她当成玩笑话来说的,后来她就不说了,因为她怕说着说着就成真了。 但不说就等于没有了吗?不不,它在心里越发枝繁叶茂。 终于,那个晚上,她拾起那个老话题“君浣,我们到最后肯定会分手。”“为什么要等到最后,现在就可以分手。”“好,那现在就分手。” 次日,他如常出现在她学校门口,接过她的书包,瞅着她的脸看了一会,皱眉“昨晚去偷红薯了?”。 十天后,那场飓风忽如其来,飓风把她卷到河流当中,他奋力把她往河岸上托,她和他说“君浣,我们到最后真的会分手。” 他在她耳边轻声叱喝“再说这样的傻话我就……” 她坐在河岸上,看着翻腾而过的河水,喃喃自语着:就怎么样啊?就怎么样啊…… 随着那个葬礼的到来“就怎么样啊?”变成永远的谜团。 假如很久的以后,某天在某个陌生小镇,也许她会对着同样在等车、坐在一边的陌生旅客说起这件事情。 陌生脸孔的旅客听完递给她纸巾,安慰着她:你的恋人会明白的,你当时说出那样的话是为了让他放弃你,那时,你们的体力已经出现了严重问题。 不,不不,亲爱的,你不要被那女人的眼泪给欺骗了。 君浣从小在海边长大,他海水都不怕他会惧怕河水?为什么会选择在那样的时刻说那样的话,无非是想证明我不会在这样的时刻胡说八道,现在,你应该相信了吧?相信我真的想和你分手了吧? 为什么会想分手?因为她向往白墙红屋顶的宿舍楼,向往常青藤爬满的校园围墙,向往赤脚踩在草地上轻声朗诵但丁的《新生》。 两滴眼泪沿着眼角,背后响起脚步声时它们来到她腮边,抹了一把脸,它们便了无踪迹。 温礼安从梁鳕身边走过,梁鳕放缓脚步,十几步后她和他保持出数米距离,再小会时间过去,她和他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更远。 走完那片蕉麻林,已经不见温礼安的身影,梁鳕心里松下了一口气。 梁鳕住的地方紧挨着哈德良区,数百间由废弃学校改成的平板房是哈德良区比较特殊的存在。 那里居住环境比哈德良区的条件要好一些,但要住进那平板房一个月需要缴纳八十美金的房租,大多数住户为单亲妈妈,能住进平板房的也是天使城较幸运的女人,她们遇到还算有点良心男人,每个月可以收到自己孩子爸爸寄给她们的“赡养费。” 一旦,有人从平板房搬出去,就意味着孩子的爸爸没再给她们寄钱。 梁鳕在那片区域住的时间比较长,从房租五十美元时期到八十美元时期,而她的邻居来来回回换了数十拨。 要回到住处就得经过哈德良区,走完那条垂直小巷就到她住的地方了。 远远地,梁鳕看到那间绿色屋顶的房子,哈德良区的房子比一般房子矮,只要稍微踮起脚,就可以看到房子屋顶,某天她回家时无意间抬头一看,那一抬头间,触到满眼翠绿。 那天,她在那个绿色屋顶下站了小会时间。 后来再从垂直小巷经过时,梁鳕有时候会踮起脚尖抬头看一眼那方绿色屋顶。 此时梁鳕手里还拿着麦至高给她的名片,指尖轻触名片表明,名片材料质地极好,这种质地在菲律宾应该买不到吧? 名片以英、中、法、三种语种阐明主人就读学校和联系方法,最终,梁鳕目光落在那行粉金色字体上:斯坦福大学。 这世间,有些人穷尽所有也无法得到他们所想要的,即使那些在一部分人眼中再寻常不过。 “吱哑”一声,梁鳕手重新垂落到腰两侧。 绿色屋顶的主人要出门了,小巷空间十分窄小,也就仅能容纳两个人经过,低着头脚步往着左想让出一部分路,当感觉到挡在面前的阴影时已经晚了,都想让出一部份路不约而同选择左侧,结果两个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 装着数据单的透明纸袋掉落在地上,白底粉金色字体的名片在紧随其后,覆盖在纸袋上。 倒退一步,找到支撑点,抬头,那一眼,梁鳕心里凉了半截,嘴里下意识地:“温……温礼安。” 那声开门声,再结合温礼安不久前和塔娅说的那句“我还得回家拿单子。”梁鳕猜到绿色屋顶的主人是谁了。 去年冬天,这个房子住着的是面容疲惫的女人和有着很营养不良特征的小女孩,不过那时房子屋顶还没被漆成绿色。 梁鳕和君浣第一次遇见时她六岁,君浣七岁,再次遇见时她十三岁,她十五岁时他正式追她,若即若离了两年,他和她确定关系。 确定关系后她免不了被他拉着往他家跑,期间,梁鳕遇到温礼安的次数加起来应该不下三十次。 次数听着也不算少,但除了打招呼之外,她和温礼安说的话少得可怜,最初她曾经尝试过和温礼安套近乎,但每次都是无果而终,君浣那弟弟更像是漫画家笔下只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美丽少年。 眼前的男孩还不足以熟悉到她对他发出这样的关切和好奇:“温礼安,你这么会住在这里。” 闭上嘴,把滑落在脸上的头发别于耳后,借此来缓解那份尴尬,抿嘴、弯腰,一只手先于她之前捡起那张名片。 名片和着透明袋子被温礼安一并捡起。 第7章 天使城(07) 名片和着透明袋子被温礼安一并捡起。 温礼安并没有第一时间把名片交还给她,梁鳕只能硬着头皮低声说了声“谢谢。” 名片回到梁鳕手上,假装没看到温礼安脸上的嘲弄表情,再硬着头皮说“再见”,两人紧挨着各自方位的墙擦肩而过。 走了几步,停下,叫了一声“温礼安”。 背后的脚步声也停顿下来。 “为什么会住到这里来?是不是……”目光望向小巷尽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家庭可以说是天使城最为典型的家庭组合。 这个位于西太平洋的岛国是东南亚典型的殖民国家,最早来到这里的是西班牙人,西班牙人走了是日本人,日本人走了之后又来了美国人。 祖父为华人、有着西班牙血统和日本血统的君浣妈妈遇到前来天使城猎艳的马来西亚男人,生下了君浣,她运气不错,聪慧外加年轻美貌让马来西亚男人在离开前给她买了房子。 房子地点就在天使城最热闹的集市旁边,一百五十坪的两层房子,她把第一层房子改建成门面租给了机车零件零售商。 再之后,那个家庭多了第三名成员,黑眼睛黑头发的温礼安。 那个黑眼睛黑头发孩子的爸爸是谁君浣的妈妈从来没提前过,只知道她去了一趟苏比克湾回来后肚子就大了。 温礼安十岁时,那个家庭又多了第四位成员,蓝眼睛金色卷发的男孩小查理,小查理的爸爸是有家室的澳洲男人,君浣妈妈每年都可以从澳洲男人那里得到小笔赡养费。 邻居们都知道一件事情,那个家庭最受宠爱地是那位黑眼睛黑头发的男孩,他们都说温礼安的爸爸一定是君浣的妈妈真正爱到心坎上的男人。 黄昏时刻,风韵犹存的女人在凝望着那安静坐在河边看书的男孩时,眼底溢满温情。 君浣离开数个月后,那个家庭再度遭遇重创,家里财物被窃贼洗劫一空,天使城的窃贼可不是小偷小摸,他们是一群居住在丛林里打着“游击革命”的乌合之众。 当时这件事情在天使城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在叹气,君浣妈妈怕是永远翻不了身了,即使分风韵犹存但年纪摆在那里呢,天使城多的是年轻性感的姑娘。 是不是…… 看着印有某国际公益组织标志的帆布包,梁鳕心里苦笑,现在她都自身难保。 除了那件牛仔裤,衬衫凉鞋都是来自于于公益机构,西方国家提倡节约环保,一些人会把他们只穿过一、两次的衣服鞋子捐给慈善机构,她应该算是这类慈善活动的受益者之一吧。 帆布包里侧放着钱包,现在那个钱包存在感很强,因为钱包里放着一百美元,可那一百美元不是闲钱,是用来交房租了。 连续两个月没交房租让房东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此时此刻,梁鳕很后悔自己的多管闲。 拿出钱包,转过头去,对着温礼安的背影,低声说:“如果,如果需要帮助……” “你还是保管好你的名片。”温礼安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很冷。 这话让梁鳕心里松了一口气,等她放好钱包和名片时温礼安已经走远了。 走完垂直小巷,左拐是仅有十几个摊位的海鲜集市,过了那个海鲜集市就是梁鳕住的地方。 那数百间平板房乍看就像是码头上的集装箱,最后一排第一间是她们的租房。 拿出钥匙,打开门,简单的复合板以及草编门帘把小得可怜的空间隔成两片区域,左边是房间,右边是做饭吃饭的地方。 门帘距离地板有约十公分的空隙,透过那个空隙,看到房间里的鞋时梁鳕心里一沉,梁女士提早回来了。 梁女士名字叫梁姝,特点鲜明的女人,有一样特点从她十六岁到她四十三岁贯彻始终,那就是喜欢漂亮男人。 如果这个漂亮男人再加上能唱能说的话,梁女士想必命搭上都乐意,梁鳕总是想,自己那所谓父亲肯定就是这类男人,梁姝为了他穿越了一道太平洋。 在梁姝没来菲律宾之前是北漂族,年轻漂亮、嗓音好让她北漂生活过得还算有声有色,后来为了一位很会说情话的男人单身一人、大着肚子在南亚一路辗转,一名美国大兵把她带到了克拉克。 梁鳕在克拉克机场出生。 至此,梁姝没再去找那个男人,她成为那位美国大兵的情人,随着美军从苏比克湾撤离,为了谋生梁姝来到天使城。 开始,她也曾经坚持过,比如她坚持只为客人唱歌,但来天使城的男人们并不是为了听歌唱而来的,而且梁姝从来都不是有耐心的女人。 七、八岁时,梁鳕成为了霓虹街上一到晚上就无家可归的孩子之一,而梁姝也过惯了那种白天都躲在家里睡觉,晚上对着镜子打扮的生活。 近几年来,随着天使城的没落,失去竞争力的女人们坐上皮条客的船,船会把她们载到海上去,把她们送到那些长期在海上作业的男人面前。 有时候一次一呆就是一个礼拜,甚至于半个月。 站在布帘门口,三年前,也是在这里,梁鳕曾经拦住梁姝,哀求、撒野、痛哭。 “妈妈,别那样做,求你别那样做。”“梁鳕,你端盘子赚到的钱也许可以交房租,即使可以交房租,那妈妈的烟呢?”“妈妈……”“梁鳕,你会给妈妈买烟吗?” 梁姝口中的烟是梁鳕从小到大最痛恨的恶魔,但那却是天使城女人们的心肝宝贝,一种用大麻混合的自制烟,成色越高价格越贵。 当天,看着浓妆艳抹的女人,嘶声揭底:“没有它又不会死。” “是不会死,但会枯萎,会不快乐,会认老认命。”“梁鳕,要怪就怪老天,都怪老天爷给了妈妈一副好嗓子。”“如果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会好点。” 心的麻木大约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吧。 渐渐地,梁姝对那种自制烟的渴求更高,三支烟两美元过一段时间后变成一只一点五美元,再到上个月的两支四美元,可梁女士能赚到的钱更少了,于是乎,她开始变得健忘了起来,老是忘了这个房子是要交房租的,房租水电费,米缸没米了…… 门帘里传来轻轻咳嗽声,梁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倒好水,撩开卷帘。 房间小得只够容纳一张上下铺、一个双人布橱、一张豆腐块大小的床头柜,剩下的也就来回五步活动空间。 梁女士躺在下铺看相册,脸上表情看起来还算愉悦,见她进来还冲着她笑,一笑起来左边脸颊就呈现出深深的酒窝。 那真是一个神奇的女人,即使经历了那么多,即使浓妆艳抹,但笑起来的模样有一股少女般的娇憨劲,梁鳕想这肯定是和嘴边那个酒窝有关。 但遗憾地是,梁鳕并没有遗传到梁女士的酒窝,要是能遗传到就好了,最近她老是这样想,要是她笑起来也有那样酒窝的话,那么她的啤酒一定会更加受欢迎,男人们都喜欢甜姐儿。 梁姝招呼她一起看相册。 相册里大多数是梁女士引以为傲的照片,现在相册又新添三张照片,她披着披肩和长相还算英俊的男人站在一起,背后海天一色。 “妈妈这个礼拜和他在一起。”梁女士指着照片的男人,“他表现得像一位绅士,身上一点也没有水手的那种粗鲁。” 又来了。 梁女士用了大段篇幅来描绘她那一个礼拜和那男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这样很难得,以前每次从海上回来时,她把在那些男人身上受的气都发泄到梁鳕身上了,总是“那些家伙在海上生活久了,一个比一个变态。”“嫌老娘老?!也不闻闻他们身上的那股臭味,闻起来就像是地沟里腐烂的动物内脏。”等等等。 敲门声响起。 打开门,门外站着为毒贩们干跑腿工作的当地人。 这人梁鳕认识,自从干了这份工作之后,他把从前那个老土的名字划掉,改成和英王子一模一样的名字,逢人就说“请叫我威廉。” 这样的人出现在自家门口还能有什么事情。 在梁鳕接过纸袋时这位老兄还不忘摸了一把她的手,冲着那张被天使城女人们形容成像狍子的脸做出“滚”的口型。 关上门,摸了摸纸袋,分量不少,一言不发,梁鳕把纸袋往床垫上丢。 “小鳕,”很难得地梁女士叫起她小名,每次她叫她小名时都没好事,“你也知道妈妈无法抗拒漂亮男人,这次妈妈没有赚到钱,那位家里有孩子和老婆,妈妈不忍心……所以……” 一颗心往下沉,果然,毫无意外。 “你也知道妈妈不能没有烟,所以,妈妈打电话给你们经理,向他预支了你下个月的工资。” 梁鳕一动也不动站着,外面毒辣的日光似乎穿透了木板屋的化学材料,引发胸闷、作呕。 背后传来干干一笑:“你们经理很好说话,我猜你肯定是能帮他赚钱的员工,妈妈一直都知道,你比我聪明多了。” 如果不是这一天经历这么多事情,走了这么多路的话,梁鳕一定会把那杯水往那个女人脸上泼去“我受够你了。” 是啊,受够了,这都第几次了?忘交的房租得她来交,忘买的米得她来买,她哪有那么多钱。 下个月要怎么办?木然撩开卷帘。 “小鳕,”背后的声音带着少许慌张,“你生气了” “没。”真没生气,只是累,“我得回学校一趟。” 房东家吊扇呼啦啦转动着,孩子在凉席上睡觉,一边放着很受菲律宾当地人喜欢的自制凉茶,梁鳕猜凉茶里一定放了冰块和蜂蜜,润了润嘴唇,身体稍微往风扇处移动,她都快要热出病来了。 “你要干什么?”不友善的声音在叱喝着,那是房东的女儿。 房东女儿接过梁鳕的一百美元,并且传达了母亲的话:要是每次都拖房租的话房子她们要收回去。 琳达对于梁鳕的出现并没露出多少惊讶表情,平常时间周五下午没课,再加上晚上得工作她一般都不会出现在学校。 “去我房间洗个澡,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你还可以在我房间睡个觉。”琳达把房间钥匙交给了梁鳕。 琳达是瑞士人,她的菲律宾外交官丈夫死后来到这里,在这个只有五十名学生的学校瑞士女人既是老师还管理财务,人手不够时还客串清洁工、厨师任意一个角色。 去年,琳达的女儿去了苏比克湾工作,善解人意的瑞士女人让她在周一到周四时间住进她女儿的房间。这样一来可以让梁鳕省去很多尴尬时刻,梁女士在家时偶尔会带男人回家,家里房间就只有一个。 夜幕降临,梁鳕站在亮黄色路标下,沿着路标指示就是天使城了,霓虹、毫不规则的建筑让它看起来像一颗五彩琉璃球,在暮色中褶褶发亮着。 这就是天使城,你只要兜里有二十美元,就可以买到姑娘们娇媚多情的笑容。 第8章 温礼安(01) 周五、周六晚上是天使城最热闹的时间,打算到苏比克湾旅行的、前往吕宋岛看火山的、纯粹是为了打发无聊夜晚的游客成为天使城的主力军。 这晚德国馆客人很多,在电子音乐、啤酒泡沫的刺激下,也就简短的搭讪几句,来自世界各地、素不相识从三三两两变成数十人,再发展成为几十人。 桌子拼在一起,这几十人瞬间变成看似无话不说的关系,一边看表演一边看女人。 后台化妆间,戴着各色头套的兔女郎们在低声交流客人给到她们手中的小费:澳大利亚男人大部分慷慨,最小气地通常是日本男人,话最多的是法国男人,美国男人一碰到自我介绍时声音特别响亮。 梁鳕闭着眼睛,再过五分钟后,就是拳击赛半场休息时间。 她今晚状态有点不好,下午流的汗太多,一拨又一拨似乎要把她身上的水份抽干,可即使是这样,还是有汗渍不断从毛孔处渗透出来,这迫使得她得不停往自己脸上补上散粉。 现在她的脸一定看起来像一面刚刚刷完的白墙吧? 今晚的五分钟似乎比任何时候走得慢,好不容易,那五分钟走完,经理准时打开化妆间门。 梁鳕出场名次排在第九位,这是她自打成为兔女郎最靠前的名次,她最近表现不错,一般经理会按照兔女郎们啤酒销量来决定出场名次,越靠前出场的在场上分配的时间会多一点。 从前面几位笑逐颜开的表情看,今晚客人应该很慷慨,轮到她了,呼出一口气,把啤酒商标举在头顶上。 举着啤酒商标牌,沿着四角台,脸朝着台下。 走到光线充足的广角处时眼睛不能睁得太大,如果眼睛睁得太大配上那么厚的粉会显得面目狰狞,往台下的目光也不能带有明显的目标性,要点到为止,微笑要恰到好处,走一步停一下,停顿动作幅度不能太大,十二寸高的鞋子如果动作幅度过大的话会显得像穿马蹄,这样会让男人们倒尽胃口。 左边角的男人摇响铃声,铃声一响就代表着那位摇响铃声的先生结账时会多出一笔三十美元的额外开销,促成这三十美元生意的兔女郎可以抽取十分之一酬劳。 三美元在大部分兔女郎们眼中不怎么样,她们更看重地是买下啤酒的男人会不会在她们倒酒时邀请她们一起回家,因为一时兴起掏钱买比市场价还高出数十倍的啤酒的客人通常不担心荷包问题。 目光从环着四角台而坐的客人们脸上一一掠过,梁鳕看到两张熟面孔,下午在度假区的那两个男人,在她目光往着那两人座位时,麦至高朝着她比了比手势。 微笑弧度没多一缕也没少一寸,目光越过那个座位,背后响起摇铃声。 让梁鳕感到意外地是摇动铃铛地不是麦至高,而是另外一个人。 在她为买了她啤酒的男人例行倒酒时,男人正式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黎以伦。” 这个名字梁鳕从天使城的女人们口中听过,管理克拉克最大度假区的男人就叫黎以伦,个别见过黎以伦的女人如是形容他:年轻、有型、能力强。 她们说:“能成为那样男人的情人肯定是一名幸运儿。” 天使城的女人们留不住从这里过往的男人,她们就只能短暂地吸引住到他们的目光。 天使城也有男人,他们在这里土生土长,而真正坏到骨子里地恰恰是这些男人,他们专门骗天使城的傻姑娘们,花前月下,几句甜言蜜语就骗走姑娘们的心和积蓄,包里放着姑娘们的积蓄,临别前深情款款:在这里等我,我赚到钱就回来接你。 接个屁。 几年后,胶原蛋白在姑娘们脸上了无踪迹,取而代之地是夜生活在她们脸上留下风尘。 一次聊天中,从城里刚回来的人谈起她在街上遇到穿着名牌衬衫的某某,咬牙,买了前往城里的车票,按照那人提供的所在方位,等了一天有一天,终于,让她看到昔日和自己花花前月下的男人,男人手里牵着粉嫩嫩的孩子,一边站着一看就是在省城出生的美娇娘。 睁大眼睛,一眼又一眼,确定自己眼睛没看错时鼓起勇气,上前。 男人有很好的演技,看到她时满眼茫然,男人身边的女人好奇询问:“她是你朋友吗?” 很近的距离,她看到那女人的口红颜色,那么薄薄淡淡的一层,看着就像柔美的玫瑰花瓣,那一定是传说中的进口口红吧? 黯然低下头,和他们擦肩而过,衣袖一个劲儿地擦着自己嘴唇,几下功夫,涂在嘴唇的红色油彩遍布手掌手背。 摊开一看,像凝固的猪血。 这是大多数天使城女人们和大部分天使城男人们的故事。 剩下小部分土生土长的天使城男人,因为不会甜言蜜语、长相不好看则成为资本家们最廉价的劳工,他们终年在海上劳作,最后去了哪里、是死是活不得而知。 但天使城也有留下来的好男人,比如她的君浣。 君浣?怎么又想起他了,不能想他,一想君浣日子就会变得更加难熬。 深深呼出一口气,继续微笑。 让梁鳕庆幸地是,麦至高没和上一次一样邀请她一起出去,今天晚上她脑子就像被塞进一团浆糊,她无法和任何人周旋,总不能告诉他她大姨妈还没走吧。 最早买了她啤酒的澳大利亚男人也向她提出邀请,温柔地在他耳畔轻语“今晚不方便,下次一定。” “我今晚不方便”比起“先生,我和她们工作性质不一样”效果好多了,既不会得罪同事也不会激起男人们的征服欲,男人们只会对得不到的女人念念不忘。 至于下次,哪有什么下次? 来天使城的男人都是过客,即使再次来到这里,他们也无法在一大堆浓妆艳抹的女人中认出那位叫“莉莉丝”的兔女郎,况且,这里叫莉莉丝的女人多的是。 两场拳击赛一结束就意味着没梁鳕什么事情了,她今晚卖掉了五单啤酒,但她无法像另外兔女郎一样可以先拿走三分之一酬劳。 梁女士从酒馆预支走的钱恐怕她这个月赚的都还不了,有时候她一个晚上都卖不出去一单啤酒。 梁鳕酒量小,被强行灌了几杯后离开后台时她的脚就开始找不着地面,同事给了她一颗颗解酒药。 解酒药迟迟不见功效,她是善于表演的人,借助墙的支持离开时她和平日一般无异。 一些男人会找喝得醉醺醺的女人下手,负责早间清洁的工人在垃圾堆边找到不着片缕的女人是常有的事。 她得找一个公共场合醒一下酒,VIP出口处再适合不过,那是提供高级客人的歇脚点,他们会在那里等待泊车小弟把车开过来,那些人不会乱来,应该是不敢乱来,他们接受的教育是很好的紧箍咒。 挨着墙,一步一步往着出口处。 当那股重力往着他倾斜时,黎以伦本能伸出手,那一伸手,满怀软玉温香。 看清楚怀里的面孔时,黎以伦收起了把怀里的女人扶正的动作,女人的脸颊贴在他左边胸前。 梁鳕,再一次,黎以伦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今晚为什么会和麦至高出现在这里,也许源于那个念头…… 嗯,就像麦至高所形容得那样,那颗小红痣模样可爱。 此时此刻,穿在她身上的颜色艳俗款式老土连的身裙包住她锁骨以下部分,连同那颗小红痣。 她一定是故意穿成这样的吧?这样的打扮很容易在男人们眼中留下:笨死了,以为穿成那样就可以勾引到男人,不不,我可不想在解开她衣服时嗅到那廉价的香水味。 在场男人的目光也印证了黎以伦的想法,此时没推开她的他在在场男人眼中俨然被理解为饥不择食。 真是狡猾的女人。 怀里的女人大有把他当成枕头的打算。 有或许,这样的行为是这女人使用的一个小手段,类似于“不是我不想而是那些人都不是我的菜。” 不过,被这样软软的女人身体贴着,再加上若干啤酒泡沫作祟,黎以伦心里并没有产生出什么反感情绪。 他的车紧随黑色轿车从地下车道驶出。 干咳几声,女人的脸这才从他怀里离开,站直,眼睛在找寻聚焦点,最后,目光定额在他脸上,咧嘴笑:“你好。” 车子开离停车场,想了想,再折回,停在一个较为隐蔽的所在,从这个方位可以看到那个叫做梁鳕的女孩。 透过车窗玻璃,黎以伦更愿意把安静靠在墙上的梁鳕称之为女孩,小小的孤零零的,看着像是被谁无意间落下。 一辆又一辆的车在她前面停下又开走,男人女人成双成对从她面前经过,谁都没有注意到她。 数十辆车过后,她离开了,走下台阶,沿着灯火所在,很快地变成在街道上花花绿绿的身影之一。 等黎以伦再想把她从那些女人堆中找出来时已经很困难了。 摇了摇头,今晚的他有些反常,但不可回避地是,当看清楚往他怀里倒的女人时,心里忽然闪过那么一股念头,类似于“说看看,多少钱可以让你爬上我的床”这样的念头。 但那念头也仅仅是一闪而过而已。 车饶了一个圈停在一家按摩院前,买了解酒药的麦至高顺便去隔壁的按摩院。 天使城距离克拉克也就三公里多一点的路程,这三公里路程海鲜自助餐厅就占据了一公里多。 这个国家第一便宜的是香蕉,第二便宜的就是海鲜了,那一公里长的海鲜自助餐厅人气不错,男人们在女人身上一阵挥汗如雨后,坐在路边喝一杯冰啤再来一客海鲜是不错的选择。 天使城和海鲜街就只隔着一道霓虹拱门,拱门左边是简陋的候车点,农用四轮车经过简单改装,再涂着五颜六色带有菲律宾特色的标语就成了载客工具。 四轮改装车载走了一车又一车的男人女人。 车子穿过拱形门时隐隐约约可以听到车窗外男人和女人的打情骂俏声,从副驾驶座位传来的那声“梁鳕”让黎以伦踩下刹车。 顺着麦至高的指定位置,黎以伦再次看到混在花花绿绿女人堆里的梁鳕,这会儿,她看起来清醒了一些,站在那里看起来像那些女人,又不像那些女人。 站在等车点自然是在等车了,麦家最小的孩子很会照顾女人,五分钟后,梁鳕跟在麦至高身后上了车。 还不到两公里的路程限制了麦至高的发挥,但没关系,还可以送人家回家。 梁鳕和麦至高沿着老桥,从三三两两的香蕉下穿过,逐渐消失在野范围内,黎以伦打开车窗,拿了一根烟点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走完老桥就是哈德良区。 黎以伦曾经数次从这片区域经过,大片铁皮屋屋顶锈迹斑斑,没人管理的香蕉歪歪斜斜,河岸被垃圾堆满,成群结队的孩子在香蕉下玩耍,整片区域死气沉沉。 黎以伦想拿第二根烟时,一抹穿着浅色衬衫的修长身影从车前经过,隔着那道挡风玻璃,车外的人眼睛往车里看,车里的人目光往车外,不偏不倚。 在视线触到的那一刻,黎以伦有种想关掉车空调的下意识念头,来自于车外的那束目光结合哈德良区的死气沉沉森冷簇郁。 温礼安有一张漂亮到让人不印象深刻都不行的脸,从自己那傻妹妹打电话回澳门务必让管家把她所有漂亮衣服统统都带来就可见,这张脸杀伤力十足。 俨然,黎宝珠已经把那位天籁之音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第9章 温礼安(02) 浮光掠影?电光火石?那稍纵即逝的瞬间里,当看着那双望向车里的眼睛时,黎以伦心里想地是:温礼安对他的敌意来自于哪里? 这个念头也许是一种错觉,再看时,从车前经过的温礼安和黎以伦接触过的天使城男孩一般无异,事不关己。 温礼安横过马路,往通向哈德良区的老桥,又有人从车前经过,是那叫塔娅的女孩,女孩手里提着鞋嘴里叫着“礼安,温礼安”沿着温礼安的方向。 看来,这些人都住在哈德良区。 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今晚星光璀璨,这样的夜晚很适合男人女人、男孩女孩们的追逐游戏。 第三支烟抽完,麦至高回来了,直到坐上车这位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着。 麦至高送梁鳕回来经过一户人家时,一盆水往他头上劈头盖脸地倒了下来,当场他就站在哪里飙起了垃圾话,然后黑暗中有一团黑乎乎的物体朝着他丢过来,下意识间去接,结果接到了被包裹在抹布里的死老鼠。 惊魂未定间,小巷传来大嗓门女人幸灾乐祸:“蠢蛋,是你自己踩到蓄水池的开关,如果你再继续嚷嚷下去的话,姐姐就让你尝尝洗脚水的味道。” 次日,在黎以伦飞雅加达前,麦至高对他说出这样一句话“二哥,不出十五天,我就可以让梁鳕自动爬上我的床,女人们对名牌包、香水、珠宝没什么抗拒力。” 耸肩,黎以伦也想知道,需要多少个名牌包包可以让梁鳕自行褪下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 梁鳕在德国馆的工作性属非服务行业,天使城严禁非服务行业人员从客人手上收取小费,昨天晚上,黎以伦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那位拍下梁鳕啤酒的澳大利亚男人偷偷往梁鳕手中塞钱,梁鳕并没有拒绝。 收完钱,她放任那个澳大利亚男人的手触碰她的脸,触碰脸的手想要再往下移动时被她巧妙避开。 是不是澳洲男人给的小费多一点就可以摸到胸了? 六月最后一天,包提在手上,包里放着她的一些日常用品,站在房间门口梁鳕恋恋不舍回望那个贴着墙纸的房间。 放假了,琳达要到苏比克湾去陪她女儿,她没有理由再住在这里了。 把房间钥匙交还给琳达。 在校园门口,瑞士女人和梁鳕贴脸说再见。 “梁鳕,”琳达触了触她发末,“如果可以,考虑一下离开这里,我相信你能成为从天使城走出的第二位莉莉丝。” 琳达口中的莉莉丝是这个学校、乃至整个天使城的骄傲。 莉莉丝.尤金,从天使城走出去的女孩,精通多门外语,现任联合国精英人才培养项目负责人之一。 梁鳕现在就读的学校也是联合国针对天使城附近一带环境所设立的公益学校,以“扶持女性就业”为准则,但由于种种原因长期面临资金不足问题。 学校的资源只能每年接受五十名学生,莉莉丝.尤金让这所学校在西南部小有名气,但名气并不能换来资源。 面对琳达的好意,梁鳕无法告诉她即使想,她也成不了莉莉丝。 梁女士身上套着烟鬼酒鬼这两个头衔,不仅这样,今天破天荒一早就起来跑步练声,想必当歌手的心还不死。 冲着琳达笑了笑:“我会考虑的。” 大门关上,那扇大门会一直关闭到九月中旬,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还有两个月半的时间呢。 这段时间也是梁鳕一年中最难熬的时间,七月八月有多场美菲海军海上联合军演、再加上飓风季,渔船对这片海域敬而远之,这样一来梁女士就意味着不需要到海上去。 偶尔,她会带男人回家。 七月的第一天,梁鳕一大早就出门,她得找一份日工,在这里日工很难找,找了整整一天,她的工作还是没着落。 第二天,临近黄昏,和昨天一样梁鳕从几家应聘中心空手而归,应聘中心招收的大多数是技术工,而她身上无一技之长。 无奈之余,梁鳕再次来到招工榜前,贴在招工榜最显眼位置的是拉斯维加斯馆的招工告示:高级服务人员,从晚上六点半到九点半,时薪两美元。 时薪比她到海鲜自助餐餐厅端盘子还多出二点五倍,也比其他俱乐部多出近一美元,而且工作时间保险。 天使城的服务行业有一个不成文规定,晚间九点半是一个分割点,如果客人看上的姑娘是九点半之前的服务生,他需要询问她是否有和你一起出去的意愿,一旦过九点半,大家心知肚明,客人们仅仅需要询问姑娘们一个晚上的价格就可以了。 这个时间点,对于梁鳕来说还有一个好处。 拉斯维加斯馆和德国馆只隔着几条街,德国馆的拳击赛九点半开始,十点十分是拳击赛半场休息,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应付这两份工作。 但要得到这份工作需要满足两个条件,外语能力强,有一定酒量,外语梁鳕还算可以,可她不会喝酒,两杯最小型号的啤酒她勉强可以应付,再多就不行了。 拉斯维加斯馆是天使城名头最响亮的寻欢场所,近半个多世纪来它的名声屹立不倒,而且它还是天使城唯一一家敢给不文明客人设立黑名单的俱乐部。 拉斯维加斯馆以素质高而闻名,正因为这样它成为很多人理想中的就业场所,招工榜前挤满人,大多数是年轻姑娘,她们的目光大多数聚焦在拉斯维加斯馆的招聘广告上。 拖着沉重的步伐,梁鳕在街上漫无目的兜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那阵风从她头顶上刮过。 起风了,这个位于西太平洋上的岛国夜里忽然刮起的风常常会带来短暂夜雨。 停在那家便利店前时已暮色降临。 天使城的便利店和酒吧绝大部分都是外国人开的,酒吧开得最多的是德国印尼人,而在天使城开便利店的为韩国人居多。 韩国人的便利店通常有试吃活动。 澄清的玻璃窗印着明亮的灯光,收银台后墙上贴着一面韩国国旗,提供客人试吃的托盘上放着糕点,糕点被却成一小块一小块,细心的主人还在一边放了小巧的刀叉和红茶。 此时,便利店空无一人。 梁鳕包里放着海鲜餐馆老板付给她的十五美元薪金,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找到工作,假如没有的话,那十五美元就是她这个月的开支。 除了那十五美元,她还有一百多比索和若干零钱。 万一那么倒霉找不到任何工作呢?对于她这样的穷光蛋来说,做最坏的打算远远比满怀希望来得好。 推开便利店门时梁鳕和自己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但愿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梁鳕发现自己可以把很多事情做得不动声色,比如现在在她身上就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是只吃了早餐、中餐午餐都没吃的人。 甚至于,那件从慈善机构拿到的衬衫让她看起来更像是暑假来到这里走亲戚的城里人。 便利店老板很热情地邀请她试吃他们下周推出的自制糕点,梁鳕挑了那块奶油最多的糕点,在便利店老板的期待目光下细嚼慢咽。 糕点一丁点不剩地吞进肚子里,便利店老板便迫不及待询问她的意见。 心里苦笑,对于已经两顿没吃、走了一天的人来说现在什么都好吃。 可那么小的一块糕点怎么能填饱肚子呢?所以她没挑那块最大的而是挑了奶油最多的,奶油可以保持热量从而减少饥饿感。 在便利店老板的目光下,梁鳕做出了思考状,这样的举动看在便利店老板眼中俨然是:我也真是的,那么小的一块糕点能具体给出什么意见。 便利店老板主动为她挑了最大那块糕点,还给了她红茶。 离开便利店时,梁鳕想,这样的她怎么能说是身上没一技之长,她一技之长多的是,耍起了一套又一套的,样样都是无师自通。 冲着刚刚便利店老板那股诚恳道谢劲,属于她身上那些不入流的技术应该是达到了炉火纯青了吧。 隔着一条街,是另外一家韩国人开的便利店,韩国女人开的便利店喜欢亲力亲为,而韩国男人则就没那么勤快。 眼前这家便利店老板以脾气火爆著称,便利店收银员总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换,梁鳕喵了收银台一眼,收银员又换了,上个月是拉美男孩,现在变成亚洲男孩。 梁鳕推开便利店门,挑了一打蜡烛、打火机两罐鱼罐头,还有一盒薄荷糖,她住的地方老是停电,家里的蜡烛已经没有了,薄荷糖有利于润嗓子,鱼罐头是梁女士喜欢的。 早上出门时,梁女士像孩子一样和她邀功,神神秘秘地,当时她回给她一句“你什么都不要去做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帮助。” 算完账,一百二十比索。 故意避开那一百比索,把所有零钱一股脑放上收银台,距离一百二十卢比还欠一截,似乎是第一次遭遇到这样的尴尬时刻,梁鳕表情局促不安,低声询问收银员是否能借一下电话。 “不用,”收银员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门口,“待会应该很快就会下雨,你还是快点回去。” 眼前发生的一幕,也是梁鳕惯用的伎俩之一,这类伎俩适用在陌生年轻男孩身上,她的长相是属于会让男孩们心生好感的一类,乍看就像一张纯白的纸。 堆上不好意思的表情,抹了抹脸,梁鳕低声说了句“谢谢。” 收银员回头去拿他的皮夹,拿皮夹做什么呢,自然是垫付她少了的那一半,比索数字是在他可以接受范围内。 还没等收银员从他皮夹拿出钱,一张一百整的菲律宾比索放在柜台上,修长的手指压在那一百比索上,低低的男声来自于左边:“拿这个。” 顺着那道声线,梁鳕看到温礼安。 最近遇到温礼安的频率有点多,刚刚在骗年轻的收银员时她没什么犯罪感,当温礼安出现时就开始心虚,伴随着心虚地还有无地自容,以及……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感。 如果非得在温礼安和君浣身上找出一处相像特征的话—— 温礼安脸往左侧,梁鳕脸往右,像那两股迎面而上的风、像往着相反方向沿着地球绕了一圈最终回到原点的浪潮。 出神凝望着那双眼睛。 眼睛也没多像啊,但当它在凝视你时,内心静默成一片。 在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一个人能无限量提供她的不可理喻,小鳕永远是对的。 “君浣,是你害我扭伤脚的。”明明是她拒绝他背她。 “嗯,是我不好。” “君浣,是你害我心情不好。”明明是她自己和自己较劲。 “嗯,是我不好。” “君浣,你害我脸上长痘。”明明是她自己偷偷吃了油炸品。 “嗯,是我不好。” “君浣,女人为什么会有大姨妈,我觉得是你的阴谋。” “……是,是我的阴谋。” 而现在,而现在…… 转过头,木然看着收银员的脸,收银员有一张好男孩的脸,热心真诚。 而现在—— “君浣,我现在变成这鬼样子都是你害的,不是说要赚钱供我念大学吗?不是说好一起帮我照顾我妈妈吗?” 世界,死寂。 第10章 温礼安(03) 在温礼安把一百比索放上柜台时,收银员看了梁鳕一眼,梁鳕别开脸。 一百比索被放进收银柜,收银员找温礼安四十比索,把购物袋递给她。 在那声“欢迎下次光临中”梁鳕接过购物袋,和温礼安一前一后离开便利店。 一出便利店门口,梁鳕就放缓脚步,风又大了些,把提在手上的购物袋吹得瑟瑟作响,她和温礼安已经落下一段距离。 想了想,梁鳕快步追上温礼安,距离温礼安还有三、四步左右。 “温……温礼安。”这名字叫得有些变扭。 迟疑片刻,温礼安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往前跨了一步:“钱……钱改天我会还给你。” 总不能现在从包里拿出那一百块比索,上前,递过去:呐,钱还你。 “还有……还有,谢谢你。”很难得不是吗?没像塔娅一样朝她吐口水,还在她“尴尬”的时间点朝她伸出援手。 温礼安转身,梁鳕下意识间倒退了小半步,温礼安站在路灯下的正中央位置,光线很足,脸上表情一览无遗,如她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可在那张安静的面孔下隐藏着何种情绪?嘲讽?怜悯?还是幸灾乐祸? 他看着她,说:“一根火柴也许烧不到手,但谁能保证一盒火柴下来会不会烧到?” 这是在解读“玩火自焚”的典故吗?心头莫名其妙烦躁了起来,微微敛眉:“具体想表达什么?” 温礼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第一次见温礼安,君浣和她做出如是介绍:“他就是礼安。”嗯,常常挂在君浣口中世界上最漂亮、最懂事的礼安。 梁鳕一直觉得懂事比聪明更可怕,懂事就意味着对生活乃至周围环境具备很强的洞察能力。 现在,从温礼安眼里,梁鳕认可了君浣所说的。 最懂事的礼安看明白了一切,即使她做起那些事情来驾轻就熟,甚至于连她都相信了那拿到柜台上的五十九比索真是她全部财产。 所以,是幸灾乐祸吧?那及时放在柜台上的一百比索不是为她解开困境,而是在她跌倒时补上优雅的一脚。 没什么好丢脸的,别人还没她这样的本事呢? 别开脸,转过头,和温礼安背对方向,脚步往前,用碎碎念来掩饰忽然而至的羞愧,几分钟之后就会好点。 但目前她得淡化这几分钟给她的不良情绪,思想快速运转着,不让有任何停顿空间。 嗯,温礼安倒不如像塔娅一样朝她吐口水呢, 说到塔娅,梁鳕忽然理清一件比较有趣的事情,按照那天在度假屋的事情,温礼安和塔娅应该是在一起了。 这两人该不会是因为同病相怜而在一起的吧?说不定她是提供他们在一起的一个契机。 “温礼安,我恨梁鳕那个婊子,我姐姐交了她那样的朋友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最后都搭上性命,温礼安,你也讨厌她吧?”“嗯。”“温礼安,听说你哥哥君浣也是被她害死的。”“你说得对极了。”“住一个月八十美元的房子有什么了不起,她妈妈还不是成为这一带的笑柄。”“是的。”“温礼安,我们一定不要给梁鳕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给骗了。”“当然。”“温礼安,你想你哥哥吗?”“嗯。”“我也想我姐姐。” 于是,这两人也许就在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情况下有了共同语言,然后好上了。 几分钟碎碎念一口气完成,停下脚步,呼出一口气,心里好点了。 再一看,梁鳕发现她又兜回到便利店门口,西南方向天际黑压压的云层像鹰的翅膀正往着她这个方向扑来,如果用跑的应该可以来得及吧? 掉头,梁鳕往回跑。 风前脚刚停,后脚弹珠般的雨点就打落下来,附近有避雨点,购物袋护在怀里埋着头往避雨处跑。 路滑,再加上奔跑弧度带出的冲力,脚踩在避雨点地板上时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前——横伸出来的一只手臂拦住她。 刚刚远远看了一眼,梁鳕还以为避雨处没人呢。 拦住她的身穿深色T恤,这应该是导致于她以为避雨处没人的原因吧? 看清那件深色T恤,梁鳕心里一沉,抬起头,果然是温礼安。 站直身体,退到一边,沉默着。 雨越下越大,雨点打在避雨处顶棚上,像鼓乐声。 菲律宾夏季的雨有很典型的特点,来得快走得也快,一场雨也就十几分钟左右,可今晚这场雨的时间比往常久一点。 看着雨中空无一人的街,梁鳕心里有些着急,在天使城,对于单身在路上的年轻女性越晚就意味着距离危险越近。 差不多二十分钟后,雨终于停了。 温礼安走下台阶,想了想,梁鳕跟在温礼安身后。 两人自始至终保持五、六步左右距离,红灯区、小石桥,到了哈德良区,拐几个弯就是那条垂直的小巷。 小巷衔接着海鲜市场,从海鲜市场数过来第六间就是有着绿色屋顶的房子,那是温礼安住的地方。 垂直小巷尽头透出来的微弱光线让梁鳕心里觉得踏实。 绿色屋顶的房门关上时梁鳕正好从那门前经过,海鲜集市两盏路灯只剩下一盏还亮着,这意味着已经过了九点半时间。 家里的灯还亮着呢。 今天早上离开时梁鳕并没和梁女士说会早回来,周一到周五晚上这个时间点梁鳕一般在海鲜餐厅打小时工,可今天走了一天她太累了。 看到家里灯光还亮着梁鳕心里还是高兴的,到时回家把薄荷糖放在梁女士的床头柜上,不需要她说,梁女士看到自然就明白她的用意,薄荷糖可以润嗓子,而且还是进口的,要知道在挑选薄荷糖时她还纠结了一阵子,本土的价格便宜,进口的更能达到效果。 还有,明天早上她也许可以吃到加了沙丁鱼的面条,昨天,梁女士还唠叨家里的沙丁鱼罐头怎么一下子就没有,她说面条得加点沙丁鱼,不然难吃。 抿着嘴,让自己的脸部表情看着和早上离开时不苟言笑模样。 打开门,一脚踩了进去。 随着“吱哑”那声,门缓缓展开,展开弧度在眼前逐渐扩大,房子唯一的照明来自于天花板垂直而下的灯泡,灯泡就仅用一根电线连接着,稍微有一风吹草动的话,灯泡就会摇呀摇的。 此时灯泡在剧烈晃动,带动着一室摇曳的光线。 在摇曳的光线中,两张脸都望向门口,男人和女人的脸,女人的脸已经不年轻了,但那男人的脸更老,脑门的头发也已经掉光了。 天使城的孩子们管这种形象的男人叫“白皮猪”,小石头砸在他们消失的方向,冲着那个方向吐口水,吐完口水咒骂“白皮猪”,很小的时候,梁鳕也这样干过。 购物袋掉落在地上,捂着嘴,倒退,在倒退时手还不忘去把那扇门关上。 捂着嘴狂奔着,胃部一阵一阵紧缩,仿佛她把明天早上才可以吃到加了沙丁鱼的面条提前吃了。 只是,她所不知道地是那沙丁鱼罐头其实已经过期了。 一边跑一边在心里碎碎念,梁女士都一把年纪了还想和年轻人一样贪图刺激,站着做就不怕闪到腰吗? 更可恶地是,梁姝怎么变成老糊涂了,为什么不在门口放仙人掌? 问梁鳕从小到大最害怕什么? 当这个问题由陌生人提问时,她会懒得给出任何回答,当这个问题由她朋友提问时,她也许会回答“怕兜里没钱。”当这个问题由穿着名牌皮鞋的男人来问时,她肯定会说“我最蟑螂。” 蟑螂有什么可怕的,真正让梁鳕害怕的是那盆摆在家门口仙人掌。 很小的时候妈妈一再强调,如果她放学回家看到门口摆放着仙人掌时就去找朋友们玩,千万不能打开门。 “为什么?”“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情,如果不按照妈妈说的话去做,妈妈就会被魔鬼抓走。” 在那个大多数信奉天主教的国度里,魔鬼有一张血盆大口一口可以吞掉好几个孩子。 很长时间里,那盆摆放在家门口的仙人掌对于梁鳕来说就代表着魔鬼,长大后,当她明白了那盆仙人掌真正代表的是什么时,她更加害怕见到它了。 具体跑了多远,又是跑往哪里梁鳕也不清楚,在昏暗的光线下横冲直撞着,最终,手掌贴在那片墙上。 弯腰,感觉想象中那沙丁鱼面条已经来到她喉咙口。 张开嘴,但什么也没吐出来。 安静小巷里,她的干呕声难听极了,手掌贴着的那户人家窗户打开了,似曾相识的声音从窗口处传来:“难听死了。” 接着,另外一户人家也响起开窗声。 似曾相识的声音又在说:“你想要被扔死老鼠的话就继续下去。” 干呕声因为那句话变成打嗝,打嗝声也难听,开门声响起,出来一个人,那人强行拽着她手往那扇门。 门刚刚关上,就有东西往门外砸。 看清楚眼前那张脸后,梁鳕停止了挣扎。 背贴在门板上,目光无意识追寻着温礼安,看着他倒水,看着他把水递到她面前:“把水喝了,难听。” 接过水杯,水喝完,打嗝声也停止了,依然站在那里,温礼安在关窗户,关好窗后温礼安背对着她站在靠窗位置。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意识清醒了点,那杯水似乎缓解了沙丁鱼所带给她的不舒服感,目光从靠窗位置离开。 比起梁鳕所熟悉的哈德良住房,温礼安的房间干净了许多。 房间给她的整体感觉就是书多,各种各样的书或被叠成堆、或被捆成捆,书桌放不下就堆砌在沙发上。 其实那不算书桌吧,就一张三条腿的木头桌,缺失的第四条腿用砖块取代,而所谓沙发是这由废弃的太阳椅所改造。 塑料板在房间一角隔出小块空间用来当洗浴间,地板上放着装水的桶,还有一看就是从二手电器市场淘来的电炉。 十五瓦的灯泡从天花板垂落,书桌上放着台式电风扇,木梯紧挨着书桌衔接着木板悬挂在墙上的半截楼,墙上挂着标有某修车厂电话号的工作服。 打量完房间,梁鳕就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低下头,目光在地板和自己鞋子上来来回回,她知道她现在应该离开这里,只是脚仿佛被胶在地板上。 房间太安静了,那声“咕”在这样的时刻响起显得很是尴尬,梁鳕摸了摸鼻子。 电炉滋滋响着,房间主人在烧水。 数十个煮熟的水饺放在书桌上,没半句客套话,梁鳕坐在唯一的椅子上,从最开始的一个饺子一口到后面的一个饺子分成两口。 饺子吃光了,碗也洗得干干净净,是应该和房间主人说再见说谢谢的时候了。 梁鳕有一个坏习惯,就是吃完好吃的东西后就想睡觉,饺子味道很好,真的很好,好得她心里又开始有点想一个人了。 来到温礼安面前,垂下眼帘。 原本应该说出的那句“再见”却变成了:“温礼安,我今晚可以在这里睡吗?” 第11章 温礼安(04) “温礼安,我今晚可以在这里睡吗?”怕被拒绝,梁鳕又加了一句,“我今晚遇到让我很难受的事情。” 话说完,梁鳕就后悔了,这个要求无理且厚脸皮。 片刻,梁鳕听到温礼安淡淡的“嗯。”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夜晚,奇怪之处就在于此时此刻她躺在温礼安家半截楼上没觉得没任何尴尬。 没有尴尬也没有害怕。 半截楼上放着一张凉席,枕头套和被单一看就可以猜到那是来自于温礼安妈妈的手艺。 那位美丽的妇人会纺织,从外国人的布料厂里低价购买剩余的高级布料,东一块西一块拼凑,枕头被套窗帘袜子,那最好的得给礼安。 翻了一个身,脸对上坐在书桌前学习的温礼安。 那个被淡黄色光晕所包围着的男孩还真像君浣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礼安。”环顾小得一眼就能看透的空间,干净整洁,闭上眼睛,那也是君浣说的“这世界最懂事的礼安。” 一夜无梦。 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梁鳕就看到摆放在一边的电风扇,这样的风扇梁鳕家里也有一台,三成新在二手电器商店一台大约在两百比索左右。 电风扇很好缓解了特殊于晨间的闷热。 侧耳细听,除了风扇声,周遭静悄悄的。 从半截楼下来,沙发已空无一人。 昨晚半夜梁鳕醒来一次,一探头就看到睡在沙发上的温礼安,个头高沙发小,这导致于他睡觉姿势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透过窗户缝隙,天已大亮,墙上的工作服已经不见了,温礼安应该是上班去了。 在天使城,温礼安是孩子们眼中了不起的“礼安哥哥”,是女人们眼中代表着美好的“安吉拉。”不听到他消息都难。 陆陆续续,梁鳕总是能听到关于温礼安的消息:“礼安哥哥每个礼拜只上一天半课,其余时间都去打工赚钱,即使这样他照样能拿到第一”,“礼安哥哥对所有说要和他约会的女孩都说NO,不管对方漂不漂亮,身份多了不起。”“礼安哥哥在修车厂找到工作,修车师傅特别看重他。” 而女人们喜欢在闲暇时间扳着手指数,又有从马尼拉坐进口车的姑娘来天使城找礼安了。 “然后呢?”“鞋跟沾满泥,哭着回去了。”女人们笑得开心极了,下次再听到时,鞋跟沾满泥哭着回去的女孩变成从苏比克湾来的。 对于这类传言,之前梁鳕也就抱着无聊时听听的态度,亲身经历“绑架事件”后,梁鳕相信了天使城女人说的那些。 房间唯一的自来水水龙头处放着桶,桶里的水满到三分之二左右,从水龙头处不时滴落下水来,滴答,滴答,很悦耳。 悦耳到梁鳕心痒痒想洗个澡,她住的地方洗澡得排队,而且需要限定时间。 洗浴间小得几乎没有转身空间,香皂、洗发水、牙刷牙膏整齐地放在墙壁的凹陷处。 洗完澡,顺便洗了头,怀着好奇心梁鳕一边擦拭头发一边看着书桌上堆积如山的书。 书应该是从二手书书店淘来,除去小部分课本其余地都是物理类类学术书籍,收纳柜着若干草稿,草稿上涂满各种各样的公式。 那些公式梁鳕一道也看不懂。 此时梁鳕做梦也想不到,这些在她眼里更像是涂鸦作品的公式多年后为温礼安创造出了巨大财富,让那位从天使城走出来的穷孩子被世界所瞩目。 把被她弄乱的物品一一回归到原来样子,再把半截楼的风扇搬回书桌。 打开风扇,把半干的头发一一拨到左边肩膀上,微微弯下腰,让头发呈现出垂直往下的瀑布状,长长的发丝在风的鼓动下如一缕一缕散开的海藻。 台风扇只有三成新,风页每转动一圈都会带出噪音,那噪音大到都把开门声都掩盖了,以至于她回过头去看到安静站在一边的温礼安时…… 风扇发出一声怪异的声响、风扇插头被从墙上打落,与此同时一只手快速拽住被卷到风扇里的些许头发,风扇停止了转动,她少许头发发末被夹在正中央位置。 保持之前回头看的姿势梁鳕看着忽然而至的人。 童年时代,“风扇工厂一名女工在制作风扇过程中头发连同头皮都被卷进风扇里”这样传言在头发被卷走的第一时间来到她脑子里,让她在这个闷热早晨毛孔一个个悄然展开,竖立。 他轻声和她说着。 “不要乱动。” “好。” 一动也不敢动,片刻。 “把头靠过来一点。” “嗯。” “再靠近一点。” “嗯。” “能不能……再靠近点。” “好。” 太阳出来了,铁皮屋顶此时像被包上一层锡纸,第一滴汗水从额头滴落,落在她手背上,她的手正紧紧抓住昨晚一直挂在墙上的工作服,她的脸紧贴在工作服主人的胸前。 回过神来,梁鳕大大倒退一步。 地板上有少许被剪落在地上的头发,被打落的电风扇插头有气无力,周遭还残留电线短路时特有的难闻味道。 温礼安正在洗手,从在便利店到现在的十几个小时时间里,她对于他来说是一场灾难吧? 把他的床霸占了还不够,这个房间唯一完好无缺的应该是那台电风扇吧?好了,现在她也把它弄得残缺不全了。 站在温礼安背后,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温礼安没理会她。 梁鳕擅长于溜之大吉,嗯,这话是塔娅说的。 这会儿,好像也没别的事情了。 “我……我走了。” 刚想移动脚步,温礼安就回过头来。 好吧,好吧。 “电风扇我们家刚好有一台,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在温礼安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 最终,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梁鳕的人生好像就尽剩下这一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半新不旧的耐克鞋停在距离她十几公分所在,低低的声线从她头顶上传来:“早点我多买了一份,离开时记得锁门,锁完门后把钥匙放在门槛下面。” 那时梁鳕有点恍神,好像回到熟悉的旧日时光。 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在悠长小巷尽头中传来,到她窗前时戛然而止,她在心里倒数,倒数到一,有人轻敲窗户,隔着薄薄一层木板传来压低的嗓音“我给你买了早点,待会记得拿。” 等自行车铃声远去,打开窗户,手摸到君浣专门制作的那只小竹框,沉甸甸的,咧嘴笑,手再想往前一点就被抓住,装模作样挣扎着,娇嗔“讨厌”。 她以为那句“讨厌”在岁月的冲击下已然不知所踪。 恍然抬头,房间已是空空如也。 桌上不知何时多了牛奶和面包,牛奶是袋装的,面包色泽一看就是刚刚出炉。 按照温礼安说的那样,锁完门,把钥匙放在门槛处。 在门口站了片刻,这房子的主人叫温礼安,不叫君浣,君浣死了,温礼安就变成了什么也不是,她和他没任何关联。 温礼安住的地方距离梁鳕住的地方走路也不过七、八分钟时间,站在自家门口,碎碎念一番,推开门。 地板、桌子、厨房擦得干干净净,水壶下压着纸条。 这是梁女士一贯的手法,纸条无非是类似于“小鳕,妈妈去朋友家住几天”这样的话。 梁姝哪里有什么朋友,她看不起别人别人也同样看不起她,所谓朋友家差不多是澡堂之类的,交一点钱脸皮厚一点就可以暂时打发几天。 几天后,要么是自己回来要么是梁鳕去接她,然后各自都极有默契地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下午三点半,梁鳕按照拉斯维加斯馆贴出的招工告示出现在面试点。 面试的人很多,从办公室门口都排到走廊,梁鳕拿到的号码牌为四十五号,走廊队伍长度还在增加。 面试点和拉斯维加斯馆就只隔着一个篮球场,从走廊处可以看到它的全貌,涂鸦、铁网、哈雷模型是这座号称天使城第一娱乐中心的特定标志。 幼年时梁鳕对它是惧怕的,传说拉斯维加斯馆里有绞肉机,谁敢在里面惹事就会被扔进绞肉机里,长大后她才明白,拉斯维加斯馆没有绞肉机,相反,它对天使城的女人们最友善。 垂头丧气离开办公室,三言两语梁鳕就被刷下,太阳西沉,眼看一天又要过去了,这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下楼梯的脚步又沉又重,找不到工作就意味着她得回海鲜餐厅去端盘子。 梁鳕很讨厌去海鲜餐厅打小时工,赚到的钱少活又多,又得时时刻刻提防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忽然朝你伸过来的手。 在楼梯拐弯处,有人叫住了她,那是拉斯维加斯馆三名面试官中的一位。 次日晚上,梁鳕成为了拉斯维加斯馆新进十二名服务生之一。 经理特意来到她面前,如是告诉:如果针对你的第一通投诉产生,你就得卷铺盖走人。 对于能成功进入十二人大名单梁鳕现在还糊里糊涂的。 昨天叫住她的那位面试官告诉她出了一点意外,那点意外让她成为当天面试一百多人中的幸运儿。 至于是什么意外梁鳕不准备关心,接下来她需要全力以赴杜绝第一个投诉的产生,在天使城,只有在拉斯维加斯馆才能一个小时拿到两美元。 梁鳕没有想到她工作的第一天就碰到了两个熟人,麦至高和黎宝珠。 距离“绑架事件”已经过去数十天,那天下午的事情让她不想记起都难。 经过精心打扮、怀里捧着花、一脸心不在焉站在麦至高身边的黎宝珠让梁鳕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该不会…… 下一秒,不好的预感成真。 “宝儿拉着我来的。”麦至高语气无奈,“九点是温礼安表演时间。” 天使城找乐子的场所大大小小加起来不下一千,可她没想到温礼安也在拉斯维加斯馆,今天早上她还在温礼安家门口提醒自己以后要远离他。 第12章 红河谷(01) 在梁鳕耳边低声说了“我等你下班”后麦至高带着黎宝珠往楼上走去。 从麦至高那里听到温礼安的表演场地时梁鳕心里稍微松下一口气,如果她注意一点的话,她和温礼安应该不会有遇到的机会。 拉斯维加斯馆分为四个区,这四个区以消费数额为标注,五百比索为普通区,依次是一百美元、两百美元、五百美元。 五百美元为拉斯维加斯馆最顶级消费区,这个消费区就处于俱乐部最高楼层,一直以来,“我刚从拉斯维加斯馆顶楼喝完啤酒回来”被视为荣耀,温礼安就在这可以缔造出荣耀的场地表演。 而梁鳕就在普通区,四个区域被区分开,服务人员不同、管理人员不同、表演者不同、酒水不同。 拉斯维加斯馆明文规定:所有服务人员不能跨过各自区域。 九点半,梁鳕和晚班服务生完成交接工作。 三个小时下来,一切还算顺利,也有客人把酒杯推到她手上,除了日本客人发了小牢骚,其他客人很好说话,她甚至于从一位美国客人手上拿到了小费。 一出更衣室梁鳕就看到等在那里的麦至高,据他所说九点五分温礼安表演完,九点十分他就在等在了这里。 连续三个周末麦至高都会出现在德国馆,固定位置、固定时间拍下她的啤酒,麦至高很懂得和女孩子们相处,要和这样的人混熟很容易。 “我送你回家!”麦至高用宛如呵老友打招呼的语气。 故意忽略欲接过她包的手,梁鳕只习惯把包交到另外一个人手上。 手不动声色收回,麦至高和她肩并肩走向停车场。 这阶段他还说了关于黎宝珠和温礼安的事情,今晚黎宝珠和那些为了温礼安买了顶级套餐的女人一样,离开时垂头丧气,至于精心准备的花最后到泊车小弟手里,而那位大堂门童更是大走狗屎运,一位外国女人把准备送给温礼安的袖扣丢给了他,那袖扣市场价不下五千欧。 到了停车场,麦至高打开车门,迟疑片刻,梁鳕坐上车,麦至高的大献殷勤图的是什么她怎么会不知道。 以前在海鲜餐厅工作,回家时差不多清晨时间,那时梁鳕不需要担心自己安全问题。 周末她会选择搭车,两公里十卢比是有点贵可它能确保安全,下了车就是哈德良区,哈德良区的混混们很少会惹住在附近的姑娘,大家都是熟人也是穷人,有时真碰到了给他们一百比索就可以解决了,天使城多地是姑娘能帮他们解决生理问题。 九点半是需要搭车回去的时间点,心疼那十比索梁鳕会厚着脸皮坐上麦至高的车,他喜欢送就让他送,只要不收他东西就可以了。 眼下她在拉斯维加斯馆的工作也不知道能不能干久,她不能担保接下来的客人都像今晚的客人那么好说话。 目前,能省下就省,她下个学期的学杂费还没有着落呢。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里,“我现在没什么事情干”的麦至高每个晚上都按时送梁鳕回家。 这一个礼拜梁鳕在拉斯维加斯馆的工作还算顺利,关于如何巧妙拒绝客人邀请她也越来越顺手。 一个礼拜过去,梁鳕拿到四十二美元工资。 拿到工资次日,她去了梁姝呆的澡堂,这里不得不提一下,离开澡堂时兜里的四十二美元变成了三十二美元。 那十美元去了哪里呢?给梁女士还债务了。 这个礼拜梁女士曾经三次打算从澡堂偷偷溜走,但无果,这也是这次为什么她一离家出走就一个礼拜的原因。 每次被抓回,梁女士一再和那些人强调“我女儿孝顺又有责任心。” 澡堂一边放着垃圾桶,梁鳕当着梁姝的面,把纸袋里的番石榴狠狠丢到垃圾桶里去。 那可是梁女士最爱的水果,番石榴的价格可以买到最小包装的大米。 日当正午,头顶上的日光让梁鳕天旋地转,站停在哪里,那只手轻扯她衬衫衣袖,手使力一晃,甩开。 “妈妈先回去了。”听上去声音还是有点内疚的。 梁鳕别开脸,再转过头去时,梁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的尽头。 简单的遮日棚,零零散散经过修剪的盆栽,配两张长椅就可以充当街心公园,梁鳕在其中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街心公园对面是天使城唯一较为像样的商场,在这里可以买到高级布料、外国化妆品、商场也有咖啡厅,小型电影放映室,来到这里消费的绝大部分是在克拉克度假区度假的旅客。 商场前的街道整理得很干净,停在商店门口大多数为私家车和商务车,在那些私家车中就数那辆粉紫色宾利最惹眼。 穿着制服的商场保安一次又一次把围着粉紫色宾利车转的孩子赶跑,撑着乳白色洋伞的女孩从咖啡馆走出来,保安弯腰弧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五,弯着腰接过女孩给他的小费。 女孩开着车扬长而去。 那女孩梁鳕认识,天天到拉斯维加斯馆来,跟在麦至高身边很有礼貌,会主动和服务人员们打招,进旋转门时麦至高总是深怕她被旋转的门页磕碰到,会用身体垫着门页一边提醒着她“宝儿小心点”。 宝儿,宝珠,实至名归。 商店门口一些车开走了,新的车又开进来。 一旦新的车进来,在街边卖椰子的就一拥而上,在这一拨人中每次跑得最慢地都是那位老妇人。 也许是看到跑在前面的都能顺利卖掉他们的椰子,下次,老妇人逮到一个空隙跑在最前面,但她今天的运气很背,从车里出来几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其中一位堆了老妇人一把。 老妇人跌倒在地上,没人去扶她,好几次她想自己爬起来,但都没成功。 梁鳕朝老妇人走去,在她拉起老妇人时,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又来了。 垂直的日光一束一束,黑、白、红、在交错的视线中她似乎瞧见自己老去的模样。 那些在天使城老去的女人们都终都去哪里呢?这个大家都不愿意提起,眼前这位也是在天使城中老去的女人。 梁女士的葬礼她肯定会参加的,在葬礼上她肯定会哭得很伤心,而她自己的葬礼呢,谁会来参加她的葬礼?这世界上又会有谁因为她的离去哭泣? 仓皇而逃,逃到那个电话亭,急急忙忙从包里拿出麦至高的名片。 她要穿漂亮衣服,她要和黎宝珠一样撑着洋气的伞,她不要偷偷躲在公园一角盯着黎宝珠的鞋,她不要为了十美元而大发脾气。 麦至高来得很快,冲着他笑,笑着说道:“我中午还没吃午餐呢。” 这个是大实话,本来她打算接梁女士一起到附近小餐馆大吃一顿。 “怪不得看起来像饿坏的小狗。”麦至高捏了捏她脸颊,一定是她笑得太轻浮了,轻浮到让他想,摸一下没关系吧,投资了一个礼拜收点利息理所当然。 对,得给点利息,笑得更甜了,那张脸在光天化日下就这样朝着她凑,脸的主人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上。 在即将触碰到时别开,敛眉。 “好了,好了,带你去吃大餐。”麦至高拿出哄宠物的语气。 意大利服饰店和法国餐厅隔着一条通道,吃完大餐麦至高把梁鳕拉到服饰店,洗得发白的衬衫牛仔裤换成印有英文商标的小洋装,鞋子换了,包也换了。 镜子里的人陌生又熟悉。 任凭麦至高揽着她肩膀离开商场。 车子开进加油站,加油间麦至高问她要不要和陪他去打保龄球,点头,甜笑,任凭那只手轻抚她脸颊。 刺耳的喇叭声来自于车背后,麦至高手从她脸颊上垂落头往后转,透过车前镜梁鳕看到后面有辆粉紫色宾利车在排队等着加油。 粉紫色宾利在这个地方很难见到,目光再往下拉,开车的人不是黎宝珠,看清楚开车的人时梁鳕迅速别开脸。 温礼安坐在宾利车驾驶座位上,黎宝珠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梁鳕猜到大致上发生了什么。 拉斯维加斯馆后门的小巷距离德国馆更近,几天前晚上,那是周末,梁鳕一下班就奔向后门,那天晚上在后门通道上梁鳕听到一男一女对话,正确一点来说那更像是女孩的独角戏。 “温礼安,我要被姓黎的小婊子给气死了。” “……” “天天到这里来还不算,还到修车厂去找你。” “……” “我就不信她的车每天都有那么多问题。” “……” “那是她耍的把戏,她故意把自己车弄坏,然后借着修车的机会接近你。” “……” “温礼安,下次她再出现的话,你得拒绝她,像以前你拒绝我一样拒绝她。” “……” “为什么不说话?” 当晚一直在唱独角戏的是塔娅,温礼安似乎没把她话放在心上。 脑子浮现出黎宝珠从咖啡店离开的模样,娇滴滴的很可爱。 塔娅也漂亮,可那位商场保安遇到塔娅时不会点头哈腰,塔娅更没有漂亮的宾利车。 垂下眼眸,触到新买的鞋。 在夜市也可以买到这种款式的鞋子,可并不一样,夜市场买到的鞋穿在脚上走起路来很难受,而现在穿在她脚上的鞋柔软得让人感觉到了呵护。 刺耳的喇叭声再次响起,梁鳕目光本能地投向车前镜,触到,急急忙忙避开,喇叭声再响起,后面等排队加油的宾利车似乎很不满意加油站工人的办事效率。 收到警告后,工人这才停止检查麦至高递给他那张百元美钞的真伪。 加完油,车子倒回去期间和宾利车擦肩,拉下车窗麦至高和黎宝珠打招呼。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梁鳕不敢把目光投向宾利车,甚至于她还下意识地把脚缩到自己眼睛看不到的所在。 距离克拉克度假区越来越近,穿着制服的门卫脸部轮廓越来越清晰,梁鳕叫了声“麦至高。” “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落在商场。”梁鳕用那种急坏了的语气说出。 车子停在商场门口,一下车,梁鳕就脱掉鞋子。 换回自己原来的衣服,把穿了还没到半小时的衣服鞋子包一一放在柜台上,店员脸色很不好。 想了想,梁鳕拿出十五美元,十五美元整整齐齐地压在退还的衣服上,低声说:“拜托了。” 出了商场,衣服鞋子包的钱一分不少递到麦至高面前,说:“以后不要在我身上花任何钱了,没用。” 第13章 红河谷(02) “以后不要在我身上花任何钱了,没用。”梁鳕把麦至高给她买衣服鞋子的钱递到麦至高面前,一分钱也不少,只是她的钱少了。 四十二美元也不过是几个小时时间剩下了十七美元。 麦至高并没去接钱,反而表情饶有兴趣:“真可爱。” 别开脸,避开麦至高的触碰,把钱往车后座一扔,打开车门,头也不回。 拽着仅剩下的十七美元梁鳕敲响房东家的门,从房东家出来时兜里已经空空如也。 临近黄昏时间,沮丧地站在自家门口,从门板里面传来歌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不亦乐乎,这时还有心情唱歌,顿脚,梁鳕打消回家的念头。 好不容易,挨到九点半时间。 在后门通道快步奔跑,跑了一半梁鳕这才想起今天是周三,她不需要去德国馆。 停下脚步,拍拍脸,想让头脑清醒一点。 她得等一位澳洲客人,今天她梁鳕犯了十分低级的错误,把另外一位客人点的酒都倒到一名澳洲男人身上。 见到那位澳洲客人时她得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用絮絮叨叨的语气和他说她这天的遭遇,请求他不要有投诉的想法。 年轻女孩、家里有一位没什么生活能力的妈妈,可以轻易拿到同情的筹码。 往回走,这是俱乐部提供紧急疏通的通道,没遇到突发状况一般不会有人,可也不知道怎么的,越往回走通道出口的亮光就显得越远,不少应该拉近吗? 身体极力往前倾,想要弄清楚怎么一回事,下一秒亮光被黑暗吞噬。 在身体不听使唤往下倒时,梁鳕心里松下一口气,原来是身体出现问题才会忽然间渴望起漂亮的衣服,舒服的鞋子。 梁女士喜欢漂亮男人,也喜欢漂亮的衣服鞋子,她可不能喜欢那些,不然到了最后她也会变得像妈妈那样可悲。 喜欢那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里是天使城。 天使城……罪恶之城。 投映在眼皮上的光线十分柔和,柔和到让人想一探究竟。 睁开眼睛,梁鳕第一时间触到了白和黄,白的是墙和窗帘,黄的是台灯灯光,短卷发的小女孩坐在床前正睁大眼睛看着她。 环顾四周,这里应该是卫生所,目光再回到小女孩脸上,小女孩冲着她笑,笑得有点讨好呢。 “你是礼安哥哥带回来的,我得好好帮礼安哥哥看好你。” 礼安哥哥?温礼安?讶异之后再回想起来好像也没什么。 温礼安也在拉斯维加斯馆工作,他们下班时间点差不多,也许温礼安也常常走那条通道,上次她就在那条通道上听到温礼安和塔娅之间的对话。 墙上钟表显示此时已临近午夜时间,自认为完成任务的小女孩哈欠连连:“我去叫爷爷。” 小女孩的爷爷梁鳕认识,她偶尔在街上遇见过他,口碑很好、年纪大约在六十岁左右的医生。 中暑所引起的脱水让她晕倒在通道上,之后发生的和梁鳕猜想差不多,她昏倒差不多五分钟后,温礼安从通道经过。 医生还告诉她,温礼安就在卫生所对面的德州俱乐部打工。 天使城只有一家德州俱乐部,俱乐部设有大型赌场,采用全会员制制度,关于这家俱乐部在天使城的姑娘眼中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场所,每隔一段时间都能听到有女人被带到这家俱乐部后就没再回来的传闻。 现在她身体似乎恢复得差不多了,能这么快恢复药品应该不会便宜。 垂着头,心惊胆战询问医药费。 “礼安已经给了,你现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医生做出她坐下的手势,“礼安还有东西放在这里没拿,再过半个小时他就下班了,听说你们是邻居,待会让他送你回去。” 温礼安忘拿的东西是一捆用麻绳打十字结的书,把书抱在怀里,此举有讨好温礼安的嫌疑,温礼安待会会来接她。 医药费应该不少,她偷偷看过了,放在床头柜上拆封的药品包装都是外文,这个国家的医疗业十分落后,大部分药品都倚靠对外进口,药价可想而知。 和梁鳕打完招呼后医生回到内堂,休息室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对街的霓虹印在卫生所的白色窗帘上,德州俱乐部的字样尤为醒目。 掀开窗帘一角,可以清楚看到俱乐部门卫,八人一字排开,个个身强力壮。 那是温礼安工作的地方。 这么一想,温礼安一天打了三份工,修车厂、斯维加斯馆、德州俱乐部。 依稀间,夜色中,拉斯维加斯馆后门空旷小巷传来女孩悦耳的声音:“温礼安,你干嘛要打那么多份工,你打工赚来的钱要用来做什么?给我买戒指吗?”“你不回答,我就当是了。” 十二点零五分,卫生所门被推开。 看清来人时梁鳕站了起来,把那捆书递过去,接过书,看了她一眼,温礼安低声说了句:“我送你回去。” 卫生所门口停着梁鳕在度假区看到的那辆改装机车,把书绑在后座上,温礼安把安全头盔递到她面前。 天使城夜色越为深沉街道就越热闹,机车在灯红酒绿中穿行着。 数次差点从车上掉落下去后梁鳕选择把手轻轻搭在温礼安肩膀上,从小巷串出的流浪狗眼看就要撞上机车前车轮。 紧急刹车声响起,闭上眼睛,搭在温礼安肩膀的手变成死死环住他的腰。 再睁开眼睛,并没有血肉模糊的场面,狗已经跑向对街,梁鳕松下一口气。 出了天使城,梁鳕才发现自己的手还牢牢环在温礼安腰间,机车为后座翘起设计,这样一来就不得让车后座的人身体紧贴在开车的人背上。 这个发现让梁鳕有些尴尬,手刚松开…… “不想摔下去的话就不要动。”温礼安的声音隔着安全帽。 克拉克附近的公路自打美国大兵们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修过了,公路有大堆坑洼,在机车陷进坑洼所引发的颠簸中梁鳕没有再动。 出了天使城,星空变得明亮起来,明亮到像镶在深色布料上的宝石,让人有抠下来拿到当铺去的想法。 一颗宝石、两颗宝石、三颗宝石……密密麻麻的宝石。 那密密麻麻的宝石把她馋得眼泛泪光,喃喃说着:“温礼安,你说,我们怎么会这么穷呢?” 明明付出的努力很多,多得心里都委屈得要死。 在卫生所问医药费的那几秒间,梁鳕心里有种世界很快就会随着医药费数目塌下来的感觉,她也不知道拉斯维加斯馆的工作能不能保住。 “我很讨厌现在这样的生活,讨厌死了……”眼泪沿着眼角,“讨厌到晕倒在那样的地方一点也不觉得可怕,讨厌到醒来时心里很生气,到底是哪个多管闲事的。” 紧急刹车声响起。 面对那张近在眼前的脸,呐呐地:“怎么把车停下来了……” 机车被主人以卧倒式摔在路面,温礼安一动也不动站在那里。 没有路灯,有限的微光来自于海鲜餐厅树缝折射,梁鳕无法看清温礼安此时脸上的表情,但她可以清楚感觉到他的愤怒。 会生气吧,垫了医药费,还被形容成为多管闲事。 “温礼安,不是……我……”一时之间,词穷。 头上的安全帽被拿走。 温礼安声音并不大,但一字一句宛如要钻进她耳膜:“梁鳕,你给我好好听着,我不会允许君浣用命换来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蛋。” 倒退,当头一棒。 是啊,君浣。 沉默—— 在只能辨认到轮廓无法看清楚彼此脸庞的微光中她看着他,他看着她,从天使城驶出来的车车灯光线折射过来。 不约而同地,他们别开脸。 机车下了公路,经过桥。 那道声线似远又近,在问着“想离开这里吗?” 怎么会不想? 玲娜漂亮聪明,眼神明亮,一心想要离开天使城,终于那天她坐上从克拉克机场开走的飞机,几年后,妮娜沿着去时的路回来。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提起过要离开天使城,每当遥望天际时也不再和从前一样,眼睛褶褶发亮。 玲娜不是天使城唯一离开又回来的女孩。 假装没听见,这个话题十分讨厌。 机车停在路口,下了车,跟在温礼安身后,在绿色屋顶房子门前,梁鳕小声说:“医药费我看下个月能不能还给你一部分。” 回应她的是关门声。 家里灯光还亮着,推开门,梁姝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嘴张开着,模样十分滑稽,这样的哪里像偶像兼实力歌手? “年轻时你妈妈是台柱,要长相有长相要唱功有唱功。”这是梁女士最喜欢挂在嘴边的话。 踢了踢正在呼呼大睡的人,几下之后。 “回来了?” “嗯。” “怎么这么晚?” “出了点事情。” “小鳕,妈妈不会一直都这样子的。” “嗯。” “等妈妈有一天赚到大钱,带你去环游世界,住五星级大酒店,雇一堆工人给我们扛行李。” “好。” 梁女士眉开眼笑,嘴角还有口水留下来的印记。 次日,让梁鳕心惊胆战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被她泼到啤酒的澳洲男人并没有投诉她。 隔一天,梁鳕在德国馆见到麦至高,还是最靠近拳击台的位置之一,在她出场时那个座位传来摇铃声。 七月中旬,周一,这晚拉斯维加斯馆没什么客人,和梁鳕混得比较熟叫诺雅的服务生神秘兮兮的“莉莉丝我带你去看美妙的。” 绕了几段路,避开保全人员,沿着幽暗的走道,最后停在层层叠叠的黑色布幕前,站停在那里,诺雅的目光似乎穿透层层叠叠的布幕。 “之前我一直无法理解那些女人为什么每天晚上会花上五百美元买下一个席位,就为了听一首歌?”自言自语着。 诺雅手缓缓伸向黑色布幕。 黑压压的布幕被扯出一处裂口,在诺雅的示意下梁鳕身体往前,透过那道裂口,是一个奇异的世界。 中叶时期,在自己丈夫沉迷欢场夜夜流连忘返时妻子们也没闲着。 华灯初上,描眉点唇戴上珠宝,在自家后花园摆上美酒佳肴,城里最美丽的少年就站在繁花中,歌声动人,听的人潸然泪下,画师画下了这一幕。 无尽繁花、美丽的少年、花了女人妆容的眼泪。 透过那道裂口,梁鳕似乎看到画师笔下的世界,那些女人是谁,是否寂寞,是否留下眼泪她不知道。 但被繁花所包围的美丽少年是谁梁鳕知道。 少年在唱《红河谷》。 梁鳕认识三个会唱《红河谷》的男人。 把《红河谷》唱得最像催眠曲的叫君浣,把《红河谷》唱得最好听的是薛贺,而把《红河谷》唱得最难听的是温礼安。 第14章 红河谷(03) 《红河谷》作为菲律宾最早引进的西方文化之一被很多菲律宾人视为经典,很多菲律宾男人唱着《红河谷》和自己心爱的女人求婚,他们弹着吉他,唱着“从这个山谷出发……” 君浣也给她唱过,在很多很多个草尖醮着露珠的夜晚。 闭上眼睛,耳边传来: 从这个山谷出发,他们说你要离开。 我将想念你明亮的眼睛和嘴角挂着的甜美微笑。 闭着眼睛,嘴里一遍一边重复着:要记得红河谷,和一个真的爱你的人。 “要记得红河谷,和一个真的爱你的人。” 有人扯动她的衣袖,压着很低的声音:“莉莉丝……” 睁开眼睛,繁花里美丽少年已不见踪影,女人们尤自对着花园空叹息,在女人堆里梁鳕看到了黎宝珠。 拉斯维加斯馆角落处总是能传来一些似是而非的窃窃私语,最近关于温礼安和黎宝珠以及塔娅三人的故事是最热门话题之一。 黎宝珠很得人心,大多数服务人员为这位出手阔绰没半点千金小姐脾气的女孩打抱不平,和黎宝珠比起来塔娅粗鲁又没礼貌,温礼安应该选黎宝珠。 然后有人提到“如果温礼安和黎宝珠在一起,他肯定会离开天使城。”全体沉默,有人小声说出“其实,塔娅不错。” 层层叠叠的布幕盖上,延伸至那个奇异世界的裂口瞬间宛如人间蒸发。 诺雅意犹未尽,目光恋恋不舍聚集在布幕上。 梁鳕自然不会告诉诺雅,其实在唱歌的另有其人,黎宝珠也知道真正在唱歌的人不是温礼安,可不也是照样风雨无阻吗?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也不知道是不是空间太小空气不流畅缘故,走了一半梁鳕感觉呼吸困难。 让诺雅先回去,她得找个地方喘口气。 找到一处后台通风口,靠在墙上,脸朝着上方,努力驱赶那一直在耳边环绕的旋律。 “要记得红河谷,和你真的爱你的人。” 又来了,又来了,烦死了。 呼气,再呼气,第三次呼气时走廊处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成功赶跑了一直纠缠着她的旋律。 这里不是她的服务区域,要是被逮到等待她的结局就是被扫地出门了,目前梁鳕十分满意这份工作。 通风口和走廊隔着一道门廊,身体尽量往门廊处贴,屏住呼吸。 脚步声由远至近,往着电梯方向,停在电梯口。 从梁鳕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电梯,两个男人背对着她站着电梯前,左边那位穿着拉斯维加斯馆高级管理制服,右边那位衬衫配长裤高高瘦瘦。 电梯距离梁鳕所在位置很近。 左边那位开口:“要不要再考虑几天?” 回应的声音听着很年轻,嗓音柔和:“我已经订好船票,明天下午三点半,从苏比克湾港口前往塞班岛。” “是不是别的地方出的薪酬比我们高,如果……” “不是薪酬问题,我有个臭毛病,一旦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会对周遭环境产生厌倦,”我在这里呆的时间有点久了,还有……”顿了顿,声线带有淡淡的落寞,“那些人都是来看人,而不是来听歌。” 话听到这里,梁鳕大约知道有着柔和嗓音的男人在拉斯维加斯馆扮演地是何种角色了,那时在度假区,这个人的声音曾经透过手机传声筒传达出来,情感饱满。 电梯门打开,左边男人站立在原地,右边男人进入电梯,在他转过身时梁鳕身体贴回墙上,从电梯里可以清楚看到她这个方位。 背部刚贴上墙,耳边传来。 “薛贺,顺风。” 薛贺,无意识间这个名字被放在心里细细咀嚼一番。 若干年后,她邂逅了这个名字,当这个名字再被提起时,患有“一旦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会对周遭环境产生厌倦。”臭毛病的薛贺已经成功戒掉这臭毛病,而变成她患上这样的臭毛病。 遇见时她和他说起了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时刻,那时,他们玩了一个叫做时间倒流的游戏,她问他时间要倒流到什么时候。 “倒流到我离开天使城最后的那个晚上,唱完《红河谷》向俱乐部经理递交辞呈,在电梯关上的最后一秒,我发现那位站在角落里的女孩。” 那时他们玩的时光倒流游戏让薛贺付出肋骨断裂的代价。 次日晚上,梁鳕问从顶楼偷听唱歌回来的诺雅:“唱得怎么样?” 诺雅以一脸陶醉,手捧心脏作为回应。 也对,那样的场景意境,那样的温礼安,歌声已经不再重要了。 九点四十分,梁鳕再次看准时等在门口的麦至高,她走路他开车,他的车速和她步伐频率一致。 麦至高和她说:“我暑假很快就要结束了。” 和之前一样,不闻不问,往前走,背后那道逐渐转盛的视线使得梁鳕放慢脚步,那道视线最终聚焦在她脊梁处。 停顿,往回看,不是她错觉,不远处,塔娅站在椰子棚下,塔娅身边站着温礼安。 摸了摸脊梁,好吧,就成全那两位吧。 是的,梁鳕那婊子就是喜欢装、喜欢玩小心机、喜欢和有钱人一起玩。 麦至高打开车门,梁鳕这次没再装作没看见。 这条串联着天使城数千家娱乐中心的街道一过晚上九点就拥挤不堪。 车子龟速前行,不时有机车从车窗前经过,经过时不忘朝他们做出示威手势:进口车有什么鸟用。 麦至高空出一只手,手往着她,不着痕迹地用包遮挡住自己的手,脸转向车窗外,眉头敛起,真是冤家路窄。 紧贴着麦至高车的那辆机车几天前她曾经坐过,现在坐在机车后面的是塔娅。 隔着车窗,梁鳕很清楚看到塔娅脸上的嘲讽表情,塔娅的身体紧贴在开车的温礼安身上,目光轻飘飘往塔娅胸前一扫,嗯,发育不错。 前面密密麻麻都是停滞的车辆,有一辆载水果的面包车车架松了,水果掉落一地。 不再关注窗外,垂下眼睛。 “梁鳕。” “嗯。” “不要拒绝我,如果在假期结束前你还没对我产生好感的话,那我会把你当成是我在这个暑假认识的朋友其中之一,这样可以吗?” “嗯。” 为什么不可以,可以每天省下十卢比。 好感?如果真能对麦至高产生好感她会很高兴的,梁女士最近看着白天天天呆在家里的她长吁短叹的,意思很明显,你为什么不和别的姑娘一样和男孩约会。 “那天的衣服很适合你。” “谢谢。” “那天,你看起来和天使城的姑娘都不一样。” 梁鳕没有说话。 天使城,已经成为在这里成长的女孩身上的一个标签,也许,这就是玲娜回来的原因吧。 载着水果的面包车重新接上车架,司机在骂骂咧咧声中发动车子,前面部分车辆恢复龟速前行。 “咚咚”有人敲打车窗,隔着车窗梁鳕看到缓缓朝着她竖起的中指。 麦至高也看到了,等到他拉下车窗时那辆机车已经从密密麻麻的车缝隙间穿过。 下车,和麦至高道谢说再见,桥的尽头小片无人管理的香蕉,那辆机车就停在香蕉树下。 月光穿过香蕉叶子缝隙,稀稀疏疏,几缕落在机车前的修长身影上。 嗯,此时他的盟友兼恋人不在身边呢。 想起还欠人家医药费,不打一下招呼似乎说不过去,脸上堆砌出“没关系,你们想嘲笑就嘲笑吧”的表情,放缓脚步。 风吹过,搅动叶子,从缝隙渗透进来的月光层层叠叠,那曾经被刻意遗忘的旋律又来到她耳畔。 “要记得红河谷,和一个真的爱你的人。”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低头,眼睛集中注意力注视自己的脚,从那道身影面前经过,穿过那香蕉林,月光把周遭照射得如同白昼。 “梁鳕。” 脚步没任何一丝拖延。 “梁鳕,你也不过如此。”背后声音极具嘲讽。 真是没礼貌的家伙,连自己哥哥的葬礼都可以缺席的人这会儿倒是替人家打抱不平了,这家伙该不会想让她为了他哥哥去当修女吧? 呸呸呸,她可不干。 拐进小巷,背后传来发动机的刺耳噪音,噪音以火箭式般冲向公路。 硬着头皮穿上梁女士据说辛辛苦苦穿了一个礼拜珠子换来的连裳裙,短袖、束腰、及膝。 让梁鳕比较不能接受的是裙子颜色,红的是西瓜、粉的是水蜜桃、橙色的是橘子、更红的是草莓。 穿好,在梁女士面前转了一圈,衣服布料还不错,这种颜色款式都是天使城姑娘们的至爱,说不定可以原价脱手。 手刚触及纽扣,就被叱喝住了:“穿上它,一直往前走,就可以听到姑娘们的尖叫声,找一个地方坐下就可以了。” 梁鳕抚额,又来了。 “梁鳕,妈妈最近表现得不错。”梁女士拿出她的撒娇本领。 好吧,梁女士最近是表现得不错,梁鳕会定时从工厂包揽类似于穿珠子,粘贝壳的活回家,这类活零碎耗精力赚的钱少,梁姝从来就看不上眼,可最近她都主动到工厂去要活了。 在梁姝的注目下,梁鳕穿着那件水果裙。 打开门,一直往前走,数十分钟后,她听到尖叫声,清一色都是女孩子们的尖叫声。 梁鳕知道这些尖叫声来自于哪里。 夏天是旅游旺季,克拉克度假区联合天使城几家俱乐部、啤酒商会夏季举办一些别出心裁的活动。 在这些活动中就数机车和公牛之间的较量最受欢迎,总长为三千米的圆形赛道上,骑士必须在牛群中寻找机会抵达终点站。 这项赛事每年都有伤员,主办方为了增加节目的刺激性,他们给公牛注射了亢奋药剂。 梁鳕抵达赛场时,机车骑士和公牛之争已经来到高潮。 圆形广场里一圈外一圈围着几千人,大多数为年轻面孔,有男有女。 这也是梁女士要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吧?和姑娘们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用尖叫声吸引住男孩们的目光。 在这里,几个钟头就可以促成一段恋情,但好得快分得也快,几十个钟头后背包客们重新捡起他们的背包,姑娘们继续等待新的恋情,直到有一天她们的心疲惫、麻木。 梁鳕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赛道上人仰马翻,注射进公牛身体里的亢奋药剂达到最高强度,它们变得攻击力十足,狂奔的公牛把围观的观众吓得不停往外扩展,梁鳕被挤到最前面。 随着视野的开阔,梁鳕看到温礼安。 这项赛事是盘踞在这一带的修车厂最好的露脸机会,温礼安所在的修车厂也派出车队参加。 看清楚温礼安没穿比赛服,梁鳕心里松下一口气,他穿的是后场工作人员制服。 正中央位置为最佳观赏点,那也是最安全的区域,一般能坐在那里的都是主办方的特邀嘉宾。 梁鳕在中央位置看到黎宝珠和麦至高,靠近参赛队的方阵的观众席上坐着塔娅。 当梁鳕把注意力放回场上时,她看到近在眼前的那对牛角。 周遭的人早已往后退,这个方阵紧挨着围栏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药物驱使下的生物赤红色着双眼。 双眼朝着她,赤红色的瞳孔里印着她的模样,一张脸在艳丽的水果群衬托下越发苍白。 捂着耳朵:啊—— 第15章 红河谷(04) 眼看,庞大公牛身躯就要冲破围栏,东南方向响起了急促的鼓声,在鼓声的调动下公牛撒开腿往着东南方向。 手从耳朵放下来时梁鳕一双腿还在抖着,往后退的人又重新聚集到围栏前来,其中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不少。 看了自己惹眼的水果裙子一眼,梁女士可真会说大话,说什么她穿成这样一定会把男人魂都勾走,刚刚可没有任何男人因为她穿成那样拉她一把。 杀红眼的公牛们让机车骑士只能望着终点线兴叹,已经有几拨骑手选择退场,剩下的还在寻找机会。 但公牛们越战越勇,全场就数额头处有小挫白色毛发的公牛最兴奋,它把两位想打配合战术的骑手逼得掉头就走。 光顾躲避公牛的两位骑手却选择往同一方向,结果导致于他们以较为滑稽的方式撞到一起,在观众笑声中被工作人员扶下去。 两位撞在一起的骑手正是温礼安所在车队,至此,该车队全军覆没。 距离比赛结束时间也就十几分钟而已,场上骑手已经所剩无几,一些观众提前退场,梁鳕也是这拨退场观众之一,已经半个小时,应该可以和梁女士交代了。 观众席传来女孩子们的欢呼声让梁鳕停下脚步,欢呼声带着煽动性,一遍一遍喊着温礼安。 顺着女孩子们的目光,梁鳕看到已经换上比赛服的温礼安,眉头微微敛起,在梁鳕的印象中温礼安安静且低调。 环顾四周,现场女孩子占据了绝大部分,也许,安静且低调的男孩已经到了想得到更多异性目光的时期。 继续往着出口处,走了几步又再次折回。 梁鳕所站位置距离温礼安他们的车队大本营并不远,一抹穿着亮红色上衣的身影此时正挡在温礼安面前,那是塔娅,从肢体语言上看塔娅是在阻止温礼安参加比赛。 为时半个钟头的比赛时间就有六名伤员,其中一位还被送到苏比克湾的医院。 黎宝珠也加入到对温礼安的游说之中,这时梁鳕自然不会去凑热闹,虽然她也打劝说温礼安取消上场的念头,那是君浣的弟弟。 两位女孩劝说无效,温礼安戴上头盔。 梁鳕不得不承认,温礼安在场上的表现配得上现场女孩子们的高分贝尖叫,眼看公牛们就要掀翻温礼安驾驶的黑色机车。 女孩们尖叫着捂住眼睛,却又忍不住透过指缝观察,发现那辆黑色机车就像从浪尖上滑落,以十分漂亮的姿态迎向另外一个浪头。 欢呼声响起,没等落下又倒吸一口气。 在此起彼伏的尖叫欢呼中,黑色机车灵巧得像风雨中前行的帆,朝着终点线一步步逼近。 机车突破距离终点站五十米指示牌,前车轮刚刚越过指示牌,场上最为活跃额头有白色毛发的公牛以一种跃马式的姿态横向扑向温礼安,身体拔地而起,被漆成亮红色的前蹄以近乎垂直的角度朝向天空,滞空,急速下坠—— 梁鳕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场景,被摔在一边的机车、破碎的头盔、以及…… 和现场女孩子们用一声一声尖叫来驱赶脑子出现的画面,眼睛忘了闭上,睁得大大的,嘴巴张开,尾音在舌头上打结,变成啊——啊…… 全场鸦雀无声,黑色机车骑手矮下身体,做出赛车手们在急速弯道被奉为经典的动作,机车朝地呈现九十五度倾斜避开公牛前蹄、与此同时他抓住千分之一机会祭出响尾蛇甩尾动作、用机车后车轮去顶撞公牛后腿。 啊……啊—— 公牛以一种塌楼般的姿势直挺挺往着地面、近两百公斤重的吨位刚着地,完成急速弯道动作的黑色机车横向漂移着滑向终点、机车连同终点线一起往泡沫堆飞去。 中央席位上的观众齐齐站起。 拿着担架的工作人员快速跑向泡沫堆,工作人员背后跟着塔娅。 女孩们捂住嘴,梁鳕手紧紧抓住裙摆,数分钟后,距离泡沫堆较近处的观众席位响起欢呼声和掌声。 梁鳕一颗心落了下来。 机车的冲力把白色泡沫挑向天空,泡沫在半空中解体,分化成数以万记的碎片,碎片迎着风扩展,纷纷扬扬,部分往着梁鳕这个方向。 伸手,摊开掌心,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那是旅人们口中冬季里悄然而来的雪花。 梁鳕从来没见过雪,梁姝口中一夜之间能把整个世界成白色的雪。 那阵风停下,白色颗粒状的物体一一掉落在地上,眨眼间眼前一片清明。 温礼安好好站在那里呢,塔娅又是笑又是哭的,聪明的姑娘意识到了什么,自然,她不会放过这机会宣誓主权,挽住温礼安手身体倚了上去。 这时,梁鳕才有时间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刚刚那一幕把她吓坏了,甚至于她把君浣妈妈悲痛欲绝的表情都想象出来了,失去君浣那位也许还能存活,失去温礼安…… 那是最聪明、最懂事的礼安。 目光凝视着那抹修长身影,昔日高高瘦瘦的少年已经拥有了宽阔的肩膀挺拔的身躯,站于蓝天底下,玉树临风半。 思想变得困倦,天空、物体、人影幻化成河面上的粼粼波光,粼粼波光中有一双眼眸安静注视着她。 回以,安静凝望。 在那双眼眸里,初夏天空水洗一般。 女孩的尖叫声宛如射向某个被凝固住物体的箭,恍然醒来,梁鳕看到了温礼安。 温礼安所站位置也只不过距离她几步之遥,他的到来引发了周遭的骚动,尖叫、欢呼、挑逗。 梁鳕轻轻呼出一口气,温礼安弯下腰,在他脚边躺着黑色皮夹,黑色皮夹她不久之前见过,皮夹里放着塔娅的照片。 温礼安弯腰捡皮夹时,站在一边的塔娅一脸甜蜜。 抹了抹脸,梁鳕转过身去。 一出赛场,她就看到等在那里的麦至高,跟着她走,一边走一边诉苦,一大早饭都没吃他就被黎宝珠拉到这里来。 “陪我吃饭,我讨厌一个人吃饭。”麦至高说。 站停,麦至高笑得极为亲切,刚想开口拒绝。 “梁鳕,你今天站在那里,看起来漂亮极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笑脸,梁鳕想起梁女士说的话,多笑好运气就会来了。 梁鳕没少笑过,但那都是在工作时间,敷衍的、讨好的、皮笑肉不笑的,但生活中她很少笑。 随着君浣的离开,她几乎忘了笑容的滋味。 也许正因为那样,霉运才会缠上她。 稍微活动了脸部肌肉,扬起嘴角。 “告诉我,你想吃什么。”麦至高声音愉悦。 呃……她好像没说要陪他吃饭吧。 “我车就停在外面。”麦至高不由分说拉着她。 梁女士还说了,面对那些邀请你吃饭的男人们,只要不讨厌,就当在他们身上打发一个无聊的下午。 离开餐厅已经近五点半时间,她六点半得上班,一路脚步匆匆。 那扇门开着,看清楚站在门口的人梁鳕只能停下脚步,哈德良区的门高度也就一米六左右,温礼安身高应该有一米八以上。 一米八以上的温礼安倚在一米六高的门框上,无形中产生出某种侵略性,修长的手指夹着没点上的烟,烟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手背上,来来回回敲打。 看了温礼安的膝盖一眼,在他做出急速弯道九十五度倾斜时,她几乎可以听到人膝盖骨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也知不知道…… “没受伤吧?”梁鳕硬着头皮。 “真的是你。”扫了她一眼,从脸到裙子,温礼安语气有不加掩饰的嘲讽,“之前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妈妈买的,我……我不好拒绝。”干干说着,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那根在温礼安手背上不断翻转的烟上。 往前一步,温礼安敛眉,梁鳕也敛眉,她弄不明白温礼安的烟怎么会跑到她手里来了。 好吧。 烟被丢在地上,迎上温礼安的眼睛:“抽烟对身体不好,我……不是说不可以抽烟,我是说……我是说你现在年纪还小,等……” 话被略微不耐烦的声音打断:“烦不烦,我得告诉你,我现在已经到了可以拿着钱在公共场合买烟的年纪了。” “温礼安,我……”接下来的话在温礼安身体往她方向倾斜时吞了回去。 “我不抽烟,我不会把钱浪费在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温礼安的目光再次落在梁鳕身上的那件水果裙上,嗤笑,“我要怎么理解你现在的举动?穿了新裙子,和男人去了餐厅,回过头来,觉得对不起死去的恋人,所以在死去恋人的弟弟面前表达出一点关怀,以此来平衡内心的不安,然后获得心情平静?” 后退半步,身体往左边靠近,没抽烟就好,擦着温礼安肩膀梁鳕往前。 “梁鳕。” 加快脚步。 轻飘飘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要不要我给你提个建议,在高级餐厅用餐时可千万不要有把剩下的食物打包回家的习惯,那是会让男人们感到尴尬的事情。” 梁鳕停下脚步。 没有回头,冷冷说:“温礼安,穿什么样的裙子,和男人去餐厅吃饭是属于我个人事情,君浣已经死了。” “知道君浣死了意味着什么吗?”目光定定望着前方,“意味着我从此以后和你、和你们家不会有任何关联。” 即使没死,梁鳕也不知道到最后和那一家人会不会有关联。 也只不过谈了一场恋爱而已,也只不过那场恋爱谈得比较久而已,那都是君浣说的,他记挂她记挂了十几年,从小小那么一丁点到亭亭玉立。 而她呢?真正让她记挂的也许是那个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她常常面对河水:是什么啊…… 回到家,梁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掉那件水果裙。 “梁鳕,”梁姝的声音隔着卷帘传进房间里,“在高级餐厅用餐时可千万不要有把吃剩下的食物打包回家的习惯,那是会让男人们感到尴尬的事情。” 这话温礼安十分钟前说过。 穿好衣服,一把抢过梁姝手中的餐盒,麦至高有有没有觉得尴尬梁鳕不知道,但当时餐厅服务生脸上表情是让她挺尴尬的,可那些甜点都是梁女士喜欢的。 打包盒被梁鳕狠狠丢在垃圾桶里。 以后这样的事情她不会再干了,还有,关于温礼安她以后有多远就避多远。 第16章 仲夏夜(01) “未成年少女上个周末在拉斯维加馆因吸食过量毒品猝死”成为最近几天天使城热议的事件,该未成年少女为西班牙驻菲大使友人的身份使得天使城各大娱乐中心提心吊胆。 周三,夜幕降临,十几辆警车开进天使城,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军人闯进拉斯维加斯馆。 客人、管理人员、服务生被勒令各就各位,逐个盘问搜查,枪声响起,不满被强行搜查提出抗议的客人乖乖闭上嘴。 拉斯维加斯馆高层正和两名高级将领周旋。 随后,负责新进职员的经理示意梁鳕和另外十一名服务生跟在两名武装人员身后,梁鳕走在最后位置,也不知怎么的脚步有些虚,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大厅四个方向分别设有电梯,电梯通往楼上包厢,十二人被分成两组,分别朝着西、南电梯。 距离电梯只剩下数十步左右,全场骤然陷入黑暗,每年盛夏是天使城用电高峰,一个月停一、两次电也不是稀奇事。 一些人想趁停电逃脱,这些人在黑暗中碰到酒瓶酒杯,枪声响起。 枪火带动零星火光,借着火光梁鳕想往出口处,脚刚移动,又响起枪声,那声哀嚎距离她很近。 梁鳕一动也不敢动,黑暗中,有人拉住她的手。 “是我。”声音似曾相识。 拉住她的人成功避开所有障碍物,打开大厅出口门梁鳕彻底松下一口气,下完两层楼梯,确信已经安全梁鳕想甩开那只手,但无果。 几个钟头之前,她还发誓要和温礼安划清界限。 挣扎几次之后温礼安松开手。 “以为现在安全了?”声音近在眼前。 不做回应,眼睛紧盯着黑暗。 “知道为什么被带离的都是新来的服务生吗?” 抿着嘴。 “那些人喜欢尝鲜,新来的服务生理所当然变成顺水人情,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声息朝着她靠近了些许,“那些被带进包厢的服务生事后没一人提出提告,这里是天使城,连一场电影都看不起的人哪有钱去打官司,即使筹到打官司的钱,结果也只会变成嫖资纠纷。” 黯然垂下眼眸,天使城的姑娘们整天嘴里嚷嚷“连避孕药都买不起”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你得感谢那场停电,你觉得这样的时刻停电能维持多久?” 带着一点点不甘愿心理,梁鳕低声反驳:“这事情和你没关系。” “我还有四天才满十八周岁,你说呢?我可不想丢掉我的工作,只是较为不巧的是让我撞上了你,我不想……”顿了顿,低沉声线开始转换成浓浓的不耐烦,“走不走?” 意识到眼前那团黑影在移动,梁鳕本能伸出手。 两只手在黑暗中碰撞,也不知道是谁开始的,下一秒,牢牢握住,往着楼梯。 刚拐过楼梯,周遭大亮,和灯光同一时间亮起的还有子弹击打门锁的声音,握住她的手一扯,她被扯进左边通道。 通道两边都是门,前五扇门都处于紧锁状态。 楼梯处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谢天谢地,第六扇门是开着的,粗心的管理员离开时并没把门关牢。 关门,身体双双贴上门板,侧耳,还不到半分钟时间,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重、规律、一听就知道那是来自于训练有素的军人。 在这个国家,军人在很多普通人眼里并非褒义,想到温礼安刚刚说的话梁鳕心里倒抽一口气,那口气直接把她打嗝的坏习惯带来了。 门外脚步声停住,梁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温礼安单手捂住她的嘴,有人试着推门,几次尝试无果之后脚步声远去。 周遭安静极了,提上来的那口气还没落下,唯一只敢动的大约是眼睛了,眼睛去找温礼安,温礼安也在看她。 繁花、歌声、女人的眼泪、美丽纯净的少年、还有…… “要记得红河谷,和一个真的爱你的人。” 垂下眼帘,拿开那捂住自己的手。 现在他们所要等待的就是楼上传来舞乐声。 天使城对于“突击搜查”“大扫荡”并不陌生,这一类行动大约会维持在一个钟头左右,最后,军人兜里装着老板们给的大把现金、带走一两个老实人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活动手脚,边走边环顾四周,他们闯进鲜果冷藏室,庆幸地是他们最多也就在这里呆一个半小时,梁鳕穿着服务生制服,短袖衬衫配短裙。 擦着手掌,梁鳕回过头去,温礼安半靠在门上,安静、冷淡。 想了想,隔着十几步距离,说了句谢谢。 在楼梯处,即使温礼安没有把话说全,但梁鳕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无非是我不想让君浣的死变得毫无意义,你得好好的,你得长命百岁这样才能体现出那个因为你死去的人的价值。 搓了搓裸露的手背,有点冷,兜里一圈梁鳕没找到任何御寒的东西。 温礼安穿着长袖外套,心里碎碎念开,光有漂亮的脸蛋有什么用,男人对女人的那一套一丁点都没有学到,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吧,还没到那个年纪呢。 幽闭的空间、一男一女、长时间相对无言,怎么想都尴尬,梁鳕找了个地方坐下,膝盖曲起背部紧贴墙,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枪声响起,她被带进包厢里,穿着军靴的男人朝她逼近,明白到即将要发生什么她开始卷缩。 深沉的夜里,情到浓时,任凭君浣的手在她身上游离着,每每到了紧要关头时,“我可不能让你当小妈妈”他喘着气在她耳边呵着,她在他怀里笑,这样的话她听着心里是高兴的,可嘴硬着呢“比我年纪小的都当妈妈了”。 在天使城十五、六岁怀里抱着满周岁的孩子已经成为常态,那时她几岁来着,几岁来着…… 那双军靴朝着她逼近,君浣死了之后一些东西似乎变得毫无意义,比如第一次要给谁,所捍卫坚持的也只剩下唯一一样:不能变成另外一个梁姝。 就这样日如一日,年复一年。 当那双手往前伸时,梁鳕大叫起来,那一刻她意识到在内心里,一些东西她还是在乎的。 那双军靴在尖叫声中远去,连同那双手和枪声,近在眼前的是一排排货架。 原来是一场梦,轻轻呼出一口气。 冷冰的墙变成温暖的人体气息,她以一种小猫式的形象窝在温礼安怀里,侧身双手交缠在他胸前上摄取温暖,头搁在他肩膀上脸颊贴着他肩窝,抬起眼睛,他侧颚弧度美好。 快速从那个怀抱解脱,从地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温礼安。 大幅度动作把温礼安吵醒了,看着她的目光附带着一丝丝不友善。 该不高兴的难道不是她吗?莫名其妙变成在他怀里醒来,这样的行为可以算得上冒犯吧?清了清嗓音:“温……” “还给我。”温礼安手往半空中一横。 梁鳕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披着温礼安的外套,一切不言而喻,会在温礼安怀里醒来大约是因为他那点偶发的恻隐之心。 把外套交还给温礼安手中,梁鳕来到门前,冷藏室的时间昭示着距离他们进入这里已经有两个多钟头时间过去。 门纹丝不动,加大力道再拉,还是纹丝不动,门采用的是那种自带反锁式,侧耳细听,没有舞乐声。 没有舞乐声就代表没有营业,没有营业也就无法指望有人会来打开这扇门。 透过通风管,黑压压一片,外面发生什么无从得知,无可奈何回到温礼安面前,叫了一声温礼安。 睁开眼睛,唯一的情绪是那微微敛起的眉。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梁鳕硬着头皮,那可是君浣口中聪明的礼安。 “有人死了。” 有人死了?!打了一个冷颤,周遭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度,这个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俱乐部没有营业了。 温礼安重新闭上眼睛,梁鳕在空地上走动着,今晚肯定不会有人打开这扇门,走动可以保持身体热量。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圈,每一圈经过温礼安那个方位时梁鳕都会忍不住去看那件外套。 那是机车外套,外套不厚但有防水设计,鬼使神差般放缓脚步,来到温礼安面前。 她走得有点累,穿在脚上的可是高跟鞋,背贴着墙,一点点朝着温礼安靠近。 肩膀和温礼安的肩膀保持在一公分左右距离,扯起那件机车外套一角,轻轻的,轻轻的往自己身上拉,外套成功裹住裸露的手和脚。 初初得到的温暖如儿时在炎炎烈日下喝到的那碗红豆冰,舒服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侧过脸去,扬起的嘴角往上也不是,往下也不是,想起身时手被拽住。 梁鳕没有再动,两张脸也只不过距离十公分左右,正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眸让梁鳕有些恍神。 通往君浣的家是一道道泥土小径,小径两边种满稻田,她穿着一件浅色裙子,月白色短袖衬衫的少年骑着自行车风一般从她身边经过,蓝天倒映带蓄水池上,一望无际的绿色稻田,把自行车骑得飞快的少年让一切变成了会流动的影像,风从耳边淌过。 回过神来发现浅色裙子多了几块黄色泥浆印,气得直跳脚,锁上房间门她和君浣发起了牢骚,“礼安不会干那种事情,一定是你看错了。”君浣如是说。 经过那个房间窗口,坐在窗台前看书的温礼安让她感觉,也许君浣说得对,怎么看温礼安都是那种被老师们一直信任的好学生,故意把泥浆溅到女孩的裙子上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君浣家后院种了一帘豆角,那是一种蔓藤植物,远远看着像是天然帐篷。 春夏交替的季节,夜晚,她轻轻拨开从架子垂落下来的豆角蔓藤,借着从树叶缝隙渗透进来的星光,抱住那抹修长身影,主动献吻。 她做了惹君浣不高兴的事情怎么都得把他的气吻消。 一定是这晚的星光过于璀璨,导致于她越吻越起劲,导致于她感觉到被自己含住的唇瓣像是那初夏时节的薄荷,清新柔软。 磕上的眼帘被来自于蔓藤外的那声“小鳕”惊醒,为什么君浣会在外面?那她吻的起劲的人是谁。 蔓藤外“小鳕”。 见鬼了,在朝着蔓藤处靠近的脚步声中,拨开豆角蔓藤,身体从蔓藤空隙钻了进去,一脚踩了个空,球一般的随着水草滚到河里去。 再次出现在君浣家里已是两个月之后,安静的少年看她的眼神依然凉淡,这使得她在心里稍微松下了一口气,也许那晚不是他。 不管是不是故意把自行车开得飞快把泥巴溅在她裙子上,不管那个晚上吻错的人是不是他,这些都算是回忆吧,不算太热络也不算太生疏。 室内温度低于十五度,这夜还很长。 闭上眼睛,不再装模作样,把身体缩进那件机车外套里。 第17章 仲夏夜(02) 七月中下旬,梁鳕成功拿到拉斯维加斯馆发放到她手上的第二个礼拜工资,比第一个礼拜多了整整二十美元,那二十美元用俱乐部经理的话来说是“压惊费”。 得以那二十美元压惊费梁鳕终于不用再看房东脸色。 温礼安那晚说的“有人死了”并不是诳语,那晚死了两个人,一位刚来斯维加斯馆的调酒师身中两枪当场身亡,而另外一位…… “她死在包厢里。”在拉斯维加斯馆服务了五年的服务生轻描淡写。 死在包厢里的女孩梁鳕和她说过几次话,是当晚被带走十二名新进服务生之一。 本着不想把事情闹大的心态,拉斯维加斯馆管理层和军方达成默契,不予追究任何责任,谁乘乱逃走,谁偷走名贵的红酒,停电到底是人为破坏还是非人为破坏。 “未成年少女上个周末在拉斯维加馆因为吸食过量毒品猝死”的账也被算在当场死亡的调酒师身上,调酒师的家属拿了俱乐部的赔偿金后离开了天使城。 事情告一段落。 几天后,拉斯维加斯馆解雇了数十名服务生,因为她们在这里呆的时间有点久了,客人们需要新鲜面孔。 次日,拉斯维加斯馆迎来新的一批服务生,夜幕降临,舞乐声响起,天使城第一娱乐中心门口一如既往车水马龙。 几次白天梁鳕经过绿色屋顶的房子前时,即使房门紧闭她还是会下意识间放轻脚步,其中有两次都是走了数十步再折回拿走放在墙角下的垃圾袋。 第三次顺手带走垃圾袋的动作做得很自然。 梁鳕得承认,经过了那天晚上她和温礼安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了起来,他们曾经在幽暗的走廊打过照面,即使不像熟人一般打招呼、和寻常朋友一样停下来聊几句,但他们都会在下意识间放缓脚步,擦肩。 上个周末深夜,在回家路上,机车喇叭声响起,梁鳕回头就看到温礼安,他把安全头盔递到了她面前。 机车和上次一样停在香蕉园边,闷声不吭地把安全头盔交还到他手上。 温礼安走在前面,梁鳕走在后面,从小巷串出来相互追逐的猫群,他把她挡在她身后。 接下来,他们变成肩并肩走着,小巷宽度也就只能容纳两个人身位,他们的肩膀不时擦在一起,迅速分开,肩膀分开了但手却碰在一起了。 “吱哑”的开门声响起,垂着头继续往前,少了一个人小巷宽敞了不少,身体越过那道拱形门,心里一动,停下脚步,回头。 小巷空空如也,没找到那抹仁立在夜色中目送着她的身影。 呆滞片刻,回过神来,梁鳕大力拍打自己的头:哥哥是哥哥,弟弟是弟弟,不能弄混了。 第三个礼拜的结薪日很快到来,扣去日常预算还可以剩下一点,想起上次被她丢在垃圾桶里的番石榴,梁鳕走进天使城唯一买进口水果的商店。 这个位于西太平洋上的岛屿国家日落很美,被染成鲜橙色的晚霞那么大的一撇就挂在头顶上,蹲在屋檐上的猫看着似乎从染缸里被捞出来,梁鳕身上的白色衬衫看上去像是被泼上了橙汁。 回家的脚步比起往日轻快了不少,和海鲜市场的鱼贩打完招呼后变得心不在焉了起来,最后和她打招呼的是海鲜市场公认的老好人,老好人如是告知她“梁鳕,你还是再去兜一圈吧。” 心不在焉间停在自家门前,房门紧闭,一边放着一盆仙人掌,费了好多劲梁鳕才想起那盆仙人掌的意义。 “小鳕,要是你放学回家时看到门前摆着仙人掌,就去找你朋友玩。”这话时不时地出现在她梦里。 放着番石榴的购物袋放在门前,和很多很多时候一样转身,脚步很轻很轻。 低着头往前走,平淡无奇的平板房被甩在身后,海鲜市场被摔在身后,整个哈德良区也被摔在身后,爬上摇摇欲坠的塔楼,俯瞰华灯初上的天使城。 那真是一座充满绝望的城市。 几十坪的房子挤着数十人,都是女人,脾气最坏的肯定是妈妈,因为生活疲于奔命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空闲时间,手指夹着烟和过往的游客诉苦:男人们是怎么折磨她,孩子们也让她操心透了。 哭诉的女人背后是神情黯然老一点的女人,那是孩子们的祖母,一律穿着大人衣服的孩子躲在祖母背后露出怯怯的眼神,四个孩子有着不同肤色。 这样的一家子在天使城是常态。 让人最绝望地是,那些孩子们长大之后也将变成像自己母亲那样的人,而烟不离手脾气暴躁的人变成了她们。 天使城的女人们没别的出路。 梁鳕展开双手,那双手已经如愿变成大人的手,可……她还是没有像儿时承诺的那样。 “妈妈,等我长大了就带你离开这里。” 再次站在那扇门前时已经是十点半左右时间,没有仙人掌,装番石榴的购物袋也没有了,相信推开那扇门,屋里的一切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紧紧握住的拳头松开,往前,在手掌即将触到门板时有急急收回。 最后那次在自家门口见到那盆仙人掌时两鳕十九岁,她现在二十一岁。 两年了。 果然,不能念太多的书。 十八岁梁鳕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犹记得彼时间,梁姝语气凉凉说出“那玩意会让你越来越看不起你的妈妈。” 再次从那扇门前逃离,梁鳕想梁女士当时的话好像应验了,这种心情也应该和她今晚喝了点酒有关,今晚那个日本客人太难缠了。 借酒耍酒疯这话她是赞成的,她就是看不起梁姝,她就是恨不得把梁姝这个名字从她生命中抹掉。 那天早上温礼安家的那把钥匙此时在梁鳕脑海中无比清晰,从形状到它搁放所在,也不知道那把钥匙还在不在那里? 钥匙还在那里呢,舔了舔嘴唇,舌尖卷走残留于唇瓣上的酒精,拿着钥匙打开门,开灯。 之前被她弄坏的风扇修好了,书桌沙发上依然堆满了书,把书挪到一边位置上,身体卷缩在沙发上。 应付温礼安的借口已经想好了。 “温礼安,那个日本客人太难缠了,我今晚喝了点酒,我不能让我妈妈看到我这个鬼样子。” 看,多孝顺的孩子。 梁鳕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若干声响灌入耳朵里,水龙头被打开,水在电炉里沸腾着,老旧的风扇一轮一轮转动着,像拄着拐杖的瘸腿老太太。 有阴影覆盖在眼帘上。 “起来。”声音可是一点也不温柔。 紧紧闭着眼睛,为了预防半夜被赶走,临睡前她可是摆出楚楚可怜的睡姿,看来这招对温礼安没用。 “你在这里睡,会打扰到我学习。”声音往着她更靠近一点。 动也不动。 那片阴影覆盖在她眼帘上,逐渐扩大到整个脸庞上,那道气息近在咫尺,近到……一慌,迅速睁开眼睛。 第一时间触到的那双眼眸底下写满了然。 上当了,也对,等着对温礼安投怀送抱的女人多着是,他怎么可能…… 梁鳕摸了摸鼻子,之前准备好了的借口说得极为自然。 看来温礼安相信了她的话,沉默片刻,他说:“你可以到上面去睡。” 点头,梁鳕往着木梯,温礼安往着书桌。 “我烧了水了,要不要?” 此时梁鳕口干舌燥。 倒水的手很漂亮,漂亮得一点都不像是来自天使城的产物,也许温礼安真的像女人们口中“传达美好的信使。”总有一天…… 信使会完成他的使命。 把空了的水杯放回去,书桌上的闹钟指在十二点半时间,背对温礼安低低说了句“早点睡。” 说完急急爬上木梯。 刚刚水喝得急导致于梁鳕胃部堵堵的,怕打扰到温礼安学习,一动也不敢动,耳边倾听着书页一页一页翻开的声响。 盛夏夜晚时的闷热威力巨大,额头沁出汗水,汗水沿着鬓角。 风扇转动声在梁鳕擦拭额头的汗水时停歇下来,脚步声在木梯前顿住,房间的主人考虑再三,终究还是拾着木梯而上。 风扇摆在靠近墙那边,电源插头在梁鳕的左手边,要接上插头手就必须横跨过她身体。 睁开眼睛,那只往里伸的手停顿在半空中,从温礼安手里接过风扇插头,说:“你也很想他吧?” 你的至亲已经永远不可能出现在你面前,你频频拜访他(她)生前的好友、爱人,你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在通过和他们的接触中你才没那么寂寞,据说,这也是想念中的一种。 所以,君浣离开之后,她和温礼安变得熟悉了起来,熟悉到在她彷徨时想到了他。 “也?”温礼安的声音凉凉的。 翻了一个身,插头接上电源,风扇声嗡嗡响起,梁鳕心里十分懊恼,也不知道怎么的那话就冒了出来。 现在它听起来有点傻。 下木梯的脚步声迟迟没有响起,有些不耐烦了:“我要睡觉了。” 这话说完,梁鳕有些心虚了。 “梁鳕。” 抿着嘴。 “记住了,我不是君浣,君浣会对你的一切照单全收,温礼安不会,”声线近在耳边,“再有,你所谓的那些想念也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你精神世界的产物,你不要把我拉进你的那个阵营里。” 梁鳕得承认,温礼安的话让她有种被抓住痛脚的恼怒。 起身,脸朝温礼安,温礼安大半个身位还站在木梯上,借着位置凸显出来优势,手往他脸砸去。 手腕在半空中被遏制住,拽住她手腕的人顺势一带,身体被动往前倾,两张脸的距离很近。 “不要把我和君浣弄混了,”温礼安缓缓说着,“也不要把你用在君浣身上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没用,到时自讨没趣的只会是你。” 这一刻,梁鳕只想摆脱温礼安手,还有……还有目光。 “放手!”加重语气。 手腕反而被拽得更紧,温礼安脸朝着她靠近,没被握住手收紧,形成拳头状,如果他再敢往前靠近,她一定会用额头招呼他,她从来都是有仇必报的人,刚刚被他抓住的那个痛脚在隐隐作痛着。 对于君浣,没温礼安说得那么不堪。 似乎感觉到她额头的威慑力,温礼安在她卯足劲时停止往她靠近,气息转向耳畔:“老实说,我很讨厌睡沙发,如果后半夜你还想好好呆在这里的话,就给我安静点。” 从来都有仇必报的人居然在温礼安面前束手无策,忿忿不平中扯了扯嘴角,最终从她口中也就只蹦出了“放手。” 而且,那句“放手”听起来可怜兮兮的,像极了在对谁服软。 碎碎念着:给房子主人一点面子是应该的。 次日醒来,桌上放着和上次一样牌子的袋装牛奶,梁鳕本来想装作没看见的,可无奈肚子咕咕叫,再说了,那个牌子的牛奶她一直舍不得买,住哈德良区的小子还真舍得花钱。 咬着牛奶吸管,锁好门,把钥匙放回原处。 站在自家门口时,那袋牛奶一滴不剩。 打开门,撩开房间布帘,直接拉开布衣柜拉链,找出换洗衣服。 走得太急梳子掉落在地上,弯腰捡起,起身时视线和躺在床上的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 梁女士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直起腰,木然朝着房间门口走去。 第18章 仲夏夜(03) 澡堂老板第三次出现在梁鳕面前,一比索让你呆一个上午就已经给足你面子了,把梳洗用具放进包里。 站在澡堂门口,看了一眼日头,日光垂直,距离夜晚还远着呢,接下来要到哪里去呢?总不能回家和梁女士大眼瞪小眼,要是一不小心吵起来怎么办? 要是吵着吵着万一从她口中说出:“你要弄清楚,房租是我交的,我拜托你花点钱去租一个旅馆房间。”“妈妈,我的床位就在你上铺,你不觉得恶心我恶心。”“这个房间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天使城白天街道十分冷清,大多数人都在睡觉,恰逢工作日游人也少,路边冷饮摊的老板都打起瞌睡来了。 又花了一比索梁鳕在冷饮摊打发了数个小时。 站在树荫下,看着学校紧闭的大门,距离开学时间还远着呢。 这个下午,梁鳕还去了一趟公墓,斑驳围墙里墓碑隐藏在丛生杂草中,不知道内情的人会以为那是荒废的菜园。 和之前一样梁鳕只敢站在围墙外,在静寂中像模像样忏悔着。 “你们看,我没有忘记你们,还有,你们看,我的日子并不好过。” 围墙里有梁鳕的两位熟人,妮卡住进去十七个月之后君浣也住了进去。 公墓距离妮卡的家并不远,穿过那片橡胶树林就是了。 妮卡的妈妈是这一带比较有生意头脑的人,从良后开了一家杂货店,由于地理位置好日子过得还不错。 梁鳕也是通过这家杂货店和妮卡认识的,后来变成同班同学,再之后顺理成章变成朋友,为什么会和妮卡变成好朋友的真正原因只有梁鳕心里清楚。 妮卡是天使城位数不多身家清白的人,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在别人眼中理所当然地你也就变成身家清白的人。 这个道理梁鳕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 每次梁鳕看望完君浣和妮卡后都会顺便去看一眼那家杂货店,妮卡死后,梁女士一次性还清妮卡家的欠债。 至此,两家再无交集。 杂货店生意不错,近半个钟头有十几人光顾,柜台多了一部公共电话,门口停着一辆二手三轮车。 正在往三轮车放油和米的是塔娅,塔娅骑上三轮车朝着梁鳕所站方位驶来,慌忙闪进香橡胶树林,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开。 生意好是一件好事,人要是在生活上顺心心境就会变得平缓,怨恨也会变少。 学习成绩很好的妮卡曾经是杂货店老板娘的骄傲,她不止一次和邻居们说,就是砸锅卖铁也会让妮卡像城里的女孩一样,留洋学习。 但那个叫做梁鳕白眼狼毁了她美好愿望。 网吧门口贴着不少房子招租的讯息,以前从这里经过时梁鳕都会看几眼。 推开网吧门时梁鳕清楚那几眼代表的是什么,也许在她心里早就打定搬出来住的念头,这种意愿还反应在上班时一旦听到有人谈论租房的事情总是会竖起耳朵听。 这是天使城唯一一家网吧,网吧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越南女人开的,越南女人还兼职充当房产中介。 一一浏览出租房讯息,梁鳕心里苦笑,价格最便宜的房子她也租不起,尝试和越南女人讨价还价。 几次之后越南女人露出极度不耐烦的表情。 第四次,梁鳕提出只要把房子租给她她可以每天白天时间抽出一个小时时间帮忙看网吧。 “NO!”越南女人干脆利索。 有人拨开珠帘,在脆生生的叮叮咚咚声中室内光线一暗,修长的身影从面前越过,穿在那人身上的工作服她昨晚还见过,就挂在木梯上。 此时,越南女人声音变得甜美起来,问怎么不多玩一会,温礼安很受天使城女人们的喜欢,不分年龄不分国籍身份。 “我还有别的事情。”温礼安打开皮夹。 越南女人一改之前的散漫,看也没看温礼安给的钱否正确,收银柜都没关就从冰箱拿出芒果冷饮。 卖相极好的芒果冷饮递到温礼安面前。 看着温礼安拿着芒果冷饮离开,越南女人眉开眼笑,目光恋恋不舍追随着那道身影,直到消失不见,等轮到梁鳕时嘴角笑意如数收起。 冷冷看了她一眼,打开电视机。 梁鳕黯然离开网吧,来到对街。 对街的垃圾桶里放着越南女人的献殷勤之物,看到精心制作的芒果冷饮和脏兮兮的烂果皮混在一起,梁鳕心情好了一些。 最好越南女人也能发现这个垃圾桶。 连续走了几家房子中介所,按照中介所老板的话:你那么一点钱连一张床位也租不起。 在这里不得不提一件事情,在连续从中介老板那里受了气之后梁鳕给麦至高打了电话。 他们一起吃了晚餐,餐厅很好,从厨子到服务生都是法国人,这里的服务生不会因为你穿的衬衫是地摊货而有任何懈怠。 餐厅位于天使城最热闹的区域。 黄金时间,很多人都看到她和麦至高离开餐厅,坐上停在门口的那辆进口车。 衣着花花绿绿的女孩们朝她投来羡慕目光,这已经是梁鳕第三次干这种事情了,在一种极为复杂心态的驱使下。 麦至高也许觉得她迟早会主动爬上他的床,最近也不像最初阶段那样一到周末就出现在德国馆,也没有天天晚上等在她下班的地方送她回家,目光更是肆无忌惮。 “我很高兴你打电话给我。”说这话时麦至高目光在她胸前巡视着,从左边到右边。 笑了笑,梁鳕打开车门。 回家路上,梁鳕走得很慢,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个把钟头,绿色屋顶房子房门打开着,温礼安斜靠在门槛处。 心里细细数着,她让他睡了两次沙发,她弄坏他家的电风扇,他代替她垫付一笔不小的医药费,她还两次吃了他买的早点。 还有,便利店的六十比索。 停下脚步,梁鳕从包里拿出一百比索。 一比索比递到温礼安的面前:“温礼安……这个先还给你……剩下的等……” 横抱胳膊,温礼安一动也不动,往前一点,把那一百比索塞进他工作服口袋。 “你在找房子?”温礼安的话让梁鳕打消赶快离开的念头。 想必,在网吧那会儿被誉为美好化身的安吉拉干起闲事情来了。 “光你什么事?”冷下脸,“把别人窘困当成乐子很有趣吗?对了,不久前我好像从你口中得到‘你也不过如此’评价,现在我原话奉送,温礼安,你也不过如此!” 说完这句,梁鳕一丁点时间都不想耽误了。 刚迈出脚,身体却不停使唤往后仰,温礼安的行为让她又气又恼。 他们之间还没有熟悉到他可以任意拉住她的包吧? “放手。”手也没闲着,一股脑扯自己包,但她双手还不及他单手,又急又窘,声音提高数倍,“温礼安,你想干什么,快放手——” 尾音泯灭在半空中朝着她的飞来物中,黑乎乎的东西落在她脚边,看清楚之后大叫着,下意识想寻个地方躲。 梁鳕最怕的两样东西是老鼠和蛇。 眼睛死死闭着。 “知道为什么从那家窗户里每次扔出来的都是老鼠吗?”温礼安问她。 摇头。 “你也知道,天使城的人蛇表演很受欢迎的。” 点头,这个梁鳕知道。 在天使城有三类消费者,第一类消费者兜里有钱,他们在有冷气的包厢里喝最贵的生啤看才艺兼备的姑娘表演,第二类消费者来自于中产阶级,他们也喝生啤看姑娘们的表演,但提供他们看表演的环境极为嘈杂,为他们表演的姑娘一个晚上就值二十美元。 第三类人消费者只买得起低廉的入场券,为他们表演的都是江湖艺人,人蛇表演最受这类消费者欢迎,让巨大的蟒蛇缠住自己,一边和自己养的生物逗乐一边伸手和现场观众要小费。 “这家房子主人家里养着一条黄金蟒蛇,老鼠是他用来喂饱蟒蛇的,哈德良区老鼠多得是。” 她最害怕的两样都筹齐了。 这次,连叫也不敢叫了,就生怕她的尖叫声会惹来房子主人的不高兴,说不定下次从窗户里丢出的就是温礼安口中说的那条蟒蛇了。 一想到那身躯庞大不断在扭动的生物,梁鳕拼命往着某一个方向挤。 那一瞬间,一种久违的情感迅速发酵、蔓延。 脸颊贴在质地粗糙的布料上,轻轻蹭着,一心只想把那僵硬的躯体变得和另外一具身躯一样柔软,温暖。 但落在她肩膀上的手掌和主人的身体一样,冷、硬。 那只手掌把她的身体往外推,小巷尽头响起脚步声。 恍然醒来,倒退。 手去触鼻尖,眼睛左右张望,嘴里说着:“我最害怕老鼠和蛇了,好奇怪,我小时候并不怕来着,温礼安,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原因?” 好吧,她好像问了奇怪的问题。 手垂落下来,脚小心翼翼避开躺在地上的老鼠。 “梁鳕。” 梁鳕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你想搬出去住?”温礼安这话细听好像没有半点嘲笑的成分。 点头。 “我们修车厂的一位师傅几天前有事情回家,他离开前让我帮忙他照看房子。” 温礼安口中的房子就在克拉克度假区附近,距离天使城不远坐落区域治安也不错,近两米高的平房屋顶采用隔热材料,五十坪左右有房间和洗浴间。 附近零零散散还有几十间款式大小差不多的平房,住在这些房子的大多数为从马尼拉、苏比克湾来天使城工作技工。 推开门,门外种着七里香,再往前十几步是小溪,溪水清澈见底,依稀间还可以看到鱼儿在水里嬉闹。 梁鳕站在小溪边发呆,温礼安把房子钥匙交到她手上。 看着躺在手掌心的钥匙,问:“温礼安,你该不会是在耍我吧?” 要知道,除了认识君浣梁鳕和幸运沾不上边,从小到大,对于她的容貌梁姝给出的评价是“衰样”。 君浣没有时梁鳕才仔细考虑这个问题,对着镜子唠叨:为什么不和别的姑娘一样,高兴和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为什么眼睛一眨眼泪就可以轻而易举蔓延到眼眶。 她可没有一颗容易感动的心。 镜子里的自己也许就是梁姝口中的衰样,所以,君浣就是因为认识梁鳕才没有的。 可眼前,好事情忽然找上门来了。 梁鳕的问题让温礼安敛起眉头,回过神来赶紧把钥匙聚拢到手掌心里。 生怕温礼安一不高兴就把钥匙收回去,堆上笑容,用十分热络的语气说:“我明天请你吃饭。” 这话一出,梁鳕就后悔了。 在天使城一顿比较像样的饭可不便宜,再有,如果她和温礼安一起吃饭的事情传出去,就很容易变成害死哥哥的女人现在要来祸害弟弟了。 天使城的女人们嘴巴从来不饶人,万一传来塔娅那个泼辣姑娘耳朵里那就变成灾难。 急忙改口:“我在餐馆打过工,外面的东西不干净,温礼安,我很会做饭。” 这话可没夸口,有一位连白米粥都不会做的妈妈成就了梁鳕的做饭功底。 怕被拒绝,梁鳕冲着温礼安咧嘴一笑:“就这么说定了,告诉我,你明天晚上想吃什么?” 第19章 仲夏夜(04) 次日早上。 两件换洗衣服和着若干生活用品塞进包里,背上包怀里抱着书,来到梁姝面前,在她打点一切时梁姝一直站在一边。 相对无言。 梁姝先开的口:“和妈妈住在一起不自在?” “我出去住一阵子。” “一阵子是多少天。” “我不知道。”温礼安说了那位修车厂师傅不指定什么时候回来,几个月也说不定,一个礼拜也说不定。 “你最好都不要回来。”声音一下子高亢起来。 梁女士学过美声,其分贝可想而知,房间小,每次那位一飙高音,梁鳕的耳朵欧就会嗡嗡叫。 “妈妈,再见。”转过身去。 背后沉默成一片。 比起梁姝每次高音梁鳕更害怕的是她的沉默,能唱能骂爱说话的人一旦沉默起来总是很可怕。 停下脚步。 “房租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会经常回来,如果你需要什么告诉我,前提是得在我能力范围内。”梁女士擅长于见缝插针,顿了顿,加重语气,“但让我给你买烟这种事情,这一辈子都不会发生。” 这话肯定大大伤害梁姝的自尊心,但也好过她沉默,越长大梁鳕就越讨厌梁姝某些时刻所表现出来的沉默。 果不其然。 “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最好我死了你也不要出现。” 梁鳕拨开房间布帘,大步迈出。 背后传来梁姝的尖嗓门:“梁鳕,不要忘了,是谁养大你的,那个养大你的人是干哪行的。” 苦笑,关上门。 梁姝的声音穿过门板墙壁,早市的鱼贩要么幸灾乐祸、要么向她投来抱以同情的眼神。 拐了个弯,声音终于消失不见。 初升的日光从小巷尽头灌进来,在光线作用下呈圆筒形状,乍看像齐天大圣的金箍棒,那是梁鳕童年时代最为羡慕的人物,上天入地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 找准方位,让金箍棒的尽头直达她眉端,扬起嘴角,迎着金色光芒前行。 透过那道金色光芒,第一眼落进眼底地是那片绿色屋顶,绿色屋顶往下,站在屋檐下是让梁鳕感到头疼的人。 数十分钟前,梁女士用去她部分精力,精力可是比体力活更耗神。 硬着头皮,目不斜视,保持之前的脚步频率。 这是温礼安的家,希望塔娅能意识到某些时刻装一下淑女是必要的,不过较为遗憾的是温礼安家房门紧关闭。 房子主人不在。 “早。”塔娅先打的招呼。 “早。”低头看一眼横在面前的腿,塔娅和她姐姐一样都有高挑身材,目测至少一米六七,这样的身高腿往小巷一横,去路被结结实实封死。 “梁鳕,我今天心情不好。”一副大倒苦水的语气。 “喔?”回应的语气可以听得出来关怀成分,塔娅是吃软不吃硬的姑娘。 “今天早上我才知道温礼安的新家在这里,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搬的家,你知道他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吗?”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梁鳕在很认真的数日子,“我差不多一个月前在这里碰到他。” “你们碰见几次?” “我没数,”略微思索之后,“也许是四次,也许是五次。” 梁鳕很会撒谎,好心的路人问她“小姑娘,这么晚了你都不回家吗?”小小的她站在五光十色的街头,手往甜品店一指,指向那对正在购物的中年夫妇,男的手里拿着公文包,女的着素色洋装。 指着那对中年夫妇,语气甜蜜:“那是我爸爸妈妈,他们在给我买蛋糕,今天是我生日。” 路人摸了摸她的头,和她说生日快乐。 小会时间过去,那对夫妇提着蛋糕从甜品店走出来,有说有笑从她身边经过,蛋糕盒打着粉色蝴蝶结,一看就是给小姑娘的。 很小的时候,梁鳕就深谙谎言的套路。 “你们说过话没有?” “我也想和他说话。”梁鳕语气无奈。 塔娅细细瞅着她的脸。 “塔娅,我赶时间。”好声好气。 “梁鳕。”横着的腿抖了抖,似乎在和她昭示力量,“这不是唯一通向天使城的路。” “我以后要是不赶时间的话会走别的路。” 她的好脾气似乎让塔娅感到满意,腿放了下来,但好像高兴得太早,腿改成手,手往半空一横:“以后看到温礼安要远远避开。” “好!”这话对于梁鳕来说算正中下怀,连续几次被温礼安撞到她的窘迫,在温礼安面前梁鳕有种老是抬不起头来的感觉。 那声“小鳕姐姐”从塔娅口中出来冷飕飕的:“不要觉得我是在欺负你,你妈妈有一句话是说对了,你从小到大就一副衰样,我可不能让礼安变成另外一个妮卡。” 抱紧怀里的书,木然站着。 “不仅妮卡,还有君浣。” 齐天大圣手里的金箍棒涣散,消失,变成特属于天使城长年累月密不透风的闷热。 泼辣的姑娘破坏了她难得的好心情。 看着塔娅,心里想着,要不要告诉她呢?把实话告诉她,嗯,她在温礼安家里睡了两个晚上,说这些话时语气可以适当地暧昧一点。 开门声响起,原来房子主人在家。 房子主人很好地转移塔娅的注意力,咋喜咋怒的,朝着心上人迎了上去:“温礼安,原来你在家。” 呼出一口气,梁鳕往前走。 又直又深的小巷是很好的扩音筒,塔娅的声音从小巷那头传到这头。 一串一串分成几段:“温礼安,你说,要不要让小鳕姐姐请我们吃顿饭?”“那天开车那男的你也看到了。”“如果不是因为黎宝珠被你迷住就不会闹出那么一出,梁鳕也不会和那男的认识。”“昨天我朋友见到小鳕姐姐和那男的去了我们这里最好的餐厅,我朋友和我说这事情时可羡慕了。” “小鳕姐姐,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在银铃般的笑声中梁鳕终于走完那条垂直小巷,贴身放着的那把钥匙提醒她,今天不适合大动肝火。 横穿过公路,五分钟的路程往右就可以看到那蓝色指路牌,从指路牌前走过就可以看到被绿色植物环绕的房子,零零散散,有的露出灰色屋顶,有的露出白色的墙。 路边没有堆积成山的垃圾,盛夏时节的青草味扑面而来,侧耳细听的话有溪流的声响。 灰色屋顶、白色的墙、漆着蓝漆的木板门,站在门前,梁鳕深深呼出一口气,拿出钥匙,打开门。 梁鳕用了一个上午打理房间,其实房间也就一张床一张桌子,小巧双人沙发迷你茶几,简单的几样厨具。 整理完房间梁鳕去了一趟市场,买了笋、鸡肉、豆腐、蘑菇。 一汤四菜摆上桌,梁鳕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她提出请温礼安吃饭时他并没给出明确答案,也许温礼安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里。 这顿饭花了梁鳕不少钱,天色已经不早了。 恼怒间敲门声响起。 温礼安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盆绿色水植物,球体形状的玻璃瓶养着三叶草,三公分左右身长的斑点鱼在玻璃瓶里游来游去。 关上门,温礼安把水植物放在窗台,那是房子采光最好的所在,斑点鱼吐出的泡泡清澈透明。 那句“这是送给我吗?”已经来到喉咙口。 “那是修车厂师傅养的鱼。”温礼安说。 “明白,”梁鳕迅速接过温礼安的话,同时心里也松下一口气,温礼安没理由送这个给她,幸好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不然脸丢大了,“我会好好照顾它。” 天色暗得很快,她吃完饭还得上班。 “我们吃饭吧。” 温礼安一动也不动,梁鳕打开灯,室内铺上淡金色柔光。 好吧,好吧。 “因为早上的事情生气了?”语气捎带着一点点无辜,哈德良区房子隔音效果差众所周知,想必温礼安把她早上和塔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因为我对塔娅撒谎了?不喜欢塔娅被当成玩具耍?” 吃吃笑着:“学徒,我那是为你着想,你给我找了这么好的房子,如果我不站在你那边会遭受天谴的,要是我说实话了,按照塔娅那种性格肯定会没完没了和你闹。” 温礼安目光又凉又淡。 好吧,好吧。 转过身去,背对温礼安面对着窗:“温礼安,我很会撒谎。” “我知道。” 知道啊,这下哥哥知道,弟弟也知道了。 “你真正生气的原因是,打从你内心里难以接受君浣那么喜欢的人满嘴胡言乱语,谎话张口就来。” 窗外暮色又转厚一些,变成电视短路时呈现的花黑,直把梁鳕看得眼花缭乱。 这些人也不知道怎么的,一个个看不得她的好,轮番出手,梁女士打开场,中间塔娅,温礼安压轴。 印在玻璃窗上脸有气无力的,这时,梁鳕也懒得去说话了。 沉默—— “我们吃饭吧。” 一动也不动。 “不怕上班迟到被扣工资?”温礼安又说。 怕,怕死了,拉斯维加斯馆给的薪水比别的地方多,但在扣工资上更狠。 板着脸转过身,忽然想去温礼安之前说的话“我不是君浣,君浣会对你的一切照单全收,温礼安不会。” 要死,心里高频率碎碎念起来,梁鳕,会忍受你毫无道理发脾气的人是君浣,你没有理由和温礼安发脾气。 抹了抹脸,换上较为柔和的表情。 吃饭时,梁鳕好几次偷偷去看温礼安,那真不像是在天使城出生的孩子,脸蛋漂亮,五官毫无死角,举止优雅,而且那种优雅与生俱来,再过几年的话……一定会有比黎宝珠更优秀的姑娘会出现在温礼安面前。 这时,梁鳕都替塔娅担心了起来,倒了半碗汤,汤推到温礼安面前,温礼安似乎才想起对面坐着一个人。 干咳几声,慢吞吞说:“君浣曾经对一位喜欢他的姑娘说,我心爱的姑娘叫梁鳕。” 温礼安放下筷子,看着她。 硬着头皮:“如果你对黎宝珠没感觉的话,你可以告诉她。” 黎宝珠一看就是那种明白事理的人,如果温礼安直接表明的话,那么她就不会天天晚上准时出现在拉斯维加斯馆。 “我为什么要告诉她?”温礼安声音很冷。 “你已经有塔娅了。”梁鳕慢吞吞说着。 温礼安这种性格的人,把一个姑娘家的照片放在自己皮夹里,绝对不会为了向同龄人炫耀。 “梁鳕。” “干什么?”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温礼安站了起来,“我相信你心里很清楚,进口车接送、出入高档餐厅仅仅只是一种表面上的富足。” 看也没看她一眼,拿起头盔,打开门,走向停在门口的机车。 回过神来,梁鳕追到门口,冲着温礼安:“温礼安,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回应她的是机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提高声音:“我现在才二十一岁,约会、接送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不过和我约会的对象兜里钱多,又不老,你们才看不惯而已。” 是的,是那样的。 发动机的噪音盖过梁鳕的声音,眨眼功夫消失于大片绿色中。 后知后觉,梁鳕拍了拍自己的头,她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相反,她尊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法则。 这个晚上,梁鳕的名字第一次上迟到榜单,五分钟的迟到时间被扣掉五美元,那五美元导致于梁鳕在拉斯维加斯馆看到等在那里的温礼安时脸色糟糕。 和梁鳕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温礼安,表情一派轻松,甚至于还说出以下一段话:“我在员工迟到榜上看到你名字,多管闲事的代价可一点也不便宜。” 也许吧,她的多管闲事出发点怪异,而且立场尴尬,如果君浣没离开,而她没变心的话,倒是可以勉强称之为:嫂子对小叔的苦口婆心。 头盔递到她面前,梁鳕毫不客气接过,她怎么也得把那五美元计算回来,坐温礼安车回去可以帮她省下十比索。 机车从蓝色路牌穿过,道路两边都是萤火虫,一闪一闪如梦似幻,如果没有那平白无故丢掉的五美元的话,此时此刻她心里会很快活的。 梁鳕不知道别人的快乐值多少,但她知道五美元就可以买走她的快乐。 车停下,下车,脱掉安全头盔,头盔往机车把手一挂,和温礼安说了声再见,从包里拿出钥匙。 “梁鳕。” 沮丧得不想去应答。 “记得喂鱼,那是风水鱼,保佑家宅平安的。” 第20章 仲夏夜 在甜品店结账时梁鳕又看到那张卡,让天使城从事高级娱乐的姑娘们津津乐道的黑卡,在装修漂亮的商店雅座里,输入密码,签下名字就可以带走你喜欢的商品。 黑卡醒目位置注有世界知名银行商标,卡是麦至高的,什么时候被放进她包里梁鳕也不知道。 几天前梁鳕在整理包时发现了它,次日,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麦至高,“有这回事?”轻描淡写说着麦至高的注意力似乎集中在菜单上,晚餐结束卡还是没回到它主人手上。 此时,梁鳕再次在包里发现了它,甜品店老板娘也发现了它,讨好功夫做得不动声色,六十几比索的甜品动用了得消费满五美元以上的包装盒。 甜品店是韩国人开的,韩国人初来乍到,把小巧精致的甜品盒递到梁鳕面前:“你是来天使城旅游的吧?” 梁鳕接过甜品盒,说了声再见,在说再见时她特意隐藏住自己的英文发音。 天使城的口音很容易分辨,咬音重再捎带当地人的俚语语法,用美国人的话来说“听起来怪里怪气的。” 提着甜品盒,敲门。 梁鳕已经有一个礼拜没回家了,昨天她刚拿到工资。 敲门声连续响了数十次门才被打开,浓浓的酒味扑面而来,墙角处放着数十只空了的酒瓶,垃圾袋里的垃圾目测有三天的量。 放下甜品盒,回过头,横抱胳膊,看着梁姝。 酒和烟让梁女士今天看起来特别显老,也不过是四十多出头的人看起来像五十多。 还没等梁鳕开口神色已经满满不耐烦,挥着手:“得了得了,如果你想训人的话现在马上走,我没那功夫配合你。” 四十出头看起来像五十多岁的那张脸让梁鳕已经没了训人的心情。 “吃早饭了没?”放柔声音。 淡淡看了她一眼,梁姝往房间方向。 “妈妈。” 梁姝停下脚步。 “脚怎么了?”梁姝走路姿势看着不对劲。 “哦……”拉长声音回应,“昨天喝多了,摔了一跤。” “妈——” “好了好了,要教训的话等我醒来再教训。” 很快地,房间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卷起衣袖梁鳕开始整理房间,丢垃圾时和他们家交情最好的邻居叫住了她。 邻居欲言又止,那是很友善的妇人,五岁母亲去世后被买到马尼拉,之后当了几十年菲佣,几年前回到这里买下了母亲的房子,之后再也没有离开,每个礼拜天会到教堂去帮忙,附近的人们都亲切称她为阿绣婆婆。 联想到梁女士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梁鳕心理一突,问:“阿绣婆婆,是不是我妈妈出了什么事情?” “看把你吓得一张脸都白了,”妇人笑了笑,“没事,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阿绣婆婆只是想让你有空多回家。” 梁鳕心里大大松下一口气。 离开前,梁鳕去了一趟房间,朝着呈现大字型睡姿的梁姝做出揍人的手势,最近几年她和梁姝的身份似乎发生了改变,现在在邻居们眼中梁鳕快要变成梁女士的老妈子。 鱼鲜市场的小贩见到她眉开眼笑“鳕,有空把你妈妈的账结一下。”杂货店老板和她说“亲爱的,你妈妈到我们店里买酒时顺手牵羊走了一包鱼干。” 邻居拉着她诉苦:“鳕,你妈妈太不像话了,她前天晚上偷了我们菜地里的洋葱。” 出去丟垃圾一趟梁鳕的耳朵都快要被装满了,心里发誓着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梁姝从床上拖下来,指着她脸“我说,大歌星,你就没有羞耻心吗?” 可这会儿…… 梁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么热的天还能呼呼大睡,电风扇坏掉了也不懂拿去修。 放轻脚步,离开房间。 熬好的粥连同甜品盒放在桌上,抱起坏掉的电风扇,关上门。 把电风扇拿到集市去修理路上,梁鳕碰到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但凡和君浣、妮卡有关联的人都是梁鳕不愿意见到的人。 在这些人当中君浣的妈妈排第一。 君浣的妈妈全名叫费迪南德.容,名字是西班牙裔的外婆给她取的,在马尼拉长大,为什么会来到天使城不得而知,坊间传言说是被政府发放,也有的说是得罪当红政客。 虽然,君浣妈妈年轻时也从事性服务,但因为是从马尼拉来的、再加上得体的谈吐使得她在天使城保有较好的名声。 很多人自动把她的身份代入遭受政治迫害的落寞贵族后裔,见到她时都会亲切的和她打招呼:从“小容”到“容”到现在的“容小姐”,这是典型的马尼拉习俗称谓。 日当正午,君浣的妈妈正在下商场台阶,为她撑扇的是塔娅。 梁女士是越来越显老了,可君浣的妈妈却是越来越显年轻了,四十出头的人看着最多也就三十五,素色连衣裙配同色手提包,举止从容优雅,似乎这么毒辣的天气没有影响到她的一丝一毫,步伐如在春天的河畔散步。 看着举止优雅的妇人,梁鳕想起了温礼安,那把普通的饭菜吃得像仪表课程的温礼安。 一想到温礼安梁鳕十分心虚,在那份心虚的驱使下转身,不敢去面对那位妇人。 快步往着相反方向,如果算上昨晚的话,温礼安已经吃了四顿她做的饭了。 梁鳕搬到河边屋子的第四天,一觉醒来,发现小溪边的几颗棕榈多了一张吊床,她还以为那是附近邻居用来避暑的,近来频频飙高的温度让人叫苦不堪。 中午,吊床上多了一个人,看清楚那人时梁鳕打开门,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心里特别着急,恨不得手里拿着剪刀,把吊床剪个稀巴烂。 站在吊床前,语气很冲:“温礼安,你什么意思?” 温礼安合上书,一点也没有从吊床离开的意思,反而朝着她敛着眉头,一副很不满意她忽然出现的样子。 呼出一口气,压低声音:“温礼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自私的人通常活得很自我,见到弟弟时总是免不了会想起哥哥,她是穷人,没时间没精力去缅怀。 “我以前就在这里。” “什么以前就在这里?”压低的声音又再次提高。 “在你还没到这里之前,这个吊床已经存在了,之前几天你为什么没看到它那是因为它被偷了,我那几天忙,现在你所看到的是新买的吊床,”揉了揉眉骨,“这里距离修理厂不远,这种天气哈德良区的房子白天呆不了,更何况是学习。” 急、恼、一些话不经头脑:“你学什么习,你不是一个月只需要上一个礼拜的课依然可以拿到第一的天才选手吗?” “梁鳕,”温礼安腿往前延伸,叠起,慢悠悠说着,“你是怎么拿到大学通知书的?” “什么……”目光无意识追随着温礼安的动作。 腿可真长,又长又直,这样的腿型在做跳投时一定会引发女孩的尖叫,拔地、身体往空中舒展…… 回过神来,恼怒地叫了声温礼安。 温礼安重新翻开书:“我学习的时间不多。” 这人是在表达她浪费他的学习时间吗? “梁鳕,”手盖在书页上,他看着她,“我不知道你执着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你忙你的事情,而我利用有限的时间学习,这两者并没有产生任何冲突。” 也许吧。 梁鳕不清楚那些一穷二白的人在困境来临前是不是触觉会特别敏感,她这个下午嗅到了不安。 如温礼安说的那样,等她忙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吊床上的人连同吊床已经不见了。 次日,机车的轰鸣声打破附近的宁静,机车停在吊床那边,周遭恢复了宁静,日头变成淡黄色时,梁鳕无意间往窗外一看,温礼安把吊床上的书籍连同吊床收进包里。 心里一动,梁鳕打开窗,声响惊动经过窗前的人,她在窗前,他在窗外。 “温礼安,你要不要在这里吃饭。”呐呐地,脱口而出。 就这样,连续四个晚上,梁鳕和温礼安都延续着同坐在一张饭桌上、她吃她的他吃他的、他收碗筷她洗碗模式。 吃完饭,一起出门,戴上他递给她的安全头盔,机车拐过蓝色路牌,夜正式拉上帷幕。 在这之前,梁鳕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即使她和温礼安一起吃饭可他们并没有说话,让温礼安载她上班只是因为顺路。 直到这一刻,见到君浣的妈妈,梁鳕才觉得她和温礼安不能再那样下去,她得找一个机会和温礼安说清楚。 自然,她不能告诉温礼安“温礼安都怪那天的天色让我眼睛昏花,导致于那时我推开窗时产生了错觉,以为站在窗外的是另外一个人。” 晚餐时间,温礼安准时出现在门外,背着包,包装不下的书抱在怀里,梁鳕让开身体,温礼安擦着她肩膀进来。 直到晚餐结束梁鳕还是没能把应该说的话说出口,从她嘴里说出的却是另外一番话“温礼安,要是书太多的话,可以寄放一些在这里。” 这世界哪有“一个月只需要上几天课考试依然可以拿到第一的天才选手。”那都是故事家们的夸大其词。 一个月只上几天课的“礼安哥哥”在不上课时都干了些什么呢?白天在修车厂打工,天刚亮时就出门,提前到修车厂整理卫生,为的是能挤出一点学习时间。 晚上七点到九点时间在杂技团表演,九点半到十点时间属于拉斯维加斯馆,拉斯维加斯馆离开去了德州俱乐部,一直到午夜。 为什么打这么多份工,自然是为了钱。 “温礼安,你攒那么多钱做什么?”好几次,这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废话,钱可是好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说不定就像塔娅说的那样,在适当时间给她买戒指。 机车在拉斯维加斯馆门前停下,温礼安并没有第一时间开车离开。 “身体不舒服?”隔着头盔挡风镜后的眼眸美好纯净。 垂下眼帘,把头盔硬塞给他,声音低低的:“没。” “那我走了。” “嗯。” 临近午夜,德国馆门口,麦至高打开车门,朝着她做出“女士,请上车”手式。 周末的夜晚,一街道的人,男人、女人、街角聚集着一群兜售鲜花神情黯然的孩子,眼看这一天就要过去了,可他们卖出去的花寥寥可数。 “麦至高,给我买花,买很多很多的花。”梁鳕冲着麦至高笑,发这样的善心也许和今晚喝了点酒有关,这份善心还包含着一份顾影自怜。 曾经,梁鳕也像那些孩子一样,童年时代的快乐都寄托在一天卖出去多少花上。 反正,钱又不是她出的。 花放在后座,孩子们欢天喜地回家了,车子开在回家路上,最近几天麦至高宛如人间蒸发。 “这几天我都呆在德州俱乐部。”麦至高语气兴奋,“同样的德州扑克,空间狭隘的水泥房、赤裸着胳膊杀红眼的赌徒远比在宽敞的包厢房、身边坐着西装革履的对手刺激多了。” 德州俱乐部?天使城就只有一家德州俱乐部,温礼安就在这家德州俱乐部打工。 “有碰到熟人吗?”这话脱口而出。 “为什么会这样问?” 这个梁鳕也不知道,下意识间她想知道麦至高和温礼安有没有碰到。 “就随口问问。”触了触鼻尖。 从麦至高的语气和表情上判断他应该没有遇到温礼安,德州俱乐部是天使城近年来发展势头迅猛的娱乐中心之一,随着规模不断扩大受欢迎程度都快赶上拉斯维加斯馆。 也许是狭隘的水泥房、赤裸着胳膊的赌徒刺激到麦至高的荷尔蒙,短短的一段路又是猛按喇叭,又是朝着路人做出示威动作。 天使城的姑娘们可不是软柿子。 麦至高的行为直接导致车前玻璃多了不少看起来很抽象的饮料,麦至高笑得很放肆。 车子停了下来,麦至高目光往着车窗外:“搬家了?” 梁鳕没有回应,把银行卡递给麦至高。 麦至高手触了触她头发:“先寄放在你那里。” “麦至高。”银行卡又往前推了一点。 麦至高再看了一眼窗外:“你还真的搬家了,那太好了,之前的那条路给我的感觉太糟糕了,新搬的地方看起来还不错,改天一定拜访。” “麦至高!”梁鳕加重语气。 “我好几天都没好好睡上一觉了,现在想快点回家,还有……”麦至高手敲着方向盘,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银行卡上,“梁鳕,我有一个预感,你很快就用得上它。” 麦至高的预感没有出错。 第21章 昨日死 “梁鳕,我有一个预感,你很快就用得上它。”麦至高的话让梁鳕反感又忐忑。 她一千种把银行卡还回去的方法,即使麦至高不收她也可以把卡毁掉或者扔到河里去,反正有不是她主动要的。 为什么不把卡扔掉,都是穷惹的祸,穷让大多数人缺乏安全感。 卡在半推半就间回到梁鳕包里。 在忐忑中过去了三天。 第四天,敲门声把梁鳕从睡梦中惊醒。 拳头拽得紧紧的,和拳头所传达出来愤怒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不停从额头冒出的冷汗,一滴一滴沿着鬓角,那黏糊糊贴在衬衫的也不知道是汗水、晨雾、还是赶路所导致。 在前面领路的是阿绣婆婆,那天离开时梁鳕把自己的地址给了这位热心善良的邻居。 果然,让梁鳕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梁女士的叛逆期是一条又臭又长的裹脚布。 一路梁鳕都在想,见到梁姝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妈妈,我好像小瞧你了。”“梁姝女士,你这是在实行人道主义救援吗?”“面对这么富有奉献主义精神的妈妈,我这个女儿是不是给予高声赞美。” 还是…… “梁姝!你脑子被那些男人操傻了吗?!” 谁说不是?谁说不是呢?! 整个天使城都知道,新南威尔士来的莱利是什么样的货色。 这位家里拥有良田千亩的土财主从来都不掩饰他的特殊癖好,他甚至于邀请人们去参观他的地下室,从镣铐、电棒、吊环到特殊面具应有尽有。 “我很尊重女性,我可以对天发誓,每一位来到地下室的女士都是心甘情愿的。”莱利先生得意洋洋。 是的,这个天使城的人都相信,每一位跟在这位新南威尔士男人屁股后面去到地下室的女人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莱利先生慷慨得很,他一旦高兴了,大把大把的钞票往她们遍体鳞伤的身体撒。 这种你情我愿的状态一直延续到去年闹出了人命。 新南威尔士来的土财主一通电话打到警察局里:“你们派几个人来处理一下尸体,我不能忍受她在我地下室呆过久的时间。” 死在莱利家地下室的姑娘叫阿乔杉,刚满二十,警方没有公布尸检结果,只对外出示阿乔杉签下的无责任书。 无责任书里有一条写到:一旦她在地下室发生包括死亡以及任何意外,另外一方当事人无任何连带责任。 太平间一位工作人员偷偷透露,阿乔杉被抬进太平间时舌头都翻到下颚、身上有数不清淤青,除去这些淤青外还有多处烫伤痕迹。 阿乔杉事件发生后,莱利先生的地下室让天使城的姑娘们避之不及,毕竟,赚再多钱也得有命花。 天使城的姑娘们在面对这位土财主开出的价码时“看到那只母狗没有,把那些钱给母狗的主人吧,看母狗的主人愿不愿意。” 这件事情梁姝也是知道,彼时间,她还信誓旦旦“那样的畜生连母狗都不能让他上。” 言犹在耳,言犹在耳! 天使城的女人们在冷嘲热讽上谁都不让谁,但在面对类似于莱利这样的外来者时,她们不需要动员都会自动结成联盟。 阿绣婆婆喊来海鲜市场的数十位女人,在天使城最有威望的神父带动下来到莱利的住处。 铁门紧闭,从门里传来狼狗的叫声以及男人浑厚的叱喝声。 周遭没有一丝风,被初升日光蒸发的晨雾像煮开的水汽,世界如一间大桑拿室。 梁鳕去按门铃的手有些抖。 来开门的是两名牵着狼狗的壮汉,在听说了神父的话后一名壮汉把他们拦在门外,另外一名则是往屋里走。 等那名壮汉从屋里出来时身后多了一个人,新南威尔士土财主穿着睡衣嘴里叼着雪茄,施施然朝着他们走来。 新南威尔士男人脸上愉悦的表情让梁鳕心里一沉。 打开地下室门,目光落在墙角处,愤怒、担忧、无奈、恐惧一一消失不见,仅存在的除了麻木还是麻木。 卷缩在墙角下的女人披头散发,嗯,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呼呼大睡。 伸出脚,踢着披头散发的女人肩膀:起来,回家。 从睡梦中醒来的女人一张脸从麻绳般的头发解脱出来,梁鳕别开脸,泪水滴落,问:“这是第几次了?” 肯定不是第一次,那天不是一瘸一拐的吗? “第四次。”梁女士侃侃而谈,“第一次不涉及脸,可莱利先生说那样不好玩,我们经过协商之后决定在他家的地下室完成接下来的次数。” “接下来的次数是多少次?”眼泪从眼角滴落,瞬间眼前一片清明,目光在室内巡视着。 新南威尔士土财主还真的没有夸张,各种花样应有尽有,距离她最近的是刻满经文的匕首。 梁女士开始掰起手指来:“扣除昨天的次数,还有七次。” “妈妈,”梁鳕很好奇,梁女士是怎么看上那个新南威尔士人,在她看来那男人长得就像一头灌猪,梁女士只喜欢脸蛋漂亮的男人,“那么丑的男人你就不恶心吗?” “莱利先生是丑一点,可你也知道妈妈是一位艺术家,艺术家们的世界你怎么会懂,我也懒得和你解释,你就把妈妈的这种行文当成是行为艺术吧,万一……”一张脸都折腾得就像麻风病患的女人说起话来倒是口齿伶俐,“我说是万一,万一妈妈不幸成为另外一个阿乔杉的话,你就当是妈妈为艺术牺牲吧,梁鳕……” 顿了顿,继续:“妈妈去年托人买了保险,唯一受益者是你,到时候……小鳕……小鳕,你疯了,小鳕,你不要吓妈妈——” 美声式的尖叫响起,那尖叫声把大桑拿室捅出了一个洞,凉爽的海风从洞里灌进来,刹那间,梁鳕觉得舒服多了。 开始她还以为会有多痛,其实,一点也不痛。 手里的匕首被夺走,从手掌心滴落的鲜红血液把梁女士给吓到了,朝着她扑了过来,死死抱住她的腿。 地下室进来了人,阿绣婆婆和神父一人拽住梁鳕的手,一人在给她包扎伤口。 血止住了,抱着她腿的人嚎啕大哭:“小鳕,你还记得那时妈妈和你说的话吗?等妈妈有一天赚了大钱带你去环游世界,住五星级酒店,雇佣工人给我们搬行李。” 在梁姝说那句话时正是她和某位在天使城很吃得开的娱乐经理人打得火热的时期,这位经理人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让梁姝相信她可以在这个地方打出一个名堂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按部就班:初步估算打通费、置装费得需要五千美元。 一心想红的女人在经理人建议下和天使城的地下钱庄接触,在这位经理人口中五千美金十天就可以赚回本。 经理人拿着梁姝的五千美金前往马里拉让梁姝在家里静候佳音,迟迟没有等来经理人消息后梁姝这才慌了。 找到这位经理人的公司才知道那家伙更早之前就已经被解雇了。 一个月之后,梁女士借的五千美金变成了一万美金。 一万美金?这时梁鳕觉得奇怪极了,连十美金医药费都心惊胆战的她这个时候居然没有对那一万美金感觉到害怕。 “地下钱庄的人说要去找你要钱,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来到这里,只要我忍一忍就可以还清那笔钱了。”梁姝哭诉着,“你以为妈妈就不害怕不恶心吗?那家伙是大变态……” 是啊,谁说不是呢? 出神望着门口,挪动着脚,脚刚一挪动抱住她的人越发把她抱得更紧,细微的动作带出镣铐的声响。 咬咬得紧紧的,不要去看,梁鳕! 梁女士说了,还有七次,十一次已经过去了四次,忍一忍就过去了,不然那四次等于就送给那位新南威尔士灌猪了,那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梁鳕,想那曾经让你心灵领土开出希望之花的话,快想…… 那一天,豆蔻年华,看着被生活折磨得痛苦不堪的人们,她问路经天使城的传教士。 “牧师,人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为了遇见更加美好的生活。” 是的,一切都是为了遇见更美好的生活,为此,她撇下自己最好的朋友,为了更美好的生活,她睁着眼睛昧着良心把黑的说成白的。 目光望着远方,一字一句:我不认识他。 那天从法庭出来,塔娅的妈妈指着她说,梁鳕,你会不得好死。 一切都是为了更美好的生活,要有尊严的生活着。 所以,梁鳕,不要去看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心惊胆战问着:“小鳕,你生妈妈的气吗?” “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女人松了一口气。 “妈妈,我得回去了。”“妈妈,我在家等你回来。”“妈妈,改天我雇几个痞子,把心那头灌猪揍一顿。” 女人松开了手。 梁鳕成功转过身去,脸朝着门口,一步、两步、三步,心里在祈祷着:妈妈你千万不要动,不动了就听不到那个声音了。 祈祷刚刚落下,她所害怕的声音响起,铁链从地面上拖过,即使那双脚主人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发出了声音来。 那声音怪异、惊悚、青面獠牙。 铃声嘟了许久才被接起,手机主人声音写满了不高兴。 “是我。”公共电话亭里,梁鳕手握电话,眼睛紧紧盯着街对面的银行,那是天使城唯一的一家银行,银行主导储蓄理念,大部分时间它都是门庭冷落。 能给她的时间不多,新南威尔士男人在梁姝身上花了一万多美金,要带走人不是不可以,但得把钱先还给她。 那只新南威尔士灌猪压根不相信梁鳕能在三十分钟时间拿到一万多美金。 “梁鳕?” 梁鳕缓缓说出:“告诉我卡的密码。” 电话彼端沉默成一片。 “麦至高,你没有听错,刚刚我是在问你卡的密码,”咧嘴,笑,“我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也只不过一个上午时间,梁鳕就解决了那些烦心事。 麦至高真是一位热心的小伙子,他还让他正在塞班岛公干的二哥打了一通电话到苏比克湾去。 苏比克湾一通电话打到马尼拉,马尼拉一通电话又打到了天使城,天使城警署不敢怠慢,在几名武装军人的陪同下,梁鳕把手里大叠美金狠狠朝着新南威尔士灌猪脸上砸去。 再之后,她让人把梁女士送到苏比克湾医院去。 也许,只有自私的灵魂才能孕育出另外的自私灵魂,梁姝对于她是怎么弄到钱只口不问,毕竟事情已经得到了解决,在你无法改变事情的结果时没必要再给自己找不痛快,生活已经很困难了。 沉默离开地下室,沉默地坐上救护车,隔着救护车车窗梁姝和梁鳕大眼盯小眼。 解决所有问题,一万两千美元剩下零零散散几百美元,梁鳕把剩下的钱给了神父,把钱交给神父时梁鳕还朝着他眨眼:“就当是我向上帝忏悔吧,小时候我曾经和我朋友到教堂偷面包。” 有一点可以肯定地是,至少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可以过上一段不用捂紧口袋一分钱一分钱计算的舒心日子了。 至于这段日子能延续多久,就要看麦至高对她的兴趣能延续多久了。 第22章 昨日死 关于手上的伤梁鳕和温礼安这样解释:“切苹果时不小心弄到的,没事。”但温礼安看着没相信她的话。 “我带你去看医生。”“好。” 还是那家卫生所,还是那位老医生,伤口涂上药,换新的纱布,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卫生所。 华灯初上,他们站在街头,温礼安回过头来看她,她冲着他笑了笑,长街的风送来了米香味。 路口那家中餐馆人头攒动,梁鳕才想起她一天都没吃东西。 饭菜摆上桌,她狼吞虎咽,而他则在一边。 “怎么不吃?”她问他。 “我不饿。” 梁鳕板起脸,温礼安垂下眼眸,拿起筷子。 那顿饭,梁鳕结的账。 站在饭店门口,温礼安和她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帮你请假。” 梁鳕这才想起她在拉斯维加斯馆还有一份工作,看看,还没有开始她就已经习惯了那种在家等着男人给钱的舒心日子了。 心虚导致于梁鳕抿着嘴。 “别担心,”温礼安目光落在梁鳕手上,“你手受伤了,我手里有诊断书,他们不会扣你工资。” 要是往常,这肯定可以让梁鳕在心里沾沾自喜一阵子,可现在她没什么感觉,自然,她不会把这样的事情从脸上显露出来。 舒心日子万一要是黄了呢? “你在这里等我。” 梁鳕点头。 灯红酒绿、男男女女、骑着机车的沉默少年对于这条长街、这座天使之城宛如一名天外来客。 温礼安不仅为梁鳕请到一个礼拜假,还说服了俱乐部经理给出假期期间的相应补贴。 如果之前梁鳕对于能拿到拉斯维加斯馆的工作还心存怀疑的话,那么现在她基本上可以确定这和温礼安有关了。 温礼安的“表演”是拉斯维加斯馆最赚钱的节目,而且把排在第二档赚钱节目远远甩在身后,对于这样一颗摇钱树总得给点面子。 当时为什么会帮她,也许是那样的:代替死去长兄照顾妈妈、弟弟、连同他的爱人。 真是的,也不怕塔娅吃醋,对着温礼安的背影碎碎念着。 “你在说什么?”温礼安回过头来。 “没……没什么。”急急忙忙摇手,看了看天色,说,“温礼安,你还得去上班,我就不打扰你了。” 走了几步,想起什么,说了声谢谢。 温礼安叫住了她:“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天使城孩子们最向往的地方叫做太阳部落。 在那座仿金字塔结构的建筑里有会投篮的大象、会跳舞猴子、会骑自行车的老虎、兜里装着糖果的小丑、精通马术的红衣女郎、可以把车开到云霄的骑手。 这些都是孩子们从亲戚的亲戚那里听到,回过头和自己的伙伴津津乐道。 曾经,仿金字塔建筑也是梁鳕向往的。 把车开上云霄的骑手长着何种模样,是不是真的可以把车开到云端去,在她儿时想象中太阳部落是一座乐园。 现在,她就站在那座乐园里,站在那里,怅然若失。 老旧的帐幕、无精打采的动物、有气无力的工作人员、寥寥可数的观众,观众绝大部分都是游客和从附近地方赶来的三口之家,其中还有几位人被鲜艳海报吸引进来现在在大倒苦水的人。 温礼安给梁鳕找了一个座位。 他们进来时表演已经开始了,表演者没什么热情,看的人也很少,直到后半段观众才逐渐多了起来。 从坐在梁鳕附近的几位观众口中梁鳕知道这些人都是买了后半场票的,为的是压轴出场的飞车表演。 倒数第二个表演时,温礼安离开座位。 小时候,当梁鳕还住在漂亮的房子时,她罗列出一大堆长大以后要嫁的人,要嫁给会开战斗机的军官,要嫁给船长,要嫁给齐天大圣。 要嫁给那位可以把车开到云端去的骑手。 在温礼安离开座位时,梁鳕想起幼年时期曾经想嫁的对象,其中有一位就是可以把车开到云端的骑手。 此时,梁鳕有种哑然失笑的荒谬感。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温礼安应该是负责压轴演出的飞车骑手。 看着中央场地形状类似于龙卷风式的大铁笼,梁鳕心里想,比起这个那天在赛场的急速弯道表演对于温礼安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 欢呼声伴随着刺耳的引擎声响起。 涂着蓝绿迷彩色的机车在观众们尖叫声越过彩虹断桥,轻盈、灵动、宛如一片被吸进龙卷风里的叶子,紧随机车身后地有毛发被涂成火焰般的苍鹰。 车轮触到大铁笼。 唰—— 梁鳕捂住耳朵,也就眨眼之间,车轮和大铁笼交集时发出的声响已经环着表演场顶棚饶了一圈。 苍鹰和机车反方向飞行,交叉、越过、逆向、在灯光调动下呈现出了绝佳观赏效果。 下一个眨眼间,又是一圈过去了,再下一个眨眼间,又是一圈过去了,每一圈的速度都在成倍增长。 数百圈之后,机车和苍鹰往着更高所在,当机车整体呈现出平行形状吊挂在铁笼墙上时,现场观众嗓子都喊哑了。 此时,梁鳕不敢再眨一次眼睛,就生怕……温礼安被龙卷风带走了,君浣就是在她眨眼间就消失不见的。 海报写明飞车时间只有五分钟,梁鳕心里不停祈祷着那五分钟快点过去。 龙卷风式的大铁笼安静下来,观众们瞪大着眼睛去找寻那处于漩涡里的那片叶子,但眼睛遍寻不获。 全场灯光熄灭。 下一秒,龙卷风铁笼旁边的人工阳台上,有一束光垂直而下,在光芒中,戴着亮红色头盔的骑手在阳台上朝着现场观众挥手,环现场飞行的苍鹰如夏日流火,和机车骑手一起消失在阳台上。 布幕缓缓拉上,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梁鳕跌坐回座位。 曲终人散,梁鳕来到后台,温礼安和几位工作人员在收拾东西。 后台是类似于大杂院的地方,空间很大,到处堆满废弃的道具,笑容如花的红衣女郎们忙着吞云吐雾。 几名瘦骨嶙峋的孩子站在一角好奇看着那些红衣女郎,随着一声叱喝孩子们头也不敢抬,各就各位,扎马步的扎马步、倒立的倒立、翻跟斗的翻跟斗。 大杂院一角是简陋的露天饭厅,已经有了年岁的艺人还想再添上一点饭,监督员手快级了,一把抢走艺人的碗,碗随之被丢在地上。 那是很好的警告,剩下的几名艺人放下碗筷,离开的脚步很慢,不是他们不想快点走,而是年轻时高强度的训练、以及超越人体极限的高难度动作在他们身上落下了病根。 目光追寻着那几名艺人的身影,他们要搬的道具也许比他们体重还要重。 垂下眼眸,不忍心看。 温礼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她转过头去就看到了他。 看着坑坑洼洼的泥土地,蠕动嘴唇:“温礼安,你说,人们活着都是为了些什么?” 这个问题更像是此时此刻的喃喃自语,只说给自己听只问自己,她并不打算让身边的人听到,但…… “为了更加美好的生活。” 真是的,干嘛要学人家说话。 “为了更加美好的生活。”此时听在梁鳕耳朵里更像是天使城大人们和孩子们说的话。 大人们总是说:“亲爱的,你虽然没有玩具,但你有微笑注视着你的天使,祂现在就在你的窗外,但有一点妈妈得提醒你,你可不能打开窗户,你一打开窗户,天使就会消失不见。” 这话,在天使城一代又一代流传着。 机车穿过蓝色路牌。 没有像之前一样,把头盔递还给温礼安就埋头找钥匙。 从附近人家窗口渗透出来的光线形成一层薄薄的微光,那微光恰到好处,不能分辨彼此轮廓看不清彼此表情。 微光中,梁鳕站在左边门槛边,温礼安站在右边门框边。 她和他说:“温礼安,那工作不要做了。” 回应她的只有夏虫低低的鸣叫。 “那工作太危险了,”顿了顿,喉咙发涩,“要是连你也出事了,你妈妈会很伤心,她已经失去……失去君浣了。” 站停在那里,凝望着夜色。 片刻—— “以前因为无聊让楼下的零件商人教我一点技巧,只要集中精神,不会有任何问题。” “要是……”润了润唇瓣,说,“要是……万一,出现精神不集中了呢?” 顿了顿,温礼安声线低沉:“我和他们下个月合约期才满,到时我会考虑你说的话。” 点头,想起什么,梁鳕又叫了一声温礼安。 触了触鼻尖,过了小会时间,说:“我妈妈生病,正好我有一个礼拜假期。” 恋恋不舍看了那房子一眼,也不过是数十天,她就喜欢上了这里,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到这里。 “那个……”把钥匙交给温礼安,“记得喂鱼。” 关门声和机车引擎声同时响起,直到周遭恢复安静,梁鳕这才打开灯。 次日上午十点半,梁鳕坐在克拉克度假区的私人会客室里等着麦至高来接她,麦至高十一点左右才出现。 麦至高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番,唇贴了贴她鬓角:“我喜欢你这样的打扮。” 那是自然,她特意迎合他的喜好的,淡妆、长发披肩、短袖纯色t恤配牛仔裤,这样的着装符合了那些公子哥们的理想:我们的女孩如蓝天白云般天然。 “陪我去吃饭。” “嗯。”低眉顺眼,任凭他揽着她离开会客室。 几株一人多高的松树修剪得十分整齐,相互紧挨,形成天然屏障遮住日头,松树下是双人桌位,服务生放上果汁,冰块。 冰块坠入杯底,融化得很快,直到它消失殆尽,梁鳕这才抬起头来,迎着麦至高,浅浅一笑。 坐在对面的人伸出手,手指落在她嘴角的笑纹上,声线十分温柔:“莉莉丝。” 莉莉丝是属于天使城,属于夜晚,艳丽的眼影随时随地扯出勾人的弧度,红艳艳的嘴唇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美洲来的男人叫“先生”,欧洲来的男人喜欢在打情骂俏时一本正经叫“骑士先生,”。 亚洲男人则比较讲究,中国来的男人叫“老板”,韩国来的男人叫“哥哥”“大叔”,日本来的男人得在后面加一个“君”字,“小野君”“东田君”。 多塞钱的,随着他们喜欢,“爸爸”“哥”“小心肝”。 只要钱给得够多,叫“爷爷”都没关系。 落在她嘴角的手指力道温柔,满带珍惜,闭上眼睛。 耳边听着男人的声音在问为什么我不叫你梁鳕吗? 梁鳕是属于紧挨着哈德良区那个一个月八十美元的房子、属于那间种有梧桐树只有五十名学生的建筑。 属于梁姝属于君浣。 “小鳕,你出生时白得妈妈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你了。” 那时,正值捕鱼旺季,码头上堆满了鱼,有一种鱼特别耀眼,在阳光下,白得像雪。 那时,妈妈问捕鱼的人“那是什么鱼?” “鳕。” 闭上眼睛,温柔呼应那落在嘴角的手指。 “知道我为什么不叫你梁鳕吗?” 眼睫毛抖了抖,呓语般“知道。” 鳕:极寒地带,深海生物,洁白如雪。 据说,这种生物因为成长环境,它们身上有一个特别强烈的特征:不易动情。 第23章 昨日死 “知道我为什么不叫你梁鳕吗?”麦至高问。 眼睫毛抖了抖,呓语般“知道。” 莉莉丝是可以明码标价的,而梁鳕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落在她嘴角的指尖力道又温柔了些许:“我妈妈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都没关系,只要她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但这一切前提得是在你还没结婚之前,我和不少女孩子约会过,我很喜欢你。” “谢谢。”懒懒哼着,“我也喜欢你。” “荣幸。”浅浅一笑,麦至高手指从她嘴角离开,“但我不知道我对你的喜欢能维持多久。” 睁开眼睛,瞅着他,印在他瞳孔里的是她天真得不能再天真的眼神。 他伸出手,她把手交到他手里。 “这个度假区我们家也有股份,下午我让工作人员带你去转转,你喜欢哪个房间告诉我,生活上的事情不需要担心,如果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麦至高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从绿色乔木处露出一角的屋顶,慢悠悠说着,“下个月我就要离开这里了,目前我还有学业没有完成,以后,我能支配的时间会逐步减少,但我答应你我会尽量抽出时间来看你,因为这里住着我喜欢的女孩。” 麦至高特意把“喜欢”说得很重,大约是为了圆以下的一段话吧。 “我只会为我喜欢的女孩花心思,莉莉丝,假如我很久没有出现在你面前时,我可以提前告诉你,那原因一定不是我没有时间来到这里。” “我懂,”温言细语,“到时候,我会离开这里。” 麦至高说到做到,下午梁鳕跟着度假区经理几乎把整个度假区走了个遍,最终选了一处靠海、安静较为隐蔽的所在,独立式公寓,厨房卧室书房客房健身房一应既全。 黄昏,梁鳕陪麦至高到海边散步时碰到黎宝珠,趁着麦至高去接电话时她站在一边偷偷看着黎宝珠。 黎宝珠在和她狗狗说话,语气时而生气时而甜蜜时而无奈,她把她的狗狗一会儿当成是倾述对象,一会儿当成心上人。 指着狗狗的脸:“温礼安,你没什么了不起的。”片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肯定会是这种鬼样子,机器人有时候都会说话呢。”再片刻,长吁短叹“温礼安,你知道追我的男孩子可以绕着我们学校围墙一圈。”再再片刻:“温礼安,你今晚能和我说句话吗?就一句。” 甜蜜微笑着:“我昨晚梦到你和我说话了。” 这是一片私人海滩,沙子又细又密,被海水填充得如同一块天然画板。 画板上有两颗心形图案紧紧挨在一起,丘比特之箭从两颗心穿过,慢慢涨上来的潮水把写着黎宝珠的那颗心冲刷走了,没被冲刷掉的那颗心中央位置写着温礼安。 脚步声响起,黎宝珠慌慌忙忙把温礼安的字迹弄乱。 麦至高朝梁鳕伸出手,迟疑片刻,梁鳕把手交给了他,两个人朝着黎宝珠迎了上去,此时黎宝珠脸上写满了了然。 夜幕降临,梁鳕把带来的少许衣物放进衣柜里,麦至高站在一边瞧着。 “卡的密码你已经知道了,喜欢什么款式的衣服都可以带回来。” “嗯。” “包也是。” “嗯。” “鞋子也是。”麦至高一边说着一边朝她靠近。 淡淡应答一声,关上衣柜门时那双手从后面环上她的腰,麦至高脸贴在她头发上:“真香。” 被动从面对着衣柜变成背靠衣柜,浴袍掉落在地上,吊带式睡衣一边还挂在肩膀上,一边被退到臂弯处,吻沿着耳垂一直往下这会儿正停在锁骨处,所到之处凉凉的,如有人拿着冰刀指着你的后背,冰刀刀尖距离脊梁越来越近…… 努力克制住从脚尖窜上来的那股气流,努力想着麦至高的长相,并不难看的一张脸笑着看你时表情显得轻浮。 那点轻浮算什么,起码麦至高年轻,年轻又有钱。 凉凉的吻沿着锁骨往下。 努力提醒自己,快闭上眼睛,不要去看天花板,闭上眼睛不看天花板的话也许会好点,那样一来她也许就会放松一些,这样一来待会他进入时就应该就不会那么疼了。 嗯,闭上眼睛。 缓缓地,梁鳕闭上眼睛,眼帘像厚厚的黑幕,一左一右往内聚拢,在完全封闭时她清清楚楚看到戳向脊梁的刀尖,一直在脚板处徘徊着的气流垂直而上,黑色幕帘被切出了一道裂缝。 一个冷颤,与此同时,双手推开紧压在身上的身体,由于力道太大,导致于扯到手掌上伤口,疼得梁鳕直呲牙。 被推开的人一脸茫然,茫然中有几分置疑。 有凉凉的液体从额头处垂落,和若干淌落于脸颊的晶莹液体聚合,说不清是伤口疼痛带出来的冷汗,还是……忽如其来的泪水。 眼前的男人是金主,金主! 梁鳕想,此时此刻,她脸色一定很糟糕,半垂着眼眸看着自己受伤的手,麦至高很快反应过来,把她揽在怀里。 “对不起,我都忘了你手受伤,很疼吗?” “嗯。”声音低得像蚊子。 麦至高打电话叫来医生,伤口重新处理包扎,医生离开后,梁鳕主动依偎在麦至高怀里,他轻触她脸颊:“好点了吗?” “嗯。”这是大实话,医生是度假区特聘专业人士,伤口经处理后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疼痛感。 天色还早。 梁鳕小鸟依人状依偎在麦至高怀里,任凭麦至高带着她,从大厅到走廊,走廊到贵宾室。 贵宾室里,梁鳕把麦至高的袖扣、手表、手机放在服务生托盘上,踮起脚尖去解开他最上面的衬衫纽扣。 这里是德州俱乐部,温礼安打工的地方,当麦至高提出让她陪他到这里打牌时,梁鳕第一时间就想到温礼安。 陪金主打牌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她得将功补过,点头,莞尔,半个小时后他们就出现在了这里。 麦至高去会他杀红眼的对手们,梁鳕被服务生带到雅间里,雅间装修精美,五、六位女孩围着德州扑克坐着,女孩们和她差不多年纪。 俗话说,物以类聚,想必她们也和她一样,都是陪着金主来打牌的,俱乐部里面类似于这样的雅间也肯定不止这一个。 梁鳕坐在最后一个座位,服务生把若干筹码堆到她面前,在座的就数梁鳕分到的筹码最多。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着分到的筹码越多金主出手就越阔绰。 冲着女孩们笑,她也和她们一样,红艳艳的嘴唇镶在雪白雪白的脸蛋上。 闪烁着高贵光芒的法兰西美酒无人问津,面前逐渐减少的筹码并没让姑娘们脸上出现丝毫的沮丧,因为…… 因为俊美的发牌官把她们的魂都勾走了。 梁鳕面前的筹码也在逐渐减少,心不在焉导致于她失误连连,那失误和心虚脱不了干系:之前说要去陪生病住院的妈妈的人却浓妆艳抹却出现在牌桌上。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呸呸呸,是上帝冷不防逮住谎话精的小辫子。 趁着一个空档,梁鳕偷偷去观察把女孩们的魂都勾走的温礼安,心里祈祷但愿他没把她认出来。 出门时她在镜子里瞧了一眼自己,镜子里的人恐怕梁女士也得花点时间才能把她认出来,更何况是温礼安。 放在温礼安皮夹里的女孩名字叫做塔娅。 而且,温礼安从进入这个包厢里很完美的扮演着一名发牌官的角色,坐在最后座位上的客人在他眼中只是筹码多了点。 经过几次观察后,梁鳕心里自在了些许。 也许,喝点酒可以放松一点。 在红色液体倒向桌面时,所有侥幸消失殆尽,温礼安所在位置就在梁鳕正对面,来自正对面的目光不言而喻。 从座位上站起来,打开门,问门外的服务生:“能告诉我洗手间在哪里吗?” 在洗手间磨磨蹭蹭小会时间,这小会时间里唇色更深,脸蛋更为雪白,朝着镜子里的自己勾唇一笑,打开洗手间门。 洗手间外的走廊光线不是很明亮,羽毛形状的壁灯灯影投递在走廊墙上,像梁鳕曾经梦到的下在暖阳里头的那场鹅毛大雪。 灯影也投递在挨着墙站着的修长身影上。 没让嘴角的笑容流失,抬手、打招呼,用差不多一秒时间把温礼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挺帅。” 平日遮挡住额头的头发偏分、后斜反吹,再打上适度的发胶,一下子,精致的五官呈现出无与伦比的立体感。 白衬衫深咖色的领结取代了卡其色工作服,如胶卷里从廊桥缓缓走来的美好影像,有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魔力。 赞美被无视。 好吧,好吧,她犯不着去讨好一个住在哈德良区的人。 倒是温礼安这时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那是你的选择吗?” 没理会,脸朝着前方,也就几步就把温礼安摔在身后。 “那是你的选择吗?!”温礼安重复着之前问题,这次语气听起来不礼貌极了。 停下脚步,回头。 “他很年轻,长相也不丑,更没什么特殊癖好,”莞尔,从鲜红的嘴唇里吐出的声音呈现出沾沾自喜姿态,“我运气不错,对吧?” 温礼安一张脸隐在灯影当中,无法分辨出表情,但那投向她的视线如利刃。 “温礼安,君浣死了,而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现在二十一岁,我想过正常女孩子的生活,”抚额,收起笑容,冷冷说着,“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在你面前说这句话,还有不要用那种目光看我,那让我极度不舒服,我知道这里的投诉电话。” 温礼安戴的是代表俱乐部最高级别发牌官的深咖色领结,这类级别会比一般发牌官多拿到一点钱。 “你觉得你现在是在过正常女孩生活吗?” 梁鳕就差点捂住嘴笑了:“再正常不过。” 是的,再正常不过,这里是天使城,如果正经八百找一个男人恋爱,组织家庭生儿育女那才是不正常。 即使想,但也没那个男人存在,即使有那个男人存在,天使城的姑娘们也不愿意去相信,她们不想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终日哭泣的面孔。 没男人愿意爱她们的心。 梁鳕回到雅间,数分钟后,温礼安推开门。 离开德州俱乐部已是凌晨时间,麦至高手气不错,但大赢家是一位美国人。 喝得醉醺醺的美国人把他赢到的钱全部撒向天花板,此举引来现场骚乱,客人服务人员男人女人抢做一团。 第二天晚上,梁鳕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陪同麦至高前往德州俱乐部。 日子并没如梁鳕想象中那么难熬,麦至高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梁鳕所要做的是陪他吃午餐、晚餐、陪他去赛马场、出海钓鱼。 第四天,大雨过后,夜幕即将临近,整个克拉克上空如老者临终前时的回光返照。 站在窗前,梁鳕发呆看着从墨斗般云层里透露出来的亮光,它看起来更像是要一举撕开黑幕的曙光。 一双手从背后环住她;“真不陪我一起去?” 回过头,低垂眼眸,轻声说了一句“今晚早点回来。” “手好了?” 点头。 麦至高一动也不动。 “现在还早……”她总是很容易地就可以做出不胜娇羞的模样,“太早了我不习惯。” 浅浅的笑容气息打在她耳畔:“那我早点回来。” 第24章 昨日死 那浮在水面上的花瓣是静止的,她在水底看着它们,渐渐地,它们变得模糊,和倒映在水上的天花板形成了一个空泛的世界。 那世界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最后一秒,手找到浴缸沿,借力,从水底里解脱出来,大口大口呼吸着,被水沾湿的头发一条条贴在脸上。 梁鳕想,此时此刻她看起来一定像一只鬼,了无生趣的表情配上麻木的眼神,这模样要是被麦至高看到的话,肯定会倒尽胃口。 她在浴缸里已经呆了很长时间。 打开衣柜,挑了那件黑色绸缎睡衣,睡衣是麦至高昨天帮她挑的“它穿在你身上一定很撩人。” 穿上睡衣,半干的头发弄成凌乱状,再擦点口红,一切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只需要在房间门被打开时,来一点含情脉脉的眼神就可以了。 脱衣服、仰起头、再打开腿、这三个步骤做完就没她的事情了,当然,可以选择性地在他动的时候她适当哼一两句就完事了。 很简单不是吗? 墙上钟表指向十点四十分,距离十一点还有二十分钟,麦至高说他十一点会回来,刚刚的时间过得很快,倒是这会儿时间变得慢了起来,梁鳕盯着墙上钟表,盯着眼睛都酸了它才走了一分钟,那一分钟慢得像一个轮回。 也许喝点酒时间会走快一点。 倒完酒,雨声响起,打开窗,漫天的雨,雨打在大片芭蕉上,像集市人们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原本安静的世界变得喧闹纷杂。 关上窗,半杯酒一干二净,这样的时刻这样的一场雨似乎在做着某种暗示。 曾经,也有过这样的一个雨夜,年轻的男声在她耳边哄着,“小鳕,让我试看看,疼,疼的话就出来。”刚刚进去一点她就哭闹了起来,那时的她在他面前是极为任性的,一丁点委屈都不能受,哭闹着驱赶让她感到难受,他无奈叹着气,又呵又亲的,那时她就想等下次吧,反正他们有大把大把时间。 次日,天使城死了人,那是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女孩死于难产,他见证了女孩的死亡过程,当晚他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心有余悸“小鳕,幸好昨晚没成,要是……” 然而,让梁鳕最为遗憾的是那晚没成。 冰冷的液体滴落在手背上,闹了半天梁鳕才弄清那不是天花板漏水,而是自己的眼泪。 不不,这个时候她的眼睛不是用来泪汪汪的,而是用来含情脉脉凝视的,要过舒心日子得学会运用这一套。 去它的暗示,再倒了半杯酒,半杯酒一饮而尽。 时间已经走到十点五十五分,麦至高离开时一再保证会准时回来。 还有五分钟,房间门将会被打开。 轻呼出一口气,整理头发,把睡衣领口稍微往下拉一点,露在领口外的胸呈现出半球体形状,雪白饱满挺翘。 自然,睡衣里面什么也没穿。 属于梁鳕理想中的发展过程是速战速决,不要有任何前戏。 十点五十九分,房间外传来脚步声,脚步声停在门外,敲门声响起,挺胸嘴角含笑,打开门,半垂眼帘。 但愿,她现在的模样能让麦至高一下子就想把她扔到床上去。 门关上,半垂的眼帘抖了抖掀开—— 笑容还没来得及从嘴角收起,眼睛直勾勾地,声音有点抖,结结巴巴:“温……温礼安,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定是眼花了,她酒量浅,眼睛连眨几次。 站在面前的人并没有因为她那几次眨眼从温礼安变成麦至高,温礼安身上还穿着发牌官制服,雨水打湿他的头发衣服。 呼出一口气,加重语气:“温礼安,我警告你……” “跟我回去。”温礼安朝她伸出手。 避开,倒退:“那天晚上,我说的话已经够清楚了。” “跟我回去。”平日里总是很安静的少年这个时候从表情乃至声音都呈现出极为固执的模样。 固执的少年让梁鳕心里变得十分不耐烦:“别闹了,温礼安,我都说了,我想过正常女孩子的生活。” “跟我回去。” 墙上的钟表指向十一点一刻,依稀间窗外响起汽车喇叭声,车喇叭由远而近,那有可能是麦至高的车,这场雨也许是导致于麦至高没有准时出现的罪魁祸首。 “温礼安,我得告诉你,这房子主人名字叫做麦至高。”梁鳕拿起电话,话筒握在手上,“再不走的话我就报警了。” “你顺便可以告诉警察,多派一辆救护车,这里还有两名伤员,其中一位左胸处还插着一只钢笔。” “温礼安?!” “我来的时候很不巧,被两位保全人员逮到了,”温礼安淡淡说着,“那两位没给我对他们友善的机会,有可能那支钢笔伤到血管。” 梁鳕拿着电话发呆。 发呆间—— “电话我来打吧。”温礼安朝她靠近。 回过神来电话已经被拿走了,温礼安真的在拨打电话,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主导下,梁鳕迅速按下挂断键。 “温礼安!”心里又急又恼,“你到底想干什么?!” “跟我回去。” “温礼安……” “对了,我还没有和你说另外一位的状况。” 离开前温礼安把一件长外套强行套在梁鳕身上。 身后那扇门关上时梁鳕心里就有点后悔了,可那拽住她手的人没给她任何挣脱余地,而停在楼下的那几辆车让梁鳕也打消了反抗的念头。 跟着温礼安从后门离开,雨还在下,梁鳕回头看时发现那温礼安口中受伤的两位保安还在他们的岗位上,周遭没有任何打斗痕迹。 这个混蛋,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叫出声音,要是声音把那两位保安引过来了呢? 直到来到沙滩上,梁鳕这才大叫起来,一路上又踢又叫的,但她的反抗看在温礼安眼里宛如空气。 “温礼安,我手疼。” 回应她地是手被拽得更紧,手腕似乎要被那只手捏碎。 真疼,之前还没这么疼来着,她一闹反而更疼,手疼脚也酸,他走得太快了,她现在的状况简直可是说是被拖着走,就宛如她是即将被扔到垃圾车的杂物袋一样。 “温礼安,不要走那么快,我脚酸。” 不说还好,一说温礼安脚步更快。 这个混蛋是故意的,故意破坏她过舒心日子,也对,看着自家哥哥昔日女友的约会对象年轻又有钱,心里肯定不好受了,不破坏才怪。 此时,酒精也来凑热闹了,梁女士说她一喝酒整个人就会变得很轻浮,这话没错,舌头轻飘飘的。 “温礼安,别担心,我和麦至高在一起都是为了他的钱,麦至高的钱比他人可爱一万倍。” 住哈德良区的小子,现在应该心里平衡点了吧? 为什么脚步还这么快?! “我不是说了,我和麦至高在一起是为了他的钱了!钱!没有钱麦至高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雨下得更大,她在雨中大声嚷嚷,“温礼安,你现在还生气些什么?” 是啊,还生气些什么!到底温礼安在生气些什么?! 回应她的依然是磅礴雨声。 雨一直延续到她站在那扇门前,依稀间,梁鳕记得那是小溪边房子的门。 打开门,身体被丢进门里,跌坐在地面上,没等梁鳕从地上起身,门关上。 温礼安站在紧紧关闭着的门板前,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她。 费了不少功夫梁鳕才让自己端端正正站在温礼安面前,勉强支撑住一个劲儿想合上的眼帘,勉强集中精神让目光紧紧锁定在温礼安的脸上。 细细瞅着,遗憾地是温礼安的脸部表情没给出任何信息。 反而,随着越看越仔细,心里迷迷糊糊冒出“如果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这张脸一定是一种很美好的视觉享受。”“牵着这样漂亮的男孩的手一定会得到很多女人们的羡慕目光吧?”“嗯,温礼安拥有让人想亲吻的嘴型。” 跑题了,跑题了。 勉强拉回心神,问: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梁鳕想破脑袋都想不通,这个雨夜忽然出现把她从麦至高房间带走的温礼安。 回应她的还是雨声。 惦起脚尖,拽住温礼安的衣领,声音无比愤怒:“你总得告诉我,莫名其妙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原因啊,混蛋!” 终于—— “不知道。”避开她的目光,他淡淡说出。 霎时间,梁鳕如漏气的气球,手垂落。 带着一点点的不甘心,目光在温礼安脸上巡视着,舌尖很灵活,声音轻飘飘问出:“温礼安你有钱吗?” 说话间,梁鳕已经脱掉外套,被雨水打湿的外套贴在她身上不舒服极了,脱下外套,她打算在温礼安面前来一场即兴表演。 转圈,拨头发,浅浅一笑。 “如果你有钱的话我也可以跟你好,你比麦至高漂亮一百倍,不不……是一千倍,我想,这个世界上一定不会有比你更加漂亮的了。”笑着说着,板起手指,“你不仅漂亮,还聪明,什么什么都好。” “不,不,也有一点不好……你住在哈德良区,你是穷人家的孩子。” 转了一圈,温礼安还在那里,再转一圈,温礼安还在那里,朝着温礼安咯咯笑了起来,又再转了一圈。 皱眉,温礼安没在那里。 温礼安去哪里了呢? “不要动,我给你倒水。”熟悉的声线近在耳畔,痒痒的温温的,一不小心就会溜进她耳朵里似的。 “为什么要给我倒水,我不口渴。”梁鳕觉得温礼安话很奇怪。 “你喝醉了。” 这话她可不乐意听,一把推开环住她的人:“谁说我喝醉了,谁说的。” 梁鳕以为那一下一定把温礼安推得很远,可他还在距离她很近的所在,而且她的整个身体正在往他怀里倾斜。 呸呸呸。 集中精神,站好。 “温礼安,知道你妈妈是如何评价我的吗?”努力想费尔南迪女士说那些话的样子,从声音到表情,“‘君浣,你心爱的姑娘长着一双不安分的眼睛’你妈妈是这样说我的,这话让我不高兴了很久,然而……” “然而,时至今日,我觉得你妈妈说得对,还有,还有,那时你说的话也对,对君浣所谓的想念只是为了满足我的精神世界。” 环顾周遭,层层叠叠的,眼前就只站着温礼安。 朝着温礼安靠近,神秘兮兮的:“我现在已经想不起君浣的样子了,你觉得君浣死得冤不?还有,学徒,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从来就没想过最后会和君浣在一起。” 真是的,也只不过是为了证明她没喝醉,居然扯出这么一大堆话来,可舌尖怎么也管不住。 “我和你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骨子很轻薄,更要命的还虚荣,于是,他们把自己伪装成为很善良的人,善良勤劳努力,在邻居眼中是天使的化身,被老师们寄予厚望,怎么样,这号人物听着耳熟吧?”声音轻飘飘的,好不容易手触到温礼安的脸颊,让他面对着自己,“温礼安,你眼前站的就是这号人物。” “但一旦触及到利益,这些人可以毫不犹豫地丢弃那张善良的面孔。”嘴角不听使唤扬起,笑开,声音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为什么不把我的第一次给他,为的是万一哪天碰到像麦至高这样的男人呢?如果把我比喻成为一件商品的话,这件商品价值为百分五十,但一旦在这件商品身上加上‘处女’这样一个标签的话,这件商品就会从百分之五十升值为百分之八十。” “这个时候,你一定又会问,那何必多此一举,可在麦至高没有出现之前,有时候我也会寂寞来着,刚好,君浣出现了。”自言自语着,“所以说,君浣遇到我可以说是倒了大霉了。” 那个倒霉鬼到最后连命也赔上了。 一口气把那些话说完,梁鳕有些累,站在原地发着呆,骤然响起的那声“砰——”把梁鳕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才发现房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温礼安走了,走了最好,住哈德良区的小子只会拖她后腿。 现在,梁鳕喉咙很难受,说了那么多话,不口干舌燥才怪,喝点水就好了,等喝完水之后再去找麦至高,对付麦至高那样的男人对于她来说小菜一碟。 摸了老半天梁鳕才摸到水壶,水壶空空如也,真倒霉,还得去烧水。 额头撞到墙上时,梁鳕想温礼安也许说对了,她应该是喝醉了。 拍着头,提醒自己,她可不能醉醺醺出现在麦至高面前,有钱人情绪化得很,一旦有了一丁点的厌恶,你就出局了。 摸索着,梁鳕找到床,她得好好睡一觉,头触碰到枕头时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窗外雨声一直滴答、滴答…… 在滴答滴答声中,有一双手在她脸上摸索着,从头发到脸颊,力道温柔极了。 扬起嘴角,脸颊贴了上去,挨着那手掌心,极具讨好,轻轻蹭着。 这般温柔的力道,这世界也没谁了。 第25章 昨日死 摸索着,梁鳕找到了床,她得好好睡一觉,头触碰到枕头时梁鳕的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窗外的雨声一直滴答、滴答…… 在滴答滴答声中,有一双手在她脸上摸索着,从头发到脸颊,力道温柔极了。 这般温柔的力道,这世界也没谁了。 扬起嘴角,脸颊贴了上去,挨着手掌心,极具讨好,轻轻蹭着。 可真舒服,舒服得她嘴里一个劲儿唠叨着,具体唠叨些什么连她也不清楚,唠叨到了最后变成呓语,呓语着“别生气,不要生气,嗯?嗯嗯?” 这也是是她在他面前最大的让步了,可…… 一把抓住想远离她的手,皱鼻子,平日里,只要她一皱鼻子,他就拿她无可奈何,因为啊—— “因为小鳕皱鼻子的模样可爱得让人生不起气来。” 可今天这招没用,细细想来,她那些话是过分了一点,过分而且自以为是,可她是一个自私的人,那些话就像一座大山压在她心上,她得找一个机会卸下那座大山,不然总有一天会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那双手似乎不乐意听命于她,蛮劲一起,更紧地去拽住,声音放得更柔更软“要我怎么样做你才不生气?嗯?”扬起嘴角,得意洋洋“要不要我把自己变成小狗,舔你,说看看,想让我舔你哪里呢?下巴?”今天这人是怎么了,她都这么说了,他还,侧耳细听,滴答滴答的雨声和着男人的喘息声,灼灼地从鬓角来到了她的唇瓣上,长时间集中着。 让自己的嘴唇呈现出便于亲吻的状态,等待着,吻迟迟没有落下来,心里一动,拽住那只手,缓缓地,缓缓地落在自己腰侧,指引着那只手沿着腰侧一直往上,隔着柔软的绸缎沿着轮廓,轻轻地轻轻地摩擦着直到,那声闷闷哼声响起,心满意足放开,这次肯定舍不得离开了吧。灼灼的气息朝着她逼近,唇重重压上她的唇,与此同时,落在衣服上的手掌开始收紧,整个身体宛如水面上的漂浮物,随着那手掌力道从水面上被提起,两具身体随着她腿部一个发力紧紧贴在一起,纠缠着,落在窗台的雨点滴答个不停。 时间仿佛回到那个下着雨的夜晚,这一次她没有赶他走,最疼时牙齿印在他肩膀上,在她的想象中他应该是温柔的,温柔且会小心翼翼去愉悦着她,可事实呢,粗鲁且莽撞,泪水和汗水和在一起,一个劲儿问“好了没,好了没有”在她的感觉中似乎过去很长时间了,可,低低地哑哑的声音在她耳畔“没,”她脑子晕乎乎的,模糊想着,还没到,还没到那是什么意思?想明白之后,大惊,那还得了,现在她感觉到自己已经像要死掉似的了,想睁开眼睛,可眼帘宛如被胶水粘住一样,张开嘴,似乎猜到她想说什么,他没给她那个机会,那一下,泪水连串连串从眼角挤出,不敢呼吸不敢说话,所有感官都被那唯一的疼痛所牵引,死去一般,唯一感觉到活着的是那沿着眼角缓缓滑落的泪水,泪水滑落至嘴角,如咸咸海水滋味。 这下,什么都还给他了,干干净净还给他了,以后再想起的时候不会再遗憾了吧。 滴落在窗台处的雨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歇了,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那两道呼吸声,她的打在他肩窝处,他的打在她鬓角处,冒失的小飞虫一头撞到窗户玻璃上,在静寂的世界里泛起了小小涟漪,眼睫毛抖了抖,依稀间,有低低的声音在她耳畔“按理说,冲着你说的那些自以为是的话,我应该代替妈妈,代替……君浣把你狠狠教训一顿。” 一头撞到窗户玻璃上的飞虫身体掉落在窗台上,艰难拍打着翅膀,叹息声盖过飞虫拍打翅膀声,那叹息如长风“梁鳕,我们都是自私的人。” 她的思绪被窗台处的小飞虫命运所牵引着,小会时间过去,嘴角扬起,它从窗台飞走了,一放松下来思想又沉沉浮浮,往着最深最安静处沉淀。 曙光淡淡铺在窗户玻璃上,半掀开的眼帘抵不过倦意再次闭上,再掀开眼帘时,散落在窗户上的曙光面积又扩大了些许。 目光毫无意识在窗外游走着,直到那细微的声音响起,侧耳细听,那是水即将烧开的声响,头昏欲裂——颤抖的手跟随着脑子模模糊糊的若干意识,触到被单下的那具身体,藏在被单下的那具身体不着片缕,侧过脸去,麦至高给她买的那件睡衣一半搁在床头柜上一半垂落在地上。 背对她站着的身影把梁鳕最后一丝希望都打碎了,这一切并不是由酒精堆砌起来的一场梦,电磁炉发出的滋滋声响比任何时候来得更真实,因为真实才显得更加可笑。 跟哥哥谈了一场恋爱,和弟弟上床。 费尔南迪.容女士要是知道了肯定气疯不可,她自己都要气疯了,哦,对了,她喝醉了,温礼安可没喝醉。 那么了不起的温礼安居然干起这种乘火打劫的戏码,对了对了,温礼安现任女友叫做塔娅,要是让塔娅知道害死她姐姐的人还睡了她男友,肯定……想到这一层,梁鳕越发头疼,一头疼心就发狠起来。 干脆一了百了把温礼神不知鬼不觉弄死,这个时间点附近没人,通往小溪的路也只不过几十步左右距离,昨晚下了场大雨,溪流川急,小溪尽头通向哈德良区的垃圾山,每年在垃圾山出现个不明身份的尸体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只是……可惜了温礼安那张漂亮的脸蛋了。 但能怎么办,只能对费尔南迪.容女士只能表示遗憾了。 去年买的那把防身刀梁鳕一直没有用上,现在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紧握着刀,为了鼓励她多掏钱,买刀的老板口沫横飞,只要用得好的话可以把对方的肠子都勾出来,勾不出来也不要紧,一刀致命就可以了。 握着刀,一步,一步…… 温礼安所有的注意力似乎被那一壶即将烧开的水所占据,很好,这样很好,简直是好极了,停在距离温礼安约一步左右距离。 就从他右侧颈部下手,那是人体结构最薄弱环节之一,她和他力量悬殊,这个点她有八成把握。 刀高高扬起,握紧,下落—— 在刀下落的那一瞬间,某年某月,熟悉的笑容熟悉说话气息。 “小鳕,这是温礼安,我们家、这个世界上最懂事、最漂亮的礼安。” 在熟悉的声浪里头,那相互纠缠在一起的躯体,被汗水浸透的头发贴在她身上,他一一把它们拨开,唇一寸一寸贴上,她半眯眼睛看着,心里迷迷糊糊想起那种叫做“鳕”的深海生物,在阳光下洁白通透,她看着那双手在它身上游离着,看着那双手的指尖陷落在浑身通透的雪白纹理中,当指尖离开时它变成淡淡的水红,她看着它跟随着那双手浑身颤抖着,她看着它长出人类的腿,那双腿如蔓藤般,脚趾头拉成垂直姿势,它用人类的声音细细哀求着“轻点,疼,求你了,”甚至于,她看到它的眼眶里流出人类的泪水。 刀尖擦过、偏离、滑落、闭上眼睛、刀从手里滑落。 伴随着刀跌落在地上的闷闷响声,水开了。 电磁炉呲呲的声响消失不见。 世界安静得如死去一般。 “我给过你机会。”保持着她第一时间看到的姿势,没有回头,温礼安说。 这么说来,在她找到刀时他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最懂事的礼安还聪明极了,聪明且狡猾:那女人是不会下手的,因为在他身上有一道叫做君浣的护身符。 “也不要问我为什么,我性取向正常,生理结构健康。”他说。 嗯,这应该是对于孤男寡女干柴热火最好的诠释了。 气在那把刀掉落在地上时就已经被卸得一干二净了。 这会儿,她只能呆站在哪里,烧开的水倒进放着姜片加红糖的杯子里,瞬间,浓浓的姜味随着水蒸气在周遭淡淡散开。 温礼安把杯子放在桌上,说:“把它喝了,你应该感冒了,卫生所八点才开门,到时我带你去一趟。” 梁鳕没有动,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温礼安在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情后还可以用这么平静的声音和她说话。 她憎恨那个平静的声音,憎恨昨天晚上自己忽发的好心,手一扫,杯子应声而倒,没再看温礼安一眼,梁鳕回到房间,在她打开衣柜时那片阴影覆盖了上来,也不去理会,随手拿起一套衣服,拉下睡衣肩带,质地极好的绸缎软软往下滑落,有什么关系呢?昨晚不都已经被看光了吗?换好衣服,转过身。 温礼安背对着她站在门帘处,冷冷一笑,这会儿怎么忽然懂得避嫌了,肩膀狠狠撞开温礼安,往着门口走去。 冷冷的声音来自于背后:“现在你不可能找到麦至高。” 站停,等待着。 脚步声停在距离她背后几步之遥所在:“不要白费力气,你感冒了,现在你需要休息。” “温礼安,你做了什么?”梁鳕得承认,她在问这话是心惊胆战的,麦至高是那款惹不起的人。 温礼安无视她的问题,他对把她弄到卫生所去仿佛更感兴趣,一字不漏重复刚才的话。 这梁鳕变得开始极度不耐烦了起来,骤然提高的声音很有梁女士的爆发力,尖锐、刺耳,具备侵略性:“温礼安,你到底对麦至高做了什么?!” “你在关心他?!”温礼安不甘示弱。 怒极反笑,这是弟弟在代替哥哥吃味吗?走向温礼安的脚步歪歪斜斜,好不容易在他面前站停,仰起头。 “温礼安,我欠了麦至高一万两千美元,度假村知道我住进那个房子有不下十人,万一他出了什么意外,我将会被列为头号嫌疑犯,如果我把你供出去,你妈妈会杀了我,告诉我,你对麦至高做了什么事情?” “不会发生你担心的事情,我保证,二十四小时之后,他就可以安全回来。”温礼安避开她的眼神。 梁鳕松下一口气,随着那口气松下,身体软软往下,温礼安说得没错,她是感冒了,也许,在更早之前她就生病了,在那个早上,在那股密不透风的早上。 这场病来势汹汹,出现在她面前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三张面孔,温礼安、卫生所的老医生、梳着马尾辫整天把“礼安哥哥”挂在嘴变的小女孩。 这三个人当中就数温礼安出现的频率最多,睁开眼睛时她总是能看到他,他大多数安静地坐在一边看书,闭上眼睛,有薄薄的阴影覆盖在眼帘上,久久的。 然后,有这么样一个夜晚,窗户是打开着的,月中窗外有满月,也不知道是不是月亮太大了,天空兜不住,一个劲儿下坠,那下把她吓了一大跳,张开嘴却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看到香蕉叶子接住它时,大大松下一口气,躺在床上,看着窗外。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夜晚,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幽幽问着坐在床前的人:“温礼安,你有一万两千美元吗?” 一万两千美元那得很多吧?多到她都不知道它们叠在一起会是多厚,也许叠在一起时可以变成通向天空的梯子了。 把头埋近那个怀里,呜呜地哭起来:“温礼安,我欠了一个人一万两千美元,我哪有那么多钱还给他啊。” 这件事情让她在生病时也闷闷不乐着,梁鳕的人生总是一事无成。 小会时间过去,她等来了落在她头发上的那双手,触摸着她头发的手有那么一点笨拙。 片刻,梁鳕听到这么低低的一句:“别担心,这件事情交给我。” 她继续哭着,那被香蕉叶接住的月亮跟随着断断续续的哭声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晨光铺在窗框处,香蕉叶子有露珠在滚动,草丛里的夏虫没完没鸣叫着,躺在床上,梁鳕呆看着日历。 有人打开房间门。 迅速闭上眼睛,脚步声在床前停住,也只不过是三天时间而已,她就熟悉温礼安的步骤,在他手掌即将贴上她额头时—— “和哥哥的女人上床的感觉怎么样?” 这下,梁鳕确信自己的病真的好了,也只有在生病时她才会那么的婆婆妈妈,以及对着那个她曾经一度想杀死的人说那些蠢话。 不,也许那些蠢话发生在梦里也不一定。 温礼安收回手。 第26章 三伏天 在梁鳕生病的这三天里,天使城发生了一件大事情,麦至高被绑架了,这也是菲律宾近年来最大的绑架案。 在这个七成以上人口还在贫困中挣扎、贪污严重、毒品泛滥的国度最不缺乏地就是亡命之徒,在形形色色亡命之徒中就数隐藏在绿林深处、据地为王、自称为“游击部队”的武装人员最让人头疼。 这伙武装人员不要说菲律宾政府,就是连美国人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他们的武器从步枪到AK47,他们熟悉地形白天躲在深山老林里,晚上摇身一变变成和你擦肩而过的普通人,和你一样在啤酒馆喝啤酒,和热辣的姑娘们打情骂俏,他们把在公共场合听到的讯息带回去,跟着时局制定方案。 这伙人最大的收入来自于绑架,他们把人质推到镜头前,蒙上头巾公然在电视上和政府讨价还价,当面对这伙人时,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中间人交出赎金。 麦至高被绑架时间为三天前深夜十点半,地点为德州俱乐部的停车场,在他上车时一把枪顶在他脑门上。 两个小时后,度假区经理接到绑匪电话,两小时十分,度假区经理把电话打到远在美国的黎以伦手机上,黎以伦一通电话打到华驻菲大使馆。 大使馆官员在和菲律宾政府经过协商之后,给了黎以伦两个选择:要么和绑匪经历一场持久的心理攻防战,要么通过中间人和绑匪商确能不能压低赎金。 最终,黎以伦在把电话打给他驻苏比克湾的美国朋友后采纳了第二个方案,通过中间人以两百万美金赎回麦至高。 三十六个小时后,麦至高连人带车被送到德州俱乐部地下停车场,在长达数十个小时的沉默之后,麦至高说的第一句话是“给我定回澳门的机票,越快越好。” 如果不是绑匪在互联网上晒两百万美元赎金的话,人们压根不知道这架绑架案,两百万美元赎金也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那是近年来发生在菲律宾被绑架的外国人中涉及的最大金额赎金。 关于这起绑架案,不久之后梁鳕出于好奇问了温礼安,“我在公共场合无意间说漏了麦至高的车牌号以及停车位置。”温礼安淡淡说到,这话让梁鳕下意识间手从温礼安肩膀上收走。 自然这是后话,这个时候的梁鳕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和温礼安会变成那样一种关系。 在梁鳕到机场去送麦至高前,她去了一趟克拉克度假区,打开麦至高为她准备的房间门,拿回她之前带过去的几件衣服,再把房间钥匙交还给度假区经理。 站在楼下,抬头仰望那个房间,蓝天白云下,它有着很梦幻的轮廓,它差点就变成了一个金丝笼。 那个金丝笼也许会成为她变成另外一个梁姝的第一步。 度假区连接着克拉克机场,她从度假区经理那里得到麦至高的航班时间。 坐在角落处,来送机的除了黎宝珠之外还有四名保全人员,等到黎宝珠离开,梁鳕从座位上站起来。 礼拜三,机场旅客寥寥可数,四名保全人员以麦至高为中心分别站在东南西北方位,太阳镜遮挡住麦至高大半边脸,短短几分钟时间里他不下三次抬手看腕表。 梁鳕不知道麦至高那三十六个小时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她知道眼前这位很会玩的男孩在这座天使之城栽了个大跟头。 这个大跟头也许会变成他终生挥之不去的阴影,他遇见了一群没有明天的人,这样的人最喜欢即兴表演。 现在,梁鳕能做到的是把麦至高给她的卡还给他,“卡里缺失的钱我以后会慢慢还给你。” 麦至高离开天使城时留下这样一句话“这个地方我以后都不会来,永不!” 梁鳕还从麦至高那里得知,昨天傍晚一名当地人把一个纸袋交到度假区经理手上,度假区经理再把纸袋按照那位当地人要求那样交到麦至高手里。 纸袋放着一万两千美元和一张纸条,这张纸条注名还款人为梁鳕。 离开机场,站在大片空地上脸朝着天空,喃喃自语:“君浣,是你吧,你心里讨厌我变成那样的女孩,所以冥冥中安排这一切事情的发生。” 那是梁鳕唯一能想到最为合理的解释。 垂直而下的日头把她刺得眼睛都睁不开,她深陷蓝天白云所杜撰出来的那个幻境当中。 那个密不透风的早晨发生的事情随着麦至高的离开、梁姝的回来告一段落。 细细想来,也许那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你看,她没有变成她自己所憎恶的那一类人,你看,她起码表面上依然还维持着君浣所喜欢的那一类女孩形象。 你看,她可以以一名女儿的身份在自己母亲面前宣布“我一次性还清您的生养之恩。” 在这件事情中梁鳕损失的只是一张五十面额的菲律宾比索,那五十比索用在购买避孕药上。 白色的,看起来和维生素片没什么两样,可她倒了两杯水才把那颗小东西强行咽进肚子里。 那晚,一夜无梦。 次日,梁鳕回到拉斯维加斯馆,认识她的人几乎都不约而同和她说同样的话“怎么不多休息两天,你现在脸色看起来糟糕极了。” 脸上带着微笑,嘴里说着“谢谢”,心里却在碎碎念着,这话说得倒轻松,不上班到时候被扣工资的人又不是你。 周五晚上,德国馆人声鼎沸,梁鳕再次戴上蓝色头套,涂着红艳艳的嘴唇,举着啤酒商的牌子出现在拳击赛半场休息时间。 德国馆新招几名兔女郎胸大臀翘,个头也比她高出一个头又很会抓时机摆首弄姿,这导致于她在客人面前没什么存在感,这个晚上梁鳕没卖出去一单啤酒。 回到住处,灯也没开脸也懒得洗,打开窗户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潺潺流水声跟随着夜风来到耳边。 说也奇怪,发生了那样一件事情她不是应该从这个房间搬出去的吗? 可没有,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压根没想从这个房间离开的念头,甚至于今天早上醒来时,心里出现了两股声音。 “梁鳕,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我没地方住。”“不要搞笑了,你没地方住?”“不不,我不能回到那里,我再也无法和梁女士呆在一个空间了,再呆下去我会越来越看不起她。”“是那样吗?” 是的,是那样的。 身体横疲惫,精神却异常集中,集中到她可以捕捉到溜进房间里小生物拍打翅膀的细微声响。 渐渐地,细微声响分成几波,时远时近。 缓缓掀开眼帘,梁鳕看到遍布在蚊帐外点点星星光芒。 依稀间,她似乎曾经经历过那么一个光景,那个光景里头所有一切事物都在晃动着,连同那蚊帐外的星星点点也跟随晃动着,那到底是什么呢,她想凑近一点去看,身体刚刚浮出水面,又被那股重力推回去,手在半空中挣扎着,特别孤单的模样,徒劳地想去抓住点什么,终于——和另外一只手紧紧交缠在一起,那只手比她的手还大,跟随越来越为密集的摇晃,两只手缠得更紧,最终,同时沉入水底,在沉入水底前的那一瞬间,她终于把蚊帐外的星星点点看清楚了。 原来—— 那是萤火虫。 抓起枕头,朝着蚊帐狠狠砸去,受到惊吓的小生物迅速逃离,消失于窗外的夜色中。 七月伴随着这个萤火虫之夜拉下帷幕,八月来临。 八月上旬第一个周末,梁鳕站在公园角落旁边,看着身穿按摩师制服的梁姝。 梁女士有很好的演技,如果不是熟知底细的话梁鳕都要把那位在走廊摸索着的中年女人误以为是一名眼睛失明者了。 经过那件事情,梁姝好像懂事了,她来到澡堂,和在天使城那些失去了竞争力、会点按摩技术的女人们一样充当起“盲人按摩师”。 澡堂管饭,能接到客人就可以赚到钱,每小时十五比索,这十五比索得给澡堂五比索。 从前,梁姝是怎么也不会干这种活,第一赚到的钱少,第二,她压根不会把自己和“失去竞争力”这样的标签联系在一起。 夜幕降临,梁鳕离开公园,没回到住处直接来到拉斯维加斯馆。 更衣室在三楼,在爬楼梯时梁鳕感觉到有些吃力,她想那应该和她没吃晚餐有关吧。 梁鳕已经连续三天没吃晚餐了,不是为了减肥也不是为了省下晚餐钱,而是她真没胃口,她怀疑这也许和那颗看起来像维生素片的小东西有关,那又苦又涩的滋味一直残留在她舌尖,导致于她茶饭不思。 夜幕越发深沉,茶水间姑娘们逮到空闲时间,对开着漂亮跑车来到天使城的女人们评头论足。 开着漂亮跑车来到天使城的姑娘们都是为了温礼安而来,温礼安的节目新增加周末五分钟和现场嘉宾互动环节,这五分钟只属于最高出价者。 上个周末据说有马尼拉来的夫人以一万美元价格拍到了那五分钟。 今天是第二个周末,整个拉斯维加斯馆角落都充斥着“今晚安吉拉的五分钟能卖出多少美金”的话题。 同为拉斯维加斯馆艺人,资格高的语带嘲讽,资格低的则是羡慕溢于言表。 一有机会就会跑去偷看的诺雅又按耐不住了。 在偷潜到顶楼前一再和为她做掩护的女服务生们保证:她会把看到的每个细节搬到她们面前。 大家对于那五分钟互动好奇得很,梁鳕也被算到这拨好奇人员名单中,承担着掩护人物。 九点十三分,诺雅准时出现在更衣室。 结束早班、换好衣服的女孩们一窝蜂涌向诺雅,梁鳕慢吞吞扣完最后一刻纽扣,扣完纽扣,从储物柜里拿出包。 姑娘们叽叽喳喳问着各自好奇的问题,这些问题中最频繁出现地是“他们接吻了吗?”“他们有比亲吻更亲密的举动?” 最终,姑娘们在诺雅一声不大高兴的“你们别问了!”中散去,虽然心里不高兴但她们不敢拿诺雅怎么办,传言诺雅是拉斯维加斯馆某高层的地下情人。 梁鳕离开更衣室时诺雅还站在那里,一脸的怅然若失。 今晚是周末,梁鳕还得到德国馆去赶场,不巧地是,后门楼道处有人,男人和女人。 温礼安的声音很好认,是那种听了声音会忍不住想看人的声线,至于女声—— “黎宝珠,如果你觉得看不惯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你比她们出更多的钱,那么那五分钟时间就属于你了,这样一来,你就可以随着你的心情。” “‘女士,你耳环很漂亮,很配你’,温礼安,这话你是真心的吗?” “你没看到那位女士因为这句话笑得嘴都合不拢吗?她出了一万美元买下那五分钟,我要做到的是,在那五分钟里让她觉得物有所值。” “温礼安,你为什么要和她喝交杯酒,我讨厌你和她喝交杯,她的年纪看起来都可以当你妈妈了。” “不喜欢的话你大可不必出现,”温礼安声音开始有了淡淡的不耐烦,“还有,客人,你现在挡住我的去路。” “客人?温礼安你气死我了,”平日里教养很好的女孩此时秀起了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一直维持之前那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弄出那五分钟?” “是他们逼迫你的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可以告诉我,我二哥在马尼拉、苏比克湾有很多可以说上话的朋友,我可以给我二哥打电话,还是……还是,你需要钱了,你需要钱的话可以告诉我,我有在银行有我的基金。” “温礼安……温礼安,你别走——” 回应她地是快速远去的脚步声,脚步声消失不见。 黎宝珠还在自言自语着“我……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那样子,那样的你和你不像。” 此时,梁鳕想起了麦至高,她很好奇黎宝珠会不会像麦至高一样,在真正认识到天使城后会不会丢下“这个地方以后我不会再来了”这样的话。 回过神来,梁鳕匆匆忙忙往着另外一个方向跑。 现在不是她好奇的时间,如果今晚再像上个周末一样一瓶啤酒也卖不出的话,那她距离卷铺盖走人就不远了,他们不会把名额浪费在连续两个周末都卖不出一瓶啤酒的人身上。 假期已经过去一大半,下个学期的学杂费还没半点着落呢。 第27章 三伏天 这个周末晚上,梁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勉强止住颓势,从他手头里她卖出去的啤酒分额让经理很满意。 让经理很满意的代价是她不得不找个热闹的地方等酒气散去。 背贴在一处娱乐场所墙上,戴上今晚一名客人送给她的墨镜,闭上眼睛,耳边不时可以听到男女的调笑声,也有若干男人来到她面前问价钱。 今晚,她喝的酒有点多,空腹喝酒真要命,偏偏,一口槟榔牙的男人在一边喋喋不休地和她卖弄情调。 槟榔牙男人一听口音就知道是从马尼拉来的,想找乐子的马尼拉男人有钱点都会到芭提雅去,没钱地则会来天使城,既可以省下机票钱而且这里的姑娘价格更便宜。 打着酒嗝,梁鳕问槟榔牙男人:“旅费是偷翻了老婆的口袋得来的吧?” 这会儿不得不提一下,马尼拉大部分中产阶级家庭女人在家里的地位高,原因是她们比男人们更能赚钱,手脚麻利会一点外语的到邻国从事家政工作,身体健康力气大的出海捕鱼,能言善道数学好的当起了小商贩。 马尼拉街头随处可见对自己男人大呼小叫的女人。 但,那也仅存在于马尼拉,梁鳕在心里扼腕叹息。 马尼拉女人的强势也让马尼拉男人们频频往天使城跑,他们把从老婆那里受到的气都发泄在天使城姑娘们的身上,为了早早打发这些男人姑娘们极具奉承,把他们夸得天花乱坠。 果然,那句话把槟榔牙男人惹得大发雷霆,那个看起来一个晚上最多值二十美元的女人居然敢和他说这样的话。 要知道,付得起钱对于这个地方来说都是上帝。 槟榔牙男人一拳挥向她,梁鳕没躲。 如她猜想中那样,男人的手在半空中被横伸出来的另外一只手拦截。 只不过事情后面发展没有如梁鳕所愿,个头大一脸横肉的槟榔牙男人中看不中用。 原本梁鳕以为那么大只的粗壮身体即使不能给温礼安一点教训,也起码可以来一个两败俱伤。 可也就几下功夫温礼安就反剪住槟榔牙男人双手,逼迫得他脸贴在墙上,此时男人连哼都不敢哼出一声。 真没劲,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看也懒得看一眼,歪歪斜斜往前。 刚下台阶,手就被强行抓住,身不由己跟着,穿过一道又一道人缝,出了天使城就是海鲜一条街,停在那家饭店门口,又是一阵连拉带拽,最后身体被按在座位上。 手托腮,眼神打着问号,表情无辜地看着温礼安。 “吃点东西吧。”温礼安声音很淡。 很快地,粥,开胃小菜摆上餐桌。 正是凌晨才时间,街道两边简陋的摊位上挤满前来吃海鲜的食客,这是曾经作为东南亚风靡一时的红灯区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间。 从事特殊工作的姑娘们需要大吃一顿保持自己后半夜的体力,男人们大口大口吃着生蚝鲜鱼片,以此来摄取更多的荷尔蒙。 长达数公里的街道被杂乱的光线、食物的香气、男人女人的打情骂俏声串联着,载着男人女人的三轮摩托车从街道呼啸而过,女人们艳丽的花裙子让人一时间迷乱了双眼。 说也奇怪,等梁鳕的注意力从街道上回来时,发现摆放在餐桌上的碗碟已空空如也,她心里想一定是这家的厨师手艺了得。 目光从一干二净的碗碟移到坐在对面的温礼安脸上,他背对着街坐着,看不清表情,等想再往着他凑近一点去瞧清楚他脸上表情时,他别开脸去。 挑眉,他不让她看她也不稀罕。 吃完饭自然是回家了,被喂饱的味蕾呈现出了懒懒的姿态,那种懒惰一经夜风就迅速发酵,被裹在皮相之下的二百零六块骨头躲进了温暖的巢穴里。 脸贴在温礼安背上,半眯着眼睛看沿途飞逝的灯火,耳边听着机车在深夜所制造出来的噪音,这车……可真不怎么样。 如果是白天的话,恐怕这车的噪音会让她如坐针毡,它声音太高调了。 她问他温礼安你以前的车呢? 梁鳕记得以前温礼安有一辆还算漂亮的改装车,不仅模样好看而且声音也低调。 没有回答,是她问的声音太小了吗?现在她刚填饱肚子力气大得很,扯开喉咙继续问。 这会他听见了,可回答出地却是“坐好了——” 随着那句话车子往左边拐,本能张开双手牢牢去环住他,机车从蓝色路牌下穿过。 门口种的那株棕榈又高又直,温礼安就站在那颗棕榈树下。 找出钥匙打开门,回头,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咋看像另外一株棕榈。 心里一动,那句“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开口就来,说完回想这个时间点已经很晚了,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忘了你还要工作。” 那些孩子们都在说“整个哈德良区最上进的就是礼安哥哥。”“我以后长大也要像礼安哥哥那样。” 梁鳕没再去看温礼安,打开门,双脚跨过门槛,转身,想关门时门却被反着推开。 门关上时,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在不是很明亮的灯光下,她问他要不要喝水。 问这话时她已经找到水壶,水壶满上水,放在了电磁炉上,电磁炉是采用那种在别的国家已经差不多被淘汰的铁丝灯芯设计,一通电那圈灯芯不一会时间就变得通身红透。 这种电磁炉一般存在很多潜在危险,这不,也不知道那里漏水了,水一触到铁丝灯芯瞬间爆开。 爆开的声响并不大,可在十分安静的空间里却宛如逢年过节时你到唐人街去玩,孩子忽然朝你脚边丢过来一串鞭炮。 那一下,吓得梁鳕直跳了起来,本能地躲到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人背后。 没有意料中的电路短路,铁丝灯芯噗嗤噗嗤烧得挺欢。 有点窘,也许滑落的不是水,而是某种布料纤维,松开手,呆立,温礼安低声说“我来吧。” 点头,往着房间走去。 站停在窗前,听着一墙之隔处传来的声响,所谓的墙也不过是两厘米厚的木板,脚步轻轻移动声、找杯子声、水开了、关电炉、倒水一清二楚。 倒水声响起时,梁鳕从站在窗前变成半靠在床上,背刚垫上枕头一墙之隔外就传来温礼安的声音:“要不要喝杯水?” 点头,想起他根本看不到她点头的样子,抿了抿嘴,低低应答出:好。 小会时间,还冒着热气的水杯被放在床头柜上。 热水蒸出来的气体往外扩散,些许粘在从天花板垂落的灯泡上,使得从灯泡释放出来的光线变得水濛濛。 从梁鳕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只能看到温礼安的侧脸,他似乎专注于等待那杯水的热度散去。 这样闷热的夜晚,如果喝一杯热水的话简直是要命。 温礼安有让人着迷的侧脸,看着温礼安的侧脸,梁鳕心里碎碎念开,除去住在哈德良区之外温礼安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不是有遗传基因这样的说法吗?冲着温礼安的吃相,给了温礼安Y染色体的人肯定非富即贵,对于温礼安的爸爸费尔南迪.容止口不提。 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心里光顾碎碎念了,导致于在温礼安侧过脸来时忘了去躲避。 好奇怪,她明明是关了窗户来着,那萤火虫的光芒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渗透进来的?沿着水濛濛的光线萤火虫的光芒落入了他眼底,温暖温润,促使着她伸出手,想去触碰。 手在半空中被抓住,听从她手的指引他往着她靠近,听从她手的指引他坐在距离她近在咫尺的所在。 如愿以偿,她指尖触到那抹暖暖的光芒,咧嘴,笑。 哪里是萤火虫的光芒,那是被水蒸汽熏成雾蒙蒙的灯光映入他的眸底。 可手一点也没打算离开的意思,那二百零六块骨头处于温暖的巢穴当中,懒洋洋的模样。 身体懒声音也懒,懒洋洋问你认识那个在拉斯维加斯馆端盘子名字叫做诺雅的女服务员吗? 他低声回答:“不认识。” 不认识啊—— 于是打起诺雅的小报道来,比如说她是关系户,比如说她很喜欢偷偷溜去顶楼看他的表演,比如说每次诺雅偷溜到顶楼去都会让没后台的服务生们给她把风。 “温礼安。” “嗯。” “诺雅说你和年纪都可以当上你妈妈的女人喝交杯酒。” 沉默—— 她的手还在他手上呢,用如蚂蚁般大小的力气挣扎着,以此来表达对于他沉默的抗议,挣扎几下之后听他低低问出:“你讨厌我做这些事情吗?” 那是当然,漂亮的礼安可是君浣致力维护的,她的心里话想必已经写在她脸上。 他瞅着她,片刻:“我以后会注意避免这类事情。” 也就是说以后还会了?!嘴角笑意如数收起。 “我会想办法结束这种局面,”他声音又低沉了几分,顿了顿,“我也不愿意那么做,但有些时候,一些事情你想得到解决需要你付出一定代价交换。” 梁鳕心里很好奇温礼安所说的需要解决的事情,可看他表情怎么看都是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她的样子。 好吧,不告诉就不告诉。 手停止挣扎,谁也没再动,灯光光线依然宛如浸透在水雾里头,她痴迷于那温暖光线,以及……以及近在眼前的那张脸。 多漂亮,让人百看不厌,不是吗? 似乎,她又想到一件事情。 “她是耳环比较漂亮?还是脸比较漂亮?” “她?耳环?” 瞧她,话说得没头没脑的。 低低说开:“诺雅说了,你对那个女人说‘女士,你耳环很漂亮,很配你’,这话是不是代表那女人在你眼里很漂亮。” 其实,诺雅没说过这样的话,诺雅也不可能听到这样的话,说这话的是黎宝珠,鞋柜放满高跟鞋的黎宝珠。 那天,三伏天,黎宝珠撑着漂亮的雨伞从餐厅出来的一幕梁鳕记得十分清楚,连同她给门口保全人员小费的模样,随手就抽出好几张面额为十美元的票子看也没看完半空一递。 直到黎宝珠的车子消失在街道尽头,一直弯着腰的保全人员才敢抬起头来。 而那天,那个一直站在街心公园的人连去冰店买一杯饮料都需要考虑半天,买饮料的钱已经买了番石榴,而那番石榴被丢进了垃圾桶,那番石榴还让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有着萤火虫般色泽的光线底下,在低低说着话的柔软嗓音像极了女孩们在私底下拷问自己男友,五分娇嗔五分威胁:混蛋,你居然敢夸别的女人漂亮。 偏偏,男友闷骚得很,就是不说。 于是,以一种极为肯定的语气:“我知道了,她一定很漂亮。” “不知道,”男友声线看似无奈,看似妥协,在无奈和妥协中附带上一丝丝偏爱,“我没去注意。” “没去注意她的长相?” “嗯。” 得了便宜还卖乖:“那耳环呢?” 沉默,片刻—— “我从俱乐部经理那里学了几句,那话也是其中一句。” 原来是这样啊,这种在情场上随处都可以听到的话在有着清澈眼眸的男孩口中说出来一定更显得诚意十足,让人如获至宝。 眯起眼睛,心里有了小小的满足,那种满足类似于黎宝珠在用一种十分潇洒的动作给了保全小费之后,转过身却摔了一个大跟头,好巧不巧,正好摔在她跟前。 穿漂亮的皮鞋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出糗?说不定那双高档皮鞋在实用性上还不及她的地摊货。 可那满足感还无法填补此时她内心的空缺。 “温礼安。”低低唤着。 “嗯。” 目光在他脸上流连着,这张脸可以和她钟爱的货币媲美了,要是她有很多很多钱的话,也许她也会天天往拉斯维加斯馆顶楼跑。 也许,现在她可以假装自己坐在拉斯维加斯馆顶楼的VIP席位上,被那在花间歌唱的男孩歌声感动得落泪,即使知道缔造出天籁之音的人不是他,但那有什么关系呢,男孩美丽的面孔比那歌声更动人一万倍。 拨开水晶珠帘,满带虔诚,喃喃述说:我好吗? 男孩是骄傲的,也许那骄傲是与生俱来,也许那骄傲是他用来谋利的一种伪装。 迟迟等不来回应,悲伤溢于言表:“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温礼安,我好吗?” 那声“嗯”轻盈得像一根羽毛,那张逐渐朝着她靠近的脸庞美好漾涟,只可惜地是,水已经凉了,那水蒸汽也被空气蒸干了,连同那萤火虫光芒。 水晶珠帘被脱油漆的窗框所取代。 “噗嗤”一声,笑开,笑声听着有些夸张,像森林里把孩子们甜蜜的麦芽糖变成一颗颗毒蘑菇的女巫,得意、满足。 而那张朝着她靠近的脸因为忽然而至的笑声停住。 两个拳头叠在一起的距离,四目相对。 莞尔:“你也不过如此。”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吧? 是的,某天,在她刷了麦至高的卡和麦至高吃了大餐之后,温礼安也曾经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梁鳕不仅一次听到梁女士背着她和邻居们诉苦“我女儿记仇。” 第28章 三伏天 两个拳头叠在一起的距离,四目相对。 梁鳕莞尔:“你也不过如此。” 近在咫尺的眉微微敛起。 “温礼安,你也知道,我很喜欢撒谎,”细声细气道着,“刚刚我说给你听的话听着很耳熟吧?不巧我听到你和黎宝珠之间的对话,坦白说,对于黎宝珠这类人我一向没存在什么好感,偶尔她们的行为让人看着很恼火,特别是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温礼安,你是黎宝珠喜欢的人,明白吗?” 看来是不明白呢。 叹气解释:“我也只不过花点心思就轻而易举做到黎宝珠想做,但却无法做到的事情,所以说,出生好有什么用?拥有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受过高等教育又有什么用?” 梁鳕得承认,在说这番话时她心里是沾沾自喜的,虽然,这机会说难听一点是靠睡觉睡出来的。 “做了黎宝珠没能做到的事情后,现在心里是不是平衡了一些,嗯?”瞅着她的眼眸依然平静如水:“梁鳕,我知道你一直是自卑的,可没想到你这么自卑。” 这话要是放在平常,她肯定会表明不动声色但心里十分恼火,会把这话记在心里,然后找一个机会还给对方。 但,现在她觉得没必要,眼前就有一个还回去的机会。 “温礼安,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你和我说过的话,”吃吃笑,提醒着,“那天就在你家,你警告我不要用对付君浣的那一套对付你,那对你来说没用,可今晚发生的事情,都是我平常对君浣使用的伎俩。” “现在,你还觉得那一套对你来说没用吗?” 那双眼眸依然平静如水,直把梁鳕看得心里一片恼火。 扬起嘴角,语气轻浮得像在街角和客人讨价还价:“我们也只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温礼安,我好吗?刚刚你的回答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现在,能不能具体告诉我,我的好究竟体现在哪里?我身体的那个部位……疼……” 背部被动重重砸回床沿上,摸着下颚吸气,一边吸气一边忙不送检查下颚骨头有没有被捏碎。 温礼安的眼神一副恨不得把她下颚捏碎的模样。 如愿以偿,她看到从他眼眸底下的簇簇火焰,原来,温礼安生气起来是这样子。 心里碎碎念着,生气的礼安还是君浣家漂亮的礼安。 只是,弟弟生气时比哥哥还可怕,可怕一千倍,那瞬间从眉梢眼底生长而成的戾气与生俱来,居高临下时—— 触到那视线短短的那瞬间里,梁鳕脑子不由自主去思考几种最有可能的死亡方法:被单捂住鼻子无声无息、这里随便找一个地方都是掩埋尸体的好地点、打开门就是溪流…… 眼前——安吉拉变成阿修罗的几率很大。 看着温礼安凸起的手关节,梁鳕呐呐地:“我……我是在和你开……” 后面的话因为重重的摔门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屋顶上响起重物下坠声响,门外机车的引擎噪音让梁鳕下意识间捂住耳朵。 不一会时间,周遭恢复了安静,手缓缓放下,手刚放下,来自于屋顶猫的怪叫使得她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 次日,天气晴朗,梁鳕拿着电炉前往维修行路上碰到板着脸的塔娅,按照惯例,慌忙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这一次躲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急,几乎是触电般的反应。 如果说以前她和塔娅是那种老死不相往来关系的话,那么现在应该是不共戴天了吧?梁鳕的脑子已经开始预习某天发生在街头这样的一幕。 她力气没塔娅大,个头也没塔娅高,再加上做贼心虚最终只能导致她只有挨打的份。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她还得忍受围观者的鄙视目光,街头巷尾到处流传这样一股声音“梁鳕那婊子的良心被狗吃了,都不想想塔娅的姐姐是因为谁死了,她居然还有脸和温礼安勾搭上了,整个天使城的人都知道,温礼安是塔娅的。” 温礼安是塔娅的,温礼安皮夹里放着塔娅的照片,而她,在某一个离奇的夜晚,在这对恋人间充当了极度不光彩的角色。 一些画面如这头顶上的青天白日,清晰、呼之欲出,那主动的手小一点手指细一点,那被动的手大一点手指长一点,小一点的手扯着大一点的手强行按在鼓鼓的那一团上面。 这些影像一冒出,慌慌张张撇开。 碎碎念又开始了,比任何时候来得急:没必要把事情往自己身上引,都是温礼安的错,可不是,温礼安力气比她大,而且大得可不仅是一倍两倍,要制止那样的事情是对于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事情会变成这样最大的责任就在于温礼安。 青天白日里头,一些画面宛如缓缓流动的浮云。 三伏天,夜晚,女人的手指引着男人的手去扯开身上多余的障碍物,细细的女声也不知道在哀求着谁,不胜烦恼“热,热死了,都说了,热死了”,在细细碎碎的声浪中,黑色绸缎宛如卷帘,一圈圈卷起,最终直到它们白花花呈现在眼前,跟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最顶尖处的红色彩艳丽,两拨呼吸就这样没有预任何兆变得急促起来,黑色绸缎由经女人的手轻飘飘的往着床头柜上,一半落在床头柜桌面上一半软软滑落,那黑宛如浓墨,和黑色绸缎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那打开弯曲的腿,白得如会发光一样。 流淌的画面里,那个声音异常清晰“不要问我为什么,我性取向正常,生理结构健康。”此时梁鳕的心情也只能用垂首顿足来形容了。 懊恼间,特属于男孩变声期时的公鸭嗓音在静寂午间显得尤为清楚“塔娅,我就知道你会来。” 好奇心顿起,第一时间心里幸灾乐祸,这是闲置的工厂车间,车间墙上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求爱涂鸦,这里可是天使城黄毛丫头和黄毛小子们眼中最佳定情场所,说不定…… 梁鳕现在所在位置是一处废弃的公共电话亭,电话亭围墙被顽皮的孩子扣出一个个小洞,透过那些小洞去找寻声音来源。 很快地,她就找到声音的主人,那是天使城小有名气的走私犯的独生子,名字叫……叫桑……桑什么来着? “桑德,你那辆车是从哪里来的?”塔娅的声音老大不高兴。 经塔娅这么一说,梁鳕才注意到桑德正倚靠一辆机车上,人长得不怎么机车倒是很神气,机车一看就是经过改装过的。 再看几眼,梁鳕敛起眉头。 “很酷吧?”桑德拍了拍机身,洋洋得意,“塔娅,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天天带你去兜风。” “少自作多情,马上把车还给温礼安。”塔娅朝桑德比了比拳头。 “这是温礼安亲手交给我的。”机车钥匙在桑德尾指上来回晃动着,“不信,你可以问他。” “那也一定是你用了卑鄙的手段。” “不,不,那是我爸爸才会干的事情,我从不干那种事情,温礼安给了我车钥匙,我给了他一千美元。” “嗖”的一声,吃得肚子圆鼓鼓的果蝇没头没脑撞在梁鳕附着的小洞上,脸慌忙拉离,转过身,快步离开电话亭。 午间的废置车间,塔娅的声音由经每个角落。 “桑德,以后不要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即使你留了和温礼安一模一样的发型,开了温礼安开过的车,你也永远成为不了温礼安。” 金属类物体撞击在墙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声响刚落下,另一拨声响又响起,充满活力:“还有,以后不要送我这种东西了,即使你把马尼拉的金手镯都买下,我也不会看上你,我只收温礼安送给我的——” 塔娅的声音被街道传来的机车声所覆盖,再走几步,所有声音无影无踪。 由于光顾看路脚步又太快,导致于没看到横伸出来灌木,揉着扭伤的脚梁鳕心里不无后悔,刚刚为了躲避那横伸出来的灌木都把脚都扭伤了。 一想到拉斯维加斯馆的楼梯梁鳕就感到头疼,真不该为了贪图省力而选择走这条路,如果不走这条路的话她就不会扭伤到脚。 如果不走这条路的话…… 呸呸呸,猛地拍自己的头,她想那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 果然,一瘸一拐的腿让梁鳕遭受到领班的白眼,手就差没把她眼珠子抠下来了“为什么每次遇到奇奇怪怪事情的人都是你。”横抱胳膊,阴阳怪气“莉莉丝,说不定你是另外一个诺雅,不然我真的想不通你现在还能留在这里?” 举起手,做发誓状:“我保证,我不是。” 诺雅可是一逮到机会就偷懒的人,可她从不偷懒。 饮料区忽然传来的尖叫声很好地引开领班的注意力,高跟鞋蹬蹬往尖叫声,低眉垂眼梁鳕紧随其后。 今晚她收到客人的投诉,是那种级别较低的投诉,这类投诉一般都是领班在处理,如果她态度放好点,再说点讨喜的话也许可以不了了之。 尖叫声来自于诺雅,传说中拉斯维加斯馆某高层的秘密情人的诺雅。 诺雅的脚下是四分五裂的玻璃杯,她站在一堆碎片中发呆,饮料区的员工似乎也被诺雅传染了,诺雅呆看着玻璃碎片,员工呆看着诺雅。 这状况让站在饮料区门口的领班皱起眉头,这是示好的好机会呢,梁鳕手磕门板,几声之后那些人这才回到各自工作岗位上。 就诺雅站在那里发呆。 梁鳕再磕门,诺雅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说:“从小到大,我一摔破杯子,就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像是为了呼应这句话,刺耳的警笛声呼啸而过。 二十分钟后,梁鳕一瘸一拐在街道上奔跑着,熊熊的火光覆盖住了整个天使城上空,无数灰烬四面八方扩散,眼望之处如末日场景。 那是梁鳕至懂事以来见过最大的一场火,大到让她以为那是皮纳图博火山再次爆发,上个世纪末皮纳图博火山爆发激起的火山灰曾经把整个克拉克机场吞没。 可那不是火山爆发,那是来自于太阳部落的火灾,那是温礼安工作的地方,温礼安工作时间为每天七点半到九点,现在是八点四十分,更让人心惊胆战地是这是太阳部落最引以为豪的“云霄飞车”表演时间点。 巨大的火舌在风的驱散下如飞翔的龙,下一秒间仿佛就会延伸到你眼前。 火舌把人们都引到街道上,一些人往火光处跑,一些从却从火光那头飞快逃窜,一边逃窜一边手朝往里跑的人挥舞“不要过去,太危险了。” 梁鳕继续往前跑,更多人涌出,在涌出的人潮中不时听到孩子们的哭声,父母亲们在叫着自己孩子的名字。 然后,有那么一个因为恐惧导致声线变形的声音刺入梁鳕耳朵里:“太可怕了,那辆机车连同驾驶机车人就从铁笼子飞出来,就掉落在我面前,我发誓我闻到尸体被烧焦的味道,真让人恶心,像在烧臭猪肉。” 梁鳕停下脚步。 又有一拨人挨着她肩膀往外飞奔,有一个人在她耳边大喊“还不快跑!” 如梦方醒,转过头,拔腿就跑。 这一次,真的不关她的事情,也许温礼安卖掉机车和她有关,也许温礼安和那些女人们调情和她有关。 但这次真的和她没任何关系,火灾又不是她引起的。 是的,火灾又不是她引起的。 “梁鳕,你心里做过什么你自己最清楚。”这是费尔南迪.容女士说的,“梁鳕,你就是一个害人精,你害死了我的妮卡。”这是杂货店老板娘说着。 不不,她没有。 她问站在墙角处的那个孩子:“达也?” 孩子抬起头看她:“小鳕姐姐,你把妮卡姐姐丢下了。” 稚声稚气的童音让梁鳕停止奔跑,这时她也跑不动了,好在拉斯维加斯馆近在眼前。 一瘸一拐往里走,此时这座天使城最大的娱乐中心正忙于梳散人员,没人注意她的离开。 梁鳕往更衣室走,她现在还穿着服务生的服装呢,私自把服装穿出去得罚五美元,趁着没被发现,她得把制服挂回去,装成她没把制服穿出去的样子。 火灾截断若干电线,导致于通往更衣室的通道十分幽暗,在幽暗的光线中,梁鳕板起手指头一一数着。 也许妮卡的妈妈说得对,她就是一个害人精。 这会儿,她不信都不行,她的朋友也就妮卡一个,妮卡没了,她的恋人叫君浣,君浣没了。 最近和她交集的有两个人,麦至高和温礼安。 麦至高遭遇什么她不知道,但她知道麦至高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肯定少不了和心理医生打交道,至于,温礼安…… 这个世界最懂事,最聪明,最漂亮的礼安呵。 也没了。 他最惨,被烧焦了,而且烧焦的味道闻起来还像在煮臭猪肉。 眼角凉凉的,一摸,摸到了泪水。 怎么,猫哭起耗子来了。 通道另外一端出现了一抹身影,修长挺拔、似曾相识。 身影正朝着她快速移动,越来越近了,近得她可以凭借着微光看清楚印在那件工作服上的车行联系电话。 擦去眼底的泪光,睁大眼睛想看清楚,眼前铺天盖地被那道身影缔造出来的阴影遮挡住,从头顶传来的声音有气急败坏的成份,连垃圾话都出来了。 最后那句又重又钝:“你去哪里了?!” 你去哪里了?这话不是应该由她来问他吗?“温礼安,你去哪里了?” 但真正从嘴里吐出地也就前面一半,最终那个问题也就变成了类似于日常招呼“温礼安”,伸手触摸着那张脸。 指尖触到的温度提醒梁鳕,眼前的人不是一缕魂魄。 没有被烧焦就好,要真那样了,天使城的女人们该得多伤心。 手从温礼安脸上垂落,脚往前一踩,那一下疼得她直吸气,垂落至半空的手被抓住。 “脚怎么了?” 那不耐烦来得莫名其妙,狠狠甩开抓住她是手,仰起脸,让自己的脸呈现在通道有限的亮光处。 “温礼安,不要被这张脸给骗了。” 是啊,温礼安不要被她的那张脸给骗了,她有时候也会被它给骗得团团转。 梁鳕长有一张很讨老师们欢心的脸,安静温婉,在嘴角带笑注视着你时眼底里有柔情脉脉,在收起笑容垂下眼眸时眉梢处难掩轻愁,当眼泪从眼角缓缓垂落时—— 自以为是的男声频频叱喝:“你们不要再逼她了。” 这一幕,曾经发生在法庭外,她在为她而怒斥周遭的男人瞳孔中看到自己梨花带雨的脸,那张脸嘴角却是紧紧抿着,分明是:让你们看到这样脆弱的我不是我本意。 再直白一点就是:是眼泪它自己找上门来的。 瞧,多委屈,多无辜。 第29章 三伏天 梁鳕狠狠甩开温礼安的手,仰起脸,让自己的脸呈现在通道有限的亮光处,说:“温礼安,不要被这张脸给骗了。” 说完,咬着牙,一瘸一拐往朝着通道出口,现在她也懒得去换回衣服了,被扣工资就被扣工资吧。 几步功夫,温礼安追上她,挡在她面前:“我带你去看医生。” 说得容易,这样一来就又得花钱。 神了奇了,温礼安紧接她的心里话:“医药费可以等以后还给我。” 这时梁鳕想起,她似乎欠了温礼安不少钱。 心里冷笑,她起码住得起出租房,而温礼安住在哈德良区,熟悉哈德良区的人一提起它不是皱眉、就是下意识间做出捂住鼻子的动作。 可就是这样一个连出租房都住不起的穷小子…… 扶额,好心提醒着:“类似于‘我带你去看医生’这样的话,你应该到塔娅面前去说。” 很明显,这话连挠痒痒的作用都没达到。 “学徒,你好像很热衷于扮演君浣的角色,偶尔一两次还管用,次数多了就没什么新鲜感了,见和君浣有任何关联的人都会让我觉得累,我一累心情就不好,我一心情不好就会使坏,这个你也见识过了,”凝神,望着处于阴影处的脸部轮廓,说,“我知道,麦至高收到的那一万两千美元和你有关,但我并不准备感激你,为了那些钱,我也付出了代价,只是……只是,对象换了而已,从麦至高换成温礼安。” 忽如其来的那场火灾让她好不容易大发善心了一回,这个善心得圆满完成才行。 “对了,我忘了你不是麦至高,你只住在哈德良区的温礼安,一万两千美元和一个女人睡一觉的确贵了点,但是……”摸了摸鼻尖,清了清嗓音,细声细气说着,“但是,这个女人是自己哥哥的女人,据说,大部分男性在内心深处都会有那样的一种心理,他们偶尔会把自己的性幻想对象放在朋友的女友、哥哥弟弟的爱人、朋友的女儿、甚至于自己年轻的继母……” 声音越来越小,近在咫尺的气息让梁鳕,没有来由地脚底串起一股冷气,冷气瞬间抵达鼻尖,从鼻尖过度到指尖,下意识间手指做出了触鼻尖的动作。 现在整个拉斯维加斯馆乱成一团,在这样的环境下闹出类似于“女服务生触电身亡”的事件也不稀奇吧。 鼻尖也是冰冷成一片,强行让自己的声音继续下去,不过话题换成了:“温礼安,塔娅不错。” 而且,一看就是雏,敢爱敢恨、看似外向可实际上却是白纸一张。 浅笑声响起,笑容气息打在她鬓角耳畔处。 在荒野中栖息的猎豹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企图近距离观察它的游客收回了手。 温礼安是那猎豹,而她是那位游客。 他笑着说,梁鳕你刚刚有点像我妈妈。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有百分九十九都是废话,最后那句是那剩下的百分之一,塔娅的确是好姑娘,哪怕从她头上掉落的一根头发都要比你真诚上一百倍。” 这话要是让塔娅听到得多高兴。 嗯,刚刚温礼安说她像他妈妈了,索性,她就把这个角色扮演到底吧:“那你以后要好好对她。” 目送着温礼安离开的背影,背影的主人一看就是哪怕一刻也不愿意在她身上多浪费时间。 看来,这偶发的善心有了较为不错的回报。 太阳部落的火直到凌晨才被扑灭,三层楼高的金字塔建筑变成一片废墟。 黄昏,三三两两的孩子聚集在废墟前,表情黯然,这是他们最大的梦想乐园,即使他们存在钱罐里的钱少得可怜,但他们深信着有朝一日他们能存够钱换一张通往太阳部落的入场券。 这场火灾的死亡人数被统计在四十人以上五十人以下,大多数死者为太阳部落的员工,这些员工流浪者比例居多,有家属的家属们也只能自叹倒霉。 太阳部落负责人在火灾发生当晚就带着他所有家当逃之夭夭。 而警方对受害者家属表达出“经费不够”的如是无奈。 至于那从铁笼子飞出来被烧焦的尸体,梁鳕从一位太阳部落老员工那里得知,那是一名刚签约的小伙子,至于以前那位在和太阳部落履行完合约之后没再续约。 这位老员工说起这件事情时语气不无讶异,一再声称没有续约的那位小伙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几天后,梁鳕在集市见到温礼安,卡其色工作服骑着机车。 梁鳕从电器维修商行出来,手里拿着维修好的电磁炉,从她面前经过的机车带出那阵风吹乱了她别在耳后的碎发。 机车往东,她往西,擦肩。 脸朝西,背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让她忍不住回头,一回头,梁鳕就看到朝她竖起的中指。 塔娅侧身坐在温礼安机车后座,注有某车行标志的工具箱搁在她膝盖上,一手拿着红豆冰,一手朝着她竖起中指。 梁鳕自认晦气,那笑声她一听就知道是塔娅的,只是她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塔娅笑得那么开心。 是恋人给她卖的红豆冰太甜了吗? 梁鳕还住河边的房子里,还有半个多月时间就开学了,她打算等开学后再搬离这里。 这个暑假发生的事情想起来十分荒唐,荒唐到她在半夜醒来时会怀疑那也许是一场梦而已。 在太阳部落被烧成灰烬的那个夜晚,梁鳕开始尝试接受这一事实,然后再把这件荒唐事忘掉,也许一个月后她就可以把它忘掉,最慢也不会超过半年。 街道上不眠不休的霓虹让天使城的女人们忘性大。 温礼安没再出现,梁鳕和梁姝的关系最近逐渐好转,美菲军演下个月就完全结束,捕鱼旺季即将到来。 梁姝开始打点行程,一旦美菲军演宣布结束,船就会来接她。 在梁姝打点行程时梁鳕不敢去看,站在窗前看着天空发呆:天空呈现出了一种极致的蓝,蓝得让人想展开双手去拥抱。 但,拥抱蓝天,那是别人的事情。 发呆间—— “小鳕,妈妈保证,以后不会再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了。” 梁姝说过很多漂亮话,假大空的,天花乱坠的,但“妈妈和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这样的话还是她第一次说。 那晚,梁鳕做了很好的梦,她梦到了红瓦砖和常青藤,梦到在绿荫下和温文尔雅的男子说着日常。 太阳西沉,她微笑和男子挥手“妈妈在家里等我一起晚餐。” 醒来时,梁鳕触了触自己嘴角,就好像她真的说了那句话。 好心情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被打了一个折扣,温礼安站在门口。 温礼安背后站着短卷发的白人女人,白人女人看着有点眼熟,介于门外站着的两个人表情严肃,梁鳕让出身位。 温礼安跟在那位白人女人身后进门。 在白人女人的自我介绍中,梁鳕想起来了自己在数十天前曾经和白人女人打过交道。 由于天使城的居住条件恶劣再加上医疗滞后,国际红十字卫生组织会定期派遣医疗队入驻,白人女人是跟随红十字医疗队来到天使城的无国界医生,那些人管她叫“安娜医生”。 梁鳕不明白白人女人为什么会找上门来,叫“安娜”的白人女人此时正在看着她,目触到安娜的目光梁鳕下意识间敛了敛眉。 目光转向温礼安,温礼安站在窗前,窗台放着他带来的风水鱼。 多出来的两个人让原本狭小的空间多出了无形的压迫感,此时梁鳕连烧水招呼客人的念头都打消了。 她只想快点打发这两个人,天气太热了,这里连电风扇也没有。 没再去理会温礼安,脸转向白人女人:“请问……” 在白人女人示意下温礼安离开了,不大的空间由三个人变成了两个人,但无形的压迫感并没有随着人员的减少而下降,反而…… “请问……”声音微微颤抖。 回应梁鳕地是一个美式的拥抱,还有:“我们很抱歉。” 白人女人走了,她所带来的消息宛如台风过境,那算起来应该是梁鳕二十一年来遇到最大的一次台风。 风停歇了,世界空空如也,她还呆站在天地底下。 覆盖在她脸庞上的阴影在提醒着她,五分钟前听到的那个消息不是一个噩梦,目光转向窗外。 窗外,青天白日。 这个岛国的日头总是会衍生出无穷无尽的烦恼,眼睛由于长时间的凝视又痛又酸,眨了眨眼睛,微微敛起眉头。 温礼安怎么还在这里?而且,如果细细看还可以看到存在于他眉宇间隐隐约约的担忧之色。 到底,这个人什么时候能从君浣的角色中解脱出来?又还是…… 目光从温礼安的脸上往下,一直往下,途径小腹时目光放缓了点,小腹再往下,干脆停住目光。 细细想起来,那一晚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十分生涩,而且动作鲁莽,开始掌握的节奏也不对劲,虽然,梁鳕没这方面的经验,可她在夜场混的时间并不短,耳边每天充斥着男人在某方面的种种特征。 这个世界,有一样东西叫做初夜情节,这种情节在女人身上有,在男人身上也有。 再怎么说,让自己有了第一次性经验的那个女人现在脸色苍白如鬼。 他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放平眉心,扯了扯嘴角,莞尔:“温礼安,要不要和我睡觉?” 之前敛着的眉在她话音刚落时一下子跑到他脸上,敛着眉的温礼安一点也没想离开的意思。 真烦! “温礼安,”笑得更甜,“你觉得需要和我睡几觉才能值回那一万两千美元,要不这样,以后我们每次见面就睡一次,直到你有一天感觉到,嗯,和我哥哥好上的女人也不过如此,不要觉得我是在和你开玩笑。” 语气无比认真:“这是我能想到你总是出现在我面前最合理的解释,之前我和你说过,我讨厌和君浣有任何联系的事和物出现在我面前,那总是让我有种身陷泥沼的糟糕感觉。” 抚额,梁鳕做出“老天,但愿能通过睡觉打发掉走这个人”的表情,长时间和梁姝呆在一起,要做出那样的肢体语言并不难。 近在眼前的那张脸,隐隐约约可见微微凸起的太阳穴脉络。 没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伸手解衬衫衣扣,也就一眨眼功夫,已经是第四颗,嘴里更是煞有其事:“我刚刚洗完澡,用的香皂味道还不错,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茉莉香,如果……” 跌坐在地上,巨大的摔门声把梁鳕吓得紧闭双眼,许久,许久…… 眼睛睁开,手从衣扣离开,垂落,手指伸直,贴了贴衣服,再收起。 下一刻,紧握。 有那么一瞬间,那紧紧握住的拳头想要把房间所有事物都破坏得稀巴烂,但那也是瞬间的念头,那些东西样样都需要钱,她是穷光蛋,以后…… 以后,不要发善心就是了,她不适合发善心。 垂下眼帘。 那也得给她一个以后。 两颗香蕉树的叶子交叉形成一道天然拱门,温礼安站在那道拱门下。 据说现在他所站方位为二战末日军关押战俘的场所,传说日军把被他们虐待至死的战俘随地埋葬,近三百名战俘到最后没了近一半。 民间传说十有八九都有它的出处,也许源于这样这片香蕉林长得尤为茂盛,骨灰养地,也就寥寥几株香蕉就杜造出密不透风可以抵御光线的网。 那张网阻挡住了毒辣的日头,即使这样,温礼安还是通过叶子间的若干缝隙找到那扇门。 那扇门里的女人名字叫做梁鳕。 一场篮球赛,百分之九十九的命中率对于一名投手来说堪称完美,但温礼安比谁都清楚,他的人生不是一场篮球赛,他的人生必须是一段空中交通线,容不得一丝一毫落差,发生在一万米高空处的事故除了自救,别无他法。 自懂事以来所有的规划都按照他所想要执行着: 别的孩子还在街上游荡时他就开始翻那些有学问人家的垃圾桶找到注满ABC的书籍,别的孩子在为从外国人那里拿到的跑腿费沾沾自喜时,他因为义务给神父们打手帮忙成为教堂的常客。 教堂里什么又有,营养餐、图书馆、电视机、学识渊博的传教士。 而在同龄人刚背起书包时,课本上的那些知识在他心里已经滚瓜烂熟,当同龄人在为成绩烦恼时他已经拿到少得可怜的奖学金、并且从餐厅老板手中拿到人生中的第一份薪金。 把赚到的比索换成美金,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货币,你永远不必担心它在一夜之间变得一文不值。 盒子的美金满了应该放到更大的那个盒子去、上次期末考你和第二名的分数一旦距离被缩小在二十分里就得提高警惕、在道听途说中收集那些信息进行筛选在别人没发现前判断出最具潜力的行业。 妈妈事无巨细在你出门时叮嘱你注意路边车辆、告诉你今天天气温度等等等类似这些在你十岁时没问题,但在你十三岁时问题就出来了。 不不,妈妈,我已经不需要这些,我更需要你放开你的手,一旦你放开你的手,我就可以找到蓝天。 妈妈,你知道天空有多大吗? 如果你渴望那方天空,你就得逃离那份喋喋不休的关爱,它束缚住你的成长,懂得合理运用时间和抢得先机是通往成功路上的真理。 于是,从家里搬出来的机会到了。 从家里搬出来,不要把目光放在那些热门行业上,要把目光放在那些有潜力的行业上,和所有人保持出适当的距离。 大盒子里放的美金在你规定时间里满格,卯足劲头企图超越你分数的那位泄愤般撕掉了考卷,分数又被拉开到二十分以上了。 一切都在按照温礼安所想要的。 但就像那场篮球赛,命中率已经达到百分之九十九,但还是有一个球没投进网窝里,那颗没落入网窝的球变成了那百分之一。 那百分之一遗落在什么地方呢? 时至今日,温礼安也想不明白那百分之一是怎么遗落的,唯一可以确定滴是,那百分之一就遗落在那扇门里。 门里的女人叫做梁鳕。 鳕:极寒地带,深海生物,洁白如雪。 第30章 三伏天 这是这个位于西太平洋上的岛屿国家一年中最闷热的时期,雨总是说下就下,街上行人刚打开扇,雨就停了,扇刚收进包里,被雨水打湿的柏油路面就被日光烘干,水汽和着日光让周遭宛如处于桑拿室。 这个岛国的人们把这种季节的天气称之为桑拿天,而从唐人街买回来的日历则是把这种节气译名为三伏天。 三伏天是夏季最后的一记绝唱。 透过微小的缝隙,那扇门依然紧紧关闭着。 温礼安没让自己的目光在那扇门上多做停留,坦白说他也不大清楚此时站在这里的意义。 把时间用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都是一种浪费。 脚刚刚往前,三伏天的雨说来就来,顿了顿,温礼安收回迈出的脚边,雨很快就会停,这个季节的雨点有玻璃珠一般大,雨点哗啦啦打在香蕉叶子上。 也只不过数分钟时间,雨就停歇了。 再透过香蕉叶缝隙去找寻那扇门时,那扇门已经被打开,从另外一处缝隙里温礼安看到消失在墙角的裙摆。 她今天穿了一件看起来更像是麻袋的灰色裙子,那应该是从公益机构要来的,裙子一看就是欧洲人的尺寸,而她的骨骼远远比欧洲人还小。 温礼安偶尔想象过把那样小的一具骨骼抱在怀里的感觉,一定是硬邦邦的,再抱紧时也许会被那副骨骼的某一块骨头给烙到,说不上疼但绝对不会是享受。 某个奇怪的时刻,他抱到了,很小的一只,软绵绵的,手到之处像春天里头从枝头长出的嫩叶,它脆弱得让人提心吊胆的,生怕稍微一用力就会破碎。 小心翼翼去触摸,与其说是触摸,倒不如说那是一种呵护。 要是一不小心把她弄坏了怎么办?很多时候,那个叫梁鳕的女人更像是从画里偷溜出来,虚无缥缈的模样,眉淡目淡,眼神也淡。 淡到让人产生出某种错觉,日光要是再强烈一点的话,说不定就会被蒸发了,下一眼,她已经被镶在画中。 脚踩到的枯叶发出细微的声响,那声响提醒着温礼安此时他脑子里想的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下一秒,温礼安发现自己干的傻事不仅存在于思想里,也存在于行动里,走出香蕉叶构造出的屏障。 追寻着那抹裙摆,站停在那个台阶上。 十几节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台阶弯弯曲曲从他脚下延伸至河畔,他站在最上面的台阶上,她坐在最下面那节台阶处,她的面前是溪流,他的面前是她的背影。 那背影,一如既往,小小的。 不不,那只是她给人们的假象,就像她那柔柔软软的声音一样,乍听毫无攻击力,其实谎话张口就来,虚伪、自以为是而且还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到…… 皱眉,温礼安强行把再次泛上脑子里的蠢念头压下。 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去。 这个下午发生的事情不在温礼安的计划之内。 数个小时前,他从卫生所门口经过时被卫生所的医生叫住了,老人家是老好人一个,老好人们总是絮絮叨叨不厌其烦。 当时,街道上有很多小贩,在那样喧闹的环境里什么也没听到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老人家,我可没听到你在叫我。 然而往前移动的脚步却在那声“梁鳕”中停顿了下来。 “礼安,你和梁鳕不是邻居吗?”“这里有一位女士要找梁鳕,你可以帮忙带路吗?”想了想,点头。 再之后就有了他带着白人女人敲开那扇门,梁鳕一如既往的不识好歹,从她口中说出的那些陈腔滥调让温礼安忽然间失去了耐心。 他在那个女人身上好像做了不少毫无意义的事情,他不是君浣。 君浣,他那傻哥哥。 大步离开那个台阶,如果他现在家财万贯的话,也许他可以像富人们一样随性干点事情,可就像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一再强调的那样“你只是住在哈德良区的穷小子。” 目前于他最要紧地是按照规划中那样,离开这个鬼地方,当然,离开时得是在那种毫无后顾之忧的状况下。 这个下午他有很多事情要干,上个月,在车厂师傅默许下他参与修车厂最能赚钱的改装车项目。 要知道,他是整个团队中最年轻的,如果小个一两岁,其他成员也许不会那般忿忿不平,可他比那些人平均年龄小了整整十岁:那还不到二十岁的臭小子却和他们拿到同等分量的金钱数额。 假如他不提高注意力,而把时间精力都浪费在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身上,被踢出门是迟早的事情。 机车就停在香蕉树那边,机车左边的工具袋还放着塔娅给他准备的便当盒,便当盒已经空了。 今天中午那个便当盒比昨天中午多了一块蒸牛肉,他把那块蒸牛肉给了修车厂的大师傅。 那是团队的决策者。 “塔娅不错。”大师傅如是和他说。 这个温礼安知道,而且比谁都清楚,那是乍看大大咧咧的女孩,但机灵着呢,温礼安知道今天中午那多出来的蒸牛肉其实是给大师傅的。 对于温礼安递出去的二十比索,塔娅笑嘻嘻的“如果你心里感激我的话,今晚就请我喝啤酒。” 妈妈也很喜欢塔娅,甚至于在去年就为他规划出了这样的未来:“礼安,妈妈相信你的能力,妈妈对你要求不多,找一位善良真诚清白的姑娘组织一个正常的家庭,离开这里搬到马尼拉去。” 妈妈口中提到善良真诚清白的姑娘温礼安自然知道是谁,除了塔娅也没别的了,而妈妈所讲的也符合温礼安一早定下的规划。 在天使城,要过上幸福生活谈何容易,那需要你一步步去计划,这个计划执行时间漫长过程艰难。 在菲律宾,百分之七十的人或吸毒或从事和毒品相关行业,而在天使城这百分之七十变成了百分之九十。 所以,温礼安的人生不能是一场篮球赛,温礼安的人生必须是一场空中交通线。 目前,他最要紧地是回到修车库,等工作结束后请塔娅喝杯啤酒,至于这个下午在那女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打算去弄清楚,步,是不能! 再这样下去的话…… 呼出一口气,温礼安快步往着机车方向走去。 到底什么时候日光从亮白色转成淡淡的金色梁鳕并不知道,回过神来时天色已晚,往常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在准备上班了。 现在想准备晚饭已经来不及了,但没关系,拉斯维加斯馆从不缺乏浪费的客人,甜点下酒菜多得是,随便一样就能填饱肚子。 只是,心里是这样想的,可脚迟迟不肯动。 于是,梁鳕又用迟到会被扣工资,无故旷工会被炒鱿鱼这样大事件来敦促自己,但,还是没有。 溪水清澈,铺在水面上的落日余晖如淡金色的薄纱,那薄纱随着远去,眨眼间,消失殆尽。 夜展开第一道幕帘,从浅灰色变成花灰色,再从花灰色变成墨蓝色,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墨蓝色幕帘映衬下多了一道圆圆的光圈。 有一道光圈停留在她指尖上,一动也不敢动动,就怕哪怕呼吸稍微大点都会把小家伙吓跑。 即使她连呼吸也不敢,那小小的光圈还是从她指尖上溜走,是左边的声响赶跑了它。 目光循着那声响。 温礼安不知道何时来到,此时他正坐在她身边,两人肩膀距离很近,任何一位稍微移动一厘米,那两个肩膀就会变成紧紧挨在一起的关系。 现在,梁鳕再也没有力气,亦没有精力去搜刮出那些可以蜇人的言语,赶跑这位被她列在名单里“不受欢迎、存在诸多不稳定因素的危险人物”。 天边最后一缕墨蓝色被严严实实遮挡,黑暗以一种无边无际的姿态展开,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旷野上的树木剪影变得张牙舞爪起来。 这是一天中梁鳕最为惧怕的时刻:天黑了,那个男人还是没有从妈妈的房间离开,接下来要到哪里去呢?要去找谁玩呢?因为肤色问题街上的孩子们总是不乐意和她一起玩。 依稀间,透过沉沉的黑暗,梁鳕看到那在街角处的小小身影,一动也不动,像极被谁随手一扔的人偶。 街角处小小的人儿心里碎碎念着:怎么那个男人还是没从妈妈的房间离开。 心里委屈得像什么似的,头一偏,正好,有一个肩膀在那里。 那个肩膀很舒服,头靠在那个肩膀上,说:“温礼安,以后我再也不去假装自己是好人了。” 可不是,她那么小的一点,好不容易从同伴中那里得到可以从哪里批发到便宜的花,好不容易学会招揽客人,好不容易学会了讨价还价的技巧。 好不容易,真真是好不容易把一个礼拜卖花的零碎钱换成更大的票子。 彼时间,那递交到梁姝面前的一百比索大得让她误以为可以买下整座天使城,骄傲满满:“妈妈,以后由我来养你。” 然而,可以买下整座天使城的那一百卢比只能换到毒贩手中的两根自制烟,那还是最便宜的烟。 那晚,她躲在街角哭:妈妈你知不知道玫瑰花的花刺有讨厌,它让我的手指头现在还疼着呢。 妈妈你知不知道通往批发市场的路有多难走,不仅难走还远,妈妈你又知不知道那些卖花的男人说的“小姑娘,等你十五岁时叔叔再来找你”有多讨厌。 依稀间,回到那个夜晚,那个街角,泪水一个劲儿的掉落。 十几年后,街角的小女孩长大了,天使城附近有国际红十字会成立的福利机构,月末时福利机构会收到一些善心人士捐献的物品。 那个上午,她和往常一样来到福利机构领取书籍和面粉。 无国界医疗队设立的站点紧挨着福利机构,她帮忙福利机构一位员工送水到医疗队站点,巧地是她碰到因伤到大动脉失血过多处于昏迷状态的达也。 医疗队血库并没有符合达也的配血,苏比克湾距离天使城有数小时车程,负责达也的白人医生满面愁容,小男孩是从树上摔下来被好心人士送到这里的,她无法联系到小男孩的家人。 躺在那里脸色苍白是曾经用甜腻声音唤她“小鳕姐姐”的小男孩,更加重要地是小男孩的姐姐叫做妮卡。 如果假装没看见的话,那她真的是那家人口中“可以把良心丢到狗盆子”的人。 抱着试看看的心态来到白人医生面前。 更巧的事情是她和达也配血成功,怀着“嗯,做了这件事情日后如果在某个国度遇到妮卡的话就不用夹着尾巴做人、那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困扰到她的噩梦也许因为这件事情会消失不见”的心态。 她把手伸到白人医生面前。 输完血,偷偷溜回家,几天后,她在街上遇到戴着手护具的达也,为此她心里还沾沾自喜,那400CC血液除了让她短时间不适之外,并没给她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沾沾自喜没几天,当天给她采血的白人医生找上门来,白人医生自称“安娜”。 安娜以一种圣玛丽亚女士们语气告诉她,那天还有第二个人给医疗队献血,这位献血者的男友不久之前被诊断为HIV携带者,也就是说……当天另外一名献血者有可能是一名HIV病毒感染者。 在她听得云里雾里间,安娜医生说“这是我们的重大失误,医疗队资源短缺,人力又紧张,一些可再生资源经过简单消毒后会反复利用。” 那时她还是不大明白,然后安娜问她从献血后有没有性生活,她想了想,摇头,和温礼安的那个荒唐晚上发生在献血前几天。 安娜医生听了她的话之后表情轻松了不少,那时梁鳕还是想不大清楚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白人女人,以及从白人女人口中说出的那些话,直到—— 直到那句“在事情还没有明朗之前,要极力避免性接触、避免身上出现任何伤痕、不要和任何人共用牙刷杯子。”后梁鳕这才明白过来。 当天她和一名有可能和一名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共用一个针头。 白人女人离开前表情显得十分愧疚,一再和她保证她一旦得到最新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她。 之后,白人女人走了。 梁鳕至今还想不明白,在这件事情上她根本没有任何图利空间,如何让她捞到点好处她还不会感觉自己这么冤。 细细想来,梁鳕怎么都觉得那是对自私自利者没存在什么好感的上帝给予的…… “陷阱,那一定是让一个没什么好心眼的人跳下去的陷阱。”女人的尖嗓音越过溪面,惊醒了对岸栖息的飞鸟。 飞鸟展开翅膀,女人的声音在溪面上、草丛中、夜色下回响着。 倚靠在那个肩膀上的头颅被那回响声惊醒。 坐正身体,捂住嘴,意识到刚刚那个尖着嗓门的声音来自于自己时梁鳕捂住了嘴,她原本以为一切都存在于她思想中,心里的碎碎念中。 可,到底还是把它说出来了。 这下,让这个世界有了一个抛弃她的理由了。 缓缓的,梁鳕侧过脸去看温礼安。 第31章 三伏天 缓缓地,梁鳕侧过脸去看温礼安,当把所有的事情说出来之后,那让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魔力宣告解除。 往下一步就是溪流,展开脚,脚趾头去触溪流流水。 这下,让这个世界有了一个抛弃她的理由了,不,不要!在这个世界抛弃她之前她要先抛弃这个世界。 夜色太浓太厚,她无法看清楚温礼安脸部表情。 那么,此时此刻,这张脸会出现什么样的一种表情呢?怜悯?无动于衷?幸灾乐祸? 就选幸灾乐祸!这一项最符合逻辑。 扬起眉头:“学徒,听了那个女人的喋喋不休之后有什么感想?” “我从来就没有对上帝失去信心过,看吧,这不,报应就来了吗?嗯,我得把这个消息告知给我那亲爱的妈妈,费迪南德.容女士可是一直盼着这一天呢,在把这个消息告知给费迪南德女士之前我得先和可爱的塔娅打一下招呼,可以想象到的是塔娅在听完一切之后脸上的兴奋表情,于是,在前往费迪南德女士住处的途中,你们再一次讨论了关于梁鳕那个小婊子的N种死法,这次谈论过程气氛愉快。” 说到这里,梁鳕心有戚戚焉:“你们在心里庆幸着,从此以后,你们之间又有了新的话题。” 说完,周遭安静极了。 坐在最后一个台阶上的两个人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两张脸靠得很近,彼此的气息打在彼此脸庞上。 坐在右边的人在大番话之后气息逐渐平稳,坐在左边一直很安静的人气息转灼。 温礼安开口:“我没你那么幼稚。” 我?不应该是我们吗?幼稚?那好,接下来就说不幼稚的,适合成人的话题。 “我猜,那一万两千美金一定榨干你的荷包对吧,不仅这样你还搭上你心爱的车,心爱的车之后还得干你心里不乐意的事情,比如说哄女人们开心,可较为倒霉的是,那一万两千美金也就和哥哥的恋人睡了一觉,怎么想都是大亏本的买卖,我也替你觉得冤,可能怎么办呢?”笑得极具幸灾乐祸,“学徒,在这里我只能和你说声抱歉毕竟,一万两千美元不是小数目,我也想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又是一口气说完,周遭还是安静极了。 夜色中,心里麻木成一片,连同那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哭丧的嘴角上扬弧度。 梁鳕木然看着温礼安的脸缓缓朝着她靠近。 鼻尖擦过她鬓角,停顿,说:“梁鳕,冲着你的这份自以为是,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都是一件值得开香槟庆祝的事情。” 说完,温礼安站了起来。 目光毫无聚焦落在河面上,可耳朵却与之背道而驰,如此清晰地捕捉着那背后的脚步声,温礼安又上了一个台阶了,那是最上面的台阶。 最上面的台阶连接着离开的路,相信很快就可以听到机车引擎声。 梁鳕站了起来,目光无意识跟随着耳朵去找寻,那修长的身影在移动着,眼看就要消失不见。 消失了最后,眼不见心不烦。 无意识地蠕动着嘴唇,那句话没经过任何思想:“温礼安,我太傻了,对你我还能有什么期待呢?” 说完,呆站在那里。 耳边响起脚步声踩在草地上发出的窸窸窣窣响声,那响声极为飞快,响声正在由远而近。 意识到什么,左边是香蕉园,右边也是香蕉园,前面是正朝着她而来的温礼安,眼前好像只有往后退了,脚步往后移动。 下一秒,梁鳕的身体控制不住往后,双手本能往着半空。 半空中,它找到了另外一双手,紧紧握住,可……她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 溪水没过梁鳕的膝盖,打湿她的衣服头发,站在哪里,手掌一次次从水里捞出水来,徒劳想利用那一丁点水赶跑温礼安。 那一丁点水毫无用处,温礼安近在眼前。 梁鳕知道温礼安在生气,可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掉进上帝布置的陷阱的人又不是他。 “温礼安,你回来干什么?现在你不是应该去买香槟吗?不是应该开香槟庆祝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的遭遇吗?” 企图从水里捞水的手被握住,声音也越来越小:“温礼安,这话可是你说的……” 温礼安单手握住她的双手,力道大得让她不得不闭上嘴。 “梁鳕!” 那声“梁鳕”也不知道附上什么样的情感,就那么忽然的一下,心就这样随着那声梁鳕抖了一下。 温礼安咬牙切齿着:“对于你我还能期待什么,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 也不知道是溪水有点冷的缘故,也不知道是衣服被溪水打湿的缘故,梁鳕的身体开始抖动着。 说话声音也跟随着身体抖动着:“学徒,我这是在给你找台阶下,那紧挨着你的女人有可能是一名HIV携带者,和她保持距离最为明智的选择。” “梁鳕!” 心就这样又抖了一下。 “不是最终还没有确定吗?”那道声音几乎都要刺穿她耳膜了。 置若罔闻:“你想像一下,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多可怕。” “一点也不可怕!” “谁说不可怕,据说那是可以倚靠唾液就达到传播效果的可怕东西,温礼安,你说,以后,是不是没有人敢和我说话,和坐在同一辆车上,走在大街上人们对我退避三舍,水果摊的小贩们不愿意把水果卖给我,还有……” 无法预知的未来孕育出恐惧,比起那恐惧更具威力的是独孤,孤独混合着恐惧无处安放,变成一串串语言。 那语言源源不断来到舌尖,当舌尖被那股局促的力道卷住时,语言像那往回流动的流水,流水流向江河,江河往着大海,泯灭于浩瀚之中,从眼角淌落的泪水变成那小小的泡沫。 世界安静极了。 舌尖尝到了津甜,那津甜最初带着淡淡的苦涩味道,再往深一点时就是那味甜了,极甜,好比晨间花骨朵孕育而成。 引领着那味甜蜜滋味的在孜孜不倦着,最初十分青涩的模样,逐渐地开始试探性的去吸吮。 轻轻含住,再稍微加大力道,舌尖跟随着那力道,尝试去回应,彼此纠缠。 它们如两尾初初学会行走的小蛇,一点点脱离温润的巢穴,初初尝到露珠和草尖的滋味。 世界真的安静极了。 安静到可以听到那小小生物们在这夏季晚上的呢喃。 缓缓掀开眼帘,第一时间看到那落于他发梢处小小的光圈,萤火虫的光辉照出他好看的眼睫毛。 眼睫毛低垂着,浓密、美好。 那来到她膝盖处的溪流依然在流淌着,冰、冷。 清楚她和温礼安刚刚都干了什么梁鳕吓了一大跳,这件事件要是让费迪南德女士知道了非扒了她皮不可,还有塔娅…… 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温礼安。 指着温礼安气急败坏:“色迷心窍了吗?你没听清楚我刚刚说的话吗?那是可以通过唾液口腔传播的可怕东西。” “我听得很清楚,而且我敢保证关于你口中那个可怕的东西我知道得比你更清楚,”和梁鳕的气急败坏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温礼安的怡然自得语气:“还有,梁鳕,你的那点姿色还构不成色迷心窍。” 梁鳕自动选择忽略温礼安的后半部分话,手往前一指:“既然都听清楚了,为什么还要,还有……” “还要吻我”被梁鳕硬生生咽了回去,变成:“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有了一个哥哥已经够了,再拉弟弟下水即使费迪南德.容不扒她的皮,她大约也会把匕首自动送到她面前。 溪流从两个人的脚下经过,夜幕把他们的身影修剪得更为立体,她的头就只能及到他肩膀处,她正昂起头等待他回答。 然而,他静止不动,只把她急的…… 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吻也吻过了,还不是那种浅浅的蜻蜓点水,是那种货真价实的唇齿相缠,虽然通过唾液和口腔传播的机率微乎及乎,但也不是没可能,万一…… HIV是闹着玩的吗?是小孩子拿来过家家的吗? 想来想去,弯腰,手掌再次从水里捞出水来,手掌心里的一丁点水就朝着他脸抹去,拼命踮起脚尖,拽着袖口,袖口往着他的唇上。 指尖还没触碰到,就被抓住。 那嗓音低沉得如那方夜色:“梁鳕。” 心里又莫名其妙抖了一下。 “梁鳕,别傻了。” 想想也是,手停止挣扎,发呆着。 低低的嗓音伴随着潺潺流水声:“天使城的女人们说温礼安是上帝特遣的安吉拉,安吉拉的吻可以给人们带来好运,这世界有一种说法,有些事物说着说着就变成真了,说不定温礼安真的是上帝的信使。” “厄运不会找被安吉拉吻过的人的麻烦,我是这么想的。” 温礼安在说什么?呆望那隐在夜色中的模糊轮廓,反应过来梁鳕才想明白那是温礼安在为那个忽如其来的吻做出的解释。 这人刚刚还说她傻来着。 苦涩溢满嘴角:“别傻了,温礼安。” 温礼安脸朝她再靠近一点,浅浅笑容气息拍打在她脸上:“我也觉得类似于这样的话有点傻,拉斯维加斯馆的经理和我说过,女人们迷信这类说法。” 教给温礼安这类话的那位经理一定是情场高手,这类话用在那些兜里有大把大把钱的女人身上有用,但对她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她兜里一个钱也没有,而且…… 现在也不是学以致用的时候。 “梁鳕。” “嗯,”目光在夜色中追寻着那道声线。 在萤火虫的光晕中找到那双正在注视着她的眼眸,一圈圈的黄色光辉宛如给那双眼眸注入了神奇的力量。 他说:“一直以来,我的预感都非常准确。” 是嘛? “我的预感这次告诉你,你会没事的。” 这类漂亮话她也会说,当事人又不是他。 “梁鳕。” 微微敛起眉头,这个人干嘛老是叫她名字。 知不知道他每叫她一次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就抖了一下,这对于浑身湿透,站在水里的人来说并不好受。 抿着嘴。 “那就是我吻你的理由,因为我对我的预感很有自信。” 眉头再敛深一些些,这理由有点见鬼,预感和接吻八杆打不到一块。 浅浅的笑容气息变成淡淡的叹息声:“平常看着挺聪明的,怎么这会儿变得有点笨。” “梁鳕,我刚过完十八岁生日,距离我拥有一百万美金资产还有三年,距离我第一次正式邀请女孩子到电影院去还有四年,距离我把零员工变成十名员工、再变成一千名员工还有五年,距离我和某位可爱的姑娘结婚还有七年,距离我孩子叫我一声‘爸爸’还有十年,你说我还有这么多事情没完成,我怎么可能去干傻事?” 自然,温礼安口中说的“傻事”是指吻她这件事情,是啊,为什么?呆呆看着他。 “那是源于我对自己预感的强大信心。”温礼安的脸又朝着她再靠近一点,近到让梁鳕以为他又想干傻事了。 慌慌忙忙捂住嘴。 声线温温在她耳廓周遭,痒痒的,导致于她总是忍不住想去触碰。 温礼安食指在她鼻尖轻轻一点:“预感告诉我你不会有事,所以,你不会有事的。” 那轻轻往着她鼻尖的食指那个瞬间像极了天神的魔法棒,萤火虫之光充当了魔法棒的光芒。 也许,温礼安真像天使城的女人们说的那样,那声上帝特遣的使者。 看,安吉拉都说了“你不会有事的。” 所以,她不会有事的。 莫名地,心里相信着。 在那一瞬间,梁鳕心里产生某种疑惑,眼前的人真的刚过完十八岁生日吗? 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人语气十分无奈:“不要告诉我你还听不明白。” 他都说了那么多了,她再不明白的话那她就笨得无可救药了,可是…… 松开手,往后倒退一步,温礼安落在她鼻尖的食指滑落,双手垂在腰两侧,手掌贴着衣服,低低问着:“温礼安,你的预感一直很准吗?” “我保证。”他举起了手。 点头,可是…… “温礼安,你可不能骗我,这种事情可不难拿来当玩笑。”可怜兮兮的声音说着。 “梁鳕。” 心又莫名其妙抖了一下,所不同地是这次从温礼安口中叫出的“梁鳕”含有隐隐约约的愠恼。 “梁鳕,要不要我再干一次傻事证明。”愠恼的声线朝着她又逼近了一些。 下意识间,倒退半步,傻事?不不,梁鳕再次捂住自己的嘴,声音从指缝里渗透出:“不,不用,我……我相信,我相信就是了。” 萤火虫打着小小的灯笼,从他们间隔的缝隙穿过,梁鳕垂下眼帘,从半弯眼帘看到那伸向她的手。 “我们回去吧。” 顿了顿,点头,把手交到眼前那摊开的手掌上,在萤火虫的光晕里头,看着它被另外一只更大的手掌包裹住。 跟在他身后,心里迷迷糊糊再一次去想那个问题。 温礼安一点也不像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人。 第32章 三伏天 又是一个附带荒唐色彩的夜晚,这个夜晚周遭遍布萤火虫之光,那一束束晕黄的光圈让梁鳕眩晕,就这样在温礼安吻了她之后把手交到他手上。 任凭着他拉着她离开溪水,走上台阶,沿着台阶上的小径停在门前。 打开门,一前一后踏进门槛里。 门关上,电磁炉滋滋响个不停,连串的白色烟雾从水壶嘴冒出,蒸汽把从天花板垂落的暖色光线衬得宛如幻境。 她呆站在那里,接过递到她面前的干衣服。 “去洗个澡,换上这个,不然你会着凉。” 点头,淋浴处豆腐块的空间里放着装满热水的桶,洗完澡顺便把头发也洗了,掀开门帘,温礼安还在那里。 看了一眼钟,八点十分,温礼安九点必须准时出现在拉斯维加斯馆顶楼上,呐呐走到他面前:“别……别担心,我没事了,还有……还有,我自己可以,温礼安,你……” 说到这里,手指了指闹钟。 温礼安无动于衷,触了触她头发,眉头微微敛起,似乎对于她湿漉漉的头发很是不满意模样。 “没……没吹风机。”呐呐解释。 干面巾往着她头上罩,一股脑地罩住头发也遮挡住她大半部分的脸,除去下巴之外,嘴巴鼻子眼睛都处于大片阴影下。 垂下眼帘,他们之间的站位挨得很近,她穿着粉色的人字拖,他穿着半旧的耐克鞋。 温礼安不仅手比她大,脚也是,那双粉色的人字拖被他的耐克鞋映衬得可怜兮兮的,这个想法让梁鳕心里有了淡淡的不安。 目光转向别处,眼神放空。 小会时间过去,干面巾从她头上离开,半干的头发垂落在肩膀处。 “你还得去上班。”梁鳕提醒温礼安。 平常这个时间点,梁鳕也应该在拉斯维加斯馆,可此时她已然无暇去顾忌那些。 可温礼安不一样,距离温礼安的一百万美金资产还有三年时间,温礼安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温礼安走了,和他来时般悄无声息,离开前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句“我很快就回来”。 看着那扇紧紧关闭着的门发呆,直到机车的引擎声远去,消失不见,梁鳕这才回过神来,说了一句“不,不用。” 不用再回来了。 没来得及等头发干透,梁鳕把自己的身体往床上一甩,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细微的声响,一吓,随手拿起一边的棒球棒。 关于现在被握在手中的棒球棒,梁鳕对于它的出现感到莫名其妙,它某天静静呆在房间距离她手最近的所在,当时发现它时她心里还想,以后要是遭遇小偷了她可以用它来打爆小偷的头。 掀开门帘一角,看清楚那抹人影之后,大大松下了一口气,棒球棒“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门帘迅速被从外面拉开。 两张脸隔着一帘门槛。 “我……我以为是小偷。”梁鳕有些尴尬,“温礼安,你怎么来了……我,我是说现在你不是应该在德州馆上班吗?” 九点四十五分,这个时候温礼安应该在德州馆打工。 “上个礼拜辞职了,”温礼安淡淡说着,“我最近参与了修车厂的改装车项目,有时候需要加夜班,在时间上有冲突。” 那句“真了不起”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在天使城,改装车项目不仅赚钱多而且还能加强人际关系,把车子送到修理厂改装地都是一些不愁吃不愁穿的人,只要你把他们的宝贝改得让他们满意了,他们一高兴会顺带拉你一把,这一把有可能把你从沼泽地直接扯到天堂。 可现在不是夸人家“真了不起”的时候,而且,温礼安也不是达也小朋友。 从梁鳕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到那扇门,那扇门旁边放着双肩背包,和双肩背包放在一起的还有几捆书龙墓世界。 看着那几捆书发呆了片刻,回过神来—— 手往那扇门方向一指,梁鳕尖着嗓音:“那是什么意思?温礼安,你把那些带到这里来要做什么?我说过,我自己可以!温礼安,我要你清清楚楚记住,你不是君浣,我也不需要任何怜悯,马上走,我不稀罕……” “天气太热,你也知道哈德良区的房子没有采取任何散热材料,马上就要开学,我没有多少时间能坐在课堂上,我只能利用晚上时间学习,这种鬼天气连电风扇也没用,这几天我的学习效率很差,我打算在这里住几天,三伏天很快会过去,那时候天气会凉快些。”温礼安在说这些话时,眼睛一直落在她脸上。 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眸澄清如水。 垂下眼帘,转过身,背对着温礼安。 君浣一定不会知道,他那漂亮弟弟不仅聪明而且狡猾至极。 如果这个时候温礼安搬出来“啊,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如果这段时间有个人陪你情况会好点,我很乐意充当那个人”类似这样的道理,梁鳕想必二话不说就离开这里。 天气热,学习效率差,想借住几天,听,多么好的理由,这个理由很好保全住她的面子。 重新回到床上,耳边传来整理书籍的声响,把被单往脸上一蒙,闭上眼睛。 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 餐桌上放着白米粥,还有绿得仿佛会滴出水来的青瓜切片。 梁鳕以为在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她会食不知味,但并没有,青瓜切片十分酥脆,配上火候刚刚好的白米粥,居然味道比平日里头还要好上一点。 把白米粥和青瓜切片吃得一干二净,梁鳕懒洋洋看了那张被压在水杯下的纸条一眼,喝完水再去看那张纸条。 第一时间跳进眼帘的是蓝色圆珠笔字体,字体整齐修长。 写在纸上的内容看着更像是彼此交情还算不错的室友所留:早餐我顺便多做了一份、记得卫生工作、我知道你担心工作的事情,别担心,照常上班就可以了。 最后,纸条上写着: ——梁鳕,一切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环顾四周,温礼安的双肩包安就挂在墙上,几捆书籍已经被拆开,一字排开从大到小整齐挨着窗台框,窗台另外一边放着绿色水植物,水植物的根基呈现出近乎透明状,风水鱼在水中游来游去。 日遮被卷起了三分之二,光从那三分之二的空间狂泻而下。 周遭安静得出奇。 梁鳕在窗前站了一会。 是啊,一切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还有,温礼安说了,他的预感很准。 夜幕降临,梁鳕和往常一样出现在拉斯维加斯馆,这晚的拉斯维加斯馆多了类似于“莉莉丝是俱乐部某高层的地下情人”这样的传言七海霸主。 领班对于她最近频频请假表现出了一点小情绪。 类似于一名hiv携带者在公共场合所需要忌讳的一个上午时间在梁鳕心里已经滚瓜烂熟,她执行得还不错。 九点半,梁鳕在拉斯维加斯馆员工门口看到站在角落里的温礼安,深色卫衣帽子遮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显得安静沉默,背后是被各种各样带有美利坚浓浓文化色彩涂鸦墙。 很多年后,梁鳕常常梦到这一个光景,安静沉默的少年站在梳着大背头的猫王身边。 放缓脚步,扬手和同事们说再见,女孩子们叽叽喳喳从身边走过,她被落在了最后一位。 悄悄回过头,深色身影也在缓慢移动着,渐渐地,两个人肩线并列,她站在高一点的地方,他站在低一点的地方,两道长廊中间隔着七里香。 七里香一直延续到那片铁丝网处,铁丝网有一处被孩子们破坏的裂口,那个裂口看着更像一道门。 深色身影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往那道裂口处走去,顿了顿,她也闪进那道裂缝里。 机车停的地方较为隐蔽,如果不是追寻那道深色身影她肯定不会注意到那辆机车,机车两个把手一左一右放着两个头盔,左边那个颜色亮一些。 温礼安把亮一些颜色的头盔往梁鳕面前一递,迟疑片刻,伸手。 机车一启动,那双手十分自然地去环住他的腰,机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穿过蓝色路牌时她的脸贴在头盔处,而头盔贴在他的背上。 机车停在香蕉树下,上锁,两个头盔回到它们原来的地方。 站在门前,梁鳕从包里找出钥匙,打开门,温礼安紧跟着她进门,她回房间,他挂包。 “温礼安,你……你能不能到外面去一会,就……就一会。”这是从温礼安出现在拉斯维加斯馆外至现在梁鳕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温礼安停下拉日遮的动作。 房间的一角是浅色塑料材料圈起来的方框,那是淋浴室,这样的淋浴室在这一带被广泛应用,便宜又实用,唯一较为不好地是一旦到了晚上,方框的材料在灯光的衬托下会呈现类似于雾状玻璃的效果,这样一来导致于在洗澡的人的体型、乃至一举一动都会落在处于同一个空间的人眼里。 昨晚是特殊时刻,她也无暇顾忌到这些,这个现象梁鳕也是刚刚才反应过来。 在梁鳕第三次目光往那个方框时,温礼安似乎才明白过来,看了那个方框一眼,放好日遮,拿着书离开房间。 关上门,梁鳕来到窗前,撩起日遮一角,拐弯处有路灯,路灯就装在房子的墙上,温礼安背靠着墙,正低头翻书页。 洗完澡,撩开日遮一角,打开窗户,对着靠在路灯下的人:“温礼安,我洗完澡了。”说完,急急忙忙回到房间。 和昨天晚上一样,用被单把自己脸蒙得结结实实,闭上眼睛。 接下来的几天里,梁鳕和温礼安一直持续着同在屋檐下互不干扰相处模式刺客信仰。 隔着一道卷帘,她在房间里,他睡在外面沙发上,每天早上温礼安都会顺便多做一份早餐。 梁鳕是拉斯维加斯馆同一段时间下班走得晚的那位,站在员工门口大门处,她总是能找到站在不起眼角落里的温礼安,两个人同时往着铁丝网处走去。 机车经过海鲜大排档时他会问她饿不饿?“不饿。”第三次他问这个问题时,处于好奇她说饿。 停下车,温礼安走进海鲜大排档,回来时手里多了打包盒。 两份玉米虾仁面摆在桌面上,那是自那件糟糕的事情出现后梁鳕第一次和温礼安一起吃饭。 他坐在她对面,餐桌还不到半米宽,迟疑片刻,梁鳕拿来了一本书,被打开的书像一道迷你屏风,挡在那两份玉米虾仁面中间。 刚拿起汤勺,迷你屏风就被拿走了,看也没看对面的人手伸向书,迷你屏风再次摊开在桌面上,转眼间它又不见了,再去拿,再摊开。 下一秒,两支手一前一后盖在书上,她的在底下他的在上面,她力气不及他,一下子,竖起的书又倒下。 两双眼睛赤裸裸对上,先敛眉地是温礼安。 他淡淡说着:“我讨厌书被沾到鱼腥味。” “温……”最终,在他的注目下抿着嘴。 名字叫安娜的白人医生迟迟没有出现在梁鳕面前。 八月最后一天,和往常一样下班,坐上温礼安的机车,机车刚刚从铁丝围墙下穿过,梁鳕就看到中央广场上用烛光铸造而成的巨大心形。 及腰长发、长得像卡通娃娃的女孩站在心形中间,女孩脸朝拉斯维加斯馆方向,手里拿着麦克风。 透过麦克风,女孩叫着一个名字——温礼安。 “温礼安,我真的喜欢你。”“温礼安,今晚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温礼安,这是我给我们两个人的一个机会,下个礼拜我要开学了。” “温礼安,如果你在天亮之前出现的话,我可以留在天使城不走,我可以为了你不要我的姓氏。” 女孩的声音已经沙哑成一片,那是拉斯维加斯馆的工作人员口中“和别的有钱人家千金不一样”的黎宝珠。 “温礼安,如果你在天亮之前出现的话,我可以留在天使城不走,我可以为了你不要我的姓氏。”轰轰烈烈。 想必,黎宝珠的行为把附近娱乐中心的老板们也感动了,他们纷纷关掉霓虹设备,随着五光十色的光线消失,夜空的星星一下子灿亮了起来。 星光下,那被烛光包围着的女孩纯真圣洁。 而天使城在这个瞬间也变得不像天使城。 黎宝珠都把平日里只喜欢钱的老板们感动了,那么那个被告白的人呢? 第33章 三伏天 机车从绕过拉斯维加斯馆的铁丝网围墙,风、汽车噪音、闹市区的喧闹取代了透过麦克风传达的略带沙哑的女声:温礼安—— 下一个眨眼间,连尾音也消失不见,再再下一个眨眼间机车从亮蓝色路牌下穿过。 温礼安今晚的车速比起往常还要慢上一点,数次梁鳕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 嗯,今晚机车经过海鲜排挡时温礼安并没有问她饿不饿。 这个晚上,梁鳕没和往常一样在她洗澡时让温礼安到外面去,窗外乌云密布。 洗完澡,刚穿好衣服就下雨了,侧耳倾听,雨很大,从雨点打在香蕉园上发出的声响就可以判断,这是下在三伏天里最大的一场雨,这雨点打在人身上通常很疼。 黎宝珠一看就是那种爱面子的人,她都拿着麦克风广而告之了:会等到天亮。 与其说那是爱面子的人倒不如说傻姑娘吧,傻姑娘们总是很固执。 这雨点也把那数千只蜡烛都浇灭了吧?要讲究浪漫也不看地点条件。 要是她就不会干蠢事,要知道,这个鬼地方雨说来就来,费了那么多功夫去点亮的蜡烛一遇到雨全军覆没是意料中的事情。 雨还在下,而她已经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站了好长一会时间了,呼出一口气,梁鳕决定回房间睡觉。 她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没时间去闲事。 香皂是什么时候掉落在地上梁鳕并没有去留意,等到发现为时已晚,她今天穿的是及膝裤裙,裤裙裙摆随着她的身体弧度往上拉露出膝盖,眼看膝盖就要摩擦到地面去了。 要知道地面铺的是泥土混和粗砂材料,而且做工极为粗糙。 一想到白人医生离开前一再强调的第一要忌讳,刹那间梁鳕魂飞魄散—— 魂还在半空中盘旋,眼睛直勾勾盯着眼前的人,膝盖距离地面也就只有半公分左右,而她现在整个身体呈现出袋鼠般姿态正挂在温礼安身上。 可以说,这个瞬间的温礼安在她生命中扮演了力挽狂澜的英雄角色。 在眼睛一黑前梁鳕都把这个意外带出来的连锁事件提早想好了:感染、恶化、被所有人遗弃、走投无路、一了百了、从她墓志铭前经过的人扼腕叹息,可惜了这么年轻。 温礼安那么一拉,间接把她从连串的噩梦中拉出来。 从噩梦逃离的第一时间是嚎啕大哭,顺势把脸埋在他怀里,把这一礼拜的情绪借助眼泪一并发泄出来。 自然,也少不了一番叫屈:“温礼安,我以后再也不去尝试当善良的人了。”输血输出了大麻烦,刚为黎宝珠着想就差点摔了一跤,这个时候摔跤可是关乎性命的事情。 想当善良的人无非也想讨一个天堂的席位,总不能生也落魄死也落魄。 如果这时要是换了君浣的话他肯定会说“谁说小鳕不是善良的人了?小鳕是天使城第一善良的人,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天气很热,当时你把冰棒都给我了。” 彼时间,梁女士身上还有点积蓄,积蓄是美国大兵留给她的,穿着尼龙裙的她被妈妈牵在手里,一身的臭毛病。 天气很热,她把冰棒递给脑门被太阳晒得乌亮乌亮的男孩,那成了印证她是善良姑娘的标志。 可男孩不知道地是那冰棒是她最讨厌的香蕉味,这个鬼地方什么东西都喜欢加点香蕉香料,香蕉味的洗发水,香蕉味的香皂,香蕉味面包都要把她吃吐了。 然而,弟弟是弟弟,哥哥是哥哥。 听听,温礼安都说了什么“的确,你不适合当善良的人。” 这么说来,她在他眼里一直没存在什么正面形象了,这么说来,那天堂的席位她想都不要想了。 继续哭着,而他任凭着她哭着,很快地,泪水沾湿了他的肩膀。 梁鳕一边哭一边想,这个肩膀一点也不像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肩膀,就这样那句话脱口而出…… “温礼安,你今天为什么没问我肚子饿不饿?” 沉默—— 哭得更冤。 那个声线在叹着气:“我问了。” “问了?”吸了一下鼻子。 “我问了,你没回答,我再问你想不想试一试鱼片乌冬面,你也没有回答。” 再吸了一下鼻子:“你真问了?” “嗯。” 在经过海鲜市场时天边出现了闪电,在这片土地上,闪电是雨的前奏,当时她也许光顾看着天边的闪电,也许温礼安真的问了。 这个念头让梁鳕心里没之前那么堵了,泪水也从之前的汹涌而出变成有一下没一下了,只是想必她此时的眼睛一定肿得像桃核,她有点不好意思从他肩膀离开。 有一种说法是那样的,人们在即将离开世界前心会变得非常纯粹,在梁鳕头顶上悬挂着一把剑,那把剑也许在某个瞬间把会她劈成两半也说不定。 于是—— “温礼安,我觉得黎宝珠不错。”她和他说。 这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诚意,就在不久之前,她才和他说过塔娅不错,可仔细想想,温礼安如果和黎宝珠好了,那么…… “也许塔娅更适合你,可黎宝珠可以让你距离那一百万美元资产更近一点。”说话间目光无意识间游走着,最终落在这座城市的上空。 相信天使城的每一个人都做过一百万美金资产的梦。 但那只是梦,他们只敢让它在夜间出现,太阳升起时,他们的铁皮屋顶上依然锈迹斑斑。 “去找她吧,”这样的雨夜再好不过,而那也是通向梦想成真最为坚实的道路,温礼安,塔娅会理解你的。” 沉默—— 嘴角泛起的笑容有点苦涩滋味:“温……” “梁鳕。” “嗯。” 推开她的手有点不友善,那双桃核般的眼睛也惹来他的嘲笑:“你现在看起来像一只青蛙,”嘲笑,幸灾乐祸,如是说:“上次是塔娅,这次是黎宝珠,你好像很乐于扮演我妈妈的角色。” “温……” 接下来的话被温礼安打断:“你再继续这样喋喋不休下去,我想你肯定会提早步入更年期。” 敛眉,温礼安真不识好歹,要知道……要知道,塔娅是妮卡的妹妹,而他是君浣的弟弟,刚刚那些话已经表明了,君浣的弟弟份量已经压过妮卡的妹妹了。 这么一想,梁鳕的底气来了,瞪着温礼安:“你……你不要……不要不识……不识好歹,你不知道有那么一句话,那么一句话,叫做……人之将死其言也……” 她喃喃自语也只能说给空气听,外面传来了开门声,回过神来梁鳕迈开脚步,房子里空空如也。 门开着,门外大雨瓢泼。 温礼安去找黎宝珠了吗?那长得像卡通般的女孩淋着雨肯定会让人感觉到心疼吧? 而且那样身份的女孩做出那样的举动更能惹人好感。 梁鳕呆站在那里,看着满天风雨,风和着雨形成一道道白色雨帘,一页一页从门口翻过,恍然间,有修长的身影拨开白色雨帘。 眨眼间近在眼前。 “温……温礼安,”呐呐地,“你刚刚去哪里了?” “窗户漏雨。”温礼安关上门。 原来是去解决窗户漏雨问题,是的,在她搬到这里的几天窗户就坏了,一旦雨下大一点,雨水就会从窗户缝隙渗透进来,打湿了碗碟,害得她又得洗一遍。 点头,刚想转过身去,手就被拉住,抬起头,结结实实地撞到他的目光。 那目光有怒火留下的痕迹,下意识间手指抖了一下,垂下眼帘,任凭着那束目光胶在她的唇瓣上。 那唇瓣,在漫天萤火虫的夜晚,曾经一次次被他含在嘴里。 温礼安的声音带着浓浓警告意味:“梁鳕,不要说那些丧气话。” 这语气可一点也不像出自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人之口,本能地,点头。 次日,天使城的女人们又多了新的谈资。 女人们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不显得那么幸灾乐祸“又要有一位穿着名牌鞋,为温礼安哭着离开的姑娘。” 刚刚拿下护具的达也一脸骄傲和他的朋友说“礼安哥哥不是那种人,我塔娅姐姐目光好着呢。” 黎宝珠就像她昭告天下的那样,一直等到天亮才离开,被度假区经理扶着离开的,体力透支、外加淋雨使得她在回到度假区两个小时之后被送到医院。 这天,九月正式拉开帷幕,九月的第四天,梁鳕等来了她在等的人。 上午十一点左右时间,敲门声响起,打开门,门外站着人让梁鳕脚步发虚。 眼巴巴看着门外的人,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缓缓地,白人女人扯开嘴角,嘴角一直在上扬,上扬,变成了笑容弧度,弧度在扩大,蔓延到她眼眸底下,也蔓延到了梁鳕的心底。 当天和梁鳕共用一个针头的女人其男友检测报道呈阴性,会引发这样的乌龙是其男友因吃了大量生鱼片所导致的败血征兆、从而在医疗条件极其有限中变成了“疑似HIV携带者”。 提着的心最终放下,脚一松,梁鳕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白人女人离开后,梁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盲人按摩中心”去,在路口隐蔽处站了一个钟头她才等到梁女士。 梁女士装盲人的技术俨然又更上一层楼,不过,梁鳕并不打算出现在她面前。 这个时候如果出现的话她肯定会给梁女士好脸色看,甚至于有可能肉麻兮兮去拥抱她,也许会在拥抱时偷偷掉点眼泪,说一两句窝心的话。 不不,可不能那样做,梁女士机灵得很,她会从她的拥抱以及窝心的话语中原形毕露,然后变懒变得任性。 梁鳕好不容易盼来妈妈表现得像一名妈妈。 冲着梁女士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直到那个背影消失梁鳕这才移动脚步。 接下来梁鳕来到德国馆,这天她的运气好极了,恰逢德国馆经理心情好,一番花言巧语之后勉为其难保留了她一个名额,要知道她已经连续两个周末没出现在德国馆了。 从德国馆离开梁鳕去了一趟菜市场,这一趟花去了梁鳕差不多一百比索,今天是三伏天最后的一天。 三伏天一过,天气会凉快些,这是温礼安说的,这乍听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一顿丰盛的晚餐也许可以减少她心虚的成分。 这一趟梁鳕还听到这样一则消息,黎宝珠今天离开天使城了,被家人接走的。 从接走黎宝珠的阵容可以猜到,那个卡通人物般的女孩有多受宠爱:雍容华贵的妇人,精致妆容的中年女人,打扮洋气的青年女子和书卷味十足的青年男子,两名穿制服的佣人管理行李。 “她看起来可怜极了。”恰好去机场送朋友的香料馆老板和另外一名客人说。 走出香料馆,梁鳕心里想:这是一个多难得的机会,也不知道以后温礼安在回想起时会不会后悔。 温礼安后悔的机率应该很大,温礼安才刚过完十八岁生日,十八岁,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 也许,若干年后,塔娅为温礼安生下了小礼安,小塔娅紧随小礼安之后,从此家里多了两张嘴的口粮,小家伙整天哭哭啼啼没完没了,而塔娅也变成街头逢人就大倒苦水的妇人。 于是,温礼安在烟雾缭绕中开始回忆十八岁那年的三伏天,感叹自己当时的愚蠢。 那个叫做黎以伦的商人说得对:骄傲不是面包。 但也有存在着温礼安庆幸没出现在那个雨夜的机率: 比如说他遇到比黎宝珠更好的姑娘,家世比黎宝珠好、性格比黎宝珠坚强、比黎宝珠更为爱他。 隐隐约约间,梁鳕觉得一定会有那样的姑娘出现在温礼安的生命里。 站在街角,抬头,到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什么模样,又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将以什么样的心情回忆起她二十一岁这年。 应该是:呵,那年的三伏天特别漫长。 据说,黎宝珠在离开克拉克机场和麦至高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以后再也不会来到这里了。” 第34章 蒙太奇 一切准备就绪,梁鳕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 那张纸条一直压在房间台灯下,纸条上写着一串阿拉伯数字,那串阿拉伯数字和温礼安工作服上的联系电话吻合,某天早上醒来时梁鳕发现了它,她任凭着它一直呆在那里。 这顿晚餐材料花去她一百比索,那一百比索需要达到它的价值,比如说如何利用它打发一个人。 梁鳕走进公共电话亭,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不是本地口音的年轻男声接的电话,在听到说是找温礼安时语气开始变得不耐烦了起来。 想必,打电话给温礼安的女孩一定很多。 抢在那位挂断电话前,梁鳕说了一句“麻烦转告温礼安让他晚上回来吃饭。” “你是谁?” 你是谁?梁鳕迅速挂断电话,这个问题把她问得有点措手不及。 逃般离开公共电话亭,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如果那一百比索没有达到效果,她肯定会心疼一个礼拜。 如果那个人再好奇的话,就索性告诉他我是温礼安哥哥的女朋友。 庆幸地是这次接起电话的人是温礼安,电话接通之后迎来短暂的沉默,温礼安第二声“喂”之后,之前准备的小段花言巧语变成了:“晚上回来吃饭。” “好。”干脆利索。 在梁鳕还拿着电话发呆时,温礼安已经挂断电话。 在从集市到回家的路上,梁鳕整体出一套说辞,说辞很完美而且还具备一定道理,那套说辞在心里来来回回几遍,最后仅剩的那点心虚也烟消云散。 甚至于,理正言顺:温礼安,你享受和梁女士一般无异的待遇,别人我才懒得去操心呢。 温礼安出现的时间点刚刚好,桌上摆着一菜四汤,可口可乐德国啤酒两样任你选,第一时间递上泡过冷水的面巾。 这鬼天气,太阳都下山了周遭还像火炉。 梁鳕得承认,她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看温礼安吃饭时的那种状态。 宛如,那一百比索材料做出来地是世间难觅的美食,宛如,天使城真是一座天使之城,只要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有着白色羽翼的天使坐在电线杆上,微笑注视着你。 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梁鳕垂下眼睛,不敢再去偷看温礼安。 两人的碗都空了。 问要啤酒还是要可乐的声音听着有些干涩。 “我待会还得回工厂。” 梁鳕缩回手,手掌心贴在桌面上,抬起头,触到温礼安安静注视着她的眼眸,扯了扯嘴角。 笑呵呵说着:“温礼安,你的预感真准。” 沉默—— 有点尴尬呢,呐呐收起笑容,清了清嗓音。 “今天上午,安娜医生来找我了,那位疑似HIV携带者只是因为吃了过多生鱼片所引发的乌龙,”目光越过温礼安肩线,水植物盆栽悬挂着窗前,绿萝的藤又长了一些,倒是那尾风水鱼一点也不见长大,一圈圈绕着浸在水里的绿萝根径,好不快活的模样,扬起嘴角,“温礼安,我没事了。” 从听到确认消息开始,梁鳕一直在忙,忙得她都顾不了去细细品味这失而复得的世界,以及身为这个世界上之一的喜悦。 生活也许艰辛,但有阳光,有蓝天,有绿色枝叶。 笑容加深,目光重新回到坐在对面的人脸上:“温礼安,我没事了。” 又密又长的眼睫毛抖了抖,狭长眼线随着这细微的动作似乎将扯出浅浅的纹理,那纹理也许和笑容有光。 恍然想起,温礼安很少笑,更多时间里他更像是那林中深处的湖泊,独立安静。 浮光掠影,梁鳕一时间无法确定眼前的这张脸是否笑过,还是那浅浅的纹理仅仅存在于她的一厢情愿间。 怔然间—— “这的确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温礼安说。 青花纹路的小纸盒被堆到距离她手掌几公分处的桌面上,梁鳕没有去接。 “我中午就从苏哈医生那里听到了。”温礼安又说。 苏哈医生就是德州俱乐部旁边卫生所那位老医生的名字,据说在温礼安很小的时候曾经多次游说过费迪南德女士让她的二儿子到卫生所当帮手。 这么说来,温礼安早就知道了? “苏哈医生说,”温礼安目光落在青花纹路的小纸盒上,“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从温礼安的语气乃至表情判断,那玩意也许出自那位苏哈医生之手,庆祝怎么能少得了礼物,这个念头让梁鳕一点也没有打开小纸盒的想法。 当务之急,就是打发走温礼安。 让自己脸部表情维持在和平日一般无样状态,语气也是:“温礼安我今天打电话到你们工厂,接电话的人问我是谁。” 很好的开场白,不是吗?只是…… “盒子里面装这太阳花种子。” 太阳花种子是吧? 看了一眼小纸盒,继续说:“这个问题让我马上挂断电话,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然后我才意识到,对于你们家,我是不受欢迎的角色。” “苏哈医生说,找个花盆,花盆装点土,把种子随便一洒,让泥土保持湿度,往窗台一放,哪天早上醒来,就会发现窗台上绿油油一片。” 温礼安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勉强压住自己用粗嗓子问出类似的话。 呼出一口气,梁鳕说:“温礼安你也知道你妈妈……” “太阳花很好养,偶尔你想起了给它浇点水就可以了,一段时间过去,然后……” 手掌撑在桌面上,从座位上站起来,身体往着温礼安延伸,此时梁鳕不打算再去克制自己的粗嗓子了。 再呼出一口气,集中注意力—— “然后某天早上,你醒来时可以在窗台上看到向着阳光盛开的花,白色、红色、浅黄色、深蓝色……” 安吉拉,是上帝特派而来向陷于绝望中的人们传达美好的信使。 当你还在梦乡时,那窗台上的花悄然盛开,太阳光也只不过用了一丁点力气就让你铁皮屋顶宛如被放在火炉上,酷热让你产生某种错觉,假如再赖床,哪怕一秒也许你就变成一具木乃伊。 拖着疲惫的身躯,你来到窗台处,刹那间——你的窗台万紫千红。 那万紫千红是“为了遇见更美好生活”的一部分。 本以为会粗声粗气叫出的“温礼安”低得不能再低,而且听起来可怜兮兮的:“温礼安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苏哈医生还说,自己种的花比你买来的花更实在,成本也低。” 苏哈医生,对了,苏哈医生,这些话是那其貌不扬、总是忘了戴手套就为病人看病的糟老头说的,又不是温礼安说的。 她那一套又一套的说辞还没用去四分之三呢,板起脸,酝酿情绪—— “梁鳕。” 忽如其来,随着近在眼前的那声发音心抖了一下,那种感觉很不舒服,可梁鳕拿它没办法,微微敛起眉头。 “晚餐花了多少钱?”温礼安忽然问起了很奇怪的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比太阳花种子好应付多了。 没好气地:“一百比索。” 青花纸盒旁边多了两张面额为一百的菲律宾比索。 “干什么?” “晚餐很好,剩下的一百比索用来交电费。” 被温礼安这么一说,梁鳕这才恍然想起,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月。 从天花板延伸下来的灯泡在逐渐加厚的暮色中变成熟悉的晕黄,灯影一晃,回过神来时前面座位已经空了。 背后传来拨水声,回过头,温礼安正在水龙头下冲水洗脸,那件工作服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大半块。 看着那件工作服被汗水浸透的板块,梁鳕心里模糊想着,天气还很热,不是吗?也许再过几天才会凉快点。 洗完脸,背上工具包,温礼安站在她面前:“我走了。” 干巴巴点头。 腿可真长,也只不过几步功夫就到门那块,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叫了一声“温礼安。” 温礼安没有回头,冲着他的背影:“以后不要忽然叫我。” 还是没有回头:“什么叫不能忽然间叫我?” 一时之间,语塞,其实梁鳕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就是很讨厌那种忽然间心抖了一下的感觉,而且在梁鳕的潜在意识里那种感觉是危险的。 “梁鳕。” 又来了,又来了!冷不防地心又抖了一下。 手掌拍在桌面上:“温礼安!” “你上班要迟到了。” 这话让梁鳕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请假旷工如果再加上迟到的话不被扫地出门才怪。 离开前梁鳕把青花小盒子放在抽屉里,再把温礼安给的两百比索放进钱包里,也许是那两百比索在作祟,以至于她在“没有成功打发走温礼安”这件事情上表现出很大的懊恼。 如往常一样,一走出员工门口,梁鳕就看到等在那里的温礼安,迟疑片刻放缓脚步,让自己变成了走在最后一位。 慢吞吞走着,走在前面的女孩忽然回过头来问她男朋友帅吗? 男朋友? “我……我没……”结结巴巴回答。 “你每次都刻意走在最后,我还以为你在等什么人,类似于秘密情人、男朋友这类的,”女孩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重新回到梁鳕脸上,耸肩,“也许是我想错了。” 当然是你想错了,梁鳕拉下脸,可脚步持续在变慢,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她这才侧过脸去。 隔着七里香,温礼安在另外一条走道处。 如往常般,机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天使城的霓虹灯光一道一道从她头盔的挡风镜前越过。 经过海鲜自助餐厅时注意力开始集中起来,让梁鳕比较满意地是温礼安并没有和前几天一样问她饿不饿。 在梁鳕的想象中,由HIV所引发一系列事件性属大人们总是会在孩子患病期间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关于这方面她可是深谙其道,小时候为了多得到梁女士的关心她没少玩过类似伎俩,这个想法让梁鳕心里多了几分坦然。 接下来的几天里,梁鳕都在忙碌中度过。 距离开学时间就剩下还不到一个礼拜时间,她需要到学校处理这两个半月新长的杂草,勤劳细心的学生会让人好感,从而忽略那比一般学生都晚交的食杂费,甚至于会悄悄帮忙垫付。 这天,站在布满晚霞的天空下,梁鳕想起一件事情,她没有在预定的时间里去见君浣。 心里碎碎念开来“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而且,发生的都不是小事。”“具体什么事情我也懒得去一一数来。”“再等下个月吧,下个月一定。” 嗯,下个月一定,重重点头。 距离开学还有三天,菲律宾迎来了秋季第一个飓风。 关于那个被命名为“海高斯”的热带风暴在日后梁鳕的回忆里扮演了极其不受欢迎的角色,唾弃懊恼中带着淡淡的五味陈杂。 如果没有那场飓风…… 舔了舔粘在唇瓣上的甜酒,搁下酒杯,微醺中心不甘情不愿承认:在她二十一岁那年秋季的第一场飓风更像是一只无形的推手,把她和温礼安推到彼此面前。 以一种极为干脆利索的方式:要还是不要。 第35章 蒙太奇 西北太平洋为飓风多发地带,在这条地带中菲律宾地处位置为以东洋面,再加上全年高温,登录菲律宾的飓风带有十分明显的特点:时间快,破坏力强,所到之处房屋倒塌伴随着人员伤亡。 每年七月到十一月为菲律宾飓风季,在飓风季中就数秋季飓风让菲律宾人倍感头疼。 距离开学还有三天,菲律宾迎来秋季的第一场飓风,卫星云图详细记载这场飓风的生成状况,覆盖在西太平洋上的热带气旋近年来史无前例,以极快的速度移向吕宋岛。 一时之间,菲律宾西南部如临大敌。 天使城位于吕宋岛一带,再加上地处低洼从而成为重点盯防对象,克拉克机场宣布暂停所有航班,天使城所有娱乐场所被勒令歇业七十二小时。 电视轮番播报飓风走向,电台广播频频发出风暴预警,避难中心挤满了老人孩子。 梁姝是怕死的人,她早早来到避难中心占位置,不仅如此还鼓动梁鳕和她一起呆在避难中心,在梁女士眼里,这里有住的又有吃的,距离危险又远,再好不过。 白了她一眼,把一些饮用水饼干往她怀里塞。 离开避难中心时天空已不见一丝阳光,层层叠叠的黑色云层让周遭一切事物宛如被罩在灰黑色的网中。 也不过是下午四点钟时间,数百米长的街道空无一人,两边商店门紧紧关闭,风卷起落叶,落叶的瑟瑟声响成为街道唯一的声音。 捂紧外套,梁鳕加快脚步,在经过那个亮蓝色路牌处时,风忽然间停歇了下来,枝头上的叶子、路边的草尖仿佛忽然间遭遇到某种神奇力量,以一种凝固的姿态静立着。 这是自然界在向人类展示力量的前奏:如果你不把我放在眼前,我将会惩罚你。 那惩罚有多残酷,梁鳕知道。 黯然低下头,沿着脚下的道路奔跑。 沿着熟悉的泥土路,拐弯,越过东一颗西一颗的香蕉树,很快地,溪流的声响传来,在万物宛如被凝固的空间里,那声响比平常时间都来得响亮。 低头循着那声响,结结实实撞到一堵人墙上。 抬起头,梁鳕看到了温礼安,温礼安的修车工厂不在勒令歇业范围内,平常这个时间点温礼安一般都在工厂。 有可能倒向房子的几株香蕉被用木桩固定住,有可能被风掀翻的屋顶被数十条绳子采用十字结方式牢牢钉住,温礼安手戴手套,那圈绳索所剩无几,架梯还没搬走。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已经无需再问。 触了触鼻子,往后倒退几步,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温礼安收拾好一切这才蹦出一句:“要不要洗个脸。” 单是牢固屋顶就够呛,汗水都把他衣服头发浸透了。 让梁鳕有点傻眼地是温礼安一进门就脱外套,而且那件被汗水浸透的外套往着她这边递,那动作很自然:有汗臭味,我明天要穿。 好吧,好吧,帮他洗一次外套没什么大不了的,接过外套。 让梁鳕傻眼的还在后面,当复合板那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时,梁鳕意识到温礼安居然在没有和她打任何招呼下洗澡,空间这么小。 顿脚,打开门。 站在香蕉树下,发呆望着天空,平日里总是嗡嗡叫个不停的小飞虫们也被这方天色吓得都躲起来了吗? “吱哑”一声,梁鳕迅速低下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那往着她这边来的脚步声很轻,眨眼间浅色凉鞋前多了一双半旧的耐克鞋。 谁也没有说话,周遭有手工香皂的淡淡香气。 手工香皂比从便利店买到的香皂成本要低出很多,花点钱到香料市场卖点香料,再花些功夫就可以制造出自己喜欢的香皂。 这次梁鳕挑的是薄荷香料,薄荷在炎热的天气里可以起到抗暑作用,而且比市场上的香味更为持久。 薄荷香皂是她前几天放到淋雨间去的。 在潺潺流水声中,有青草混合着淡淡的薄荷香皂味道,渐渐地,薄荷香气盖过青草香,那薄荷香气让梁鳕忽然间心里变得不耐烦了起来。 这鬼天气。 抬起头来,说:“温礼安,你不到工厂去吗?” 最近几个晚上温礼安都要上夜班,温礼安所在的修车工厂最近人气很旺,把马尼拉的有钱人都吸引过来了。 “屋顶我已经加固好了,在我没回来之前不管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打开门。” “好。” 两人往着相反方向,眼看就要听不到背后的脚步声了,手掌贴在门板上,停顿,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推开门。 那句没说出口的“温礼安,你今晚不要回来了。”像卡在喉咙的鱼刺把梁鳕堵得难受。 根据天气预报,温礼安上完夜班刚好是飓风登录的时间点,要是在他回来路上遇到点什么…… 呼出一口气,温礼安一看就是不会干傻事的人,会干傻事情的人是君浣,梁鳕如是对自己说。 咽到口中的水是冰凉的,触了触杯子,也是冰凉一片,不对啊,她刚刚明明烧了水,又把烧开的水倒进杯子里。 拿着“烧开”的水梁鳕哑然失笑,开水壶里的水和杯子里的水一样冰凉,她压根没打开电炉开关。 都是这鬼天气的错,拍拍自己的头,打开电炉开关,刚烧好水,就停电了。 一次次在心里咒骂这鬼天气,就是这鬼天气害得她心不在焉。 点上蜡烛,水杯的水温度刚刚好,双手握着杯子梁鳕来到窗前,窗外漆黑一片,远远望去,一时之间分不清天际所在的波纹到底是云层还是山峦。 蜡烛就只剩下一小节,那印在窗户玻璃的香蕉叶子一左一右分开,在这不见一丝风的暴风前奏乍看像天使的翅膀。 不过,这天使的翅膀是黑色的。 黑色的天使羽翼印在窗户上,一动也不动,缓缓伸手,会不会触到绒绒的羽毛?会不会幻化成黑色的烟雨?在烟雨中魔鬼是不是真有一张血盆大口—— “咚咚”敲门声响起。 梁鳕吓了一跳,缩回手,急急忙忙跑到门前,问了一声:谁? 门外熟悉的声音让梁鳕大大松下一口气,停电了温礼安自然不需要呆在修理厂加班。 这样也好,每当飓风来临前梁鳕都觉得自己是奇怪的,如果多一个人的话她也许就变得正常了。 打开门。 温礼安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便利店的购物袋。 购物袋是大号的,看了购物袋一眼梁鳕心里开始数落起自己的不是来,飓风来临前第一要素就是囤积食物饮用水,便利店她倒是去了,只是她只记得梁女士。 关上门,背对门脸朝着温礼安,让自己的脸呈现在烛光能照到的所在,以便于他能看到自己的笑容,那笑容看上去像极了在感激。 屋顶是温礼安加固的、香蕉支架是温礼安弄的、便利店也是温礼安去的。 这样的温礼安一定会让塔娅过上好日子的,嘴里堆着笑,笑着:“温礼安,我开始有点羡慕……” 梁鳕脸朝着烛光,温礼安背对着烛光,房子很小,那么小的空间还硬硬是隔出了洗浴间,仅剩下的那点空间还摆着桌子,双人沙发,做饭的灶台。 能空出来的活动空间仅仅只剩下了一丁点,那一丁点还要容纳两个人,那么小的一丁点,只要这两个人谁的气息稍微大一点的话另外一个人就可以感觉到。 那打在梁鳕脸上的气息使得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消失不见,擦了擦额头,指尖触到了薄薄的汗渍。 这鬼天气。 “羡慕什么?”脸处于阴影处的人声线黯哑。 羡慕什么?梁鳕回过神来,“羡慕塔娅啊”这话听着理所当然吧,只是梁鳕没把它说出来。 低下头,抿着嘴,移动脚步,那挡在她面前的身影也跟着她移动,随着那小半步,温礼安的半边脸呈现在烛光里头。 “温礼安,你快让……”抬起头,接下来的话就这样被生生遏制住。 是因为这鬼天气吗?是因为这鬼天气让那一直以来都很安静的目光变得如此的灼烈,而且那目光似乎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顺着温礼安的目光,直接落入眼中的是雪白一片,背心裙领口为开叉绑带设计,勒紧时可以让胸部轮廓浑圆挺翘,松开时又是另外一番滋味,此时,细细的丝带懒懒垂落在两侧,主人把它们忘了,没系上的领口开叉处呈现出地从锁骨往下,光滑且洁白,烛光让每一寸裸露出来的无所遁形,顺着烛光那道沟一直往下延伸,从最初的浅淡到深幽。 小小的需要凝神细看的小粉红点儿隐隐约约埋在皮肤表层之下,那小小的粉红点儿像被镶在上等的白玉里头,让人忍不住猜想着刨开那层,那粉粉的小点儿会不会变成颗鲜艳夺目的朱砂,跃然于眼前,灼灼气息打在那颗被包裹住的朱砂上,那气息似乎要把铺在那高耸之处薄薄的丝质布料镀上一层热,那层热穿过衣料无处不在,变成从毛孔处源源不断渗透出来的汗渍,眨眼间,浅色丝质布料变成了沾到水的餐巾,以最紧密的角度把那具躯体所有的凸点呈现出来,一切无可遁形,那忘系上的领口带子,那忘了穿的胸衣,和忘了开电磁炉的开水如出一辙。 这鬼天气。 在这鬼天气里头,那细细的汗绵绵密密如赶集般,从鬓角处渗透顺着颈部往下,沿着那道沟——这鬼天气!还有这住在哈德良区的小子,为什么还不把目光移开呢? 梁鳕以为从口中叫出的那声“温礼安”可以把整个屋顶掀,可事实上它小得可怜,楚楚可怜着模样。 明明,她用的力气很大。 楚楚可怜的声音在说着“把脸转过去。”回应她地是购物袋掉落在地上的闷闷声响。 在那声响中梁鳕回过神来,手急急忙忙地去找领口处的丝带,谁知越急就越干不好事情,丝带太细了,而此时此刻心里紧张导致于她手指不灵活,背心裙是梁鳕从福利机构拿来的,欧美人尺寸本来就偏大,那一折腾导致从领口处裸露出来的部位更大,而随着她这一折腾那道落在她胸前的视线更灼。 这鬼天气,很容易让人犯蠢的,细细密密的汗瞬间变成豆大汗珠,好不容易,找到那该死的领口丝带,手刚刚拽住。 蠕动着嘴唇,那句听起来应该会凶巴巴的“温礼安,你要干什么”就是怎么也无法从舌尖跳脱出来,变成一串警告。 就这样,梁鳕眼巴巴看着丝带从她指缝绕开掉落,眼巴巴看着温礼安单凭着一只手就让自己两只手呈交叉状,被举到头顶,他的身影挡住了烛光,她只能任凭他的手从领口处进入,那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纤维烙出他手掌的轮廓,那手正在做出去握住状,握住收紧。 在不见一丝风的夜晚,在窄小的空间里响起的那声“啪”清亮又干脆,手垂落,温礼安左边脸颊上多了一个五掌印。 系好领口丝带,梁鳕打开门。 沿着小溪的道路梁鳕已经很熟悉了,从山脉和天际处交接所在时不时闪出亮光,那亮光以一种战斧式的凌厉姿态往着梁鳕头顶上劈落,直把那具包裹在宽大睡衣下的躯体吓得频频发抖,可梁鳕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抹了抹脸,也不知道手掌处凉凉的液体是泪水还是汗水,借着天际的亮光脚步快速移动着,心里开始碎碎念开来。 打在温礼安脸上的那巴掌一定很疼,对比温礼安对她做出的也好像没亏多少,也不是没被看过,扮兔女郎时比今晚还要露得多,问题是……问题是,温礼安不仅看过而且摸过,也只不过是一个胎记而已,有什么稀奇的,就当是他加固屋顶,去了便利店的报酬,还有,让她免费住在这个房子的报酬。 脚步越快,只是思想并没有在加快的脚步声停歇下来,相反它慢悠悠地就像是一名醉汉,眯着眼睛在找寻着,最终停在那白皙修长的手指上,那手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自于修理厂一名学徒的手,修长的手指把几缕贴在她锁骨处的发丝拿开,让它们服服帖帖地别于耳后,轻轻触了触头发主人的耳垂,指尖沿着颈部一路往下,往下,再往下一点,就到了。 也只不过是一个胎记而已,有什么好稀奇的。 只是,它停留在上面的时间有点久而已,久得她……久得她就像一名得了热病的病人。 可知道,那一刻的她羞愧、恼怒、不安、她没什么错,犯错的人可是温礼安,她没必要跑。 停下脚步,闭上眼睛,紧握拳头,回过头去。 温礼安站在距离她三步左右距离所在,天际处亮光又是一闪,那亮光让他那张脸看着比起平日还要白上些许。 亮光一闪而过,周遭恢复黑暗,那黑暗又沉又厚。 黑暗中,脚步踩在草尖上,轻轻往着她移动,另一拨轻轻踩在草尖上脚步却在倒退“梁鳕”那声音又涩又低,“滚!”那声音恼怒中又捎带着可怜兮兮的痕迹。 在黑暗中凝视着逐渐朝着自己逼近的身影,一边倒退着,梁鳕知道那颗月桂树的所在方位,找到了那颗月桂,背贴在月桂树树干上,手试探性握住横伸出来的枝丫,嗯,还可以,她要把这枝丫狠狠往温礼安脸上抽。 混蛋,这次我可没喝得醉醺醺的,这次我可没向你投怀送抱。 咬牙,用力,成年男性拇指般大小的月桂枝成功被梁鳕握在手上,把所有力量都聚集在手指上,月桂枝往前一挥,目光随着月桂枝末梢。 那想象中恶狠狠朝着温礼安脸上抽的月桂也仿佛周遭事物,被某种神秘力量凝固,无数萤火虫如那场下在暗夜中的雪,晕黄的路灯把白色雪花是淡黄色的,纷纷扬扬。 每一片雪花都带着淡淡光圈,从眼前飞过。 那躲避飓风的小家伙们一定是被月桂枝离开树梢的声响所惊吓到,一下,打开它们的灯笼,漫无目的往着夜空飞窜。 可是,这些小家伙们知不知道,它们的忽然出现让那站在河岸上的女孩在瞬间丢了魂魄。 小家伙们可知道,在漫天萤火中那站在河岸上的男孩,就像是她童年时代做过最为华丽的梦,把大海螺放在耳边,神明会通过海风告诉你,珍珠放在哪里。 河岸上的男孩在移动着脚步,指向男孩的月桂抖了抖,男孩再靠近,月桂枝掉落在草丛上。 天际处,下一道光亮起,漫天的萤火失去了它们的魔力。 背紧紧贴在树上,再一次,梁鳕眼睁睁任凭着那道气息朝着她逼近,手下意识间想去挥动月桂枝,却发现手里头已然空空如也。 “温……”唇被堵住,和上次在溪水中的温柔缱绻不一样,这次卷住她舌尖的极具掠夺,最初像那莽撞的孩童,孩童有很好的悟性,很快地从试探到深入。 到底,那频频踢出去的脚是何时变成踮起的?到底,那因为感觉到侵犯而紧绷着的身体是何时抖动开的?到底那想叱喝的发音是如何变成一串一串喘息的?梁鳕不得而知。 就像那尾溺水的鱼,在唇舌交缠中一个劲儿地想往上,往上,在彼此将失去呼吸的前一秒他放开了她,舌尖被吮得发麻,肺活量前所未有,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那抹身影,那身影也在微微颤抖着。 从天际直扑下来的风调动一树的月桂,哗——在“哗”的一声中,似乎有人揭走那个凝固住这个世界的封印,眨眼间,一条条的风束如那九尾狐的尾巴,铺天盖地。 拔腿,迎着风,沿着来时的路,奔跑中树枝勾住她的裙摆,咬牙,一拉她听到撕裂的声响,裙摆硬生生被开了一道裂缝,奔跑中,一边的背心裙从肩膀上滑落,拉起再滑落,索性不去管它。 逆向的风把她梳在背后的头发往前面赶,一半头发遮住她大半部分脸,她不敢去拨开它们,就生怕那一个动作就被背后的脚步追赶,他腿长,即使她用跑的他用走的,她也觉得下一秒他就会抓住她。 不能让他抓到她啊。 在这样的鬼天气里她总是会变得特别奇怪。 终于,她看到那扇门,心里高兴极了,只要跑进那扇门里就会没事,终于手触到那扇门了,手一伸,用尽力气:“吱哑”一声。 随着那声响,心放下,只是为什么那扇门比往日里头的任何时间都不听话,转过头,门和门槛间挡着一只半旧的耐克鞋,目光往上,从嘴里发出可怜兮兮的声音“温礼安,不要……”一边说着一边加大关门力度。 装可怜也没有,那修长的身影如此轻而易举地闪进门里。 门合上的声音又沉又重,出于本能,背部贴在门上,那可是这个空间唯一和外界取得联系的途径。 外面狂风大作,蜡烛只剩下那么一点,那光亮宛如老人回光返照时,在那光亮中,那遮住半边脸的头发、那因为背心吊带滑落所裸露出的浑圆肩膀,被树枝勾破的裂口直接来到腰际,裂口处露出了深紫色蕾丝,而他的目光就聚焦在那深紫色的蕾丝处。 贴在门板上,梁鳕一动也不敢动,就生怕一动,那已经被风吹干的裙子会像一片叶子般轻飘飘掉落下来,可是她不动他就以为她是好欺负的,他修长的手指触到裂口处的蕾丝。 睁大眼睛,可怜兮兮的声音已经没有任何作用,那就眼睛吧,眼睛直勾勾地在表达着:温礼安,把手拿走。然而,适得其反,那双手沿着蕾丝往上再途径小腹,眼睛还在直勾勾地:温礼安,你敢,我发誓你要是再往上移动一寸我会杀了你。 再一次,适得其反,绝望中,脚拼命去踢他,然而她怎么想也想不到那踢向他的脚没有任何的威慑力,因为……它们就像饿了几天几天,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咬牙,再提——那可是君浣口中“最漂亮,最懂事的”礼安。 君浣,君浣呵,在心里唠叨着,然而这个名字却在用牙齿缔造出来的酥麻中逐渐远去,在他抬起头来看她时,手轻轻在他脸拍了一下。 混蛋,这是给你的教训。 “梁鳕。”那唤她名字的声线沙涩低哑。 手再轻轻拍了他一下,这次是左边脸颊,左边脸颊上还印着她给他的巴掌印,渐渐地那巴掌印随着最后的一缕烛光沉入黑暗中。 手从他脸上滑落。 起风了,窗外电闪雷鸣。 下一道闪电来临时,在亮光中她看到投递在墙上的那对男女以类似于被钉在墙上的十字架模样呈现着。 一时之间,痴了,目光胶在墙上。 在细细碎碎的女声中,湛蓝的天空、白色的浮云、一望无际的绿色稻田、隐藏在稻田间细且绵长的赤色小道,小道两旁边不知名的小黄花随风摇摆,浅色裙摆从小黄花上擦过。 少年放慢自行车车速,远远地他以为在田埂上行走的年轻女孩身上那件连衣裙是浅色的,驶近一看才知道那是淡蓝色碎花裙,裙子长度及到膝盖,初夏微风一吹,裙摆往上掀—— 别开眼睛,用力瞪着脚踏车板,大雨过后,路面坑坑洼洼聚满水,车轮溅起水花,那水花含着黄色泥浆。 自行车飞快地越过那道身影,在拐弯处,从空中掉落的小石子砸在自行车后座上,和那声响一起坠落地还有气急败坏的咒骂声:坏小子,我的裙子招你惹你了?! 真泼辣。 不过她的长相总是让人无法把她和“泼辣”这类字眼联系在一起,偶尔她生气时旁人想必会在心里想着:错的人一定不是她,错得人肯定是别人。 她有一双天生无辜的眼睛。 当晚,少年做了一个梦,梦里依然是初夏时分,湛蓝天空上依然白云朵朵,小路两边依然繁花盛开,只是细且绵长的赤色小路上已经不见少年和女孩的身影,而那辆惹祸的自行车孤零零躺在路上,和自行车一起躺在路上的还有一只浅色凉鞋。 蓝天下,绿色稻田一望无际,有那么一小块稻田被压出小小一块空地,那块空地好巧不巧,刚好是一张双人凉席位置,被压在“绿色凉席”上的女孩一只脚赤裸,另外一只脚松松垮垮挂着一只凉鞋,当凉鞋从脚上掉落时女孩停止了挣扎,任凭着那压在她身上的男孩为所欲为。 风起,一望无际的绿色稻田一浪越过一浪,涌向遥远的天空尽头,天空尽头是蓝天,蓝天上朵朵浮云。 夜里,少年被热醒,另外一张床上睡着金色卷发的小男孩,那是家最小的弟弟小查理。 轻手轻脚从床上离开,院子有浇灌角豆的专用蓄水池,他大约在蓄水池里呆了差不多十分钟。 换上干净衣服回到床上,打开手电筒,用被单蒙住手电筒亮光,手电筒照在纸张上,手握着笔,笔尖放在纸张上,闭上眼睛。 蓝天、麦浪、模糊不清女人的脸、以及被卷到小腹处的裙摆、还有从裙摆处露出来白皙均匀的腿、往死里拉直的脚趾头。 握紧笔——在麦浪声中——笔尖在纸上飞快运行,纸张上多了一行行他连回看都不敢的言语,字体为淡蓝色,横着的是她展开的算手,弯曲地是她紧紧缠住他腰的腿,圆圈是……快速关掉手电筒,闭上眼睛,手背遮挡在纸上上。 天还没有亮透,他把从作业本撕下来的纸张放在河面上,看着写在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字体在河水中化开,跟着河水流向不知名所在。 只是,那些随着小河流水不知所踪的字体却一直印在他的心中,连同那梦里的女人一样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此时,窗外狂风骤雨,一切,一切宛如某年某个初夏那个蒙太奇般的夜晚:那稻田上掉落一只凉鞋的女孩眨眼间就来到了他的眼前。 第36章 蒙太奇 那场被命名为“海高斯”的飓风如期在吕宋岛登陆,在肆虐了整整六个个小时之后转向越南。 飓风过后,一派狼藉,天使城为重灾区,河道堵塞、部分房屋屋顶被掀翻、七十二小时才能恢复部分通电。 天使城所有娱乐场所贴出告示:歇业一个礼拜。 飓风过后往往是天使城大萧条时期,蚊虫滋生出的卫生环境让游客们望而却步。 梁鳕的学校因处于飓风中心成为天使城受灾严重区域之一,教学楼屋顶被掀翻,部分围墙倒塌,河水倒灌进教室里。 由此,学校开学时间推迟十天。 连续两天梁鳕都在学校帮忙,白天清理从河道被冲到学校操场的杂物,晚上给修屋顶的工匠帮忙打手。 连续两天晚上,梁鳕都在琳达办公室沙发过夜。 第三天晚上,屋顶补休工作基本完成。 第四天,黄昏,琳达把一条干净毛巾递给梁鳕,又给了镜子,镜子之后是口红。 看着那支口红,梁鳕敛眉。 见梁鳕不动,琳达笑嘻嘻说着:“门卫说他很漂亮,我也觉得他很漂亮。” 门卫还说,今天已经是那漂亮男孩第四次出现了。 “我猜他是来接你回去。”琳达拉住梁鳕,“跟他回去吧。” 一脸茫然,做思考状:“我可以确信我不认识什么漂亮男孩。” “梁鳕……” 似乎又想起什么,梁鳕说:“会不会是找梅芙。” 梅芙是学校另外一名女学生,她现在也在学校帮忙,这位可是学校最能招蜂引蝶的姑娘。 “我觉得他不像是找梅芙的,找梅芙的男孩都……”琳达似乎在努力寻找适合形容找梅芙的那些男孩们的形象,“都……都特别奇怪,而且一看就知道他们找的一定是梅芙,而现在在门口的那位一看就不像找梅芙的,现在学校有两位女生,剩下的那位就是你,我觉得他是来找你的。” 什么话?做出对手指状:“我确定我不认识什么漂亮男孩,而且不漂亮的男孩我也不认识。” 梁鳕成功地让琳达往梅芙所在区域走去。 琳达给的镜子还拿在梁鳕的手上,在琳达转过身去时,印在镜子里的那张脸如变戏法般,前一秒还一脸茫然下一秒麻木薄凉。 手挡住镜子里的脸。 抬头仰望天空,飓风后的天空如水洗般,如果印在生活中的那些痕迹也能像这方天空一样就好了,梁鳕想。 她的人生因为那场叫做“海高斯”的飓风现在变得一团糟。 不,也许在她住进位于小溪附近的房子就开始变得一团糟了起来。 就不应该贪图小便宜,梁鳕恼怒扯着自己的头发。 “再扯下去就变成光头了。”左侧传来低低温温的声音。 木着脸,木然移动脚步。 “梁鳕。” 这忽然的呼唤让她脚步差一点收住了。 “梁鳕,回去吧。” 前面就是琳达的办公室,打开办公室门,上锁,脚步移动到东南方向的窗前,拉上窗帘,再移动到西北方向的窗前,目触到窗外的身影,手抖了一下。 没有经过任何停留,窗帘拉得结结实实不留一点缝隙。 靠在墙上,梁鳕闭上眼睛。 眼睛一闭上,一场场一幕幕:那从窗外折射进来的光投递在床上那对男女身上,女孩头枕在男孩臂弯上,深色被单一半横在他们腰间一半掉落到地上,没被被单遮住的部位不着片缕。 起身,穿上衣服,打开门,飓风过后,门外一片狼藉,她站在那里,费力地想着,一边想脚步一边沿着道路。 在那家药店门口站了片刻,咬牙大力拍打药店大门,从睡眼惺忪的药店老板手中接过药,梁鳕来到了避难所,在避难所的饮水区接了点水,吃完药她在那位正在呼呼大睡的女人身边躺下。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女人正在看着她,她和她说妈妈我来接你回去。 把梁姝接回家说了一句我到学校去看看,再然后她就呆在学校没有离开,这一切都是那鬼天气的错。 真的是鬼天气的错吗? 转过身,头抵在墙上,又是一场场一幕幕: 大雨过后,风停歇下来,窗外还是漆黑一片,流水声哗啦啦的,在那哗啦啦的流水中一直有细细碎碎的女声持续伴随着,她怎么也解释不了下半夜的那次,在他身体第二次覆盖上她时,她甚至于连推开他的尝试都没有,在清晨的微光里头,她看到他背上肩膀处的抓痕,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模样,那陷进他皮肤表层里的指尖,那拼命扯直的脚趾头…… 疯了,魔了。 头抵在墙上,恼怒间,一次次磕碰着,以此来化解心里的烦躁。 “梁鳕。”又是温温的叫唤。 “嗯。” “你都要把墙磕坏了。” 哪有那么夸张的事情,头离开墙,墙好的呢,得意洋洋迫不及待想去昭示—— 然而,周遭空空如也。 没人叫她名字,没人提醒她说墙要坏了,但属于她的那声“嗯”尾音却还残留在她舌尖里头。 疯了,那该死的住在哈德良区的小子!! 扯开窗帘,她要送他一个艹的动作,朝着窗外竖起中指缓缓收下,窗外空空如也,放下窗帘。 嗯,这样也好,温礼安的时间宝贵得很,他要把时间用来换金钱,温礼安要努力赚钱给塔娅买戒指。 打开办公室门,冷不防一只帆布包递到她面前,帆布包是梁鳕的。 帆布包往她怀里塞:“他让我交给你的。” 站在梁鳕面前的女孩就是梅芙,自我感觉良好看不起天使城的外乡姑娘,此时这位外乡姑娘一反常态脸上表情极具讨好。 把洗得干干净净的苹果硬交到梁鳕手里,梅芙了这样一个问题:“他叫什么名字?” 梁鳕大致猜到梅芙口中的“他”是谁了,漂亮的男孩总是能轻易获得女孩们的好感,不过梁鳕并不打算回答外乡姑娘的问题。 “你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自认给了苹果就占理的人语气理所当然,“他说你是他哥哥的女友。” 梁鳕停下脚步。 “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孩,我猜即使在马尼拉街头站上一礼拜也不可能出现像他那样的男孩。”外乡姑娘一脸陶醉。 “可怎么办?”梁鳕把苹果塞回到梅芙手上,“我男友的弟弟现在已经有女友,想知道他女友的名字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后半部分话梁鳕还特意加重语气。 晚饭过后,梁鳕打开帆布包,里面放着她一些换洗衣服,离开时梁鳕两手空空,这几天她穿的都是琳达的衣服,帆布包最底层放着女性贴身衣物,都是全新的。 敛眉,把帆布包随手往沙发一扔,抹了抹脸,指尖所触之处微微发烫。 第五天,陆续有学生到学校报名,校园操场杂物也清理得差不多了,距离开学还有四天。 随着开学日期临近,琳达眉头越拧越紧,今年到学校捐献物资的人比去年更少了,这场飓风更是让学校财政雪上加霜。 数次,那递出去的两百比索在琳达拧紧的眉头下缩回,学校每名学生需要缴纳八百比索作为一个学期的学杂费,这八百比索分成两个季度缴纳,开学时缴纳五百,剩下三百可以留到学期中期缴纳。 可眼下梁鳕只能筹到两百比索,两百比索距离五百比索还差一大截,而且上次她还有若干零零碎碎活动费用没交,那些算起来应该也不下两百比索。 三点左右时间,学校终于恢复了供电,琳达的脸上也有了些笑容,鼓足勇气梁鳕把两百比索放到她面前。 “干什么?”琳达推了推眼镜,抬眼。 那都快要被拽出汗来的两百比索重新放回梁鳕兜里。 她的学杂费昨天已经交了,而且把两个季度的一起交齐了,甚至于连她上个学期欠下的活动费用也一举还清。 从琳达那里得知的消息让梁鳕第一时间就往着学校门口走,离开前瑞士女人还试探性地问了她一句“他真是你男友的弟弟?” 这还能有假? 握紧拳头,一步步走出校门,那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管闲事的前男友弟弟,等等,君浣什么时候变成前男友,她记得他们从来就没分手过。 她非得把温礼安揪出来不可,揪着他在他耳边大喊:谁让你多管闲事的?!就算你把全部家当都用在多管闲事上,也不会有人感激你。 不会! 经过亮蓝色路牌,梁鳕远远地就看到被绿色植物环绕露出一角的屋顶,那些用来加固屋顶的绳子已经被拆掉,支撑香蕉的木架也没有了。 一切看起来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就好像,那场来到天使城的飓风没有光顾这里一样。 推开门,窗户、绿萝、风水鱼和平日一般无异,地板上干干净净,桌面依然堆满书,从自来水渗透出来的水滴一滴一滴滴落着,自来水下放着桶。 拨开房间卷帘,平整的床单、放在床下的拖鞋让梁鳕在瞬间产生出某种错觉,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两具汗淋淋纠缠着的躯体仅仅是某个对异性产生朦胧好奇年龄段做的比较晦涩的梦而已。 床挨着床头柜,那是这个房间唯一装饰物,床头柜上放着闹钟,闹钟旁边多了一台小型电风扇,电风扇是全新的,风扇页是漂亮的湖蓝色。 男友的弟弟又多管闲事了。 卷帘从手上无力垂落。 梁鳕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挺直脊梁目不斜视往着窗外,一旦窗外天色暗沉下来,温礼安就该回来了。 渐渐地,精力开始不集中,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往搁在沙发扶手那套工作服飘,洗得发白的卡其色变成浅咖色,遍布着若干油迹印,旧的油迹印处又添上新的。 其中就数袖口处尤为明显,明显而且刺眼,把她看得精神越来越不集中。 猛地从沙发站起来,把工作服丢进桶里,拿着桶来到公共洗衣区,期间有和她熟悉的人问梁鳕衣服是谁的。 她轻描淡写:“我也不清楚,从洗衣厂拿来的。” 在天使城干技术活的工人因为没时间会把衣服送到洗衣坊去,一些人会到洗衣坊去揽下工人们脏衣服换取若干零用。 离开洗衣区时,那人还用满带怜悯的语气交代她不要累坏身体。 房子东南方向为向阳地带,拉一条绳子一头系在香蕉树上、一头系在椰子树上就变成晾衣架。 飓风把系在香蕉树上的那头绳子割断了,拿着被割断的绳子梁鳕好几次都没成功接上,绳子断开的裂口有点高,她个头够不着。 天色很快会暗沉下来,第五次踮起脚,她可不能错过和温礼安算账的时机,脚尖踮起到极致,可还是够不着。 不甘心,再踮起—— 下一秒,有人接走梁鳕手上的绳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道在她耳畔萦绕的气息已经变成是她所熟悉的了。 踮起的脚尖放平,脸朝着日落方向。 片刻—— “可以了。”那道在耳畔萦绕的声音轻轻的。 拿起桶里的衣服,用力一甩让它的折角平缓一些,衣服晾在绳子上。 一套工作服以及一条餐桌布把他和她隔成两个阵营,梁鳕在这边,温礼安在另一边。 晾完衣服,她没有动,他也没有动。 想象中那些气冲冲的话并没有一股脑地从她口中倒出来,反而,此时喉咙又干又涩的,好不容易:“温……温礼安……” “昨天我帮你垫了一千比索学费,到时候记得还我。”温礼安的声音隔着湿漉漉的衣服传来。 这话让梁鳕迎来短暂的傻眼。 傻眼之后是胸堵,那种感觉好比是卯足劲的拳击手在即将上场时被告知他体检被取消资格。 从晾衣架另外一边传来脚步声,拨开衣服,冲着温礼安的背影:“不就是一千比索吗?放心吧,一定会还你,连利息一起还给你。” 温礼安已经走到了拐弯处。 “还有风扇,到时候一起还你,”温礼安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拐弯处,看着空荡荡的所在,梁鳕喃喃着,“还有……还有……” 那些还有中从便利店的一百比索到医药费,到……那些还有正越囤积越多了,也许…… 垂下眼帘。 说不定,以后会越来越多,到时候要让她怎么还?如果囤积到她无力偿还的数量呢? 所以说,前男友的弟弟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前男友?又来了又来了。 顿脚,追上温礼安。 第37章 蒙太奇 遭受“海高斯”飓风破坏的电力因为受损程度不同,导致于天使城一些地方已经恢复供电一些地方还没有。 梁鳕所在区域位于破坏程度较重,一直到天黑电力还是迟迟没恢复。 点上蜡烛,和往常一样,梁鳕洗碗温礼安收拾餐桌,从回到屋子里到做晚餐,再到吃饭再到把碗碟洗干净,他们都没说一句话,她把洗干净的碗碟往一边放,他悄无声息接过。 温礼安并没有和往常一样用完晚餐就出门,而是拿来第二根蜡烛,蜡烛放在书桌上,若干书本摆上书桌。 很显然,他并没有出门的打算,这让梁鳕心里不乐意了,在晾衣服时温礼安给她的气好像没消,脸朝着温礼安语气冲冲的:“你不出门吗?” “修车厂现在还没电。”温礼安打开书本,头也不回。 “不和塔娅约会吗?”这话不经大脑,说完,心虚,而那堵气似乎也随着这份心虚烟消云散。 好在,温礼安并没有对她这个问题作出任何回应。 梁鳕呐呐回到房间,拿出换洗衣服站在洗浴间门前,进入洗浴间,梁鳕故意把接水的动作做得很大,一边接水目光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没有关门声。 接完水,梁鳕一半身位探出洗浴间,目光盯着坐在书桌前的温礼安干咳几声,其意思已经很明显:我要洗澡,你得出去。 温礼安侧过脸来,虽然没说话,但脸上表情写满了:你能安静一点吗? 那句话已经来到喉咙口了,但最终还是选择闭上嘴,睡也一起睡过了摸也摸过了如果再纠结这个问题的话那就显得太可笑了。 拉上洗浴间门,洗澡洗到一半,电来了。 用毛巾包住湿漉漉的头发梁鳕回到房间,飓风过后天气异常闷热,也只不过是擦了几下头发,新换上的衣服领口就被细汗粘湿。 那台电风扇静静搁在那里,湖蓝色的风页让人联想到林中深处的湖水,几眼之后,扭开开关。 十成新的电器没有从二手商店淘来的种种弊端,迎面而来的风一如想象中模样,湖水色的风页转动着宛如来自于林中,弯腰,身体往风处倾斜,拉开领口,让风顺着领口灌进去。 真舒服,梁鳕闭上眼睛。 那道视线太过于强烈,以至于她被不由自主牵引着,侧过脸去,半边卷帘被拉起,温礼安站在那里,卷帘遮挡住他一半身位,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在她目光朝向他时他的目光丝毫没任何躲避的意思。 此时此刻,她正在享受着温礼安买的风扇这让梁鳕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恼羞成怒,让她更为恼羞成怒地是,温礼安此时的目光落在他不应该落的位置! 这个混蛋,被逮到时不是应该多多少少反应出一些些的不好意思吗? 拉好领口,抓起枕头,枕头朝着温礼安砸去,枕头成功地砸断那道一直落在她胸前的视线。 写着梁鳕名字的学费单连同枕头一并交到她手上。 温礼安语气和平常一般无异:“我想这个可以提醒你记得到时候还我钱。” 卷帘重新垂落,拳头朝着卷帘比了比,不就是一千比索吗?她可不会一直是穷姑娘,该死的,这么一折腾,汗又冒出了。 这鬼天气。 这个念头一生出,梁鳕马上急踩刹车,每次她心里这么唠叨时都会发生奇怪的事情。 “这鬼天气……”梁鳕在这声喃喃自语声中醒来,窗外各种昆虫的鸣叫声盛极,那是它们在午夜时分的狂欢,一时之间,梁鳕弄不清自己是被那声梦中的呢喃所唤醒?是被昆虫们的吵闹声吵醒,还是……被忽如其来的心灵悸动所惊醒。 那脚步声已经来到她的床前,那道气息轻柔缱绻。 这个昆虫大联欢的午夜,梁鳕梦到了几天前的一个场景,她去倒垃圾时遇到住在附近的一位邻居,那是商场管理人员的家属,瘦瘦小小的印尼女人,印尼女人告诉她,她住的那个房子之前一直没人,因为房东占着离小溪近洗刷方便,开的房租较高所以一直空着。 末了,印尼女人语气羡慕:“你真幸运,你男友年轻英俊,又有能力。” 转过头,碎碎念:有能力?修车厂的学徒能有什么能力?温礼安外表真能唬人,也对,戴上帽子,冲着那身板没人把他和高中生联系在一起。 房租不便宜对吧?住在哈德良区的人哪里来的钱?该不会是温礼安干了什么见不到人的事情吧?比如说贩毒?不不,那样的聪明人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 这样一想,梁鳕提着的心稍微放下。 放下之后碎碎念又开始了:那就是收了爱慕他女人的钱了?能天天拿到拉斯维加斯馆顶楼入场券的女人肯定不缺钱。 是的,一定是那样,安吉拉随随便便的一句花言巧语就可以让女人们把大把的美金放进他外套兜里。 碎碎念完毕,梁鳕决定不在纠结这件事情,那印尼女人一看就是那种没什么事情做,整天活在幻想中的人,这类人说话一般没什么真实性可言。 房子是温礼安修车厂师傅托他看管的,连同那每天吃很多可一直不见长大风水鱼。 是的,是那样,一定要那样! 然而,这个夜晚,也不知道怎么的,思想游荡到了碰到印尼女人的那天,她已经丢完了垃圾,晌午十分,天气很热,她脚步沉重,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这鬼天气……” 在喃喃自语中,脚步声停在她床前,没有害怕,没有恼怒,心很安静。 那只手轻轻拨开滑落在她脸上的发丝,手掌轻轻擦过她脸颊,指尖停留在她唇瓣上,停留的时间有点久呢,稍微做出调整姿势,以此来避开那只手的触碰,那手成功从她脸上离开,心里松下一口气。 没等梁鳕那口气松下,接下来发生的再次让她的心提了起来,温礼安的举动让她无措,无措又愤恨,到底?他凭什么爬上她的床。 窗外昆虫们的大联欢已经来到高潮段落,她的背部被动贴在他胸前,风一页又一页从她脸上经过,梁鳕一动也不敢动,就深怕即使隔着衣服她依然可以感觉到贴在她背后那具躯体的体温,那是风也驱不走的体温,渐渐地所有体温似乎被召集到某一处,那一处熨在她大腿根部,只把她熨得涨红了脸,一颗心又慌又乱,慌乱间,熨在她大腿处宛如故意为之,扭动腰避开,再贴上,这一次,依稀可以感觉到形状。 号称天使城最有经验的若干女人曾经在私底下窃窃私语,据说,由一个男人的鼻梁形状、乃至挺直程度可以判断出他的某个特征,此时,梁鳕没有来由地想去她在偶尔间听到的窃窃私语,女人们总结高挺鼻梁的男人可以在某方面女人给女人带来惊喜,温礼安有高挺鼻梁。忽然而至的奇怪念头让梁鳕脸颊又涨红了几分,唾弃、恼怒、慌张、再去扭动身体。 可那双已经搁在她腰间的手让梁鳕怎么动弹不了,那双手的主人甚至于用十分自然的语气说出这样一番话:“‘温礼安,我要洗澡,你出去’那时你应该和我这样说,又或者说‘我要洗澡,温礼安你出去,’”。 仔细想了想,梁鳕确认‘温礼安,我要洗澡’和‘我要洗澡,温礼安你出去’如出一辙,等梁鳕确信完这个信息,发现他的手已经滑进她衣服里,紧紧拽住他手腕,阻止它往上游离,与此同时,脚后跟往背后提,这一举动惹来他闷闷的一声,那在她耳畔的声音又沙涩了几分:“我看到它的形状了。” 手里拿着学费单,那是那位叫琳达的瑞典女人要他交给她的,拨开卷帘。 那时所看到的光景第一时间让温礼安想拿一桶冰水往自己头上浇,在这之前他好不容易调整气息,把精力从她洗澡时所带出来的臆想束之高阁,把学费单交给她之后他就得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他已经落下不少功课。 拨开一半卷帘,他就看到那样一个光景:她弯着腰,脸朝着风扇风向,在不停的抖动着领口,穿在她身上睡衣布料很薄,当一眼就可以清楚知道,她没穿内衣。 此时如果选择回避的话对她对他都好,可是,眼睛不听使唤。 隐隐约约中,美好的胸型透过颜色又浅又薄的布料,她的每一次抖动领口都在带动着它们,让它们看起来像被放进薄膜袋里的小白兔一样,那对小白兔还是好动的,活蹦乱跳着,让人产生出扯开那层薄膜,让它们跳脱出来,直达自己手掌心。 天知道要用多大想毅力才能遏制住把那个想法付诸行动,学费单交到她手上,逃难般离开,各种各样的公式、黑字体、红字体统统变成一团团的雪白,那团雪白柔软滑腻,一忽儿地掉落掉落到自己手掌上,想象着那一团团雪白落在自己手掌时的模样,闭上眼睛:这会儿浅浅哼着的模样可爱极了,粉嘟嘟让人想咬一口,说咬一口就咬一口,只是力道掌握不好,疼了,粉粉的拳头往他肩膀处捶,可知道那是在火上浇油,翻身把她压在自己身下,一道道公式变成她的娇喘声,真要命,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离开座位,来到那方卷帘下,在那道垂落着的卷帘门口徘徊了,在昆虫们的大联欢来到最高段落时,他揭开了那道卷帘,此时此刻,她如愿于他的身下,比他所能想象到地还要柔美娇嫩。 房子转角处有路灯,路灯一半光线从窗户折射进来,刚好到达床上,昨晚她忘了拉上窗帘了,在身体被放平在床上时目光从窗外收回,背心式的睡衣从肩膀处被褪了下来,滑落在臂弯处,就几下功夫又被往下褪直到它松垮垮地挂在脚尖处,稍微一挣扎,就从床上掉落。所有一切在他面前展露无遗,想去扯来一角被单,可手被他抓住,他在她耳边呵着:“梁鳕,你真好看。”那一刻,她的心是柔软的,和心一样柔软的还有手,手轻轻搁在他肩胛处,垂下眼帘,在她的身体被阴影如数覆盖上时闭上眼睛。 两具紧紧叠在在一起的身体在剧烈的抖动着,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湿漉漉贴在她的颈部上,仰着头,窗外的路灯还亮着呢,眼睛紧紧盯着处于火光中的小小昆虫,那小家伙一定爱极了那火光,你看它正围着火光快乐地兜着圈,目光跟着它小小的身体,直到它一头撞到墙上,直到她的眼睛望酸了还不见小家伙的身影,眨了眨眼睛,再缓缓闭上,累极。 梁鳕再睁开眼睛时,天光已经呈现出那种淡蓝色的亮白,闹钟滴答滴答着,脑子跟随着闹钟的滴答声。 小会时间过去,侧过脸,躺在她身边的人依然有些陌生,不不,应该说是熟悉而又陌生。 现在的温礼安是梁鳕所熟悉的,雅致缄默,即使处于这样粗糙的环境,但仍旧让人坚信他来自于象牙宫殿,而这一切,仅仅是那住在象牙宫殿的主人在某个无所事事的晚上,推开城中一户人家的门,不巧地是,那是城中最落魄的家庭。 陌生的是暴风雨夜的温礼安,昨天晚上来到她床前的温礼安。 起身,身体小心翼翼越过温礼安,脚踩在地面上时梁鳕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穿好衣服,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物件:两本书一把木梳,书的几处地方出现了褶皱,把褶皱处理平,放回原处,木梳搁回到书面上。 拨开卷帘,打开门。 周遭一切事物沉浸在薄薄的雾气中,这个清晨一如既往。 梁鳕站在路灯下,昨晚那不知名的小昆虫躺在她脚边,一边翅膀早已不知所踪。 弯腰捡起,放在掌心里地小家伙已然冰冷成一片,昨晚它飞得可真起劲,抬头看了一眼已经熄灭的灯泡,那死气沉沉的家伙有什么好迷恋的,值得为它付出生命吗? 这小家伙和天使城的女人们一样的傻气,以为给男人们生下了孩子就可以留住那些男人们的脚步。 叹了一口气,把它丢在河里,让它随着溪水。 对着溪水发了一小会呆,想起什么,梁鳕提着裙摆就往屋子里跑,几步之后又不得不改成小碎步。 第38章 在一起 天还没有完全亮透。 重新调整好姿势,手肘撑在坐上,脸搁在手掌上,半眯着眼睛看窗外的天色,水还没有凉透,也许她可以在睡一会儿。 头再次离开手掌,下坠,幸好她反应快,不然额头非得磕到桌板不可,脸颊贴在手掌上,不对,她手可没有这么大。 意识到什么梁鳕用力睁开眼睛。 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梁鳕一下子睡意全消,第一时间手找到那颗白色药丸,从座位上站起来,在转身时她已经把白色药丸送入口中。 白色药丸和几本书以及若干日常用品在离开学校时一起背放在帆布包里,那天梁鳕急匆匆把药店老板叫醒,因为不好意思买零散的,牙一咬买下了一整盒。 一盒十二颗,那天她吃掉一颗,那时梁鳕怎么也没想到会再次用到它。 现在,盒子里看起来像维生素片的小东西从十一颗变成了十颗,烧水时梁鳕发誓待会一定要把那碍眼的东西丢得远远的。 药太苦好几次强行吞咽都无果,无奈之下梁鳕只能硬着头皮去拿水杯。 “那是什么?”水杯被温礼安的手压住。 板着脸:“手拿开!” 第三次无功而返,梁鳕横抱胳膊,看着温礼安:“温礼安,我们都是在天使城长大的孩子,你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什么?” 压在水杯上手缓缓离开,温礼安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一口气把水喝光,杯子放回桌面。 “梁鳕。” 梁鳕往着房间走去。 “那对身体不好,以后……” 回过头去,冲着温礼安笑:“不会再有以后了。” 是的,不会。 就像她刚刚说的那样,他们都是在天使城长大的孩子,两个在天使城长大的孩子一旦在一起了,他们离开这里的机率几乎为零。 “昨天晚上嘴里说爱你的男人在早上醒来时拿走你首饰盒唯一金戒子,不错,昨天晚上他也许是真爱你,只是这个早上醒来时他发现已经不爱你了,比起你那首饰盒的金戒子更吸引他。”喜欢漂亮男人的梁姝曾经如是说。 而她和他,甚至于连爱也谈不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充其量也只是年轻、荷尔蒙、以及寂寞在作祟。 看着眼前的男孩,下颚光滑皎洁,垂落在额头处蓬松的头发终于让他看起来有点像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模样了。 忽然间,梁鳕有点好奇温礼安的心里住着什么样的一个世界。 表情和声音都很平静,平静地问着:“温礼安,我说如果万一我们有了孩子呢?” 近在眼前的脸一呆、一愣。 温礼安的表情让梁鳕心里很满意,嗯,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征兆在温礼安身上又多了一样。 那一呆一愣从温礼安清澈的眼眸底下宛如浮光掠影般,垂下眼帘,长长的眼睫毛抖了抖,掀开。 “如果有了孩子的话,我们就一起养。” 如果距离发生有十万八千里远,笑了笑,拨开卷帘。 隔日,天使城主要街道的垃圾一车车载到哈德良区,哈德良区的垃圾山又多了几座,几位妇女怀里抱着孩子冲着卡车司机一阵骂骂咧咧。 哈德良区死于肺病的孩子越来越多了,她们把情况反映给当地的卫生机构,但一次次无功而返,现在,她们也只能在口头上以咒骂发泄不满无奈。 次日,天使城娱乐中心恢复营业,距离梁鳕开学还有一天时间,琳达问她,要不要住她女儿的房间。 “我考虑一下。” 在给出回应后,不知怎么的梁鳕觉得琳达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 “我现在在拉斯维加斯馆工作。”梁鳕触了触鼻子,解释着。 这个解释很有说服力,拉斯维加斯馆距离学校还是比较远的,而且从拉斯维加斯馆到学校有小段落还是事故频发区之一。 开学第四天,梁鳕还是没考虑好,似乎她已经习惯在流水声中入睡,习惯午夜窗外昆虫们的大合奏。 她和温礼安回到最初的相处模式,在她熟睡时他回来,在她醒来时他已经不在房间。 能证明温礼安来过的是铺在沙发上的软席,她每天早上都会整理软席,平平整整干干净净,次日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的软席有小小的倾斜,软席上多了几本书。 一天当中,梁鳕和温礼安唯一接触的就是坐在他机车上的时光,在拉斯维加斯馆门口、在德国馆门口,一旦她一出门眼睛就可以找到他。 也不是没拒绝过,拉斯维加斯馆恢复营业的第一天,她假装没看到站在角落的人,也没像之前那样故意走到最后而是走到最前面。 熟悉的机车噪音一直跟随在她背后,那便宜货声音高调极了,惹得路边的小贩如是劝说“要不就坐上他的车,要不就踩他一脚。” 最开始梁鳕选择没听到,直到一个那句“莉莉丝,你男人身材不错。” 说那话的是梁鳕认识的人。 温礼安带着安全头盔,而她没有,这样一来让梁鳕心生出一种“我在明敌在暗”的愤恨。 踩一脚是吧?那是很容易就可以办到的事情,脚要抬高,狠狠对准他身体,踹!最好能把他连人带车踹到十万八千里去。 是的,要那样做,一定要那样做,嘴里碎碎念着,卯足力气—— 最后那一下脚收回来了,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学徒一点也没避开的意思,要是真把他踹到十万八千里去呢? 脚收了回来。 那一下,倒是给了温礼安机会,停车,长腿一跨。 下一秒,梁鳕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温礼安打横抱起,再下一秒,她脸朝下身体宛如菜卷般被横着搁在他膝盖上。 在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口哨中坐着那便宜货,轰隆隆扬长而去。 隔日晚上,再看到温礼安时梁鳕也懒得和他周旋了,有免费的车她为什么不坐。 然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在天使城出生的新生儿有百分之八十都来自于意外与不被祝福,造成这种原因有很多:嫖客们不喜欢戴套、劣质的避孕套和避孕药、女人们的大意麻痹、花季少女在这方面缺乏经验。 天使城连正规的医院都没有,更别谈妇产科了,于是,人们常常会听到谁谁在路边生孩子,谁谁在厕所间生下孩子,而谁谁……而谁谁死于难产了。 在这些死于难产的女人年龄从四十五到十五岁不等。 这个九月,那位叫做玛利亚的女孩把死于难产的低龄产妇从十五岁刷新到十四岁。 这是一个和平常一般无异的礼拜五,焚风、烈日、成堆的椰子堆在路边、放在泡沫箱里的大螃蟹被明码标价、卖肉的摊位上驱蚊虫苍蝇的小吊扇飞快转个不停、没有生意的小贩在打着瞌睡。 和平常一样,梁鳕提着菜篮子来到菜市场,每个周五学校都需要采购,琳达太忙了,这件事情就被分配给了梁鳕。 沿着菜摊,梁鳕在一一比对价格。 长街尽头凄厉的女声一下子把小贩们的瞌睡虫赶跑了,若干小贩循着声音,等他们回来时梁鳕的菜篮子差多不装满了。 从去看热闹的小贩们口中梁鳕知道了那凄厉的女声是怎么一回事:这次死于难产的女孩叫玛利亚。 天使城叫玛利亚的姑娘不少,光梁鳕知道死于难产的产妇就有四位的名字叫玛利亚。 凄厉的女声来自于玛利亚的妈妈,据说,那时她在街上走时碰到围在路边的一群人,出于好奇她拨开人群,然后就看到倒在大片血泊中的女孩,吃了一半的甘蔗从手上掉落。 女人声音划破长街:玛利亚,我的女儿玛利亚—— 在这座天使之城,类似于这样的事情让梁鳕耳朵已经免疫了,常常是左耳听右耳出。 看了一下采购账单,该完成都完成得差不多了,和那些人打完招呼,沿着市场出口,背后传来—— “玛利亚今年才十四岁。” 顿了一下,再提起的脚似乎被灌上了铅,沉、重。 这下,天使城死于难产的低龄产妇记录应该被刷新了吧。 十四岁?这个数字结合着刚刚听到的“玛利亚去了一趟警察局回来之后就怀上了”让梁鳕的心隐隐作痛着。 目光盯着前方,脚步往前,出了市场,站在t字型街口,往左是回学校的路,往右就是长街尽头,长街尽头有一个叫做玛利亚的女孩。 玛利亚今年才十四岁。 梁鳕也不知道本来想往左的脚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往右拐了。 路边几十人围成一个小圈子,那些人在窃窃私语着,往着那个小圈子的脚步不快也不满,也许,玛利亚的妈妈也是以这种步伐走向自己的女儿:那些人都在看什么啊?踮起脚尖,还是看不到,拨开人群,终于看到了。 大片大片的血液分布在女孩的灯笼裤上,女孩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头顶上的日头让她不得不睁大眼睛。 吃完一半的甘蔗掉落在地上:玛利亚,我的女儿玛利亚—— 梁鳕呆站在那里,数十条大大小小的血迹像蚯蚓一样印在路面上,她的脚正踩在其中一条上。 女孩的头斜靠在自己母亲臂弯上,两条麻花辫一边已经散开,一边还完好无缺,完好无缺的麻花辫束着粉紫色蝴蝶结。 玛利亚才只有十四岁,胸部还没完全发育,你看她连胸衣都没带。 木然地,梁鳕脱下衬衫,把衬衫递出去,一只手接过,那只手再经过另外一只手,另外一只手再经过另外一只手。 衬衫轻轻盖在玛利亚的身体上,怀里抱着冰冷尸体的女人抬起头,目光缓缓绕着四周,垂下头,衬衫盖住玛利亚的头部。 玛利亚的妈妈对着玛利亚说:“玛利亚,我们不要让世界看到我们现在这个样子。” 梁鳕转过身去,记不清是哪年哪月哪日哪个街头,曾经有这样一个女人冲着天空大喊“我诅咒这座城市。” 天使城的夜从那辆停在俱乐部门口的八人座位商务车开始:从车上下来几位背包客,这些人一下飞机就遇到热情的当地人,在当地人鼓动下他们打算去和克拉克机场只有一路相隔的那座天使城。 热情的当地人说他刚好也要到天使城去,坐上四成新的商务车,半路上这位当地人忽然间变脸,看了看隐隐约约从外套口露出的枪,背包客只能自认倒霉。 于是,两公里多的路程一下子花去背包客们两百美元。 周四再加上飓风过后,客人少得可怜。 这个晚上,梁鳕的唇色比任何时候都来得艳丽,在唇色映衬下,那平常在夜间没什么存在感的眉目随着扯开的嘴角弧度变得明媚艳俗。 扯起嘴角,把客人放在托盘上的小费塞进敞开的衣领里,刚放好小费,嘴唇就随着客人的行为变成夸张的o字型。 拿开那只放在自己臀部上的手。 “先生,你的力气太大了。”目光轻飘飘落在那位客人的小腹处,再往下移一点,笑。 “我喜欢你。”美式发音。 托盘规规矩矩放在腰部所在,笑着的脸面向那位,弯腰:“谢谢。” 一张五美元面额的钞票顺着男人的手往着她领口处,微微倒退,手接过,把钞票摊开,唇印在钞票上的林肯头像上。 “趴——” 转过身去,笑容如数收起。 挺直着腰,一步步往着柜台走去,来自于左边的视线若有若无,站停,侧过脸去,那半隐于阴影处的男人身影似曾相识的模样。 第39章 在一起 梁鳕一步步往着柜台走去,来自于左边的视线若有若无,侧过脸去,那半隐于阴影处的男人身影似曾相识的模样。 那若有若无的视线是不是来自于那个男人此时梁鳕并不想去追究,她的注意力被右边两位男人给吸引住了。 那是两名澳洲男人,两位澳洲男人此时正在口沫横飞,稍胖一点的男人正对自己同伴说起他昨晚遇到的女人,说他仅用二十美元就让那女人为他表演和各种和动物交配时的姿势。 这会儿轮到鳄鱼了,男人建议女人在和鳄鱼做时需要做出惊恐万分的表情。 稍胖男人同伴手里的葡萄酒一滴也没少,想必他朋友的话题吸引住了他。 真正的葡萄酒从来不会出现在普通区里,出现在普通区的所谓葡萄酒都是用色素和糖精、再加上若干化学配料制作而成,这种酒有个特点就是一旦沾到衬衫就洗不掉。 稍胖男人一看就是兜里没什么钱可又很重视门面工程,他穿着名牌衬衫,衬衫还是浅色。 余光中,有客人往她这个方位,站停,假装弄耳环,等到往她这边走的客人和她已经到了近在咫尺的距离—— 沉肩,肩膀往稍胖男人同伴身上撞去,冷不防间男人的同伴手一抖,伴随着那个手抖,葡萄酒如数朝着稍胖男人身上泼去。 白皮猪,名牌衬衫泡汤了吧。 刚还在口沫横飞的澳洲男人闭上了嘴,他身上那件名牌衬衫如梁鳕所愿一部分变成焦糖色。 男人脸色难看。 两名澳洲男人齐齐把目光锁定在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上,很明显他们眼中的罪魁祸首就是她,梁鳕讶异着表情,目光转向自己身后的客人,意思很明显:是这位老兄推我的。 梁鳕的伎俩诳过稍胖的澳洲男人,但没有诳过男人的同伴,这位老兄长着鹰钩鼻,据说这类人比较难糊弄,鹰钩鼻单手挡住梁鳕的去路。 回以无辜的表情。 鹰钩鼻男人还是不买账:“你是故意的?” “先生……”咋惊咋恐。 鹰钩鼻男人语气玩味:“我在我的酒杯里看到你的影子,你一直站在我身后。” “刚刚我耳环坏掉了。”慌张解释着。 “或许,你和我朋友口中的那女人有亲戚关系,她是你姐姐?还是你妹妹?又或者是……”鹰钩鼻男人朝同伴打眼色,“又或者你妈妈?” 嗯,是你主动找骂的。 梁鳕直起腰,问:“先生您真的怎么认为吗?” “我确信你是故意的。” 好吧。 朝两位澳洲男人深深鞠躬,鞠躬弧度很有诚意,都快把额头点到膝盖处了。 鞠躬:“你们这对傻x,傻x你们自个儿照照镜子,好嘛,活得越大越找抽抽儿,整个一嘎杂子,成天逮谁跟谁扯皮,光你屁大点儿的事儿,给你们这对傻x一板儿砖,你们就知道什么是肝儿颤了。” 梁姝自称北京大妞,对于各种京骂如数家珍,让梁姝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一样是:操一口京片子用极快的语速外加时不时来点卷舌,就可以面不改色地把让她不爽的人骂个狗血淋头,而被骂的人还以为那真是再诚恳不过的道歉。 这会儿,梁鳕有样学样。 大窜京骂之后,面不改色在最后加上一句:“iamverysorry!” 拉斯维加斯馆员工守则写明,在面对难缠的客人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就是,让他们看到你诚恳的道歉。 “iamverysorry!”深深鞠躬。 直起腰来,脸对上鹰钩鼻男人,只可惜地是,最后步骤火候还是欠缺了点,在面对鹰钩鼻男人观察目光时梁鳕还是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那个举动连梁鳕也感觉到心虚,其实在直起腰时她就后悔了,她没任何任性的空间,拉斯维加斯馆这份工作是她能找到最好的工作。 鹰钩鼻男人手指向梁鳕:“我要投诉你!” 梁鳕心里一凉,更让她心凉地是领班正往着他们所在方向。 “正好,我和我朋友这几天都会在这里,我会每天打电话确认你们俱乐部有没有受理我的投诉……” 眼看,那只手就到戳到梁鳕的眼睛。 下意识间,倒退,那一退,退到一个怀抱里,抬头—— 那张脸也在看她。 那张脸的主人梁鳕认识,几秒过后,她连那张脸的主人名字也想起来了——黎以伦。 思索间,黎以伦身体已经挡在她和两名澳洲男人之间,在领班到来时他刚好说起事情原由。 整个事件是这样的:他陪几位对天使城充满好奇的朋友来到拉斯维加斯馆,期间电话响起,那是一通谈合作的电话,周围太吵了,一边接电话一边找较为安静的地方,眼睛光顾找地方导致于他撞到前面一位客人。 那位客人前面是一位正在调整耳环的女服务生,那么一撞导致于女服务生身体失去了平衡。 “都是由于我的疏忽引起的。”黎以伦把名片递到两位澳洲男人面前,“为了表达歉意,如果二位到我们度假村时我会给二位打最低折。” 两名澳洲男人没有去接名片。 “不然衬衫以及两位今晚的账单由我来承担?” 此时,黎以伦的几位朋友也赶到了,个个年轻力壮。 最终,两名澳洲男人接过黎以伦的名片扬长而去。 梁鳕松下了一口气,跟黎以伦点头致意后跟在领班身后离开,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黎以伦还站在那里。 那场纠纷从发生到解决也就数十分钟左右时间,在那数十分钟时间里发生这样一个小插曲:黎以伦借点烟机会看似不经意擦过她肩膀,打火机发出清脆声响,低低的男中音近在耳畔“我在北京待过一段时间。” 看了黎以伦一眼,梁鳕回过头去。 关于发生在拉斯维加斯馆的这个小插曲,黎以伦怎么想都和类似于“英雄救美”这样桥段粘上一点边。 但关于这次“英雄救美”多年后到了另外一个男人口中却变成了“一场毫无实质内容的意识形态表演。” “要是我的话,我会拉着她离开,然后再拿两个布袋在那两个家伙熟睡时套在他们头上,用棒球棒敲他们的脑袋,有多远滚多远。”那男人如是说。 他据理力争:“可我当时的行为让她生活有了保障。” “所以你在她心里只能一直是那位理智的商人。” 那天,他昂望着星空,怅然若失,也许那位说得对,所以他在她心中只能是那位商人而成不了她的爱人。 再再后来,某个适合谈论女人的夜晚,他说“那种一半像海水一半像火焰的女人我遇见过。” 老友问“真有那种女人?” 是的,真有那种女人。 “胸部大吗?” 还行吧。 “晨间采集朝露?夜间赤着脚在玫瑰花园散步?” 笑,不不,那女人庸俗得要死。 老友换一种说法:“视钱财如粪土?” 抑制不住,笑出声来。 不不,在那女人眼里这世界上最养眼地就数货币了,越值钱的货币就越养眼。 那真是一个适合谈论女人的夜晚,借着酒意细细道来。 说完老友也笑了:“黎以伦,你喝醉了,你口中那种女人在大街上随手一捞就是一大把。” 不,不,才不是。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才独一无二。 那两名澳洲男人似乎给了梁鳕当头一棒,擦掉口红,几下之后她又变成了那种眉目清淡、没什么存在感的服务生。 然而,擦掉口红似乎没什么用,在另外一名辱骂天使城女人的客人面前,趁着那句“白皮猪”还没从舌尖溜出来梁鳕转过身去。 紧握拳头,一直走,这时哪怕有一个人看她一眼,哪怕有人碰她一下,想必那句“白皮猪”就会从舌尖被解放出。 紧握的拳头到了洗手间走廊才松开下,背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耳边:“玛利亚,不要让这个世界看到我们这个样子。”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 “梁鳕?”带着试探性的声音响起,不友善,很熟悉。 不要来惹我,滚开,梁鳕紧闭着眼睛。 “真是你,小鳕姐姐——”声音拉得长长的,一如既往,刁钻、自以为是,“两个月没见,都穿上天使城第一娱乐中心的制服了,那位麦先生的事情我听说了点,果然,一碰到你就没什么好事情,不过我们的小鳕姐姐聪明着呢,不是有那样一种说法,关了这门啊开了那扇窗啊什么的吗?” “嗯,拉斯维加斯馆的客人素质比海鲜餐厅、德国佬开的啤酒馆好多了,小鳕姐姐你觉得呢?说不定哪天运气来了……” 睁开眼睛,梁鳕想她睁开眼睛的那一下一定看起来凶极了,都把那么泼辣的姑娘镇住了。 呆怔片刻,挺胸,继续:“说不定哪天运气来了再让你遇到另一个麦至高,我想小鳕姐姐一定会吸取上次经验,这次速战速决。” “塔娅,”瞅着浓妆艳抹的女孩儿,“我猜,那五百比索的入场券你是白花了,你根本没从那些人口中打听到什么,对吧?” 塔娅一愣,回过神来:梁鳕—— 骤然提高的声音把梁鳕吓了一跳,站直身体,一脸惊魂未定。 “梁鳕!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 塔娅单手叉腰,食指往地上一指:“这里,拉斯维加斯馆。” “你刚刚说了,拉斯维加斯馆客人素质不错,我想这里也许会让我遇到另外一个麦至高。”梁鳕轻描淡写。 “不是麦至高,是!温!礼!安!” 闹了半天,忽然凶起来的原因是因为温礼安,梁鳕抚额:“对对,温礼安,我刚刚就是想和你说温礼安的事情,被你那么一吓,差点忘了。” “温礼安怎么了,快说。” 梁鳕背部靠回墙上,朝着塔娅勾了勾手指头,这位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个头蹭蹭猛长,这让也就一米六出头的梁鳕和她说话时有点费劲。 “你可真傻,五百比索和五百美元的差距可是不小,从这些人口中怎么可能打听到温礼安的消息。”梁鳕慢条斯理说着。 “别忘了,你也是五百比索区域的服务生。”声音带着一点点的沾沾自喜,似乎在为刚刚没有低下头庆幸。 “塔娅,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都请过多少次假迟到过多少次了,可我现在还穿着拉斯维加斯馆的制服。”压低声音,左顾右瞧,“他们都说那是因为我是俱乐部高层的地下情人才保住这份工作的。” “梁鳕。”化着浓浓眼妆的眼睛直勾勾的。 梁鳕再次勾了勾指头,迟疑片刻,塔娅矮下了身体,这下从身高位置上梁鳕比塔娅高出了一丢丢了,这让她很满意。 前几天,梁鳕似乎听到这么一个新闻,马尼拉街头惊现瑞典公主的身影,此瑞典公主为妙龄少女。 据说,这位公主的名字叫做特蕾莎。 现在,考验梁鳕的演技和编故事能力的时刻到了。 “特蕾莎这个名字听过没有?”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问。 塔娅摇头。 护额:“好吧,我换另外一种说法,你最近总是找不到温礼安对吧?” 点头。 “现在温礼安和一名叫做特蕾莎的女孩在一起。” “不可能!” “你也知道温礼安的魅力,可塔娅,这次不一样了,这次和任何一次都不一样,”用最柔和的力度为塔娅整理额头前的刘海,叹着气,“这位特蕾莎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瑞典公主。” “梁鳕,你不要胡说八道。” “塔娅,麦至高的事情你听过,相信黎宝珠的事情你也听过对吧?你还觉得我现在是在胡说八道吗?” 塔娅张了张嘴。 挑眉,继续:“在这位瑞典公主身上,还贴着这样几样标签,妙龄、平易近人、长相甜美、备受宠爱、精通多国语言。” “梁鳕……” 抬起眼睛,看着塔娅,轻声说着:“不可思议对吧,听着就像是童话故事对吧?温礼安的运气可真好。” 塔娅的嘴唇抖了抖。 “在这位瑞典公主身上最最重要的,也是最可怕的一样表标签是:世袭,”声腔带着淡淡的怜悯,“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温礼安和这位瑞典公主以后生下的孩子将被冠以皇室身份,这个星球有近七十亿人口,从天使城的孩子到皇室世袭身份,这样的机率应该也许就只有七十亿分之一,塔娅你说,这世界上还有谁能抗拒这样的七十亿份之一?” 塔娅发着呆。 手从她额头垂落,梁鳕再次叹了一口气:“你最近在温礼安可能出现的地方都堵不到他对吧?去了修车厂你也没看到他出现在他应该呆的岗位上吧?” 回过神来,点头。 梁鳕直起腰,她好像在这里呆的时间有点长,相信领班这会儿又在骂人了,身体从塔娅身边擦过。 “小鳕姐姐。” 那声“小鳕姐姐”听起来有点久违。 停下脚步。 “想不想见温礼安?” “想。” 梁鳕写下了一个地址,把地址交给塔娅:“今晚十点,你要准时出现在这个地方。” 就这样吧,坦白说,梁鳕有点烦,她和温礼安的关系,塔娅和温礼安的关系,温礼安和君浣的关系,相信这样的关系可以算得上史无前例,最最麻烦地是…… 还有费迪南德.容女士。 那位可是真正的聪明人,年轻时即使和很多天使城的女人一样是一名性服务者,可谁见到她时都规规矩矩叫她“容小姐”,君浣的出生让她摆脱了站街女的身份以及有了容身之所,而小查理的到来让她每年可以拿到小笔赡养费。 那位费迪南德女士总是让梁鳕如坐针毡,这让她很烦。 也许是到了快刀斩乱麻的时候了。 还有,黎以伦在这个时间点出现有点像是某种冥冥之中的注定。 那个商人才不会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伸手拉一名仅仅见过几次面的服务生的忙,那个男人一看就和麦至高不一样,不会单凭一个人的外表就会产生好感的。 第40章 在一起 九点十分,梁鳕把她今晚得到的小费统统塞给了领班,在领班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提前下班。 九点十五分,梁鳕拿出偷偷带出来的小半瓶酒,小半瓶酒被她喝掉大约有三分之一左右,那是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喝点酒,做起坏事来会得心应手点些。 把剩下的酒放进垃圾箱里,目不斜视,离开更衣室。 来到拉斯维加斯馆门前叫了一名孩子,把那位孩子带到温礼安泊机车的地方,把原本准备好的纸条交到孩子手上,再给了孩子两比索。 约五分钟后,温礼安就会把机车开进这片区域,到时他就会从孩子手中拿到她留给他的纸条,然后顺着纸条上的地址找到她。 纸条上的地点很像幽会场所,耸了耸肩,快步朝拉斯维加斯馆后门紧急通道处走去,在温礼安出现之前,她得好好打点一切。 走廊通道很长,长且幽暗,走廊两边都有凹形设计,凹形设计所在刚好可以容纳两个人,那是放灭火器的地方。 沿着走道,一个一个数着,一个凹形设计就代表着温礼安的一个机会,温礼安有十八个机会,当一名孝顺孩子的机会。 梁鳕来到第十九个凹形设计所在,顿了顿,呼出一口气,向前跨一步进入凹陷设计里面,从包里拿出镜子,再之后是口红,借着微光,口红一层一层往自己唇上涂。 口红放回包里,最后一眼喵了镜子里的自己,在幽暗的光线里,那张脸咋看就像月夜里的吸血生物。 背靠在墙上,左脚呈现出九十五度弯曲,鞋底贴在墙上,一派悠然自得的姿态,一切准备妥当,目光落在走廊处,在心里倒数着:十、九…… 脚步声如约而至,沿着走廊深处所在。 墨蓝色的光投递在走廊地面上,越往深那墨色就越重,来到第十九个凹陷设计时已经呈现出黑蓝,修长的身影印在黑蓝色地面上。 身影在第十九处凹形所在停下。 咧嘴,梁鳕朝着那身影伸出手,手停留在半空中。 那个身影避开她的手,来到她对面。 本来不大的空间因为挤进来第二个人显得拥挤不堪,微光下,他注视着她,在他的注目中她噘了噘嘴,他手指缓缓往着她的唇靠近,垂下眼帘,等他的指尖即将触到时手一拍,把他的手拍落。 “温礼安,”她低唤他的名字,“口红有点刺眼对吧?” 没有应答。 “要不要我告诉你直接把口红擦掉最便捷的方法,比如……”吃吃笑,拉长着声音,近在咫尺的脸侧向走廊处。 脚放下,顿脚,踮起脚尖,两边手掌贴上他脸颊,狠狠按住,直到让他的目光重新放在她脸上,这才心满意足放开手。 第二次唤他的名字,声线又低了些许,低得几乎是含在舌尖里头,瞅着他,抿着的嘴角因为那道逐渐靠近的气息扯成平行状,又因为目的即将达到而扬起,上扬着。 踮起的脚尖一直没有放下,整个身体几乎挂在他身上,双手绕过,一只手死死勾住他颈部,另外一只手深深渗透进他发底下,他单手撑在墙上,另外一只手握住她腰侧,单腿从她双腿间穿过,在唇舌交缠间借助身体的优势把她的身体更深地往墙上挤,直到把她压制成薄薄的一片,附于他和墙之间的缝隙里头,安静走廊里,喘息声,脚步频频的移动声。 自然,光吻是不够的,于他,于她,撑在墙上的手滑落,顺着她腰背曲线往下停在她的臀部上,一压,她微微哼出声来,那声“嗯”被更深更厚的另外一声压住,胸衣被从衣服里面抽出,那两团随着束缚被解开跳脱而出,紧紧扣住她腰间的手松开,找到,大力握住,他唇擦过她嘴唇,在她嘴角停顿,她仰起头,不约而同喘着气,他的唇从她嘴角处往下移动,侧过脸,好便于他的唇顺利印在她颈部上,目光死死盯着走廊地面,印在她颈部上的唇还在往下,衬衫衣扣被解开了一颗,当他还想在往下时,她再次送上自己的唇,再一次唇齿交缠。 唇齿交缠随着走廊入口的脚步声停顿,脚步声的主人穿着高跟鞋,从高跟鞋声的节奏一听就是平日里头穿惯球鞋的。 高跟鞋声伴随着那句脆生生的“温礼安”宛如平地惊雷,抱住自己的人身体一滞,与此同时梁鳕在自己的唇角处尝到了血腥味,把伸进自己衣服里的手拿开。 一切如她所愿的发展着,就差最后那声尖叫声,尖叫声将会把高跟鞋的主人引过来,那掉在地上的胸衣、那遍布口红印记的颈部、以及嘴角的伤痕足以构筑出一个犯罪现场。 当然,受害者是她。 这个犯罪现场可以让她全身而退,而温礼安会在自己的恋人以及妈妈的压力之下远离梁鳕那个害人精。 带着那么一点点心虚,梁鳕悄悄抬眼去看温礼安,他站在那里,山一般静默着。 那可是君浣口中最聪明、最懂事的礼安。 怎么可能不明白现在她心里打得是什么样的算盘。 不过,介于君浣这个人情,梁鳕决定给温礼安一个选择。 压低声音:“把你的所有东西从那个房间带走,一样也不能留,以后要是在任何地方遇到我,马上掉头。”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以后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温礼安一动也不动。 入口处,第二声“温礼安”响起。 似乎,眼前的人还没明白她所想表达的,以及所想要达到的目的。 脸朝着他凑近一点:“塔娅是我让她来的。” 温礼安还是没给出任何回应。 勉强压住气:“你说,这一幕会让塔娅做任何联想。”末了,忍不住多加一句“温礼安,放在你皮夹照片里的姑娘叫塔娅,不叫梁鳕。” 终于,一直不动的人移动着脚步。 咧嘴:“从今天起,就把发生在我们身上的荒唐事忘了,从此以后,你过你的生活,我过我的生活。” 垂下眼睛:“房子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谢谢你,我会找一个适当的时间离开。” 话已经说到这个分上了—— 只是,梁鳕迟迟没等来她想要的结果,想必,温礼安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里,也对,塔娅那丫头一看就被温礼安吃得死死的,大约看到这一幕时也就哭闹几下,小段时间过去,照样没心没肺满街追着温礼安。 但是,和她心上人勾搭在一起的人叫做梁鳕,怎么也不能便宜梁鳕那个婊子。 微薄的光晕中,狠狠盯着温礼安,声音放得极慢:“即使塔娅的事情你能解决,但费迪南德女士呢?我可以和你保证,半个小时后,塔娅会把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一样不落搬到你妈妈面前。” “温礼安,你妈妈也是天使城的女人之一,我相信你比谁都清楚,你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第三声“温礼安”响起,与此同时脚步声已经往着走廊通道。 梁鳕心里又急又怒,刚刚她可是没少被他摸过,又吻又摸的,咬牙,膝盖狠狠往温礼安一顶,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渗出:混蛋,你说话啊! 终于,温礼安开口了。 听清楚温礼安说的话梁鳕一下子傻眼了。 是的,没错,就是:你!叫!吧! 怒目圆睁:“不要以为我不敢。” 呼气,恨不得把脚底下的力气直接提到肺部上,然后汇聚成为那声:啊——再然后泪眼婆娑,呼天抢地:“谁能来帮我。” 梁鳕的眼泪总是来得很快。 可这会儿——这会儿…… 往着通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非但没有把气成功提上来,而且一滴眼泪也没有,甚至于,开始屏住呼吸,绷紧神经—— 脚步声越开越近了,光影把塔娅的身影投递到地面上,最初只看到发顶,渐渐地,整个头部连同肩膀都呈现了出来。 塔娅已经来到了第十五个凹陷设计所在,眼看……近在咫尺却在此时一副开口想说话的样子,这还得了—— 伸手,手捂住温礼安的嘴,在她感觉里温礼安一副想要说话的样子,难不成想让塔娅来见证这一幕。 这个混蛋,要是让塔娅看到和自己心上人勾搭在一起的人是她的话,这次可不仅仅是吐口水的待遇。 那个泼辣姑娘非扒了她皮不可。 想到这里,手死死捂住温礼安,周遭死一般静寂。 往着走廊深处移动的身影停顿了下来,停顿片刻,再往前移动一步,那是第十六处凹陷设计。 脚步停在第十六次凹陷设计,再之后,气急败坏的声腔伴随着顿脚声。 “梁鳕,你这个臭婊子,谎话精,我下次再信你话我就把自己名字改成笨蛋。”“梁鳕,你等着,今晚你死定了,我要当街撕烂你衣服,让那些白皮猪们免费看个够!” 一边说着,脚步已经飞快往出口移动,眨眼间消失不见。 确信到塔娅已经离开,手从温礼安嘴上离开,扣好衬衫纽扣,在转身打算离开时,温礼安横向的手挡住梁鳕的去路。 曲起膝盖,没半点留情面,狠狠往温礼安顶去,这会儿,泪水倒是说来就来,沮丧、懊恼、委屈、无奈、彷徨—— 如果温礼安能配合她多好,如果温礼安能妥协多好。 嗯,我皮夹照片里的姑娘叫塔娅不叫梁鳕,嗯,我和我哥哥的恋人是发生了一些荒唐事,可那都是因为年少不懂事,嗯,妈妈为我付出了很多,我不能做出让她失望的事情。 这样对大家都好。 她可是好不容易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欺骗塔娅时她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这下,好了,心一软,这事情最后黄了。 要摆脱温礼安、在黎以伦身上下功夫这件事情黄了。 握紧拳头,拳头一次次往着温礼安肩膀捶,落在温礼安肩膀上的拳头从最初的暴风骤雨般、到逐渐地有一下没一下。 最终,手无力垂落,一点也没用,一点便宜也没有讨回来。 在他的手往她脸颊时她侧过脸去,他的手指在她眼角处触摸着,那帮忙擦眼泪的手势有些笨拙。 温礼安往前一步,随着那一步,凹陷处的两个身体也就剩下数公分左右距离,他也就稍微一动,她的脸就变成往他肩膀靠。 从头顶处传来的声音又低又涩: “去年,独立节,荷兰啤酒商在广场举行活动,谁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啤酒金字塔搭建,谁就可以拿到五百美元奖金,拿到这五百美元奖金的是一位到天使城旅行的荷兰少年,第二名完成啤酒金字塔搭建也就比那位荷兰少年慢零点一五秒。” “就是这零点一五秒让她只拿到象征性十桶啤酒,这让她很沮丧,提着十桶啤酒垂头丧气,不少游客在广场上拍照,‘你挡住我们的镜头了’,提着十桶啤酒弯下腰,避开镜头,没想到的是她避开了这个镜头,却跑进另外一个镜头里。” “那时,广场的灯刚刚亮起,独立日庆祝已经临近尾声,到从城里来参加夏令营的男孩在广场上点起烛光,向心爱的女孩表达爱意。” “那家荷兰啤酒商生产的啤酒名字叫做喜力啤酒,这个名字有没有让你想起什么吗?” 这还是梁鳕第一次听到这位安静的少年一次性说出这么多的话,只是…… 第41章 在一起 这还是梁鳕第一次听到这位安静的少年一次性说出这么多话,只是……心里叹着气,她压根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叹着气说:“温礼安,不要转移话题。” 回以地是比她听起来更长的叹息,依稀间,那叹息里头附带着“你比我想象中的更能装。” 敛眉,梁鳕有种被温礼安倒打一耙的感觉。 回想塔娅离开前说的话,心里打了一个冷颤,气急败坏“刚刚塔娅说的那些话你也听到了,吃亏的是我,是我!”可不是,吻也被吻过了摸也被摸过了。呸呸呸,她干嘛老是想这个问题,那是策略,策略,不具备任何意义。 “梁鳕。” 冷不防地,心又抖了一下,咬牙切齿,这个混蛋她都和他说了多少次,叫她名字要提前通知她。 恶狠狠的:“温礼安,我不是和你说过,要叫我名字时要提前通知我一下吗?” “怎么通知?” “叫一声梁鳕。” “梁鳕。” 又来了,又来了。 “梁鳕——”温礼安拉长着声音,“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确信,刚刚都在按照你的步骤走。” “温……” “梁鳕,我们回去吧。”附在耳畔的声线低低柔柔的。 此时,夜深,哭也哭过了,骂也骂过了,踢也踢过了,打也打过了,绞尽脑汁也绞尽脑汁了,现在她的精力也被耗干了。 至于如何和温礼安撇清关系这件事情也许可以留到明天再想,明天想不出来就后天想,机会肯定会有的。 “回去吧?嗯?” 点头。 自从温礼安住进来之后,除去周末晚上,其余晚上梁鳕都会在某个特定时间点醒着,那应该也不叫醒来,那种状态类似于半梦半醒。 半梦半醒间,听到机车声响起、听到开门声、听到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听到洗澡声、熄灯,周遭恢复安静,她的思绪重新回到睡梦中。 这个晚上,半梦半醒间,一切如往常,可随着熄灯,随着周遭陷入黑暗梁鳕并没有和往常一样思绪回归梦乡。 反而—— 心里碎碎念开来:梁鳕,快点睡觉,什么都不要去想,什么都不要去好奇,那是别人的事情,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你不是黎宝珠,你不是可以买得起五百美元入场券的女人们,你甚至于连塔娅也不是,塔娅家里还有一间杂货店,而你呢…… 你家里有的是沉迷于歌星梦,连煎蛋也不会的妈妈。 呼出一口气,这下应该可以了吧。 可事实是…… 事实是注意力更加集中,蹑手蹑脚来到卷帘旁边,站停等待均匀的呼吸声响起,轻轻拨开卷帘,再蹑手蹑脚,她需要找到一样东西,就是那样东西让她迟迟无法入睡。 梁鳕如愿找到了温礼安的皮夹,她发誓,她只是好奇而已,只要满足了好奇,她就可以轻而易举入睡。 屏住呼吸,打开皮夹。 只是—— 梁鳕没有在皮夹里找到照片,也不能说是没有找到,而是应该说在她的注意力被另外的东西所吸引住了。 等确认自己眼睛没看错时,梁鳕打开灯,手里紧紧拽着皮夹,那一瞬间她有点想把它毁了个稀巴烂,对了,在叫醒温礼安之前她还得做另外的事情。 现在,赶他走的机会就在眼前。 把温礼安带来的包连同书一股脑堆在一起,那是待会让他一并带走的。 做完一切,挑了一本最厚的书,拿书干什么呢?拿书敲温礼安的头,然后制造出无比愤怒的假象:我的上帝啊,一个在自己皮夹里放避孕套的男人,不不,温礼安过完十八岁生日才不久,充其量就一男孩。 我的上帝啊,和一个皮夹里放避孕套的异性住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回头,目触到那双安静的眼眸。 嗯哼,当事人已经醒了,这样也好,不用她大费周章叫他起来,要知道,她今天,不,应该是昨天,要知道她昨天累得够呛。 温礼安微敛起眉头盘坐在沙发上,沙发小而他腿长,盘坐的姿势怪里怪气的,梁鳕慌忙提醒自己,现在不是研究坐姿的时候,现在是算账的时候。 板着脸,手里的书朝着温礼安狠狠的扔过去,但那朝着温礼安扔去的书怎么想都像是恰到好处的传球。 利用手指抓力、牢牢借住、过程不忘耍了个花式动作、书稳稳当当放在沙发上,一气呵成,动作干脆又潇洒。 此时,梁鳕心里又有种吃大亏的感觉,她无意间又给温礼安卖弄的机会。 打开皮夹,从皮夹里拿出让她光看一眼就十分愤怒的小玩意,一个、两个、三个、有数十个左右。 混蛋! 咬着牙,君浣家最懂事,最聪明的礼安学坏了,只有天使城的痞子们才会在自己皮夹里随时随地放避孕套,自然,他们不是为了保护对方,而是怕被传染到什么病或者弄出类似于亲骨肉这样的事件来。 白色、蓝色、黑色的朝着温礼安脸上丢去,冷冷说着:“我想知道你在皮夹里放这玩意打算干什么?” 他看着她。 呼出一口气:“温礼安……” “老是吃药对身体不好。”看着她,他说。 老是吃药对身体不好???反应过来,回过神来——即使心里隐隐约约知道,但梁鳕怎么也没想到温礼安敢把话说出口。 本来,她想给他安一个滥交的罪名来着,本来想义正言辞坚称自己不和滥交的人同一屋檐下来着。 这个混蛋……一点面子也不给她,不给面子,不给予任何配合! 这次朝温礼安脸上丢过去的是包,“滚,我不想再看到你。”气不过,双手拽住书,书狠狠朝温礼安头上砸去,“温礼安,那些都是荒唐事,荒唐事懂不懂?荒唐事是指违背常规,常人无法接受理解的事情,既然是荒唐事就没理由再让它发生,是的,没有任何理由,懂吗?懂不——” 用尽全力的那句“懂不”让梁鳕一阵头晕眼花。 书掉落在地上,转过身背对温礼安,闭上眼睛,说:“温礼安,你是住在哈德良区的穷小子,而我……” “而我,是每天紧咬牙关,也要每月赚到八十美元,在我的眼中,那八十美元一个月的平房是我赖以生存的尊严,也是最后的尊严。”梁鳕说。 本来还有的,只是她没有把它说出来。 学徒,你看,你一天四份工存下的积蓄一分钱也没剩下了吧?学徒,你看,你都干起了你从前看不起的事情,开始学习讨好女人的话了,说不定也开始帮女人们提包了。 学徒,到最后你连心爱的车也没有了。 塔娅的说得对“梁鳕是害人精”,这就是你认识那个叫做梁鳕的女人付出的代价。 这个梁鳕的女人后面还有一个叫做梁姝的女人,说不定到最后那两个姓梁的女人会把你的血都吸干了。 垂下眼帘,梁鳕说出了几个小时之前说不出口的话。 “温礼安,这样对我们都好。” 背后沉默成一片。 头晕眼花的感觉卷土重来,用手去压住太阳穴,它此时也在闹腾着呢。 “你心里是这样想的吗?” “嗯。”哼着。 “那我明天就搬出去。” “还有!” “还有以后在任何地方遇到你第一时间就掉头。” 咧嘴,笑,只是心里并没有因为温礼安的话响起万人大合奏,指尖触到额头上的汗,汗是冰凉的。 应该是身体的问题,过去十几个小时里发生很多让她觉得心力交瘁的事情了,她得回房间休息,那场万人大合奏迟点时间来到没关系。 休息一下就好了,一步步往着房间,背后那道卷帘落下,周遭恢复黑暗状态。 手在床头柜摸索着,没摸到电风扇开关,倒是摸到另外一样物件,手指循着那物件,那是吹风机,手触之处十分光滑,吹风机应该是全新的。 看看,住哈德良区的小子都把钱花在这些没用的东西上了,梁女士也喜欢把钱花在一些没用的东西上。 窗外暮色厚得像老鹰翅膀,黑压压朝着人们扑过来。 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胸前,好了,烦心事解决了这下可以睡觉了,梁鳕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中,梁鳕半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天色,天色呈现出电视短路时的雪花状,一团又一团。 待会天就快要亮了,天亮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眼帘合上,片刻,再睁开,之后就一直盯着窗外的天色。 天色一直延续着雪花状,让梁鳕在无意识中产生出那样一种错觉,也许天永远不会亮了。 梦游般,下床,关掉风扇开关,找到卷帘,拨开卷帘,再梦游般往着一个地方,这次梁鳕没有开灯,弯腰,沿着数个小时前的记忆,她在沙发一角找到那个皮夹。 那皮夹是被她丢在那里的,皮夹主人并没有把它收回去。 拿着皮夹一步步来到窗前,外面路灯还没熄灭,一半照射在路面上一半透过窗户折射进来,借着那道光线—— 照片记录着节日的街头,男男女女身着传统服装,临近黄昏,广场中央摆着数百只点亮的蜡烛,少年和少女背对烛光,两个肩膀紧紧挨在一起,初上的华灯变成一道道彩虹瀑从左上角狂泻而下,少年一张脸半隐在彩虹瀑后面,轮廓若隐若现,和少年肩并肩站在一起的少女一张脸如数展现在昏黄的灯光下,明媚、张扬。 咔嚓,定格。 照片里的少年名字叫做温礼安,少女的名字叫做塔娅。 温礼安和塔娅的背后是穿着夏令营服装的男孩女孩,一看就知道那是在上演求爱戏码。 求爱场景惹来广场上的人们或驻足观看、或频频回望、也有选择对这一幕无暇顾及的,比如那在广场上叫卖烟的小贩。 小贩和穿桃红色衣服的女人擦肩而过,穿桃红色衣服的女人手里牵着一个孩子,孩子的位置就在照片的边角处,在那个边角处一名弯着腰怀里抱着啤酒的女孩半个身位和孩子擦肩。 孩子往东,怀里抱着啤酒的女孩往西。 往西的女孩和广场上的人们看着格格不入,她在那张照片上就仅仅露出一个腰身,一张脸被怀里的啤酒挡住一大半。 如果不是那些啤酒的话,梁鳕都差点忘了,曾经有过这么一个瞬间。 去年,独立日,为了那五百美元奖金梁鳕可是准备了一个月时间,在多达数千次的模拟赛中,她完成啤酒金字塔的最快速度比去年第一名还快出近一秒时间。 她甚至还给那五百美元安排了任务:房租、学杂费、大米、如果还能剩下钱就给梁女士弄头发,一把年纪的人还心心念念想弄离子烫。 然而,那在朋友鼓动下参加比赛的荷兰少年打乱了梁鳕的全盘计划,也就慢了零点一五秒的时间。 抱着象征性的十桶啤酒垂头丧气,心里愤恨不平:从那位荷兰少年穿的鞋子,背的背包一看就不是缺钱的人,参加比赛仅仅是因为好玩,为了在同伴面前大出风头…… 碎碎念间。 “喜力啤酒,你挡住我们镜头了。”冷不防地,有个距离她很近的声音冒出。 看了自己怀里的啤酒,当天在广场举行活动的就是喜力啤酒商。 带着那种全世界都与我为敌的黯然,弯下腰—— 那个瞬间,那黯然的一刻却成为了另外一个人的特殊时刻。 朗朗入口的电影台词:生命是一盒巧克力,我们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巧克力的味道。 一手拿着照片,一手捂住嘴,嘴角在手掌里头扯开,随着嘴角弧度越扯越大,从眼眶里冒出的眼泪就越凶。 指缝都沾满泪水。 手里的照片被拿走,她站在哪里不敢动,不敢回头,怕自己的困窘被看在眼里,那双手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眼睛缓缓闭上,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秒—— 手拼命去掰那双手。 这位可是明天就要搬走的人,这位可是说以后在街头遇到她时会掉头就走。 似乎听到她的气和恼,他在她低低言语:“那些都是骗你的。” 看看,还没在一起就谎话连篇了。 “明天就离开这里是骗你的。” 手指力道小了一点。 “说在街上走时遇到你就掉头离开也是骗你的。” 手再也没动,窗外天色还是那种雪花状,距离天亮似乎还有一段时间。 “梁鳕。” 抿嘴。 “梁鳕,我要叫你了。” 嗯,还行,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做什么?”问这话时开头的语气有点懒,定神,冲冲说。 他的唇来到她耳畔,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嗯。”声音又变懒了。 “梁鳕。” 闭上眼睛,从鼻腔里哼出“嗯”,这个晚上她压根没好好睡过觉,那附在她耳畔的声音又近了些许,都近得不能再近了,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在她耳畔“我想要你。”这话一下子把梁鳕的睡意赶跑,哈德良区的小子可真敢说,就不怕把她吓跑吗?刚刚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有那个想法的,也许那是头脑发热也不一定,低低的声线再次灌进她耳畔:“你没穿胸衣,睡衣又很透,那时拿书扔我时我看到它们了就挂在你胸前,很可爱,可爱极了。” “温,温,温礼安,”结结巴巴、终于把他的名字叫全。 “梁鳕,你那时可不止朝我扔过了书,还扔了包,关上灯时,它们就跳到我的手里,”附在她耳边的声音又黯又哑,“那滋味很不好受,好不容易,把它们赶跑了,你又出现了,然后,又往那方面想了,那个女人又不穿胸衣就跑出来了吗,她可千万不能再开灯了。” “我没开灯。”梁鳕心里有小小的侥幸。 “可你现在在我怀里,现在给我,嗯?”唇印在她鬓角处,缱绻热烈,当被动转过身来时,她燥红着一张脸,在他手朝着她时她乖乖把手交到他手里,他也就稍微一扯,她就乖乖跟在他背后。 几步之后停顿,他看着她,一张脸都快烧出洞来了,用目光去示意他。 温礼安说得对,那种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那个刚刚形成的想法,也许是因为头脑发热也不一定。 朗朗入口的电影台词:生命是一盒巧克力,我们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巧克力的味道。 没人能预料明天的事情。 第42章 在一起 十四岁时,一次疏忽,因为一个小数点温礼安失去了一个分数,为此,他把考卷扔到垃圾桶里,当时一名法国背包客捡起考卷。 考卷重新回到他手上,法国人说:“信不信,比起很多很多次一百分,这张九十九分的考卷更能牵动你的心,你会一直惦记那失去的一分,那就是这张考卷存在的意义。” 法国人说得没错,接下来温礼安延续着次次拿到满分的状态,只是偶尔他会对那因为疏忽引起小数点耿耿于怀。 那个叫梁鳕的女人对于温礼安来说,很像那因为疏忽引起的小数点,那个小数点带出诸多并发症:装美金的盒子空了、和修车厂师傅开口借钱、和那个喜欢一直模仿他的走私犯儿子说,“桑德,我知道你一直想要我的车,一千美金不二价。”、选择向一直游说他的拉斯维加斯馆高层妥协、在纸醉金迷的场合里赞美女人们。 更严重的并发症还在后面,就是此刻。 学徒,现在天已经亮了,你得提前到修车厂去,把最受修车厂老板看重的前三名师傅的工具整理好,茶杯烟灰盒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在修车厂老板醒来之前把他的宠物狗打理得赏心悦目。心里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可事实呢?事实是任凭着自己额头上的汗水一颗颗淌落,她于自己的身下,通身白里透着红,一种在水面上化开的水水的红那红只把他烫得全身发热,那红让他感觉到无穷无尽的能量,从脚趾头到发末,最最让他发狂地是那么窄那么小那么紧密的一处,那一处也只能是他的了,也只能是刚好容纳他的了,没去理会她的低低抽泣,往着更深处,更深处为灵魂所在,学徒,你还在磨蹭些什么,你得提前到修车厂去,闭上眼睛让那声音见鬼去吧。 黄昏,大片大片的晚霞把学校外的梧桐渲染得远远看上去像枫,学校大门敞开着,学生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身体再往窗口那边移动,也许再移动一点就可以看到最大那颗梧桐树了,等在树下的人是不是很着急,她今天早上出门时没有告诉他…… “鳕。” 心里一慌,往窗前靠拢的身体硬生生拉回来,直直对上对面的视线。 “你赶时间?”琳达问她。 “没……没有,”慌忙摇手,“我一点也不赶时间。” 今天是周四,一般周四下午梁鳕都会帮琳达准备周末简报,低下头,继续整理简报,在此起彼伏的翻页声中—— 她今天早上出门是没有告诉他今天她会帮忙琳达弄剪报,让他晚半个小时才来接她,回头一想,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是他害得她每天在倒垃圾时都是偷偷摸摸的,要知道他一个晚上就要用掉两到三个套,一般用掉三个套就代表他早上……这样一来导致于她出门时还处于昏昏然的状态,这种昏昏然的状态有时候都带到课堂上了。 “梁鳕。” 忽然的那声“梁鳕”让她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琳达推了推眼镜看着她,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似笑非笑。 “琳达……”梁鳕呐呐地。 在神游间她似乎听到琳达在和她说话,至于说了什么……她压根不知道,明明她一再提醒之后要注意听,心里恼怒,该死的温礼安,就让他等好了。 “我刚刚问你确定不住在这里?” 想了想,点头,关于住不住在学校这个问题几天前她已经和琳达说清楚了,那时说的还挺漂亮的“给有需要的同学住吧。” 忍不住地,目光又开始飘向窗外。 “你先回去吧。” 这次琳达的话梁鳕听得清清楚楚的,急急忙忙说出:“没人在等我。” 俨然,此地无银三百两。 触了触鼻子,低低说出:“那我先回去了。” 单肩包挂在一边肩膀上,左手轻轻搁在单肩包的带子上,右手垂再腰侧跟随着脚步频率微微晃动着,和许多许多次放学一样,脚步不急不、慢目不斜视往着校门口走去。 就好像没有人在梧桐树下等她一样。 和老门卫说完再见,看似不经意地侧头张望,学生们差多不都走光了,脚步稍微顿了顿,在四下打量,周遭一个人也没有,静立于梧桐树下的小路静悄悄。 低着头,朝那颗梧桐树走去,那颗梧桐树是附近一带树龄最老的,枝干粗壮,据说宽度得三个人手拉手才能得出结论。 从梁鳕这个角度看过去,那颗树什么也没有。 真的什么也没有吗?抿着的嘴角微微扬起,从梧桐树后面忽然伸出的手并没有把她吓了一跳,再侧头张望,周遭还是静悄悄的。 包递了上去,今天包里装的东西有点多,都要把她肩膀压垮了。 从树干背后伸出来的手接过包,再往前一步梁鳕就看到了戴着棒球帽的温礼安,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满意地点头,这也是她允许他出现在这里的必要条件之一。 棒球帽是梁鳕买的。 几天前—— “为什么给我这个?”温礼安问她。 “如果你想来学校接我放学的话就得戴上这个。”看着温礼安微微敛起的眉头,梁鳕说,“我们学校都是女生,我不想让你这张漂亮的脸蛋暴露在她们面前。” 说完,后知后觉,梁鳕才发现她把以前应付君浣的伎俩用在应付温礼安身上了,只找对自己有利的。 温礼安看着她。 那时梁鳕知道了,那些伎俩对君浣有用,但对温礼安似乎没用,但是呵—— 那是世界上最聪明、最懂事的礼安。 捏了捏她的脸,温礼安接过棒球帽,再之后,如果没别的事情的话,带着棒球帽的温礼安都会出现在这棵梧桐树下。 包从梁鳕肩膀上变成了在温礼安肩膀上,都快要把梁鳕肩膀压垮的包转到温礼安那里看起来毫无分量。 温礼安走在前面,梁鳕刻意让自己落下温礼安三个脚步的距离,此时假如有人迎面而来,那么她只需要拐个弯就可以营造出和温礼安没任何关系的错觉。 包小、温礼安个头高,从梁鳕这个角度看过去显得有点滑稽。 走在前面的人问:“笑什么?” 难不成温礼安后脑勺长眼睛了? “我没笑。”想板下脸,无奈嘴角怎么也收不回。 温礼安停下脚步,回头,朝她伸出手,她迅速捂住嘴,捂住嘴看着停顿在半空中的手迟疑片刻,往前。 手被温礼安拽在手里,梁鳕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凉鞋。 机车就停在距离梧桐树不远处的偏僻所在,和往常一样温礼安把安全头盔递给梁鳕,此时梁鳕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拿出牛奶,那是今天福利机构送到学校来的物资,比平常多出了一些,当时她心里一动,趁着没人注意把一瓶牛奶放进包里。 牛奶递到温礼安的面前,只是…… 温礼安并没有去接牛奶,安全头盔被放回去,他的手捧住她的脸,在他含住她唇瓣时那还拿着牛奶的手环住他的腰。 脸贴在温礼安背上手紧紧环住他腰,机车从被灌木丛包围着的小径穿过,落日把她和他的影像投递在灌木丛上。 看着就像很多很多陷入热恋中的情侣一般无异。 她和他算是情侣吗?这个问题连梁鳕自己也无法确定,那个在她印象里性属于“头脑发热”的晚上过后,清晨时分,那道声线在她耳畔“我去修车厂了,记得吃早餐”,从她口中应答出来的那个发音又长又懒:嗯—— 伸着懒腰,睡眼惺忪,她看到放在桌上的早点,吃掉早餐似乎理所当然,那时她肚子饿极了,再之后她坐着他机车回家,没像之前一样把她放下开车回走,而是跟着她进门。 “我今晚不用加班。”他如是解释,解释之后又问了一句“要不要到河边去散步。” 要知道,晚上十点左右距离,空间极小的房子里,年轻男孩和年轻女孩,特别是在那对年轻男女身上还发生过几次身体接触,最后一次就发生在昨晚。 “好!”答应得很干脆。 一前一后,他们沿着夜间的河畔,他走十几步就会停下来等她,绕过那个弯时他的手触到她的手,几次触碰之后,他索性握住了她的手,她也就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 从河边散步回来已经是十点半左右时间,她的裤管被夜间的露水沾到了,一回到房间就迫不及待想找换洗衣服,他也跟着她进了房间,“出去”她推着他,跟着她进来的人让她无法集中精神找衣服,想拿t恤却拿出袜子,手掌如贴在一堵墙上,再推,嘴里说着“出去,我要找衣服洗澡。”“做完再洗。”这句话紧随其后。 那一刻,她还被那哈德良区的小子给吓到了,那么露骨的话怎么听也不像来自于温礼安,然而,他又如是说“你不知道吗?洗澡对于独处一室的男女很容易引发诸多联想,”这烂借口,“还有,找衣服也是。”他又说,安静的少年变得巧舌如簧,“做完再洗,嗯?”不不,可不,她还没想好呢,可,在他借用身体优势把她压在床上时她却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梁鳕和温礼安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和很多很多情侣一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甚至于,昨天晚上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身上,双手护在胸前,其中一只手还拿着香皂,愤怒着表情看着没经过她同意就打开门进来的人“温礼安,你疯了。”“这话你还说对了。”他把不着片缕的她环在怀里“翻开书本,翻一页就出现一个步骤,她该是在脱衣服了,她该是把拖鞋踢到一边去了,她该是把最后一件都脱完了,”“梁鳕,你让我怎么学习?嗯?” 在温礼安的阐述口吻中梁鳕居然觉得是自己的错,那是每次考试都可以拿到满分的礼安哥哥,学习不了这像话吗? 傻傻地问“那要怎么办?”“一起洗,洗完你回房间睡觉,我学习。”这样一想,似乎有点道理,那样似乎还可以节约时间,可那“一起洗”就洗了很长时间。 就这样,他们和很多很多情侣一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连洗澡也一起过。 脸贴在温礼安后背上,梁鳕心里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那被西沉的日光投递在灌木丛上的男女身上。 想那么远的事情干什么?起码,现在每天睁开眼睛时心里不见了那种空空落落的感觉,起码,在看着移动的回归线时心里有了小小的期待,很快地温礼安就会出现在那棵梧桐树下,接过她肩膀上的包。 而此时,微微笑了起来,通向他们住处的小路十分偏僻,灌木又多,机车从那条被灌木丛包围驶过时,她无法否定蕴藏于心底里的快乐。 在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前,还有一个一起回家。 “笑什么?” “我没笑。”赶紧收起嘴角。 夜幕降临,机车和往常一样在拉斯维加斯馆员工后门处停下,下车,把头盔往温礼安怀里一塞,脚步匆匆忙忙往员工通道。 “梁鳕。”温礼安叫住她。 “干什么?”收住脚步,回头,语气急恼,她都要迟到了,五美元,五美元! “今天是塔娅的生日。” 梁鳕站直身体。 “我和塔娅从来就没在一起过,我也从来没给过塔娅任何错误信息,但照片的事情,我想……我想我有必要说清楚。” 垂下头,想了想,低低说了一句:“好好和她说,塔娅……” 塔娅只是泼辣了一点,但却是好姑娘,真正的好姑娘。 “我明白。” 点头,梁鳕又说了一句:“温礼安,你能不能……”喉咙又涩又干“你也知道,因为妮卡的事情塔娅一直很讨厌我,我不想……” “我明白。”温礼安接得很快。 又明白啊,能明白自然是最好。 只是温礼安接话速度太快了,刚刚的话说好听一点是“我不想让塔娅更加讨厌我。”更直白地是“这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不想被牵扯进去。” 塔娅是好姑娘,可梁鳕不是,是的,一直是那样,这个她一直明白,可温礼安接话接得那么快让梁鳕心里有点不高兴。 怕她把话说全吗? 冲着温礼安:“你也知道的,我是什么样的人。” 说完,头也不回,往着通道走。 九点半,梁鳕准时下班,按照惯例走在同事后面,目光不经意在周遭找寻着,一圈过去,微微敛起眉头,放慢眼睛寻找速度,还是没有找到温礼安,不甘心,第三遍…… 温礼安真的没出现! 这样的一个事实几乎把梁鳕的肺都要气炸了,要知道,她今天可是上了迟到榜单,那意味着这个礼拜结算薪水时她将会被扣掉五美元,都是温礼安那五美元才没有的,想去陪塔娅过生日就直接去,干嘛特意告诉她。 他们之间可是还没有确定关系! 还有,温礼安知不知道他没出现还意味着一件事情,她得花十比索搭车。 洗完澡、吹干头发、喝完水,温礼安还是没有回来,十点半,看了一眼紧紧关闭的门,梁鳕决定回房间睡觉。 迷迷糊糊中,甚至于,梁鳕还想到这样一个问题“是不是温礼安发现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自私,所以决定放弃她了,再怎么说那个叫梁鳕的女人是自家妈妈的眼中钉。”这个念头直接把梁鳕吓醒。 醒来,偷偷拨开门帘,沙发上空空如也,铺在沙发上的软席平平整整,温礼安一夜未归。 在目触到平整的软席时所表现出的愤怒一时之间让梁鳕心中警铃大响。 趁着午休时间梁鳕买了梁姝喜欢的水果,经过绿色房子门前时脚步顿了顿,那一顿之后加快脚步往前,她压根没把温礼安一夜未归放在眼里,是的,没有! 门开着,梁姝正在收拾行李,若干生活用品往草绿色行李包塞,草绿色行李袋让那提在手上的水果袋变得沉甸甸了起来。 随着美菲结束海上联合军演,随着夏季飓风季结束,会有渔船陆陆续续开进这片海域,渔船上清一色的水手,天使城里年华老去的女人们开始坐上皮条客的船,穿梭于水手们的房间。 叫了一声“妈妈”梁鳕把水果放在一边,低着头,梁姝冲着她笑了笑,嘴角处荡开的酒窝让她的笑容像沾上蜜酒般。 “妈妈……”喃喃叫着,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嘘——”梁姝朝梁鳕做出安静的手势,把水果放进行李包里。 脚步沉甸甸的,走过海鲜市场,走在垂直小巷上,绿色屋顶下站着一个人,看清楚那个人梁鳕迅速板下脸,越过那个人继续往前走。 身后响起脚步声,那脚步声不紧不慢跟着。 走了一段路,口干舌燥的,推开便利店门,拿了一瓶饮料,迫不及待地打开饮料瓶盖往着嘴里灌。 等结账时梁鳕才发现自己把钱包忘在家里了,庆幸地是她拿地是最便宜的饮料。 拿着饮料梁鳕尴尬比划着。 收银员是一名年轻男孩,男孩冲着梁鳕笑了笑,说他也常常遇到这样的事情,说没关系饮料就当是他请她喝的。 男孩左边脸颊笑起来有酒窝,那酒窝莫名让梁鳕感觉到亲切,回以微笑:“我叫梁鳕,就住在附近,下次我经过这里再把钱还给你。” “不需要客气,请漂亮女孩喝饮料是我的荣幸……” 一张一百面额的比索放在柜台上,和梁鳕一模一样的饮料重重压在那一百比索上,白皙修长的手敲着柜台:“一起算!” 第43章 在一起 一张一百面额的比索放在柜台上,和梁鳕一模一样的饮料重重压在那一百比索上,白皙修长的手敲着柜台:“一起算!” 收银台男孩看着梁鳕,声音疑惑:“你们认识?” “认识。”“不认识!”不约而同出声,又不约而同侧过脸,两个人目光对得正着。 温礼安看她的目光十分凉淡。 后知后觉,梁鳕想起类似这样的事情曾经发生过,发生地点也是在这家韩国人开的便利店,性格暴躁的韩国男人又赶跑他的伙计了。 难怪温礼安会用那样的目光看她,不过让梁鳕觉得较冤地是这次她没存那个心,虽然她也曾经用钱包忘带骗吃过。 但,这次真没有! 现在,只能自认倒霉了。 在温礼安凉淡的目光下,梁鳕转过头,比了比手中的饮料和酒窝男孩说了句谢谢,说完想起那性格暴躁的韩国男人,莞尔:“但愿下次我经过这里时你还没被赶走。” 男孩又露出了酒窝,朝梁鳕做出我会加油的手势,接过柜台前的第二位客人一百比索,九十五比索拿在手上,抬头,发现柜台前空空如也。 梁鳕被温礼安强行拽离便利店,正午时间,街道空无一人,毒辣的日头再加上挣扎让梁鳕身上的衣服瞬间被汗水浸透。 一直到了那处废旧工厂处,温礼安这才放开梁鳕的手,慌忙躲进阴影处,手往额头一擦,一手的汗。 温礼安站在另外一处阴影处看着她,和那天在便利店门口看她时的目光差不多。 “我昨晚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抱着胳膊,咧嘴,“怎么?现在我的那些行为看在你眼中显得特别刺眼了?因为睡过了?在没有一起睡之前,嗯,没关系,可以给她时间,她会变好的,仔细想那也没有什么大的错误,她只是喜欢贪小便宜而已,睡了之后就变成了,那个女人真让人失望,居然连五比索的饮料钱也不舍得掏,而且为了那五比索的饮料摆首弄姿,在这样的女人身上花时间简直是蠢透了。” 温礼安一动也不动。 此时梁鳕想,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她才是蠢透了的那个人,很快就要上课了,昨晚她才刚刚迟到,这会儿不离开的话准又迟到不可,再这样下去她要变成迟到大王了。 朝着温礼安做出再见的手势,迈脚—— “梁鳕。” 没有停下脚步。 “昨晚和塔娅说清楚之后,德州俱乐部经理找到我,每隔一段时间,德州俱乐部都会接到一些比较特殊的客人,这些人背着ak47直接从地下通道进来,他们车厢放满美金,为这些客人服务的服务生每个小时可以赚到三十美金,但还是有很多人对这三十美金敬而远之,因为这些人哪怕稍微一不高兴,他们就有可能落下一个横尸街头的下场。” 在温礼安说到ak47时梁鳕已经停下了脚步。 “昨晚我挣了一百二十美金,那一百二十美金安装一个自来水过滤器和淋浴设备刚刚好。” 此时,梁鳕已经来到温礼安面前,以无比凶恶的眼神狠狠盯着温礼安。 笑了笑,手指触了触她脸颊拍开,他再伸手,再狠狠拍开。 “离开德州俱乐部时六点半,本来想去找你,可……”他叹气,“我已经落下很多课了,上完课我就来找你了。” 很近的距离,她可以看到遍布于他眼眶周遭的淡淡淤青,一个小时三十美金,四个小时一百二十美金,很好算。 一时之间,也唯有转过身去,梁鳕转过身,面朝着天空。 十月天空天空浮云朵朵,有苍鹰展开翅膀,从头顶上飞过。 “温礼安,”目送着苍鹰远去,消失于茫茫天际,“如果你再这样大手大脚的话,你什么时候才能赚到那一百万美金,还有……” 垂下眼帘:“还有,温礼安,记住了,你怎么也得留下命来赚到那一百万美金。” 周遭很安静,废弃的工厂墙上涂着各种各样的涂鸦,谁爱谁,谁恨谁,谁想念谁,谁想努力忘记谁,马尾辫女孩惦起脚尖亲吻戴棒球帽男孩,男女在香蕉树下忘形拥吻,紧挨着香蕉树拥吻的男女是另外一对在草地上翻滚的男女。闭上眼睛,后背紧紧贴在他怀里,头往后仰,任凭着他的唇遍布于颈部上,小腹一凉,衬衫衣摆已经被从牛仔裤抽了出来,猛然想起,拿开他的手。 “怎么了,嗯?”“我得回学校。”“不要去。”“不行,我昨天晚上已经迟到一次了。” 梁鳕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嗯,她可是被罚了五美元,好吧,这个可以不计较,可在便利店时就不能不计较了。 一把推开温礼安:“便利店!” 温礼安抱着胳膊。 “温礼安!”梁鳕叉着腰,“我敢肯定你那个时候肯定瞧不起我了。” “没有,”温礼安举手,“就像你刚刚说的,嗯,没关系,可以给她时间,她会变好的,仔细想那也没有什么大的错误她只是喜欢贪小便宜而已,更何况,她贪小便宜的模样看上去还有那么一点点可爱。” 腰还是叉着的,可抿着的嘴角已开始松懈,住哈德良区的小子从哪里学来的甜言蜜语,恶声恶气:“别绕圈子,你没解释你那时看我的眼神。” “我应该把那个女人拖回家,她自以为是在卖弄风情的样子其实傻透了,这让我感觉到丢脸。”温礼安如是说。 懈下去的火气再次冒了出来,手指着温礼安,没给梁鳕撒气的机会,他一把她紧紧环在怀里,浅浅的笑容气息在她耳边萦绕着,那气息让她一颗心就这样变懒,原本应该是以责问语气说出的话听着却像在对谁撒娇似的“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她即使卖弄风情时看起来傻兮兮的,他丢脸干嘛?他们又不是,又不是,再一次缓缓闭上眼睛。 废旧工厂随从可见光秃秃的窗框,窗户已经被附近人家拆走,就只剩下空荡荡的窗台,香蕉叶子铺在窗台上,她红着脸看他手试香蕉叶子的柔软程度,一层不够再加上一层,期间她在他耳边说了不下数十次“我要迟到了”,可都没用,到后来她不再说了,四层香蕉叶子之后,他把她抱到铺上香蕉叶的窗台上,涨红着一张脸坐在窗台上头轻轻搁在他肩膀上,任凭着他的手由经她身体的每一处,酷热把她的头发衣服沾湿了,而他鬓角处也密布汗水。 拿下他的棒球帽,垂着眼眸手去轻触他鬓角,几下之后垂落,双手交叠搁在膝盖上,那悬挂在半空中的脚有点虚,如踩在棉絮上。窗框一边放着被他摘掉的胸衣,垂落于胸前的头发被他一一拨到背后去,汗水从鬓角处垂落,由经颈部再滑向他正在解衣扣的手指上,半垂着的眼帘里印着雪白的半球体,左边胸房处隐隐约约有那么水水红红的一点,他的目光长时间聚焦在那一点上,那目光在这样青天白日下让她如坐针毡,“别看”低低叱喝着,回应她地却是朝着那小红点越为逼近的气息,声线灼灼“它真可爱。”在这青天白日下,他的行为足以让她伸出手朝他埋在她胸前的那颗头颅拍去,“不是和你说,我要迟到了吗?”。 事实上已经迟到了,而且已经迟到不少时间,坏小子,住在哈德良区的坏小子,在这青天白日下他都对她干了些什么,双手却是随着他唇瓣的移动一点点往后,手肘反撑,手掌心紧紧贴在香蕉叶子上,头往后一仰,那在头顶上晃动的日光像摊开的五彩丝线,一会因为摇晃程度拉长或是缩短,日影中,那高高耸起的跳脱个停,酷似那林间好动的小白兔。 隔日,一交接完班梁鳕就往安全通道跑去,交接时间比往常晚了近五分钟,今天是周末她得用跑的才能准时到达德国馆。 刚下完楼梯,从楼梯拐弯处横伸出来的手一把她往阴影处扯,没有惊叫,语气无奈:“温礼安,我要迟到了。” 不管不顾。 住哈德良区的小子越来越放肆了:“温礼安!” “不要去。” 梁鳕扶额。 “十二寸高的高跟鞋,领口开到腰间,光是这两样已经让我无法忍受。” 呼出一口气,压低嗓音:“别人也是这么穿的,还有温礼安没你说的那么夸张,领口……” “别人就是脱光衣服也没关系。”一向很安静的男孩此时语气固执。 “温礼安……这次我怎么也不能迟到。” “不许去!”一向很安静的男孩语气不仅固执,而且还显露出坏脾气的一面,“你能忍受在倒酒时,那些男人们的目光落在你领口的开叉部分吗?不觉得那目光就像恶心的爬虫,让你想一下子把它丢开吗?” 的确,温礼安说的话有点道理,那些男人们在她胸前巡视的目光总是让她想作呕,可能怎么办呢?她得赚钱。 这次,不能真不能再迟到了! 板着脸:“为什么不能忍受,我不觉得它们像恶心的爬虫。” 坏脾气变本加厉:“可我不能忍受,更不能忍受那些落在你身上恶心的爬虫。” 就这样,梁鳕失去她在德国馆的工作,说不清是为什么,就是在某个瞬间心里一动,然后鬼使神差。 两天后,梁鳕在街上碰到塔娅,塔娅坐在天使城名声不是很好的走私犯的儿子的机车上。 走私犯的儿子名字叫做桑德,桑德开的那辆机车前主人是温礼安,桑德和温礼安是同班同学,据说在那所学校里有这样一个风吹不到的规律:考试分数榜单上,温礼安永远第一,桑德永远是倒数第一。 桑德唯一一样比温礼安有优势地是兜里钱永远比温礼安多。 传说:温礼安穿了耐克鞋,第二天桑德脚上穿着耐克鞋出现,温礼安去修车厂当学徒,桑德紧随其后成为另外一家修车行的学徒。 传说:塔娅喜欢温礼安,桑德喜欢塔娅。 此时,塔娅坐在桑德的机车上,身体紧紧贴着桑德,机车在热闹的街道上呼啸而过。 站在路边,梁鳕无法看清楚坐在桑德车上的塔娅脸上表情:悲伤?解脱?还是憎恨? 再一天,天使城盛传塔娅甩了温礼安投入走私犯的儿子怀抱中。 又过去几天,黄昏,梁鳕经过那个绿色屋顶房门前遇到了塔娅,平常总是喜欢着艳丽颜色的女孩此时穿着素色背心裙,站在绿色的屋檐下,呆望天空。 放慢脚步,低下头。 “喂。” 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我在和你说话呢。”声音一如既往,刁钻,坏脾气。 心里叹了一口气,往回走,站在塔娅面前,一如既往,洗耳恭听。 许久—— 久到梁鳕以为那是这个泼辣姑娘的恶作剧。 “我猜他有女人了,有一句话我从十一岁问到十七岁,‘温礼安,你有女人吗?’‘温礼安,你有女人吗?’总是一次性在他面前重复这个问题,他烦了‘没有’可那天,我问了几十遍,他都没回答出一次‘没有’” “小鳕姐姐,温礼安有女人了。” 站在绿色的屋檐下,梁鳕呆往着天空,许久,许久—— 在那道素色身影从她面前经过时,开口。 “塔娅,你是天使城的姑娘,他们都说天使城的女人们拿得起放得下。” 这一刻,这一刻! 多年以后,繁华都市,塔娅站在街头,隔着屏幕看到温礼安以史上最年轻的特别嘉宾出现在世界著名峰会上,主办国元首亲自为这位特别来宾佩戴胸章。 年轻的来宾眼神明亮清澈,对着全世界:“我是从天使城走出来的孩子。” 异国他乡,热泪盈眶着,眼眶里的热泪还没凝结成泪珠,镜头一闪,温礼安已经坐在车上,和他平列坐在后车座地是一位女人。 镜头快得如浮光掠影,可她还是第一眼就把那女人认出来了。 这一刻,这一刻! 这一刻在若干年后变得异常清晰,绿色屋檐,仰望天空的女人,那女人有着天鹅般优美的颈部。 至此,塔娅知道了,在她十七岁那年夏天,那个夏天曾经发生过些什么。 塔娅曾经读过这么一段箴言:那些留在你青春册上、你恨过、你爱过的人,最终都会变成让你成长的人。 天使城的女人们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 第44章 庭院花 月中,天空挂着满月,恰逢潮汐,这个位于西太平洋上的岛国夜晚一片静谧,屋顶上、路两边树木、那盘踞在废弃工厂处张望的猫、乃至更远更远的香蕉园被大片浓雾包围着。 在能见度不到一米的公路上,黎以伦不得不把车速放得更慢,在夜里追逐的男女、手里拿着啤酒的醉汉、无家可归的猫狗都有可能忽然从车前冒出。 车厢里流淌着轻音乐,目光也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往副驾驶座位。 副驾驶座位放着一家以兜买越南风情的为主题的歌舞厅宣传海报,海报制作极其粗糙,海报上的越南女人们脸都糊成了一团。 那个时间,在打开车窗、接过从窗外递过来的海报时黎以伦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那样的一个环境里,而那海报一看就是用了极其劣质的印刷油。 今天中午,因迷路导致于黎以伦出现在那个菜市场上,杂乱无章的菜摊、地上随处可见的腐烂海鲜、站在路中央穿着大人衣服的孩子、随处停放的三轮摩托车让黎以伦一时间头疼不已,可车已经无路可退,唯一能做地是等三轮摩托车开走。 不远处两名身着越南传统长衫、头戴竹笠的年轻女人正在发放传单,个头高一点的女人负责把传单发放到路人手上,个头小一点的女人负责把传单发放给过往车辆。 渐渐地,黎以伦目光无意识追寻着那位个头较矮的发传单女人,渐渐地不知不觉坐直身体,随着那女人逐渐往着他这个方位靠近,被竹笠遮挡住的半边面孔越发清晰,清晰到只差叫出她的名字来了。 似乎感觉到什么,女人脸转向他这边。 肌肤胜雪,一袭月白色越南传统长衫把她衬托得亭亭玉立,侧缝开到了腰际处,微风一吹,被卷起的裙摆水一般月光一般。 “梁鳕。”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梁鳕的目光并没在他所在方向停留多久,抱着大叠传单,手飞快运转着,传单塞进半打开的车窗里,或者夹在挡风镜里,或者卷成龙卷风状扔进后车厢里。 也不是所有人都买账,光七张传单就有两张被从车里扔出来,一张自行掉落,捡起再发。 捡起传单,刚直起身体,从蓝色三轮车车窗里直接丢出来半颗苹果,苹果砸在梁鳕竹笠上,与此同时,从车里伸出纹满各种图案的手,手做出警告性动作指向站在窗外的人。 那一刻,黎以伦手搁在车门把手上,也就稍微那么一停顿,梁鳕已经做出鞠躬的动作,三轮车擦着竹笠驶过。 黎以伦收回手,哑然失笑,就差一点了。 就差一点按照忽然来到脑海中的那个念头一样:打开车门、手工皮鞋踩在腐烂的鱼尸体上、握住那正忙着鞠躬的女人肩膀把她拉到自己身后、解开袖扣、一个拳头朝三轮车主人抡去? 然后从皮夹里掏出钱、钱往车车窗里扔“愚蠢的家伙。” 手撑在额头处,黎以伦笑着摇了摇头,他又不是十几岁的年纪,光是上次发生在拉斯维加斯馆的事情已经够可笑了。 拉斯维加斯馆的事情导致于回程路上,他朋友问了他这样一句话“看上那服务生了?” 第一时间,黎以伦应答出“你喝多了。” 那句话的背后似乎还隐隐约约潜藏着这样一种心情“你喝多了,那可是天使城的女人。” 思想间,那抹月白色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前,黎以伦低下头,半边脸用手挡住。 这时他不想有人打扰到他,更加确切一点,他不想冲着那点交情去接硬塞给他的传单,那些传单的印刷油一看就是劣质产品,这种印刷油不但会损害脑部神经而且气味还极其难闻。 站在车前,抱着传单的女人朝着他看了一眼,更准确一点说是看了车一眼,那一眼之后也许意识到那辆进口车的主人肯定对三流歌舞厅不感兴趣,于是她转向另外一辆。 但!这会儿—— 黎以伦急急忙忙打开车窗玻璃,打开车窗的声响惊动从车窗前经过的人,她顿了顿,弯腰,一张印有歌舞厅地址、若干越南女人的图片往打开的车窗裂缝递了进来。 并不急于去接,而是侧下肩膀,和车窗外的人对视,车窗外的人看到他时一愣,黎以伦接过传单。 传单往副驾驶座位一搁,然后他说出这样一句话:“这种印刷油对人身体不好,建议拿着时尽量不要靠近脸,这样一来可以避免摄入有毒化学用品。” 车窗外的人又是一愣,话说出来之后黎以伦自己也愣住了,但都说出来了能怎么办,只能冲着车窗外的那张脸笑了笑。 黎以伦希望自己的笑容可以诠释出: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总是喜欢卖弄学识。 那是从小在天使城长大的女人,而且一看还是很有心思的女人,他可不能再做出诸如此类的事情让她抓到任何机会。 一直挡在黎车面前的三轮车开走了,黎以伦关上车窗,在车窗玻璃即将合上的那一刻,他听到来自于车窗外柔柔软软的声音:“黎先生,上次的在拉斯维加斯馆的事情谢谢你。” 没再往车窗看一眼,车子往前,好不容易驶出那个菜市场,充斥在周遭的鱼腥味烂果子腐烂味只剩下了淡淡的劣质印刷油味。 手伸向副驾驶车位,可最终,那张劣质海报并没有随着他的意念飞到窗外去,再之后,它一直呆到现在。 在能见度不足一米的公路上,车子速度都可以拿来和蜗牛做比较了,目光离开副驾驶车位,骤然印上车前镜的那双手致使黎以伦踩下刹车板。 橡胶摩擦地面时发出刺耳的声响,在一盏路灯都没有的公路,死死贴在车前镜的那双手显得十分惊悚。 惊魂未定间:“艹” 想必是终日沉迷酒精的酒鬼,如果真撞上可以直接扔到水沟里了,手刚搁在车把手上,那印在车前镜的手忽然动了,它在拍打着车前镜。 收回手,抱着胳膊。 那双手主人穿着迷彩外套背着双肩包,头戴颜色十分陈旧的棒球帽,棒球帽下的半张脸又有二分之一被厚厚的刘海挡住,就只露出尖尖的下巴。 站在车前镜的人第一时间给黎以伦的印象是:又是从那个制毒窝点逃出来的小马仔。 菲律宾的地下市场充斥着大量未成年劳工。 隔着车前镜,小马仔朝他比手画脚,顺着小马仔的手势黎以伦看都不远处隐藏于浓雾中的车灯,也许,那是追捕逃工的车辆。 黎以伦并不打算管这档闲事情,朝着挡在车前的人做出让开手势,但好像没什么效果,黎以伦按下了喇叭,还想按第二次时—— 顿了一顿,手收回。 棒球帽反着戴,那遮挡住大半边脸的厚刘海被帽子如数往后梳,近距离印在车窗前的那张脸黄肤黑瞳。 乍看像英姿飒爽的美少年,细看却是唇红齿白的少女。 少女很聪明,在陌生的异国他乡,面对着同样肤色人种时,任何语言都抵不过用黑色眼眸凝望着你时所产生的力量。 黎以伦打开车门,女孩上车的姿势有点像猫,灵巧敏捷。 在黎以伦的车和那辆停在路边的车擦肩而过后,女孩坐直身体,朝着远去的那辆车做出了一个鬼脸。 回过头来,女孩用一口流利的汉语:“我叫荣椿,荣光的荣,加了木字头的春。” 介绍完毕,女孩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不要误会,我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的人,相反我可是一名受害者,先生你说,从克拉克机场到天使城还不到三公里的路程收两百美元的车费这像话吗?” 是不像话,可在这个地方,遇到这样事情地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得乖乖掏出那两百美元车费,掏不出车费的百分之二十中有百分之十八被丢在距离天使城有数百公里的丛林里,从丛林里走出来也就只剩下半条命。 仅仅有百分之二的人如眼前这位女孩一样,一分钱也不用交还坐了半趟白车,人们把这类人形容为幸运儿。 让黎以伦比较好奇的是女孩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地方又是夜间是如何从那伙人手上逃脱的。 “我和他们说我身上钱只剩下一丁点,我得让我住在天使城的朋友给我送钱来,告诉他们车上电话信号不好然后我就乘着打电话的机会偷偷溜走。” 黎以伦耸肩,这好听一点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好听一点就是傻人有傻福。 “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女孩仿佛听到他心里话,“我身边没任何一名同伴、第一次来到天使城、个头小岁数不大、这三点足以让那些人放松警惕,周围的浓雾以及两边的灌木,这个逃脱机会可以达到百分之七十。” “百分之七十自然值得一试,特别是在你的钱包只剩下七十美元的情况下。” 眼前的女孩年纪和黎宝珠差不多,但这番话大约不会有机会从黎宝珠口中说出来,一想到黎宝珠就很容易想到天使城的温礼安。 这一次,黎宝珠在天使城栽的那个跟头有点大,一场大病之后,前往伦敦之前信誓旦旦“别担心,那没什么。”“我已经把这个假期的事情忘的差不多了” 事实呢?事实是回伦敦之后黎宝珠功课一落千丈,最开始还可以用“大病初愈”“食欲不好”来作为借口,但后来,连她自己也懒得找借口了。 但愿,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看了女孩旅行包的挂坠一眼,问:“从中国来的?” “不是。” 黎以伦没有再问,女孩背包挂坠看似普通,但那却是用钱都买不到的物件,那物件象征着权利,还是这个世界最至高无上的权利之一。 车子缓缓往前,刚才虎口逃脱的女孩脸上显露出一点点疲态,打开车抽屉,黎以伦挑了一瓶迷你瓶装咖啡,咖啡递给女孩。 女孩也不客气,接过咖啡,拉易拉盖时的动作做得漂亮帅气,心里一动:“运动员?” 这个问题让女孩歪着头想了小会时间,揉了揉额头前的厚刘海,露出洁白牙齿:“应该算是……是的,是运动员。” “来旅行?” 女孩喝了一口咖啡,目光往着前方,缓缓摇头:“我是来找人,找一个人。” 同一时间,哈德良区,老桥边停着一辆机车,机车款式在这一带随处可见,不扎眼但却很实用。 距离机车不远处是大片无人管理的香蕉树,歪歪斜斜的枝叶一动也不动,仿佛被这月光凝固。 此时,如果有人经过这里,无意间目光往着那片香蕉林,也许他会停下脚步揉起眼睛来:在大片停滞不动的香蕉林子里,那最南端处的几株香蕉是怎么一回事,只有那几株香蕉在微微晃动着。 仔细一看,他没有眼花,那几株香蕉真的在动。 确认自己眼睛没看错后,心里一片了然,这样的状况在哈德良经常出现,住在一百号户主的大女儿和住在一百零一号户主的大儿子好上了。 可众所周知,哈德良区的房子太小了,巴掌大的地方挤着数十口人,于是,那浓密的香蕉林就成为那对小情侣密会的最佳场所。 想必,此时导致于那几株香蕉树晃动地不是风,而是哈德良区的哪对野鸳鸯,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挂在他身上的身体还在抖动不已着,他单手手掌撑在香蕉枝干上,她的背后贴着香蕉枝干,这是一个礼拜六,梁鳕一下班就去看梁姝,梁姝刚刚从海上回来,看起来身体状况不是太好,找了一个借口对一直在等送她回去的温礼安说“我今晚要陪我妈妈。” 温礼安也没说什么,只是拉住她的手“呆一会再走。” 嗯,呆一会,就呆一会吧,这一会导致于变成现在这个状况,虽然什么也没干成,可梁鳕得承认这月光、这浓雾、这密不透风的香蕉林,以及那道在耳畔游离的气息就差点让她那句“好”脱口而出了。 “我今晚不用加班,”温礼安告诉她。 “嗯,”“我难得不加班,”“唔,”“新装的淋浴器用习惯吗?”“嗯,”“想想看,淋浴器下多了一个人,”“嗯,温礼安,闭上你的嘴。”“今晚我们一起,嗯?”“闭……嘴,”“梁鳕,”“嗯,”“明天是礼拜天,你有一整天时间,”“哦,”“你可以一整天陪你妈妈。”“哦,”“梁鳕,”“嗯,”“去和你妈妈说,明天再陪她,嗯?”“好……”猛地睁开眼睛,拍落下他的手:“不好!” 整理好衣服,再把滑落到脸上的头发一一整理于耳后,在梁鳕整理衣服头发时温礼安自始至终斜靠在香蕉枝干处,放低嗓音说“你先回去。”没有应答,嗓音再底上一些些“我明天一早就回去。”还是没有回应,那道处于头顶处的气息把她烘得心头热热的,张开嘴,就差一点…… 深深呼出一口气,微光中脸转向温礼安,不敢去细看他,粗声粗气:“我走了。” 哈德良区的老桥衔接着克拉克机场通往天使城的公路,此时公路上,传来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 第45章 庭院花 整理好衣服,再把滑落到脸上的头发一一整理与耳后,在梁鳕整理衣服头发时温礼安自始至终斜靠在香蕉枝干处。 深深呼出一口气,微光中脸转向温礼安,不敢去细看,粗声粗气:“我走了。” 那句“梁鳕!”又在她猝不及防间。 顿脚,朝温礼安竖起中指:闭嘴。 想一起洗澡,门儿都没。 说完,掉头。 “梁鳕,”温礼安的声音在背后慢条斯理:“你衣扣扣错了。” 哪里哪里?慌慌张张手第一时间去找衣扣,梁姝目光毒得很,哪怕稍有一个蛛丝马迹就会被她逮到。 摸索了半天,梁鳕才发现了温礼安的当,地上随处都是土培,捡起一块和拳头差不多大小的土培朝着温礼安的方向扔去,自然,那土培是砸不到温礼安的,就是砸到也不会怎么样,只不过让对方灰头土脸而已。 介于温礼安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梁鳕更趋向于砸不到。 如她所愿。 阴影处传来浅浅笑声。 梁鳕没再去理会温礼安,走了几步忽然间,一愣…… 不不,最最漂亮的脸蛋是钞票,是各种各样的钞票!! 把“最最漂亮的脸蛋是钞票,钞票!”在心里默念三遍后一颗心才稍微定下,又走了几步,回看,温礼安还在那里。 瞧了一下四周,顿脚,问:“还不走吗?” “我再呆一会。” 再瞧了一下周遭,声音又提高一点点:“温礼安,我今晚肯定是要陪我妈妈的。” “好。” “你不要在这里呆太久。” “嗯。” “还有,记得学习。” “嗯。” “我走了。” “嗯。” 这一次,梁鳕再也没有回头。 不动声色地把手藏在背后,梁姝的目光已经第二次从梁鳕手上飘过了,又停水了,停水导致于梁鳕没能把残留在手上的土培妮灰清理干净。 再次拧开水龙头,还是没水,只能作罢。 梁姝是下午回的家,按照她说的海风大,受了点风寒,喝完梁鳕从邻居家要来的感冒茶,杯子放在一边,抬起头。 下意识梁鳕又把搁在背后的手藏紧了些。 梁姝微微敛眉。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急急凑了过去,“要不要我带你去卫生所?” 梁姝径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你不回去吗?不怕回去晚了学校关门?” 往后退了一步,梁鳕别开脸不敢去看梁姝,之前梁姝问起她的住处,那时她就随口应答出住在学校,那时的她……那时在小溪旁边那个房子里,她那张单人床还没有多了一个枕头,那时她在说出“我住学校”时语气是很轻松的。 梁鳕可是很会撒谎的姑娘。 可是,这会儿。 沉默—— “好了,妈妈困了。”梁姝打了一个哈欠。 原本应该很顺畅的话因为冷不防却上心头的那句“我今晚不用加班”而变得支支吾吾起来:“妈……妈妈……我……” 说那句话的主人有很好听的嗓音,声线如那从香蕉叶子渗透进来、沉浸在雾气中的月光清透,又有深秋时分刚刚解开封印时新酒的微醇。 “梁鳕。”声音近在咫尺。 宛如回魂般,迅速别开脸。 背对着梁姝:“妈……妈妈,我……不如……今晚……好的,妈妈,那……那我回学校去了。” 那扇门关上了,还不到一分钟时间,灯也熄灭了。 呼出一口气,梁鳕手往着鱼鲜市场走去,走完鱼鲜市场就是垂直小巷了,此时,走在垂直小巷的脚步飞快。 碎碎念伴随着飞快的脚步:是梁女士把她赶出来的,又不是她主动要求走的,梁女士一看就是不耐烦她在她面前唠叨。 碎碎念因为从香蕉林子里传出的口哨声戛然而止,停下脚步,梁鳕看到一边的机车。 皱眉,不是让他不要呆太久了吗?不是让他回去学习吗?梁鳕老是觉得再这样下去也许“礼安哥哥”考试分数榜的第一名要保不住。 眉头越邹越紧。 第二声口哨声响起,更响更亮。 温礼安看来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梁鳕脱下左边凉鞋,凉鞋朝着香蕉林里扔进去,然后…… 那闷闷的声响在静寂的夜间显得特别清楚,鞋跟砸到额头?鞋跟砸到头部?还是鞋跟砸到香蕉枝干上? 到底是哪样?!这里值得一提地是凉鞋鞋跟是那种又硬又密的塑料材料制作,她该不会把温礼安砸晕过去把?这个混蛋,不会躲吗? 猫着腰,朝香蕉林试探性叫了一声“温礼安。” 没人应答。 再往里面靠近一点,侧耳,还是没有任何声响,再靠近一点:“温礼安?” 然后梁鳕看到自己的那只凉鞋,凉鞋被拿在手里,拿着凉鞋的人躲在厚厚阴影处,俨然一副等着她自投罗网的样子。 圣母玛利亚啊——说不定真得砸到他额头了。 手往天空一举,拔腿就跑,身后的脚步声跟在背后疾风骤雨般,刚越过桥梁,就被狠狠拽住。 背后,声音气急败坏:“鞋不要了吗?要是踩到玻璃了怎么办?” 这个瞬间会被记住很久吧?水彩画卷般的月光、被凝固的香蕉林、变成银白色的铁皮屋顶、在那屋顶上驻足观望的猫儿,以及…… 垂下眼眸,以及那半跪着为自己穿着凉鞋的男孩。 只是,很遗憾,温礼安,它不是水晶鞋。 它的价值只有十五比索,而且,三十比索的一双鞋是她花费了数十分钟和鞋贩讨价还价,一番脸红耳赤才成交的。 坐在桥墩上,手指轻触他头发。 温礼安,很遗憾,我没有水晶鞋。 我更不是正直善良的灰姑娘,无法得到魔法巫师的青睐。 机车穿过蓝色路牌,脸贴在他背上,手牢牢圈在他腰间。 “被鞋砸到了没有?” “怎么可能。” “以后让你回去你就回去,不然我下次还拿鞋砸你,我下次会砸得很准。” “好。” “温礼安,以后也不要对在夜间行走的女孩吹口哨,像痞子。” “我没有。” “没有?那我刚刚听到的是什么?而且不止一声!” “……” 加重声音,洋洋得意:“心虚了吧?” “……” “真心虚了?!”那声音是被气坏了的声音。 “笨!” “我哪里笨了?!” “傻!” “我哪里傻了?!” “笨蛋,那是因为在夜间行走的女孩是你。” 站在门口处,左手正在包里找钥匙,右手拼命拽住他衣领,踮起脚尖承受着他的吻,手刚触到钥匙扣,冷不防随着扣在她腰间手的一发力舌尖一麻,好不容易找到的钥匙又被大堆生活用品所掩盖。 半瘫软在他怀里,钥匙已经找到钥匙孔,几次都没有拧开,因为手没劲,稍微一提劲却在他故意为之之下又前功尽弃,再一次无功而返中恼怒地叫了一声温礼安,再这样下去,门别想打开了。 终于门打开了,她手正在落在门把上,他手落在她手上,两个人随着打开的门以一种半跌倒式的姿态跌进门里,门关上,后背被他顶到门板出,钥匙从手中脱落,包从肩膀处脱掉,脚尖踮起,他也就稍微一提她整个身体就如袋鼠般吊挂在他身上,仰起头,他的唇沿着她的嘴角来到她鬓角处,在她满心满意迎上时,他却停下动作。 “怎么了?”气喘吁吁问着。 “去发传单了?” 房间里有淡淡的印刷油味道,桌上放着一叠传单,那是她明天要发的,差不多四十公分厚的传单发完可以领到一点五美元。 只是,这会儿不是讨论发传单的时候,被他调动起来的情潮已是争先恐后,主动亲吻他的鬓角,含含糊糊发出“嗯”来应付他的问题,随着她数声拉长音的“嗯”他的吻轻柔而缱绻,恋恋不舍放开,说,“这种印刷油对人身体不好,拿着时尽量不要靠近脸,这样一来可以避免摄入有毒化学用品。” 昂起头,被他弄乱的头发些许覆盖在她脸上,不久前洗过的发末还沾着茉莉香气,再加上发丝柔软顺滑,痒痒的,导致于她总是忍不住想笑开,笑着说:“你怎么也这么说,这话今天已经有人对我说过了。” “谁和你说过这样的话?”他的吻这会儿落在她嘴角处,停顿,轻声问着。 谁啊?迷迷糊糊想着,嗯,要叫他经营度假区的商人?还是要叫他黎以伦?梁鳕在这两个称谓中纠结着,现在她被他吻得有点懒,平常简简单单的事情这会儿得费劲去想。 “谁?”他似乎在很认真的等待她的答案。 此时,梁鳕这才想起,不管是度假区的商人,还是黎以伦都不适合出现在这样的时间点里,声音软软腻腻的:“是谁啊——嗯,我觉得他不是叫露丝就是叫艾丽。” 露丝和艾丽一听就是女人的名字,这时梁鳕心里只能对黎以伦说声抱歉了。 黎以伦这个名字让梁鳕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那心虚之处就再有那么一瞬间,她曾经动过那样一个念头,而且那个念头如此清晰:那让天使城的女人们望而却步的克拉克机场度假村的管理人叫做黎以伦,那是理智的商人,可就是这样的人却屡次伸手帮她,这背后的言由梁鳕心里是隐隐知道的。 而…… 温礼安可不是好糊弄的,而且越来越不好糊弄了,半垂着眼眸轻飘飘地,和他的视线撞个正着,不动声色笑开,笑着的嘴唇来到他耳畔。 好吧,得把他的注意力引到另外事情上,眼下就有一件急于解决的事情。 唇落在他耳畔,那涨红的一张脸可不是光靠演就可以有的,涨红着一张脸,声音都低得像蚊子:“温礼安,那里……”期期艾艾把那句话说完,果然,她的话导致于他头搁在她肩窝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真的?”拳头轻轻捶打在他肩膀上,他的笑声又黯又哑“我得好好检查你有没有在骗我,”那声混蛋因为他的举动中被折断了几节。 车子开进度假区时,那名叫做荣椿的女孩已经趴在副驾驶座位上呼呼大睡,那厚厚的刘海又遮挡住她大半边脸,大号迷彩外套,大背包,还有斜着戴的棒球帽,使得她看起来更像是谁家离家出走的男孩。 荣椿?黎以伦把他所知道所有荣姓家族粗劣估算一下,还是没能找到和那个挂坠相互匹配的分量。 女孩的警戒心很高,他手还没拍到她,她就自行睁开眼睛。 “我只是想叫醒你。”黎以伦尴尬解释。 “我知道,”女孩笑了笑,“你不是那种会乘人之危的人。” 耸肩,再一次,黎以伦看到放在副驾驶座位处被女孩的大背包压住露出一角的劣质海报。 忽然间,那么一个念头出现了,假如此时在副驾驶座位上呼呼大睡的换成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女人,女人有着光滑白皙的皮肤,女人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越南长衫,长衫修身设计把女人的身材衬托得玲珑有致,被包裹在长衫里的胸型饱满美好,随着均匀的呼吸如月夜里的波涛,让人忍不住想伸手…… “喂。”一双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黎以伦收回思绪,今天他就不该糊里糊涂把车开到那个旧市场去,如果没有去旧市场就不会遇到梁鳕,穿着月白色越南长衫的梁鳕。 梁鳕不是黎以伦见过最漂亮的女人,甚至于在他认识的女人中梁鳕的姿色只能属中等,但梁鳕却是黎以伦见过把月白色穿得最好看的女人。 那袭月白色就处于脏乱的旧市场上,卖鱼的小贩目光毫不忌讳落在她的胸前,从三轮车厢掉落的污秽弄脏她长衫裙摆,那从车窗伸出来的手粗鲁且无理。 她不应该承受这一些,她看起来脆弱又无助,她应该……她应该被养在庭院中,她是庭院里的花朵,适当的温度和滋养,将会更显明媚娇嫩。 这个念头一出,慌忙打住。 揉了揉眉骨,今天他开了一天的车,现在生理心理都呈现疲惫状态。 他比谁都清楚,所有脆弱无助都是梁鳕给人的表面现象,那个女人…… 拍着自己的头,让思想杜绝和梁鳕可能产生任何关联,今晚得好好睡一觉,明天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自然会烟消云散。 找回心神,黎以伦问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人:“有地方住吗?” 女孩摇头。 次日早上,度假区经理告诉黎以伦,他昨晚带回来的女孩今天一早就离开了,离开之前一再保证,等她手头宽裕会回来还房钱。 第46章 庭院花 礼拜天下午,天使城最繁忙的街道因为数百米路面塌陷导致于过往车辆处于半停滞状态,前行三步停一步。 正是一天当中日头最毒辣的时间点,被困在路上的司机以猛按喇叭来表达不满。 但这种时候对于那些卖饮料、卖草药、发传单的人来说却是好机会。 怀里抱着传单,梁鳕在车缝中穿行着,传单刚好可以让等待道路疏通的司机们打发无聊时间。 很快地梁鳕手上的传单少了一半。 但多地是不买账的,把传单塞进一辆农用面包车车窗里,刚转过身竹笠就被拽住,透过车窗梁鳕看到了她递进去的床单把司机的饮料弄倒了。 这个时候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一个甜甜的微笑,忽然想起什么,嘴角笑容如数收起,早上离开前温礼安凑在她耳畔前如是和她说“发传单时不要对那些男人笑”。 不对男人笑,传单怎么可能在限定时间里发出去,那家越南歌舞厅晚上六点开业。 还有,大清早的,她可不想被这个问题影响睡眠,再有,她累得很,昨晚……慌忙打住,敷衍性哼了一句,表示自己知道了。 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响起,在房间门口处他又再次强调:“记住了,发传单时不要和男人笑。”懒懒应答着“嗯。” 记住才怪,天气这么热她得早点完成任务,穿着越南长衫再配上柔情似水的笑意,效果不错。 当时梁鳕压根没把温礼安说的话放在心里,可这会儿……嘴角抿起。 抿着嘴,朝着农用面包车的司机鞠躬:“先生,非常对不起。” 直起腰来时,面包车司机手中还剩下的半杯饮料朝着梁鳕劈头盖脸而来,一半洒在斗笠上一半洒在胸前。 浅色丝质材料在经过水浸透之后一下子把她的胸衣轮廓半数衬托了出来,很多男人的目光都落在被浸透的所在,刚刚拿水泼她的男人甚至于在起哄中把手伸进裤裆里。 关于贫穷,林林总总各种各样,这一刻可以如是注解:在那个男人当着你的面做出侮辱性动作时,虽然你可以第一时间选择用手里的传单遮挡住那些男人的目光,可要是传单的印刷油弄脏衣服了呢?越南长衫是浅色的,歌舞厅负责人可是说了,要是弄脏了就得陪一百比索。 那一百比索让梁鳕硬生生压下用传单去遮挡住被水浸透的部位,反正数分钟后衣服就会被晒干。 深色花纹丝巾覆盖上了梁鳕胸前,也就眨眼之间它就牢牢挂在她的颈部上,牛仔系法,丝巾的三角地带刚好遮挡住被水浸透的所在。 男人们的目光一哄而散,若干几位朝着那位多管闲事者发出了嘘声。 眼前这位男人眼中多管闲事者在数十分钟前曾经和梁鳕打听过一个地方,当时梁鳕急着发传单导致于听也懒得听,手一挥“我没听说过。” 之后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位混在一群卖饮料、药草、发传单当中,和过往车辆行人打听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在大致这样:可以上网、经常停电。 没人理会这位外乡人。 此时,梁鳕这才看清楚站在眼前的人,也不过十七、八岁左右年纪的女孩,乍看像假期背起背包随便转转的学生,棒球帽反着戴、宽大的迷彩外套、如果不开口的话会以为那是男孩子。 那阵风吹过,吹去女孩那遮挡住额头的厚刘海,露出有着黑色瞳孔的眼眸,皮肤被日光晒成小麦色,唇红齿白,眼神灵动。 那黑色眼眸正在瞅着她,心里一动。 手上的传单也发得差不多了,梁鳕对那女孩说:“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也许你想找的地方我知道。” 发完传单,看着女孩不时从棒球帽处渗出来的汗滴,想了想,梁鳕买了两瓶饮料,把女孩带着女孩到公园可以纳凉的地方,她现在还有点时间。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梁鳕把其中一瓶饮料递给了那女孩,问:“除了可以上网、经常停电,还有什么特征吗?” 当从女孩口中听到第三样特征时,梁鳕差不多猜到女孩要找的地方是哪里了。 可以上网、经常停电、越南女人这三样特征加起来也就那个地方了。 把女孩带到越南女人开的网吧门口:“我想,你想找的地方应该是这里。” 网吧面积不大分为两层,楼下是卖水果兼受理招租出租,甚至于兜售车票,长方形的柜台面对着街,门紧挨柜台,透过那扇门可以看到垂落的珠帘,珠帘把楼梯和柜台隔成两个方位。 拨开珠帘就是楼梯,楼梯衔接着楼上的网吧,此时珠帘静静垂落着,梁鳕看着那帘珠帘发了小会呆。 几个月前,她曾经站在那处柜台前想从越南女人那里租到一个房间,简短的交谈之后越南女人冷着脸,温礼安从珠帘后面走出来,那一刻,恐怕她和他都想不到他们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静谧的深夜,在昆虫们的大合奏中窃窃私语着,“出去”“再呆一会”“我困”“那你睡吧,”“这样我怎么睡得着”“那就不要睡”“梁鳕,”“不要叫我,”“梁鳕”“都说了不用叫我”“梁鳕”“干什么,都说不要叫我!”“梁鳕,再这样下去你就要变成一尾噘嘴鱼了。” 噘嘴鱼是吧?噘嘴鱼是吧?拳打脚踢,闷闷的声音响起,那个声音在她耳畔毫不忌讳“你说,现在怎么办?嗯?”“温……温礼安,你也知道的,我明天还,还要上学。”“我也要上学。”“可,可我累。”“很累吗?”“能不累吗?”“的确。”“所以……”“梁鳕。”“干嘛?!”“我发现一件事情。”“什么?”“一直以来你从来都连名带姓叫我。”“所以呢。”“可以把姓氏去掉吗?”“我不习惯。”小会时间过去“我不,”再小会时间过去“温礼安,你休想。”再再小会时间过去“温礼安,温礼安!” 再再再小会时间过去,她和他求饶“好,好,混蛋,我都听你的。”那时,她真的不想被逮到在课堂上打瞌睡这样丢脸的事情,都被逮到一回了,期期艾艾,按照也要求的那样,“礼……礼安。”隔日,梁鳕还是顶着一双黑眼圈去上课。 这也不过是发生在几天前的事情,看着那珠帘发呆,有人拨开珠帘,此时梁鳕这才回过神来,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和那女孩说了声“再见”匆匆忙忙往对街走去。 再过一条街,就是那家越南歌舞厅。 还回越南长衫,拿到另外一部分薪金,半只脚刚踏出门口—— “梁鳕。” 梁鳕回头,叫住她的人是这家歌舞厅的经理,和歌舞厅经理一起朝着她走来的还有……还有黎以伦。 歌舞厅经理一脸献媚:“梁鳕,黎先生特意到这里来找你。” 黎以伦打开副驾驶车门,迟疑片刻,梁鳕坐上黎以伦的车,车子从越南女人的网吧门口经过时,梁鳕下意识间去找寻那问路女孩的身影。 女孩还没走,隔着柜台和越南女人似乎聊得很热络。 女孩个头高,整齐的牙齿再加上与生俱来的英姿飒爽,这样的形象代表着阳光和正义,这样的形象很容易得同性们的好感。 车子经过下一个路口时,黎以伦已经把他的来意说得差不多:度假区要开发海上娱乐项目,其中一名投资商携同妻子前来考察,投资商的妻子为北京人,投资商希望在他忙于公事期间能找一位会讲中文、对这一带地形比较了解的人陪伴妻子。 “当时,我就想到你,你的北京话很纯正,这样再好不过,”黎以伦顿了顿,“这位客户对我们很重要。” 梁鳕目光望着前方,前方是一个分叉口,往右边是出天使城的路,左边是菜市场,那也是梁鳕经常会光顾的菜市场,这个时候可以买到便宜又新鲜的笋,温礼安喜欢笋和蘑菇。 “梁鳕?” 搁在膝盖处的手合拢在一起,低声说:“黎先生,我现在还是一名学生,我怕在时间上不能满足您的要求……” “这个你不需要担心,每天只需要你抽出两个钟头就可以了,我客户的妻子因为身体不好,每天野外活动时间不能超过四小时,日照时间不能超过两小时。” 目光望着前方,菜市场越来越近了,近到可以清楚看到那位卖笋的小贩,和往常一样那个摊位挤满了人。 “梁鳕?” 目光离开那个摊位,侧过脸去看黎以伦,那句“很抱歉”已经来到了喉咙口,却在黎以伦的“时薪五美元”中变成如梗在喉咙口的刺。 “而且,那两个小时你可以在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这段时间段任意支配。”黎以伦又说。 一小时五美元,时间可以任意支配,很好,不是吗?再好不过不是吗?梗在喉咙口的那句“很抱歉”眼看就要变成“谢谢黎先生。” 菜市场近在眼前,合拢的手松开,说:“黎先生,我得到市场去买点东西。” 车子停下,梁鳕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车门,想了想,说黎先生您可以给我点时间考虑吗? 黎以伦看着她。 梁鳕垂下眼帘:“我……我得征求我……我导师的意见,我保证今天晚上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导师。” 黎以伦似乎陷入某种沉思中。 “黎先生,这样可以吗?”让语气毕恭毕敬的。 片刻—— “梁鳕。” “到!”慌忙回应,那架势就差点从座位上直接跳了起来再来一个军礼了,毕竟,一小时五美元在天使城相当于天上掉馅饼。 黎以伦笑了起来,眼底眉梢的笑意使得眼前穿着名牌衬衫的商人一下子变成某个似曾相识的场景,那场景似远又近,红瓦围墙上遍布常青藤,青青绿草坪上充满朝气的学子们在朗诵诗歌,不远处是干净明亮的宿舍楼。 一时之间…… “我刚刚在想一个问题,我看起来很老吗?”黎以伦笑着问她。 收住心神,摇头。 黎以伦很符合人们在他们这一类人身上冠以的“青年才俊”头衔,沉稳、内敛、一举手一投足锋芒恰到好处。 “那你以后不需要用‘您’来称呼我,”耸肩,“这让我有点不自在。” “好的。”低声应答着。 “我接受你刚刚说的,但是——”黎以伦收起了笑意,“我只能给你二十四小时的考虑时间,我的客户后天抵达。” “好的,黎先生。” 黎以伦递给梁鳕一张名片:“到时候可以打这个电话。” 把名片小心翼翼放进包里,说了一声再见梁鳕打开车门。 车门刚刚关上,车窗玻璃从里面被打开,浅褐色深褐色混搭的苏格兰方格方帕透过车窗递到她眼前。 “你额头上沾了油彩。”黎以伦指着她的额头说。 微微欠腰,双手接过手绢,目送黎以伦的车消失在视线中,梁鳕从包里拿出镜子,果然左边额头有传单沾到的油彩。 油彩面积不是很大,拿起方帕。 在方帕即将印在油彩最后关头,顿住。 放在手掌心上的方帕被叠成三角形状,每个三角处都被熨得又直又平,其中一角还绣有精致的英文标签。 把方帕小心翼翼放回包里,没再去管额头上的油彩,往着卖笋的摊位跑,卖笋摊位的前面是卖蘑菇的,因为蘑菇价格比笋价格还要贵上许多,一般梁鳕都会自动往卖笋摊位。 可这会儿,脚步在卖蘑菇的摊位停顿了下来,今天的蘑菇看起来很新鲜,温礼安好像吃了近一个礼拜的笋了,豆腐炒笋、油炒笋、酱油拌笋…… 想了想,梁鳕往卖蘑菇的摊位上走去。 回家路上,梁鳕怎么想提在手里的蘑菇有做贼心虚的嫌疑。 关于黎以伦的那条苏格兰方块格子方帕到了当晚变成拉斯维加斯馆“莉莉丝的情人送给她价值四百五欧的方帕”这样的一则传言。 这个传言让梁鳕在下班时心里无比庆幸,庆幸当时没有用方帕去擦油彩。 四百五欧元都可以让她一次性付清半年房租,想着想着,脚步越放越慢,很可笑不是吗?黎以伦居然给了她价值四百五欧的方帕擦拭额头上的油彩。 那油彩一看就知道是来自于地下三无劣质产品,而且,她腿都跑断了两个下午的时间才赚到三美元,还必须得在传单发完的条件下拿到那三美元。 细细想起来荒唐又可笑,最最可笑的是人生。 扶住额头,冷不防—— “在笑什么?” 那个声音让梁鳕第一时间捂住包口,四百五欧元的方帕就放在包里。 紧捂住包,闪进厚厚的阴影地带。 嗔着:“温礼安你把我吓了一跳。” 第47章 庭院花 这一晚,温礼安比平常时间都回来得晚,和往常一样在温礼安洗澡时梁鳕都会把他的工作服挂好。 工作服之后是包,包里大多数放的都是书,各种各样的书,还是学术书,梁鳕都不知道一名高中生包里装那么多的学术书想干什么。 把书一一排列好,那家饭馆的联系电话从那本书上掉落了下来,那是天使城卫生条件最糟糕的饭馆。 是最糟糕的饭馆也是价格最便宜的饭馆。 饭馆的名字让梁鳕一阵头疼,要是让费迪南德.容女士知道她的礼安每天中午都光顾这家饭店,肯定得心疼死。 可以想象到地是,一番周折,那个聪明的女人找到了她“梁鳕你不仅是害人精,你还是吸血鬼。”那时难不成要梁鳕如是告诉费迪南德女士“其实我也心疼。” 这一切都是温礼那个混蛋的错,可不是,每隔几天都会往她钱包放钱,她每次想要把钱还给他时要么他就吻她,要么就会托起她的下巴,表情嫌弃“面黄肌瘦的。”嫌弃完了之后会把手伸进她衣服里,说“又噘嘴了,噘嘴鱼,少自作多情,那是把这两团肉养胖下的投资。”胸部有没有被养胖梁鳕不知道,但她知道倒是她最近脸色好了很多。 前天,她碰到阿绣婆婆,“小鳕,最近气色不错,”鱼摊贩老板朝着她吹起了口哨“变得更漂亮了。”平常看她不顺眼的女人们阴阳怪气“这身段一看就是被男人滋润的。” 把饭馆联系电话放回原来的地方,再找出温礼安的皮夹,打开皮夹,零零碎碎加起来还不到五十比索。 五十比索连拉斯维加斯馆一杯生啤也买不到。 此时时间停在凌晨一点一刻,温礼安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了。 拿着毛巾,等在淋浴室门口,在淋浴室门打开时递上了毛巾,也就小半会时间,毛巾就掉落在地上,从他头上滴落的水珠把她的睡衣领口都沾湿,他的唇沿着湿透所在一寸一寸摄取,直到她低低叫了一声,他这才心满意足放开她,头搁在她肩膀处气息混乱“该死,明天要考试。”这话让梁鳕笑得肩膀微微抖动起来。 哈德良区的孩子从低年级的学生那里听到这样一件事情:新学期第一极度测验考试出来了,分数榜上第二名和第一名之间的分数差距被缩小到十五分,这还是史无前例的事情。 分数榜上的第二名常常换名字,但第一名的名字则是铁打不动。 温礼安把梁鳕的睡衣领口捂好,唇触了触她发顶“去睡吧。” 点头,但脚步没动,想了想,梁鳕说温礼安我找到一份不错的临时工。 “琳达搭的线,给一位北京女人当导游,一天两个小时,每小时二点五美元,温礼安,这很不错,对吧。”一口气说完。 说完,微喘,在那么一瞬间,心里一动,黎以伦就变成了琳达,而五美元减少了一半。 在温礼安的注目下梁鳕微微敛起眉头:“不为我高兴吗?” “那女人住在哪里?”温礼安反问。 “她是琳达的朋友,自然住在学校里。”敛着眉头,语气有那么一点点不高兴,“温礼安你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淡淡笑了笑,温礼安手触了触她头发。 梁鳕一把拍开温礼安的手,此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那谎言的产生也许来自于某个时刻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念头:那位姓黎的商人也许是不错的人选,红瓦墙的宿舍楼、爬满常青藤的校园围墙、礼貌温和的学友。 “又变成噘嘴鱼了,”温礼安手再次触了触她头发。 这次,梁鳕没有拍开他的手。 “‘好好干’是不是想从我口中听到这句?” 梁鳕没有说话。 “那就——”拉长着声线忽然急转,“梁鳕。” 住哈德良区的小子老是给她来这一套,心冷不防抖了一下,顿脚:“温礼安!” “梁鳕,好好干。”又是如此忽然的一句。 把头搁在温礼安的肩膀上,手环住了他的腰。 这个凌晨的谎言很快在碎碎念中变得心安理得起来:有什么好心虚的,她的服务对象是北京女人又不是黎以伦,不管搭线的人是黎以伦还是琳达都无关紧要,把那价值四百五欧的方帕还给黎以伦后她会做到尽量避免和他见面,即使见面了也没什么,她会把他当成某个时刻曾经帮助过她的人,仅此而已。 是的,仅此而已!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那个谎言的重量随着在碎碎念中变轻。 次日早上,梁鳕就给黎以伦打了电话,谈妥后,黎以伦告诉梁鳕周三度假区的车会来接她。 末了,他还补充一句“到时候穿整洁一点,第一印象很重要。” 这天,还发生了一件较为出乎意料的事情,午休时间,梁鳕在她之前住的房间温习,琳达打开门进来。 和琳达一起进来的还有昨天梁鳕遇到的问路女孩,还是昨天的打扮,大外套棒球帽。 “她叫荣椿。”琳达如是为她们作介绍,“她叫梁鳕,也叫莉莉丝。” 天使城有很多莉莉丝,但最后能成为“联合国青年大使”的莉莉丝只有一位。 叫荣椿的女孩拿着从天使城走出的莉莉丝所给的地址来到她昔日的学校,会出现在这个学校是因为莉莉丝的“青少年培育计划”任务。 荣椿是“青少年培育计划”的一名志愿者,负责把处于困境中青少年的生存状态以书写配合图片方式记录下来,然后进行制作传播,在不同国界的青少年间促进交流。 琳达丢下一句“椿这段时间会住在这个房间,我有预感,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话就离开房间。 琳达一走,棒球帽、背包、大外套、水壶往地上一扔,叫荣椿的女孩以一种大字型的方式往床上一躺。 从她口中说出来的那句“热死了”口吻怎么听都像是在对朋友大倒苦水。 梁鳕打开吊扇,那一刻她心里还觉得挺稀奇的,这个房间的电费都是她在交,为了节省电费如果不是太热的话,她大多时间都是打开窗户让自然风进来。 风扇驱走了炎热,小会时间过去,女孩来到梁鳕面前,开始了正经八百的介绍:“我叫荣椿,木字头加春天的春,这个椿北欧人把它译释为森林女王、精灵女王。” 末了,女孩添上这样一句“我很喜欢这个字来着,但很快它就会不属于我,这个名字也许很快会被人们所遗忘。” 在说这段话时女孩神情黯然,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 椿:北欧人把它译释为森林女王、精灵女王。 就这样,梁鳕记住了这个字,以及名字有着“椿”的女孩。 荣椿开始收拾背包,从那个背包里源源不断出来了书、录音笔、掌上电脑、零食、游戏机…… 那背包乍看就像是一个魔法袋,似乎什么都可以装进去。 最后从魔法袋里出来地是一双红色的高跟鞋。 红色高跟鞋在这个午后以一种极具抢眼的姿态跳到梁鳕眼前,它被小心翼翼摆放在了窗台上,窗外的天光铺在高跟鞋上,如梦如幻。 荣椿站在窗前,久久凝望着那抹亮红色,目光虔诚。 这一切一切原本事不关己,梁鳕所要做到地是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房间,在离开房间前对站在窗前的女孩说“离开时记得把风扇关掉。” 然而—— “它一定对你有特殊意义。”梁鳕站在被打开的门的三分之二空间里,如是说。 这话冒失而唐突,弄得梁鳕自己也不好意思了起来,往门外退半步,三分之二门缝空间变成了三分之一。 在那三分之一空间也将消失不见时。 从门里传来了声音。 声音温柔:“我从来就没有穿过高跟鞋,但有一天,我会穿着它去见一个人,他对于我来说很特殊,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这个时候,梁鳕差不多可以确定那双红色高跟鞋是为“他”而准备的,而不是为“她”而准备的。 关上门,最终还是没有把“离开时记得把风扇关掉。”说出口。 即使梁鳕觉得那位叫荣椿的女孩行为看起来傻透了,但不能否认地是在她心里有那么的百分之几在羡慕那女孩,单枪匹马只为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帅气又洒脱。 周三下午两点半,穿着从琳达那里借来的衣服梁鳕坐上等在学校门口的车,衣服是琳达女儿毕业典礼时穿的,后翻领设计无袖及膝裙。 两点五十分,在服务生的带领下梁鳕见到了黎以伦口中的北京女人,见面地点为一处临海的白色阳台,那是一位看起来和梁姝年龄差不多的女士,身材娇小举止优雅,在朝着梁鳕微笑间海风扬起女人的短卷发,小巧的钻石耳环和海平面上的粼粼波光相互辉映。 她在看自己丈夫打海上高尔夫球,丈夫每次球进洞都会惹来她的一阵欢呼。 差不多一个半钟头的时间里梁鳕和北京女人都在白色阳台上,阳台上还有度假区特派给北京女人的私人管家,让梁鳕印象比较深刻地是源源不断被送到阳台上的甜品,甜品种类繁多,样样看起来都可以直接拿到美食杂志当封面。 四点半左右时间,黎以伦和北京女人的丈夫也出现在阳台上,黎以伦当着梁鳕的面问北京女人新来的伴游怎么样,北京女人冲着她丈夫甜甜笑开,做出ok手势。 这个下午,梁鳕从那位私人管家手里成功拿到北京女人明天的行程表、以及十美元酬劳。 走在绿意盎然的走廊上,走廊两边竖立着一页页长方形玻璃,她的身影印在那一页页玻璃上,渐渐地,脚步越来越慢,目光更多时间停留在玻璃上,玻璃上印着她的身影,珍珠色的裙子在玻璃上隐隐泛着光,在那团光里依稀红红的唇,而那墨色是垂落至腰际的发。 看着看着,脸颊渐渐晕红。 “梁鳕,你今天看起来漂亮极了,我要是男人的话一定会舍不得把目光从你身上移开。”当然,这是琳达说的,琳达还说…… 琳达还说“梁鳕,你应该让他见见你今天这个样子。” 心里意念一动,叫住正在前面领路的服务生:“我想打个电话。”然后梁鳕以“我是温礼安哥哥的女朋友”名义给温礼安打了电话。 五点整,梁鳕站树荫下,等待着熟悉的机车发动机声响起,现在她包里放着从度假村借到的餐巾,手里提着从度假区带来的甜品。 甜品是送到白色阳台的,有些连包装都没拆开,一餐车的甜品被度假区的服务生们分走了,梁鳕也分到一盒。 站在绿荫树下,梁鳕已经整理了不下五次头发。 然而,一切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发展着,其实梁鳕也没想一切会如何发展,但,眼前温礼安的表现却是她所万万想不到的。 在琳达口中“我要是男人的话一定会舍不得把目光从你身上移开。”现象并没有在温礼安身上发生,但这个现象倒是在那个做黎以伦的商人身上发生了,在白色阳台上,好几次梁鳕无意间都撞到黎以伦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停车,熄火,淡淡看了她一眼,温礼安目光从她手上的甜品盒扫过,说“叫我来有什么事情?” 叫他来有什么事情? 背后是橡胶林,林中有湖泊,这处所在大多数时间都是静悄悄的。 难不成要梁鳕告诉他“温礼安,现在还有点时间,你要不要陪我散步。”在梁鳕的计划中,他们散步到了湖边,这个时间点两个人应该饿了,然后她带的甜品就自然而然地被放在餐巾上。 然后……如果那个时候温礼安来抱她的话她也许不会拒绝,甚至于,她都把自己闭上眼睛承受他的吻也提前想象到了。 而事实是!温礼安一点也没想从机车下来的意思,这让梁鳕心里无比恼火,更让她觉得恼火的是温礼安目光一刻也不想在她身上停留的意思。 这无疑是火上浇油,梁鳕板起脸来,冲着温礼安大声吼:“学徒,不好意思,耽误你宝贵时间。” “你知道就好。” 你知道就好?!确信自己耳朵没有听错,那一下,梁鳕被气炸了。 很好,很好。 转过身,朝着橡胶林深处走去,自然,一边走一边侧着耳朵,背后有没有脚步声?其实,在梁鳕报上“我是温礼安哥哥的女友”后她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了。 侧着耳朵,然而背后静悄悄的,不死心,再侧耳细听—— 背后还是静悄悄的。 拳头握得紧紧的,就恨不得它能一拳拳打在温礼安身上,直到手打酸了,然后大声宣布:温礼安,我们完了。 是的,她再也不要去理会那住在哈德良区的小子了。 住在哈德良区的小子能有什么前途,傻子才相信他能在三年之后赚到一百万美金! 怎么脚步声还不响起? 这次,梁鳕发誓,她和温礼安真的完了,完了! 心里越发生气,脚步就越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更为倒霉地是在跌倒时脚还扭到了,而且手还压在甜品盒上。 可以想象到地是甜品盒里的那些精美甜品现在肯定面目全非。 这下,什么都没戏了,没戏了。 她要在心里把温礼安骂上一百遍,然后狠狠冲着他:温礼安,你没机会了。 第三十三遍“温礼安,你这个混蛋,我可一点也不稀罕你!”时,那双耐克鞋停在她面前。 晚了,已经太晚了。 心里的第三十四遍“温礼安,你这个混蛋,我可一点也不稀罕你!!”却在那双耐克鞋停在面前时变成了“温礼安,我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而且这句话已经冲到她的喉咙口了。 抬起头,眼泪汪汪地: “温礼安,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不看我、在我生气时不追上我、在一个劲儿生气时不像以前那样紧张我、甚至于我跌倒时都不第一时间出现? 温礼安,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第48章 庭院花 斜阳挂在树梢上,周遭静寂,那声“温礼安,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在林间环绕着,听清楚那声音来自于自己时梁鳕吓了一跳。 疯了,这像话吗? 可是呵,头还是抬着,眼眶里还弥漫着泪水,一副非得问出究竟来的架势,她可是主动打电话给温礼安,她可是想让他看看自己今天这个样子。 她可是想让他陪她散步,想和他在湖边一起吃可口的甜品。 那住在哈德良区的小子不是应该觉得高兴么?在她想象里他应该是高兴的,可并没有! 温礼安,我就给你三秒时间,三秒解释。 一秒、两秒、三秒! 不能再给第四秒了,低下头时眼泪瞬间无影无踪。 梁鳕站了起来,由于起身动作大,导致她刚站稳又往着一边歪,眼看又要摔倒了。 看着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梁鳕心里冷笑:晚了,你没有机会了。 拍开温礼安的手,也不去管那地上的甜品,一瘸一拐往外走,几步之后,背后响起了脚步声。 这会儿,追上来的脚步也晚了。 “梁鳕。” 统统都晚了! “你脚扭伤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看医生?又来这一套,她已经不稀罕了,脚步越发飞快,下一秒手被抓住,狠狠一甩,回头。 这一回头,结结实实对上温礼安的视线。 明明,是温礼安的不对,可凭什么他要用那种眼神看着她,心里有那么小小的一个角落在那眼神之下悄悄躲藏起来。 包里还放着那四百五欧的方帕,梁鳕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忘了还给黎以伦,本来她打算今天还给他的。 可怎么就忘了呢?真是忘了吗? 眼前的男孩可是君浣口中“最聪明、最懂事的礼安”会不会…… 垂下眼帘,说“不是要带我去看医生吗?” 还是那家卫生所,只是这次温礼安并没有和梁鳕一起进去,把她放在门口说了一句“我还有事情,医药费我今晚再回来算。” “我自己有。”梁鳕冷冷说着,她今天可是两个小时就轻轻松松赚到十美元,那十美元现在就放在兜里。 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声“知道了”温礼安骑着机车头也不回。 九点半,换完班。 从更衣室走出来时梁鳕就在心里碎碎念有不下一百遍,她今晚一定不要坐温礼安的车回去,这一次她一定不会是落在最后的那一位,她一定会好好管住自己的眼睛,不让它去每个角落里找他的身影。 是的,不会! 可,同事们差不多都走光了,她的脚步慢得不能再慢,而那在暗中寻找的眼睛丝毫没有放过任何角落的阴影处,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 所有阴影角落都空空如也。 确信自己眼睛没出现任何问题时,梁鳕连续三次深深呼吸:原来是那样。 在这里不得不提一下那位印尼橡胶大亨的千金,夜幕降临,开着法拉利,在八位保镖的护送下准时坐在拉斯维加斯馆顶楼的vip座位上,温礼安一表演完,这位半刻也没耽误又在保镖们的护送下离开。 该位橡胶大亨千金在拉斯维加斯馆的服务生口中:出手阔绰、教养良好、冰雪聪明等等等等优点一大堆。 最最重要的一项优点是:这位橡胶大亨千金真值妙龄,身材凹凸有致。 嗯,这样一来就解释通了温礼安过去这几个小时所表现出的,很显然在温礼安的心目中黎宝珠的级别远不及这位橡胶大亨千金。 明白,再明白不过了。 “梁鳕,你再去想温礼安这个名字你就是一条猪。”心里碎碎念着,就差做出对天发誓手势了。 梁鳕你的脚步要放轻快,表情得从容。 梁鳕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否从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地是:她的脚步并不轻快。 踩在地面上的脚沉甸甸的,甚至于还出现了走错方向这种低级错误,拍着自己的头,再深深呼吸,一次、两次、三次。 可以了!转过头,梁鳕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温礼安,戴着她送给他的棒球帽,站在机车旁边。 说也奇怪,此时脚步忽然间变得轻快了起来,步伐灵敏飞快,目不斜视往前,眨眼间身体擦过温礼安所站方位。 熟悉的机车噪音跟随着她的脚步,她脚步加快机车就加快,她脚步放慢机车就放慢,背包客们聚集的街,梁鳕停下脚步,温礼安的机车不再前行。 横抱胳膊,挑起眉头她问他那位开法拉利的小妞身材果真有传说中的那么好? 这会儿,梁鳕有点遗憾没能见到那位橡胶大亨千金,她也想见可惜没机会,她的级别太低了。 “上车。”这是温礼安给出的回答。 这会儿梁鳕的耐心好得出奇,拉长着声音:“温礼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开法拉利的小妞身材好不好。” 他看着她,梁鳕别开脸去,然后—— “还不错,g罩杯。” 温礼安的回答再次印证梁鳕之前的猜想: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那么现在她是不是该给予住在哈德良区的小子祝福,是的,肯定要祝福的,那毕竟是君浣的弟弟。 堆上笑容:“温礼安……” 还没等梁鳕的话说完,温礼安似乎忽然间失去了所有耐心,在刺耳的噪音中机车缓缓往前。 再一次,那句“温礼安,我得祝福你。”变成了“温礼安,我哪里得罪你了?” 冲着正逐渐远去的机车,梁鳕大声喊出:“温礼安,我哪里得罪你了?” 在这里梁鳕不得不提到一件较为丢脸的事情: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她里里外外把她昨天和温礼安相处的模式想了一遍,明明昨天晚上还好好来着,他比往常时间晚一点来到她身边,蓝色风页一页一页地转动着,拥抱爱抚,在汗淋淋中她的指甲在他背部抓出一处处抓痕,极致的时刻她想她又得偷偷摸摸去倒垃圾了,为此,她还拉起他的手指狠狠咬了一下,他趴在她耳畔旁边笑。 温礼安并没有在梁鳕的大喊声中停下车,这让梁鳕气得脱下左边凉鞋,凉鞋想也没想往前狠狠丢过去,凉鞋击中温礼安的机车后座。 此举惹来了路边背包客们的起哄声。 机车终于再次停了下来,只是温礼安并没有回头,在背包客们的起哄声中梁鳕高一脚短一角跳到温礼安面前,顿脚,坐上车后座。 现在不是找回面子的时间,等回家她必然要从他身上讨回面子的。 机车从亮蓝色路牌穿过,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这种模式一直延续到她洗完澡,而温礼安一回来就打开书台上的灯。 梁鳕把从琳达那里借来的衣服挂在衣架上,想了想,拨开卷帘,在卷帘处站了一会,再想了想,来到温礼安身边。 再再想了想,触了触他的衣服,低低叫了一句温礼安。 等来地却是笔尖在草稿纸上快速运行着的声响,一恼,索性抢走温礼安的笔,笔往沙发那边丢,整个身体挡在温礼安和书台之间。 再一次:“温礼安,我哪里得罪你了?” 梁鳕发誓,这将是她最后一次问他这个问题,在过去的七个小时时间里,这个问题在她口中已经出现了三次,他不烦她自己都烦了。 他看着她。 在温礼安的目光下梁鳕觉得眼睛刺刺的,眨了眨眼睛,那种刺刺的感觉瞬间消缓了些。 温礼安说过的,他不是君浣,他不吃她那一套。 可是,哈德良区的小子知不知道,她已经很少把对付君浣的伎俩用在他身上了。 现在想想,她点傻,还有温礼安学习的时候讨厌被打扰,把垂落在脸上的头发拨开,脚步刚刚移动时—— “不是琳达,而是那位四百五欧的手帕主人对吧?”温礼安的声音有些冷呢,冷、嘲弄。 这没头没脑的话费了梁鳕一些力气,温礼安的话应该是那样的:那位帮你找到一小时五美元时薪的人不是琳达而是那位四百五欧的手帕主人,对吧? 对极了。自然,梁鳕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她这会困,想爬上床睡觉了,可就有人非得破坏她的美梦。 温礼安强行拽住她的手。 混蛋,疼。 拽住她手腕的手还在收紧:“为什么撒谎?” 这话让梁鳕想笑,为什么撒谎?自然是因为喜欢了,那种喜欢和有些人偏爱某种零食的意义差不多。 扯开嘴角笑:“学徒,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很会撒谎,我呢,要是一阵子不撒谎的话就会浑身自在,好比那手艺人,隔一个阶段就想知道自己那项手艺还在不在,等确认它在才会心安。” 那拽住她的手开始有松开的迹象,现在只需要她稍微一挣扎,就可以甩开它。 嘴角笑容弧度越发大:“是不是?在那位开法拉利的小妞映衬下,梁鳕从前那个爱撒谎的毛病现在变得面目可憎了?” 把黎以伦说成琳达有什么了不起的,梁鳕撒过更大的谎言,那个谎言大到她都把自己吓坏了。 这有什么,手也就稍微一用力就成功从温礼手掌中挣脱出来。 脚没有往房间,而是跨出门槛。 沿着那些台阶来到小溪旁边,在台阶上坐下,手肘顶着膝盖手掌拖腮,出神看着那遍布河道两边的星星点灯。 温礼安坐在她身边时梁鳕是知道的,只是她并不打算理会他,想必他也不打算理会那爱撒谎的女人。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河岸两边的萤火虫越来越少,在咋闻那声“不是怕蛇吗?”中她惊慌失措,好巧不巧,那展开的臂弯形成了一个很好的保护伞,惊慌失措间整个身体往着那个保护伞,在投向他时还不忘尖叫连连“在哪里?在哪里?我最怕蛇了!” 展开的臂弯一收,紧紧把她环在怀里,耳畔还有她尖叫的回音,那怎么听都有夸张成分。 好吧,她得承认,她在等着他先理她,逮到机会了还不抓住啊。 根本没有蛇,她是知道的,他也没说有蛇。 头埋在他怀里。 低低说:“温礼安,不是琳达,而是……而是黎宝珠叫二哥的那个男人。” 梁女士说得很对,她的女儿自私、虚伪、有心机。 可不是,不然她为什么这个时候刻意把黎以伦说成是黎宝珠叫二哥的男人,“黎以伦”的称谓听着有那么一点点交情交集,而“黎宝珠叫二哥的男人”听着生疏见外,印象模糊。 那环住她的手因为她的话变得有些僵硬,怕从温礼安口中听到“明天不要去”这样的话,唇在他鬓角处移动着,频频说着“我是怕你介意才说成是琳达的,温礼安,你不许生气,你要是生气的话……的话……”这眼泪说来就来,一下子把他粘得满脸都是。 他打横抱起她时眼泪都还挂在她眼角,堆在书台上的书散落一地,长长的睡衣裙摆从书台下垂落,甚至于她睡衣纽扣一颗也没被解开,而他身上还穿着修车厂的工作服,她坐在书台上他站着,乍看还以为他在帮她整理头发,然而她那潮红的双颊、那交缠在一起的喘息声却在告诉着人们发生了什么,她依然维持着极致时的那个姿势,昂着头,目光死死落在天花板上,从额头垂落的汗水沾湿了她的眼睫毛,眼皮变得又重又厚,眨了眨眼睛,缓缓地,缓缓地……在即将磕上时。 “梁鳕,”“嗯,” “梁鳕,不要被精致的礼服迷惑,不要被舒适的鞋子迷惑,也不要被那放在精美盒子里的食物迷惑,更不要被漂亮的白色房子和耀眼的珠光所迷惑。” “嗯……”宛如是谁在午夜里的呓语。 又有新的汗水从鬓角处渗透出来,形成类似于泪珠儿般液体和眼角处的晶莹液体汇聚交集,沿着脸颊缓缓淌落,到了颈部处都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 那环住她腰的手又紧了紧,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折断似的,而她心甘情愿着承受那窒息感。 “梁鳕。”“嗯。” “梁鳕,给我时间,精致的礼服、舒适的鞋子、海边白色房子、舞会上耀眼的珠光,我都会给你的。” “嗯……”扯了扯嘴角。 在笑开的同时,那眼角里却是淌落了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 “梁鳕。” “嗯。” 住下哈德区的穷小子呵,这是叫她的名字叫上瘾了不成。 “梁鳕,你要牢牢记住,别的男人给你这些都不行,只有温礼安给的才可以。” 眼睛几乎要掀不开了,耳边听到他试探性的那声“梁鳕?”任凭自己的思绪往着深海坠入。 在触到黑暗前的那一瞬间,那声“好”拉着长长的尾音,尾音听着有些飘有些的抖。 次日,梁鳕把衣服还给了琳达,浅色衬衫配牛仔裤出现在度假区,离开前她分到了小盒进口水果。 那是从台湾来的黑珍珠,四个占据着盒子的四个边角,中间打着金色丝带,小巧而精致,润了润嘴唇,说了一声谢谢之后把它放回管事的手中。 再之后梁鳕找到了度假区经理,递上苏格兰方格手帕:“麻烦转交黎先生。” 刚出度假区门口,梁鳕就遇到黎以伦。 黎以伦坐在车后座上,拉下车门说正好顺路…… 没让黎以伦把话说完。 “不用,谢谢黎先生。” 第49章 月亮说 随着十月一过,这个位于西太平洋上的岛屿国家雨水开始逐步减少,随着雨水的减少天气也凉快了一些。 十一月初的这个下午,梁鳕推开便利店门就看到左手提着购物袋、右手拿着已经打开的饮料站在柜台前的荣椿。 从荣椿尴尬的表情梁鳕差不多知道这位遭遇些什么,钱包忘带了。 一百二十一比索的账单还是下意识间让梁鳕敛起眉头。 “我回去马上还给你。”站在一边等着她结账的荣椿语气理所当然。 这位叫荣椿的女孩梁鳕已经和她相处了大半个月时间,荣椿给梁鳕的印象是:总是让你出乎意料。 当看着她那双用孩子们的话来说“连乞丐也会嫌弃”的球鞋时,你以为那一定是十分抠门的姑娘,可隔一天她就从便利店里提着大包小包去到流浪猫流浪狗聚集的地方。 当看到她把大把大把食物放在瓶瓶罐罐里招呼无家可归的猫儿狗儿时,你又觉得那是一个十分慷慨的女孩。 就像她那终日被包裹在大外套的身材一样,以为被包在大外套里的身材肯定是又干又扁,事实是那样吗? 事实是被裹在大外套下的那副身材凹凸有致,健康结实,穿着热裤的荣椿有直且均匀的大长腿。 短短十几天时间,荣椿就和天使城的孩子们打成一片,一旦荣椿出现就会引发孩子们的欢呼,因为午间和荣椿共用同一个房间的关系,孩子们还把热乎乎的烤豌豆装在纸袋里,把纸袋拿到梁鳕面前“这是要给椿的,你可不能偷吃。” 问孩子们为什么会喜欢那刚来二十几天的女孩时。 “因为椿会把我们生活的环境带到很多人面前,然后会为我们带来食物、药品、课本。”孩子们在说这话时一张脸因为祈盼涨得通红。 希望过上美好的生活,无可厚非。 于是,烤豌豆梁鳕一颗也不敢偷吃,那袋口捂得紧紧的。 热乎乎的烤豌豆被带到荣椿面前,额头被厚厚刘海遮挡住的女孩露出洁白牙齿“他们看起来像天使对吧?” 她学习她吃烤豌豆,忽然间“梁鳕,快回过头来。”下意识间回过头去,“咔嚓”一声。 “梁鳕,你刚刚的神态看起来漂亮极了。”“梁鳕,刚开始我并没有觉得你有多好看,可看着看着我就觉得你特别好看,什么都好看。”“梁鳕,你就是男孩子们特别喜欢的那类型。”拿着相机,整片洁白的牙齿再次展露在她面前。过一会时间又唉声叹气了起来“我要是有你三分之一的女人味就好了。” 谁会去讨厌从不吝啬给予赞美的人,笑了笑,梁鳕打开吊扇,这个从小在西欧长大的女孩目前还没有习惯这个岛屿国家的炎热,动不动就嚷嚷热死了,因为电费都是梁鳕在交,她有时候会假装没听到,打开吊扇,把准备给温礼安的饮料递给了荣椿,包里还有一瓶饮料,大不了她不喝就是了。 就这样,短短十几天时间里,梁鳕和荣椿变成很多人眼里很要好的朋友关系,琳达说“梁鳕,你带荣椿去转转。”,学友们酸溜溜地在她背后嚼舌头“看不出来梁鳕这么会抱大腿。”,孩子们问她“你能帮我问问椿会在这里呆多久吗?” 结完账,梁鳕和荣椿一前一后离开便利店,便利店前面有双人长椅,荣椿不由分说把梁鳕往着长椅拉。 梁鳕坐在左边荣椿坐在右边,中间放着购物袋,不需要打开购物袋梁鳕就知道里面肯定装的是流浪狗流浪猫们的晚餐,再看一眼穿在荣椿脚上的“连乞丐也嫌弃”的鞋,梁鳕抿着嘴。 想了想,梁鳕问荣椿“孩子们让我问你会在这里呆多久?”与其说这是孩子们让她帮忙问的,倒不如说她其实也关心这个问题。 某天梁鳕发现,孩子们把“椿”和“礼安哥哥”放在了一起,孩子们的思想单纯而直白,正好不久之前整个天色城都在传温礼安被塔娅甩了。 于是乎:“我觉得椿要是见到礼安哥哥的话肯定会被迷住”“为什么不是礼安哥哥被椿迷住?”“我觉得椿肯定是坐着大飞机来的”。 开始梁鳕并没有把孩子们的话放在心里,但渐渐地,那些话逐渐时不时出现在她脑海中。 天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椿:精灵女王。 那精灵女王似乎法力无边,一来就笼络了孩子们的心。 而且…… 把钱用在购买流浪狗流浪猫的食物这傻事梁鳕永远不会干,可就是有人把这样的傻事情干得津津有味。 “孩子们让我问你会在这里呆多久时间?”梁鳕第二次问,荣椿的注意力似乎被前方牢牢吸引住。 紧挨着对面便利店的是那家越南女人开的网吧。 “看到放在窗台上的那双红色高跟鞋吗?我将穿着它去见的人,”荣椿的声音又轻又柔,“在我完成一件事情之前我得见到他,我不知道他的身高,不知道他长相,不知道他住的地方,更不知道他的名字。” 缓缓地,手往前:“但我知道,在未来某一个时刻,他会出现在那里。” 顺着荣椿的手,梁鳕看到那串珠帘,珠帘串珠采用最艳丽的色彩:亮蓝色、酒红色、姜黄色、深紫色…… 一串一串的垂直而下。 曾经,在那个极度沮丧的下午,在清脆的玻璃珠撞击声中,有修长身影从她面前经过。 温礼安。 即使天气已经变得凉快了一些,可额头处还是冒出细细的汗。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可当见到他时我相信我的心一定知道,我和他一样都是波士顿凯尔人的球迷、在球迷部落里我和他的头像都贴着皮尔斯的球衣号、二零零七年,我在北岸花园球场见证凯尔特人夺得总冠军,而他隔着屏幕观看了整场比赛,那个晚上我们聊了一夜。” “我和他,同一天生日,他每次总是能明白我想做什么,就像我总是能明白他想要什么的一样。” 真头疼,这会儿她倒是成为了能诉衷肠的人了,她可没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精力,在她看来那都是不愁生活的人才会干的事情。 梁鳕看了荣椿那双脏兮兮的鞋一眼,很明显,这位似乎不是在不愁生活的那一挂。 嗯,这位之前还和她借了五十比索,而且据梁鳕所知,荣椿和学校不下五个人借过钱,一想到那被借走的钱,还有刚刚在便利店的一百二十比索,梁鳕对荣椿那丁点好感瞬间消失不见。 还有,荣椿还没回答她的问题。 梁鳕语气很是不耐烦:“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孩子们让我问你会在这里呆多久?” “等见到他,等我把心里话说给他听,我就会离开这里。”荣椿如是回答。 “等见到了,等我把心里话说给他听,我就会离开这里。”这样的话倒是很符合“会把大把的钱用在购买流浪狗流浪猫的粮食”的形象。 这下,孩子们的问题解决了,说得多漂亮多浪漫都没用,终究是会离开的人,呼出一口气。 梁鳕刚刚放松的心情又在荣椿那句“我见到他了。”中莫名其妙紧张了起来。 “他?”侧过脸,额头处又有细细的汗渍。 “戴棒球帽、躲在梧桐树下、帮你拿包。”荣椿冲着梁鳕扮了一个鬼脸,“光是远远看着,身材已经足够让人流口水。” 回过神来,梁鳕意识到荣椿口中有让人流口水身材的人是谁。 “你男友?” “不是。”梁鳕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那是我男朋友的弟弟。” 前几天,阿绣婆婆给了梁鳕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男人大约在三十岁左右,那是她以前东家一位远方亲戚,新加坡华裔,现在在马尼拉工作,刚离异,当时,她并没有去接照片。 阿绣婆婆叹着气:“还忘不了君浣吗?” 众所周知,梁鳕的男友叫君浣。 君浣,已故。 又是最后一批离开学校的学生,脚步慢吞吞从梧桐树下走过,经过那颗最大的梧桐树前时,梁鳕忍不住地往树后面瞅了瞅,没有来接包的手。 温礼安已经连续五天没出现在那里了,那天晚上在拉斯维加斯馆阴暗的楼梯口处,被解开的纽扣还没有扣回去,落在胸前的几处牙印还在隐隐作着,之前长时间悬挂在半空中的腿还在不停抖动着,一只承受他时掉落的鞋还没有穿回去,被调动起来的胸腔还在起伏,他唇再次压上她的唇,长长的吻似乎要吸走她最后一口气,放开,她的背部重新跌回墙上,“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里我都不能送你了,注意安全。” 这话让她不大高兴,抿着嘴,他唇贴上她耳畔,声线几乎从她的发末底下渗透出“梁鳕。”“……”“梁鳕,嗯?”“……”“又变成噘嘴鱼了。”皱了皱鼻子,她才没有噘嘴。 “梁鳕,梁鳕,”抿着的嘴角没有经过自己的同意,松开哼了一声。“这个礼拜对我很重要。”“嗯。”“注意安全。”点头开始扣纽扣,他往着走廊外,等扣完纽扣穿好鞋,走廊尽头的脚步声已经消失不见。 付车费时梁鳕发现自己包里多了五百比索。 “温礼安,我现在自己有钱。”那五百比索让梁鳕觉得有些扎手。 是的,梁鳕现在手头宽裕,她每天可以从北京女人的私人管家那里拿到十美元薪金。 天知道那份工作有多轻松,吃喝玩乐,出海逛商场,代步工具是进口车,日头比较晒时她的工作是给北京女人打伞,当北京女人心情好的时候,她充当北京女人和当地人的翻译,在郊外时端茶递水。 去得最远的地方是去泡火山温泉,周日去的,泡完温泉回来八人分成两辆车,她和黎以伦坐在车后座上,那天她特别困,醒来时她头搁在黎以伦肩膀上,一看窗外天色都黑了,那时把她吓了一跳,直接想打开车门,黎以伦手压在她手上“我已经帮你请假了。” 下车,欠腰“谢谢黎先生,黎先生再见。” “很晚了,回去不安全,今晚就住在度假区。” “不用了,谢谢黎先生。” “是不是……家里有人在等你?我是说类似于男朋友这类的。” “没有的事情,再见黎先生。”嘴里应答着,事实是那样的,家里没人等她,起码现在,温礼安说了一个礼拜不回来。 她可没撒谎。 直起腰,再次说了句“再见黎先生,”急急忙忙转过头,走了几步,脚步有些不对劲,她以为那是因为鞋子的问题,其实不是,那是她在温泉区喝了一点酒,当时没人要她喝,酒就放在她手边,她就喝了点,那是适合喝点小酒的地方。 那也是梁鳕从来没见过的地方:温泉、薄雾、好听的音乐、淡淡茉莉花香的餐巾、低声交谈的人们,低声细语的服务人员。 梁鳕从来不知道原来天使城也有那样的地方。 黎以伦拉住梁鳕的手。 “今晚就暂时住在这里吧,你这样子我不放心。” 次日,梁鳕在白色的房间里醒来,睁开眼睛第一时间就看到被海风掀起一角的浅色窗纱,半打开的窗外传来海潮声,海潮声伴随着海鸥的鸣叫声。 那床,柔软得就像是棉絮,伴随着那海风让人一时之间以为是处于云端。 发呆看着窗外,回过神来—— 有着海鸥鸣叫声对的早晨就发生在昨天,浅色窗纱柔软的床垫让梁鳕今天早上醒来发了一会儿呆,发呆间手下意识去触摸那张床,它硬得就像是石板。 站在那颗梧桐树下,梧桐树下空荡荡的,没有戴着棒球帽的温礼安。 对着空荡荡的所在梁鳕心里唠叨着:温礼安你还不快点回来,快回来亲我吻我,也可以嘲笑我甚至于警告我也是可以的,只有这样才能不让我的一颗心胡思乱想。 住哈德良区的小子,你再不回来的话,我就要把你的话当成耳边风了,要知道那个白色房间的床垫柔软得她得费很大劲才起来,而充斥在那个房间的新鲜空气又让她离开时脚步仓促。 垂着头,离开梧桐树下,落日下,形单影只。 同一时间,黎以伦站在自己房间窗前。 透过窗,可以看到方形的绿草坪。 昨天早上,黎以伦站在同样的位置看着那跌跌撞撞的身影,看着那身影宛如逃离般穿过草坪,往着大门所在。 梁鳕,关于那个叫梁鳕的女人—— 抚额,到底是如何发展成现在这样子的他也不知道,模糊意识里那个叫做梁鳕的女人应该好好被呵护着。 她温柔寡言纤细、她的皮肤看起来吹弹可破、她的眼睛看着随时随地就会留下灼人的泪水。 即使,黎以伦比谁都清楚那只是那个叫做梁鳕的表现,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并不妨碍让她呆在他给她准备的房间里。 房间里要有装漂亮衣服的衣柜,要有首饰盒要有化妆台,要有可以放一百双鞋以上的鞋柜,要有…… 只要是这个世界最好的,那个房间都会有。 当然,这一切前提必须是房间里有个名字叫做梁鳕的女人,他推开门,她站在临海的阳台上朝着他微笑,夜幕降临她处于他身下,汗水打湿她头发,头发散落在洁白如雪的肌肤上,挑开落于胸前的那一缕,他就看到那颗小小的痣,粉粉的,像淡去的朱砂,低头…… 一时之间,黎以伦只觉得喉咙发涩发热,低低咒骂一句,往着浴室走去。 夜幕降临,如往常一样在五点五十分推开拉斯维加斯馆更衣室的门。 推开门,梁鳕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荣椿? 已经换好制服的人侧过脸来冲着她笑:“我兜里没钱了,不久之后我会离开这里,在我离开前我得把我借的钱还清。” 来到梁鳕面前,荣椿正经八百地伸手:“多多指教。” 就这样,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梁鳕和荣椿继莫名其妙地成为“好朋友”之后,又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同事。” 第50章 月亮说 这个周末晚上,梁鳕比往常时间都还要早地出现在拉斯维加斯馆员工门口,今天距离温礼安那天在楼梯口说的刚好满一个礼拜。 让梁鳕比较恼火地是温礼安并没有出现在往常会出现的地方,跟随着同事们一起离开。 想了想,梁鳕又折回原来的地方,四下无人,低低叫声“温礼安”没有回应,再叫了一声温礼安,这次声音大了一点,还是没得到任何回应。 第三次叫出的“温礼安”听着有些刺耳。 顿脚,梁鳕发誓要是见到温礼安的话肯定会给他好脸色看。 是的,一定! 站在门口,屋里灯亮着呢。 居然没有等她就自己先回来了,要知道即使现在她有点积蓄可一点五公里十比索的车费还是让她很心疼。 心里恨恨想着,今晚温礼安要是敢爬上她的床,她非把他从床上踢下来不可,要知道,床很小。 打定主意,板着脸,推开门—— 空空如也,沙发上没有放包,墙上挂工作服的衣架空空如也,再撩起卷帘,房间里还是空空如也。 站在灯泡下,那灯是谁打开了呢? 一小会时间过去,梁鳕想起来了,手拍在自己头上“傻瓜,灯是你自己打开的。” 是的,灯是她打开的。 今天去上班前她撒了点香水,走出卷帘又折回来,把昨天在度假区带回来的耳环放进包里。 耳环是她跟着北京女人参加聚会时抽到的奖品,最近梁鳕觉得自己的运气好极了。 当时数百人就她和另外一位抽到全场仅有的两件奖品,奖品由黎以伦亲自颁发,那是小巧而精致的伞形吊坠耳环。 黎以伦还说了。 的确耳环很适合她,在光的映衬下流光溢彩,让人忍不住怀疑那镶在吊坠上会发光的小亮点是钻石的光芒。 关于这个观点,黎以伦轻描淡写“这个聚会举办成本为五千美元,这五千美元包括装饰、酒水还有奖品,你觉得那有可能是钻石吗?再说了即使真是钻石,那也是你手气好。” 是啊,即使是钻石也是她手气好,就这样梁鳕把耳环带回来了。 洒完香水又想要不也把耳环戴上,就这样光顾想香水和耳环而忘了关灯。 电费,电费!梁鳕顿脚。 第八天,温礼安还是没有出现,倒是拉斯维加斯馆的角落里常常能听到温礼安这个名字,以及和温礼安相关事件:顶楼座无虚席、vip车库停着十辆跑车就有九辆是为了听温礼安“唱歌”来的、印尼橡胶大亨千金的八名保镖现在增加到了十二名、据说这位现在已经成为绑匪们眼中的香饽饽。 酒水区、水果区、休息区梁鳕面无表情听着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这些小道消息听得她都忍不住想夸奖一下温礼安“学徒,你可真了不起。” 学徒,你可真的了不起!!赞美时的语调梁鳕会毫不吝啬采用最重音标。 托着托盘,梁鳕离开酒水区。 “梁鳕。”背后有人叫她,在整个拉斯维加斯馆会叫她“梁鳕”而不叫她“莉莉丝”的就只有两个人。 温礼安和荣椿。 关于荣椿,那女孩……那女孩对于天使城好像是一种很特殊的存在,明明在最大娱乐中心工作,可客人们都不会去询问她这样一句话“嘿,小妞,说看看你一个晚上多少钱?” 关于这一点荣椿笑嘻嘻说着“男人们对于我这类型没什么兴趣,这个我有自知之明。” 是那样吗? 可琳达却说了,荣椿脸上印着好女孩的标签。 这些标签就有:我很认真地在生活、我可以是麦当劳的小时工、可以是餐厅的洗碗工、我银行里没有一分存款,我住在地下室我每天苦哈哈挤地铁,可我!不会为了金钱而出卖灵魂。 细细想来,梁鳕不得不承认,琳达说得更有道理。 这会儿,好女孩在叫她呢。 而且这位好女孩似乎很认同大家“梁鳕和荣椿是好朋友”这类传闻,总是无时无刻地传达着好朋友应有的热络劲。 假装没看见就行了,脚步没有一丝停留。 坦白说,琳达对于荣椿的评价让梁鳕心里有小小的不痛快,那不痛快就像被隐隐约约触犯到什么。 “梁鳕,你拿错饮料了。”荣椿说。 看了自己的托盘,梁鳕不得不停下脚步,现在她托盘上并不是放着六号客人点的冰咖啡和水果盘,六号客人要的冰咖啡和水果盘现在放在荣椿的托盘上。 该死,光顾听那些小道消息,导致于她拿错了托盘,她拿走的是荣椿的托盘。 换回托盘,两个人并肩,在距离服务区还有十几步左右的距离时—— “你知道温礼安吗?”荣椿忽然问。 这话梁鳕没少听过,只是这会儿从荣椿口中说出的显得尤为突兀。 “嗯。”淡淡应答着,在天使城知道温礼安的人很多。 “温礼安真有他们说得那么棒吗?” 住在哈德良区的小子能有多棒?这次梁鳕都懒得去回答,加快脚步。 “梁鳕,我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那些孩子们把我和温礼安画在墙上,我穿婚纱温礼安穿新郎礼服,他们甚至于给我们画出了孩子。” 梁鳕停下脚步。 “我和温礼安甚至于连见面都没有,不觉得不可思议吗?那些孩子们是怎么想的?”荣椿笑着说。 孩子们是怎么想的啊? “因为孩子们喜欢你,孩子们也喜欢礼安哥哥,在孩子们的世界里,把两个喜欢的人配作对是他们认为很神圣的事情,而且,这样一来他们喜欢的椿就会留在天使城了。”梁鳕一口气说完。 说完之后,心里有点的堵。 加快脚步,背后—— “梁鳕,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现在我更喜欢那些孩子们了,我会也会尽我的能力帮助孩子们。” 就凭着那“好女孩”的身份吗?这位好像忘了她还欠了一屁股债,其中一位债主就是她。 第九天,温礼安还是没出现在梁鳕面前,每天准时来到拉斯维加斯馆顶楼准时离开,可就是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临近下班时间,梁鳕听到有人说在拉斯维加斯馆门口看到温礼安,下意识间,也顾不得换制服脚就往着门口跑。 拉斯维加斯馆门口,灯红酒绿人头攒动,可她就是没找到那位缄默雅致的少年。 “温礼安,你怎么还不回来。”站在那里喃喃说着。 仿佛在呼应般,梁鳕看到了温礼安。 可惜地是温礼安并没看到她,他坐上等在一边的机车,那辆机车一看就不属于天使城,开机车的骑手也不像是天使城的人。 梁鳕总是能一眼认出谁是天使城的人,而谁不是天使城的人。 机车从梁鳕面前呼啸而过。 第十天,下午四点半左右,梁鳕站在度假区门口发了一会儿呆,这个下午她没有见到那位北京女人。 “凌太太今天身体不适取消行程。”私人管家和往常一样递给了梁鳕一个信封。 信封里放的是给她的酬劳。 梁鳕拿着信封在原地发呆,眼前人影一晃,看清楚来人呐呐地“黎先生”。 黎以伦问她能不能帮他一个忙,末了还说“这个忙正好为两个小时时间。”迟疑片刻,看了手掌的信封一眼,梁鳕点头。 之后,她以黎以伦女伴的身份参加他和朋友的聚会,聚会在私人海滩举行,几个白色的帐篷下,数十名年轻男女,鲜花红酒,穿着制服的服务生源源不断地把烤成金黄色的海鲜送到他们面前。 再之后,黎以伦给了梁鳕一件泳衣,那时,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她接过那件泳衣。 缓缓伸手。 换完泳衣,走出帐篷,黎以伦站在帐篷外。 即使此时梁鳕已经换回自己的衣服,可她仍然可以感觉站在帐篷外那个男人的那束视线,下意识间捂好衣服,可好像还不牢靠。 最终梁鳕把最上面的那颗衬衫纽扣也扣上了。 住哈德良区的穷小子,你今晚要是再不回来的话……再不回来的话……再不回来的话我就要扣你一个“始乱终弃”的罪名,从而让我可以顺理成章摆脱掉“和已故男友弟弟暗中勾搭在一起的罪名”了。 员工宿舍门口前的涂鸦墙,梳着大背头的猫王身边位置空空如也,环顾四周,垂下眼帘,跟在同事们背后。 十点半,洗完澡,半湿的头发中分,如数拨到背后,没有任何遮挡的脸呈现在镜子里,脸色比往日还有白上一些。 不由自主地,梁鳕想起了荣椿,小麦肤色洁白的牙齿,即使站在那里不动也呈现出生机勃勃的姿态。 这个念头让梁鳕敛起眉头,从包里拿出了口红,涂上一层口红脸色看起来好了一些,也许再涂一点会更好。 呈现在镜子里的人嘴唇红艳,那唇色似乎点亮了眉间眼波,仿佛下一秒会随着某一个名字而微笑流泪。 手里拿着口红,眼睛盯着镜子里的人,说不清道不明地是那频率逐渐变得急促的心跳,在心跳声中梁鳕找到了温礼安的t恤。 温礼安的t恤挂在她身上显得大而空,再找到帽子,头发如数被包在帽子里。 打理好一切来到镜子前,效果梁鳕还算满意,如果不注意看的话镜子里的形象看起来更像是给毒贩们跑腿的马仔,也许她把口红擦掉会好一点,只是…… 其结果是非但没有擦掉口红,还往着上面再加上一层。 呼出一口气,梁鳕打开门。 温礼安所在的修车厂梁鳕是知道的,从这里到达修车厂将近半个小时的路程,这段路程中有一小段治安不好。 低着头梁鳕目不斜视,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想着,她肯定是疯了,还有这下,可以让住在哈德良区的小子有得意的机会了,也许日后他会拿这个来嘲笑她。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懊恼着,想着想着,嘴角又悄悄扬起,他们说小别胜新婚。 等站在温礼安所在修车厂门前时,梁鳕想起来才觉得后怕,晚上十一点,途径毒贩们的据点,就为了温礼安。 这样的傻事干一次就够了,梁鳕在心里碎碎念着。 光顾着心里碎碎念以至于在面对修车厂工作人员询问她时,“请转告温礼安,他哥哥的女朋友有事情要找他。” 小会时间过去,来了一个人,年纪大约在三十岁左右的瘦高个男人。 瘦高个男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印有老鹰图案的t恤,这件t恤梁鳕认得连同t恤主人她也认得,那是前几天在拉斯维加斯馆门口接走温礼安的骑手。 瘦高个男人自称温礼安的工作搭档,名字叫唐尼,唐尼.让。 梁鳕被瘦高个男人带到类似于工作室的房间里,临走时和她保证温礼安会在十二点之前出现。 距离十二点还有近一个小时时间,沙发很舒适,头靠在沙发背上。 半梦半醒间门声响起,落于眼帘处的灯光被阴影所遮挡,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梁鳕就看到了那双半旧的耐克鞋。 那声“温礼安”还没叫出来。 倒是他先开口了:“起来。” 皱眉,梁鳕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温礼安的语气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惊喜成份,不是应该高兴吗? 她都主动送上门来了,还有没好语气的人应该是她,是她!温礼安现在可是跳票的人。 还没等她发脾气,倒是他先发起了脾气来:“梁鳕,起来。” 梁鳕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温……” 头一凉,帽子被摘落了下来,刚洗过的头发随着帽子的离开,狂泻而下。 第51章 月亮说 头顶一凉,帽子被摘落了下来,刚洗过的头发随着帽子的离开狂泻而下,一半往着梁鳕半边脸。 透过一缕缕的发丝,梁鳕看到温礼安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在天花板冷色系的灯光映衬下如冰冷的大理石雕像。 温礼安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说: “你疯了吗?” 一时之间,梁鳕都要忍不住去怀疑,不仅她眼睛出现问题,连耳朵也有问题,回过神来一把抢过帽子。 帽子拿在手上,梁鳕往着门口走去。 是的,她是疯了,疯了才做出这样的事情,要知道那近三十分钟的路程她走得心惊胆战的,这里可是天使城,很多年轻女性在夜里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走了几步——停顿。 不甘心吧,帽子狠狠往着温礼安那张大理石雕像脸砸去:“是的,我是疯了,疯了才自动送上门来。” 头发很好地掩饰了她脸上的泪水, 下一秒,她就被牢牢的框固在他怀里。 踢、咬、都不管用,抱着她的人声音频频从头顶处传来:“是我不好,疯了的人是我。” 从被告知哥哥的女友找、到打开门看到她半靠在沙发上睡觉、到走进时看到她任何防备的睡容、到她站起来那件挂在她身上的大t恤、到揭开帽子瀑布般的头发、到最后那涂得红艳艳的嘴唇。 那女人疯了吗?她一定不知道她那副模样有多诱人,以那样一副诱人模样走在临近午夜时分的路上、在陌生男人房间里说睡就睡。 这里是天使城,很多年轻女性在夜里走着走着就不见了,这些年轻女性大部份被送到南部丛林当中,成为武装分子的性发泄对象,最终被抛尸荒野。 还有,每次都自称是他哥哥的女友,亲了摸了睡了还自称是他哥哥的女友,而且每次都是以那么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 为这么一个自私的女人而疯狂,那大约是疯子才乐意干的事情。 可天知道,从她口中说出的“是的,我是疯了,疯了才自动送上门来”甜美得让他失去所有思考能力。 妥协、臣服、盲目、所有所有都为她,都给她。 此时,她的泪水把他衬衫都沾湿了,她对他又是踢又是咬的,她一边哭着一边说着:“谁说不是呢,你不仅疯了,你还不识好歹。” 手穿进她头发底下,让她的脸紧紧挨着自己胸腔,从心底里发出的叹息变成低低沉沉的言语“嗯,对极了,温礼安不仅疯了,温礼安还不识好歹。” 她都把他的衬衫当成餐巾了,而且,他也只有半个小时时间和她相处,目前他得加把劲,度假区的那个男人身上有许多女人所梦寐以求的,万一有一天…… 不,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温礼安不允许。 可,这半个小时时间她光是哭就用走十五分钟时间,剩下的那十五分钟时间里他得吻她得摸她,但此时是她哭得起劲的时候。 那好吧,能怎么办呢,就让他的衬衫再充当五分钟餐纸吧,她今晚特别可爱,不是吗。 这会儿,应该有五分钟时间了,可她怎么还在哭呢?都已经整整哭了二十分钟时间了,好吧,在给她五分钟时间,五分钟应该足够吻她摸她了。 五分钟也就眨眼时间。 那个女人在他怀里已经哭了整整近二十五分钟了,难不成她真是水着的?再任由她哭的话想必吻也吻不成摸也摸不成了。 “梁鳕。” 她又恼怒了:“不是让你不要忽然叫我吗?” 好吧,好吧,以后不忽然叫她就是了。 “还不起来吗?” 头埋得更紧。 “我想吻你。”如实相告。 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梁……鳕。”这样该可以了吧? “嗯。” “我想吻你。” 在摘落下她的帽子时,第一眼触及她那红艳艳的嘴唇时他就想把她含在嘴里了,吻得她无法呼吸,吻得她没有思想,吻得她频频和他求饶:我以后再也不敢在别的男人地盘呼呼大睡了,我以后再也不敢涂着这么艳丽色彩的唇色在夜间行走了。 可以的,你可以涂这么艳丽色彩颜色的口红,但前提得是它只能出现在温礼安面前。 最后当然是—— 把她吻得和他一再保证:以后再也不敢自称是他哥哥的女友了。 那颗埋在他怀里的头颅还是一动也不动,五分钟就只剩下四分钟了,再叫了一声梁鳕。 “现在丑。”她如是说。 擦脸的毛巾掉落在地上,水龙头来不及关,刚刚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又有些许滑落到脸上,被动地整个背部贴在墙上,踮起着脚尖手还挂在他颈部上大口大口呼吸着,在他的瞳孔里印着她被吻肿的嘴唇,被吻肿的嘴唇配上哭肿的眼睛,这张脸怎么看都丑。 这么丑的一张脸还处于他手掌里头。 “很丑吗?”问着,被他吻得意乱情迷,在意乱情迷间心里模糊想着这话要是放在哥哥面前说,肯定是“不不,不,一点也不丑,现在的你貌若天仙。” 不知道弟弟会不是和哥哥一样,悄悄抬起眼睛。 “是有点丑。”他在细细看了她之后说。 混蛋,她就不该对住在哈德良区的小子抱有希望。 “我也不稀罕你夸奖,要是君浣,要是君浣……”声音越来越小。 “要是君浣的话,是不是会说,‘不不,不,一点也不丑,现在的你貌若天仙’”温礼安冷冷说着。 梁鳕垂下眼睛,在温礼安放开她时手去扯住他:“温礼安,你说过一个礼拜就回来的。” “我给你留言了,留言的纸条就压在你床头柜上,十天最晚十二天我才能完成这阶段的事情。” 留言?依稀间是有压在电风扇的纸条,只是那时梁鳕心里烦,温礼安没有如期出现,那准备让温礼安看的耳环不下三人说它越看越不像便宜货,而且还越看越觉得那耳环贵得要死。 一回到家,耳环丢进抽屉里,压在风扇下莫名其妙出现的纸条看也没看丢进垃圾袋里。 只是,温礼安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把这件事情告诉她,非得放纸条,她又没有未仆先知的本领。 是的,没有,还是温礼安的错。 “温礼安,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而放纸条?”放平的嗓音瞬间又咄咄逼人起来。 沉默—— 居然敢不回答她的问题,分明是心虚,对了,那橡胶大亨的女儿身材很好,她昨天终于一堵庐山真面目了,就像温礼安说得g罩杯。 冷笑着:“嗯,理解,开法拉利的那位温柔体贴身材好对你死心塌地,听说还是独生女,独生女的身份就意味着以后不会出现财产纠纷此类乱七八糟的事情,这样多好,而且她没有曾经是自己哥哥女友的这个身份,和……” 下颚被捏得生疼。 “梁鳕,在自私方面上你还真从来就没有让我失望过,”那头顶上的声音咬牙切齿,“为什么不亲口告诉你,因为!因为要是看到她就忍不住想吻她了怎么办?吻了她肯定免不了抱她,抱了她之后肯定免不了把她压到床上去,诸如此类无限循环,我也渴望那样,可!可我答应过她,要给她漂亮的衣服,要给她有着白色阳台的房子,而且……而且我也不能让妈妈失望。” “你也知道,我们是天使城的孩子。” 巧克力滋味很甜,天使城的孩子需要比别的孩子多付出百倍的力气才能尝到那巧克力的滋味。 梁鳕呆站在浴室里,温礼安说得对,在自私这方面她从来就没有让人失望过。 浴室只剩下她一个人,外面静悄悄的,温礼安走了吗?这个念头让她冲出浴室,房间空空如也。 再打开门—— 门外有个小小的屋檐,屋檐下是两处方形木柱,温礼安就靠在左边木柱上,头顶的照明打在他身上,打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手指夹着没点上的烟,烟头抵在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手背上。 这光景,在初夏时分曾经出现过,在有着绿色屋顶的屋檐下,夏天过去了,秋天已经临近尾声,一个夏天加一个秋天的时间,他就从她之前害怕见到的人变成现在她渴望见到的人。 做出了和那天一模一样的事情,走了过去抢走他手上的烟,烟狠狠丢在地上。 一系列动作后没有经过任何停顿,把头搁在他怀里,手轻轻去扯他衣摆,低低地“温礼安是我不好。” 没有反应—— 再低低地,低低地:“温礼安,我想你了。” 因为想他了,所以就来了。 那承受住她的胸腔,有那么一小块在轻轻地震动着,侧耳,细细听:砰、砰、砰……无限循环延续。 那声响只把她听得眼眶发热,拉着他的手指引着,让他的手掌搁上自己后腰。 那扇门重新关上,她眼巴巴看着他,眼睛里传达着的已经很明显了:温礼安,我都来了你还要走吗? 眼睛的诉求毫无用处,他触了触她头发:“这里是我认识的人住的地方,你今晚暂时住在这里。” “那你呢?” “我还得去处理一下事情。” “不去不可以吗?”她可不是贤惠的女人,她来到这里最重要的是想和他腻在一起,她可不想经过心惊胆战的半个小时之后住在她不认识的男人房间。 “你不要漂亮衣服了吗?”这话温礼安问得认真极了。 “当然要。”谁不喜欢漂亮衣服。 “不想要有漂亮阳台的房子吗?” “房子会是在海边吗?” 房子会在海边吗?就像是那天早上醒来时一样,有白色窗纱、有海风有海潮声还有海鸥的鸣叫声。 “当然。” “那……好吧,”环顾了一下四周,“可今天晚上我不想住在这里,我要住在你住的地方。” 在前往温礼安住处的路上,梁鳕知道了那穿着黑色t恤的年轻男人是从苏比克湾来的,其他的温礼啊安似乎不想多说的样子。 即使梁鳕知道一名修车厂学徒住的地方不会好到哪里去,可真正看到了还是让她心里心酸了一把。 堆满零件的仓库一角,四个轮胎上放了一个床垫,一个枕头外加质地粗糙的被单,床的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然而,这个混蛋还把他的钱都花在不中用的东西上,比如那个吹风机,比如那淋浴设备,想到这里心里又气又恼,拳头捶了他一下。 他抓住她的手:“真要住在这里?” 点头。 “真不怕?” 摇头,有什么好怕的,她可不是每到一个地方就带着十几名保镖的娇贵小姐。 “那我走了。” “走吧。”嘴里答应得挺爽快的,眼睛却没有丝毫放过他的意思。 “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语气分明是快走快走,可眼睛却是直勾勾地胶在他身上。 可……那扇门还是关上了。 该死的学徒,眼睛紧紧盯着那扇门门板,那扇门会不会忽然被打开,温礼安会不会出现,然后把她看成最罪大恶极的人,然后……然后愤怒导致于他把她扔到床上去,这个时候她肯定会献上自己的唇,然后……她于他的身下低低诉求“温礼安,衣服不用太漂亮,温礼安,那有着白色阳台的房子不在海边也没关系。”这么想来她也是贤惠的女人。 五分钟过后,那扇门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该死的温礼安,手中的帽子往着那扇门砸去,帽子砸到门板时门应声而开,一切正如梁鳕想象中的那样,站在门口的人似乎把她看成最罪大恶极的人。 关上门,他朝着她走来,咧嘴,笑声就从嘴角溢出,咯咯笑着倒退。 咬牙切齿的“你还敢笑?”笑得更欢,一边笑着一边倒退到床的那边,嘴里咯咯笑个不停直到笑声被堵住,辗转于他身下红潮还没从脸颊散去,于他身下低低语“温礼安,衣服不用太漂亮,温礼安,那有白色阳台的房子不在海边也没关系。”“休想。”什么嘛,不大乐意的扭动身体,“你休想用这样的漂亮话抵消让我被扣薪水的罪名。”“温礼安。”咋怒咋嗔,“还有!”“温礼安!”居然还有?!“被扣薪水的罪名外加荒废学业的罪名。” “学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学徒?你这只噘嘴鱼。” “温礼安,你疯了,还有,我害你掉到第二名了吗?” “可你害我和第二名之间的分数被缩小到二十分以下。” 小会时间过去,细细的,软软的,低低的“温礼安,我以后……我以后不敢叫你……学徒了,还有……还有温礼安,以后不涂那么深的口红颜色就是了。”再小会时间过去,细细碎碎的声线饱含无限不甘愿,“是……是,我是噘嘴鱼。” 第十二天晚上,九点半时间,梁鳕站在拉斯维加斯馆的员工门口一眼就看到,对面涂鸦墙上梳着大背头的猫王旁边的那抹修长身影,身着深色连帽t恤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乍看像涂鸦上精心添上的一笔。 满心欢喜,放缓脚步,直到变成最后一名,在七里香的香气里头,用余光去看另外一端那抹和她一起移动的身影。 两抹在缓慢移动的身影越越挨越近。 第52章 月亮说 这个位于西太平洋上的岛屿国家十一月末天气清爽了不少,这段时间是梁鳕再日后会花上一个下午去回忆的时日,那沐浴在金色夕阳里头站在梧桐树下的少年、那霓虹灯光下涂鸦墙上猫王旁边的少年都是她愿意一遍遍去想念的。 温礼安在大多数时间里依然是梁鳕记忆中的那位安静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少年,即使他们曾经在一个晚上用掉四个避孕套、即使他们曾经在河边情难自禁中半推半就让他进入她、即使在他因为没有经验导致于她手背上黏糊糊的一片让她哭天喊地、即使在某个瞬间中她感觉到彼此已经融入到彼此的身体里,可,不能否认地是温礼安仍然是君浣家那个安静沉默的孩子。 进入十一月下旬,温礼安更忙了,而梁鳕这阶段却是时间多了起来,一天两节课,两个小时到度假区去。 关于度假区的那两个小时她和温礼安似乎达成某种默契,谁都没有去提及。 白天梁鳕有大把大把时间,认时间一多就会产生好奇。 这个下午梁鳕拿着在聚会抽奖抽到的耳环来到商场,把耳环放上了柜台,给了那位法国服务生两美元。 离开商场时梁鳕脚步有些虚,双手紧紧拽住包带就生怕谁会来抢她的包,那位法国服务生告诉梁鳕,所谓聚会“奖品”来自于盛名的“夏洛特之夜”纪念品,那是有钱也不能买到的好东西,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变得越来越值钱。 至于耳环现在的价格…… “你只要把它放互联网上去,它至少可以让你在纽约的黄金地段换到一套不错的房子。”那位法国服务生如是告诉梁鳕。 该死的黎以伦还说那是在五千美金的预算下弄出来的便宜货,都值上一套房子和还说是便宜货,房子地点还是在纽约的繁华地段,庆幸地是她没有弄丢它。 那是有钱人才会玩的游戏,她只是一名到度假区服务的临时工,自然,这是要还回去的。 是的,要还回去,找一个机会把它还给那姓黎的商人,告诉他以后不要和她再来这一套,没用,这一套麦至高已经玩过了。 这个晚上,温礼安又亲又吻又摸了她之后塞给她一百比索“今晚我不能送你回去。”一百比索塞还给他“不需要,我自己有。” 是的,送她回去又不是温礼安的责任,他们现在只是一起住的关系,天使城维持着这种关系的男女多地是。 一百比索回到她手上:“梁鳕,这阶段对我很重要。” “我明白,温礼安我自己真的有钱。”一百比索再塞还回去,甜笑,“你忘了,我每天可以从黎以伦的度假区拿到十美元的酬劳。” 特意把黎以伦的发音咬得很清楚,是的,她就是这么任性的人,心里一不高兴也想让她不高兴的人不痛快。 沉默—— 收住笑容,脸转到了一边,此时梁鳕心里有一点点小小后悔了,偏偏,在他低低和她说出“梁鳕,过一阵子我会告诉你关于这阶段的事情。”时冲冲说出“不需要,我们还没到那个阶段。” 天使城的男人女人们,晚上住在一起做最亲密的事情,白天他们在街道上擦肩而过,甚至于如果男人是卖水果的女人到他摊位买上一杯果汁,那杯果汁一比索都不会少算。 而从女人口袋掏出买饮料的钱有可能来自于嫖客付予的嫖资,一段时日过去,男人住到别的女人家里,而出现在那女人房间里则是换成另外一个男人。 其实,比起“不需要,我们还没到那个阶段。”梁鳕更想说出的是“温礼安,我要你现在告诉我。” 数次,梁鳕都看到那位叫做唐尼的人来找温礼安。 那天晚上在那位叫唐尼的男人工作室里,梁鳕看到他和一群美国军人的合照,那是唯一穿着工程服的人,照片背景为美国人停在苏比克湾最大的补给舰甲板。 在这个国家,美国人是敏感话题,而温礼安只是住在哈德良区的小子。 那一百比索回到它主人的兜里,幽暗的走廊上,温礼安往一边走,梁鳕往另外一边走,一边走着一边扣着被他解开的衬衫纽扣。 回到家,洗澡,睡觉,翻来覆去之后,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梁鳕找出钥匙打开床头柜抽屉。 不需要去看手就找到放耳环的所在,找到,小心翼翼戴上。 窗外静悄悄的,在微光中指尖去细细触摸那对耳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梁鳕觉得那种触感不一样了,在还不知道它值一幢房子之前它真的和那些便宜货没什么两样,在知道它价值一幢房子之后…… 耳环每一个细微的纹理都变得光滑细腻了起来。 心里模糊想着,不知道戴上之后会不会也和第一次戴时的模样不一样。 打开灯,把覆盖在耳边的头发一一别于耳后,扇形耳坠清晰显露出来。 细细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耳坠上那小小颗粒状光芒如夜空的星星,在灯光的映衬下那星光似乎一下子跑到镜子里的人眼眸底下,亮晶晶的一片。 一直时间,目光胶在镜子里,直到——脊梁在那道视线之下不知不觉挺起。 转过身,梁鳕看到了温礼安。 今晚温礼安比平常回来时间还要早上一点,身上还穿着车间服,车间服上布满油渍颜料,横抱胳膊斜靠在门槛处,也…… 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想摘下耳环已经来不及了,触了触鼻子,问:“活干完了吗?” “耳环不错。”温礼安如是说,嘴里说耳环不错的人眼睛却紧盯着她的脸。 “抽奖得到的,我那天运气不错,当时我还以为可以拿到当铺去换几个月的房租,事实上它只是一个经费为五千美元的聚会中的一环,聚会光是酒水就用去了四千五美元,所以,我肯定它一定是便宜货,我戴着玩的。”梁鳕一边说着一边摘下耳环。 耳环随随便便往抽屉一搁,仿佛那真是经费在五千美元聚会时抽到的便宜货。 “可我觉得它一点也不像便宜货,”温礼安又如是说道。 “温礼安……”咋怒咋嗔的,“你到底怎么了。” 温礼安靠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顿脚,朝他走过去,站停在他面前,脸朝着他靠近,装模作样这儿闻闻那儿嗅嗅,片刻,眉头都可以拧成绳子了,语气嫌弃:“一身臭汗味。” 温礼安还是一动也不动,目光胶在她脸上。 让恼、怒、溢于眉梢,手使力推着他,嘴里念叨着:“出去,出去,等洗完澡才可以进来见我……唔……” 那忽然印上的唇附带着强烈的惩罚意味,那被紧紧顶到墙上的身体几乎要变成一张纸片,手也就轻轻推他几下就变成拼命去勾住他的颈部,拼命踮起着脚尖,那被他缠住的舌尖比往日任何时候都来得极具讨好,用力吸吮纠缠,以此同时在唇舌交缠间一步一步地往着床的方向,空出一只手手伸进他的衣服里——下一秒,一股力量推动着她,导致于她背部被动地跌回墙上。 脚还在颤抖着,背挨着墙,润了润被吻得发肿的嘴唇,舌尖却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这个混蛋居然咬她,骂人的话却在接触到温礼安的眼神下如数往倒回。 那是梁鳕第一次在那双有着四月般天蓝纯净平静的眼眸底下读到了别样的情绪。 那情绪类似于痛楚。 终究,那些骂人的话变成了“温礼安……我……” 下一个眨眼间,一墙之隔外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住在附近的人都羡慕他们家有莲蓬,在这里要像城里人那样洗澡可不是轻易能办到的事情,住都成问题那能顾忌到洗澡的,整套淋雨设备装下了价钱可不便宜。 垂下眼帘,心里唠叨着:所以,那住在哈德良区的小子干嘛要把钱花在那些不中用的东西上。 气死人了。 顿脚,再顿脚,拨开卷帘,怒气冲冲的脚步一出门槛就放轻了,一小步一小步往着淋浴间,想了想梁鳕拉开淋浴室的门。 温礼安还穿着那声车间服,背对门双手往上举,手掌贴在墙上,从莲蓬处洒落的水把他的头发背部都打湿了。 走了过去脸贴在他背上,手从背后环住他,低语:“以后有一些话我不会那么轻易说出来。” 顿了顿:“类似于‘我们还没有到那个阶段’这样的话。” 环在他腰间的手被拿开。 拿开,再去环住,顿脚:“温礼安,你……”那“你不要不识好歹,君浣可从来就没给我脸色看”这样的话硬生生咽住。 其实,君浣也给过她脸色看,只是,弟弟脾气比哥哥大多了。 那只手还企图想扯开她的手。 “你那身臭汗味沾到我衣服了,我也想洗澡。”更紧地环住他的腰,从莲蓬处洒落的水也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的声音从他背部渗透出来“一起洗,嗯?”毫无动静,于是语气里头带着小小的恼怒委屈,“温礼安,我都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 企图想拿开她手的人没再动,水哗啦啦的往下,湿漉漉的衣服被踩在脚底下,他的车间服叠在她的睡衣上,睡衣一角露出粉紫色的蕾丝边角,那莲蓬下两具躯体紧紧纠缠着,秋后算账是她最在行的,语气带着控诉“你凶我了?”“我什么时候凶你了?”“在俱乐部,你没有理会我就走了。”“所以我才一身臭汗的出现在你面前。”“为什么?”语气无辜,“为了急着来见你,家里那条噘嘴鱼肯定又把嘴噘得老高了。”“才没有,我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他步步紧逼“还说不小气,那……现在把手拿开?嗯?”“不要,” 她一点点退缩,都退缩到墙上“还有,温礼安,你刚刚在房间里推我了。”闷闷的咒骂声来自于头顶“是我不好。”“下次不许推我?知道吗?”“把手拿开,让我……嗯?”“温礼安……”“梁鳕,我难受。”渐渐地,周遭就是剩下了哗啦啦的水声。 又忘拉窗帘了,此刻的她累及,住在哈德良区的小子这个晚上比起任何时间都来得粗鲁,粗鲁且蛮横,都把她累得连离开淋浴室的力气都没有,由着他把她抱到了床上,现在她和他身上都有薄荷香皂味,心里叹着气,明天在课堂上想必又要犯困了吧? 她近半个月来已经两次上课打瞌睡时被抓包了。 脸枕在他臂膀上,透过窗去看那盏路灯,迷迷糊糊间眼睛快要磕上时“梁鳕,”“嗯,”懒懒应答着。 等了一会儿不见任何动静,真是的,没事情叫她做什么? “梁鳕。” 又,又来了。 这次她懒得去应答,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梁鳕任凭着自己的思绪往着黑暗处—— “梁鳕,明天把耳环还回去。” 君浣家那最聪明、最懂事的礼安呵。 指尖轻触着她的发脚:“天使城的人,什么是应该拿的,什么是不应该拿的,他们心里都知道。”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知道了。” 不戴那个也没什么损失,梁鳕如是告诉自己,可是,耳环是耳环,房子是房子,这个念头刚刚生成,就被急急拍走。 温礼安说得对。 在天使城,毒贩们笑嘻嘻递给你的钱不能要,外来的男人送的珠宝不能要,因为你除了身体一无所有。 次日,梁鳕往黎以伦手机里打电话,黎以伦如是告诉她现在他正在雅加达公干,简单说完行程,黎以伦最后丢下这么一句:“回去一起下午茶。” 想了想,梁鳕说:“好的。” 到那时,她可以趁着下午茶时间把耳环还回去。 关于还耳环,聚会主办者说“这奖品是黎先生提供的,我无权处理。”度假区经理说“这是黎先生的私人事情。”北京女人说“我和他还没熟悉到替他决定这样的事情。” 把耳环放回包里,梁鳕往着哈德良区走,梁女士昨天回来了,她答应她今天陪她一起晚饭。 梁姝总是很能说漂亮话“小鳕,我们一起吃晚饭吧,妈妈负责一切。”事实上呢,事实上就是梁鳕忙得满头大汗而梁姝在一边涂指甲油。 汤、菜、饭一一摆上桌。 完毕,接下围裙,抬起头,梁鳕赫然发现梁姝戴着她打算还给黎以伦的耳环,第一时间手就想去摘耳环,梁姝早有准备,身体一歪,梁鳕手落了个空。 “耳环挺漂亮的。”梁女士一脸得意洋洋,“给妈妈吧,你一向不戴这些。” “那不是我的。”梁鳕冷冷说着。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梁姝拉下脸来,“你小的时候,妈妈可是给你买最贵的玩具,最贵的裙子,那时谁都说你是小公主。” 又来了。 杯子往着桌面重重一敲:“那是要还给人家的。” 梁姝没再说话,只是手紧紧护在耳环上。 晚饭过后,梁鳕手往梁女士面前一伸:“拿来。” “小鳕,就借妈妈戴几天行不行,它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便宜货,明天妈妈要去见朋友,我想……” “妈妈,我上班要迟到了。” “小鳕,不然就一天,就借戴一天。” “妈妈!”梁鳕提高声音。 梁姝这才缓慢移动着手,那正在摘耳环的手涂着亮色指甲油,那指甲油依稀间可以闻到那种劣质的化学气味。 那种指甲油夜市场到处都是,一比索还是三比索来着? 依稀间,“小鳕,妈妈年轻时为首长们表演过。”依稀间,那时的梁姝从夜市场经过时都是捂住鼻子的。 叫了一声妈妈。 梁姝抬起头来。 “耳环,”缓缓说着,“耳环你想戴多久就戴多久。” 夜深,窗外的昆虫们又开始了它们的大联欢。 他问她“还了吗?”“嗯。”“梁鳕。”“嗯。”“给我时间,什么都会有的。”“嗯。”“梁鳕。”“嗯。”“对不起……” 心里叹着气,那住在哈德良区的小子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反而……再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第53章 月亮说 三天后,从管事手中接过信封,朝着站在白色阳台上的北京女人微笑,挥手。 一直目送着白色阳台上的身影离开,梁鳕这才转过头去,迟疑片刻,朝倚在松下的男人走去。 站停在男人面前,毕恭毕敬叫了声“黎先生。” 这是周日下午,深蓝色休闲衬衫,卡其色西裤,斜斜靠在松树上的黎以伦一派悠闲,对于她的那声“黎先生”置若罔闻,就微笑瞅着她。 在那道视线下梁鳕理了理头发,又说出一句“黎先生,您回来了。” 倚在松树下的男人嘴角还在微笑着,眉头却已微微敛起。 想起什么,嘴里慌忙补上“黎先生,你回来了”。 黎以伦站直身体,本来她和他之间也就三个脚步左右距离,随着他战直身体,他们的距离被拉得更近,那手往着她脸上伸。 梁鳕慌忙倒退半步,倒退脚步弧度过大导致于她的身体往后倾斜,伸向她的手握住她肩膀。 平衡住身体,而那落在她肩膀上的在手猝不及防间来到她左边鬓角处。 “看把你吓的,”黎以伦语气熟稔,“我只是想帮你拿下这个,它看起来像毛毛虫,我讨厌毛毛虫。” 几根干枯了的松针躺在黎以伦手掌心上,随着那个动作,从衬衫袖口处露出来腕表,简约而大气。 目光迅速从黎以伦手腕离开,梁鳕触了触鼻子,笑了笑:“谢谢黎先生。” 黎以伦叹息开了,那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着“我到底要用什么办法让你能不把‘黎先生’‘谢谢黎先生’这样的话整天挂在嘴上。” 假装没听见,顺着黎以伦的肩线梁鳕看到了海滩。 蓝色海洋白色沙滩,约数百米长的码头从度假区延伸到沙滩上,不远处停着数十只白色帆船。 根据这里服务生介绍,菲律宾政府把那片海滩租给了度假区,在未来十年里这这片海岸线长达数十公里的海滩管理权将属于度假区,眼前这位男人就是这片海滩的拥有者之一。 抿着嘴,梁鳕在心里想着要怎么解释那天的那通电话,耳环现在已经戴在梁姝耳朵上了,戴着那双耳环梁姝一一拜访了很久不联系的朋友。 “我们走吧。”黎以伦说。 “什……什么?”看着黎以伦朝着她的手,梁鳕结结巴巴地。 “现在是下午茶时间,刚好我有空,”见梁鳕不动,黎以伦眉头再次微微敛起,“那天,你不是在电话里答应和我一起下午茶吗?” 是那样的,可是……现在已经没有耳环还了。 迟疑片刻,梁鳕还是跟着黎以伦上车。 坐上车,黎以伦问:“你那天在电话里说有事情和我说。” “我……”支支吾吾间,黎以伦身体朝着梁鳕倾,手背盖在梁鳕手上,那让梁鳕心里纠结的安全扣成功扣在座位上。 淡淡红潮泛上梁鳕的脸颊,不是因为那朝着靠近的身体,而是那从为见过的安全带设计,刚刚拿着安全带的她想起来傻乎乎的。 坐直身体,眼睛朝着前面,淡淡说着:“也没什么事情,我是想谢谢黎先生。” “又……又是……”开车的人语气不胜烦恼的样子,“又是黎先生,又是谢谢黎先生。” “对不起,黎先生。”梁鳕慌忙侧过脸去。 这一侧脸,她的目光和黎以伦撞个正着,在先于黎以伦之前梁鳕垂下眼眸。 那顿下午茶从下午三点一直延续到四点四十分,近两个小时的下午茶时间并没有如梁鳕想象中那么难熬,在习习海风浓浓的红茶香气中,黎以伦和梁鳕谈起他的留学生涯,和黑人女孩和白人女孩都谈过恋爱,偶尔会翘课去看球赛,周末和朋友去旅行。 黎以伦还说起了北京。 一提到北京,两个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轻笑声,梁鳕这才惊觉时间飞快,今晚温礼安会回家吃饭,急急站起来说黎先生我还有别的事情。 这次梁鳕没有去以前她去的菜市场,而是去商场的超市,那也是天使城唯一仅有的超市。 超市是日本人开的,一般只有在节日时间手头宽裕的人才会光顾这里,超市买的外来食品都印有出产地以及保质期,这是在外面很难见到的,正因为这样这里买的货品比菜市场还要贵上几倍价钱。 结完账,十美元也就找回五美分。 把放十美元的信封丢进垃圾桶里时梁鳕心里松下了一口气,购物袋里放着一些肉类罐头还有咖啡,咖啡是梁鳕精心挑选的,晚间喝上一杯咖啡可以提高学习效率。 商场最显眼地就数那家男装专柜,地段好店面装修大气,那也是使城唯一的男装专柜璀璨时光。 黎以伦今天穿的那件衬衫也是这个品牌,所不同地是黎以伦那件衬衫是原装进口,而这家专柜是直接从马尼拉工厂加工而成,同样的品牌但采用地是不同布料,原装进口的是采用指定布料,而当地出产地是马里拉当地布料工厂,正因为这样当地专柜买币欧洲原厂便宜一半价钱,再加上现在是打折季,一件衬衫算下来便宜得更多,但那也是绝大部分人穿不起的。 想了想,梁鳕推开那家专柜的门。 离开专柜时梁鳕手里多了一个纸袋,一路上心里唠叨着:温礼安,到时候不要乐坏了,这样贵的衣服我可是连梁女士都舍不得送。 还有温礼安,这事情要是给梁姝知道了,肯定会唠叨上三天三夜不可,要知道,这件衬衫的价钱可以抵上一个月房租。 晚餐过后,梁鳕就迫不及待拿出衬衫,衬衫颜色是比黎以伦穿的还要浅一些的墨兰。 那时看到穿在黎以伦身上的衬衫时梁鳕心里就想着,那衬衫给温礼安穿肯定会更好看,温礼安的气质适合那种设计简单的款式,而且,温礼安比黎以伦身材还要高上几公分。 扣完最后一颗纽扣,那件衬衫穿在温礼安身上的效果比梁鳕想象中地还要好,都还要好上十倍了。 托着下巴,眉开眼笑:“温礼安,你现在看起来像那坐在大象上节日巡游即将加冕的君主。” 说完,梁鳕还像模像样地做出街边群众给自己君主问好的礼仪。 只是……温礼安有些安静呢。 抬头,触到温礼安淡淡的眼神,那眼神好比一盆冷水:“温……” “为什么给我买这个?”他问她。 为什么给他买这个?其实梁鳕也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拉下脸来。 温礼安手触了触她脸颊,低声说着:“不需要给我买这个。” 那声线无半点雀跃,细听时还附带着若有若无的排斥,浇在头上的那盆冷水瞬间变成冰水。 冷着脸,第一时间就想把那件衬衫从温礼安身上扒下来,趁那件衬衫还没被派上用场她得把它还回去,以后再也不去干这种傻事了。 也许是太过于生气,导致于梁鳕手在解开衬衫纽扣时在发抖着,好不容易解下一颗,解第二颗时温礼安手盖在她手上。 拉着她的手也就稍微一用力她就在他怀里转了个圈,背部紧紧贴在他胸腔上,他的臂膀环在她胸前。 极力压住那忽如其来的情绪,那情绪眼看就要变成泪液冲上眼眶,吸了吸鼻子。 “它花去你很多钱吧?”来自于她背后的声线轻轻的。 可不是,前几天她还可以说是小有积蓄,买了那件衬衫后她现在兜里又空空如也了。 “现在兜里又没钱了?” 抿着嘴废男乱异世。 “我可不想和花钱大手大脚的女人一起生活。” 温礼安的话让梁鳕直接想跳脚,她可是梁姝口中最抠门的女儿,还有,正在大手大脚的人是温礼安。 “温!礼!安!” 本来梁鳕想用牙齿招待温礼安的,可环住她的人手臂正在收紧,这使得她动弹不得,两个人谁也没动,一任窗外的光隐去。 光隐去,夜幕即将降临。 “梁鳕。” “嗯。” “以后不要给我买这个了。” “温礼安!” “但,我不介意你卖夜市上五十卢比两件的衬衫。” 原来是心疼她的钱啊,淡淡的阴霾从心里头散开,释然,轻松。 “温礼安。” “嗯。” “你明天有考试是吧?” “嗯。” 如梁鳕所愿,次日温礼安穿着她给他买的衬衫去考试,这一天梁鳕也起了个大早,她睡眼惺忪手挂在他颈部上,说温礼安这次一定要把第二名的分数拉大到二十分,他说好。 好?就只有“好”吗? 如果让梁鳕来形容此时的温礼安的话,那应该是:那是君浣家最安静的礼安。 最安静的礼安应该不大清楚,偶尔的时间里女人们也在心里盼望着来到耳畔的情话,来安抚那偶尔躁动的心灵。 心里另外一股声音此时冒了出来:温礼安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也就几个月。 是的,是那样的。 打开门,在晨间被雾气环绕的小径上,穿着墨兰色衬衫的男孩怀里抱着书,回过头来。 倚靠在门槛上,朝着他挥手。 挥手、微笑。 直到机车声音消失不见,梁鳕的手还举着,雾散开了些,周遭露出树木的轮廓,小路尽头空空如也。 那空空如也的小路尽头让梁鳕心里产生出某种错觉:那无意间闯进她房间里的君主回到他的象牙宫殿去了。 手缓缓垂落了下来,心里念叨着,温礼安你这是怎么了? 其实,应该是:梁鳕你这是怎么了。 太阳出来,周遭雾气尽散,可那晨间的雾气以及穿着墨兰色衬衫的温礼安却似乎一直留在梁鳕心底,让她一整个上午觉得困顿,那困顿延续到午休时间。 打开窗户,再打开吊扇,面前摆着书,可目光却不知不觉被放在窗台上的红色高跟鞋吸引住,高跟鞋主人肯定又去越南女人开的网吧蹲点了追寻逝去的记忆。 最近,荣椿一有空就带着她的笔记本电脑往网吧跑,前天她还和梁鳕说她有预感很快就可以见到她想见的人。 对于荣椿老是告诉她这类事情梁鳕有时心里很烦,偶尔想提醒荣椿她们还没达到分享彼此小秘密那种级别的友情。 甚至于她们连朋友也不是。 “梁鳕,在某种意义上你是我十八岁人生中交到的第一位朋友,介于某些原因,我不能像我的同龄人那样随心所欲去交朋友。”荣椿在说这话时语气难得的附带着淡淡的忧伤。 介于这样梁鳕打消提醒的念头,反正那叫荣椿的女孩最终会离开天使城。 也因为这样荣椿变本加厉,这样一来梁鳕也不得不被动性地去接受,荣椿口中的那个“他”的讯息。 在互联网发达的二十一世纪,不时可以听到“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人,我们无所不谈,为了他/她我不惜远渡重洋,来到他/她所在的城市。”类似这样事情。 荣椿从北欧来到这个位于西太平洋上的岛屿国家为地是一位在网上素不相识的人,只不过她的行为更加疯狂一点,她没有和人家打一声招呼就偷偷跑来了。 “我试探过他,我和他说也许有一天我会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对于我的试探没表现出什么反感。”荣椿又是如是说着。 荣椿还告诉梁鳕,她已经说服网吧的越南女人,一旦他上线就打电话通知她,然后她肯定会在那些人中一眼就认出他。 “也许,我会偷偷躲在一边看着他,也许我会走到他面前。”荣椿在说这话时目光落在窗台上。 说完“他”之后,荣椿又絮絮叨叨说起她和他共同喜欢的波士顿凯尔特人队,梁鳕没有告诉荣椿地是,波士顿凯尔特人队她知道,而且知道的并不少,那都是因为…… 因为君浣也是一名波士顿凯尔特人队的球迷。 由流亡在外的凯尔特后裔筹集资金建队、北岸花园、三叶草、历史上夺得nba总冠军次数最多、绰号“真理”的皮尔斯……等等等等充斥着君浣的闲暇时光,梁鳕不听到都难。 只是现在梁鳕已经不大愿意去想起和君浣有关的一些事件了。 耳朵麻木地听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得太多的缘故,这个下午,这个困顿的午间下午,书本横在面前,目光无意识放在窗外的高跟鞋上。 看着看着,它变成了一团色彩浓烈的雾,在雾气中梁鳕看到那家越南网吧,柜台衔接着通向楼上网吧的楼梯,楼梯和网吧之间用色彩鲜艳的珠帘隔着,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女孩往着那帘珠帘,透过珠帘可以看到一抹修长的身影从楼上拾级而下。 下楼梯的人和上楼梯的人就只隔着那道珠帘。 屏住气息,等待着那清脆的塑料珠子相互碰撞的声音响起—— 然而响起地却是开门声,那门声近在咫尺从陈桥到崖山。 努力撑开眼帘,无奈眼帘太厚太重,继开门声之后关门声响起,透过三分之一的眼缝,那打开门进来的人手里拿着相机,拿着相机低头往着窗前。 她在窗前呆的时间有点久呢,窗台上的红色高跟鞋又出现在三分之一的视线中。 原来,高跟鞋的主人还没有穿着它去见“他”。 不知道为什么,认知到这点一颗心放松了下来,三分之一的眼缝随着这个认知逐渐消失。 思绪眼看就要往着黑暗深处沉淀—— “梁鳕。” 一吓,睡意全无,睁开眼睛。 荣椿的脸近在咫尺,她一把拿开摆在梁鳕面前的书,书被拿开取而代之地是相机,相机屏幕往梁鳕这边翻。 “我在街上拍到的。”被太阳光晒得通红的双颊,亮晶晶的眼睛,洁白整齐的牙齿,被街头发生的一幕烘托得生机勃勃。 略带亢奋的声音开始述说了街头一幕: 上午十一点左右,相机三脚架架在公园一角,今天是赶集日,街道热闹极了,镜头对准几名穿着菲律宾传统服饰的孩子。 对焦,嗯,已经很不错了,走在最后面的那个孩子表情生动,手按在快门上,在即将压下时又忽然间感觉到什么。 就在那一瞬间…… “就在那一瞬间,他出现在我的镜头前,我看到他的眼睛,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那种感觉无法言喻,那种感觉也许一个人的一生只能遇见那么几次,听过那么一句话吗?一个瞬间会让一个人爱上一个城市,我想这话也许是对的。” 在荣椿说这些话期间,梁鳕目光正落在相机的显示屏上。 “按下快门,再去找他时他已经骑着机车离开,我不知道他是谁。” 他是谁荣椿不知道,但梁鳕知道。 在胶片定额的那一瞬间,也许是快门按得太快,也许是那人机车速度太快,从镜头前匆匆而过的身影身上可以窥见风的痕迹,从发末到从衬衫衣摆。 即使那人轮廓模糊,可梁鳕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谁。 从荣椿镜头前经过的温礼安穿着她给他买的衬衫。 关于荣椿口中很玄乎的那一幕其实再简单不过:温礼安穿着她给他买的衬衫,考完试,和往常一样骑着机车离开学校,机车穿过集市,也许是听从了神明的旨意、也许只是因为百般无聊脸转向公园一角。 就这样,在那个瞬间让那躲在公园里的女孩爱上了一座城市。 那女孩犹自沉浸在街头的那一幕当中,喃喃述说“有时候镜头比人的眼睛更能窥探到真实,从我镜头前经过的他……” “他不快乐。” 这话让梁鳕敛起了眉头。 第54章 月亮说 荣椿的那句“他不快乐”让梁鳕敛起眉头,目光离开相机屏幕,从座位上站起来,面对着容椿形成居高临下之势。 抱着胳膊,问:“何以见得?” 一直处于自言自语状态的人似乎被她冷不防的问题问得一愣,揉了揉额头前的刘海,呐呐说着:“那只是我的感觉,我觉得那双眼睛有烦恼。” 同一时间,温礼安正在地下室归类各种零件,修车厂大师傅忽然冒上来这么一句“学徒,你有烦心事?”手一刻也没有停留,笑了笑“我刚考完试。” 考完试会有一点点心不在焉是理所当然的,重新把放错的工具纠正回来。 在这之前,从苏比克湾来的唐尼把他交的公式递还给他“温礼安,需不需来根烟?”接过看也没看就丢进垃圾桶里,不需要看温礼安就知道那堆公式漏洞百出。 一向看他不顺眼的某位团队成员在看了他几眼后如是说“衬衫不错,和昨天那位客户的朋友款式一样,不过人家那件一看就是原装进口,但你也别太灰心,假货被你穿得像真货,而且穿在你身上一点也不比那位逊色。”目不斜视,脚步往前,背后传来泄愤的击打轮胎声音。 其实,现在更加需要泄愤的人是他,那位口中说的客户朋友温礼安认识,他叫黎以伦。 昨天傍晚,黎以伦陪他一位马尼拉客户前来取车,那位商人在看到他时还皱起了眉头。 几个钟头后,温礼安收到了来自于那个女人送的礼物,一件和黎以伦款式一模一样的衬衫。 今天早上,为了讨她高兴,他只能穿着她给他买的衬衫。 晨光之下,她倚靠在门框旁边,睡裙是暗红色的,布料薄又透,依稀可以看到隐隐约约露出了的纤细腰肢。 鳕:极寒地带,深海生物,洁白如雪。 不敢再回看一眼就生怕,就生怕这一回望的影像会变成一道道考试答卷,她开口说话时很可爱,她生气时很可爱,她装模作样时很可爱,甚至于她在撒谎时也可爱。 仔细想想,梁鳕那女人真是缺点一大箩筐。 梁鳕,梁鳕……这个时候要屏蔽这个名字,不然……不然一不小心她就会跑回画里去,跑回画里那座有着白色阳台的房子去。 丢进垃圾桶的公式需要重新排列,用唐尼的话来说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美国人从开始的不以理会到不以为然到会考虑、到表达有兴趣到现在的派出专门小组进行洽谈,现在就差临门一脚了。 五分钟后,温礼安敲开唐尼工作室门:“我可以用一下你的电脑吗?” 梁鳕漫无目的地在操场上走着,迎面而来的身影风一般朝着她这个方位卷过来,又是荣椿。 荣椿飞快地从梁鳕身边跑过,风里送来了她的余音:他——上线了——我要去偷偷看他一眼。 十八岁年纪里总是喜欢干傻事,而且干起傻事来信心满满。 荣椿每天去帮那位网吧老板的忙,又是帮忙又是套近乎成功说服网吧老板,她用的策略大致是在“他”上线时,她往网吧赶,在她赶到的这段时间让网吧老板不要放走任何人。 梁鳕上完课,经过操场,看到荣椿有气无力坐在草地上,心里一动,走了上去。 “梁鳕,”荣椿抬起头来,声音很是烦恼的模样,“我好想高估了自己,网吧里二十几人,在那二十几人中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他,感觉谁都不是他,又感觉谁都是他。” 看吧,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随口安慰荣椿几句,走了几步又停顿下来,问:“在二十几个人中有没有特别漂亮的?” 荣椿歪着头想了想:“没有。” 没有啊,没有再好不过,在心里念叨着,荣椿和“他”可是认识了近一千个日日夜夜,他们的聊天时间长达一百零三个小时。 没有再理会荣椿,梁鳕往校门口走去,今天她又是最晚离开的学生,温礼安会到学校接她。 这次梁鳕没有把书包交到温礼安手上,抿着嘴,脚踩在落叶上往着灌木丛,另外一拨脚步声紧随其后,两拨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在寂静的黄昏显得又沉又闷。 机车穿过被灌木从包围的小路,本来应该往左拐这会儿却是往右拐了,坐在机车后座,不闻不问,任凭机车停在橡胶园。 一路上,梁鳕心里总是想着荣椿中午时说的那句“他不快乐”。 为什么她就无法从温礼安的眼睛里判断出他是否快乐,是否不快乐。 停好车,温礼安拿下她的头盔,又强行接走她的书包,再之后强行拉着她的手往着橡胶园深处走去。 她靠在树干上,而他靠在她对面的树干上,她看他一眼,他看她一眼,几次之后,索性,眼睛对着眼睛,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 荣椿的那句“他不快乐”又从心里冒了出来。 混蛋混蛋,每天晚上都会缠着她即使没做也会免不了亲她摸她,而且每次考完试更是变本加厉,有时候还在她睡觉时进入她,今天也是他考完试的日子。 这个念头让梁鳕大力皱了皱鼻子,在她皱鼻子时温礼安却浅浅笑了起来:“噘嘴鱼。” 真会胡说八道,这人眼睛有问题,这会儿她是皱鼻子哪里是噘嘴。 不甘示弱。 “学徒万古残阳。” “噘嘴鱼。” “住哈德良区的穷小子。” “害人精。” 这话让梁鳕就差点跳起来骑在温礼安肩膀上狠狠敲他脑壳了。 “温礼安,你再说一次。” “害人精!” 他……他真的敢说!他真的说出来了?!是的,他真的说出来了! 这个混蛋,梁鳕朝温礼安扑了过去,她要咬死这个在别的女孩眼中“不快乐有烦恼”的混蛋。 她也只不过动了一点别的心思而已,可她什么也没干,一心只为他着想。 似乎猜到她会驶出这一招,他双臂一展开,她就变成了投怀送抱,他再顺势一带,双双跌落在草地上,背部垫着软绵绵的草地,他压在她身上,铺天盖地的,遮挡住了天空云彩树木鸟儿。 眼前就只有他,他的气息,他的身体。 很近的距离,她的模样印在他眼眸底下,瞅着那双眼眸,莫名地红了眼眶。 “这样就哭了?”他叹气。 “我没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没必要哭,可眼泪没听到她心里的坚持,从眼角滑落。 他的唇瓣来到她眼角处,头一撇,唇落在她鬓角处。 “你说我害人精了。”那是对忽如其来的眼泪最好的解释,委委屈屈的,“塔娅可以这样说我,可你不行。” 其实,仔细想想,对于温礼安来说梁鳕那个女人是有点“害人精。”的成分。 “怎么不行?”很一本正经的语气,“你可是害得我今天下午什么也干不了。” “胡说,我们今天下午没见面,那什么来害你什么事情也干不了。” 撇到一边的脸被他转正,被动地去和他面对面。 “想知道你是怎么在没有见面的时候害得我什么也干不了的吗?”捧着她的脸,他问道。 自然想,她可不能随随便便背负莫须有的罪名。 目光在她脸上巡视着,原本清澈的眼眸逐渐转灼,手落在她唇瓣上,低语“就是它害得我什么也干不了的。”混蛋,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手从她唇瓣离开,离开往下从领口处伸进去,梁鳕闷闷地哼出了一声,他在她耳边:“害我今天下午什么也干不了的还有这里,握在手里那么软绵绵的一团,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材料可以取代它,它可比你乖巧多了,乖巧到我随时随地想放下手中的活去逗它,你说你不是害人精是什么?” “温礼安!你这个痞子,你可不许学坏,还有!”梁鳕以为自己的语气会是一副被气坏了的模样,其实,没有,那语气一丁点被气坏的模样都没有,而且,还如此绵软无力,“还有,那是你自己的问题,那是……” “梁鳕。” 心抖了一下,接下来的话也忘说了。 而那落在她耳畔的语气变本加厉,几乎是用呵的了:“害得我今天下午什么也干不了的还有第三位罪魁祸首,它罪名最重,这样重量级的罪犯需要特别的出场仪式,我们就以玩猜谜语的游戏来揭开它的身份,以你那笨脑袋肯定猜不出来,我就给你几个关键词好了,譬如说它有以下特点,紧密、窄小……” “闭嘴!”急急叱喝出,如果脚没有被压制的话,想必她早就把他一脚踹到外太空去了,等等,住哈德良区的小子可不仅仅存在嘴上占便宜,咬牙切齿,“把手拿开。” 他没听她的话:“要不要我再说出几个特点。” “别……别……”涨红着一张脸,“我是害人精,我是害人精。” 树林里静悄悄的,梁鳕背靠在橡胶树干上,温礼安头枕在她腿上,谁也没有说话。 他闭着眼睛,她正把随手扯下的灯芯草插在他耳朵旁边,雨季刚过,添于他耳畔的那抹绿翠色如黛。 那黛色把温礼安的眉目渲染得无限美好。 “温礼安,你在想什么?”梁鳕问,这个问题梁鳕很久以前就好奇了。 君浣家那安静的礼安都在想些什么呢?当他坐在河畔时面对河水时?当他站在天空底下望着远方时?当他坐在窗台上闭着眼睛时? 长长的眼睫毛在微风中抖了抖:“我什么也没想。” 真是什么也没想吗? “梁鳕。” “嗯。” “我今天晚上不用上夜班。” “嗯。” “我刚考完试,今晚可以不用学习。” “嗯。”懒懒应答着。 “梁鳕。” 手轻拍他的头,温礼安这是故意的,就几句话就叫了她几次。 “等你下班后,一起逛夜市,逛完夜市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九点半,站在拉斯维加斯馆更衣室镜子前,口红涂了一层还不够再加上薄薄一层,嗯,现在应该可以了吧? 对着镜子重重点头,是的可以了,不能让住哈德良区的小子太得意,也只不过个逛夜市,吃个宵夜而已。 离开镜子,又折回几步。 站在镜子前,拿下束头发的发圈,让头发如数披在肩膀上。 这样该可以了吧? 当然,也只不过逛个夜市,吃个宵夜而已,不能让温礼安那小子太得意。 心里是这么想的,可脚却是迟迟不动,想了想,对站在左边卸妆的诺雅说:“能不能把你的耳环借给我明社。” 诺雅把耳环交到梁鳕手上:“和男友约会?” 梁鳕没有应答,这还是她第一次面对类似问题时选择沉默,平日里她都是矢口否认。 抿着的嘴角松开,笑了笑,戴上耳环。 耳环颜色几近透明,透明的颜色再加上泪滴形状,从耳垂垂落地就像是谁的眼泪变成结晶体,落于黑发上。 冲着镜子笑,脚步声响起时迅速抿起嘴。 进来的人是荣椿。 “耳环好看,口红颜色好看,当然,脸也好看,”标志性的笑容,牙齿整齐洁白,“和男友约会?” 荣椿和诺雅问了同样问题,面对诺雅时梁鳕选择沉默。 “不是。”梁鳕如是说。 说完,匆匆忙忙离开更衣室。 背包客们喜欢天使城的夜市,在夜市摆摊的商贩大多数为外乡人,外乡人再加上若干的马来西亚人,在指定广场上,有的推着推车有的干脆在地上铺上软席,推车软席上放着各种各样的本地手工艺,吃的穿的,玩的都有。 背包客们兜里没几个钱,可又喜欢凑热闹,一时之间,整个广场充斥着讨价还价的声音。 温礼安戴着梁鳕给他买的帽子,衬衫也是梁鳕给他买的,即使她把他的帽沿一再往下拉,但好身材还是频频惹来姑娘们的目光。 庆幸地是天使城的姑娘们这个时间段没时间,出现在夜市的要么是游客,要么是外乡姑娘。 手里拿着温礼安给她买的饮料,拿着饮料的手腕还戴着温礼安给她买的干花束,而另外一只手被温礼安牵着,跟随着人潮。 在一家买卷帘的摊贩前,卷帘一一挂着形成一堵布幕,那摊主光顾着和客人讨价还价,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拨开卷帘。 拨开卷帘,外面喧闹的世界被隔在卷帘之外,温礼安摘下帽子,梁鳕咬着饮料吸管,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呆着。 眨了几下眼睛,瞅他,再眨几下,目光还是回到他脸上。 倒是他,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没有做出任何回避状,都把她…… 都把她看得双颊发烫,有什么好看的,只不过是涂了口红,只不过是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只不过带了形状像泪滴儿的耳环。 “温礼安,你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发牢骚的声音又软又黏。 卷帘外,买卷帘的商贩和客人的讨价还价已经来到白热化阶段,那位性格可真不好,又是发誓又是诅咒,说他的卷帘要是质量有问题就让他暴病身亡,让他不得好死。 卷帘里,手中饮料已经被温礼安拿走了,饮料和帽子一起放在地面上,低着头,往他身体靠近一点。 看,她的凉鞋和他的耐克鞋都要亲吻在一起了。 第55章 月亮说 温礼安戴回帽子,梁鳕顶着被吻肿的嘴唇,两个离开时小贩还在发毒誓诅咒。 一颗心依稀还沉浸在卷帘后的光景中,那被吮住的唇瓣现在还在发麻,恋恋不舍分开,分开又被含住,大有……一口吞掉之势。 抿住嘴,极力不让笑容从嘴角处溜出来。 思想懒懒的,脚步懒懒的,任凭他拉着她的手往前,每个摊位都挂着灯泡,那灯泡在光影驱动下光线呈现出十字架形状,每个十字架在风的驱动下游离摇曳,那握着她的手掌力道怎么能那么柔和呢? 柔和到什么程度—— 柔和到像是在飓风来临的夜晚,没有爸爸的孩子寻到了一处安全堡垒,那堡垒无坚不摧,那堡垒让一直活在恐慌中的孩子喜极而泣。 真是的……她这是怎么了? 瞧瞧,悄悄地眼眶又发热了,她现在已经长大了啊,可不能让他知道,头低得更低,眼睛盯着地面。 眼睛盯着地面,跟随着他脚步,沿途即使风霜雨雪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正躲在安全堡垒里,内心窃窃欢喜着。 乍然间,穿越过茫茫人海那稚嫩的一声“礼安哥哥”,让她安然免于风雨的堡垒瞬间坍塌。 梁鳕发呆看着自己被甩在半空中的手。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刚刚不是还被握着吗?刚刚不是还在窃窃欢喜着吗? 第二声“礼安哥哥”迎面而来。 茫然,抬头。 在一束束十字架形状的光圈里,梁鳕看到有着一头天然棕色卷发的小男孩朝着她这个方向跑来。 小男孩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缝时不时地冒出来,费了小会功夫梁鳕这才把小男孩认出来,哦,那是君浣家的小查理。 梁鳕最后一次见到小查理是在君浣的葬礼上,那时小查理还只有一丁点,那时他总是跑着跑着就会摔倒。 可这会儿,小查理跑了那么远的路还没有一丁点会摔倒的痕迹。 顺着小查理—— 梁鳕看到费迪南德.容。 路边两排摊位呈现出一字型姿态整齐排列着,两边摊位中间空出来的空间形成垂直的街道,费迪南德女士站位有点远,她正弯着腰挑选商品。 梁鳕和她之间还隔着十几个人,那十几人在移动着,靠费迪南德最近地是一位胖女人,那胖女人的身形可以抵上两人。 此时,胖女人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 这下子,梁鳕和费迪南德之间再无任何遮挡,梁鳕清楚地看到她直起腰来,刚刚还在身边的小查理呢?这孩子又跑到哪里去了?孩子不见了自然要找,目光第一时间自然沿着垂直街道—— 蹲了下去,假装东西掉落在地上,猫着腰,沿着和费迪南德相反的方向,猫着腰假装在找东西,拨开层层叠叠的人群,穿过一道道的人缝,期间有人抬脚踢她一下,那一下导致于她一个踉跄,一定是她的摔倒姿势很滑稽,让那个孩子笑得合不拢嘴,一边笑着一边说“妈妈,你看她像一只青蛙。” 终于,到达街尽头,直起腰,不甘心,不相信,回头望—— 那一望,泪流满面。 透过层层叠叠的人头,梁鳕看到温礼安,戴在他头上的帽子已经不见了,小查理无尾熊般挂在他身上,站在他身边的是笑容满面费迪南德.容。 那一幕像温馨的家庭合照。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终究,那还是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不久的人。 温礼安的行为老是让她忘记其实他也就十八岁,看看,这就是记性不好的教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卷起她头发。 循着风的方向,开始奔跑,小广场、凹凸不平的路面、破败的街道—— 背后响起脚步声,那脚步声是她所熟悉的。 坏小子,平常干嘛老把自己装成大人模样,住在哈德良区的小子也不过如此!这一次……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冲着温礼安大声吼出:“温礼安,我对你还有什么期待呢。” 该死的,干嘛要有那么长的腿,每次跑都输给了他,在L形状的小巷处,她的身体已经被牢牢地框固在他怀里。 想必,奔跑消耗她太多力气导致于她连去挣扎的想法都没有,再说了,挣扎也没用,她的力气不及他。 任凭他抱着,目光木然看着黑压压的天际,任凭他吻着,从眼睛到鼻尖到唇瓣,再从唇瓣沿着嘴角一路往着鬓角,那亲吻的力道时而温柔时而狂肆,狂肆地还有他的手,这次连胸衣都不摘,直接穿了进去握住大力揉虐,企图制造出万丈波澜,把她逗哭逗笑逗得低声和他求饶。 目光直直往着天际:学徒,看吧,这一招不是每次都管用的。 最终——手从她衣服里解脱出来,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那在她耳畔的声音也是小心翼翼的:“告诉我,要怎么才不生气。” “我不生气。”她声音平静。 沉默——唯有风在一下下打着从围墙处垂落枯枝,依稀间还可以听到从夜市场传来的讨价还价声。 吻又开始细细碎碎落在她鬓角处,她的脸依然朝着天际,目光一动也不动,细细碎碎的吻刹那间又变得热烈了起来,舌尖沿着她的耳廓,要是平常他这样她会做出低低的警告,痒……别……痒…… 这会儿,目光还是一动也不动,最终——唇离开她的耳畔。 “告诉我,怎么才可以原谅我。”那声音又干又涩,“我想象过这样的时刻,要是拉着她的手被妈妈撞见要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就拉着她的手来到妈妈面前,说,妈妈你看,你的两个孩子都栽在这个女人的手里,可见这女人的魅力,我以为会是那样结果,事实上,我高估了自己。” “梁鳕,原谅我,这样低级的错误我以后不会再犯。” 不不,温礼安,不会再有以后了,我不会再允许自己第二次有这样伤心欲绝的机会,那太累人了。 目光直直落在天际:“温礼安,放开我,放开我了我就原谅你。” 圈住她的手臂力道更盛。 “温礼安,如果你不放开我的话,我以我妈妈的名义发誓,你一丁点得到原谅的机会都没有。”梁鳕说。 梁鳕的发誓总是像模像样,有时候连梁女士都分不清她的发誓那个是真的,那个是假的。 缓缓地,温礼安放开了她。 看吧,也只不过是十八岁而已。 明明,心里想让他放开自己,明明想快点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第二天和温礼安摊牌“温礼安,我已经看透你了,你也不过如此。” 但—— 在他放开她时心里却是另外一种滋味,那种滋味说不清道不明,仿佛随着他的放开,一切就会按照她所想要的那样:摊牌、分手、桥归桥路归路。 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促使下,摘下耳环,耳环朝着温礼安脸上扔去:“温礼安,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为了和你一起逛夜市一起吃宵夜和人家借耳环了,永不!” 说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泪水沿着脸颊,又凶又急。 “我更不会给那孩个子说我跌倒时像一只青蛙的机会,绝不!” 他再次牢牢抱住了她,一个劲儿地亲吻着她,有多少眼泪从眼眶流出都被他一一吮干,像那正在努力安慰着处于暴怒的小生物般,在耳边频频发出淡示意安静,“嘘——别哭,都是我的错。”“梁鳕梁鳕,”“是我不好,”“别哭……”“梁鳕,求你别哭……”“以前……以前类似于‘你把我的心都哭碎了’这样的话我觉得肉麻,可……现在,它一点也不。”“梁鳕,你要是再哭的话……” “再哭的话要怎么样?”一边哭一边好奇着。 他握住她的手,缓缓地指引着她来到他心上的位置:“我允许你进去,进去听听它都怎么说的。” “怎么进去?”她问他。 “你想怎么进去就怎么进去。”他答。 “如果说,我用刀在这里刨开一条路呢?” “嗯。” “那怎么行,你会死的——”拉长着声音。 “你都为了和我一起逛街一起宵夜都借了耳环。” 小巷尽头,那对男女紧紧拥抱着。 出了小巷是临时停车场,那临时停车场极为简陋,零零落落停满机车,机车混合着若干面包车农用车。 衔接着临时停车场地是夜市,夜市人头攒动,依稀间,有清脆的童音在叫着妈妈。 “妈妈,礼安哥哥去哪里了?”“他回修车厂了。”“妈妈,我有很久没见到礼安哥哥了。”“那是因为他回家时你都在睡觉。”“妈妈……”“查理,你可真像你那话痨爸爸。”“妈妈,”“……” “妈妈,我好像看到以前和君浣哥哥一起到我们家里来的那位姐姐了,刚才我看到她站在礼安哥哥的身边,他们手牵手,然后我叫了一声礼安哥哥,礼安就甩开那位姐姐的手。” 站在小巷入口,他问她饿了吧,她点头,然后他和她说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又来了又来了,温礼安又在扮演起成年人的模样了。 只是,那会儿,她真的是饿了。 点头。 那一顿饭花了温礼安近一百五比索,吃饭期间他就坐在她面前,她大卸八块他却是什么也没吃,就安静地看着她。 吃完饭,坐上温礼安的机车。 机车一直往前开,等梁鳕回过神来时,她发现机车方向不是往河边的小屋,而是—— 车灯投递出赤色小路的模样,周遭是稻田,这条路自从君浣走后梁鳕再也没有来过,不不,不不……梁鳕连叫两声温礼安。 机车依然往前行驶着,那幢房子已经依稀可见,随着那幢房子越来越清晰梁鳕的睡意全无。 水泥砖切成的墙,黑色日遮,以及后远处那帘露出一角的豆角棚,豆角棚下面是河流,大雨过后,往河上放一张网,个把钟头后再去收网时可以看到挂在网线的淡水鱼,小会时间,鱼就被端上桌,小查理蹦蹦跳跳地“我去叫礼安哥哥吃饭。” 餐桌上围着五个人,她就坐在君浣身边,也不知道怎么地眼神就往着温礼安的座位,心里极为好奇,那把温礼安带到这个世界的是什么样的男人,目光无意识地去找寻把温礼安带到这个世界的女人,那一下,所有思想在那冷冷的目光下烟消云散,正襟危坐。 不不,不,温礼安,我可不要。 蠕动着嘴唇,说:“温礼安,我原谅你了。” 原谅是一回事,信任是一回事,可以原谅,但信任需要根基。 那幢房子其中一个房间的灯还亮着,亮着灯的房间主人是谁梁鳕知道,不不,现在她一点也不想见到费迪南德女士。 软软腻腻的声音在温礼安耳边:“温礼安,改天,改天行不行?你看我,现在眼睛都哭肿了。” 置若罔闻。 “温礼安,现在这个时间点不适合,改天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买一些水果。” 机车依然延续着之前的行驶频率往前。 “学徒。”声音又重又沉,“你这是认真的吗?” “嗯。”温礼安淡淡应答出。 嗯,就是说认真的了,这样也好,温礼安的心态很好理解,不是落荒而逃了吗?怎么也得把脸面扳回来,眼下就是扳回脸面的好时机,在故弄玄虚一番之后梁鳕必然落荒而逃,要丢脸就一起丢脸。 狡猾的家伙,她肯定不会上他的当。 机车停在路边,梁鳕装模作样整理头发衣服,堆上见公婆时应有的娇羞表情,她说礼安我现在样子是不是很糟糕。 “嗯,是有点糟糕。”温礼安淡淡回应。 看吧,接下来应该是“的确是有点糟糕,我仔细想了一下,你说的话好像有点道理,我们还是改天再来吧。” 心里碎碎念着:温礼安,快说啊,按照我心里想的那样说出来。 回应她的是朝着她伸出的手。 “干嘛?”下意识间梁鳕倒退了一步。 “现在时间已经有点晚,这样可以节省时间,妈妈一看就会明白怎么一回事。”温礼安如是说。 混蛋,混蛋,还在装。 好吧,谁怕谁。 梁鳕伸出手。 温礼安牢牢握着她的手往那扇门走去,那扇门正中央位置有一盏小灯,那团灯光只把她看得脑子一团空。 立于灯光下,距离那扇门也就一只手的间隔,侧过脸去,温礼安也在看着她。 那一刻,梁鳕知道:轮心理强硬程度,她怎么也拼不过他。 也许此时此刻他带着她站在这里真是想带她去见他的妈妈,也许是因为他早就看穿她的心思,为了避免日后先被甩的惨淡下场,故而兵行险招。 抱着最后一丝丝希望,等待着。 等来地是手磕上门板的声音。 “磕、磕、磕。” 梁鳕狠狠按住自己想溜之大吉的脚,还不到最后一秒。 “磕、磕、磕。” 隔着门板可以听到脚步声,灯亮了,从门板里传来让梁鳕光是想象就会头皮发麻的声音:“谁?” “是我,妈妈。” 也许是温礼安没有握牢她的手,也许是她忽然间力量猛增,手一甩,成功逃脱温礼安,急急往着后院逃串,眼前已经来不及往回去的路逃离了。 温礼安家的后院有一帘豆角棚,郁郁葱葱一大片就像是一处天然屏障,那是最佳的躲闪点。 身体紧紧贴在墙上,梁鳕刚脱下凉鞋开门声就响起。 “礼安,怎么这么晚?” “妈妈,我回来拿几本书。” 关门声响起,房子的灯一一被打开,灯从窗户渗透出来打在梁鳕的头顶上。 弯下腰蹑手蹑脚往着后院,找了一处所在,那处所在刚好容纳得了她,窝在那里,曲起膝盖,目光落在那水泥砖切成的房子上。 那房子的女主人很会精打细算,西南方向的房间让大儿子住,大儿子已经肩负起养家的任务了,该尊重的得尊重。 东南方向的房间比西南方向的房间大得多,两张床铺绰绰有余还可以在窗台处弄一处书房,两张床铺给二儿子和小儿子,书房给家里学习优秀的二儿子合情合理,更可喜地是窗前风景赏心悦目,河水从窗前经过,河岸两边遍布青草,从窗口望出去画卷一般。 目光落在西南处房间上,那个房间的空间也就只能容纳一张床一张桌子,这家房子的女主人在自己大儿子办完葬礼的一个礼拜之后就贴出招租广告。 人也不过才没了一个礼拜。 而且,西南方向那个房间向阳,水泥砖聚热,不管早上还是晚上都像火炉,每次她被带进那个房间一旦超过十分钟,衬衫就会沾满汗渍。 而东南方向的房间则处于阴凉地带,打开窗户就有兮兮凉风。 可那家人的大儿子不知道自己被妈妈算计,还因为自己占用一个房间而耿耿于怀着。 那家人的大儿子傻瓜一枚。 “傻瓜。”嘴里轻轻骂出,那一骂,也不知道把什么激出来了。 一抹修长的身影挡在她和西南方向的房间之间,立于眼前的人轻声问她“想他了?” 恍然抬头,那指尖已经抵达到她眼前。 月中,有满月,月光透过豆角蔓藤缝隙细细碎碎冷冷清清,那距离她眼角处的指尖也不过半公分左右。 那指尖比起月光还要清冷上百倍千倍。 下一秒,近在咫尺的指尖往着眼角,也就那么轻轻一弹,依稀间可以看到泪水的形状,在月光底下像那离开树梢的露珠儿。 比起那指尖还要冰冷的是那声音。 一字一句:“我可以确定,这眼泪不会是为了我。” 第56章 月亮说 做贼心虚般地,跟在温礼安背后,绕过后院,来到东南方向的那个房间窗前,梁鳕心里一抖。 “温礼安,你想干什么?”“我忘了还有书没拿。” 书没拿,不是已经拿在他手上了吗? 介于之前的临阵脱逃,介于那莫名其妙来到的眼泪,梁鳕老老实实地跟在温礼安背后来到那扇窗前,也不过眨眼功夫紧紧关闭的窗就被打开了,温礼安和她说他以前半夜常常从这里溜出去。 “要不到我房间去看看。”他问她。 慌忙摇头:“我在这里等就可以。” 夜月下,温礼安静静地注视着她。 好吧,好吧,那就去看看吧,润了润嘴唇,梁鳕点头,温礼安笑开,把她抱到窗台上,窗台下衔接着书桌。 通过书桌脚落在地板上。 一道屏风把房间隔成四分之一比例,四分之三里的空间有单人床一人高的书架,书架连着书桌,书桌挨着窗台,而四分之一屏风里的另外一张床铺上睡着小查理。 梁鳕转过身时温礼安已经把窗户关上 “干嘛把窗户关上?”梁鳕压低嗓音。 背后安静成一片,再压低声音叫了一声“温礼安”此时她的声音在微微在发抖着,第二声“温礼安”已经略带哭腔“我们回去,回去我什么都听你的,嗯?”温礼安从背后环住了她,手掌紧紧压在桌面上,极力让自己的感官不去听从那双手的走向“温礼安,我们马上回去,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里求你了。” 依然不管不顾,这个疯子,要需要多少毅力才能不让任何声音从口中溢出来,屏风的另外一端还睡着小查理呢,那个孩子在她第一次到他家来时曾经把珍藏很久的巧克力棒送给她。 温礼安这个混蛋,她只不过是为君浣掉了几滴泪水而已,温礼安这个混蛋,回去她一定要把他放在她家里的东西如数往他身上砸,冲着他大喊“滚。”不不,那个房子是温礼安的,要离开的人是她,明天她会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和温礼安说“你这个变态小子,我受够你了。” 是的,温礼安是变态小子,他现在正在用他的方式惩罚她,也只不过为了君浣掉了几颗眼泪而已啊,她今天穿着裙子,这样一来刚好便宜了他,强行让她脸朝窗外,利用身体优势让她小腹紧紧贴在桌沿上,被汗水打湿的长发七零八落地或者于半空中,或者于桌面上,手掌心死死地压在桌角上,心里碎碎念着,就当是履行任务,时间一到就完事了,从此以后她要和温礼安一刀两断。 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目光直直望着窗外,渐渐地,渐渐地,一些思绪开始听从了感官,混蛋,混蛋,拼命咬着嘴唇,不让那句“混蛋”从口中溢出。 屏风一端还睡着小查理呢,还有更加恐怖地是,这个房子另外一个房间还睡着费迪南德女士,不仅这样,这个房子西南方向房间曾经的主人叫做君浣。 某一个黄昏,温礼安无意间经过西南方向房间,房间的主人很是粗心大意,窗户打开着。 无意间朝着敞开窗口,那一眼导致于数年后他没有出现在君浣的葬礼上,要告诉自己哥哥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女人脸长得像他恋人吗?不仅脸像身材也像,甚至于梦里的女人左边胸房处也长有一颗小红痣,要告诉自己哥哥在梦里他曾经亲吻过它吗? 月夜,打开窗,来到河畔,和月亮说“嗯,是那叫梁鳕的女人的错,她不该在吻了自己之后掉进河里去。” 初夏,豆角棚下,那双手忽如其来缠上来,手的主人冲着他一阵乱亲,亲完之后又以一种极为滑稽的方式滚到河里去,豆角棚外“小鳕”“小鳕”对于豆角棚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的男人一个劲儿叫做自己女友的名字,往着厚厚的阴影地带,确保豆角棚外的男人看不到他。 初夏,月中,月亮像大圆盘,他站在河畔上,看着如皮球般滚落到河里的女人,下巴尖尖的巴掌般大小的脸支撑着又黑又直又浓的头发,那头发一半垂落在肩膀上一半垂落于水中,双手交叠横放在河岸上,一动也不动。 从他这个角度看,就像那热爱繁华人间从遥远的深海来到这方河畔的人鱼。 这月夜,那尾人鱼第一次认识到了人世间的月光。 说不定,她真是一尾爱热闹的人鱼,你瞧,她在把自己装扮成人类时还不忘表明特征“鳕”,在雪的前面是鱼,偶尔时间里,她还喜欢噘嘴。 爱噘嘴的鱼就是噘嘴鱼了。 那河流从遥远的天际尽头、从一望无际的绿色稻田延伸至他的窗前,日日夜夜流淌个不停,晴天,下雨天…… 又是一个月夜,他和河里的月亮说“嗯,是梁鳕那女人的错,她不该在掉进河里之后再一次忘记关窗户,即使忘了关窗户也不要紧,她不该贪图凉快解开衬衫纽扣。” 鸣蝉叫个不停的炎热午后,东南方向房间的少年推开房间门,小查理可真像他那话痨爸爸把他吵得心烦意乱,经过西南方向房间窗前,那房间窗户打开着,无意间目光往着那扇窗,那真是一个粗心大意的女人,解开的衬衫纽扣雪白一片,就朝着风扇,要知道风扇就摆在靠窗位置,而他就站在窗前。 如果当是这样还不至于,让他难以接受地是,那女人还一只手拽着衬衫领口抖动着,更更要命地是另外一只手还拿着冰棒。 也许那冰很甜,也许那冰正好可以帮忙她解除暑热,在那个鸣蝉叫个不停的午后,附在窗台上的女人闭着眼睛,一手抖动着衬衫领口,一手吃着冰棒。 殊不知,那模样让站在窗外的少年就恨不得一把抢过那女人的冰棒,恶狠狠地“我说,你就不能关上窗吗?” 当晚,那来到梦里的女人也穿了和那个叫做梁鳕的女人一模一样的衬衫,不过西南方的窗台变成东南方的窗台,单人床床单为浅色,那头又长又黑又密的头发在床单上散开着,她在他耳畔叮嘱着“小心一点,小查理在呢。” 是的,是的,小查理在呢,就隔着一个屏风,不仅小查理在,妈妈也在,不仅妈妈在这房子的大儿子也曾经在过。 从那一天起,东南方向房间主人再也没有叫过西南方向房间主人一声哥哥,从那一天起西南方向房间主人的身份在他心里一直是“这家人的大儿子”,又或者是“费迪南德女士的大儿子。” 这家人的大儿子不再了,在最后的送别仪式上他在苏比克湾,他不想在那样的一个时刻里来一场装模作样的忏悔。 在他的认知里,这个世界所有忏悔都是虚伪的,该发生的已经发生过了,忏悔能换来重新选择机会吗? 答案是不能。 假如,仅仅只限于假如,假如回到当天的话,想必他还是会放任那长得像梁鳕的女人来到他的梦中,让她如瀑布般的头发垂落于他浅色床单上,他会放任自己轻嗅她发间的香气。 而关于这家人的大儿子—— 悲伤吗?不知道,关于悲伤不悲伤就留给以后吧。 很多很多春夏秋冬过去,这家人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会在另外一个地方邂逅,邂逅时他也许会叫他一声哥哥。 “哥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眼前,眼前,他得让这个叫做梁鳕的女人明白到,这家人大儿子已经不在了,以后要陪着她走过漫长岁月地是这个家人的二儿子。 以一种人类最为原始的方式,这也是他想让她一直知道的方式。 梁鳕,现在正在拥有你的人叫温礼安,不叫君浣。 温礼安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好孩子,随着自己的心意以最为原始的方式,等待着,等待那从梦里跳出来的声音“小心点,小查理在呢。” 一时之间,那来到耳畔的声音在湿漉漉的汗液中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我我亲爱的人鱼。 来自于屏风另外一头响起了孩子的梦呓声,小查理在说梦话呢。 “温……温礼安,小心点,小……小查理。”那声音抖得都不成样子了。 窗外有潺潺流水声。 连眼睫毛也沾染了汗水,眨了眨,眼帘重重合上,用尽最后力气,梁鳕和温礼安说:“你会为今晚的行为后悔的。” 迷迷糊糊间,她被抱到床上去,迷迷糊糊间他在梳理着她的头发,那进入发底的手力道温柔,极具呵护,导致于她思想变得散漫,似乎想起什么,她叮嘱着他“小心点,小查理在呢?” 换来地是类似于叹息的声线“梁鳕,这一幕我梦见过。” 在那一刻,她的心异常柔软,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触了触他的手,缓缓地缓缓地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时,梁鳕目触到如云般展开的墨色,那墨色铺于一片浅色床单之上,一时之间让风分不清是她的头发,还是被无意间碰到洒落于宣纸上的泼墨。 缄默雅致的少年坐在地板上,脸挨在她发间,指尖落在她最长的发末上。 这一幕,在鱼肚白的天光底下直把她看得眼眶发刺。 “梁鳕,这一幕我梦过。” 说这话的人此时眼睫毛低垂着,美好的弧度促使得……在手即将触到时,屏风处又传来孩子的梦话声。 “你们别吵……礼安哥哥,你们不要吵……” 一张脸微微发烫,收回手,从床上起身,蹑手蹑脚来到窗户旁,故意去忽略那掉落在地上的书,打开窗户,按着进来时的步骤。 那水泥砖切成的房子被矮矮的竹篱笆墙环绕着,篱笆上豌豆花开得正欢。 掩上竹篱笆门,站在鱼肚白的天光底下,眼睛所及之处是大片大片稻田,临近收割的季节,稻花香在清晨的风里无处不在。 穿上凉鞋,沿着熟悉的赤色小路。 鱼肚白天光底下,成片成片的稻田被分割成一个个方块,有腰肢纤细的年轻女人在稻田上穿行着,微风不时卷起她的发和裙摆,在清晨的雾气中如无意间闯入水彩画中的人物。 道路另外一端,有少年在奔跑着,天光打在他身上白色衬衫上,变成那种亮亮的蓝,那蓝太过于耀眼,而少年的奔跑速度太过于快,导致于他像是一抹穿梭于绿色稻田上的蓝色晨光。 蓝色晨光朝着腰肢纤细的女人方向,两人距离逐渐被拉近,距离剩下了只手指间时少年放缓脚步。 奔跑变成林间漫步,少年跟在年轻女人身后。 风起,稻田一阵哗啦啦作响,少年从背后把年轻女人环在怀里。 一直沉浸于思绪、沉浸于这溢满稻花香的晨风里,回过神来,梁鳕发现自己已经在温礼安的怀里。 回过神来,大力挣扎。 “温礼安,你这个疯子。”“温礼安,我要和你划清界限。”“温礼安,你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 温礼安,还是那君浣家狡猾的礼安。 他就这样静静等待着,等到她没有力气挣扎了,等到她没有力气再骂她了。 这是一个很难让人大动干戈的清晨,微风里头的那稻花香让人沉溺,那稻花香正粘在他袖口上。 “梁鳕。” 抿着嘴。 “在这条路上,我曾经故意把自行车开得飞快,让自行车溅起的泥巴水落在你裙摆上,那碎花裙子丑且碍眼,但假如,当时那裙子是穿来见我的话,我想它看在我眼里那一定是美丽至极。” “叮铃铃——”身后响起串串自行车铃声,自觉让到一边,也不知道是谁家放学的少年骑着自行车风一般从身边经过。 后知后觉到裙摆沾到泥土,气呼呼地从地上捡起小石头朝着远去的自行车扔去,谁知,那个一个拐弯点,小石子也就打在自行车后车架上,少年头也不回。 而在这个清晨,就在那个拐弯点,那把她裙摆弄脏的少年回过头来了,少年有着又浓又密的眼睫毛。 他继续说着,声线似乎也沾满着稻花香。 “梁鳕,在后院的角豆棚子下,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孩子们的嘴唇可以那般柔软,凌晨时,我偷偷地把床单藏在床底下。” 红潮说来就来,最初也就淡淡的两抹,渐渐地,随着那附到耳畔的窃窃私语,淡淡的两团红潮像黄昏时刻的火烧云。 而他还再继续着—— “梁鳕……” 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她昨晚暗地里发誓地都要统统变成空话了,对了,她昨晚发誓来着,要和温礼安一刀两断。 “温礼安!” “梁鳕,一人一次我们扯平了。” 什么一人一次扯平了?! “温礼安!” “在夜市我逃跑一次,我家门口你逃跑一次。” 所以这就是所谓扯平了?张了张嘴,最终,嘴角紧紧抿住。 “不过……”沾满稻花香声线在耳畔呵着,“介于我比你先逃跑,我愿意接受额外惩罚。” “什么惩罚?” “嗯……”拉长着声音,“比如,在你叫我‘学徒’时我不叫你噘嘴鱼,在你叫我‘哈德良区的小子’时我不叫你‘害人精’,即使你叫上一百遍。” “温礼安,你这个幼稚鬼。” “幼稚鬼也可以叫,在你叫我‘幼稚鬼’时我不叫你‘谎话精’就是了。” “幼稚鬼。” “谎话精。” “温礼安!你不是说要任凭我叫的吗?” “可你还刚刚没有明确答应过。” “……” 呈鱼肚白的天光从淡淡花灰转变成浅蓝,正在骑机车的少年身上那件浅色衬衫也从亮蓝变成浅蓝,机车后座坐着腰肢纤细的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脸紧紧贴在淡少年的背上。 机车行驶在一望无际的稻田中间,这个空无一人的清晨,周遭只剩下了机车的噪音,晨风吹拂着稻穗,风里—— “温礼安。” “……” “学徒。” “……” “住哈德良区的穷小子。” “……” “幼稚鬼。” “……” 女声窃窃笑着,开始放开胆子,反正四下无人,放开嗓子。 “温礼安、学徒、住哈德良区的穷小子、幼稚鬼——” 第57章 多米诺 梁鳕所就读的学校除了她之外还有另外来自天使城的两名女生,这个周五午后,梁鳕正在学校食堂帮忙整理卫生,其中一名来自天使城的女孩告诉她,温礼安来找她了。 天使城大部分人都知道她和君浣的事情,那女孩把温礼安称之为君浣的弟弟:“君浣的弟弟到学校来找你了……” 女孩后面说了什么梁鳕已经无暇顾及了,心里又乱又恼。 她下午没课,难得温礼安今天下午也没活干,他们有两个小时时间,那两个小时他们计划找一处凉快的地方,那处凉快的地方他们昨晚也选好了,就在学校附近的橡胶林里。 那橡胶林有湖又安静,为了那两个小时梁鳕又从食堂拿走两瓶饮料,明天发工资,她自然会把饮料还回来,但由于这是不大光彩的事情,所以她现在在卖力整理卫生。 看了一眼钟表,她让温礼安一点半到梧桐树下等她,现在才一点,温礼安会不会听错时间,然后因为在规定时间点没等到她,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然后直接杀进学校来了。 该死的,表情一脸淡然但心里却在找寻各种各样温礼安会到学校来找她的各种说辞,君浣已经不在两年了,一时之间也找不出任何合理的借口。 心慌意乱间—— “梅芙那臭丫头我都不好意思说她了,见到安吉拉就像丢了魂一样,鳕,他们现在就在你午休的房间里。”女孩说。 那场“海高斯”飓风过后,梅芙已经不仅一次向梁鳕要“她男友弟弟”的电话号了。 把擦干的碟子放到橱柜上,随着“荣椿也在那个房间里”这个念头的忽然出现,猛地关上橱柜门。 放下抹布,往着厨房门口,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主导下脚步飞快,站在她午休时的房间门口时梁鳕还在喘着气。 呼出一口气,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推开门。 天花板上的吊扇被调到最大风档,老家伙年岁已高,怎么能经得起这般折腾,每一次转动都带动出轰隆隆的声响,那声响压住开门声,没有人意思到房间门被打开。 站在门口—— 房间空间小的可怜,这般小的空间里硬是挤着三个人,一男两女,温礼安正弯着腰看梁鳕的书架,梅芙充当起了房间主人,正忙着张罗茶水,荣椿坐在她的床铺上擦拭相机。 正在擦拭相机的人似乎对房间另外两个人没什么兴趣。 梁鳕呼出一口气,心里自嘲,怎么会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想。 孩子们画在墙上的“礼安哥哥”和“椿”那场婚礼不具备任何意义,孩子们还在墙上画自家妈妈和美总统结婚的场景呢。 再有,荣椿到这里来要找的人并不是温礼安,而且昨晚荣椿说了,她已经和她的那个“他”完完全全说明白了。 甚至于他们约定在这个周日下午见面,这下,那双红色高跟鞋最终可以派上用场。 目光往着放高跟鞋的地方,此时一直放在窗台上的高跟鞋从一双变成一只,另外一只鞋呢? 另外一只鞋正被温礼安拿在手里呢。 梁鳕皱起眉头,下意识间沉着声音叫了一声“温礼安”,巧地是,此时天花板上的吊扇出现了短路。 “吱”地一声骤然停止转动,梁鳕的那声“温礼安”紧随那声“吱”之后。 房间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把脸转向门口,那一刻周遭呈现出一种极为诡异的安静。 这种诡异的安静很快被那声带有试探性的“温礼安?”所打断。 荣椿放下相机从床铺站了起来,那真是一位作风大胆的女孩,也不理会自己没穿内衣,也不理会穿在身上的那件T恤是那种又透又薄的面料,也不顾及这里还有一位年纪相当的雄性生物。 甚至于,径直朝着温礼安走去。 荣椿是那种平常不怎么注重仪态,坐着时看不出身材,一旦站了起来好身材就一览无遗的类型,这一点可以从梅芙的脸上表情看出来。 此时这位性格外向的外乡姑娘以一种捍卫猎物般的姿态挡在温礼安和荣椿之间。 荣椿不仅是一位作风大胆的女孩,还是大大咧咧的女孩,她丝毫没有嗅到梅芙的敌意,推开梅芙,以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姿态。 声音那是脆生生的:“你就是温礼安?” 梁鳕在心里代替应答:“是的,他不仅是温礼安,他还是那个让你在瞬间爱上整个城市的人。” 似乎听到梁鳕的心里话,脆生生的声音还在继续着:“你看起来有点面熟。” 就是,就是,梁鳕心里比出了一个鬼脸。 这么一想,这两个人还真是有那种电影编剧们一味追求的“美好情缘。” “孩子们告诉我,他们的礼安哥哥比好莱坞明星们还漂亮,这么一看……”荣椿手托住下巴,“这么一看,孩子们说得没错。” 也许是北欧来女孩的明亮眼神、脆生生的声音吸引住了温礼安,又也许是这种类型以及女孩的身材吸引住了温礼安。 温礼安落在荣椿身上的目光有点久呢。 梁鳕又想起了温礼安的癖好,他似乎喜欢观察女孩子们有没有穿内衣,这样一想温礼安落在荣椿身上的目光应该归结为后者了。 嗯,那只红色的高跟鞋还被温礼安拿在手里呢。 傻蛋,人家那可不是为你准备的,梁鳕索性横抱胳膊。 外乡姑娘似乎也察觉到温礼安的目光留在荣椿身上有点久,马上想到转向视线的法子,以一种无比亲昵的语气和梁鳕打起了招呼:“梁鳕,我在学校门口刚好遇到你男朋友的弟弟,我就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此时,温礼安似乎才想起了门口还站着自己哥哥的女友,侧过脸来瞅着她。 看了被温礼安拿在手里的高跟鞋一眼,冷冷问着:“找我有什么事情?” 梁鳕想,站在门口的她无论从表情还是语气应该都像极了那位在自己男友死了之后,无意和男方家属再有任何瓜葛的人。 温礼安把高跟鞋放回原处,说了一句“妈妈让我来接你。” 睁眼说瞎话,温礼安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在费迪南德女士眼里一妖魔鬼怪的存在。 眼前的同龄男孩身上有着这片岛屿上空特有的纯净,无限、美好,那是荣椿从未曾在别的男孩身上遇见过的。 一万英尺,那是地平面和波音747间的最佳距离,眼前男孩身上的那种美好如人类对于那一万英尺的遐想。 温礼安。 荣椿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一下子记住这个名字。 温礼安、礼安哥哥。 孩子们硬是把她和他凑成对,某天,孩子们指着墙上一副涂鸦,披婚纱的新娘和穿礼服的新郎手这手被画在墙上最显眼的位置。 孩子们说:“椿,你只要和礼安哥哥结婚,就变成天使城的人了。” 此时,她的“新郎”以她那美丽的室友的男友的弟弟的身份出现在她眼前。 美丽的室友的弟弟的男友?这种叫法似乎有些拗口,也许用她的“新郎”来称呼他比较适合。 她的“新郎”正拿起搁放在一边的包,那是颜色已经泛白的帆布包,那帆布包的主人是她那美丽的室友。 打开帆布包拉链、书本、笔袋、塑料杯、有条不紊放被一一放进包里,一系列动作做得十分娴熟,就好像在日常生活中这些事情由经他的手做过千遍万遍一般。 而她那美丽的室友自始至终都摆出冷眼旁观的姿态。 帆布包拿在手上,她的“新郎”和带他进来的女孩道谢,道完谢再和她说了声“再见,”在温礼安目光往着她脸时,荣椿下意识间拨了拨额头前的厚刘海。 这个发型是荣椿刚到马尼拉剪的,她和发型屋的老板说“我想剪一个看起来和我不像的发型,”离开发型屋时,她发现不少马尼拉男孩都留着和她同样的发型,走在街头,计程车司机和她如是打招呼“hey boy。” 从马尼拉到天使城,这个发型让荣椿还是比较满意的,只是这会儿……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把遮挡住额头的厚刘海拨开。 荣椿有鹅蛋脸型,用妈妈的话来说,她的鹅蛋脸型是教科书般的。 妈妈还说,鹅蛋脸型配唇红齿白勉强还算顺眼。 当妈妈说勉强还算顺眼时就相当于非常顺眼,非常顺眼用另外一层意思解释就是漂亮。 可漂亮的单身女孩在旅途中却是代表着危险,于是不仅剪短头发,而且还穿了男装外套配肥大的裤子,这一路上,只要她不开口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她其实是女孩。 拨开刘海,让自己的轮廓一览无遗,微笑着,回以她的“新郎”再见的手势。 暂且,荣椿决定把现在自己的举动当成是在崇尚美丽的年纪里对着漂亮男孩自然而然产生的微妙心里。 再见,温礼安。 嗯,她的“新郎”有很好记的名字。 微笑目送那三个人离开房间,她那美丽的室友走在最前面,温礼安走在中间,话很多叫梅芙的女孩走在最后。 期间,那个帆布包一直拿在温礼安手上,而她那美丽的室友似乎压根没有去接包的念头。 那扇门关上,荣椿做出如是测试:她会让自己男友的弟弟拿包吗? 思考了有将近五分钟,无果,荣椿这才想起自己毫无恋爱经验,所以给不出任何最终答案。 她真的没有任何恋爱经验吗?目光无意识往着窗台,窗台上放着的高跟鞋她一路带着它,一路上稍微有退缩的念头时她都会把它拿出来。 那双高跟鞋是不是和恋爱有关呢? 还是无解,耸肩,荣椿决定不去想这烦人的问题。 窗外烈日灼灼,在这个位于西太平洋上的岛屿国家永远一派盛夏景象,而北欧此时已是冰雪覆盖。 当冰雪把那幢建筑的圆形屋顶都变成白色时,十二月将会来临,紧接着是圣诞,圣诞一过就是新年,到那一天时,这座天使之城孩子们眼中那位背着大背包的“椿”将会消失不见。 到了校园门口,梅芙和温礼安再三强调周末欢迎他来找她之后才恋恋不舍离开。 和温礼安一前一后保持在三步左右距离离开学校,在那棵梧桐树下,两人脚步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停下之后,温礼安又折回,手触了触她的脸,对于没有打一声招呼就出现在她午休房间温礼安做出如是解释:“那是临时才决定的事情,我有点好奇你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学习,笔筒的颜色,字典是摆放在左边还是右边,就这样而已。” 脸撇到一边去,顺带拍下落在自己脸上的手。 “这样就生气了?”他叹着气,“我都不知道你在生气些什么?” 本来梁鳕打算不去理会的,可这会儿因为温礼安这话心里堵着的那口气来直线往上:“所以说,你这是在嫌弃我小气了,温礼安,君……” 眼看那句“君浣可从来不这样”就要溜出口中了,最终在温礼安迅速冷却的眼神下硬生生咽回去。 可那口气还堵在心上,想从温礼安手中夺回自己的包,然后掉头就走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她的意图被温礼安识破,拿着包的手高高举起。 高高举在温礼安头顶的包只能让梁鳕望包兴叹,而从温礼安的表情上看,她想从他手上抢走包无疑是白日梦。 顿脚,他要包就给他!梁鳕头也不回往着灌木丛的小径走去,也不过走了数十来步,身后就响起脚步声。 下一秒,脚离地。 就这样温礼安把她当成一个菜卷,还是一个倒V形状的菜卷,包拿在手里菜卷往着肩膀上摔,往着橡胶林走去。 来到湖边时,毫不客气地把她往着地上一扔。 这个混蛋她可不是垃圾,手里随随便便捡了几颗松果想找温礼安拼命,却在目触到一边铺在草地上的方形餐巾时把松果放了回去。 餐布是他们家的,摊开有一个方形桌面那么大,餐布上放着小瓶装啤酒,紧挨着啤酒地是手提装的甜点盒,那是甜品盒来自于天使城最贵的甜品屋。 垂下眼帘,手触着衣摆。 下一秒,脚再次离开地面,这一次不是菜卷,这是是公主抱。 把她轻轻放在餐布上,哈德良区的小子也不知道从那里偷摘的花,淡色玫瑰花由经他的手别于发鬓上。 “花时偷摘的吧?”梁鳕说出了大煞风景的话。 “当然不是,”浅浅的气息打在她耳畔处,那气息和着玫瑰香气,“中午经过超市时兜里刚好有钱,我就想在湖边喝啤酒应该不错,我和她好像还没一起喝过啤酒。” “买了啤酒之后,我就看到那家甜品店,说实在的,我很不理解甜品店为什么要装修成粉粉的颜色,那颜色看起来不仅让人毫无食欲还显得十分幼稚,而且柜台上摆放的那些甜品看起来中看不中吃,但我想她也许喜欢,我就推开了甜品店的门,甜品店门口卖花的小姑娘很机灵,她和我说,如何再加上一朵玫瑰就完美了。” 所以说,玫瑰花不是偷来的了!而且啤酒是在超市买的,超市的啤酒贵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更有!那家韩国人的甜品店也只能糊弄到梁姝那种类型的女人。 从地上坐着变成半跪着,语气气急败坏:“不是让你不要大手大脚花钱吗?现在兜里没钱了吧?” “本来还有十比索的,可那小姑娘说她没零钱找。” 这么说来,现在温礼安兜里没钱了,抚额,梁鳕又忍不住想去找松果了,嗯,松果就在那里,冷不防—— “很好看。” 声线浅浅,很近很亲爱。 那声忽如其来的“很好看”和很多很多个忽如其来的“梁鳕”如出一辙,但,又仿佛多出了一点点什么。 就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点让梁鳕的心突突跳了起来,这可不是好兆头。 可这会儿,这会儿呵……脸红红的,声音低低的。 “温礼安,你在说谁呢?” 第58章 多米诺 鬓角的玫瑰花已经掉落在地上,一对啤酒杯紧紧挨在一起,一杯空了另外一杯只没了三分之一,粉色包装的甜品盒更是无人问津,小小的爬虫被甜品盒的香气所吸引住,孜孜不倦地想去找寻突破口。 铺在草地浅色餐布上,男孩坐着女孩半跪着,男孩手搁在女孩腰间,女孩手搁在男孩肩膀上,忘形拥吻。 有那么一瞬间,梁鳕都忘了去睁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伴随着那阵窒息感梁鳕都以为到达了天荒地老。 就这样吧—— 在即将触到时,那阵冲力带动着她的身体身体往着草地上倾斜,双双往着小斜坡。 小斜坡连接着湖,庆幸的是湖畔上大片大片的灯芯草接住了他们。 头往后一仰,睁开眼睛,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是蓝天白云。 面向天空,手开始去寻找,他的手也在寻找她,很快地她的手和另外一只手握在一起。 半眯着眼睛,天可真蓝。 “温礼安,以后不要乱花钱。”她和他说。 是啊,温礼安以后不要再乱花钱,那女人不值得。 继耳环之后梁女士首饰盒里又多了一枚胸针,还是抽奖抽到的,那么贵的东西还回去多可惜。 耳环加上胸针导致于她在见到黎以伦时总是很心虚,心虚导致于她连续几次以黎以伦的女伴身份陪他去参加朋友聚会,聚会时穿的衣服现在还放在度假区那个有着白色阳台的房间里。 度假区的经理和她说了,现在是旅游淡季,那个房间可以暂时归她使用。 “怎么了?”他扯了扯她的手。 一个翻身,梁鳕头深深埋在温礼安怀里,许久许久,低低说了一句“温礼安,我很小气对吧?” 温礼安快说对啊,一边还有松果呢,然后拿那些松果砸我的头,一边砸一边骂我小气鬼,说被我烦透了。 等来地是浅浅的笑容气息。 声音发起狠来:“温礼安,快说我小气,不说我小气的话……不说我小气的话,我就甩了你。” 不不,可不仅这些。 “等等,”板着手指数一一数来,“除了小气,还贪小便宜、还虚荣、还动不动就赌气,小家子气得很。” “还有吗?”他问她。 这话马上让梁鳕心里不快活了,脚踢了他一下。 这些是她忍痛说出来的,这混蛋居然还问她还有没有,难不成她是缺点一箩筐的人。 “你说什么算什么!”想到那天天戴在梁姝耳朵上的耳环,梁鳕粗声粗气说着,不过拳头也握得紧紧的。 哈德良区的小子要是敢无中生有的话她就揍他。 “还有……”温礼安拉长着声音,“可爱,比别人的可爱永远多出一点的可爱。” 比别人的可爱永远多出一点的可爱,若干年后,那站在梳着大背头猫王的旁边的少年、静瑟湖畔那少年说的“比别人的可爱永远多出一点的可爱”变成一张网把她困在那座天使之城里。 抿着嘴,心里碎碎念着,看看那住哈德良区的小子总是不顺她的心意,这可是送上门给他白骂的机会,不骂是吧?不骂就打一下吧。 强行拉着温礼安的手,让他的手形成拳头状,指引着往自己的头敲,一下、两下、三下。 好了可以了。 望着天,声音低低的:“温礼安,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时间还有点早呢,看天、丢松果、数落叶的事情一一做过之后,两人的唇又紧紧胶在一起纠缠着,懒懒趴在他身上,梁鳕半眯着眼睛。 想起来什么手就往温礼安脸胡拍一通。 温礼安抓住那在空中挥舞的手。 “高跟鞋。”冲冲说着。 “什么高跟鞋?” 还在装糊涂是吧? “今天中午你拿在手上的高跟鞋。” “那不是你的吗?我还以为那是你的,心里想着那鞋穿在你脚上得有多难看。” 废话,她怎么可能把钱花在那些不中用的东西上,不不,也不是不中用,起码它可以让女人们走起路来显得阿娜多姿。 在那个白色房子鞋柜里就放着她穿过的高跟鞋,高跟鞋是米白色的,她穿着它跟在黎以伦身边,十公分的细跟看着仿佛稍微一用力就会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而折断。 事实上,它无比稳健,而她的适应能力快得吓人,甚至于穿着它在那些人起哄下和黎以伦在甲板上跳舞。 跳舞时,她一再和黎以伦强调“黎先生,我只是您的临时女伴。”“是的。” 跳完舞,又在那些人盛意之下她喝了点酒,装在水晶杯子里的红色液体味道和它的模样一样诱人,她也就多喝了一点。 她酒量浅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她一喝醉无论表情和语气都会显得轻浮,头搁在黎以伦肩膀上,看着搁在自己腰侧的手,说“黎以伦,我只是你的临时女伴,” 这次黎以伦没有说是的。 顿脚,叱喝:“黎以伦,快说是的。” 他笑了起来,在她耳畔轻声说了一句你真可爱。 你看,她都记得这些细节,这说明她没有醉得不省人事,可她就是没有拿走搁在自己腰侧的那只手,任凭着那只手揽着她离开甲板往着停靠在码头上的车。 来之前她一再强调得在九点半前把她送回拉斯维加斯馆去。 当天她可没有翘班,黎以伦是那类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拉斯维加斯馆高层的人,在打电话时只需要他说“我的聚会人手不够,我想从俱乐部借走那位叫做莉莉丝的服务生。”坐上停在后门的车,车把她带到聚会的地点,于是拉斯维加斯普通服务区的服务生变成克拉克度假区管理人的女伴。 九点十分,梁鳕回到拉斯维加斯馆更衣室,一口气喝完最大号杯水,靠在更衣室墙上等着酒气散去。 九点二十分,更衣室就会被换完班的服务生挤满,到时她就可以和同事们一起出去,任谁都会以为她也是刚换完班。 这世界,只要有人的存在,无论什么地方都会有闲言闲语,要知道,温礼安也在拉斯维加斯馆。 九点十八分,更衣室门被推开了。 推开更衣室门的人是荣椿,在梁鳕的记忆里荣椿似乎总是第一个出现在更衣室里。 九点二十分,荣椿就换完衣服,这次她没和以前一样没话找话说,从梁鳕面前走过又折了回来。 停在她面前说:“梁鳕,接你离开的男人我见过一次,那类男人……对女人的确构成一定吸引力,但他们只适合极小部分女人,这小部分女人和他们有差不多的成长背景,从出身、学历到价值观,所以……在他们身上投入感情最终注定会伤心。” 平时胸无城府大大咧咧的人这会儿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但不可否认地是,在那一刻梁鳕心里面某根神经被那席话触得生疼。 天使城的女人总是会频频受到类似这样的忠告。 掩着嘴,梁鳕笑着说:“你好像误会了,我和我男朋友的感情很好。” 是的,天使城的人都知道她和君浣的感情有多好,他为救她而死,她为了他拒绝一切和她示好的人。 看着给予她这番忠告的人表情尴尬,梁鳕心里很是快活。 九点半,跟在同事们身后,放慢脚步,直到通道只剩下她一个人和另外一个人。 背贴在铁丝网上主动吻住他的嘴。 机车穿过亮蓝色的路牌,他问她喝酒了,点头,添上一句“今晚客人有点难缠。” 他没再说话,暗沉的夜里两具大汗淋漓的身体叠在一起,他在她耳边轻声说“要不把拉斯维加斯馆的工作辞了。”她拉起他的手指咬了一口“学徒管好你自己吧。” 住哈德良区的小子不仅是学徒还是一名高中生。 再之后,在半梦半醒之间她依稀听到他和她说“再给我一点时间。” 那个在和黎以伦跳舞的晚上也只不过发生在三天前。 你看,温礼安我都瞒了你这么多秘密,说不定,说不定有一天你会后悔,当初就不该因为一时间的怜悯和色迷心窍对那叫做梁鳕的女人伸出援手。 不不,温礼安说她这样的姿色还构不成色迷心窍这样的罪名。 不是色迷心窍就是鬼迷心窍了,类似于一时之间被某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迷住心智。 湖面宛如镜子一般,镜子里映着天空树木枝丫,温礼安闭着眼睛躺在草地上,而她盘着腿紧挨温礼安坐着。 即使春夏秋冬和这个位于西太平洋上的岛屿国家没什么关联,但属于一些季节的特征还是在特定时间造访这个岛国。 又有落叶从半空中飘落下来,接住落叶,叶尖有一下没一下梳理着温礼安的眼睫毛,眼睫毛可真长。 忽地梁鳕又想起什么,叫了一声温礼安。 “嗯。” 低声问着:“觉得我的室友怎么样?”见温礼安没反应,又加上一句“就是短头发、说你比好莱坞明星还好看的那位。” “问这个做什么?” 问这个做什么其实梁鳕自己也不知道,但总得有一个理由吧。 “等哪天我把你甩了之后你可以去找她,她很不错。”梁鳕说。 最开始,梁鳕觉得荣椿也许是一般家庭的孩子,甚至于在荣椿三番两次和周围的人借钱时她还认为也许低于一般家庭。 可自从三天前荣椿在更衣室说了那么一番话后,梁鳕隐隐约约觉得也许…… 温礼安那句“她叫什么名字?”打断梁鳕的思路。 皱眉,没好气:“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得让我知道她的名字我才能去找她,总不能让我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出现在她面前‘嘿,我觉得你不错’。” 温礼安的话让梁鳕忍不住地又想去找那几颗松果了,呼出一口气,小会时间过去,小声说出“她叫荣椿。” “嗯哼。” 又过去一点点时间,梁鳕再低声说了一句“哈德良区的孩子们都管她叫椿。” 哈德良区的孩子是什么德行梁鳕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一群热情过剩整天没事干的小家伙。 目光紧紧盯着温礼安的脸,此时那长长的眼睫毛抖了抖。 椿?依稀间,温礼安似乎听过这个称谓,而且好像不止一次听过,几次之后他才知道这是一名外乡姑娘的名字。 哈德良区孩子们大多时候就像那遍布铁皮屋顶上没人管理的猫,有大把大把时间去干那些无聊的事情。 这群孩子甚至于还派出代表来到他面前:“礼安哥哥,你如果和椿结婚,她就会永远留在这里了。” 那位叫做“椿”的外乡姑娘,温礼安见过一次。 那天刚考完试,穿着那件在内心里十分不被他待见的衬衫,路经那个市场。 杂乱无章的摊位、还有永远把道路当成自家后花园的行人让他不得不把机车速度放到最慢,几位孩子跟着一路跑着,经过那个路口时,其中一名孩子冲着他说“礼安哥哥,看,那就是你的新娘。” 下意识间顺着孩子们手指的方向—— 然后温礼安就看到那个相机三脚架,顺着三脚架他看到那厚厚的刘海。 照相的人温礼安大致知道是谁。 哈德良区那群整天无所事事的小家伙们连婚礼都给他们准备了。 说完那句“哈德良区的孩子们都管她叫椿。”后梁鳕眼巴巴等着,然而她等来的却是大片的空白时间。 不甘心:“哈德良区的孩子都盼着你把她留住。” “那也得等你把我甩了。”温礼安懒懒回应着,还顺带在她胸前摸了一把。 拍开他的手,开始发起牢骚来。 那牢骚类似于喃喃自语,如果你很仔细去听的话,可以听到“说不定我真的把你给甩了”这样的话语。 回去路上。 “噘嘴鱼。” “干嘛?” “真的我不说你小气你就会把我甩了?” “当然。” “难道不是应该说你不夸我漂亮我就把你甩了。” “只有不漂亮的姑娘才一个劲儿地让人家夸自己漂亮。” “所以,你是觉得你漂亮了?” “难道我不漂亮吗?” 静寂的森林里,也不知道那男孩说了什么,那女孩捡起地上的松果,松果一个劲儿地朝着那男孩砸去。 周日,下午三点左右,帮忙琳达处理完周六从马尼拉运送到学校的部分物资后,梁鳕打开她午休时的房间门。 三点十五分度假区的车就会出现在学校门口。 推开门的第一时间,梁鳕还以为房间遭遇小偷了,荣椿的大背包被大幅度打开着,衣服一股脑地摊开在床上,袜子东一只西一只搁在地板上。 站在门口,目光围着房间饶了一圈,她的东西完好无恙,应该不是遭遇到小偷,而是荣椿因为急着出门而忘了收拾。 帆布包拿在手上,理应该去关门的手却是搁在门把上,目光落在窗台处,脑子里迷迷糊糊想着,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那阵风吹过,挂在窗前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那声响中,年轻的女孩子声音脆生生的。 “梁鳕,我和他约好了周日见面,三点五十分。” 原来,是窗台上的红色高跟鞋不见了。 那双在窗台上摆放了二十一天的高跟鞋终于派上用场。 高跟鞋的主人穿着它去见她的那个“他”了。 第59章 多米诺 下午三点十五分,梁鳕准时坐在度假区等在学校门口的车,今天北京女人想到天使城转转。 车往着天使城最热闹的区域,坐在车上梁鳕有些的心不在焉。 礼拜天,天使城的街道格外热闹,目光无意识跟随着街道两边的行人,看着他们如倒着流淌的河水。 走在天使城街上的行人总是很容易分,穿着沙滩衬衫地肯定是游客,不修边幅是当地小贩,发型显得油腻的是毒贩、走私犯的手下,衣着大胆暴露地肯定就是天使城的女人们。 但又有若干的人你很难去判断他们身份,比如那穿着背心短裙的女孩。 从梁鳕这个角度看过去她也就只能看到女孩的背影,短发、黑色背心裙、糖果形香包,乍看像是精心打扮参加毕业典礼的高中女生。 那肯定不是天使城的女孩,天使城的女人们不会留那么短的头发,因为男人们不喜欢,男人们喜欢大波浪卷。 在梁鳕打算收回目光时,一直跟着女孩背后走的人停下脚步,女孩的背影一览无遗,那双亮红色高跟鞋就像是混在一大堆黑白胶卷里头唯一的色彩。 那双高跟鞋梁鳕并不陌生,它一直被摆放在窗台上,梁鳕温习的书桌紧挨着窗,一抬头总是能看到那抹亮红。 那黑色背心裙的短发女孩也不需要梁鳕费力去猜了,车子缓缓往前,和亮红色高跟鞋擦肩。 车窗外印着荣椿的一张脸。 那张脸神采飞扬。 高跟鞋的主人怎么看都不像荣椿,荣椿总是不修边幅,荣椿话总是很多,荣椿常常是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而此时的荣椿像是她提在手中的桃红色糖果香包,娇俏甜美,初逢爱情,一颗心咋惊咋喜。 分叉口,车子往着左边,红色高跟鞋往着右边。 左边方向通往洋人街,那是针对外国游客准备的休闲场所,茶室、餐厅、咖啡馆。 右边是本地人聚集的区域,彩条布充当遮日棚就可以买果汁冷饮、若干木板切成几个方块就可以叫做饭馆、手拉架再配上木箱水果贩沿途吆喝着。 直到那个分叉点消失不见,梁鳕这才回过头来。 车停在咖啡馆门口,咖啡馆为半露天设计,蓝白条纹的太阳伞下是四人咖啡座,北京女人坐在靠近路边的咖啡座上。 梁鳕手还没碰到车把手,车门就从外面自行打开。 黎以伦站在车门外,手里撑着扇,今天是礼拜天。“礼拜天不用上班。”黎以伦用如是言论表达之所以礼拜天频频出现在她面前的原因。 低头,弯下腰,躲进伞下阴影处,把包紧紧拽在手里,那看似像来接包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垂落。 荣椿十八岁这年,在距离圣诞节到来还有三个礼拜的这个下午,她穿着那双红色高跟鞋一步步走上凹凸不平的台阶。 高跟鞋是她十六岁那年买的,用自己生平第一次赚到的三十五欧元购买。 拿着那三十五欧,在专门兜买吉卜赛人商品的货架上她看到那双红色高跟鞋,手腕戴着各种颜色手链的女人和她说“买下它吧,等你十八岁穿着它去见生命中特殊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认为。”荣椿问手腕戴着各种颜色手链的女人。“我就是知道。”女人朝着她眨眼。 “切。”她才不信那一套,女人越让她买她就越不买。 刚移动脚步。 “三十五欧元,多出一分不卖少出一分也不卖。”女人和她说。 停下脚步,彼时间她兜里放着的钱正好是三十五欧元,没有多出一分也没有少出一分。 在吉普赛人特有的鼓乐声中,有那么一瞬间,荣椿感觉自己邂逅了某种神奇的时刻,乖乖掏出三十五欧把高跟鞋带回家。 过几天再经过那个货架时一不见了那手腕戴着各种颜色手链的女人,荣椿问负责这个专区的经理,在她对那位女人一番细细描述之后,那位经理听得一脸茫然。 “对不起,我们没聘用过你口中说的长头发,手腕戴着五颜六色手链的女人。” 荣椿买下高跟鞋的这天为吉普赛人的圣玛丽节,这个节日也被称作“女孩节”。 其译义为:女孩,你长大了,可以找一个心上人了。 当穿着那双高跟鞋踩在坑坑洼洼的台阶上时,荣椿的心还是忐忑的。 到现在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此时发生地到底是否属于“等你十八岁时就穿着它去见你生命中特殊的人。”这个执念所引起的,还是她真的邂逅了某种神奇力量然后听从了神奇力量的安排。 走完四节台阶,一排排商铺林立在台阶上,这是荣椿看过最为糟糕的商铺,方方正正的空间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相连着,外墙涂着各种各样的涂鸦。 每家商铺门框已经不见原来的颜色,商铺兜买的商品也是各自不同,有买衣服的、有卖水果的、有卖化妆品的。 沿着一间间商铺,终于到了最后那一家。 是的,是蓝色外墙,是的,阳台上种着大片大片的紫亚兰,是的,推开门就可以看到装在大玻璃缸里各种各样颜色液体,黄的、白的、紫的…… 这是一家果饮店。 果饮店只有两排座位,一左一右分别挨着墙,目光沿着左边座位,从第一排:一、二、三。 心里砰砰跳着,目光往着第四座位。 是的,是墨兰色衬衫,穿着墨兰色衬衫的主人…… 在那个瞬间,荣椿相信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在你十八岁时就穿着它去见生命中特殊的人。 眼眶里头闪出了泪花。 挺腰,微笑,让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引领着自己,往着左边第四排座位穿着墨兰色衬衫的男孩走去。 女孩,你长大了。 同一时间,梁鳕手腕一抖,本应该递给北京女人的热咖啡却变成往着她身上歪,眼看—— 心里一急,翻了个手腕让咖啡如数往自己手背。 看到北京女人毫发无损在心里大大松下一口气,那口气刚松下,手背就传来隐隐作痛感,可现在还不是顾及到手的时候,显然,这次意外打扰到她的雇主。 北京女人放下手中杂志。 “对不起。”低头,弯腰。 面前被阴影挡住,烫伤的手被抓住,梁鳕轻呼一声,摊在眼前的手手背已经通红成一片。 黎以伦拉住梁鳕往着茶室门口走去。 被动跟着黎以伦。 眨眼间,梁鳕已经被拽离咖啡馆,咖啡馆门口前,黎以伦把大杯冰水往梁鳕烫伤的所在倒。 再之后,她又被硬塞进黎以伦的车里,身体被按副驾驶座位上。 车子启动时,梁鳕下意识叫了一声“黎先生” “整天黎先生黎先生,烦死了。”黎以伦手往方向盘一压,刺耳的车喇叭声让梁鳕差点就从座位上跳起来。 想了想,闭上嘴。 三十分钟后,梁鳕已经在度假区那个白色房间里,烫伤的部位缠着薄薄的纱布。 把她带到这个房间来除了打电话给度假区的医务人员之外,黎以伦一直一言不发保持着站在窗外的姿势。 看了一眼钟表,四点半多一点,站了起来,对着黎以伦背影说了一句“黎先生,我走了。” 站在窗前的人还是一动也不动。 想了想,梁鳕往窗前再移动,停在距离黎以伦约三部左右距离所在:“黎先生,我得走了。” 黎以伦还是没任何反应,梁鳕尽量让自己的脚步放轻,一小步一小步往着房间门口走去。 “梁鳕。” 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整天听那些人叫我‘黎先生’听得有些烦了,以后在私人场合上你不需要叫我‘黎先生’”顿了顿,“我觉得‘黎以伦’这个名字并不算难听。” 目光落在那扇白色描着淡绿色花纹的门板上,毕恭毕敬:“再见,黎先生。” 小心翼翼关上门。 门刚合上,从门里就传来了重物落在地板上的声响。 呼出一口气,梁鳕加快脚步,这个下午她没有精力去猜测那落在地上的声响。 今天早上起来她还精神抖擞的,那种厌厌懒懒的感觉似乎是从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开始,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经过大厅,前台的服务生和梁鳕打着招呼,一边放着乳白色的电话,她曾经用那部电话机给温礼安打电话。 脚步几乎就要停下来了,张开的嘴几乎就要说出那句“能借一下电话吗?”。 接通电话时对方一旦问她是谁,她不会做出任何回答,温礼安不喜欢她以“温礼安哥哥的女友”身份打电话给他,接通电话她就只问一句“温礼安现在在不在,”如果对方一再要求她报上身份,她也许会模仿喜欢温礼安女生的那种语气,反正她一定要问出温礼安现在在不在的结果,不,更加确切应该是这个下午温礼安有没有出去过。 停下脚步,眼镜直勾勾看着电话。 “是不是需要打电话?”那位服务生的语气听着有讨好的意味。 最后关头,摇头:“不,不需要,谢谢。” 快步往着门口走去。 九点半,换完班,梁鳕如愿地在阴影处找到了温礼安,看清楚温礼安穿着她给他买的衬衫梁鳕就差点冲上去亲他一口了。 那么贵的衬衫老是被晾着让梁鳕心里总是不是滋味,更何况,衬衫还是她给他买的,平常她可没少发牢骚“温礼安,为什么不穿我给你买的衬衫。”“怕弄脏。”温礼安给出的借口合情合理,可梁鳕总是觉得那一定不是唯一理由。 月初,夜色深沉,走在各自走廊里的两个人越走越近,两个走廊隔着一行七里香,彼此的裤管擦着七里香的叶子。 垂着头,像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入了那个铁丝网入口。 停在机车前,温礼安没像往常一样递给她安全头盔,而是直接拉起她的手。 其实烫伤的地方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因为怕温礼安等导致于梁鳕都忘了把手掌上的纱布拆掉。 那绑在手掌上的纱布材料一看就不是出自天使城任何一家卫生所。 “中午时烫伤了。”呐呐解释着,“现在已经没事了。” 机车沿着铁丝网围墙进了闹市区,数十分钟后停在他们常去的卫生所,梳着马尾辫的女孩一看到温礼安眼睛都笑成月牙形状,蹦蹦跳跳嚷嚷着“爷爷,礼安哥哥来了。” 极其简陋的医疗室用一个医用屏风把诊断区和放药品区隔成两个方块。 梁鳕和温礼安就在诊断区这边,老医生和他的孙女就在药品区,中午烫伤时绑的纱布现在有气无力躺在装废弃药品的垃圾桶里。 温礼安正在检查梁鳕的手背,烫伤部位现在看起来已经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了。 屏风另外一头,苏哈医生正在配药,小女孩和她的玩具狗逗乐,屏风这一头被烫伤的手搁在膝盖上,另外一只手收紧又松开着,也只不过是短短数秒时间,从刚开始的用眼神警告到现在处于半眯着的状态,一颗心处于心惊胆战状态,要知道这里可是卫生所。 屏风另外一边还有爷孙俩,而卫生所门口的街道是天使城最热闹的街道,透过窗帘外面人头攒动,此时窗户打开着,要是有谁出于好奇撩开窗帘,那可就糟了,可那只手固执得要死,渐渐地眼帘都想要磕上。 “礼安哥哥,你在做什么?”乍然出现的声音让梁鳕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一米左右身高的女孩一半身位从屏风露出来,温礼安手不动声色离开梁鳕别开脸去,心里庆幸着还好撞见这一幕的不是苏哈医生。 “我在给这位姐姐挠痒痒。”温礼安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传到苏哈医生那里应该没什么问题。 离开卫生所时梁鳕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位老医生一眼,闷声不吭坐上机车。 一回到家,关上门,梁鳕举起中午烫伤的手。 嗯,现在手背上还是绑着纱布,明明那位苏哈医生说伤口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涂点药就可以了,可温礼安号称也许会感染什么非得要求缠上纱布。 “她皮肤是属于较为敏感性质的,手稍微一碰都会通红。”最后温礼安又补上了一句。 这下,好了!那位老先生会相信“我给这位姐姐挠痒痒”的鬼话才怪。 一想到苏哈医生和费迪南德女士的交情,梁鳕气恼之余又多了一份心惊胆战,一路上忍着的气在门关上时如数爆发。 举着手:“温礼安,你干嘛要干这多此一举的事情?” 对于梁鳕的气恼,温礼安置若罔闻,背靠在门板上,怡然自得的模样,说着“现在它看起来顺眼多了。” 它看起来顺眼多了?它?纱布? 像是听到她心里话的疑惑一样,温礼安点头。 “温礼安,你这个幼稚鬼。”哭笑不得间,梁鳕脚狠狠往温礼安身上踢去。 午夜,脸深深埋在枕头上,展开的手一左一右延伸着,被汗水浸透的头发湿漉漉贴在肩膀上,温礼安在她耳畔“他们说了,在天使城长大的都不会是妈妈的乖孩子,梁鳕,麦至高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一旦超过我的容忍限度,这一次,可不会仅仅说漏嘴那么简单。” 没来由地,梁鳕打了一个冷战。 第60章 多米诺 清晨,如往常轻轻的脚步声来到床前,低声在她耳畔叮嘱记得吃早餐,“嗯……”应答着眼睛也懒得睁开。 那道气息比没有因为她的那声“嗯”而离开,好吧好吧,埋在枕头上的脸侧出一边来,每次他离开前都会捏一捏她脸颊,那动作有点像在对自家的宠物狗“乖,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只是,这会儿,梁鳕迟迟没有等来那落在自己脸颊上的手。 倒是…… “梁鳕。”“嗯。” 在大片沉默中梁鳕都以为温礼安走了。 重重的眼帘因为那近在眼前的“梁鳕,对不起。”抖了抖,用尽全力也只能让眼帘处于半打开着,他昨晚要她要得凶,数次泪水结合汗水都把枕头沾湿了。 在半打开的眼帘里头,她窥见他眉间里的淡淡阴霾,依稀间有个人告诉她这样一句话“他有烦恼了。” 手指轻触他眉间,喃喃地“温礼安不要不开心。”以后不随便进别的男人为我准备的房间就是了。 但愿……但愿以后不进去那个房间。 天花板上吊扇开到最低档,第三次目光离开课本脸转向左边,这一次梁鳕的目光带有很强烈的突击性,就这样结结实实和荣椿的目光撞个正着。 这次荣椿没像之前两次一样低着头做出正在检查报道的样子。 四目相对—— 短暂的呆滞之后荣椿露出招牌式的笑容“梁鳕,你刚刚的样子看起来漂亮极了,弄得我忍不住又想给你照相,可惜地是我相机坏掉了。” 几天前,荣椿的相机进了维修中心。 目光在空空如也的窗台上短暂逗留片刻之后回到课本上,一直摆放在窗台上的红色高跟鞋昨天完成了它的使命。 现在它被它的主人收回包里,放在包里的还有那件黑色小礼服。 梁鳕想起昨天街头上的那抹身影,黑色短裙、桃红色香包、红色高跟鞋、再配上淡妆,那样的荣椿足以让天使城的痞子们望而却步,那女孩一看就是不能惹的。 头顶上的吊扇一页一页无限循环着,和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字母一样索然无味,心里某根玄就那么动了一下。 “昨天见到他了吗?”这话张口就来,语气自然得就像在问自己的好友。 “啊——”从荣椿口中蹦出来的发音乍听有惊慌失措的意味。 手盖在课本上,梁鳕再次去看荣椿。 一副刚想明白她问题的样子,“见到了。”荣椿淡淡应答出,朝着窗台处看了一眼,拨了拨头发,更多头发来到荣椿的额头前。 “他……”顿了顿,“觉得他怎么样?” “就那样。”耸肩,声音没什么波动,但双颊间泛着淡淡的红晕。 梁鳕没有再问下去。 随着十二月的到来,温礼安回家越来越晚了,到了十二月上旬末甚至于温礼安连晚上也没有回来了,而且将近一个礼拜他都没有到学校接她一次,而到拉斯维加斯馆门口接她下班的次数也少得可怜。 这个周六晚上,他甚至忙到连门也没进,匆匆忙忙把她放在门口。 短暂的吻之后把她在怀里,“临近新年修车厂活多。”“学期即将结束要准备考试。”“在你面前我总是很容易分心。”温礼安给予了梁鳕这些理由来解释最近没有回家的原因。 眼看他说完这些话就要走了,梁鳕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他再次把她吻得嘴唇发肿“新年一过修车厂活就少了,到那时学期也差不多结束了。”“又噘嘴了,我答应你我会尽量抽时间回来。” 温礼安的话让梁鳕恼怒不已,说得她有多缠人似的,但那遍布于温礼安眼眶周遭的淡淡淤青让她也就低声反驳出了“我可没有噘嘴。” 让梁鳕心里比较庆幸地是,十二月拉斯维加斯馆顶楼特属于温礼安的五分钟互动拍卖活动取消了,据说温礼安已经在还清他之前预支的工资后要求取消这项活动。 而那位印尼橡胶大亨千金也在其父亲一再要求下离开天使城。 “我走了。”他的唇触了触她鬓角。 “嗯。”嘴里应答着,可手却是紧紧环在他腰间。 他瞅着她,顿了顿,低低沉沉的语气带有特殊于少年家的羞涩:“我怕听修车厂的师傅说过,这里的火山温泉不错,你一定没有去过,新年学校修车厂放假,那时一起去。” 不,不不,温礼安,那里我去过,而且去过还不止一次,那是她雇主钟情的场所。 每次周日只要身体状态好那位北京女人都会往那里跑,而且每次都选在周日,那也是黎以伦和他客户喜欢呆的地方。 每次去都需要两辆车,她总是被安排和黎以伦乘坐一辆车,前往火山温泉一来一回时间大约在一个半钟头,自然薪金还是按照小时算,多一个小时多五美元美金。 想及到这些,去环住温礼安的手松了些许。 又听到他在她耳畔说“到时候,我们在那里住一晚,我打听过了,哪里房间便宜的一个晚上要三十美元。” 手从温礼安腰侧无力垂落下来。 “怎么了?”他问她。 梁鳕没有应答。 片刻。 那在耳畔的声线转为苦涩:“现在只能这样,不会让你等太久了,住最好房间的那天。” 借着黑暗,眼泪从眼角肆意滑落。 他小心翼翼问着:“不相信我的话?” 摇头。 在浅浅的笑容气息中“还是怕我到时候不让你穿漂亮的衣服去。”被泪水沾到的手收紧成拳头,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腔。 手被握住。 “我走了。” “点头。” 目送着机车离开,直到那阵夜风吹来,才惊觉她在门口呆的时间有点久,转过头,打开门。 关上门,打开开关,一室寂寥。 夜深,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醒来,习惯性地去倾听,周遭静悄悄的,甚至于窗外也是静悄悄的,没有温礼安推门进来的声音,也没有昆虫们午夜大联欢。 恍然想起,这个位于西太平洋上的岛屿国家即使没有春夏秋冬,但特属于大自然的一些规律在这个蓝色星球上是不可逆转的:如那树上的枝叶、如在夏秋时节鸣唱的昆虫。 那夜间打着灯笼的萤火虫现在河岸上也已经遍寻不获它们的踪影。 万物似乎随着十二月的到来进入休眠期,在那些有着春夏秋冬的国度里,此时已经进入了寒冬季节。 传说中的寒冬时节似乎也来到这个河边的小屋里,夜里,窗外有雪花。 手下意识间去触那紧紧挨着她的枕头,梁鳕心里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隔日中午,提着装着满满的菜篮梁鳕走出市场出口就看到了从二手市场出来的温礼安。 与其说那是二手市场倒不如说那是维修中心,二十几间店铺就有十几家是维修中心,越是落后的城市这类靠维修电器的店铺就越吃香。 温礼安戴着她给他买的棒球帽走进规模最大的那家维修中心。 梁鳕找了一处较为隐蔽的所在站停下来,透过玻璃门看着温礼安和维修中心的伙计交流。 中午时间,街道上并没有什么人,抿着嘴,梁鳕心里想着她要不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在没人的时候把温礼安吓一跳。 玻璃门印着维修中心主要负责维修的电器分类,左边最下面边角注有数码相机,在天使城能用得起数码相机的人并不多。 那数码相机的字样让梁鳕瞬间失去躲在一边把温礼安吓一跳的兴致。 站停在那里,看着温礼安离开维修中心,只是较为遗憾地是她无法看清楚他包里放的是什么。 这个晚上,温礼安依然没有回来。 次日中午,和往常一样梁鳕温习课本,荣椿盘坐在床铺上摆弄她的相机,源于气候原因,荣椿一般都选择早上和晚间背着相机出去,中午时间则是处理照片。 昨天中午梁鳕并没有见到荣椿。 “昨天中午怎么没有看见你?”梁鳕问。 “我却见到你了,”荣椿抬起头,“在学校门口,我出去你回来,当时我叫你,可你没听见。” 梁鳕没再说话,看了荣椿一眼目光重新回到课本上。 再小会时间过去。 “相机拿回来了?”这次梁鳕连头也没抬。 “嗯。”淡淡应答着。 不由自主敛眉,平日里话总是没完没了的女孩此时显得尤为安静,近些天来,荣椿似乎戒掉话痨女孩的称号,不像以前一样一逮到话题就没完没了。 而且近些天来梁鳕和荣椿的交流方式大多数是一问一答模式,大部分都是梁鳕开口问荣椿回答。 是夜,梁鳕推开拉斯维加斯馆饮料区就听到这样一则消息:荣椿和诺雅一起偷偷上了拉斯维加斯馆顶楼,据说是荣椿主动要求一起去偷看温礼安表演的。 这个晚上,温礼安还是没回来。 第三天晚上,梁鳕一出员工通道就看到站在涂鸦墙旁边的温礼安。 这次梁鳕并没有和往常一样放慢脚步,和温礼安保持平行状态,而是和同事们一起走。 紧随着平常那位最活跃的同事,在那位同事的建议下去她跟着她们去了附近的夜市场。 在卖衣服的摊位前,梁鳕又在同事们的怂恿下试穿那件有着艳丽色彩的紧身裙,然后在大片赞美声中从钱包里拿出五十比索。 穿着那件五十比索的紧身短裙从这个摊位往着另一个摊位,在水果串摊位前,一位同事让梁鳕和她一起到洗手间去。 这里的洗手间大部分采用露天形式,每个洗手间只能容纳一个人,洗手间围墙也矮,男人们只需要踮起脚尖就可以看到洗手间里发生的一切。 正因为这样一般女孩子上洗手间得两个人,一个人上洗手间,另外一个人在外面把风。 同事进了洗手间,梁鳕就开始拉扯自己的裙子,裙子太紧而且有短,如果不是为了气那个一直跟在她们身后的人,她才不会穿这玩意。 它太短了,这一路上不少男人的目光都落在她那白花花的腿上,从胸前到腿上。 混蛋,都是温礼安的错,整天说忙的人这会儿倒是有时间了,从拉斯维加斯馆门口跟到夜市场,从这个摊位跟着到另外一个摊位,要是让她的同事们知道那戴着棒球帽的小子是天使城的安吉拉,肯定会扑过去的——心里的碎碎念在那股忽如其来的冲力中戛然而止。 废弃的录像厅里,她的背部被他往着墙上挤,她越挣扎他越发压得紧,在反制与被反制中他灼灼的气息打在她耳畔上:“告诉我,你又在生气些什么?” 哈德良区的小子真可笑,说得她有多喜欢生气似的。 “我没生气。”“没生气干嘛穿这见鬼的玩意?” 这见鬼的玩意是指穿在她身上的这件裙子么?从那落在她身上的男人目光就知道这肯定不会是见鬼的玩意。 “得了吧,温礼安,”语气一副无比陶醉在那些男人的目光下,“你也看到了,那些男人们的目光,所以我肯定这绝对不是见鬼的玩意。” “喜欢那些男人们的目光?” “当然。” “如果你脱光了的话更能吸引到男人们的目光。” 这个好主意,咯咯笑开:“谢谢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 “梁鳕!” “温礼安!” 下一秒,温礼安的拳头狠狠砸在了墙上,那声响让梁鳕吓了一跳,这里乌漆抹黑的,而且……墙很硬,从背贴着的那堵墙反馈出来的,温礼安的下手肯定不轻。 可她心头上的那堵气还没下。 硬着头皮,笑着脆生生:“学徒,老实说,你也是那拨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之一吧?是是,裙子也许很俗气,可男人才不会去管这些,男人们在乎地是裙子的领口是否开得够低,裙子的长度是否够短。” “信不信,我撕了你的裙子。”“温礼安你敢……” 骤然响起的布料纤维裂开的声音一下子让梁鳕吓得忘了说话,下一秒,从腰侧间直接窜起一股冷气,再下一秒,借着微光,那件单肩设计的背心裙此时像遭遇了破坏欲极强且坏脾气的孩子,正可怜兮兮地挂在自己身上,如那迎风的书页,下一秒风若是再大一点,那花花绿绿的墙纸就会飘向天空。 温礼安真敢! 还有温礼安这个混蛋,五十比索,五十比索! 在梁鳕还在为那五十比索扼腕叹息时,那还挂在身上另外一边也离开了,这下……双手护在胸前。温礼安倾身而上,再次把她往墙死里挤:“告诉我,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生气啊,其实梁鳕自己也不知道,明明他们几天前还是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目光在周遭游离着,夜市街道五颜六色的霓虹从录像厅漏风处穿进来,和着光一起渗透进来的还有男人和女人们在街上公然调情的声音,“温礼安,我就这样,心情不好了就会发脾气。” 沉默—— “怎么心情不好了?嗯?”那在耳畔的声音柔和了不少。 怎么心情不好了啊?因为有对比了。 是的,另外一个人没她长得好看,另外一个人身材也没有她好,可是,她心里面越来越羡慕另外一个人了,另外一个人有洁白的牙齿,有明亮眼神。 还有,另外一个人不需要去刻意讨好孩子们,孩子们就会把烤得香喷喷的豌豆放在纸袋里送到她面前,更让人郁闷地是孩子们在把豌豆给她时都不忘如是叮嘱“莉莉丝,你要记住这是给椿的不是给你的,椿是天使城可爱的客人”。 更有,另外一个人可以单凭一眼就可以判断出“他不快乐。” 沉默—— “梁鳕,告诉我,心情怎么不好了,和我有关吗?”那附在她耳畔的声线呵着,“如果和我有关的话,告诉我,以后我会注意。” 沉默—— “梁鳕?”很是小心翼翼的声音。 身体往着温礼安的怀里缩,脸贴在他胸腔位置,眼睫毛抖啊抖啊,低低地,低低地问出“温礼安,最近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第61章 多米诺 废弃的录像厅里,五光十色的微光里。 梁鳕缩在温礼安的怀里,脸贴在他胸腔位置,低低地问出“温礼安,最近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怎么会这么想?”他轻声回应。 “到底有没有?” “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之前不是和你说了,最近修车厂的事情多。” 那就是没有了? “温礼安。” “嗯。” “你也知道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会不会你有一天烦了,梁鳕那女人动不动就生气,梁鳕那女人动不动就撒谎,梁鳕那女人除了一张脸可以看身材还可以之外……” 那来到耳畔浅浅的笑声让梁鳕马上拉下脸来,警告:“温礼安!难道我不漂亮身材不好吗?” 住哈德良区的小子还在笑。 “温礼安!”抬脚,踢她。 “梁鳕那女人动不动就踢人,梁鳕那女人动不动就撒谎,梁鳕那女人动不动就生气,梁鳕那女人容不得别人说她一丁点不好,梁鳕那女人明明姿色也就那样可还动不动就抬出身为漂亮女人的身价,梁鳕还喜欢漂亮的珠宝漂亮的衣服,梁鳕还有仇必报。” 这人疯了,都知道她有仇必报了还居然敢!现在光是用脚招呼他就太便宜他了。 “梁鳕那女人缺点是一大箩筐,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并不妨碍温礼安把梁鳕那一箩筐的缺点当成是稀世珍宝爱” 提起的脚放回原处,本来,本来她是想用膝盖招呼他来着。 君浣家那最聪明最懂事的礼安呵,怎么和也天使城的痞子们一样满嘴花言巧语了。 但不可否认地是,她的心情因为这些话变好了,而且还是特别的好。 她这是要得梁姝的那种病吗?喜欢有漂亮脸蛋的男人,喜欢漂亮男人口中的花言巧语,这可不行,像谁都行,就是不能像梁姝。 “温礼安,你这些,”舌头打起结来,“你这些……话……对我来说……没……没用。” “梁鳕,你说得没错,从你穿上那件裙子后我的眼睛就没有从你身上移开过,心里一个劲儿想着,把她带到没人的地方,第一件事就撕掉它。” 温礼安这个混蛋,找了那么多借口,给她安了莫名其妙的罪名,无非也是为了满足个人的恶趣味。 “你得陪我五十比索。”“还有吗?” 买裙子的五十比索也讨回来了,应该是没有了。 “没有了。”“梁鳕你没有了,可我还有。”“还有什么?”心里又急又恼,“没什么给你撕的了。”“不是,”哑声道着,“撕掉之后,我要从哪个方位进入她,从哪个方位进入才能让她知道,有些事情是可以拿来和我怄气的,有些事情是不可以拿来和我怄气的。”“温了礼安,你敢!”发着抖的声音警告着。 温礼安真的敢,这个混蛋真的敢,同事已经用完洗手间了,打开门,刚刚还在这里的莉莉丝怎么不见了?到处张望,遍寻不获,打开嗓音,那声“莉莉丝”在夜风的带动下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巷,来到废弃的录像厅,穿过一个个漏风的小洞。在那声“莉莉丝”响起时梁鳕正紧紧地咬着嘴唇,长长的头发遮住她大半部分脸,身体宛如那被忽然折断的娃娃,在他一次次中唯有那急速在晃动着的头发才证明那娃娃的生命力。 温礼安这个小子真是坏透了,他还在她耳畔说出这样的话“要不要告诉她莉莉丝在哪里呢?”又是重重的一下“莉莉丝就在这里,大莉莉丝在这里,小莉莉丝也在这里。” 君浣家那最聪明,最懂事的礼安呵,又使坏了,还特别的坏,把她气得牙痒痒的,可是,她就是拿他没办法,总算一点办法也没有,离开废弃的录像厅时她的腿还在不停地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节似的。 次日,拉斯维加斯馆,梁鳕拿着饮品正往大厅,一墙之隔是啤酒储存室,当听到“椿,看完安吉拉的表演之后有没有被迷住?”时梁鳕停下了脚步,透过啤酒储存室通风口梁鳕听到荣椿的声音:“被迷得一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九点半,员工通道处,即使知道温礼安不会出现,目光还是忍不住地在周遭角落找寻着,自然什么也找不到。 温礼安说了,年底活多,再加上考试,近阶段不会来接她,而且,他今天早上又在她包里塞钱了,之前不止一次梁鳕和他说了她自己有钱,可他就是不管不顾,今天早上温礼安在她包里塞了多少钱梁鳕也懒得去看了。 隔日上午,号称被迷得一个晚上睡不着觉的人却精神抖擞和来学校找她玩的孩子们在操场上玩起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荣椿扮演老鹰,跳着唱着的老鹰把一众孩子吓得尖叫连连,尖叫声刚刚落下,老鹰又把孩子们逗哈哈大笑极品悍妞。 更多人来到操场。 大多数时间总是显得死气沉沉的操场瞬间成了乐园,孩子的尖叫声笑声都穿过图书馆的玻璃窗了,在这拨笑声中就数荣椿的笑声最为响亮畅快。 到底?是什么让她笑得如此开心呢?是和那个“他”有关吗。 呼出一口气,梁鳕拉上窗帘戴上耳机。 处理好图书馆的事情梁鳕推开午休房间门。 午间,周遭十分安静,那声“你干什么?”显得尤为突兀,突兀且刺耳,带着浓浓的敌意。 梁鳕站在门口看着荣椿在翻她的帆布袋。 “你在干什么?”回音还没落下,梁鳕已经来到荣椿面前,一把抢过帆布包:“你到底想在我包里找什么?还是你有什么想知道的!” 比她高出小半个头的人表情一副“你把我吓坏了。”的模样。 吓坏了是不是? “没人告诉你别人的包不能随便乱翻吗?”梁鳕冷冷说着。 “不是……” “因为你是天使城的客人,因为你是孩子们喜欢的椿,因为你让周遭的人都感觉到快乐,所以就可以随便翻别人的包吗?” “梁鳕……” “在我看来,你的行为非常不礼貌,你从来不为别人考虑,你知不知道你随口和孩子们说的话孩子们都会把它记在心里,你承诺得越多孩子们惦记得越多,希望也就越多,还有!”梁鳕走到风扇开关前,关掉风扇,“你从来不为别人考虑的行为还包括离开房间前总是不风扇,顺手关掉风扇很难吗?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随性导致于我必须在有限的开支里多出一笔额外的电费。” “对不起,我……以后会记住关掉风扇这件事情,还有……”荣椿呐呐地,“还有,我对孩子们承诺的那些不是随口说说的。” 梁鳕笑了起来:“在天使城建立以七岁到十三岁为主的教育机构?儿童医疗中心?妇女心里辅导机构吗?就凭着你拍会拍几张照片?还是你很好的自我意识,你强烈预感到自己日后会辉煌腾达?” “不……不是。” “得了吧。”梁鳕横抱胳膊,“你还是把你欠我的钱还清再说这些。” 荣椿走了,涨红着一张脸走了。 抹了抹脸,在把帆布包放回去时梁鳕看到掉落在地上的几样东西,钱包、梳子、清凉油。 扶额,看来她这是把人家的好心当成是坏心了,刚刚荣椿应该不是在翻她的包而是帮忙把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捡回包里。 晚上八点半左右,几辆军用车在拉斯维加斯门口停下,从军用车里下来数十名身穿橄榄绿制服的武装人员。 一般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那就意味着新来的若干几名运气不好的服务生要遭殃宠物小精灵之面瘫槽神。 这些人是菲律宾特种兵,和美军一起负责训练南部群众在遭遇游击分子时的防身技能。 每隔一段时间这些人就会出现在天使城的娱乐中心,他们借突击抽查为由把新来的服务生走,这些新来的服务生将会被他们带到军营去,有些服务生次日早上就回来,有的一去就是好几天,也有若干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看到那几辆军车时,梁鳕第一时间想到荣椿,荣椿也是新来服务生之一,拿出化妆镜,把自己的脸涂得更白。 美国人不喜欢脸色苍白的女人。 涂完脸再拨乱头发,梁鳕往着大厅跑。 但,还是晚了,数十名武装人员已经控制住大厅,老客人们已然见怪不怪,新客人们面面相顾。 新来的十几名服务生一字排开在那些武装人员面前,在一字排开的队伍中就有荣椿。 也不过是数十分钟时间,突击检查结束,六名新来的服务生被带上军用车,看着荣椿坐上车梁鳕脚一抖瘫坐在地上。 倒霉的丫头,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来到这里,还真把天使城当成是一座天使之城。 这下好了,想必这位也将会和麦至高黎宝珠一样,在离开前诅咒发誓“这地方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几辆军用车鱼贯驶离拉斯维加斯馆,前脚刚刚消失在灯红酒绿中,后脚拉斯维加斯馆的鼓乐声就响起。 站着的客人们坐回到座位上,有些客人甚至于连站也没站起过,退避的服务生们单手托着托盘在座位和座位间穿梭着。 一切似乎没什么改变,改变地是在服务生中少了几名,其中一名是有着厚刘海洁白牙齿的女生,数次,梁鳕的目光都不由自主投向拉斯维加斯馆门口,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看些什么。 第三次目光落在拉斯维加斯馆门口时,门口多了几辆军用车,还是那些武装人员,其中一名武装人员打开门,被带走的服务从车上下来,一个也没有少。 六名服务生回到她们的工作岗位,军用车一刻也没有耽误驶离天使城,所不一样地是,它们在离开时可没有了来到时的威风鼎鼎。 从武装人员出现在拉斯维加斯馆门口,到二度离开发生的时间也不过在短短半个钟头。 回到拉斯维加斯馆的六名服务生说她们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坐在最前排的服务生透露,她们刚天使城,那群人的头在接到一通电话后就把她们送回来了。 “也许他们有特殊任务。”另外一名服务生猜测。 似乎,也只有这个理由最合理了。 荣椿一如既往最早出现在更衣室里,梁鳕紧随其后。 在梁鳕出现时荣椿和往常一样朝着她露出洁白牙齿:“嗨。” 梁鳕的储物柜和荣椿的储物柜紧挨着,梁鳕低低说了一句中午的事情对不起。 “我也有错。”已经换好衣服的人触了触额头上的厚刘海,“以后我离开前会记得关风扇,还有因为我用电时间比较多,我会承担三分之二电费,欠你的钱我下个礼拜发工资会还给你,还有……” “还有,我新年之前会离开这里,以后我们也许不会再见面了,但我想我会想你的。” 荣椿离开了。 不能否认地是,在听到荣椿说新年前会离开梁鳕心里松下了一口气。 更多的人进入更衣室,想了想,梁鳕拿起包快步离开。 一出更衣室梁鳕就用跑的了,说不定她可以追上荣椿,追上了她会请她到附近果饮店去。 颜色鲜艳的果饮不仅口感好,那也是最能代表天使城的特色之一,一杯色泽鲜艳的果饮外加烤鱼在露天场所一边聊天一边看街道上的女人们男人们。 跑完垂直走廊梁鳕就看到了荣椿,看清楚荣椿脚步往着的方向,举起手那句“你走错方向了”就要脱口而出。 穿着大外套看着像男孩的背影一脚刚踩到高级员工通道,七名穿着深色衬衫的男人宛如从天而在。 穿深色衬衫的男人无论从身形乃至站位都像是批量的机械人,围绕着荣椿分成v字型列队,一行八人快速朝着地下停车场通道,眨眼间消失。 高级员工通道的指示灯由红变成黄。 高级员工通道红色指示灯代表因特殊原因禁止任何人使用,而黄色则是代表恢复使用。 梁鳕发誓,从她跑出来到黄色指示灯亮起,绝对不会超过三分钟。 站在原地发呆,忽然她想起荣椿每次都是第一位离开员工更衣室,关于荣椿更多的细节一一被想起,比如说她从来就不担心天使城的治安环境,偶尔有人提起时她则是笑嘻嘻的“要担心,也得担心女人们对我不怀好意才对。”“也许是我运气比较好的关系。” 一切一切细节宛如万花筒,在不断变换中最终变成那句”我对孩子们承诺的那些不是随口说说的。” 呆站着,直到有人拍了她一下肩膀“怎么还不走。” 宛如回魂般地,移动着脚步,跟随着那些脚步…… “莉莉丝,你走错方向了。” 停下脚步,梁鳕发现还真是,摸了摸脸,折回,追上同事们的脚步。 次日,午间休息时间,梁鳕没有看到荣椿,琳达说荣椿一早就出去了,离开前交代,她中午不回来吃饭。 不回来吃饭,是有人请她吃午饭?模糊的意识里梁鳕忽然闪出如是念头。 这个念头驱使着她打开琳达办公室的门,琳达的办公室里有电话。 拿起电话,脑子里的那串阿拉伯数字在指尖中一气呵成,电话接通。 “找那位?” “温礼安在吗?” 第62章 多米诺 打开琳达办公室,梁鳕拿起电话,脑子里的那串阿拉伯数字在指尖中一气呵成,电话接通。 “找那位?”接电话地是年轻的男声。 没有丝毫的停顿,甜腻着声音,问出:“温礼安在吗?” “稍等一下。” 在等待过程中梁鳕一颗心砰砰跳着,那是她心里十分讨厌的情绪,宛如在等待着某场宣判。 很快地,电话再次接通。 “温礼安今天请假。” 说要给她买漂亮衣服买有白色阳台房子的人居然请假,而且请假时间不是一个小时而是一天,说不定她听错了。 “请问,能再说一次吗?” 把电话放回原处,她没听错,温礼安是请假了。 关上办公室门,梁鳕背靠在墙上,刺眼的灯光导致于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昨天晚上梁鳕几乎没睡,回家洗澡上床,迷迷糊糊间脑子里忽然窜上来这样一个念头:“要是荣椿天天上斯维加斯馆顶楼那肯定和黎宝珠,以及那位印尼橡胶大亨千金都不一样。” 这念头之后,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怎么赶也赶不走,明明困得很。 那种生理困顿思想却十分活跃的状态也延续到了课堂上,梁鳕座位靠窗,目光透过窗户玻璃在操场上无意识游走着,那忽然跃入眼帘的身影使得梁鳕一下子坐正身体,那游离的目光也一下子找到聚焦,就恨不得把现在在操场上走的人脸上表情看得清清楚楚:那顿午饭吃得愉快吗? 但遗憾地是,由于距离远她只能看到荣椿那标志性的大外套,左肩背着摄像机,手里提着塑料袋,不用看那塑料袋里放的肯定是孩子们送她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 上完课,梁鳕没和往常一样往着校门口,而是打开午休房间的门。 打开门,一眼就看到那摆放在窗台上的花,有蓝有白有黄参差不齐被放在玻璃杯里,花并不稀奇,只要走出校门口要多少有多少。 孩子们送过荣椿烤豌豆,送过荣椿自制的贝壳手链,送过荣椿他们画的图像……可孩子们还从来就没有送过荣椿花。 孩子们能懂什么。 荣椿并不在房间里,她也无从得知花从哪里来,但放在女孩子窗台上的花总是会让人浮想联翩。 关上门,脚步往着校门口移动。 走到那排梧桐树时脚步习惯性地放慢,目光习惯性地去寻找,梁鳕看到从最大那棵梧桐树伸出来的手。 那只手在等着帮她拿包呢。 走了过去,等包从她肩膀换到他的肩膀时,梁鳕这才惊讶于平常一些习惯的可怕,可怕到她一下子忘了中午那通电话带给她的不愉快。 温礼安的脸近在咫尺,此时他正在瞅着她,眉毛微敛:“脸色不是很好。” 抹了抹脸,低下头:“回去吧。” 机车穿过被灌木丛覆盖的泥土小路,她脸贴在他背上,目光落在灌木上,跟随着那投递在灌木丛上紧紧挨着男女身影。 这会儿,机车速度变得更慢了,这会儿,骑着机车的人微微侧过脸来了。 侧过脸来做什么呢,侧过脸来和坐在后座的女孩说话,说什么?说了我送你回家之后就得回修车厂,你待会回家记得打开包看看。 回家打开包看看啊? “嗯。”懒懒应答着。 和她身体所传达出来的散漫形成强烈对比地是思想,思想来到最为活跃的状态,敏感尖锐,候机而动。 这会儿,机车速度又慢下了些许。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 “不用,好着呢。” 说完,吃吃笑。 想起什么来,懒懒问到:“温礼安,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想必,温礼安因为她这个问题那张漂亮的脸蛋开始有了一丝丝不高兴,甚至于连眉头也微微敛起了极品悍妞。 她猜得没错。 温礼安声音带有点小情绪:“怎么又问这样的话。” 真是的,那句没有有那么回答吗? “温礼安,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会儿,那微微敛起的眉头肯定收紧些许了吧? “梁鳕……” 她又猜对了。 脸在他背上蹭着,语气类似在发牢骚似的,一半埋怨一半撒娇:“君浣可从来不瞒着我任何事情,他呢……即使去见那位对他有好感的女孩也不会瞒着我,小鳕,我去和她说清楚马上就回来,你可不要……” “梁鳕,你到底想表达什么?”那声音开始有了不耐烦。 弟弟的脾气从来都比哥哥坏得多,坏脾气的弟弟这会儿把机车开得飞快。 机车带动的噪音使得她不得不提高声音:“你看你,我一唠叨你就开始不耐烦了,君浣可从来就……” 乍然响起的轮胎和地面摩擦声一下子把处于困顿的身体拍醒,唠叨变成埋怨:“温礼安,你把我吓了一大跳。” 机车停下,温礼安腿往地上一撑,那声音有多冷就有多冷:“下车。” 皱眉,细声细气问着:“生气了,觉得坐在车后座的那女人神神叨叨的像老太婆,特别在经过和别的女孩对比之下,嗯,梁鳕更讨厌了……” “嗯。”淡淡应答着。 嗯?也就是说他认同她的说法了,和别的女生比起来梁鳕变得讨厌起来。 “温礼安!”梁鳕声音一下子变得无比尖锐。 温礼安的声音一字一句:“我受够你了。” 那声音冷得让梁鳕在那个瞬间似乎邂逅到传说中的那场鹅毛大雪,雪花刚飘落于手掌心时松松软软,直到化开,那冷才来到。 目送着温礼安的机车消失在灌木小径尽头,直到天边挂着的那轮红日隐于群山之下,梁鳕这才后知后觉,温礼安不会折回来接她了。 因为受够她了所以不再理她了。 嗯,这样也好。 再这样下去她连自己也烦了。 这一夜,那扇门一直紧紧关闭着,谁也没有打开它。 次日,梁鳕去了一趟集市,从集市出来手里多了梁姝喜欢的番石榴,今天是周五,梁姝从海上回来的日子。 推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 那只绿色的旅行包就搁在桌上,旅行包就打开一半,乍看像是正想整理旅行包的人忽然遭遇到了什么邪尊绝宠妖孽妻。 拨开卷帘,那躺在床上的人异乎苍白的脸色让梁鳕心瞬间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叫了一声“妈妈。” 没有应答!天使城最悲伤的一句话“妈妈,你已经睡了好几天,我现在肚子很饿,妈妈快起来给我做饭。” 往着床的脚步开始发着抖,一步一步来到床前,声音在发抖着“妈妈。” 还是没有回应,颤抖的手往着梁姝的鼻间,在指尖感觉到人体气息时,心里大大松下一口气。 那口气松下,马上尖着嗓音:“妈妈!” 温礼安不让人省心,连妈妈你也不让人省心,干嘛要把自己弄得像死人一样,自然这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 梁姝睡眼惺忪,看着她说她脸色像鬼一样,声音也像鬼一样。 不让人省心的温礼安可以不要,可不让人省心的梁女士却是她想摔也甩不掉。 热开水泡红茶包摆在床头柜上,喝完红茶的梁姝脸色还不见好转,指尖也不见回暖。 “妈妈,我带你去看医生吧。” “呸呸呸,乌鸦嘴,妈妈身体好着呢,花那些没用的钱做什么,倒不如把钱给我。” 这女人总是故意忽略她其实已经在变老的事实。 放柔声音:“妈妈,我带你去逛街。” “兜里没钱逛什么街,还有,梁鳕,不要把妈妈当成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妈妈现在还年轻着呢。” “如果说我现在钱包放着一百美元以上的闲钱呢,如果说这些钱可以拿出一部分给你买漂亮衣服呢。” “真的?” “嗯哼。” “那妈妈要戴你给我的耳环。” 这个上午,梁姝戴着那在纽约黄金地段可以换来一栋不错房子的耳环,穿着当地小有名气的品牌服装,在梁鳕的要求下去了卫生所。 医生罗列出梁姝一大堆病历:营养不良、贫血、饮食不规律、神经性失眠。 离开卫生所时梁鳕的脚步沉重,倒是当事人因戴了“看起来很像正品”的耳环,耳环再配价值三十二美元的小外套而显示出极高的兴致,硬拉着梁鳕来到洋人街。 “小鳕,妈妈已经好几年没有闻到正宗的可可豆滋味了。”站在一家咖啡馆门口,梁姝说。 半露天设计、露天部位被设计成一个个阳台,阳台被漆成乳白色,蓝白条纹的太阳伞下是和阳台同色的咖啡座。 咖啡座上坐着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们或低语浅笑,或拿着咖啡厅提供的笔记本电脑上网,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闭目养神。 阳台上的光景于天使城的人来说,那大致是天堂了。 这家咖啡馆不久之前梁鳕来过,就在荣椿穿着红色高跟鞋去见她的那个“他”那天,和黎以伦北京女人一起来的。 咖啡馆只接待外国游客,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大家心知肚明,即使当地人兜里的钱足够买单,可他们依然会对这些人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们这里座位都被预约了。”服务生们嘴里说着客气的话。 “妈妈,我带你到别的地方去吧。”梁鳕拉着梁姝的手。 梁姝一动也不动,眼睛直勾勾地落在阳台上,那目光就像是那非得买下橱窗里不是她能买得起的玩具。 梁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总不能告诉她“妈妈,这些人把本地人归纳为疾病传播者,”“不仅这样,妈妈他们还怕站街女人的存在会破坏他们咖啡馆的格调。” “妈妈……” “小鳕,今天妈妈没有穿花花绿绿的衣服,妈妈也没有涂廉价的指甲油,小鳕,妈妈今天特别想念烘焙出来的咖啡香气。”目光落在那些蓝白相间的太阳伞上,梁姝低低说着。 嘴是张开着的,可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了想,梁鳕说妈妈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走进咖啡馆,对着表情有那么一点点不耐烦的服务生说“我是黎先生的朋友,可否借我一下电话?” 梁鳕和梁姝如愿坐在蓝白相间的咖啡座上,服务生笑容满面递上菜单:“黎先生说了,二位的账单由他负责。” 黎以伦是这家咖啡馆的熟客,周末要是有时间都会到这里来呆上个把钟头,他持有这家咖啡店的会员卡。 据梁鳕所知,度假区的海上项目已经敲定,现在就等着动工时间了,这阵子黎以伦比较忙。 梁鳕和梁姝所在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咖啡馆前的街。 一些当地人即使是这条街不受欢迎的人但并不妨碍于他们对这里的向往,做个头发穿着刚买的鞋都要来这条街道上走一走。 梁姝已经是第三次伸手和街上她认识的人打招呼了,逮住就打招呼,哪怕对方和她就只有一面之缘。 生怕别人没看见似的语气极具夸张,惹得别的客人目光频频往着他们这里。 “妈妈!”梁鳕压低嗓子。 “知道了,知道了。” 第三次被梁姝逮到地是她以前在按摩院认识的人,还没有等人家开口就已经扯开嗓子“是我,是我啊。”见对方没任何反应又报上她的西班牙名字“我是贝妮塔。” 报完名字又闲话家常:“你还在按摩院工作吗?” 又有客人目光往着她们这里,甚至于,距离她们最近的那位客人做出捂住鼻子的动作。 “妈妈!妈妈,你能不能……” 接下来的话却在目触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收住。 第63章 多米诺 梁姝的行为让梁鳕不得不再次压低嗓音警告:“妈妈!妈妈,你能不能……” 接下来的话却在目触到熟悉的身影时收住。 黎以伦的到来让梁姝的目光不再去关注街上有没有她认识的人。 对于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黎以伦给出如是说法“我刚好和客户约在附近。”也许是梁女士的目光太过于热情,导致于黎以伦在说这话时目光两次往着梁姝的方位。 “她是我妈妈。”梁鳕不得不作出如是介绍。 其实梁姝也并不是一无可取,甚至于她在某些场合上还表现出惊人的智慧。 比如这个下午,从黎以伦出现后梁女士就像她常常挂在嘴边的“我曾经给首长们表演过”,“小鳕,妈妈可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自然这些也得是另外一个人肯配合。 “年轻时我是歌舞团的台柱。”“从您的声音就可以听出来了。”“可惜,现在老了。”“您千万不要这么认为,现在任谁看了都会以为坐在阳台上喝咖啡的是两姐妹。” 短短半个小时时间,梁姝和黎以伦相谈甚欢。 离开前,梁姝还和黎以伦要了联系电话。 走在通往哈德区区的旧桥上,梁姝频频回望朝着还立在那里的黎以伦挥手,这个下午发生的事情让梁鳕脚步沉甸甸的。 那有着绿色屋顶的房屋越来越近了,目光强行从那扇紧紧关闭着的门拉离,直到和它擦肩而过,梁鳕这才稍微松下一口气来。 刚松下来的那口气却又在梁姝的那句“那位姓黎的商人对你有好感,而且那好感还不止一点半点。”中重新重新提起。 “那个姓黎的商人对你有好感”这个话题一直延续到晚饭时间,梁姝煞有其事“小鳕你比妈妈聪明,我想你已经心中有数。” 价值十五比索的碗被梁鳕摔在地上:“我没有——” 那句忽然从口中蹦出的“我没有”乍听反感排斥,细听又宛如强弩之末。 这晚,一下班梁鳕没有和往常一样从员工通道离开,而是选择从拉斯维加斯馆后门通道离开,梁鳕也没有回到位于河边的小屋而是回到挨着哈德区的住所。 夜深,梁鳕睡在上铺,梁姝就在下铺呼呼大睡。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房间窗帘没拉,也许是月光太盛,导致于梁鳕目光长时间落在窗外,不是不想闭上眼睛,而是随着眼睛一闭上脑子里充斥着的各种各样的影像让她心乱如麻。 渐渐地,涣散的思想被集中到了一处,那一处来自于和她床位紧挨着的一墙之外。 这里的房屋采用看似木板又像塑料的材料建造而成,这种材料隔音设备差,一旦有人在墙外稍微一划动,屋里的人就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有人在划着墙,一笔一画,随着注意力的集中,那落于墙外的笔画走向几乎触手可及……梁鳕,梁鳕。 紧紧按住自己的脚,梁女士在下铺呢。 从下铺处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在做着某种暗示:只要小心一点,只要脚步声放轻一点,只要开门声动作不是那么大,就可以…… 就可以去把那在墙外的人叱喝一顿“你干什么,你并不知道你吵到我睡觉了。”“还有,你知不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明天要早起,还有,你作业做完了吗?”“还有,你干嘛在我家墙上刻我的名字,你不是说你受够我了吗?”“温礼安,你受够我,我也……”顿脚,“我也受够你了。”说完走过去踢他“温礼安,你知不知道我那天走得脚都疼了。”然后…… 这个时候他肯定会怂恿她“回去,嗯。”“跟我回去,我想亲你抱你摸她。”然后就乖乖地跟着他回去。 最后关头,梁鳕成功遏制住自己的脚。 温礼安说了,我受够你了,不仅温礼安受够她,连她也是受够自己了。 月光下,墙外:梁鳕,梁鳕…… 扯来一角被角蒙着脸,手紧紧捂住耳朵。 次日下午,梁鳕结束完北京女人两小时工作,度假区门口,黎以伦车已经等在那里,梁姝就坐在车后座上朝着她挥手,脚步稍微停顿片刻,梁鳕朝着黎以伦的车走去。 昨天,黎以伦提出这个周末他正好有时间,他可以带梁姝去做更加详细的身体检查。 天使城唯一的检查中心只对政府部门以及部分外国人开放,检查中心有先进的医疗设备,黎以伦提出这个建议时梁鳕没有拒绝。 完成身体检查,黎以伦又和梁姝说“现在时间还早,要不要我带您到商场逛逛。”还没等梁鳕开口梁姝头已经点着像捣蒜,一边点头一边讨好的看着她。 “谢谢黎先生。”那声音又轻又柔的。 离开商场时梁姝手里已经是包小包的,自然那是黎以伦付的钱,最开始也不是没拒绝过,黎先生,我来付吧。”只是那拒绝的语言很苍白,她兜里的钱连付一件衣服都不够。 那时心里不是没有气,妈妈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怎么尽挑那些贵得要死的东西,想摆出脸色却在检测中心医生的“你妈妈营养不良很严重,由营养不良导致抑郁症的人不在少数。”中一次次低头看地板。 到最后,梁鳕也懒得装了,衣服鞋子包是黎以伦乐意送给梁姝的,又不是送给她的。 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和她无关。 即使在心里头一次次如是告诉自己,可提在梁姝手上的大包小包还是导致于她数次没有去拒绝黎以伦帮她拨头发此类亲昵动作。 拨头发,揽肩膀,偶尔在她耳边低语,好在黎以伦在做这些时动作更趋向于在面对异性时所展现出来的礼仪。 黎以伦的车就停在商场门口,距离他们也就六、七个台阶,梁姝先下的台阶,梁鳕和黎以伦并排下台阶。 从外人角度看,那对正在台阶的男女,从男方刻意放慢的脚步,以及在女方耳畔频频低语,都无不昭显出二人关系匪浅。 来自于对面的那道视线太过于强调了,梁鳕抬头—— 目触到街对面的那抹身影时脚一软,眼看就要从台阶上跌落,一双手牢牢拽住她。 站在街道对面的人赫然是费迪南德.容女士,头发一丝不苟、深色改良式旗装,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不需要梁鳕走进看清,她就知道此时此刻费迪南德.容女士脸上的表情一定写满:我就知道,终有一天这一幕会出现在我眼前。 “梁鳕,你有一双不安分的眼睛。” 那只拽住她的手移至她的肩膀,梁鳕任由黎以伦揽着她的肩膀往着车上,车门打开梁鳕冲着黎以伦笑,笑着说谢谢黎先生。 “又是黎先生。”落于她耳畔的声线几分苛责几分无奈几分放任。 “我忘了。”那自责的声音像模像样。 “我都习惯了。”他叹息着到。 “那……”拉着长长的声线,软软柔柔,“下次我会好好记住就是了,要不然这样,如果下次我再忘记的话,再忘记的话……” 停在车门前,歪着头,一副不胜烦恼的模样。 “再忘记了又怎么样?”对于她的一百八十度转变那位商人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接话的表情语气做得十分自然。 “以后再忘记的话你就打我一下。”下定决心般地说出。 那松松搁在她肩膀上的手因为她这句话稍微一用力,变成握住,顺着那手劲她软软倚在他怀里。 两人双双进入车里。 车子缓缓启动,余光中街对面那深色身影一直站立不动着,那视线几乎要穿透车窗玻璃了,而黎以伦从进入车里那落在她肩膀上的手一直没有放下。 闭上眼睛,这下,皆大欢喜了。 费迪南德女士顺了她的心,我没看错梁鳕就是那种不安分的人,而梁女士以后大约可以常常逛商场了。 至于温礼安…… 以后温礼安也不需要受她的气了。 车子在衔接着哈德区的旧桥前停下,梁姝很识趣,借口她急着要回去试衣服溜得比兔子还快。 夕阳变成红茶色,夕阳下,梁鳕垂头站立,低低和站在一边的人:“谢谢黎先生。” 她记性可真不好,刚刚的允诺眨眼就忘。 闭上眼睛,等待惩罚。 等来地却是那低低的一声“舍不得。” 沉默—— “我走了。” “嗯。” 转过身。 “梁鳕。” 停下脚步,没有转头。 “周二有个茶话会,需要携带女伴。” “知道了。” “我让人给你准备礼服。” “嗯。” 这个晚上,梁鳕在入睡前戴上她今天在二手商店买的耳机,那玩意花去她一百二十卢比,这个晚上吵闹的音乐在梁鳕耳畔无限循环,墙外有没有人一笔一划刻画着她的名字梁鳕不知道。 礼拜一,梁鳕向学校请假,理由是身体不舒服。 她哪里有身体不舒服,那会儿她正在度假区弄头发呢,试完礼服在度假区公关经理的建议下又稍微修了修头发,近一个小时的摆弄她的头发发质都可以媲美广告上的洗发水女郎。 离开度假区时梁鳕包里多了一把钥匙,那是她之前住得那个白色房子的钥匙,用把钥匙交到她手上的那个经理的话来说“您以后不用我带领,可以随时随地打开那个房间。” 离开拉斯维加斯馆,踏着细细碎碎的月光,放眼望去,大片香蕉叶子宛如被凝结,唯有挨着旧桥左边那几株香蕉树晃动个不停,不时间可以听到从香蕉林里传出男女交叠在一起的窃窃私语声,男的在叫着宝贝儿,女的更出格“要不要我亲亲你的宝贝儿”这月色,这寂静的周遭,只把梁鳕听得加快脚步。 直到那些声音消失不见脚步又慢了下来,手去触摸脸颊,烫红成一片,那抹红并不是因为那躲在香蕉林里的男女,而是为那住在小河旁边屋子里的男女,某个雨夜她突发奇想,撩开卷帘,朝着正在灯下学习的他走去,在他耳边一阵窃窃私语,可他不答应,板着一张脸。 也许是因为喝了点酒的关系,她大言不惭“学徒,到那时如果你能忍住,以后不管你要什么姿势,我都依你。”沉默好大一阵子,他低低问“让你坐上去呢?”“可以。”舌尖淡淡在唇瓣上溜了一圈就把他激得涨红着一张脸,索性她越发大胆“我自己来动,而且我还可以适当地”挑着眉头“嗯,自己自己,学徒想看吗?” 按照她脑子里的计划应该是那样的:学徒照常学习做题,她爬到书桌底下,自然爬到书桌底下不是玩捉迷藏的游戏,过程中如果温礼安有一道题答错,那就得无条件让她指使一个月。 想象是很美,只是那时她有贼心没贼胆,最后,她都躲进被到房间去了,他追着她到房间,她躲到被窝去,他气急败坏追到,就差揪她的耳朵了“梁鳕,你是我见过最不负责任的女人。”她躲在被窝里不甘示弱“它比我想象中大,而且温礼安你是知道的我嘴小。”接下来是吓人的沉默—— 她知道是自己先招惹了他,而且似乎把他招惹得兴致勃勃,这会儿肯定会特别生气,这会儿也不知道学徒在想什么办法惩罚她了,于是再狡辩“温礼安,它不仅大而且长,你说,万一,万一它伸进我的喉咙里呢?温,温礼安,你也知道我怕蛇。”更为惊人的沉默—— 只把她吓得,掀开被单“温礼安,你不要生气,你不许生气。”目触到的是……伸手,声音弱弱地“温礼安,你这是在假装流鼻血吓我吗?” 直到那有着绿色屋顶的房子近在眼前,直到目触到绿色屋檐下站着的修长身影,那红晕还挂在梁鳕的脸颊上,那笑意还挂在她唇角。 都是那香蕉林的野鸳鸯害得她心神不灵,在心神不灵间脚步习惯性地找近路,是有别的路的,只是那比较远。 从离开拉斯维加斯馆梁鳕已经不下十次提醒自己,不要从有着绿色屋顶的房子前经过了。 不从绿色屋顶房子前走过,怕地是遇见眼前这一幕,天知道为了避开他她没少玩小心思。 现在,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低着头,手紧紧拽着包,宛如没看到那抹身影般,一步一步,擦肩,越过。 “不回家、下班从后门离开、弄了新发型、向学校请假、视而不见、你想表达什么?”背后的声音没有半点温情。 停下脚步,终究,还是像很多很多陷入情网中的女人一样,眼里容不下一粒沙,被那粒沙烙疼。 “你不是受够我了吗?”浅浅笑着,“我这是在成全你,不出现在你面前这样你就不用去受够我了。” 背后沉默成一片。 此时她应该走的,可脚似乎被钉在地上。 终于,她等来了—— “那是一时间的气话,梁鳕有时候我也会有烦躁的时刻,”背后的声线又干又涩,“你不喜欢我说那样的话,以后我会注意……” “温礼安。”一字一句,“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温礼安,那天晚上,你放开我的手的那一幕我还记得,是你先放开的手,就那么冷不防地放开了。 第64章 多米诺 月光落在绿色屋顶上,在薄雾中像那掉进水里的银饰。 温礼安站在绿色屋檐下,梁鳕站在屋檐外,垂直小巷又深又幽。 “温礼安。”一字一句,“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是啊,温礼安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那天晚上是你先放开我手的。 遥远的时日,曾经有那么一个光景,梁姝把小小的她牵到一个男人面前,那个男人穿着礼服。 面对穿礼服的男人梁姝一张口就说出很多很多话,在那么多话中梁鳕也就只记住这么一句“她是小鳕。” 在梁姝说话时那男人自始至终安静地站着听着,再之后他抬起手腕说时间到了,有人进来,他对那个人说“给她们买回去的机票,机票就记在我私人账单上。” 拿着那男人给的机票她们回到天使城,回天使城的当天晚上,梁姝向她朋友借了五百比索,那五百比索转眼间进了毒贩们的腰包。 很久以后梁鳕再回想这一幕时她明白到,当时给她们买机票的男人是谁。 那个谁是某个国家的外交官,在他没当外交官之前一穷二白,但他追到了北京城小有名气的女艺人,期间这位在北京城所有的开支都由这位女艺人负。 若干年后,这位女艺人在他口中变成了“一位精神有点问题的旧识。” 想明白那是谁后,梁鳕把那位美国大兵送给她、一直带在身边的玩具发饰以三百比索的价钱过手给二手货的店铺。 喜欢可以,但不能深爱,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些也许某天一不小心就发展成了深爱。 不平等的爱最终只会一败涂地,梁姝就是深爱的反面教材。 甚至于为了那个男人她乐意扮演他“一位精神有点问题的旧识。”拿着那男人给的机票,朝着那男人助手大抛媚眼,直把那男人的助手吓得频频退让:疯女人。 温礼安,那天晚上是你先放开我的手,如果你再有事情瞒着我的话,我会把你送到当铺去的,那也是最能保护到自己的方法。 “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这个问题导致了背后再一次迎来大片沉默。 加重声音,声音又尖又锐,还捎带着不耐烦:“温礼安,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同样捎带不耐烦的声线回应:“梁鳕,你烦不……” 沉默—— 梁鳕,你烦不烦对吧。 好吧,好吧,温礼安这次可真要把你打发到当铺去了。 走了几步,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那来到嘴角的笑容有些浮夸:“你刚刚不是问我,下班从后门离开、弄了新发型、向学校请假、视而不见想表达什么吗?我以前也常常用这类伎俩让君浣乖乖听我的话,下班从后门离开那是不想见,弄了新发型是为了吸引男人们的目光,向学校请假也许是和男人约会去了,后面还多着是。” 抬头望了一眼月空,问:“正好现在我没什么事情做,温礼安你还想不想听?” 很明显,绿色屋顶的主人不想听,丢下一句“梁鳕你真神奇,上一秒时我还想着要好好抱你,下一秒已经是恨不得把你丢那个窗户里。”门关上。 温礼安口中说得“那个窗户”应该是养黄金蟒蛇主人的房子,一想到黄金蟒蛇梁鳕加快脚步。 这个夜晚,梁鳕再次戴起耳机,但喧闹的音乐却换不来心头上的平静。 关掉耳机,周遭恢复平静,在长时间的平静当中眼睛一直盯着天花板,耳朵则呈现出集中精神状态,似乎是在等待着某种声音的到来。 直到天亮,墙的另外一头都是静悄悄的。 次日,梁姝递给梁鳕两个茶包“可以去黑眼圈的。” 真是多管闲事的婆娘,这会儿梁女士最担心地应该是她的黑眼圈会不会把可以给她买单的男人吓跑吧? 茶包之后是牛奶:“今天中午一定不能吃太多,不然穿礼服会有小腹。” 今天两节课都安排在上午,中午一点梁鳕坐上度假区派来的车,一点半梁鳕出现在北京女人的房间里极品悍妞。 最近北京女人喜欢上了打室内高尔夫,三点,敲门声响起,门外站着昨天那位公关经理。梁鳕被带到化妆室。 三点四十分,化妆室门被打开。 已经打点好一切站在全身镜前的梁鳕在身边两位服务生的“黎先生”中回过头去。 打开门,黎以伦就看到站立在镜子前身着珍珠白抹胸礼服的女人,又黑又直的长发坠落至腰际,裙摆刚好及到脚腕处,脚裸雪白凸出的那一点娇小可爱。 黎以伦不敢把目光放在那凸起点太久。 看着那抹背影,心里默默倒数:三、二、一、转过头来—— 长直发三七比例,七分头发自然垂落于胸前,三分头发被橄榄枝设计的发饰固定住如数往后梳,小巧的耳垂,一字型锁骨、浑圆的肩膀支撑着如天鹅般优美的颈部。 那缓缓回过头来的女人美吗? 黎以伦不知道,只是那一个瞬间,心里如此清楚着:我喜欢的女人原来是这种类型。 再之后,心里想地是,早知道就不要给她找这么漂亮的礼服,早知道就让她随便穿穿。 可现在再谈这些为时已晚,以后,以后记住就是了。 天使城最有说话权地是洛佩兹家族,其家族背后分别有美国和西班牙背景,在克拉克机场为美军征用期间,洛佩慈家族在南部势力庞大,后随着美军从菲律宾撤军、随着天使城的没落,洛佩慈家族把事业重心放在马尼拉,但这个家族对于天使城的影响力还在。 度假区海上大型娱乐中心项目其中最大投资方就来自于洛佩慈家族,在项目动工前三方投资方举行例行茶话会。 应洛佩慈家族长子的要求,茶话会在洛佩慈家的花园举行,那一直跟在他身边温柔安静的女人想必在场的人都不会把她和数公里外的那座天使城联系在一起吧,甚至于,比起在场拥有高学历,家庭背景优厚的女人她表现得更加像是谁家的大家闺秀。 期间,有人问她来自于那所学校。 表情没有半点慌乱,浅笑,以法语回应“抱歉,我目前正在学习英文,能听得懂英文,但说的却常常词不达意。” 问的人一脸恍然大悟,显然那位压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在这种场合面子绝对不能丢。 至此,那些对她身份感到好奇的人打消或想搭讪、或为试探的念头。 九十分钟左右的茶话会她很好地扮演他女伴的身份,在他说话时微笑注视着他,在他和投资商交流时她安静地坐在座位上。 她的座位挨着围墙,围墙和座位之间罗列着一株株茶树,正是茶花盛开的季节,她安静的模样像极了身后盛开的浅色花朵,美好而脆弱。 一时之间惹得他一杯又一杯。 这样一来,也就使得他在茶话会结束后不得不把车开到海边去散酒宠物小精灵之面瘫槽神。 日西沉,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目光注视着海平面。 那并不是话多的女人,这个下午她一直很安静,但庆幸地是没有一开口就黎先生,没有叫他黎先生也没有叫他黎以伦。 类似于“要是我下次再忘记,你就打我一下”就当成是她的心血来潮吧,黎以伦如是告诉自己。 落日余晖投映在海面上,把周遭渲染得宛如是采用大量暖色调的油画,车厢流淌着轻柔音乐,这样就足够。 美景,她坐在他副驾驶座位上。 等天际霞光散去,海平面回归到平日里平淡无奇的模样,坐在副驾驶座位的人已经睡着了。 今天她是顶着一双黑眼圈来度假区的。 脱下外套,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在把外套盖在她身上时她的唇距离他近在咫尺,有那么一瞬间…… 想了想,目光从她唇瓣拉离。 呼出一口气,吻上她的唇是迟早的事情。 离开码头时天色已逐渐暗沉。 洛佩兹家族的房子并不在天使城圈定的范围内,车子一驶离码头,那座被霓虹灯装扮得就像一颗琉璃球的天使城就出现在眼前。 还有几分酒意没有完全散去黎以伦车开得比较慢,在距离天使城约有半公里左右,一伙人手拿激光灯朝着他脸上扫射。 皱起眉头,这样的状况黎以伦已经碰到不下三次。 那些手拿激光灯的人是天使城的混混,他们在一些路段上放上障碍物,勒令你停车向你索要钱,针对你的身份十美元到两百美元不等。 黎以伦已经掏过两次钱了,一次五十美元一次一百美元。 看了坐在副驾驶座位的人一眼,这伙人不仅言语粗俗更是一群亡命之徒,什么事情都敢干,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横在路上的障碍物为木板制作,要冲破它应该有百分之八十左右的胜算,呼出一口气,加快车速。 障碍物在车的冲力下飞起,车子飞快越过那些人的视力范围。 数百米后车一边塌陷了下去,很显然在成功冲破障碍时前车轮遭遇那伙人洒在地上的三角钉。 可这会儿不能减速,那些人正开着机车在后面追。 拐过前面那个弯就是天使城了,黎以伦知道在拐弯处就有一家修车厂,不久前他曾经陪他的客户去取车。 拐过那个弯,远远就看到修车行的霓虹广告。 放慢车速,看了身边的人一眼,还在呼呼大睡呢,只是那件外套已经从她肩膀处掉落,重新给她盖上外套。 车开进修车行,半个足球场大的空地上停着数辆名牌跑车,要在天使城看到这类名牌跑车的机会并不多。 看到那站在车前的人时黎以伦哑然失笑,自家妹妹也干过类似的事情,把自己的车弄坏,弄坏的车自然要进修车厂,这样一来就可以见到修车厂那位漂亮学徒,修车厂漂亮的学徒还是天使城象征着美好的安吉拉杀手神偷世子妃。 最近黎宝珠状态不错,这也导致于黎以伦对温礼安没了之前的反感,打开车门。 温礼安就站在那位修车行技工身边,在和修车厂技工交流间黎以伦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显然,负责协助的学徒思想出现严重走神状态,数次把目光落在不该落的地方,而且眼神没有任何的掩饰,就好像那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女人是他的私有物一样。 私有物?这个想法让黎以伦觉得有点怪异,可那是那时唯一窜到脑子里的想法。 “学徒,”微敛着眉头,“我不大喜欢你用那样的目光看我的女伴。” 再一次,温礼安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那正呼呼大睡的女人身上。 “黎先生,”目光丝毫没有移开的意思,“在她成为您的女伴之前她是别人的女友。” 此时,黎以伦才想起温礼安和梁鳕之间还有另外一层关系。 梁鳕的身份是温礼安哥哥的女友,如果温礼安的哥哥没死的话,梁鳕有很大可能成为温礼安的嫂嫂。 这样想来,温礼安刚刚的行为就解释得通了,那多多少少带有为已经不在人世的哥哥愤愤不平吧。 耸肩:“温……” 手机响起,是洛佩慈家长子的来电,和洛佩慈家一起投资多多少少会惹上洗钱的悬疑,天使城的人穷疯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等来到较为偏僻的所在黎以伦这才接起电话,一边接电话目光一边投向放车的方位,温礼安还站在那里,而副驾驶座位上的人…… 从黎以伦这个角度依稀可以看到梁鳕的手在动,似乎是想换一个睡姿,随着那手一动,盖在她身上的那件外套滑落了下来。 即使从这里看过去也可见雪白一片。 第一时间,黎以伦就想掐掉电话,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打开车门,把外套重新盖在她身上。 她今天穿地是抹胸款礼服,裸露处所在肌肤胜雪细腻光洁,茶话会上不少男人或明里或暗里都把目光投向了她。 近在咫尺的那声“黎”让黎以伦最后关头选择继续听电话。 海上大型娱乐项目所需资金巨大,洛佩慈家族资金雄厚,这也是黎以伦甘愿冒着洗钱的嫌疑和他们合作,这家人得罪不起。 目光从放车方位拉回,集中注意力于电话。 等黎以伦接完电话,赫然发现副驾驶座位上的车门已然被打开,打开车门的显然是温礼安。 此时此刻,温礼安正趴在梁鳕身上,咋看过去像是温礼安把梁鳕压在车座位上。 从黎以伦这个角度看,暧昧尽显。 第65章 特蕾莎 黎以伦接完电话时赫然发现,此时此刻温礼安正趴在梁鳕身上,咋看过去就像是温礼安把梁鳕压在车座位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暧昧尽显。 快步跑过去,此时温礼安已经从车里出来。 一把揪住温礼安:“你……” “我可以保证,不是您想象中的那样……”被揪衣服的人语气嘲弄,“听说心里想什么眼睛里就会看到什么,你想象中的那一幕或许是您心中一直想身体力行的一幕。” 温礼安的话在那个瞬间让黎以伦下意识间收紧手,心里或多或少有那么一丝丝不自在。 的确,在海边他有过那种念头,四下无人只要他侧过脸去就可以吻到她的脸,甚至于那时他想副驾驶的座位承受两个人的重量绰绰有余。 那点不自在导致于黎以伦提高着声音:“学徒!我要你解释我刚刚所看到的。” 温礼安目光往着副驾驶座位:“您刚刚不是说刹车有问题吗?在我检查刹车系统时,正好梁鳕的衣服掉了,我就举手之劳而已。” 顺着温礼安的目光,副驾驶座位上,藏蓝色外套把副驾驶座位上女人遮挡得严严实实,甚至于连脸也被遮住了。 皱眉,也不怕她窒息吗? 敛起的眉头并没有因为温礼安的解释松开,反而皱得更紧,梁鳕? 是的,梁鳕,温礼安刚刚叫地是梁鳕,而且在温礼安叫梁鳕语气时听起来粗鲁,粗鲁、没礼貌。 “温礼安!” “黎先生,我已经解释完了,请您放手。”温礼安声音不大不小,听着像冰冷的机械。 从温礼安口中说出的“黎先生,我已经解释完了,请您放手。”听起来似曾相识,梁鳕也是喜欢用类似称谓。 黎先生?您?学徒这在昭显青春无敌,还是本能地对和哥哥昔日恋人有牵扯的人显示敌意? “黎先生,您……” 穿着修车厂制服的少年口口声声“黎先生”“您”,但显然那和尊重无关,甚至于修车厂学徒似乎在有意无意间向他昭示身高优势。 呼气,见鬼。 “黎先生,您现在这是在和您的女伴昭显,只要开名牌车就可以随随便便揪住车厂学徒来一阵胖揍吗?”温礼安说这话时目光正落在副驾驶座位上。 黎以伦回过头,那件把梁鳕遮挡得只剩下头发的外套此时已经滑落至她肩膀上,稍微凌乱的头发,雪白脸孔上唇色宛如烈焰,黑色瞳孔漆漆如子夜,那张脸在夜色的衬托下搁我美丽。 那张脸的主人正安静看着窗外的一幕。 也…… 也不知道醒来多久。 呼出一口气,放开温礼安,在梁鳕那道目光下黎以伦尴尬地抹了抹脸。 再怎么说,刚刚被他揪住衣服的人是梁鳕昔日男友的弟弟。 干咳几声,刚想开口解释。 “黎先生,您也许可以和您的女伴解释,出现在您眼前的一幕让您产生了‘他借捡衣服的机会占你便宜’,”温礼安嘴角有浅浅笑意,但那笑意一看就与心情无关,那更像是嘲讽着谁,“黎先生,假如您当时是这样想的,那么您就太高估您女伴了。” “在我看来,您的女伴在我眼里也就姿色一般,甚至于您的妹妹都要来得比她可爱,而且多地是漂亮温柔的小妞为我洗衣服做饭,更有,”顿了顿,稍微加大一点声音,“您的女伴对于我来说,年纪也稍显得大一点……” “温礼安!”黎以伦再也按耐不住,“我的女伴还轮不到您来评头论足。” “黎先生,您再次忘了我和您说的话了,在她是您女伴之前她是别人的女友,”温礼安目光再一次落在副驾驶位座位上,目光淡淡声线淡淡,“刚刚的话并无任何冒犯之意,我只是在和您阐述一个事实,我不想引起您的任何误会从而导致我失去这份工作。” 此时,从车厢底下传来修车厂技工不大耐烦的声音:“学徒!” 温礼安丢下一句“失陪”身体绕过了他。 在心里默念三遍“温礼安现在还是一名高中生,不要和高中生计较!”,呼出一口气,转过头,副驾驶座位上的女人脸色让黎以伦一度松开的眉头再次敛起。 梁鳕的脸色比起刚才又白上几分。 嘴里说着“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手就往着梁鳕的额头,手还没触到就被大力拍下。 “黎先生……”梁鳕一张脸又苍白了几分,“对……对不起,我无意的,我……我刚刚做了一个比较可怕的噩梦,所以……” 声线越来越低。 叹了一口气,伸出去:“里面有热饮。” 修车厂待客厅面积很大却极其简陋,大厅中央就放着一套红木座椅,茶几放着烧热水的电磁壶和茶具。 由于晚间原因,修车厂人不多,穿着修车厂制服的工人拿来一包红糖后匆匆忙忙离开。 大厅只剩下黎以伦和梁鳕两个人,梁鳕穿着他的外套坐在对面座位上,黎以伦把红糖放进烧开的水中。 热水蒸汽形成一道薄薄的雾帘,在薄薄的雾帘中黎以伦看着坐在对面的女人,从一进入这里她就一直垂着头。 轻轻叫了声“梁鳕”,她抬起头来。 把盛满红糖水的杯子推到她面前:“趁热喝会好点。” “谢谢黎先生。” 又来了又来了,这女人似乎把她几天前的保证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介于她现在脸色苍白,介于她刚刚做了噩梦,介于她现在楚楚可怜的模样,就暂且让她先欠着。 让他数数她都叫他几次黎先生了,中午还算好,就来到修车厂时才频频听到那句“黎先生。” 她正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红糖水。 也许是为了避开他的视线,她每喝完几口红糖水都会去打量周遭事物,一会看那挂在墙上的电视,一会看门口。 就是没一丁点往对面瞧的意思。 这会儿,她的目光落在大厅三分之二处墙上的缕空位置,透过缕空位置可以看到楼梯。 也许是为了便于坐在大厅的人看到都有什么人从楼上下来了,那处缕空位置按照着楼梯的弧度设计,从上往下,一直延伸到后门处。 此时缕空位置有穿着半旧耐克鞋的人在下楼梯,那双耐克鞋怎么看都是似曾相识的模样,当黎以伦想再去细看时,对面传来大声咳嗽声。 一看就知道喝得太急,要知道开水才烧开没多久。 从她手上接过水杯,黎以伦从自己的座位来到梁鳕的座位,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后。 小会时间,那被红糖水呛得通红的脸恢复到之前的雪白雪白,她站直身体,低低说了句“谢谢黎先生。” 抚额,这应该是第三次了。 今天听到的黎先生频率可真多,弄得他都觉得自己也许在别人眼里已经不年轻了。 那句谢谢黎先生之后,她又低低说了句“我去洗手间一趟。” 谢天谢地,这次终于没有“黎先生”了,刚想说出“我陪你去,”大门口处就响起“黎先生。” 那是之前和他沟通的修车厂技工。 “黎先生,您能来一下吗?” 见鬼,这些住在天使城的人到底有多喜欢叫“黎先生。” 大厅处有洗手间位置的标志,就在大厅后院,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低声说了句“我先出去一下。”她点头。 到了大门口黎以伦忍不住回头,那珍珠色的裙摆如一缕白色月光,眨眼间消失在转角处。 她在这里站了多久?五分钟?十分钟? 也许不止,反正挺久的,午间的那小杯鸡尾酒让梁鳕从离开茶话会后一直处于困顿状态,借口上洗手间她来到了这里,也许自己安静呆一会可以有助于调整情绪。 拍了拍脸颊,在心里吆喝“梁鳕,打起精神来。”可似乎没什么用处。 心里叹着气打开洗手间门,目触到拐角处那双耐克鞋时心里的吆喝戛然而止,一直处于困顿的思绪一缕缕呈现出站立姿态。 拐弯处的照明应该有些年头了,在尘埃覆盖下光线晕黄,晕黄的光线投递出斑驳墙影,温礼安背靠在墙上手里拿着烟,安静地看着她。 拿在他手中的烟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戳着手背。 低头,极力不让自己停下脚步,因为一停下脚步她肯定会一把抢走温礼安的烟,然后“离这玩意远点。” 身体越过温礼安时梁鳕心里大大松下一口气,拐过那个弯就是通往大厅的门了。 拐过那个弯,目触到紧紧关闭的门时梁鳕傻眼,门是锁着的。 折回到温礼安面前,冷冷警告“如果你还想在这里呆下去的话,马上把门打开。” “梁鳕。” 冷不防地,心又抖了一下。 “这么快就把富人们的那一套学会了,还有……”温礼安声音比她的声音还要冷,“梁鳕,现在更害怕的人应该是你,如果不喜欢的话你大可以大声嚷嚷,假如那位黎先生想为你讨回公道,我会告他其中缘由,然后那位就会知道他的女伴在一个礼拜之前和另外一个男人同床共枕。” “温礼安!”“梁鳕!”不约而同。 背靠在墙上的人直起腰,梁鳕倒退出一小步以此来避开温礼安的咄咄之姿。 “最近你不是一直追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你吗?我想知道这是不是你的策略,类似于用一些无理取闹的事情让对方觉得厌烦,达到激发矛盾的效果,从而可以顺理成章撇开那住在哈德良区的穷小子,然后和度假区的负责人好上了。” 这何尝不是和哈德良区的小子一刀两断的好法子,只需要点头,这嫌贫爱富的罪名就成立了,按照温礼安的性格是不会允许自己为了这种品行的姑娘去伤害自己的妈妈。 只需要点头就可以了,可那颗头颅似乎有万斤重。 沉默—— 从跃于温礼安眼底的戾气似乎说明这沉默代表地是默认。 “梁鳕,我在等待你的否认。” 沉默—— “按照你的性格,是吃不得亏吃不得委屈的,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温礼安的目光落在她鬓角的发饰处,“发饰很适合你,我一直知道你喜欢这些,但我相信那还不足以你为了这些东西而不择手段。” 沉默—— “梁鳕。” 心里麻麻的,目光也是麻麻的,就只会低头看地板。 “在那些不择手段中你甚至于把君浣也抬出来了。” 急急抬头,那句“我没有,我怎么敢。”就要从舌尖里跳脱出来了,但最终在温礼安的那道眼神下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分明是厌恶…… 这一抹情绪梁鳕从未曾在温礼安眼眸底下读过。 温礼安说得没错,前几天她不是把君浣抬出来了吗?就为了堵气,看看,她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因为心虚买了和他同样款式的衬衫给我,我没对你失望过,那对本应该还回去的耳环却戴在你妈妈耳朵上时,我也没对你失望过,直到你为了和我撇清关系而把君浣抬出来时。” 轻轻地,轻轻地叫了一声“梁鳕” 心里麻木成冰冷的钢铁。 “梁鳕,对你,我开始有了失望。” 低着头,耳边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听着开门声响起。 从大厅传来电视播报新闻的声音,依稀间可以听到“特蕾莎”这个名字。 这位某天曾经现身于马尼拉街头的瑞典公主名字最近常常出现在公共媒体上:特蕾莎公主现在菲律宾,特蕾莎基金会向菲律宾南部捐献大量物质,这些物质包括十辆救护车五十辆校车,十吨药品,这些药品将按照特蕾莎公主的意愿发放到南部偏远山村。 新闻播报还在继续着:未来三年里,特蕾莎基金会将致力于儿童教育事业…… 伴随着从主播口中的一次次“特蕾莎”那泪水一个劲儿地滴落在鞋面上,有脚步声由远至近,思绪伴随着那脚步声。 脚步声近在眼前时,猛然抬头。 在那一抬头间想必是把心情都写在脸上了—— “温礼安现在不在这里,他走了。”说这话的人是号称温礼安的搭档唐尼,唐尼.让。 抹干脸上泪水,提起裙摆。 走了几步又因为那句“温礼安的一些事情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停下脚步。 黎以伦来到梁鳕的面前时,梁鳕已经把新添到脸上的泪水擦得干干净净,这会儿,困顿如数消失,冲着黎以伦笑。 车停在天使城和哈德区交接的桥头,黎以伦目光停在她的裙摆上“我送……” 没给黎以伦把话说完的机会,摇头,说再见黎先生。 提着裙摆,慢吞吞往着桥,月光洒落在桥面上,闪进香蕉树杜撰出来的阴影地带,目送黎以伦的车消失。 再提前裙摆,此时脚步已经如狂风暴雨般,飞快穿过马路,飞快地从亮蓝色的路牌下穿过。 在看到那扇门时手已经在包里找钥匙了。 你看她,嘴里说着要和温礼安撇清关系,却随时随地带着他给她租的房子钥匙,这也真是够奇怪的了。 那天在被灌木丛包围的小径上,温礼安和她说了,回去记得打开包,那时她光顾生气了没把他的话放在心里。 这会儿,梁鳕无比好奇温礼安用那些亡命之徒们才会干的事情赚来的钱都给她买什么了。 哈德良区的小子不是色迷心窍是什么。 第66章 特蕾莎 梁鳕找出钥匙,打开门。 那天离开时,梁鳕把帆布包随手往墙角一丢,此时此刻,它还是她离开时看到的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打开帆布包,温礼安给她买的是手机。 对于外面的世界而言,手机再普通不过,但对于天使城的女人们而言手机那是吃钱的家伙,她们所赚到的钱要交房租,要向政府纳税,要填饱肚子要一部分交到毒贩子们的手中。 她们没有多余的钱去养一部手机。 手机是温礼安托唐尼买的,德国品牌,至于买手机的钱。 “这个月温礼安去了五趟苏比克湾。”唐尼说。 去苏比克湾干什么?去苏比克湾参加地下赛车。 温礼安从苏比克湾地下赛赛车场老板那里拿到一份短期合同,这份短期合同规定他一个月必须参加五次地下赛车,在这五次比赛中他必须达拿到全胜才能拿到合同中的一千美元,哪怕输掉一场一分钱都得不到。 合同还规定赛车场发生的任何风险、意外都由赛车手个人承担,哪怕是死亡。 死亡?当时,梁鳕打了一个冷颤。 温礼安所参加的地下赛车为苏比克湾a极赛事,专门为有钱人的感官刺激服务。 十六名赛车手分成两组进行一比一淘汰赛,最终两个小组的第一名进行终极对决,对决跑道就设在废弃的码头上,终点线距离海就只有三英尺。 潮汐、海水褪去,码头下露出巨大的岩石。 “你超越了对手,还没来得及品尝胜利的喜悦,你已经掉落到海里去,倒着往下,先亲吻了岩石的是你的头部。” 听的人再打了一个冷颤,指尖开始发冷。 问温礼安赚到的一千美金都到哪里去了。 唐尼在模仿声音方面是一个人才:“给了妈妈一部分家用,给她买了手机还剩下一点,剩下的就留着给她交学费。” 即使声腔极力显得淡然,但细细听可以听到那想要去掩盖的喜悦以及羞涩。 一时之间,她仿佛看到初夏时节,站在那幢有着绿色屋顶房门后温礼安,缄默雅致的男孩安静站着,安静地去等待着,那从小巷深处由远到近的脚步声。 炎热的下午,解决塔娅的事情,从度假区回哈德良区的路上,脚步带着一点点的心不在焉—— “吱哑”一声,绿色屋顶的房门打开了,她和房子主人撞到了一起。 如果,当时她仔细看的话,一定可以从那少年的眼眸底下看出那种在“偶遇”心上人时不自在和关怀。 如果,当时她肯仔细听的话,一定可以从那少年的声腔中听到那极力想要去掩盖的喜悦以及羞涩。 一个夏天过去了,夏天过后是秋天,秋天过后是冬天,她在冬天里想起那个初夏。 这位叫唐尼的男人和她说:“我想温礼安口中的那个‘她’应该就是你。” 一定是那老旧的照明落下了灰,那灰沾到了她的眼睛,红着眼眶。 “据我所知,那位地下赛车场老板已经给了温礼安第二风合同,这次合同直接把一千美元加到一千五百美元,温礼安答应会好好考虑,那合同现在就放在温礼安的包里。” “我想,你也应该明白到,天使城只有温礼安,天使城没有安吉拉。” 红了的眼眶瑟瑟留下泪水来。 在夜风中,梁鳕手紧紧握着那支手机,她要把手机狠狠往温礼安脸上扔去“你这个色迷心窍的家伙。” 面向月光,经过蓝色路牌,穿过马路,脚步在踩上前往哈德良区的桥面上时变得慢了下来,而且越来越慢。 到了垂直小巷时则变成走几步停一下。 绿色屋顶的房子窗户还亮着,此时梁鳕心里又改变主意了,“你这个色迷心窍的家伙”这句无疑是自取其辱,温礼安可是说了她的姿色还不构成色迷心窍。 那…… 再次握紧手机,手机还是要往温礼安脸上砸去的“温礼安,我没那么肤浅。”是的,要那样做。 一鼓作气,站在绿色屋顶门前,手磕上门板。 “吱哑”一声,门打开,温礼安背对着灯光。 谁说她没那么肤浅来着,耳环不是戴在梁女士耳朵上吗?那是她找到不把耳环还回去最合理的理由。 不敢抬头去看他,那句“温礼安,我没那么肤浅”变成了“温礼安,我是来还给你手机的。” 理想中手机往他脸上扔的漂亮动作变成了小心翼翼伸出手。 摊开手掌,手机是很漂亮的宝蓝色,那颜色单是看在眼里就很喜欢,甚至于在来这里的路上她已经在心里想着要给它配上漂亮的吊坠。 温礼安并没有接手机。 此举让梁鳕第二次说出的“温礼安,我是来还给你手机”声音提高了不是,脸同时也板了下来,下一秒就轮到那句“温礼安,我没那么肤浅了”。 然而—— 声关门声响起,梁鳕呆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心,温礼安真的接受她的还手机。 从垂直小巷尽头灌进来的风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 猛然醒来,这里还住着养大蟒蛇的艺人,那位动不动就会从窗口处扔过来死老鼠。 她得离开这里,这个意念无比清晰,可事实是—— 再次抬手。 “磕磕磕。” 没有回应,再磕—— 终于。 “吱哑”的那一声听在这月夜里无比美妙。 温礼安还是背着灯光站着。 清了清嗓音:“温礼安,你……在修车厂说我的那些坏话,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可不是,就在几个小时前,住哈德良区的小子才罗列出她一大堆缺点,那些缺点要是放在平时她可以念叨上一个月了,一边唠叨一边赌气,心情好的时候暂时放下,心情不好的时候再拿出来。 “温礼安,你该不会忘了吧?”不见回应,语气多多少少带有点气急败坏,一一数来,“姿色一般,年纪……年纪对于你来说有点大。” 半天不说话的人说出第一句话:“我说的是实话。” 这第一句话让梁鳕气得踮起脚尖,想在身高方面上尽量不落下风:“还有,还有你说多得是小妞给你洗衣做饭。” 这话最让梁鳕大动肝火。 “说完了吗?”温礼安手搁在门板上,一副随时随地会关门的样子。 应该……应该说完了吧,她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可……可他不领情。 呆站在那里,那扇门缓缓关上。 对着门板,低低说出:“温礼安,我也给你洗衣做饭过。” 可不是,可现在那小子想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是因为那停在修车厂的漂亮跑车吗?用脚趾头都可以猜到那些漂亮跑车是因为温礼安才出现的,是不是其中一辆跑车的主人中了温礼安的意了,这位温柔体贴,不阴阳怪气问他“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哈德良区的小子能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不不,应该是有的,他不是瞒着她去了苏比克湾吗?自然,在她询问他这话时他不可能回答,为了给你买手机为了给你交学费我和地下赛车场老板签了合约。 然而……然而那个女人…… 低头,看看,此时此刻,她身上还穿着别的男人的外套,裙子也是别的男人给她买的,裙子高跟鞋发饰都是来自于别的男人。 换做她,她也不会原谅。 温礼安说得对,多地是温柔好脾气的小妞给他洗衣服做饭,可……她也可以一点点去学习那些温柔和好脾气啊。 可现在和他说这些会不会有点晚,要是把这些说出来他还不领情怎么办。 倒退,一步,两步,三步。 “吱哑”一声,安静的小巷里响起第三次开门声。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只手把她拽到门里,门刚关上,就有东西砸在了门板上。 一定是养黄金蟒蛇的艺人又从窗户里扔出死老鼠了。 之前坏掉一只脚的椅子换成新椅子,房间其余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站在一边的她和正在台灯下学习的他似乎回到初夏时节,各怀心事,可是呵—— 那握着笔的手却已经是一次次探访过她身体最为隐秘的所在。 她在门槛边已经站了一阵子,他连问她一句要喝水吗也没有,对了,她现在还穿着别的男人给她选的裙子呢。 裙子看在他眼里一定很碍眼吧。 脱下外套。 被裙子覆盖住的腿正微微发抖着,发抖着的还有声音,眼睛直勾勾看着正埋头于课本上的人:“温礼安,要不要撕掉别的男人给我买的裙子?” 周遭静默成一片,梁鳕并没有等来她想要的结果,甚至于温礼安连头也不回。 她的话很可笑吗?换成她要是看到他穿着别的女人给他买的衣服,她会第一时间找出剪刀。 眼睛直勾勾看着温礼安:“不觉得碍眼吗?她穿着别的男人给她买的裙子出现在我眼前,她居然敢?我宁愿她什么都不穿。” 终于,他停下笔。 嘴角微微扬起,心里碎碎念着,温礼安快回头。 如她所愿。 在目触到大片的雪白之后,他表情要像见了鬼一般。 嗯,很好,从座位上站起来,拳头已经形成了,就等着从脚底串出来的气一举来到指尖,然后—— 在温礼安朝着梁鳕走来时梁鳕的背紧紧贴上门板,在他以恨不得把她吃掉的样子的眼神瞪着她时,她冲着他笑。 还敢笑,为什么不敢。 也就眨眼功夫,温礼安已经近在眼前,站停看都没看,眼前一晃,裙子的裙摆已经如数被他拽在手里,眼睛紧紧盯着她。 她朝着噘了噘嘴。 他眼底怒火越盛,那穿着别的男人给她买的裙子的女人还敢噘嘴?! 拽住裙摆的手关节凸起,眼看—— 下一秒,扑了上去,紧紧抱着温礼安。 “不要,温礼安不要撕,不是舍不得裙子而是舍不得你,裙子是要还回到人家手上去的,这样一来才不会欠人家人情,亏人家人情远比欠人家钱可怕,温礼安这件裙子很贵的,你说要是把它撕坏了我们拿什么东西去还?我们是天使城的孩子不是吗?天使城的孩子除了身体一无所有,你也肯定不会允许我和别的男人有任何牵扯吧?这样一来,你肯定会千方百计去弄裙子的钱,于是,你就会考虑再次出现在黑市赛车场上,温礼安,我才不要,我才不要你去冒险,所以裙子不能撕。” 把这些话一口气说完,周遭安静成一片。 怎么?这些话还构不成不撕裙子的理由吗。 好吧,好吧。 “温礼安,从此以后,我不穿别的男人给我买的漂亮衣服,不戴别的男人给我的首饰,不被别的男人捧到面前的珠光所诱惑。” “从此以后,梁鳕只穿温礼安给的漂亮衣服,只戴温礼安给的首饰,只被温礼安捧到面前的珠光所诱惑。” 这样……行了吗? 周遭还是安静成一遍。 还不够吗?再次低低说出。 “温礼安,以后我会一直一直给你洗衣做饭。” 更安静了。 什么?还不行……悄悄地,悄悄地抬起头,刚一抬头就被压回去,脸贴在他的t恤上。 周遭还是很安静很安静,可她的心已经不再为这安静感到慌张了。 那颗透明的液体滑落时她眼前时,最初她还以为是铁皮屋顶所造成的汗滴。 细细一想,应该不是,现在天气已经很凉快了,怪不得不让她抬头呢,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 小会时间过去。 听他说“所以这裙子不撕了?” 点头。 “梁鳕!” 皱眉,温礼安叫她的语气可一点也不和善,这会儿他们不是已经和好了吗?顿脚:“温……” “那件别的男人给的裙子你还要穿多久!” 刚刚洗好的头发还在滴着水,桌上的书和笔架已经如数被推到一边,此时她就坐在桌面上,今晚的她有点迫不及待,眼睛瞅着他,他握住她的脚腕,垂下眼帘,任凭着他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拨。 那湿漉漉的头发还没完全干透,不过这次是因为汗水,那双手又在摸索着,回过神来梁鳕吓了一跳,眼睛没睁开嘴里就直接嚷嚷上别闹,我要睡觉,温礼安我现在累…… 可不是,最后那一次她都还以为自己会晕过去呢。迷迷糊糊间他问她“疼吗?”那双手并没有落在她想象中的所在,而是落在她膝盖上,应该还疼吧,现在膝盖还麻成一片,可疼的地方可不仅是那处另外一处更疼。 “嗯。”点头。 “我真该死。”他低低咒骂着。 小会时间,他来到她耳边“肚子饿了吧?” 是,饿极了,她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吃。 “我去给你买早餐。” 点头。 久不见动静,手去触了触:“怎么还不去?” “梁鳕。” “嗯。” 低低地,哑哑地:“我以后不那样了。” 什么以后不那样?心里想着。 “你穿成那样子坐在他的副驾驶座位上一直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所以……昨晚我很生气,所以……” 所以的那一直都很安静着少年显示出他粗暴的一面,甚至于……脸上还带着他留下的红潮,那些红潮在想起昨晚的画面时又深上些许。 “回来记得买药,擦膝盖的药,还有……还有……”就是无法说下去。 好在温礼安在她耳畔低低说出。“我明白。” 又想起什么来:“不要去苏哈医生那里。” 那老头可是费迪南德女士的老友。 穿衣服的声响,下木梯的声响,关门声响起,脚步在小巷中远去,睁开眼睛,天刚刚亮。 迷迷糊糊中,开门声响起。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这个时候开门的除了温礼安还有谁,在梁鳕的感觉里温礼安也就刚走。 也就前脚刚刚踏出门框的光阴,也就刚刚闭上眼睛的光阴。 一边问着一边身体往着边缘处挪,从这个地方可以看到楼下。 隔着十公分高的木质栏杆,脸朝着楼下,扯开一道眼缝,那个人影在眼缝中移动着,在瞳孔找到聚焦的那一刹那间,如果不是栏杆拦住的话,她肯定是以一种极为夸张的方式滚落下去。 费……费迪南德?! 第67章 特蕾莎 十二月初,哈德良区早上的小巷十分安静,温礼安离开的脚步声似乎就贴在她耳边刚刚远去。 迷迷糊糊中,开门声响起。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身体往着边缘处挪,从这个地方可以看到楼下。 隔着十公分高的木质栏杆,脸朝着楼下,扯开一道眼缝,那个人影在眼缝中移动着,嗯,这会儿正在一一捡起昨晚被她推掉、落在地上的书,如果没猜错的话她的胸衣应该也掉落在地上了。 捡完书,就是衣服了,她昨晚可是不着片缕被他抱到半截楼上。 温礼安连收拾房间也和他吃饭一般优雅,不过,这会儿她怎么觉得……在收拾房间的人身高远不及温礼安高。 再扯开一点点眼缝。 在瞳孔找到聚焦的那一刹那间,如果不是栏杆拦住的话梁鳕想,她肯定是以一种极为夸张的方式滚落下去。 费……费迪南德?! 这个名字让梁鳕瞬间睡意全无,第一时间把自己藏在被单里,不敢呼吸,只是……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刚刚是说话了。 费迪南德女士听力好得很。 要怎么办?这下要怎么办? 要不,不要暴露身份,反正妈妈在自己儿子房间看到裸体女人在天使城不是什么稀罕事,或许费迪南德会把她误以为是天使城那个喜欢温礼安的姑娘,那些莺莺燕燕怎么说都比梁鳕好。 打定主意,梁鳕用被单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屏住呼吸听着楼下的动静,这会儿,费迪南德女士正在打扫地板呢,打扫地板是收拾房间的最后环节。 但愿,很快就可以听到那声开门声。 开门声没有响起,倒是收拾完房间的人脚步来到了木梯下,停住。 周遭安静极了,躲在被窝里,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脱出来了。 终于—— 站在木梯下的人声音平静:“还不下来吗?” 狂跳的心也随着那声音恢复到之前的频率。 她可天真。 费迪南德女士是那类在用十美元就可以换来一千美元的赌徒,与之相反地是梁姝,梁姝是兜里有一千美元但最终连十美元车费也输光的那类赌徒。 费迪南德是最冷静的赌徒,梁姝是最热情的赌徒。 头悄悄地从被单里探出,只是这会儿她找不到衣服,包在被单里的那具身体光溜溜的。 “能快一点吗?现在礼安应该在回家的路上。” 呼出一口气,硬着头皮用被单缠住自己的身体。 只是被单有点长,再加上费迪南德女士就站在一边,导致于梁鳕在下倒数第三节楼梯时摔倒。 再也没有比现在更糗的事情了,从地上爬起来,连眼睛也不敢抬,看着自己裸露在空气中的脚趾头,低低说了一句“你好。” “把衣服穿上。” 昨晚被温礼安扒下的那件衬衫整整齐齐搁在椅背上,衬衫上叠着胸衣,和胸前并排的还有……更糗了。 糗且惨不忍睹。 拿着衬衫,再从温礼安衣柜里找出裤子。 裤子裤管太长了,可她现在没那闲工夫去顾忌裤管,费迪南德说得对,温礼安此时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刚刚从楼梯跌倒的那一下导致于某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开,提着裤管一瘸一拐,站在费迪南德女士面前。 硬着头皮,毕恭毕敬:“你好。” 目光从头发外下,再从脚趾头往上,最终停留在她脸上。 有着如睡莲般淡雅的中年女人温温笑开:“不需要担心,我会在礼安回来前离开这里,我不打算让他推开门就看到这一幕。” 顿了顿,放缓声调:“这一幕对于礼安来说就意味着选择,在自己母亲和自己的女人之间做出选择,这对于礼安来说有点残酷,他现在才十八岁。” 在自己母亲和自己的女人之间做出选择!立场分明。 温礼安卖给她的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桌面上,看了手机一眼,低下头:“您可不可以听我说……” “那件裙子是那男人送给你的吧?”费迪南德打断梁鳕的话。 裙子?心里苦笑,要是知道会这样她昨晚就应该让温礼安把裙子撕了,此时那件裙子正挂在墙上。 那挂在墙上的裙子以及几天前商场门口发生的一幕,无一正在印证着费迪南德.容昔日的话“你有一双不安分的眼睛。” 你有一双不安分的眼睛从另外一层上就是你是一个不安分的女人。 也许吧,可起码此时她的心是老老实实的,老老实实想为温礼安洗衣做饭。 老老实实为温礼安洗衣做饭可不能光是在嘴上说说而已,眼前这女人是温礼安的妈妈。 声音都快到低到尘埃去了:“我会把它还回去的,还有……您别误会,那次,您在商场所看到的一幕是我和……和温礼安吵架时发生的,那是我在和温礼安赌气,您放心,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类似的……” 话再次被打断。 “你不需要担心,我不仅不会让礼安现在面临着类似于在自己妈妈和自己女人之间做出选择,我也不会对你和他之间的关系横加干涉,毕竟他才只有十八岁。”在说这话时费迪南德的目光从梁鳕的脸上往下,“十八岁的男孩会迷恋身材好的女人再正常不过。” 她还能说些什么呢?要驳斥她你儿子没那么肤浅吗? 可细细想来,她和温礼安的关系确实是由性关系发展起来的,偶尔梁鳕也会好很多天使城女人们一样,一次次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问“哈德良区的小子是爱我的身体还是爱我的心”。 “十八岁的男孩会长大,会成熟,会开始懂得认真思考,一些女人只能让自己的感官获得短暂的欢愉,一些的女人却可以让心灵获得永久的平静,在思考间两方天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倾斜。” “我还很庆幸今天在这里看到你,起码你不嗑药,没有复杂的男女关系,但也仅此而已,在我眼里你只是礼安的性体验对象。” 这位女士不仅是出色的投资者,还富有语言天份。 “对于你,我也并不担心,你还没好到让我担心会失去我的孩子的程度,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我大儿子带回家的姑娘自私消极,不肯付出,害怕付出,这类人常常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淡淡地笑着,目光柔和得就像在欣赏着自家小儿子刚刚形成的步伐,“那天晚上来到我家门口临阵脱逃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我并不担心。” 原来费迪南德不是现在才知道她和温礼安的事情,这位女士比她更会装。 “我得走了,希望我刚刚的话没带给你任何不愉快。” 怎么可能没有任何不愉快,这位可是把她贬得一文不值。 “您也是知道的,礼安现在在给我买早餐回来的路上,您是真的不担心吗?”挺直脊梁,吃吃笑着,“女士,继您的大儿子之后,您的二儿子也干起了天天早上给我买早餐,天天在我的床前唠叨记得吃早餐的事情。” 费迪南德停下脚步,叫了一声梁鳕。 索性,梁鳕横抱胳膊。 “这话我就强调一次,我可以允许我的大儿子每天早上给你买早餐,但我不会允许我的二儿子重蹈覆辙。” 心底里暗地多费迪南德女士扮了一个鬼脸。 “梁鳕,我不会允许一位对着圣经,在法庭上公然撒谎的女人玷污礼安的名声。”说这话的人生怕她听得不清楚似的,语调放得极慢极慢。 这个清晨,在这个清晨那铁皮屋顶似乎变成某年某日那头顶上挂着的青天白日。 青天白日下眼前大片大片花黑,仿佛只要她眼睛一眨,就会因为承受不住心里压低,直挺挺往地上载倒。 不不,不能眨眼睛,妈妈在等着她回家,妈妈是一个可怜女人。 在青天白日下,努力睁大着眼睛,眼睛直直往前,不去看那些面孔,她知道,沿途的那些面孔脸上一定写满失望,沿途中的那些面孔一定有几张的表情恨不得把撕烂她的嘴,这几张面孔中一定有妮卡的妈妈,有塔娅…… 近在耳边的声音在说着:“梁鳕,我期待终有一天你因为自惭形秽而离开礼安。” 在大片大片的花黑中,开门声关门声,脚步远去声。 紧接着那远去脚步又有脚步声由远至近身,脚步停在门口,门打开声,门关上声,脚步来到她身边。 那声线宛如害怕把谁吓到似的:“在想什么?嗯?” 恍然醒来,展开手环住眼前的人,脸紧紧贴上。 “怎么了?” “没什么。” “脸色不好。” “你还敢说我,还不是因为你。” 他唇轻触她鬓角,嘴里说着是是是,都是因为我。 “今天不错。” “什么?” “我是说房间收拾得可以和费迪南德女士有得一拼。” 沉默—— “不是答应给我洗衣服做饭吗?我得提前让你熟悉这个名字,到时你就不会因为害怕溜之大吉。” 日光垂直,梁鳕手里拿着大包小包和温礼安正前往度假区的路上,这个时间点比较容易找到黎以伦。 这一路上两个人都很安静。 提在梁鳕手上的是黎以伦那天在商场上卖给梁姝的,她以为要从梁姝手中拿回这些会费很大劲,但并没有,就淡淡说了一句“还好,我不敢让自己相信那是我的。”拨开房间卷帘,把大包小包往桌上一放,装在包里的原封不动。 低低说着,“妈妈我以后再给你买。” 梁姝什么也没说打开首饰盒,从首饰盒拿出胸针。 胸针之后是耳环。 “妈妈,那个是真的便宜货。”她说。 除了耳环,现在一律和黎以伦有关的东西都在梁鳕手上。 车子在度假区门口停下,在他给她解安全头盔带时,她和他说温礼安我妈妈喜欢珠宝名牌。 拿下安全头盔,触了触她脸颊:“好,都给你们买。” 温礼安的回答让梁鳕还是比较满意的,只是光买东西怎么可以?于是她又和他说温礼安我妈妈以前是著名歌星你要尊重她。 “你不知道吗?我是著名歌唱家梁姝的超级米分丝。” 学徒这会儿怎么这么会说话。 再加一样的话就更讨喜了,于是她和他说温礼安你要打从内心里感激我妈妈,因为如果没有我妈妈你不可能遇到我,没有我的话你就没人给你洗衣做饭。 “这话说得对极了。”淡淡笑意泛上了他的嘴角。 君浣家的礼安这会儿漂亮得让她看得眼睛发直。 这张面孔终于超越了梁鳕深爱货币面孔,心里是不甘愿的。 哼,朝着他皱了皱鼻子。 “还有吗?” 想了想,摇头。 “要不要我陪你进去?”他又问。 慌忙摇头。 见那张漂亮的面孔似乎不大快活的样子,急急忙忙做出如是解释:“这可不行,温礼安你想黎宝珠因为你在天使城摔了个大跟头,而我马上就要给黎以伦浇上一盆冷水,黎宝珠和黎以伦是兄妹,偏偏你和我……你和我……” 说到最后梁鳕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黎以伦和麦至高不一样,这个梁鳕是知道的,关于那位姓黎的商人好感谈不上,但感激却是真的。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温礼安淡淡说着。 点头,和温礼安挥了挥手。 去见黎以伦之前梁鳕先去见了北京女人,类似于她这样的工作性质连辞职信也不用递交。 在梁鳕表明来意后,那北京女人问她你确定了。 “是的,凌太太。” 北京女人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凌太太再见。” 走了几步被叫住。 “梁鳕,有一件事情我想我得让你知道,一直以来你的薪金都是由黎先生支付,也是他建议我找伴游,最初我把他行为当成是那些有钱公子哥对女人们的手段,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最起码黎以伦不会是单纯想和你玩玩而已。” 北京女人一番话让梁鳕拿在手上的那些东西越发沉重起来。 其实在她心里隐隐约约是知道的,但隐隐约约知道是一回事,从别人的口中得到确切信息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个白色房间里,梁鳕等待着那扇门被打开,度假区经理说了,黎先生十分钟之后就会到。 那是一位时间观念很强的商人,等钟表大针走到正点时间,目光往着那扇门,那扇门应声而开,展开笑容。 推门进来的男人在目触到她时表情一怔。 那些准备好的“黎先生,这些日子谢谢您了。”“黎先生,我偶尔的唐突举动希望没有引冒犯到您。”等等等诸如此类的话最终变成了一句“对不起。” 本来应该是“对不起黎先生。” 眼前这位商人一再强调他不喜欢被叫黎先生。 在说那句对不起的同时,从梁姝那里要回来的大包小包推到黎以伦面前。 他看着她。 “我刚从凌太太那里回来,我和她说了从明天开始不用派车去接我。” 沉默—— “你确定了。” “是的。” 墙上钟表显示从黎以伦进入到这里也只不过过去四分钟,等秒针再走完一圈,她就会开口说“我走了。” 在等待秒针走完时梁鳕一颗心因为眼前男人的凝视而显得沉甸甸。 “梁鳕,我有预感,我和你不会轻易结束。”黎以伦抢在她之前开口。 垂下眼帘,说再见。 “而且,我相信过不了几天,我们还会见面,当我们再见面时,我们之间会变得更加亲密。” 在黎以伦说那些话时梁鳕目光落在窗外。 从这这扇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度假区门口发生的一切:也许是温礼安的那辆破机车让度假区的管理人员觉得影响形象,他正在朝着温礼安做出驱逐的手势,然而那辆破机车的主人似乎没把他放在眼里,管理员人双手叉腰,开始介绍起这家度假区主人的身份背景。 蓝天下,那辆破机车的主人迎风站立着,脸朝着度假区,似乎想从那一排排白色房间里找出谁来。 扬起嘴角,温礼安我在这儿呢,放心吧,不会让别的男人占便宜的。 度假区门口是大片焦麻,那是一种形似香蕉的植物,可它不会结出果子来,但一年四季花开不断,红色和着橙色,分外耀眼。 焦麻沿着白色度假区的围墙,往东是往天使城往西就是海滩,此时海水蔚蓝,白色的浪花像女孩子们被风扬起的白纱裙裙摆。 待会,她要让温礼安载她到海边去。 是的,要那样。 这会儿,该是告辞的时间了。 目光从窗外拉回,眼前的男人曾经在某个午后在红茶香气中告知了她外面的世界。 微笑,眼神不带任何遮拦。 “黎以伦,我要回去了,有人等着接我回去。” 白色描着绿色花纹的门已经关闭上好一会时间了。 我要回去了,有人等着接我回去,这话里头的暗示不言而喻。 如果黎以伦没猜错的话,那接她回去的人是男孩,而且只要他走到窗前去,就可以看到那等着接她回去的男孩。 如果,此时他走到窗前去,也许应该来得及。 但脚一动也不动。 一动也不动的脚让黎以伦手抚上额头,笑得不能自己,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失恋?也许此刻他邂逅到了那传说中的失恋。 等黎以伦来到窗前时,度假区门口已是空空如也。 窗外,白色围墙,蓝色的海洋,一望无际的海岸线。 海岸上,在蓝白相间中,身材修成的男孩机车后座上坐着长发女孩,海风卷起女孩的长发。 打开窗户,依稀间,迎面而来的海风里有女孩长发残留下来的香气,闭上眼睛,缕缕香气变成乌黑的发帘,冬日午后耳鬓厮磨。 嗅着她的发香,喃喃自语“我相信过不了几天,我们还会见面,当我们再见面时我们之间会变得更加亲密。” 与此同时,那在海岸上午休的白色海鸥被女孩大声呼喊给吓得纷纷展开双翅,印着海风女孩大声喊着:“温礼安,我要你以后买下这片海。” “温礼安,我要你以后买下这片海——”穿过层层叠叠的海平面。 第68章 特蕾莎 特蕾莎,希腊语译意为:收获。 关于“特蕾莎”这个名字以一种迅不及防的姿态在天使城蔓延,哈德良区的小巷“特蕾莎”这个名字更是无处不在。 哈德良区的孩子们从一睁开眼睛嘴里就念叨“特蕾莎公主”。 “特蕾莎公主会给我们带来牛奶面包。”“特蕾莎公主会给我们球鞋还有课本。”“我们明年就可以有教室了,这是特蕾莎公主送给我们的新年礼物。”“因为特蕾莎公主我们将和马尼拉的孩子们一样享受到先进的医疗服务。”等等等类似这样的话题成为天使城孩子们的讨论热点,语气极具亲昵。 期间,一旦有人问你们认识那位特蕾莎公主吗? “怎么不认识,特蕾莎是瑞典公主。”孩子们语气骄傲。 “然后?” 没有然后,孩子们只知道特蕾莎公主来自瑞典。 孩子们只通过电视报道得知特蕾莎公主曾经到过菲律宾,现在还在不在菲律宾孩子们也不得而知,甚至于孩子们连特蕾莎公主的长相都不知道。 关于特蕾莎公主的长相不仅孩子们不知道,西方媒体不知道,甚至于瑞典民众也不知道。 瑞典民众只知道特蕾莎公主对于瑞典皇室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提起特蕾莎公主他们会发自内心微笑“她是第三位以公主身份站在欧洲青少年年马术锦标赛的领奖台上。” 说完,他们会指着公园的残疾人座椅语气骄傲“那是特蕾莎公主专门提供给肌肉萎缩症患者,让他们能享受到和普通人一样的公共福利。” 夺得欧洲青少年马术锦标赛奖牌、加上公园无处不在的白色残疾人长椅,这两样已经足够瑞典民众展开双手去拥抱去爱戴。 至于特蕾莎公主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特蕾莎公主的长相似乎是瑞典皇室致力保护的。 瑞典皇室官网,特蕾莎公主的个人网站只贴出她一张她骑马的远景照片,照片还是三年前拍的,三年前的特蕾莎公主十五岁,穿着骑士服,坐在马背上,亭亭玉立。 每逢圣诞新年这位特蕾莎公主都通过自己个人网站向瑞典人传达节日祝福。 至此,再无这位特蕾莎公主的任何报道。 在特蕾莎公主十八岁这年,关于她的一些报道才逐渐多了起来。 上个月,瑞典各大主流媒体宣称他们收到瑞典皇室的请柬,将以嘉宾的身份参加新年音乐会,在这些嘉宾中不乏多名诺贝尔得奖者,新年音乐会结束,特蕾莎公主将向瑞典民众发表新年演讲,瑞典多家电视台将会对演讲进行直播。 此举被外界解读为特蕾莎公主的处女秀。 良好的声誉、健康的生活作风、低调的行为让一些学者预测,这位特蕾莎公主在个人秀后会一炮走红。 针对近日特蕾莎公主对菲律宾南部城市的支援,更多人认为那是她在为自己的处女秀造势,此类造势一般都是风声大一点小,从开始偶尔为之到最后的不了了之。 菲律宾人并没有把媒体们报道的医疗队,几十吨物资等等等放在心里,而天使城大部分人最开始相信这些报道的也只有孩子们了。 但很快,随着医疗队的到来,天使城的人半信半疑了起来。 来了医疗队之后又来了环评小组,这下天使城沸腾了。 这个周五下午,继医疗车队和环评车队开进天使城后,又来了道路施工队。 道路施工队的到来就意味着将有大批物质被运送进来。 这个周五下午,梁鳕在海鲜餐馆打小时工。 距离她下班还有一个多钟头,海鲜餐馆老板骂骂咧咧勒令伙计关门,因为海鲜馆位置就位于通往天使城必经之路,他被政府官员告知门口的广告牌乃至摊位需要拆迁一部分为物资的到来让路。 海鲜餐馆老板以梁鳕没有达到一小时标准拒付工资,讨论无果后梁鳕垂头丧气前往哈德良区,梁姝这两天闹风湿躺在家里。 远远地,通往哈德区的旧桥路口停着一辆车,那辆车梁鳕并不陌生,站在一边,看着自己妈妈从车上下来。 梁女士一手提着纸袋,一手和车里的人挥手。 等到那辆车开走,梁鳕追上梁姝,一把从她手中夺下纸袋,纸袋狠狠丢到地上。 她就知道,梁姝不会这么好说话,她就知道黎以伦在梁姝心里已经变成不错的聚宝盆,打一个电话就可以心想事成。 “妈妈!”手往着车离去的方向一挥,“别做梦了,我和黎以伦不可能,你从黎以伦那里拿到的好处一切和我无关。” 梁姝没有做出任何应答,表情淡淡的,目光落在被梁鳕丢在地上的纸袋上。 薄薄的纸袋四分五裂,从裂口处可以看到瓶瓶罐罐,那瓶瓶罐罐一看就是来自于梁姝经常光顾的跌打药馆。 跌打药馆也兜买风湿止痛油精,三瓶现如今已经被摔碎了两瓶。 如漏气的气球,脚往后退,背靠在香蕉树上,垂着头叫了声妈妈。 梁姝把被摔坏的精油重新放好,看了她一眼,表情也不怎么生气,说“我和黎先生是在回来路上遇到的,他说顺路,当时我不好拒绝。” 靠在香蕉树上,目送着梁姝的背影被大堆垃圾山所掩盖,沿着垃圾山是整片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顶。 是夜,梁鳕在给窗台上的花浇水。 昨天,她在集市里买了花盆,给花盆装上泥,把之前温礼安给她的太阳花种子放进泥土里。 浇完水,梁鳕就呆站在窗前。 如果不是那键盘声,她都以为屋子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在了,今晚温礼安带回来一台笔记本电脑,再之后他似乎就进入自我封闭状态。 “温礼安,它从哪里来的?”“……”“学徒,你在干什么?”“……”“温礼安,你要喝水吗?”“……”“上次我买的咖啡还有,要不我给你泡咖啡。”“……” 还再想说什么,冷不防地,他抬起头来—— 那一眼直接让她闭上了嘴,垂下眼睛转身,键盘声又啪啪响起,她来到窗前给花浇水。 也不知道在窗前呆站了多久,那个声音在叫着她“梁鳕。”没有应答,“噘嘴鱼。”也不生气。 直到他把她打横抱起,拳头才毫不客气地往着他身上。 这个混蛋怎么能无视她的好意,这个混蛋他怎么能任凭她在窗前发呆那么久,要知道她因为梁姝的事情心里难受得很。 还有,这个混蛋,即使从键盘里打出各种各样的公式把她看得云里雾里,可这也不能成为他神气的理由。 隐隐约约中,最近梁鳕老是有种住哈德良区的小子要辉煌腾达的预感。 几天前,梁鳕在学校图书馆的一本军事杂志看到了那个叫唐尼的人,这个叫做唐尼的人来头可不小,抛开他是舰艇工程师的身份不说,其父亲的成就更是不容小视,曾经以指挥官的身份参与海湾战争,结束海湾战争之后又被特派往阿富汗。 这样的人和温礼安成为搭档,这听起来不可思议。 笔记本电脑打开着,温礼安坐在椅子上,梁鳕被动坐在温礼安腿上,他的脸埋在她鬓间。 “梁鳕,再等一阵子,我们就离开这里,”低低的声线从她发间渗透出来,淡淡的渴求、淡淡的欢愉,介于这两者间地是骄傲,“纽约、巴黎、伦敦、罗马、柏林只要你喜欢我们可以住在这世界的任何城市。” 怎么解释梁鳕此时听到这些话的心情呢?除了茫然之外还是茫然。 鼻尖深深渗透进她的发间“不相信我说的话?嗯?” 相不相信梁鳕也不知道。 对于此时的茫然梁鳕自己做出如是解释:遥远的伦敦巴黎好比是一副抽象画,初初看是模模糊糊的,认真看时还是模模糊糊的,离开时你还不知道画里究竟是什么,他们说那幅画里画的是苹果,好吧,是苹果就是苹果。 如果温礼安说的城市是马尼拉也许会好点,梁鳕还没有去过马尼拉,可她大致知道马尼拉长什么样子。 茫然间,脸被动地在温礼安指引下对上电脑屏幕上那密密麻麻的公式。 指着电脑屏幕,温礼安说:“听说过电磁炮吗?那是一种可以用在驱逐舰上的攻击型武器,是美海军未来十年里重点开发项目,电磁炮的威力可以一次性击溃八块水泥垫。” “但由于电磁炮需要的电力巨大导致于研发成本极高,目前这项研发被美国防部暂时叫停,叫停期间他们通过互联网征求解决方案,我和唐尼就是这阶段认识的,然后他就来到苏比克湾。” “十岁时,我认识一位神父,这位神父告诉我银行里存款最多的人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人,创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财富,潜力无限而且终生受益,说这话的人在还没当神父时是一名科研家,在他十八岁到三十四间致力于综合电力研究。” “梁鳕,你现在看到的叫着超强综合电力,未来十年,它将进入人们视野范围里,也许它会以a字母开头被命名,也许它会以字母开头被命名,也许它将会以字母开头被命名,一旦它被采纳,它可以为美海军的电磁炮科研项目节省一百四十倍电力,这样一来就可以大大减少这项军研预算。” 温礼安的话让梁鳕听得云里雾里。 “还不明白?” 老老实实点头。 “笨,”语气无奈,“好吧,我换另外一个说法,它一旦被采纳,我就可以给你买漂亮的衣服,世界上任何明码标价的商品只要你喜欢我都有能力卖给你。” 也就是说温礼安现在在和美国人最有权力的人做生意,他向这些人兜售这个所谓超级综合电力公式?眼里打着问号。 温礼安点头。 “之所以之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那个时候没有把握,我和唐尼在他们眼中只是俩毛头小子,他们想让我们知道美国人的钱不是那么好赚的,所以一直以模棱两可的态度拖着。” “一个月前,我们通过中间人接触俄罗斯军方,成功获得和俄罗斯国防高级官员通话的机会,这位俄罗斯官员和我们转达他们对我们的项目怀有浓厚的兴趣,只要我们愿意,他们随时随地可以为我们准备机票。”说到这里温礼安笑了笑,“还是头等舱。” 也不知道是温礼安笑得太好看,还是温礼安的话听在她耳朵里可以媲美天方夜谭,导致于她傻傻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人。 直到他的唇重重压在她唇上。 一番唇齿交缠后,他额头搁在她肩窝里喘气:“还听不明白?” 点头,的确从那个什么超强综合电力出现之后,她脑子就开始晕晕乎乎着,被乱吻一通之后现在更晕了。 念叨了一句笨,温礼安又开始说开:“这个世界存在一种职业叫做军事特工,很快地,我们和俄罗斯国防高层通话的事情会通过这些军事特工传到美国人耳中,美国人一直把俄国人视为眼中钉,美国人怎么可能让这样的好事情落入眼中钉的口袋中。” 听到这里,温礼安一席话更像天方夜谭了。 所以说,住哈德良区的小子在和美国人做生意时,又同时和俄国人眉来眼去了?! 不不,她得提醒他。 “学徒,”手搭在他肩膀上,“你现在只有十八岁。” 这话让温礼安皱起眉头:“你不相信我。” 当然不相信,就凭那电脑上蝌蚪般的符号就可以周旋于今世界两大超级大国之间,让美国人乖乖从兜里掏钱的同时把俄国人当成跳板? 一时之间,傻傻呆呆看着眼前的人。 “不相信我?”温礼安加重声音。 回过神来,清了清嗓音,说了一声“不是。” 看温礼安的眉头还皱着,于是假装很认真地去看电脑屏幕上的那些蝌蚪字体,一边看着一边问着“它可以让你赚多少?” “噘嘴鱼。” 梁鳕大皱其眉。 “过来。” 好吧,好吧,一脸乖巧附上耳朵。 听清楚温礼安的话时梁鳕吓得都快从他腿上跌落,偏偏那在她耳边耳语的人丝毫没有感觉到她已经被吓坏了。 继续用一种极具自信的语气在她耳边:“一旦美国人主动找上门来,我们会把价钱抬高一倍。” 把价钱抬高一倍是多少,这个明明很容易算来着,一再叠上一就等于二了。 也就是说……哈德良区的小子妄想用那蝌蚪般的符号从美国人兜里掏走两亿美元! 学徒如果说一百万她也许会尝试去配合他,大声尖叫,抱着他又亲又啃的“温礼安,你太棒了,我就知道我眼光不错。” 可是,温礼安说是两亿,两亿是多少个一百万? 此时,梁鳕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呆看眼前的人。 他搁在她肩窝里浅浅笑着“我知道你现在不相信,但没关系,不出半个月,同样的地方,我会让你尖叫到嗓子都哑了。” “梁鳕。”“嗯。”傻傻呆呆应答着。 “怎么办?我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让你叫得嗓子都哑了。” 浑浑噩噩间,身体悬空,在往着房间走去时梁鳕回望那蓝色液晶屏,心里说不清道不明,唯一可以肯定地是和喜悦无关。 这一晚,梁鳕真的把嗓子都叫哑了,在一次次的汗淋淋中她居然觉得,那抽象画里头的苹果越来越像一颗苹果,可她害怕它真得变成一个苹果,如果温礼安说的事情当真是一颗苹果呢? 依稀间,面容温婉的中年女人一字一句“梁鳕,我期待终有一天你因为自惭形秽而离开礼安。” 不不,她不要听这些,所谓抽象画只是画家们巧妙运用人类心理,用最一本正经的声音在你耳边催眠“仔细看,你就可以看到那颗苹果。” 说久了,它就变成那颗苹果了。 是的,是的,是那样,只是那慌张也不知道从何而来,明明此时他们如此的亲密,亲密到下一秒宛如会被溺死般。 第69章 特蕾莎 礼拜天,烈日炎炎,梁鳕怀里抱着大叠传单,全身被裹在深色纱丽下只剩下一双眼睛,眼睛直勾勾看着过往车辆。 就等着那辆车停下来跑过去,把传单往车里塞了。 今天将有从马尼拉运送物资的车队进入天使城,和车队来一切来到天使城的还有西方电视台特派摄制组。 摄制组的到来使得部分不符合规定的娱乐城被勒令暂停营业。 从克拉克机场通往天使城的一公里海鲜餐馆以卫生条件不合格为由全部被勒令歇业一周,本来在海鲜馆打小时工的梁鳕只能到印度馆去包揽传单。 为印度馆拉客人自然得穿他们的传统服装了。 介于温礼安讨厌她穿得花枝招展,梁鳕挑了那件最不起眼的土黑色纱丽,印度馆工作人员调侃她,看着像刚死了丈夫的年轻寡妇。 今天发传单的人可不少,穿旗袍的代表中国餐馆发传单,穿韩服是代表韩国馆宣传周末套餐,围着巴伐利亚围裙是德国馆来的。 西方电视台特派的摄制组让天使城中央街道热闹非凡:平常总是不执勤的几名警卫穿上制服戴上警棍、女人们把自己打扮得像良家妇女穿着平底鞋提着手提包、毒贩走私犯们戴着金表嘴里叼着雪茄、而天使城们的小混混们则是头发抹着发胶穿起白衬衫来。 不知道详情的游客们一脸好奇东张西望。 更有,孩子们拉着自己母亲或者是祖母的手来到街上看热闹,外乡人听闻有西方电视台跟进,也把车开进天使城。 这一切一切都为了能在西方世界的镜头前露脸。 在物资还没开进天使城时,人们已经在私底下相互交换他们听到的小道消息:车队已经的离开马尼拉、据说这次跟着车队来到天使城的是英国的天空电视台。 一听到天空电视台人群都炸了。 一会儿,又有人说车队还有半个钟头就到达天使城了,一会儿又有人说特蕾莎公主也将以电视台工作人员的身份进入天使城。 从大板牙男人口中说出的“特蕾莎公主”让人群又是一阵欢呼,乍然响起的欢呼声让梁鳕手一抖,传单就这样掉落在地上。 从地上捡起传单,穿着大t恤的孩子嘴里高声喊着“特蕾莎公主要来天使城了”从梁鳕面前经过。 目光跟着那孩子,距离自己约十几步左右处站着的一大一小时,目触到那一大一小时手又是一抖。 刚刚捡起的传单又掉落在地上,这次梁鳕没去捡。 说不定是她眼花看错了呢。 顿了顿,梁鳕再朝着那个方向。 她没有看错,距离自己十几步距离所在站着地是费迪南德女士和小查理。 费迪南德女士和小查理还不至于让梁鳕吓得传单都掉落在地上去,让传单都掉落在地上去的是小查理左手边站着的荣椿。 宽大的格子衬衫,棒球帽反着戴,把相机当宝贝一样护在怀里,这是特殊于荣椿的标志。 嘴里嚷嚷着“特蕾莎公主要到天使城来”的孩子还没跑到他伙伴那个方阵呢。 费迪南德、小查理、荣椿,就欠一个温礼安了,这个念头泛上来时梁鳕心里吓了一跳。 她可不能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上次不是得到一回教训了吗? 再说,从荣椿的表情看,很显然她不认识站在身边的妇人和孩子,现在梁鳕所看到的可以归结为:来看热闹的荣椿很巧地和同来看热闹的费迪南德站在一起。 就这样而已。 但奇怪地是,最近荣椿一直都不和梁鳕谈起她的那个“他”。 以前荣椿可是恨不得抓住她的手把她按在面前听她一一道来,可最近梁鳕偶尔问起时总是左顾右盼的。 那是还没有学会隐藏情绪的女孩,甚至于有那么几个瞬间,梁鳕觉得那不会隐藏情绪的女孩眼看下一秒就要说出什么似的。 只是,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 从面前飞越而过的车辆带起的风把怀里的几张传单卷到天空,捂紧剩下的传单梁鳕打算等那阵风停下再去捡回来。 那阵风还没有停下,从克拉克通往天使城的路口传来孩子们的高声呼唤:车——队——来——了—— 在那个瞬间,似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就转向那个路口。 路口处,伴随着逐渐逼近的车轱辘声有滚滚尘烟,隐隐约约中可以见到印着国际红十字会标志的旗帜往着天使城靠近。 孩子们欢呼声从滚滚尘烟中传来,刚刚整理完仪表的女人们赫然发现站在身边的孩子不见了。 下一秒,女人们看到在冲向尘烟处的十几条人影中就有自己的孩子,一时之间,女人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马努”“妮可”“图科特” 孩子们在听到自己母亲的呼叫声时都停下脚步,有的往回跑,有的往路边避让,但也有一位孩子继续往前跑,卡车的噪音太大,那跑在最前面的孩子没听到自己妈妈叫他。 马努跑回来了,妮可跑回来了,图科特也站在到路边了,还有那位叫做小查理的孩子没回到妈妈的身边。 不是很年轻的女声惊恐万状:“小查理——” 小查理?!费迪南德家的小查理? 怀里的传单如数往天空扔,梁鳕朝着跑在最前面的孩子方向,光是从那头棕色卷发她就可以判断那是费迪南德家的小查理。 撒腿就跑。 另一道身影比梁鳕更快,飞快、敏捷、冷静。 刹那间,刹车声,惊叫声,脚步声。 孩子们在慌张地在喊着妈妈。 那阵尘烟散去,梁鳕看到这样一个光景:大卡车的车轮底下,穿着格子衬衫的女孩把有着棕色卷发的孩子保护在身下,卡车前围着数十人,距离卡车最近处站着身材修长的少年,一名中年女人紧紧挨着身材修长的少年。 卡车底下的那孩子怯怯喊出“妈妈”,中年女人似乎才恍然回过神来,头靠上了身边少年的臂膀。 那少年把中年妇女环在怀里,轻声安慰着“妈妈,没事了。” “妈妈,没事了。”这声音听着似曾相识,分明这声音昨晚还在低低逗着她“小莉莉丝今晚有点着急,小莉莉丝说她饿坏了,小莉莉丝说她一饿肚子就会变得更瘦,噘嘴鱼,变瘦的小莉莉丝比你更可爱”一番的话把她逗得又气又恼,拳打脚踢的。 目光缓缓移动着,她的耳朵欺骗她。 是的,是温礼安,一边还躺着温礼安的机车。 想必,修车厂学徒接到外边的活,带着工具箱往天使城,机车刚开进天使城就遭遇到这样一幕,看清楚那孩子时,机车往一边一丢。 庆幸地是有人比他更快从车轮下抢下小查理,只是他没有看到另外拼了命想抢下小查理的人,只是那个人做不到像另外一个人一样,有猎豹一般的脚步。 她是怎么做到的,梁鳕看着车轮底下的两个人。 荣椿和小查理。 “我是一名运动员,我的教练对于我的评价是爆发力强。”荣椿曾经如是对梁鳕说过。 此时梁鳕庆幸荣椿是一名运动员,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恐怕小查理此时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有人大喊那姑娘手受伤了,围观的人们这才回过神来,一脸惊魂未定的卡车司机打开了车门。 温礼安从车底下抱出小查理,荣椿紧随温礼安之后,小查理交给自己的妈妈温礼安回过头去,他身后站着荣椿。 温礼安看着荣椿,荣椿也在回看着温礼安。 有那么一瞬间,梁鳕觉得那两个人的相互凝望有一个世纪般长久。 露在纱丽外的那双眼睛看着,看着温礼安垂下头。 下一秒,荣椿受伤的手就被温礼安握在手上。 没事,那很正常,作为小查理的哥哥在检查自己弟弟救命恩人的伤口很正常,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温礼安接下来的举动就显得不怎么正常了。 温礼安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棒球帽,棒球帽戴回荣椿头上,他给她戴棒球帽的动作看着很娴熟。 娴熟到让梁鳕心里不由自主去想,这肯定不是第一次。 而且,棒球帽是反着戴的,一般人特别是女孩子很少会反着戴帽子的,只有荣椿喜欢放着戴棒球帽。 而他,是怎么知道她喜欢反戴棒球帽的。 不,不不,她这是怎么了,这会儿不是疑神疑鬼的时候,这会儿,因为是庆祝小家伙捡回一条命的时刻。 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小查理看到自己哥哥了,刚刚脱险的孩子想从哥哥那里获得安慰,展开双手:“礼安哥哥。” 迎了上去,温礼安拍了拍小查理的肩膀以示安慰。 梁鳕现在所站方位距离温礼安很近,他们之间也就隔着那位卡车司机,梁鳕的一半身位被卡车司机挡住。 透过卡车司机的半边身位她看着温礼安微笑和弟弟说“你得谢谢那位姐姐。”微笑的脸往着荣椿。 这是梁鳕第一次意识到,君浣家的礼安笑容也会属于别的女孩。 这会儿,君浣家的礼安笑得漂亮极了,甚至于,笑得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漂亮。 所有人都让出路。 费迪南德抱着小查理,温礼安拉着小查理的手,一起往荣椿走去。 在众人目光下荣椿习惯性地想去触额头前的头发,发现平日里大多数垂落于额头前的头发已经如数被包近帽子里,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傻气,傻气中又有隐隐约约的羞涩。 “谢谢姐姐。”小查理眨巴着眼睛。 荣椿手触了触小查理棕色卷发,嘴角弧度如数展开上扬,明亮的眼神、洁白的牙齿想必把天使城的人心都虏获了吧? 下意识间,梁鳕身体往左边偏移,这样一来她的身位就被卡车司机全部挡住。 低着头,听温礼安说道“妈妈,你先带小查理回家,我带她到卫生所去一趟。”低着头,又听得温礼安说“女士,请让一下。” “女士,请让一下。”那声音近到把梁鳕都吓了一跳,然后她目触到那双半旧的耐克鞋,紧挨着耐克鞋地是孩子们口中“连乞丐都不会要”辨认不出颜色的球鞋。 再之后,梁鳕意识到温礼安口中的女士应该指的是自己。 女士?温礼安怎么叫她女士了?而且还用如此生疏的语气,温礼安你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百思不得其解间,有人扯了她一下衣服“你挡道他们的路了。” 顺着那个拉着她的人手力梁鳕退到一边,穿着耐克鞋和旧球鞋的人双双从她眼前经过。 呆看着那两个人,心里莫名慌张起来。 恍然想起,看着穿在自己身上的纱丽,梁鳕哑然失笑,怪不得温礼安叫她女士,之前印度馆的那位不是说了吗“那身纱丽穿在你身上看起来像年轻寡妇。” 好吧,好吧,这个自然不能怪温礼安。 可被掩盖在头巾下的笑容正逐渐变得空泛起来,很多很多的夜晚她和他肢体纠缠,可这会儿,他叫她女士,不是显得可笑吗? 目送着那两个人走在众人让出来的道路上。 温礼安扶起平躺在地上的机车,荣椿侧坐在机车后座上,眨眼间,那两个人消失在街道尽头。 长街尽头的风迎面而来,被掩盖在头巾下笑着的嘴唇蠕动,喃喃自语“温礼安,你不是答应过我,除了我之外不让别的女孩坐上你的机车后座吗?” 可不是,那天离开度假区沿着海岸线,在海风中她除了让温礼安给她买下那片海,她还在耳边叮嘱他,温礼安以后不能让别的女孩坐上你的机车后座。 在这之前,她可从来没有要求过他做这样的事情。 住哈德良区的小子知不知道那样的嘱托代表的:温礼安我允许你和我一起养妈妈、温礼安我不会再去迷恋外面的世界、更不会去收下别的男人任何东西。 从此以后,只和你一起,不管贫穷富贵,都一起。 要知道,这些允诺也只给过弟弟,从来就没有给过哥哥。 君浣家的礼安,那让别的女孩坐上他机车后座的礼安比起任何时间都坏,坏透了。 没有把恋人的话放在心里,不是坏那又是什么。 君浣家的礼安这会儿是最可恶的礼安。 卡车启动发出巨大的噪音,梁鳕倒退到一边,街头恢复之前的热闹景象,一辆辆载满物资的卡车从街道上驶过。 每一辆卡车经过都会惹来孩子们大声欢呼,孩子们坚信卡车里的那些东西一定会让他们今年的圣诞节变得丰富多彩。 从印度馆揽来的传单散落一地,想要一一捡回已经是不可能了。 这意味着她只能拿回一半押金,印度馆老板抠门得很“纱丽弄坏弄丢了你的押金就别想了,传单要是没达到百分之八十的发放量,你只能拿回一半押金,押金按照四舍五入计算。” 所以照这样算,她非但没赚到一分钱还倒贴了十三比索。 还回纱丽,拿回十二比索,走出印度馆时日已偏西,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还是倒霉的一天。 站在印度馆门口,已经有些年头的娱乐中心没有了霓虹灯的装饰,一片破败,破败的景象沿着年久失修的街头。 这个蓝色星球上风永无止境着、海水勇往直前、繁华都市欣欣向荣、人类文明日新月异。 唯有天使城在倒退,在没落,在苟延残喘着。 眼前的这座天使之城空荡荡的,城市的所有人都去见那位特蕾莎公主吗? 这会儿,梁鳕忽然想念起了梁姝的唠叨,这会儿,梁鳕想,哪怕有个人在自己耳边唠叨也好。 那天的事情她还没有正式和梁女士道歉呢,在道歉做错事这方面上她倒是和梁姝很像,懒得说对不起,不屑说对不起,等几天就气消了,反正这辈子她们的关系也就那样了,谁也休想撇开谁。 推开门,梁姝戴着卷发器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周遭有淡淡的大麻味,从便利店买来的杂食往桌上一搁,打开窗户,让室内的大麻味散去。 卷起衣袖,开始清洗还没有洗的碗碟。 丢完垃圾,把几天没洗的衣服洗完,结清梁姝在附近小卖部赊欠的账,从房东家出来时梁鳕兜里就只剩下三美元六十比索。 又变成穷光蛋了,不对她从来都是穷光蛋。 刚刚踏进门,梁雪就听到包里的手机在响,看了梁姝一眼,还在一边呼呼大睡。 温礼安打来的电话。 第70章 特蕾莎 刚踏进门,梁雪就听到包里的手机在响,看了梁姝一眼,还在一边呼呼大睡呢。 温礼安打来的电话。 拨开房间卷帘,把包丢到床上去,再用被单蒙住包,这样一来铃声就变小了,任凭铃声响着,直到它自动停止。 再之后,手机被梁鳕调成振动形。 那支手机联系人就只有三位,温礼安、琳达和阿绣婆婆。 梁鳕没有把手机号告诉梁姝,按照梁姝的性格手机的出处她非得追根究底不可。 目前,梁鳕还不知道该怎么把她和温礼安的事情告诉梁姝。 十分钟,手机响了三次,之后手机再也没有响起。 天色已晚,梁鳕开始着手准备晚饭。 摆在桌上的几样菜都是梁姝喜欢的,只是梁姝迟迟没有动。 “怎么了。”梁鳕看了梁姝一眼。 嘴里说着没什么的人依然一动也不动。 “妈妈。”梁鳕放下筷子,坐在对面的人一副有话说的样子,她大约猜到梁姝想说什么,“现在我还没钱,等新年吧,等新年我再带你去弄头发。” 几天前,梁鳕在街上遇到梁姝的一位朋友,那位朋友烫着大波浪卷,而且是专程去马尼拉烫的,街上的人都说马尼拉的手艺和天使城就是不一样。 想必,爱出风头的梁女士拉不下脸来了,年末俱乐部会发奖金,奖金外加预支一个月工资应该可以去一趟马尼拉。 奇的是,梁姝并没有因为梁鳕的话拿起筷子。 好吧,好吧,就预支三个月工资吧。 下定决心:“妈妈,我们坐飞机去。” 梁姝痴迷于一万英尺高空上的蓝天白云,一次次面向克拉克机场唠叨着“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坐飞机。” 说完,梁鳕都准备好耳朵去承受着那声尖叫声了,只是尖叫声迟迟没有响起,今天这是怎么了,都是怎么了? 温礼安那样,妈妈也那样。 要知道,她现在心里很累,吃完饭她还得去上班,但愿今晚不要遇到难缠的客人,但愿她今晚能保持平静的心情。 低下头,拿起筷子。 “小鳕。” “嗯。” 片刻,梁鳕听到梁姝说手机不是那位黎先生给你的吧。 勉强把那口饭吞咽下去,刚刚敛起的眉头又因为梁姝的那句“我猜,手机是君浣的弟弟给你的。”慌慌张张松开。 再慌慌张张抬头,嘴里喃喃地“妈妈……”目触到梁姝了然的神情。 那声线状若在叹气:“看来,我猜对了。” 垂下头,心慌意乱间又听到梁姝说“好几次我在我们家门口遇到那孩子,每次遇到时都是你回家的时间点。” “梁鳕,君浣可以,君浣的弟弟不可以。” 这话倒是让梁鳕忽然间平静了下来,呼出一口气站了起来。 “坐下!” 平日里蛋也不会煎、遇到事情只会“小鳕,小鳕”的女人这会儿倒是把妈妈的角色扮演得像模像样的。 此时,梁鳕倒是想知道为什么哥哥就可以,弟弟就不可以。 一动也不动,居高临下看着头上还戴着卷发器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似乎并没把自己女儿的示威放在眼里,犹自沉浸于自己扮演的角色中。 “不是因为是君浣的弟弟不行,而是因为他叫温礼安而不行。”无视于她的冷眼,中年女人眼神里有从为有过的担忧,“除了在我们家门口碰到他,我还见到他偷偷帮你提水,那天附近断水了,你去提水,经过那家杂货店时你把水桶放在杂货店门口,你刚踏进杂货店,他就提起水。” “我的小鳕呀,一出杂货店门就那样傻乎乎到处找那忽然不见了的那桶水,一路骂骂咧咧着到底是哪个小混蛋把你的水桶偷走了,等到我们家门口时,才发现不见了的那桶水好好地放在自家门口。” 梁姝抬起头来,问她,有趣吧? “那样的男孩很有趣吧?不仅有趣还让人很心动,默默在背后为你做很多的事情,而且那孩子一个特别漂亮的男孩。” 梁鳕抿着嘴,这会儿,扮演母亲角色后又扮演起情感专家来了。 “小鳕,这样的男孩妈妈年轻时也遇见过,他就是你的爸爸穿越之相杀相爱。”那中年女人的声音在这个瞬间宛如老去了十年,“正因为那人曾经对妈妈那般好过,所以一直到后来,我都不忍心去怪他。” “那时我和他都太年轻了,热恋中的男女一旦被贴上太年轻的标签就意味着前途迷茫,在妈妈迫不及待想要为他生孩子时,他却是一心想着去看外面的世界,几年过去,他在外面的世界遇到更有趣的事情,也遇到更温柔更漂亮的女人。” 记不清的时日里,记不清的场景里,穿着礼服的男人和所有走在街道上的人们一样,脸孔陌生,表情冷淡。 当时的她穿上美国大兵给她买的衣服,那还是她最漂亮的衣服,身高就那么一丁点,站在那男人身边,看着妈妈从脸上一颗颗掉落下泪水来,泪水落在光滑的地面上,她还看到那放张放在桌上的照片,眼前穿着礼服的男人就在照片里,照片还有女人孩子。 “不,不不……”摇头,再摇头,“妈妈,温礼安不是那个男人,温礼安永远不会是那个男人。” 妈妈,你都不知道温礼安多好,好到我也想为他改变了,也好到让我想为他生孩子了。 很可悲是吧,妈妈,从某种程度上我其实已经变成了你。 似乎听到她不敢说出的心里话,中年女人眼眶里泛满泪花。 不,不不,妈妈别,别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我并不可怜,而且妈妈能全心全意爱上一个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妈妈我以前从来不相信这些,可是妈妈,怎么办?我现在相信了。 那信徒一样信仰着。 “小鳕。”泪花从中年女人的眼底满溢,变成类似于妈妈们眼角处才会有的泪水,“妈妈希望你幸福,只要能让你幸福的人妈妈这辈子都会感激他。” “只是,那个孩子身上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多到妈妈不能把你交到他手上,那个孩子只有十八岁,他比你爸爸更年轻更漂亮更有能力,要是……要是最后他也像你爸爸一样,那你要怎么办,妈妈不能让你变成另外一个我。” 什么时候,梁女士变得这么能说会道,她才不会上她的当。 “不,不,妈妈,不会的,温礼安不会。”摇头,再摇头,“妈妈,你心里怎么想我都知道,妈妈你别想了,我和黎以伦是不可能的,妈妈你听我说,也许现在温礼安不能像黎以伦带你去逛商场,可只要给他时间,他也会像黎以伦那样,你想要什么不管多贵他都会给你买,温礼安已经答应过我,妈妈……” “小鳕,温礼安的爸爸是谁我知道。” 一呆。 “1989年,阿尔韦托.滕森以下任秘鲁总统候选人的身份带着他的团队访问苏比克湾,那时我也在苏比克湾,有一天晚上妈妈看到费迪南德和一名年轻男人进入了酒店。约半年后,我在街上遇到大着肚子的费迪南德。” “一年之后,滕森当选秘鲁总统,成为秘鲁建国来第一位亚裔总统,当时马尼拉媒体大肆报道了这位一年前到访菲律宾的秘鲁新任总统,我在报刊中看到那位和费迪南德一起出现在酒店的年轻男人,他叫安德烈斯.乔,当时他还只是滕森竞选办公室的一名职员” “现如今那位叫做安德烈斯.乔的男人是秘鲁人民行动党党员,也是下一任党主席最热门候选人,当选人民行动党党主席几乎是板凳定钉的事情,人民行动党在1964年、1980年曾经两度执政,说不定不久的将来,这个国家将迎来第二位亚裔总统,这些是妈妈好不容易托人问到的田园人家的幸福。” “小鳕,你说费迪南德.容这个女人多厉害。” 如果梁女士说的话是真的,那费迪南德女士无疑是这个星球最强大的投资者之一。 不,不对,温礼安是住在哈德良区的穷小子,温礼安从小过着苦哈哈的学徒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干着帮师傅们擦鞋洗杯子跑腿倒烟灰的活,被修车厂老板差遣给他家里宠物狗洗澡更是常有的事情。 还有,不久前为了给她买手机温礼安还去了苏比克湾,黑市赛车那是随时随地会送命的事情。 一位有可能当上国家总统的人怎么可能任凭他的亲骨肉过这样的生活,这是妈妈在胡说八道。 “妈妈,你休想骗我,”灵光一闪,就像忽然间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妈妈,温礼安叫温礼安,不叫乔礼安。” 君浣的名字按照马来西亚的叫法,小查理的爸爸是老查理,乔礼安自然不会叫温礼安温礼安的爸爸只是一名姓温的普通嫖客,才不是那叫安德烈斯.乔的什么党的领导人。 “小鳕,你也在害怕吧?” 你看,这个骗子在避重就轻。 “妈妈,”挑了挑眉头,“我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温礼安随他们家的曾祖母姓,据说这个家庭的第一个孩子得随曾祖母姓。” 很显然,梁姝为了让她搭上度假区的管理人做了不少的功课。 呼出一口气,梁女士可真是的,自己女儿都还没吃上一口饭呢,就迫不及待塞给她这些是是非非的事情,弄得她现在胃口全无。 看了一眼天色:“妈妈,我要去上班了。” “小鳕,妈妈知道你怕,怕妈妈说的这些都是实话,怕有一天温礼安变成乔礼安,到那时你就失去挽住他手的资格,即使你敢于去挽住他的手,但你也不知道他的手你能挽多久,你更害怕的是,在你还没有准备放开他时,他先放开了你。” 梁女士的话都让梁鳕想拍手鼓掌了:“妈妈不当情感专家可惜了。” “小鳕……” “好了,妈妈,现在,温礼安在我眼里还是住在哈德区铁皮屋里的一名修车厂学徒。”加重声音:“梁女士,如果你在胡说八道的话,下个月的房租你自己交。” 吃吃笑着:“还有,我得让您知道一件事情,我现在和温礼安住在一起。” 梁姝没有再说话。 这真是一座神奇的城市,午间破败的残像在夜幕降临霓虹灯亮起时似乎迎来了新生,从衣不遮体的老妪摇身变成阿娜多姿的妙龄女郎。 梁鳕走在天使城的街道上,跟随着那群衣着花花绿绿的女人,看着她们一字排开站在街道两边,女人们手里夹着烟眼睛滴溜溜转动着小岛有人家。 她们的背后是一排排计时旅店。 一排排计时旅店后面就是天使城最热闹的娱乐中心,最显眼的娱乐中心就数拉斯维加斯馆了。 更衣室里梁鳕遇到荣椿。 “嗨。”扯开嘴角,一如既往露出洁白的牙齿。 梁鳕都不知道荣椿一天到晚在笑些什么,招呼也懒得打擦着她肩膀,打开储物柜,制服挂在一边,开始脱衬衫。 她这边稀稀疏疏的脱衣服声响起,那边倒是安静了下来,然后—— “梁鳕你是不是皮肤过敏了。” “你是不是皮肤过敏了”出自荣椿口中。 这话可以说是让梁鳕一扫一天的郁闷,她都差点因为荣椿的话笑出声音来了。 真可爱,不是吗,傻乎乎的,一看就是雏,逗这样的女孩子应该很有趣吧。 自然不能告诉那个傻妞,那是男人所导致的皮肤过敏。 衬衫放进储物柜里,挺着胸来到荣椿面前,用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语气:“这世界有一种海鲜,但凡是女人都不能免疫,一碰到它就会变成我现在这幅鬼样子。” “还有这样神奇的海鲜?” 点头。 目光落在荣椿脸上:“就算是精灵女王也不能免疫,除非你一辈子不去碰它,但那很难,它们大多数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真有这么神奇?那我回去上网查查资料,要是以后我碰到这种海鲜一定绕道。”荣椿目光落在她身上,再次笑开,“我可不想变成一头斑点鹿。” 若干年后,更衣室发生的这一幕变成了荣椿心头上的阴影。 甚至于她当天还傻乎乎夸奖起那个叫做梁鳕的女人的身材,说梁鳕你的身材可真好我要是男人的话肯定会被你迷住。 这阴影导致于她每次见到那个梁鳕的女人一副楚楚可怜模样时,总是恨不得一脚把她提到地下水道去,去和大便们装模作样吧。 自然,她是不可能把这些从口头上传达出来。 若干年后,荣椿有了对付梁鳕那女人的方法。 那就是微笑,把嘴角扬到最好的弧度,露出牙齿,用最为温和的眼神,那是孩子们最喜欢的,但那也是梁鳕那个女人最憎恨的。 人们最憎恨的往往都是自身所没有的。 就这样,以微笑,以等待,以柔情构造出一场和平战争。 直到敌方弹尽粮绝。 有人推开更衣室门,那是诺雅。 诺雅一来就说“椿,手受伤了?” 经过诺雅这么一说,梁鳕才想起今天中午的事情,梁女士之前的那番胡说八道都让她差点忘了还有这档事情重生田园生活。 诺雅的话让荣椿做出拉衣袖的动作,但这个动作做得有点晚,梁鳕还是看到包在荣椿手腕处的绷带,那绑绷带的手法一看就是来自于苏哈医生的手。 这么说来,温礼安继让荣椿坐到他机车后座上之后,又把荣椿带到苏哈医生的面前了? 嗯,前面生气还有点道理,后面生气的话可就没有道理了,温礼安可没有允诺不带别的女孩子到苏哈医生面前。 不过,荣椿似乎怕别人发现她的伤口。 于是,梁鳕问了和诺雅一模一样的问题:“手怎么受伤的?” “小伤,不碍事。” “在哪里受伤的?” 丢下一句“我走了”荣椿匆匆忙忙离开更衣室。 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左右时间,梁鳕被负责普通区的经理叫进了办公室,这位开门见山:莉莉丝,我们不能再继续录用你了。 其实今晚脚踩在普通区大厅时,梁鳕就隐隐约约预感到,那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这个场所里。 她的预感还真准,上次投诉她的那位日本客人在看到她时大发雷霆。 今晚她可没有得罪这位,眼看那记耳光就要擦着她脸上扇下去时,梁鳕抓住那日本人的手,与此同时拿起酒杯,酒杯里的酒朝着日本人脸上泼去。 这一幕被逮个正着。 “当初让录用你是因为安吉拉,那时安吉拉打电话告诉我,你是他哥哥的女朋友,莉莉丝一直以来,针对你的投诉不少,你也知道……” “明白,我会告诉温礼安是我自己提交的辞呈。” 拿着经理交给她的二十美元薪金,梁鳕打开更衣室门。 一切和往常似乎没什么两样,她的同事们还以为她真是这个俱乐部高层的秘密情人,以为她这一次又可以逢凶化吉,一个个和她说明天见。 “明天见。”一一和那些人挥手。 目送着她们离开,直到周遭只剩下她一个人,不应该说是两个人。 五颜六色的涂鸦墙,梳着大背头的猫王眼神坚毅手指着远方,身边站着沉默的少年。 她站在台阶上,他站在台阶下,中间就隔着七里香。 也只不过是短短的一天。 那七里香就像是人类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银河系。 而她望向他的那一眼。 也不知道怎么的,亦变成历经了沧海桑田。 也只不过是一天的时间而已。 第71章 特蕾莎 在还没有见到温礼安之前梁鳕在想,要怎么惩罚温礼安? 哭、凶他、威胁要分手、禁止他亲她抱她、一旦他敢爬上她的床就把他踢到床下去? 当然,在惩罚他之前要揪着他衣服“混蛋,你眼睛瞎了吗?那个你称之为女士的女人你可是天天晚上抱。”要是他狡辩的话,她就拿出“温礼安,你不是答应我不让别的女人做你机车后座吗?我还能对只有十八岁的人有什么期待。”那住哈德良区的小子不喜欢她拿他的年纪说事情。 梁鳕想,她在说这话时肯定是泪如雨下的,伤心所导致的泪如雨下。 在泪如雨下中凶他,威胁分手,把他吓得诚惶诚恐,吓得一再保证。 等他的表现让她满意了,就和他说被解雇的事情,说温礼安那日本人是变态狂,我早就想那样做了。 说完日本人就和他诉苦,说温礼安说这真是倒霉的一天。 是啊,这真是倒霉的一天。 然而,真正等见到人了,没有闹没有骂,没有威胁说要分手,更没有泪如雨下。 宛如什么事情也未曾发生过,宛如她明天还会出现这里穿上制服,一如既往跟在他后面,在他递给她安全头盔时接过。 机车穿过层层叠叠的铁丝网围墙,出口处贴着拆迁告示,拉斯维加斯馆将扩建,不久之后这铁丝网围墙、大背头猫王涂鸦墙将会一一消失。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聚焦在涂鸦墙上的目光有点久,恋恋不舍着,就宛如这是最后的一眼。 天使城的街道,一如既往,灯红酒绿,尘世男女。 出了天使城就是海鲜街,闻着从海鲜馆传来的食物香味,梁鳕才想起这一天她似乎都处于空腹状态。 触了触温礼安的背“我饿了。” 目送着他走进海鲜大排档,修长的身影混在一大堆赤着胳膊的食客当中,怎么看都好看,怎么看都更好看。 看得她眉笑目笑。 机车从亮蓝色的路牌穿过时,他问她怎么不接电话。 “我妈妈在,不方便。”她回答。 这么想来,她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不仅不小心眼,还明白事理。 四十瓦的爱因斯坦灯泡从天花板上垂直而下。 灯光下,是方形餐桌,她坐在这边埋头吃海鲜面,他坐在另一边看着她,不时提醒“吃慢一点,担心呛到。”他不说还好,一说还真地让她被面条呛到,“又没人跟你抢。”他拍着她的背,又气又恼。 暗沉的夜,两具年轻的躯体似乎预感到什么,谁都不想放过谁,谁都不想向谁低头,天蒙蒙亮时她于他身下低低抽泣着,他一一吻干她眼角的泪水,泪水消失了又添上了汗水,在他一次次的索求中沿着鬓角带来颈部。 清晨,他来到她床前。 “早餐我放在桌上。”“嗯。”“今天有几节课。”“一节。”“周二到周五晚上我都不能去接你下班。” 此时,梁鳕才想起她还没和温礼安说自己被解雇的事情,这会儿她很累也很困。 “我走了。” “嗯。”眼帘又磕上。 接下来几天里,温礼安每次都是早出晚归。 梁鳕心里打算等找到新工作再和温礼安说被解雇的事情,属于梁鳕的内心里悄悄地希望温礼安自己发现这件事,然后抱着她和她说那种鬼地方我们不稀罕。 遗憾地是,温礼安一直没有发现。 临近圣诞,新年紧接圣诞,这一阶段男人们或因为年底工作量加大、或因要在家里陪伴家人过节,从而导致天使城各大娱乐中心生意惨淡,在这个时期找工作谈何容易。 连续碰壁两天,第三天,梁鳕打算到克拉克机场碰运气。 有了和给北京女人当伴游的经验再加上她外语还行,拿着之前黎以伦给她弄的临时导游证梁鳕来到克拉克机场。 周四机场大厅人少得可怜,逮住一两个游客从大厅跟到门口,一边向他们出示自己的导游证一边介绍当地的旅游特色。 站在大厅门口,目送着第五名游客扬长而去。 转过身想去找第六名游客,那一转头梁鳕看到两个她不大乐意见的男人。 那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正往着候机大厅门口,左边是黎以伦,右边是几天前被她泼酒的日本男人。 此时,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先叫住她的是日本男人。 “莉莉丝,真是你。”日本男人表现出了极高的兴致,“昨天晚上,我特意去了拉斯维加斯馆一趟,那里的经理告诉我你辞职了,当时我还挺遗憾的。” 日本男人目光肆无忌惮。 言语更是肆无忌惮“在天使城我还没遇到朝我泼酒的女人,坦白说那时的你让人印象深刻,刚刚看到你的时候,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我愿意再给你泼我酒的机会,而且每泼我一次酒你将会得到十美元,但前提得是你在脱光衣服的情况下,表情发型都得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莉莉丝……” 日本人没能把他的想法如数传达完。 比他高出一个头的东方男人单手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扯到玻璃门前,用力一甩日本人的额头结结实实地往着玻璃门—— “砰”的一声。 再之后,梁鳕被黎以伦强行拽着离开,再强行把她塞进车里,从克拉克机场往哈德区老桥途中,黎以伦唯一说的话是“他知道吗?” 假装没听到,目光望着窗外。 刹车声响起—— “下车!” 脚刚刚踩在地面上,车子就离弓的箭。 目送着黎以伦的车消失在公路尽头,梁鳕横穿过马路,慢吞吞朝着亮蓝色路牌方向。 从安德烈斯.乔这个名字出现起,梁鳕就再也没有在回到哈德良区去了,她总是觉得一回到家梁女士非得逮住她没完没了说个不停。 住哈德良区的穷小子自然和在菲律宾就有不下五个产业的管理人没得比,她可以理解梁女士的心情,换成是她的话她也会那样做。 当晚,温礼安直到凌晨时间才回来,一回来手就不老实,嗅到他身上的酒精味道时梁鳕大皱其眉“温礼安,你一高中生学人家喝什么酒。”在她的发牢骚中他进入了她,在她还想在发牢骚时他堵住了她的嘴。“温礼安,你一高中生学人家喝什么酒。”到次日才得到解答。 昨晚温礼安和唐尼去了一趟苏比克湾,酒是在苏比克湾喝的。 这个早上梁鳕起得特别早,今天温礼安要到学校去领取奖学金。 要上台自然要穿得体一些,梁鳕给他挑了她卖给他的墨兰色衬衫,衣柜里也就七八件衣服,这七八件衣服大半都是她的,温礼安唯一的一件衬衫还是她卖给他的。 心里叹着气,一边给他扣衬衫纽扣,一边问温礼安你领完奖学金之后要去哪里? “去修车厂。” “去完修车厂你要去哪里?” “还是去修车厂。” “你都不用吃饭吗?” “噘嘴鱼,你问这个做什么?”温礼安反问。 问这个干什么啊。 自然想听他回答出“中午在修车厂吃,晚上要回家吃饭,今天是妈妈生日。”然后她就可以顺着温礼安的话“温礼安,要不要我陪你去。”在梁鳕的想象中住哈德良区的小子听到这话得多高兴。 昨天她都悄悄挑选了给费迪南德的礼物,甚至于她连穿着去见费迪南德的衣服都打点好了,衬衫配牛仔裤,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朴素得不能再朴素。 心里就盼着趁着过生日心情好,费迪南德女士能看她顺眼些。 可是,温礼安对于妈妈生日的事情只字未提。 抬头,眼巴巴的,就盼着,就盼着……温礼安的声音来到她耳边“你给我妈妈买的礼物我看到了。” 是啊,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怎么能看不到,那可是君浣家最聪明最懂事的礼安。 可是—— “你要什么?” “什么?”傻傻地问。 “今天我有奖学金拿。”语气理所当然的样子。 所以,温礼安这是在表示要把他的奖学金给她买礼物? 温礼安都忘了吗?她说过要给他做饭洗衣服来着,温礼安知不知道那些话之后就意味着从此以后两个人赚到的钱要放在一起。 要知道她可是抠门的人。 不仅抠门还爱闹脾气,闹脾气的时候喜欢讲言不由衷的话。 拉下脸:“那点奖学金能买什么。” 沉默—— “那点奖学金是不能买什么。”温礼安淡淡说着。 她回房间,他往着门口,又不约而同回望,她站着不动,在即将脱口说出“温礼安,带我去见你妈妈”时听他轻轻和她说再见。 站在门口的他又变成了那个缄默雅致的少年。 出神凝望着门框的那抹身影,那安静的少年将来又会变成何种模样。 少年的母亲和她说“梁鳕,我期待终有一天你因为自惭形秽而离开礼安。” 黯然,拨开卷帘。 这下,温礼安肯定会在心里想“梁鳕那女人一大箩筐的缺点又多了一样,就是动不动就给脸色。” 不由自主地,梁鳕想起了另外一一张脸来,那张脸总是笑口常开。 庆幸地是,那张脸的主人在圣诞节过后就离开了,孩子们因为这个还在自家妈妈的帮助下开了欢送会,欢送会时间就定在今天。 中午,梁鳕手刚落在午休房间门把上,门就从里面被打开。 想进门的人和想出门的人一个照面,门里的人迅速低下头去,而门外的人用手遮挡住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 这还是梁鳕第一次见到荣椿这幅模样。 红唇,粗眉毛,腮红,再配上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连衣裙,这模样往街上一站,肯定会惹来男人上前问价钱。 荣椿呐呐解释:“我看到那些女人都这样。” “可你去要见的是孩子们。” “我……”嘴角扯开,门牙上沾着口红材料。 “进来吧。” 把荣椿拉进门里,让她坐在面对着窗的椅子上,再打开自己的包。 数十分钟后,梁鳕把镜子递到荣椿面前,镜子里的女孩妍丽娇俏,乍看像在仲夏夜初次赴约的女孩,那惹得她一颗心如小鹿乱蹿的男孩就在家门口等她。 一时之间,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话眼看就要从梁鳕的口中窜出了。 搁在一边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为温礼安所在修修车行的电话号码。 房间里的那两个女孩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站着的女孩思绪在那个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上,坐着的女孩思绪在镜子里的自己身上。 在一直响个不停的铃声中,坐在镜子面前的女孩喃喃问着“梁鳕,你说温礼安会不会喜欢我现在这个样子。” 那站着的女孩随口一声“嗯”目光犹自沉浸在那电话铃声中。 终于,室内恢复原先的安静,梁鳕目光从搁放手机处所在拉离,后知后觉中问“你刚刚说什么。” 刚刚她好像听到荣椿和她说话了,用一种不同于往日的语气,只是她那会儿心里在想着,要不要接温礼安的电话,接还是不接,不接呢万一他打电话来和她说“梁鳕,我妈妈今天生日,你要不要一起去呢? 看着电话心里想着,就让它再响几次,让他知道她心里不快活,然后差不多的时候她会接起电话。 可是,学徒这次似乎没什么耐心,电话草草响了几次就结束。 气得她都想把手机都扔到窗外去了,呼出一口气,目光落在荣椿脸上问“你刚说什么?” 荣椿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垂下眼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梁鳕背对窗,荣椿面对着窗。 午间室内采光极好,一时之间梁鳕都分不清那遍布于荣椿双颊处的红霞是胭脂所导致,还是少女心事所导致。 “谢谢你,梁鳕。”她和她说。 说完拿起包,往着房门,房间门轻轻关上,即使关门声很小,可梁鳕的心还是因为那关门声突了一下。 房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屏住呼吸目光再去寻找手机,只是手机再也没有响起。 周五下午,如往常一般在上完一节课后提着菜篮子往菜市场,孩子们给荣椿的欢送会就在学校附近的小块空地上举行,那也是前往市场的必经之路。 空地处,零散的彩色气球挂在树梢上,树下孩子三三两两,梁鳕并没有看到荣椿,一个孩子告诉她椿被一名骑着机车的男孩接走了。 骑机车的男孩?心里一动,问那孩子骑着机车的男孩长什么样。 孩子摇头,说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菜市场,梁鳕数次多给了小贩钱,这是在平日里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在第三次给错鱼贩子钱时梁鳕把菜篮子寄放在其中一位摊贩处。 离开菜市场一路往北,那是通往君浣家的方向,脚步匆匆。 赤色小路上已不见了绿油油的稻田,光秃秃的田地上随处可见小山般的稻草堆,等眼睛找到那水泥砖砌成的平房时脚步却放缓了。 在梁鳕心里,她还是害怕见到那说她有一双不安份眼睛的妇人。 第一次君浣带她去他家就选在费迪南德女士生日当天,生日餐就在后院的豆角棚下。 借着稻草堆的掩护,梁鳕来到那家人的后院,豆角棚下并没有梁鳕想象中的场景:六人餐桌上,小查理和寿星坐在一边,另外一边坐着这家人漂亮的二儿子和短发女生。 六人餐桌上摆着还剩下一半的蛋糕,若干小菜以及小半瓶葡萄酒,餐桌上就只剩下满脸奶油的小查理。 呼出一口气,梁鳕在心里唾弃着自己的神经质,扬起的嘴角却在看清楚餐桌上的杯子数量时凝结住。 一、二、三、四。 四个杯子。 那叫“小查理”的声音十分冷静,小家伙用了小会时间才把那躲在稻草堆的人认出来,欣喜地叫了一声“姐姐。” 她问小查理其他人呢? “妈妈回房间去休息了,哥哥载着另外一位姐姐出去了。” “另外的姐姐是谁?” “另外的姐姐是救过我的姐姐。” 想了想,梁鳕又问出比较多此一举的问题“那个姐姐是短头发吗?” “是的,是短头发,可短了。” 往回走,沿着赤色泥土路,等站在学校门口时梁鳕才想起寄放在鱼贩子处的菜篮子,拍着头,折回。 沿着市场方向,风里飘来稚声稚气的童音“我不骗你,我真的看到礼安哥哥和椿在一起了。”往菜市场的脚又折回,找寻声音所在。 站在树下,抬头看着爬到树上的孩子,问“你看到他们去了哪里吗?” 孩子手一直,指向那条被灌木丛包围的小路方向:“他们往那里去了。” 于是,脚又沿着被灌木包围的小路。 一直走啊走啊,直到日西沉时梁鳕才走到小路尽头,尽头处衔接着她和温礼安经常去的橡胶林。 当看到那停在入口处的机车时,梁鳕的泪水就掉落了下来。 一直以来梁鳕都执着地认定:那有着湖,有着小斜坡,河畔周遭遍布龙舌草的所在是她和温礼安的秘密花园,他们在那里接吻拥抱爱抚嬉闹看天空。 温礼安让荣椿坐上他机车后座、温礼安带着荣椿去了苏哈医生的卫生所、温礼安带着荣椿去了她想去的那场生日会。 到最后,温礼安把荣椿带到了他们的秘密花园里。 这一切,也只不过发生在短短的几天里。 椿:精灵女王。 第72章 特蕾莎 平静如水的湖面上倒映着漫天彩霞,落日余晖从橡胶树的缝隙淡折射进来。 落日余晖下,整个树林变成了红茶色,在大片红茶色中用树枝搭起的晾衣架上,一头挂着女孩子的连衣裙,一头挂着一双男式袜子,晾衣架下是一双女式平底鞋。 这个时候假如有人无意间闯入这片林子的话,一定会以为那是从哈德良区来的野鸳鸯,那对野鸳鸯在情不自禁间滚到湖里去了,湖水沾湿他们的衣裳。 在这个无所事事的黄昏,他们不介意把时间花在等待衣服被风干上。 是那样吗,会是那样吗? 脚踩在草地上,一步步往着晾衣服的支架,支架上的那件连衣裙梁鳕不久前才见过,天使城的姑娘们最钟情这种花色的衣服了。 看看,多傻,之前她还以为荣椿穿那样的裙子是为了讨孩子们的欢心呢。 那么,此时此刻,那对滚到湖里野鸳鸯人呢? 这片橡胶林被圈在天使城的范围内,天使城曾经是东南亚红极一时的红灯区,男女间的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叫埃尔斯。”“我叫艾米。”拉着彼此的手,身后就是便捷酒店。 一步步往前,一不小心脚踩到松果。 松果在脚底下发出脆生生的声响,声响一下子把若干栖息在树梢上的惊醒,展开翅膀往着湖畔,从湖畔传来不大不小的女声。 那个女声在说:站住。 梁鳕这才发现那隐于大片龙舌草处的身影,那身影也不过距离她七、八步左右。 短发,身上穿着今天早上梁鳕为温礼安准备的衬衫聚效 一朵婚花出墙来。 奇怪,这人是在背后长了眼睛吗?抬脚,想往前—— “温礼安。” 原来,这人背后并没有长眼睛,还说自己是精灵女王来着。 梁鳕得承认她现在有些坏,可她很好奇精灵女王想对住哈德良区的小子说些什么。 站停着。 周遭安静得出奇。 “温礼安,当我做那个决定时,妈妈说我傻得都不像她的女儿,一直以来我妈妈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当真正站在这片土地上时,当面对着无数张陌生面孔时,当每天太阳升起太阳落下时,虽然嘴里不认同但在心里我几乎认同了妈妈说的话,从东一区到东八区隔着七个区时。” “这么想来,我的行为的确傻透了,直到——” 女孩的声线甜蜜温柔。 “直到那天,我推开那家果饮店的门,当看到坐在那里的你时,当时我心里就在想,这下我可以把这次经历拿到妈妈的面前,向她炫耀,妈妈这一点也不傻,这是很多人一生想遇到却一直无法遇到的事情。” 果饮店?很多人想遇到却无法遇到的事情? 梁鳕得承认这会儿她脑子有点不好使,在她的记忆里头,荣椿和温礼安第一次见面就在她午休房间里,那时荣椿还自我介绍来着。 “是的,那是很多人想遇到却一直无法遇到的事情,那个你为他跨越七个区时的人是那个在街头让你瞬间爱上一整个城市的人,甚至于在我们还没有见面时孩子们已经用画像把我们联系在一起。” “温礼安,我想给我那双红色高跟鞋的人一定是女巫,她用她的咒语让我穿着它在我十八岁时遇见生命中最特殊的人。” 到了这个时候,不明白都难了。 让她想想,那天她还见证了精灵女王穿上了高跟鞋。 那天,温礼安穿着她卖给他的衬衫,坐在国饮店等待那个为他跨越了七个区时的女孩。 荣椿说得对极了,这样的美妙情缘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想遇却遇不到。 如果梁鳕没记错的话,她曾经问过荣椿那个“他”怎么样?当时她的回答是“就那样。”都这样了还怎么可能“就那样。” 可见精灵女王也撒谎了。 而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给她化妆,还有,口中一直说会还钱的人到现在还没兑现她的承诺。 梁鳕得承认,她被气到了,气得她都想一脚把穿着温礼安衬衫的女人踹到湖里去。 脚步往前,再次踩在松果上—— “站住,温礼安站住。” 梁鳕呼出一口气。 “温礼安,请原谅,我不能让你靠近我太近,因为那会导致我情绪紧张,因为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些很重要的话,在这些重要的事情中,我第一件要告诉你的是……” “温礼安,我喜欢你雍正熹妃传。” 那句“温礼安,我喜欢你”让踩在脚下的松果发出“嘎吱”一声。 多年后,不知道这位精灵女王在回想这一刻时会不会显得尴尬:那天我太倒霉了,我向王子表白的话落入女巫的耳朵里。 当然,那女巫可不是送我高跟鞋的女巫,是那种笑起会发出“咯咯、咯咯”难听笑声的女巫,那女巫心眼小又自卑,自卑又骄傲。 “现在,温礼安,你可以以我喜欢的人身份,倾听我……” 温礼安你可以以我喜欢的人的身份去倾听,很可笑是吧,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女王。 这会儿,梁鳕无比乐意扮演女巫的身份,冷冷地,一字一句:“可怎么办,我不是温礼安。” 处于大片龙舌草的人回过头来。 回过头,缓缓站直,宽大的衬衫下是修长均匀的腿,目光落在那双腿上,问为什么要骗我。 “梁鳕……”那语气讶异极了。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正因为你的存心隐瞒害得我这个下午丢三落四的,害得我这个下午走了这么多的路,害得我站在橡胶林外哭得像傻子。 你还害得我…… 害得我在想起君浣这个名字时心如刀割,那个他用生命换来的女孩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看,嫉妒和自卑已经蒙蔽了她的双眼。 一步一步往前—— “椿,北欧个字译意为精灵女王,我说精灵女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用你那明亮眼神看着我,然后再用你那可爱的语气说梁鳕太巧了,我和你提到的那个人就是温礼安,你有很多机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因为那是在天使城长大的女孩?在天使城长大的女孩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不值一提,为什么不告诉我——” 在树林里回荡的女声声线尖锐得让人忍不住想举起双手,捂住耳朵,可尖叫声还是从指缝处渗透进去,等放开手时,湖面上还回荡着那女声的尾音,几圈之后最终消失于天际处。 树林的另外一头传来了淡淡的男声。 那男声:“是我不让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的。” 梁鳕看到了温礼安,顺着温礼安的目光,梁鳕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把荣椿拽到湖边,倒影在湖面上的她模样像遭受到背叛的天使城女人们,恨不得把那勾走自己情人的狐狸精置于死地。 惨然一笑,她这是怎么了,现在的她和天使城的女人们越来越像了。 这一刻,只要她再用上一点力气,荣椿都有可能掉落在湖里去,而被揪住衣领的人则一脸茫然此生唯你终老。 松开手,转身,一步步离开湖畔。 经过温礼安身边时手被拽住,一只手被拽住不是还有一只手吗,另外一只手用来做什么? 脱下凉鞋,鞋跟狠狠往着温礼安头上敲去,那一下梁鳕没留任何情面,最可恶的人是你。 那一下,惹来荣椿大声尖叫。 很近的距离,梁鳕冷冷看着细细呈现出弯曲形状的红色液体从温礼安发底、沿着太阳穴往下。 荣椿尖叫朝着他们的方向。 也就眨眼功夫就来到面前,生怕那笨重的鞋跟再次往心上人头上敲,呐呐地:“梁鳕,对不起……你……你能不能冷静下来,先把……想把你的鞋……” “这里没你的事情。”温礼安说。 “怎么……怎么没我的事情……梁鳕……我……我不明白,温……温礼安,我……我不明白。”荣椿又走进了一点。 应该会不明白是吧? 不明白自己心上人哥哥的女友会因为一个在她看来无伤大雅的谎言表现得像一名泼妇,这怎么想都很奇怪。 然而,接下来心上人遭遇的让她在瞬间花容失色,尖叫着“温礼安,你受伤了”指尖就往着温礼安的鬓角。 此时从发底处渗透出的细细血丝已经来到他的鬓角,指尖眼看就要触及那红色液体了,谁知心上人不领情,头一撇,手落了个空。 语气心疼得不像样子:“温礼安,你受伤了,你现在应该……” 但,心上人的语气并不美好:“穿上你的鞋离开这里。” “温礼安……” 精灵女王也想不到,不久前她还以客人的身份参加心上人妈妈的生日会,明明在生日会上他们相处和睦,这会儿怎么变成这样? 而且,现在心上人的目光一动也不动地胶在自己哥哥的女友脸上,要知道是那女人害得他受伤了。 傻女孩怎么看都非得把心上人领到卫生所去的样子,傻女孩目光固执地落在温礼安的鬓角处。 现在,让她变得像一名泼妇的罪魁祸首自己已经承认了,没必要为难不想干的人,表错白已经够倒霉了不是吗? 显然,那时出现在温礼安眼前的情况十分紧急,怕她真的把妈妈邀请的客人推到湖里去,所以—— 紧急关头,选择坦白“是我不让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的。” 原来,这两个人在她所不知道的时间里达成了某种协议。 这一次,那为他跨越了七个区时的女孩和黎宝珠不一样,和印尼大亨的独生女不一样,和那些为了他天天往拉斯维加斯馆顶楼跑的女人都不一样了。 为自己钟情的男孩保密无可厚非,好吧,这会儿就让她暂时做一位好人吧武神之路。 目光落在紧紧拽住她手的人脸上,缓缓说着:“听温礼安的话,穿上你的鞋,离开这里。” “温礼安,你头受伤了。” 真是固执的傻姑娘,这样的姑娘会让人心疼吧。 迎着温礼安的目光,咧嘴一笑:“傻妞,现在还不明白吗?我至于为我男友的弟弟和一位女孩独处气成这样吗?” 傻姑娘就是迟迟不肯去穿上她的鞋。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如果还不够明白的话那我换另外一种说法,你穿着温礼安的衬衫让我心里十分不高兴,那件衬衫是我卖给他的,而且我也曾经穿过温礼安的衬衫,为什么要穿他的衬衫,其原因绝对不是因为掉落到水里去。” 看着温礼安,嘴角笑容弧度加大,“被吓到了吧?还是不愿意去相信?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就把它理解为,那女人疯了,在天使城为温礼安疯狂的女人不在少数,就当那也是为了温礼安疯狂的女人吧,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你心里好受点。” 荣椿穿着她的鞋离开了,沿着温礼安发底而下的红色液体也已经凝固,日落光芒被如数收走。 眼看,夜幕即将降临。 不知名的昆虫从他们之间嗡嗡飞过,嗡嗡的声响消失在林中深处,他放开她的手,从她手中拿下凉鞋。 弯腰,手握着她的脚腕,凉鞋回到她脚上。 她低头问他,温礼安嫉妒的女人看着很可怕吧? 不仅可怕而且丑陋。 不久之前,她还在树林外发誓诅咒要狠狠教训温礼安,那时梁鳕以为温礼安在妈妈的示意下陪救过小查理的可人儿到林间散步而已。 那时她压根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其实,在荣椿说出她的那个“他”是温礼安时,梁鳕并没有多少的异,让梁鳕感到讶异地是温礼安会骗她。 从来只有她骗温礼安。 这会儿,梁鳕有些累了,这累和她走了一个下午有关,待会她还得去菜市场拿回寄放的菜篮。 提起的脚还落在地上,他从背后牢牢环住她。 一丝一毫也动弹不了,他在她耳畔呵着“没什么好嫉妒的,我可以和你保证,没有存在任何让你嫉妒的人。” 怎么没有。 “温礼安,你刚刚说了,‘是我不让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你’这话在我看来已经足以构成维护,为了维护某一个人而产生的话。”她和他说。 沉默—— 沉默有时候也代表着默认,这个念头使得梁鳕的眼眶又刺又胀。 声音细细地说着“温礼安,她很不一样吧,傻乎乎的,梁鳕的傻乎乎是狡猾,可那女孩的傻乎乎是真的傻乎乎,这般傻乎乎的人居然找到这里来。” 那环住她的力道又在加紧,在那力道下她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生气了?”咧嘴,“我可以把你的生气理解成为被说中心思所表达的恼羞成怒吗?” “梁鳕!” “真生气了。”梁鳕叹着气,“放开我吧,温礼安,我还有事情。” “我不放。”温礼安很少会显示出的蛮不讲理语气,“你休想借着有事情的机会逃开我。” 梁鳕没有再说话。 “你说得对梁鳕的傻乎乎是狡猾,但我从没把别的女孩往傻乎乎这方面想。”低涩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你看到的我可以解释,帮助过小查理的人掉落在湖里了,这个时候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可以和你保证,在把她救起来之后发生的我全程回避,几天前,荣椿救过小查理。” “我知道,那天我也在场了,那天,你还和我说女士请你让开。”梁鳕说。 明明那时她都气得又是发誓又是诅咒的,可这会儿,在说起这件事情时声音平静得出奇。 看来让她委屈得要死的一幕在另一方当事人心里没有留下任何印象,这让梁鳕心里更加憋屈,于是事无巨细还原当天的情景。 “梁鳕,”温礼安声音极具懊恼,“是我不好,怎么能把天天抱着的女人当成是莫不想干的人。” 这会儿倒是泪水来了,只是那泪水麻木得宛如是从别人的眼眶里掉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还看到她坐在你机车后座上,我曾经和你说过,温礼安机车后座只有梁鳕可以坐,别的女孩想都不要想,温礼安你没有听我的话。” 是不是?太过于年轻的恋人承诺就像那飘在天际的云彩,被风一吹就散开。 背后沉默成一片,他一个劲儿地擦拭着从她眼角不停掉落的泪水,一个劲儿地说着别哭,梁鳕别哭,只要你不哭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也没想哭啊,那些眼泪也让她心里觉得慌张,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去相信他,如最初下定决心时那样去相信。 “还有叫荣椿的女孩连梁鳕和温礼安常常玩的地方也来了,还是温礼安带她来的,到最后,温黎安还说了让梁鳕伤心的话。” 在温礼安说“是我不让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你”时,梁鳕感觉到自己成为了那两个人中的第三个人。 那流在别人眼眶的泪水肆意流淌,让那企图把她脸上眼泪擦拭得干干净净的人手脚无措。 最终,头埋在她的肩窝上。 声音从她肩窝里渗透了出来,不安、慌张、乞求。 “对不起,这些我都不知道,原谅我,这些我怎么能不知道?这些做了会惹来你伤心的事情我怎么能不知道。” “梁鳕,别哭。” 第73章 特蕾莎 最后一缕斜阳消失在树梢上,刚刚还金灿灿的叶子眨眼间变得平淡无奇,梁鳕出神望着那片树叶。 那从她肩窝里渗透出的声音显得慌张而不安:“对不起,这些我都不知道。” 想起什么,梁鳕问温礼安为什么要联合荣椿骗我。 梁鳕想不通,那个让荣椿跨越七个区时找的人是温礼安最多也是让她心里不是滋味一番,但荣椿一看就是不属于天使城的人,自然,心里的那番不是滋味会随着荣椿的离开渐渐淡去。 “不是想骗你,只是无意于让你知道而已。” 这是什么话,不管是“不想骗你”“无意于让你知道”到最后导致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三个人中她是被蒙在鼓里的人。 “为什么无意于让我知道?” “梁鳕……”那从她肩窝里渗透出的声音又干又涩,“有时候,隐瞒并不是欺骗,梁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陷和短板,你也可以把它理解成为想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保持骄傲。” “所以呢?” “我可以和你保证,这世界上不会存在值得你去嫉妒的人。” 意思是不会说是吧? 低头看着那环住自己的手:“温礼安,我真的还有事,你放开我吧。” “不放。”那声音固执得就像是花岗岩。 于是她和他说温礼安你觉得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就因为你的机车后座坐着别的女孩,就因为你把别的女孩子带到这里我就生你气,甚至于不理你? 环住她的手力气稍微松懈了一点。 “温礼安,我要喘不过气来了,我还得去菜市场一次,如果你再不放开的话,菜市场就要关市了。” 片刻,那双手缓缓松开。 梁女士说过,轮骗人,天使城还没几个能比得上她的女儿,那一刻连梁鳕都以为自己不生气了。 真的不生气了吗? 深深呼出一口气,快步往着树林外,温礼安和她保持着同样的脚步频率。 小段路程过后,他居然想来拉她的手,而且他还和她说“我送你去。” 甩开他的手,心里冷笑,用那载过别的女孩的机车吗? 再走几步,梁鳕听到温礼安小心翼翼问出不是不生气了吗? 怎么可能不生气,这片树林她以后不会再来了!即使经过这里她也会绕道。 温礼安还想来拉她的手。 狠狠甩开。 低头,往前,那一下她撞到一堵人墙上,抬头,触到温礼安微微敛着的眉。 敛眉,就是有情绪了。 猜对了,住在哈德良区的小子有情绪了。 “不要不讲理。” 谁不讲理了? 温礼安,最可恶的是,你没有发现那和你同一屋檐下生活的女人成为了一名无业游民,每天为工作的事情疲于奔波。 也就瞬间功夫,天色就变成梁鳕从小到大所讨厌的花黑色。 一旦天空变成花黑色就代表着夜晚要来了,家门口将摆上那让人讨厌的仙人掌,将有陌生男人撩开家里的卷帘,她要和别的孩子一样到街上去玩,要知道她的肤色并不受那些孩子的欢迎,她没有金色的卷发,没有天使般甜美的笑容。 最可怕的是,有时候会有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摸她的脸蛋,问她今年几岁了。 每当夜幕降临时都是梁鳕最为脆弱的时候,如此刻—— 眼泪又开始爬满她的脸,冲着温礼安吼:“是啊,我不讲理,你去和讲理的姑娘在一起,对了,荣椿是最好的人选,温礼安我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如果我甩了你你就去找荣椿。” 温礼安一动也不动,一张脸隐于暮色中,那张脸的表情是不是写满不耐烦?不耐烦到她的泪水已经激不起他的任何慌张。 哭得更凶,她哭着和他说:“温礼安你不知道的事情多得是,你不知道我给你妈妈买了生日礼物,可出现在你妈妈生日会上的女孩不叫梁鳕叫荣椿,你不知道我像小偷一样躲在你家的后院看到四个酒杯时心如刀割,你不知道你家的小查理说荣椿是救了他的姐姐时我心里有多羡慕,那天,我也想救小查理来着,那一刻我也拼尽全力,只是我跑得没有人家快。” “温礼安,你还不知道的是我已经被解雇了,而导致我被解雇的那个日本人在机场大肆说出轻薄我的语言,那时朝我伸出援手的人不是你,是别的男人!” “那时,我多希望那个人不叫黎以伦,那个人叫温礼安。” 沉默—— 暮色剪出他和她的剪影,面对面,静止不动。 那声音又干又涩:“梁鳕。” 一动也不动着。 “我不知道荣椿会出现在我家,我不知道妈妈让我接的人是荣椿,今天是我妈妈的生日,当她说礼安你带我们家的客人到附近走走时我拒绝不了,她……荣椿说过几天就离开这里了,她说想找一处安静有湖畔适合拍照的地方,于是我就把她带到这里。” “说完了吗?” “梁鳕。”他拉住她的手,“对不起。” “说完了吗?” “有一些人会用比较特殊的方式去缅怀死去的人,比如关于那支叫做凯尔特人的球队,费迪南德家的大儿子是波士顿凯尔特人的球迷,在费迪南德家大儿子离开这个世界之后,费迪南德家的二儿子继承了自己哥哥的兴趣,成为一名凯尔特人队的球迷,那是他缅怀自己哥哥的方式,这方式包括那位大洋彼岸熟悉而陌生的人,不知道各自家庭住址不知道各自的姓名,不知道各自的性别,我用君浣的账号登录,以君浣的语气和这位不知道姓名的人聊天,再之后我发现我和这个人同年同日出生,十八岁生日当天,我们通过网络给彼此送上生日祝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个人就像是那支凯尔特人球队,是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之间的一种联系。” 要挣脱他的手很容易,他也就轻轻拉着她的手而已。 “直到她出现时,我才知道那是一名女孩,而且这女孩不久前我还见过,你也知道的,我不喜欢凑热闹也不喜欢惹麻烦。” “这个世界上的一些巧合听起来总是匪夷所思,荣椿的妈妈叫做叶卡琳娜,叶卡琳娜是军事杂志的撰稿人,而且还是俄罗斯国防部的高级顾问,唐尼通过叶卡琳娜的关系网找到荣椿的社交账号,巧地是,我和这个社交账号的主人有联系,更巧的是,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这个社交账号的主人告知我她已经来到菲律宾,她提出见面。” “和荣椿见面后的第二天,我们就联系到了叶卡琳娜,叶卡琳娜成为我们和俄罗斯军方的牵线人,这中间荣椿扮演了很关键的角色。” 真是奇怪的姑娘,妈妈明明是可以左右俄罗斯军购的人却穿着乞丐都不要的鞋子出现在她面前,大人物们的闺女都是这样吗? “问我为什么要瞒着你,你就把它理解为那个住哈德良区的小子也有想维持的骄傲,在他心里这是一件比较不光彩的事情,总不能告诉你,他利用了一位女孩对他的好感促进这件事情。” 原来,温礼安也知道荣椿对他有好感。 “梁鳕,我得承认,在黎以伦出现之后,我着急了,急于想让你看到我的成就,急于向你证明,黎以伦可以给你的我同样可以给你。” 不是答应了一直一直为他洗衣做饭吗? “温礼安,我没那么肤浅。”她和他说。 “别生气,这些和你无关,”他就把她扯到他怀里,频频亲吻着她的头发,“这是我的个人意愿,噘嘴鱼那么可爱,不仅可爱而且很漂亮,不仅漂亮而且身材又那么好,当这样可爱的女人有一天出现在我面前,说一直一直要为我洗衣做饭,那住哈德良区的小子已经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买下了捧到她面前了。” 这会儿,温礼安怎么这么会说话,可是…… “可是,温礼安,”泪水又从眼角渗透出来,声音很是慌张,“可是,温礼安怎么办,我已经不相信你了。” 据说姻缘天注定,在温礼安和荣椿之间发生那么多巧合,而她见证了这一切巧合,这怎么能不让她慌张。 让她慌张的还有不管是温礼安无意间的“她”,还是刻意换成的“荣椿”,她都可以从这两个称谓中窥见了若有若无的情感。 摇着头,嘴里说着温礼安,我已经不相信你了。 他的手掌把她的脸框固住,微微弯腰,让彼此的眼睛能望见彼此的眼睛。 轻轻说着,好了好了,噘嘴鱼你的话已经成功把我吓了一大跳,吓得我会把你说那些话记住很长一阵子,温礼安的机车后座别的女孩想都不能想。 她自己也被自己吓到了啊。 在林间的声音凄然无助“我真不是为了吓你的,温礼安我也想那是因为自己赌气而说出的话。” 他浅浅笑了起来,叹息说着:“梁鳕,你撒谎的功力又加深了。” 要如何让他明白,她没在撒谎。 “我真的没有在撒谎,真没有。” “刚刚你不是说你还有事情要做吗?” “温礼安……” “你现在很累,回去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等你醒来想要怎么惩罚我都行,但类似于温礼安我不相信你的鬼话就不要说了,这话听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 “不是,不是你说的那样。” “就是我说的那样!”温礼安加重语气,信誓旦旦,“梁鳕我最清楚你了,你给我妈妈买了礼物,可出现在温礼安家里的居然是别的女孩,这下你被气坏了,一旦你被气坏了,你怎么也得想出折磨温礼安的法子。” “不,不是,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 “不,你现在是在生气!!” 忽地,有声音忽然响起,那声音把她和他吓了一跳,面面相顾,顺着那声音,原来是手机响起。 机械般地去包里找手机,找出手机,是琳达打来的。 刚想按下接听键,手机就被抢走。 温礼安抢她手机做什么? 梁鳕呆呆看着温礼安,他的手指飞快地在按着手机号键。 很快,手机接通。 林间十分安静,电话彼端的男声一清二楚,温礼安称那位为乔纳森先生。 温礼安一边看着她一边和电话彼端的人通话:“乔纳森先生,我想把您之前给我的短期合同改成长期合同。” 什么短期合同?什么长期合同?温礼安的话让梁鳕一头雾水,呆呆看着温礼安。 温礼安也在看她,通话还在继续。 “我明白,我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我会争取全胜战绩。”“好的,我明天中午去去一趟苏比克湾,希望您能提前把合同准备好,我时间有限。”“您提到的规则我明白,在参加赛事期间赛车手的任何意外包括非正常死亡……” 这下,梁鳕知道温礼安在和谁通话了。 扑了过去,一把抢过手机,手机那边那个男人还在说话,说他马上去准备合同…… 找到挂断键,手指刚刚压在挂断键上,手机再次被抢走。 温礼安这是疯了吗? 那叫做唐尼的人说得对,天使城只有温礼安,天使城没有安吉拉。 扑过去,打他,踢他。 他任凭着她,等她累得再也没有力气动一下,他和她说:“梁鳕,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是因为心里生我的气。” 刚刚说的那些话,类似于“温礼安我不相信你”的这下话吗?眼睛看着他,已经很明显了。 君浣家的礼安这会儿变成狡猾且可恶且坏的礼安。 她还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于是,她问他,温礼安是不是我说不是的话你又会给那位乔纳森先生打电话。 答非所问,语气诚恳得不得了:“别担心,我有自信赢下十五场比赛,要是十五场比赛之后,你还不相信我,我可以再继续十五场比赛,直到你相信我为止。” 这个混蛋,还真的把自己当成安吉拉。 “梁鳕,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他问她。 咧开嘴笑,说温礼安你说得对我刚刚是在生气。 “所以,你并没有不相信我。” 笑得泪水都出来了:“我只是在生你气,没有不相信你。” 他来拉她的手,这次她没有再挣扎。 通往橡胶林小径尽头,温礼安的机车安安静静停在那里。 他问她脚一定很酸对吧。 点头。 他背着她,背着她走在灌木丛的小径上,一直走到星星都出来了,走在通往哈德良区的老桥,她问他温礼安还记得我还回去的那件裙子吗? “嗯。” “温礼安荣椿就像是那件裙子,那人情债你要怎么还?”她和他说。 “别担心,一旦我们和美国人签下合同,荣椿的妈妈将会第一时间拿到合同的种种细节跟进发表报道。” “荣椿还救了小查理。” “噘嘴鱼,你要记住,她救的人是小查理不是我,这话你得去和小查理说。” 坏小子。 走过老桥,走过绿色屋顶房子门前,走过海鲜市场,把她放在她家门口。 “好好睡一觉。”他触着她的头发。 点头。 “我明天再来看你。” 点头。 “我走了。” 点头。 温礼安转过身,梁鳕打开门。 门缓缓关上,透过那道小小的门缝,梁鳕目送着温礼安离去的背影,等到他消失不见时泪水又一次模糊双眼。 据说,失恋有以下征症状:谁都不想见、整天对着墙壁发呆、白天睡觉晚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集合以上特点,梁鳕怀疑自己失恋了。 连续三天,梁鳕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梁姝问她,她和她撒娇妈妈我生病了。 “我带你去看医生。”“妈妈不用只是头疼,休息一下就好了。” 脚步声远去,她继续呼呼大睡。 迷迷糊糊间,脚步声来到床前。 皱眉“妈妈你不要吵我,我生病了。” 压低嗓音“小鳕,温礼安在我们家里。” 眉头皱得越紧。 “小鳕,那孩子长得太漂亮了,妈妈无法拒绝他,那孩子让我问你气消了没有。” 气消了没有啊?想了想,摇头。 脚步声远去。 然后,在这样一个午后,忽然间也不知道谁狠狠在她屁股上拍一下,悠悠醒来,有熟悉的声音于一墙之外。 那个声音在很礼貌地叫着“阿姨。” 心里想梁女士这下要乐坏了吧,那么漂亮的男孩叫她阿姨,这个男孩还是天使城女人们心目中的安吉拉。 安吉拉这会儿都在说些什么呢? “阿姨,请您转告她,我卖掉了我的机车,那个欺负她的人以后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第74章 特蕾莎 温礼安的声音从一墙之外传来:“阿姨,请您转告她,我已经把我的机车卖掉了,那个欺负她的人以后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 也不知道怎么地,那一墙之外的声音似乎近在眼前,用她所喜欢的气息用她喜欢的语调,直把她听得眼眶发刺。 脸深深埋在枕头上,思绪重新陷入混沌之中,伴随着那声“阿姨,再见”沉沉睡去。 依稀间,梁鳕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叹息,叹息声伴随着喃喃自语声“小鳕,也许那孩子和你爸爸不一样。” 这一夜,梁鳕没有眼睛直直看着天花板。 第四天,临近黄昏,那场让她睡了三天三夜的病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又莫名其妙的痊愈。 梁鳕拨开卷帘就看到正对着镜子打扮的梁姝,问妈妈你要去哪里。 深色中裙配浅色短袖衬衫,一张脸干干净净的,一副良家妇女打扮。 “我跟黎先生约好一起晚餐。”头也不回。 这话让梁鳕皱起眉头,提高声音“妈妈!” “担心我把你卖了?” 张了张嘴,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梁姝转过头来时梁鳕拉下脸。 梁姝拿起包,换上灰色浅口鞋,往着门口走去,一只脚跨出门槛一只脚还停在门里,没有回头,淡淡说了一句“别担心,妈妈不会把你卖了。” 顿了顿,痛下决心的语气:“还有,温礼安……” 这个名字让梁鳕从斜斜靠在墙上变成挺直脊梁。 “妈妈觉得温礼安不错,那孩子挺有礼貌的,而且还很漂亮,之前远远的就觉得漂亮,当出现在面前时觉得更漂亮。” 她还能期望从一位热爱漂亮男人的女人口中听到建议性的格言?挺直的脊梁松懈了下来,背靠回墙上。 冲着梁姝的背影冷笑,被君浣家漂亮的礼安叫几声“阿姨”就心软了,不去顾忌自家女儿都为那个混蛋流了多少的眼泪。 这事情大约也就只可能发生在梁女士身上了。 心里不是没有埋怨,如果梁姝能从费迪南德身上学到百分之十的为人处世就好了。 关上门,由梁姝联想到费迪南德,再由费迪南德联想到温礼安。 费迪南德家的二儿子今天好像一整天都没有出现,不出现最好。 敲门声响起,心突了一下。 “妈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门外静悄悄的。 门外的人这会儿可以排除是忘拿东西折回来的梁姝了,梁鳕大约知道门外的人是谁了,慢条斯理去拿水杯。 水杯放在桌上,门外又响起敲门声,住哈德良区的小子连敲门声也像他平日时吃饭的模样,一板一眼。 慢条斯理地把水倒进杯子里,一边喝着水一边等待第三次敲门声响起。 第三次敲门声响起,拿着杯子慢吞吞往着门口,拨了拨头发,打开门。 “吱哑”一声。 门缓缓展开,第一时间梁鳕没有目触到半旧的耐克鞋,而是一双黑色的女式皮鞋。 抬起头,握着杯子的手抖了抖,穿黑色女式皮鞋的主人眼神淡淡。 看看,她都把谁召唤到自家门前了,说费迪南德费迪南德就到。 呼出一口气,让出身位。 梁鳕又倒了一杯水,水放在费迪南德面前。 这会儿她的状况应该可以算上刚生完病,刚生完病的人自然没什么精神气,她也懒得装模作样以表尊重了。 就是拿出十足的诚意,眼前的人也不会领情。 “类似于我的礼安才十八岁,我不想为难他这样的开场白就免了吧。”顿了顿,“有什么事情您直接说。” 费迪南德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脸色不大好,小查理告诉我,在我生日那天你去过我家。” 梁鳕靠回在墙。 “那你应该知道我们家那天来了客人。” 梁鳕一动也不动。 这会儿,费迪南德倒是一副闲情逸致的样子,喝了一口水环顾四周,问她对特蕾莎公主最近的行为有什么看法。 女士,对于那位特蕾莎公主我丝毫不感兴趣,快点把水喝完,然后离开我家,梁鳕在心里碎碎念着。 心里碎碎念,表面假装在很认真听着费迪南德讲关于瑞典现任国王卡尔十六世和他好友之间的事情。 卡尔十六世和该好友因为年纪相差十岁,故而被称之为忘年交,这两人同为斯哥德尔摩大学学生,瑞典国王在自己的回忆录宣称,就是这位好友陪伴着他度过父亲空难时期的艰难岁月。 卡尔十六世登基后,这位好友每年冬天都会来到瑞典陪他狩猎,十七年前冬天,国王摆脱了他的卫队和这位好友越境来到挪威。 在纳维亚山脉,为了引开那只企图攻击国王的黑熊,这位好友失足跌下山崖,到最后连尸体也找不到。 国王对于好友的死耿耿于怀,在好友死去第二年,他把好友刚学会走路的独生女带到皇宫。 第三年,国王对外宣布,继维多利亚公主、飞利浦王子、马德林公主之后,皇室家庭成员中多了一位特殊的特蕾莎公主。 特蕾莎,希腊语意义为收获。 同年,国王宣布,特蕾莎公主将会和他的子女一样在成年后封为公爵,并终生享有瑞典皇室应有的荣耀,这荣耀包括特蕾莎公主其子女。 今年,特蕾莎公主满十八周岁。 不知不觉中,梁鳕从之前斜斜靠在墙上变成挺直脊梁站立着,不知不觉中手心已经聚满汗水。 隐隐约约地,某些事情呼之欲出,直勾勾看着那正在蠕动的嘴唇,精神来到高度集中状态。 蠕动的嘴唇正在说着,“特蕾莎公主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从费迪南德口中吐出的和梁鳕在心里默念出的,无论从说话节奏还是停顿都达到了惊人的默契。 不约而同:她、叫、荣、椿。 背部像那弹回去的皮球,有气无力往着墙。 蠕动的嘴唇还在继续着,以一种极具亢奋的语气:“荣椿的父亲叫做荣沾,在他三十二岁那年死于维纳亚山脉,荣椿的妈妈叫叶卡琳娜,军事杂志著名专栏作家,身兼俄罗斯国防部高级顾问,每年都会受邀请出席联合国大会。” 温礼安,你一定想不到,你口中匪夷所思的事情还有后续报道吧,苦苦地笑着。 荣椿那位光是叫做叶卡琳娜的妈妈已经把她吓得在家里躲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荣椿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特蕾莎公主。 特蕾莎公主?特蕾莎公主爱上了住哈德良区的穷小子,这听起来就像是现实版的罗马假日。 靠在墙上,看着费迪南德。 终于,费迪南德停止了说话,回看着她。 真累人。 费迪南德来到她面前,从包里找啊找啊,终于让她找出一张照片来,把照片往她手上塞,嘴里说着,这是我托人好不容易拿到的。 即使各路媒体绞尽脑汁也无法拿到那位特蕾莎公主的照片,那些人无法办到的事情这住在天使城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却办到了。 看来梁姝的话不是在吹牛。 安德烈斯.乔,这位安德烈斯.乔还极有可能成为秘鲁的第二位亚裔总统的孩子。 未来总统的孩子和特蕾莎公主? 忽然间,这个世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崭新面貌展开,变得匪夷所思了起来。 而此时梁鳕的脑子里,是一排排脏乱不堪的海鲜馆,那弯着腰正在拼命擦碗的人额头上布满汗水,终于,大水盆里的碗碟刷完,想去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大水盆里又新添大堆碗碟,那个姿势一维持就是好几个小时。 最可笑的是,特蕾莎公主和海鲜馆小时工借了一百四十菲律宾比索,至今,还欠呢。 荒唐如斯。 把照片往梁鳕手上塞,费迪南德说:“这张照片会证明我刚刚说的话。” 可此时梁鳕懒得手都不想提起。 照片轻飘飘掉落在地上。 费迪南德以一种很平和的语气说:“我不会和你说类似于请你为了礼安的前途放手这样的话。” “嗯哼。”懒懒应答着,表示自己听到了。 “梁鳕。”定定地看着她,“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君浣的妈妈,我以君浣妈妈的身份,告知君浣曾经喜欢的女孩,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和哥哥也许合适,但你不适合弟弟。” 这话听着很像好心肠女人的苦口婆心。 “麻烦你出去时记得关门。”懒懒说着。 “梁鳕。” 艹!妈妈也那样,儿子也那样,她的名字这是招惹谁了。 “你是那类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聪明人,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所以,这位女士认为单凭一张照片,单凭抬出“特蕾莎”公主就会让她敲响退堂鼓? 于是她和她说您猜错了,我不会离开温礼安的。 费迪南德好脾气地和她道别。 那扇门重新关上,倒给客人喝的水还在冒着热气,那张照片孤零零躺在地板上,弯腰捡起。 那是一张圣诞合照。 巨大圣诞树下,衣着讲究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被分成两排,照片上正中央位置穿着燕尾服的中年男人膝盖上坐着鹅蛋脸型、黑发黑瞳的小姑娘。 这位鹅蛋形脸蛋的小姑娘在日后长成了鹅蛋形脸蛋的大姑娘,十八岁这年为了一名在网上认识的男孩穿越了七个区时。 照片上,鹅蛋脸型的小姑娘一手被穿燕尾服的男人握住,另外一只手被头戴皇冠的美丽女人握住,由此可见那对夫妇对于这名特殊的家庭成员是十分珍爱的。 那小姑娘的长相也讨人喜欢。 小姑娘似乎对镜头不感兴趣,在别人看镜头时脸侧向左边,左边站着金发少女,金发少女回以小姑娘亲昵的笑容。 金发女孩是国王的长女维多利亚公主,瑞典未来王储。 坊间流传因比特蕾莎公主年长十几岁,这位未来王储从来不吝啬于对家庭最小成员的偏爱“特蕾莎是我的孩子,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特蕾莎公主将和所有皇室成员一样,在成年后封为公爵,并终生享有瑞典皇室应有的荣耀,包括特蕾莎公主其子女。 这怎么听都十分熟悉的样子。 靠在墙上,梁鳕想啊想啊,终于让她想起来。 几个月前,拉斯维加斯馆,在幽暗的洗手间走道,她曾经和塔娅胡说八道过这样一段话:“在这位瑞典公主身上最最重要的,也是最可怕的一样表标签是:世袭,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温礼安和这位瑞典公主以后生下的孩子将被冠以皇室身份,这个星球有近七十亿人口,从天使城的孩子到皇室世袭身份,这样的机率应该也许就只有七十亿分之一,塔娅你说,这世界上还有谁能抗拒这样的七十亿份之一?” 言犹在耳。 捂着嘴,梁鳕哈哈大笑起来,多荒唐,她随口扯的谎居然变成现实了,这是上帝看不惯她的满口谎言,然后想出这个法子教训她吗? 这个教训有点大,大到她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她得找个地方透透气。 打开门,一路走着,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也不知道在路上遇到些什么人。 站在天使城最热闹的街头,耳朵依稀听到几天前拉斯维加斯馆又发生流血事件了,在武装军人对拉斯维加斯馆例行抽查时停电了,有人想趁着停电期间溜走,其中一名武装军人冲着企图溜走的人头部上开了一枪,那一枪直接把那位打成植物人。 这位变成植物人的倒霉蛋是最近频频光顾拉斯维加斯馆的日本客人,这并不是受天使城女人们欢迎的人,天使城的女人们给予这位统一评价是“那是一个变态狂。” 大街上,对于这位日本客人的遭遇没人表达同情,其中有若干名绘声绘色“据说当时有在黑暗中推了日本人一把,把那个日本人推到枪口上去了。” 这话让梁鳕停下脚步,抚头,天使城的人总是神神叨叨的,把各种事情阴谋化,是的,是那样的,这会儿梁鳕打算不再去搭理那些。 沿着街道尽头,继续走,等到她的脚再也抬不起来时,她发现自己站在度假区门口。 此时,天色已经暗沉。 她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梁鳕又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应该是来找梁女士的,她也不知道想找梁女士做什么。 趴在她怀里哭?责怪她为什么不会撰写军事报道?为什么不是某个国家国防部的高级顾问。 不会写军事报道,不是某个国家国防部的高级顾问,也总得找个靠谱的男人吧,这个男人最好是某个国家国王的好朋友。 站在那里,一边想一边笑一边流眼泪。 微微泛着光的天际处,成群结队的飞鸟拍打着翅膀,若干往着她所站方位,有那么几只一直在她头顶上盘旋着。 这可不行,要是这些家伙朝着她头上投掷排泄物怎么办,她现在还不够倒霉吗? 挥手,做出驱赶的动作。 然而,她的驱赶动作为她招惹来了更多的鸟儿。 几只变成了十几只,它们在她头上盘旋转圈着,夜色中依稀可以窥见这些生物的嘲讽目光:到最后你终将和你妈妈一样一无所有,终将老死于天使城。 小畜生们,你们懂什么?!我不是还有温礼安吗? 手朝着天空挥舞,大声喊叫:快给我滚——滚—— 在尾音中,一片黑色的羽毛从天际深处缓缓往下,往着她眼前。 站在天际底下,风卷起了她长长的头发,长长的头发覆盖到她脸庞上,世界黑压压一片。 一时之间,如有楚歌四面。 黑色羽毛掉落在地上,一双浅色皮鞋踩在羽毛上,枪声响起,那在她头顶上盘旋的飞鸟迅速逃串。 世界顿时静寂如死。 那只手朝着她:“想不想喝一杯热牛奶?” 依稀,她闻到浓浓的热牛奶味,放着热牛奶味的托盘还放着烤曲曲饼干味,拿是她所喜欢故意烤焦的味道。 润了润唇瓣,点头。 那只手往着她更近一点。 想了想,把自己的手交到那只手上。 第75章 特蕾莎 描着翠绿色花纹的天花板,描着粉蓝色花纹的窗框,浅色窗帘垂落至地面,百叶窗半边拉着,从敞开的半边窗户传来鼓乐声。 度假区大型海上娱乐项目明天动工,今晚度假区为明天的动工仪式策划了嘉年华,嘉年华就在花园举行,梁女士和黎以伦吃完晚餐后去了嘉年华现场。 在去嘉年华现场前,她留下了一对耳环,她说那是她此行的目的,物归原主。 这是黎以伦告诉梁鳕的。 在那之前,梁鳕整个人糊里糊涂的。 糊里糊涂跟着穿浅色皮鞋的人,糊里糊涂的跟着穿浅色皮鞋的人上了楼梯。 在楼梯里那人和她说他正打算去找她,很巧在前往停车场时看到了她,他说她那时看起来像是没人要的孩子,那没人要孩子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了,就拿那些鸟儿撒气,于是他就让保全拿来枪。 糊里糊涂听着,糊里糊涂被带进一个房间里。 等热乎乎的牛奶一小口一小口送入口中,鼓乐声响起,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度假区的那个白色房间里。 这个房间她一点也不陌生,她曾经拥有过这个房间的钥匙。 穿着浅色皮鞋的人是黎以伦,卷缩在沙发上喝着黎以伦递给她的热牛奶,看着窗外,从窗外传来的鼓乐声有点吵。 她心里觉得此时有点吵还是好的,但有人并不这样认为,黎以伦关掉窗户拉上窗帘。 一下子,房间变得安静起来。 这是很让人讨厌的安静,和这明晃晃的灯光一样。 明晃晃的灯光让梁鳕眼眶发刺,发刺的眼眶明确告知自己,刚刚她哭过,而且哭的时间不短。 所以说,那一路流淌的眼泪不是幻觉。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流眼泪,眼泪的源头是为那忽然间冒出的特蕾莎公主。 这世界极小极小部分的人,人生是闪闪发亮的钻石。 绝大多数的人一生像尘埃,劳劳碌碌泯灭于茫茫人海中,离开世界时就像和他来到世界时一样悄无声息。 眼泪又沿着眼角淌下。 有力道温柔的手掌落于她发顶上,一下一下的,像是在给予那受了气的孩子抚慰和力量。 有轻柔的声音于她的发顶上传来:“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猜,你的眼泪一定和那天来度假区接你的人有关,而且我猜,那还是赌气几天,把他大骂一顿狠狠踹他一脚就能解决的事情,不然,哪来这么多的眼泪。” 是那样吗?已经到了赌气几天,把他大骂一顿狠狠踹他一脚也解决不了的程度吗?不然,哪来的那么多的眼泪。 可是,也没发生什么啊,温礼安还把那个日本人教训了一顿,温礼安也没有得罪她,不久前她还和费迪南德说她不会离开温礼安。 是的,不会离开的,所以现在没必要流眼泪。 越是不想流泪,泪水却越来得凶,泪水和着鼻涕。 最终梁鳕脸埋在膝盖上。 头顶上,那轻柔的声音在问她“和他走不下去了吗?” 心里大慌。 不是,不是的。 她以为自己把这话说出来,但她的嘴巴却是闭得紧紧着。 周遭安静极了。 那声音更轻更柔的来到她耳畔:“如果和他走不下的话,要不要跟我走?” 慌慌张张抬头,触到黎以伦的眼眸时,摇头,大力摇头。 无视于她的抗议。 那男人继续用温柔的声音道着:“离开这里,离开天使城。” 忘了去摇头,呆呆看着眼前的人。 他笑着说着,我很庆幸,我不是家里的长子,知道类似我们这样家庭的长子代表着什么吗? 自问自答:“代表着将接过父亲的旗帜,那旗帜代表着责任,正因为我不是家里的长子,我选择和自己喜欢的女人一起生活的机率会大一点,曾经,我以为这世界不存在着那位某天会让我怦然心动的姑娘,直到我遇到你。” 指尖轻触她眉心:“你,梁鳕。” 眼睛一眨,又有一颗眼泪沿着眼角。 那颗眼泪是为了温礼安,倒霉的小子,你看你钟情的姑娘就是这样子的。 你妈妈说得没错,她消极她懒惰她只想享有,她一直害怕付出,一丁点的风浪就可以让她躲在岩洞底下。 她还抗拒不了诱惑。 那个有能力的男人口中一句“离开这里,离开天使城”就让她一颗心蠢蠢欲动着。 倒霉的小子,你看你都喜欢上什么样的货色。 眼泪无声无息。 “要不要和我离开这里?”有能力的男人语气、眼神好像一副她随时随地会点头的模样,“下个周末我要到瑞士去,因为工作需要我会在瑞士呆很长时间。” 顿了顿:“几天前我把你的资料给了瑞士一所外语学校。” 这话让梁鳕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揪住黎以伦的衣领,叱喝“你这个狂妄的外乡人,你凭什么把我的资料交给那见鬼的外语学校。” 既没有从椅子上跳起来,也没有揪黎以伦的衣服,有的只是发呆。 “两个小时前,那所外语学校校长给我打来电话,如果你和我一起去瑞士的话,你就会成为那所外语学校的新生,学校距离我的公寓不远,十几分钟的车程,那也是我上班必经之路,我每天早上可以顺带送你到学校去。” 真是自以为是的男人。 “梁鳕,”嘴角淡淡的笑容收起,黎以伦表情开始变得异常严肃,声音也是,“坦白说,你对你的喜欢程度还没有达到可以为你违背我的家人,和整个家族对抗的程度。” 加重声音:“所以,在我为你做这些事情时,你也得给予我适当的回报,比如说在未来几年里,你得努力成为我的亲人、乃至我的家族都认为你适合和那个家庭的二儿子相伴一生的人。” 到底,是谁给这个男人这样的自信?! “梁鳕,你是聪明的姑娘,我对你有信心。” 你对我有信心,我可对自己没信心,梁姝曾经说过,放弃自己的人一辈子都没有好果子吃。 擦干眼泪:“黎以伦!” 随着那声“黎以伦”眼前的男人再次笑开:“终于不是黎先生了。” 继而,又开始说开。 “安静的学习环境、会认真倾听你建议的师长、周末搭乘列车去旅行、早晨在湖边慢跑、在午后随随便便就可以找到一边听音乐一边晒太阳的餐厅、下雪时拿几根木材放进壁炉、躺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睡大觉、以及什么都不用让你操心的伴侣,梁鳕,你想过这样的生活吗?” 不,不,一点也不想,心里的那个声音小得可怜。 眼看,黎以伦又要开始说开了。 不,不能让他再开口了。 说了一句“黎先生,我得去接我妈妈回家了。”梁鳕从沙发站了起来,埋头匆匆忙忙离开那个房间。 走在走廊上,一边跟着黎以伦,她的脚步快黎以伦的脚步也快,一旦她脚步放慢下来,黎以伦的脚步也跟着放慢下来。 她冲着他喊:“黎以伦,即使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 耸肩。 走廊上,两个人脚步频率一样。 “黎以伦,”站停,“跟着我也没用,我不会答应的,更不用和我说会给我时间考虑。” 黎以伦做出如是回应:“不是要接你妈妈回去吗?你没有许可证进不了嘉年华现场。” 好吧,今天梁姝的表现还算不错,那放在白色房间的耳环就是最好的证明。 穿过大堂就可以到达嘉年华现场,经过大堂时正在柜台结账的几名亚洲面孔叫住了黎以伦。 黎以伦和那几名亚洲人交谈期间梁鳕站在大堂角落处。 大堂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时政新闻,无意间往墙上的那一眼让梁鳕瞬间血液凝固。 柜台处,无意间往角落的那一眼让黎以伦下意识间站直身体,黎以伦发誓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上一秒那站在角落处的女人脸色和正常人一般无异,而下一秒间一张脸宛如身上血液如数被抽干抽光,呈现出的脸色状如死灰。 死灰般的脸色,一动也不动的肢体,乍看过去那站在角落里的女人宛如一具空壳,偏偏还有眼睛一息尚存。 一息尚存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墙上的电视,这使人心生怀疑:大海啸?十极地震?高楼坍塌?还是世界末日? 然而,电视播放的是再普通不过的时政新闻:菲律宾南部安帕图安家族最小的女儿携相恋多年的男友学成归来,下个月将在马尼拉最大的广场举行婚礼。 安帕图安家族对菲律宾政坛影响巨大,更是马尼拉精英们的拥护对象,安帕图安家的女婿也是这批马尼拉精英中的一员,不仅这样,安帕图安家女婿的舅舅还是美国国会议员,这样的一桩婚事被搬上时政新闻上不足为奇。 但介于梁鳕所表现出的,黎以伦多看了正出现在电视屏幕上那对男女几眼,安帕图安家的小女儿妆容时髦,准新郎衣着得体。 轻轻叫了一声“梁鳕,”毫无反应,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面对着电视屏幕。 “梁鳕。”稍微提高点声音,同时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眼睛眨了眨,眼帘重重磕上,再掀开时眼神淡淡,只是一张脸还是血色全无。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轻声问着。 摇头。 “电视上那两人你认识?”试探性问了一句。 惨白的脸色目光呈现出短暂的呆滞,再摇了摇头。 梁鳕着黎以伦一起进了嘉年华现场。 远远地她看到坐在嘉宾席座位上的梁姝,嘉宾席紧挨舞台,舞台年轻男女载歌载舞。 嘉年华现场大约有一千多人,梁鳕在梁姝身边位置坐了下来,黎以伦的座位挨着梁鳕,轻声叫了一声妈妈,毫无反应,很显然梁姝并不知道他们的到来。 那真是一名痴迷于舞台的女人,即使已过了风华正茂的年纪。 载歌载舞的男女退场,梁鳕再叫了一声妈妈,梁姝这才侧过头来。 “妈妈,我们回家吧。” 梁姝恋恋不舍看了舞台一眼,点头。 又有人登台表演,新登台的歌手嗓音不错,一首《玫瑰人生》在夜色如歌如泣,歌声越来越远,梁姝的脚步越放越慢,越放越慢的脚步伴随着频频回望。 “妈妈!”梁鳕加重声音。 毫无反应。 第二声妈妈已经呈现出颤抖的姿态。 妈妈你没看到我现在脸色苍白得像一只鬼吗?妈妈你都没有感觉到那拉住你的人指尖冰冷吗? 妈妈你怎么能看不出来,站在你眼前的人已经是剩下一具躯壳,只要风稍微大一点就会倒下。 你知道我用了多少的力气才走到这里。 妈妈,你又知不知道那个可怕的人回来了,那个可怕的人曾经说过,一回来就会来找我,在法庭外那个可怕的人在我耳边说着肮脏不堪的言语。 妈妈,你都不知道一直以来我内心所承受的煎熬。 求你了,不要再迷恋那些了。 那句“妈妈,我求你了,不要再去迷恋那些了——”在夜风中。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过于凄厉。 终于,梁姝的目光离开那片舞台落在她脸上“小鳕,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眼睛都哭肿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梁鳕别开脸去。 像犯了错误的孩子,梁姝呐呐说着:“小鳕,玫瑰人生的原唱叫艾迪特.皮雅芙,那是妈妈最喜欢的歌手,艾迪特的歌需要演绎者的投入,我只是觉得那位歌声如果再加点感情的话会唱得更好。” “小鳕,那么多的人在听着她唱歌,我就觉得,要是换成妈妈站在那里的话,妈妈肯定会唱得比她更好。” 夜风中,依稀间梁鳕窥见了眼前这个中年女人髻角的白发,在那个日光充沛的午后,特别清楚,不多,也就只有一两根。 但,那鬓角的白发会随着岁月流逝越来越多,那声音也最终会和人一样老去。 回望—— 黎以伦还站在那里,面朝她们离去的方向,那个男人说下个礼拜就离开这里,接下来几年时间里他都不会来到天使城。 看了看那个男人,又再看看眼前的女人,说了一声妈妈你在这里等我,梁鳕朝着那个男人跑去。 嘉年华临近尾声,度假区的负责人客串起了主持人,手往台下一挥:接下来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今晚的特殊表演者。 灯光下,梁鳕轻轻去拥抱那名特殊的表演者,目送着她款款走上舞台,目送着她立于舞台中央。 特殊表演者对着台下颔首:“我叫梁姝,距离克拉克机场两公里处的那座城市叫做天使城,我来自天使城,天使城的女人们有她们爱唱的歌。” 来自天使城的女人给远道而来的客人演唱艾迪特.皮雅芙的《乡下姑娘》。 欢快的乐曲仿佛来自于街头小贩的忙里偷闲,站在台上的女人明明已经不年轻,但随着歌声响起,随着脸颊上的酒窝时隐时现、时深时浅一派无邪天真的模样。 模样如她如歌里所唱: 我们是穷光蛋,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没有漂亮的梳妆台,也不能到拉斐尔画作的画廊挣几个小钱。 台上的女人笑容灿亮,伴脸颊处逐渐深邃的酒窝,嘴角扬起,踮起脚尖来一个三百六十度旋转。 梁鳕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男人来到她身边,那男人开口说话。 说:“艾迪特.皮雅芙,香颂女王,法兰西人心中永远的‘小麻雀’,这只小麻雀从小在妓院长大。十六岁在街头卖艺,未成名前颠沛流离,成名后与酒精为伴,47岁逝于蔚蓝海岸,死于不能唱,她坟墓前的鲜花一年四季从为间断。” 此时,台上的人俨然是另外一只小麻雀,卑微但欢乐,渺小但无处不在。 看呐,那只小麻雀让之前一直玩手机的那位男孩收起了手机,目光开始专注于舞台上。 忙里偷闲的小贩们在唱歌的人带动下更来劲了,在他们的指尖下,欢快的舞曲像节日街头的赞歌。 “香颂,法语‘chanson’的音译,街头文化,买不起剧院入场券的人们心头上的穷开心、艾迪特.皮雅芙总是能唱出穷人们心头上的‘穷开心’,她是世界人的香颂女王,而今晚你的妈妈是天使城的香颂女王。” 台上的小麻雀拉起裙摆,歌声还在继续着: “我们没有漂亮的玩具,我们没有三十苏丹丝绸的洋娃娃,我们是穷光蛋,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我们也从来没有见过花环和王冠。”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遭安静得直剩下乐曲和欢快的歌声,一千多双眼睛都落在舞台上了。 这情景把正在舞台上的载歌载舞的人眼里都看出了泪光,泪光盈盈,嘴角却是扬起着的:“我们是穷光蛋,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花环和王冠。” 梁女士说得对,她比之前的那位唱得好多了,黎以伦也说得对,今晚梁女士是天使城的香颂女王。 看着舞台上的人,梁鳕问黎以伦你有没有被我妈妈的歌声迷住。 “那还用说。” 手缓缓指向台下的面孔:“那他们呢?” “我觉得他们也和我一样。” 点头。 然后,她和他说:“黎以伦,我可以和你一起离开天使城,但,得买一送一。” 第76章 特蕾莎 收获了大片掌声的女人眼睛亮晶晶,声音还在颤抖着,问她:“黎先生呢。” 这会儿,黎先生正在为她护照的事情忙着呢,忙着联系瑞士学校那边。 如果顺利的话这个周末她就可以和他一起乘坐飞机从克拉克机场离开,从克拉克机场飞马尼拉,再从马尼拉飞法兰克福,再之后从法兰克福乘坐列车前往苏黎世,而梁姝因为护照会比较麻烦,她只能暂时留在天使直到下个中旬拿到护照,到时,黎以伦会让人专程接她到瑞士。 “黎先生呢?我得和黎先生说谢谢,小鳕,黎先生……”梁姝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 “妈妈,我们离开这里吧,离开天使城。”梁鳕说。 很显然,她的话让梁女士有些懵:“小鳕……” “我们离开这里到欧洲去,欧洲有很多选秀节目,到时候会更多人听到妈妈的声音,那些到不了现场的人们,也可以通过电视听到妈妈的声音。”梁鳕说着。 “小鳕……” “来自于苏格兰乡下的苏珊.波伊尔第一次出现在英国达人秀时被嘲笑又老又丑,但就是这样一位歌手首张专辑切创下首日发行量破百万销量,这一现象被称之为苏珊大妈奇迹,妈妈想试试吗,说不定你也可以成为另一位苏珊.波伊尔吗?” “小鳕……” “妈妈,如果你想成为另外一位苏珊.波伊尔,就要听我的话。” 梁鳕转过身去,面向夜风。 “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里,不要让温礼安找到我,我知道你有办法的。”梁鳕在说这话时声音很平静。 那个把她带到这个世界的女人只是懒,她并不无知,一旦触及到个人利益她的脑子总是很好使,就像她一样。 梁鳕相信梁姝有能力能在一个礼拜里不让温礼安打扰到她。 一个礼拜后,她就可以拿到护照。 沉默—— 小会时间过去,背后响起脚步声。脚步声远去。 再小会时间过去,另外一拨脚步声来到她身边。 当黎以伦的手落在梁鳕肩膀上时,她没有拒绝。 打开白色房间的房门时,梁鳕眼前一黑,这次,想必她真的是生病了,那病也不知道严不严重,等到梁鳕开始有意识时已经是四天后。 那天傍晚,黄黄的落日余晖把整个房间染成米黄色,梁鳕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前的黎以伦。 黎以伦告诉她,她生的病叫做精神性间歇昏迷。 这个病症让梁鳕下意识间别开脸去,她识生过这种病的人,那是她的同班同学,因为无法接受恋人的离去而走着走着就晕倒了。 好在黎以伦没有详细说明这种病症。 第六天傍晚,梁鳕就拿到护照,离开天使城的航班就定在三十个小时之后。 这晚,打点好一切,梁鳕在牛奶里放了一颗安眠药。 那场叫做“精神性间歇昏迷”病症之后,梁鳕就遭遇了失眠。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天花板,眼睛看酸了就合一下眼再睁开,再合眼,一直到天光呈现出鱼肚白。 鱼肚白的天光再转为亮蓝色,亮蓝再转为淡蓝,在合上眼再睁开,天已经大亮,太阳从海平面缓缓升起,新的一天来临了。 靠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数着从窗前经过的鸟儿,数着数着眼睛就发刺,敲门声响起时迅速用手揉眼睛。 门打开时身体往下滑落,闭上眼睛,脚步声来到她床前,小会时间过去,脚步声远去。 关门声响起时,眼睛重新再睁开,心里如是告诉着自己,现在还在天使城,在天使城时她就可以当梁鳕。 心里总是惦记着温礼安的梁鳕,学徒这会儿吃饭了没有?学徒最近晚上都住在哪里?学徒这会儿有没有静下心学习?第三个季度考试成绩应该出来了吧,学徒有没有把第二名分差拉大到二十分以上。 她可不想在离开前还背负着“害礼安哥哥荒废学业”的罪名。 梁鳕喝下放有安眠药的牛奶,今晚她可不能再失眠了,明天她有很多事情要做,那都是耗费精力的事情。 明天是她留在天使城最后一天。 上午八点,敲门声响起。 这次,梁鳕没让自己的身体滑到被单下,清了清嗓音说了声“进来。” 黎以伦推开门进来时梁鳕扬起了嘴角,他来到她床前细细瞅着她“今天精神不错。” 等黎以伦离开,梁鳕来到化妆镜前。 下午三点,梁鳕推开学校大门。 琳达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一番,皱起眉头“变成瘦子了”皱完眉头又咧嘴“不过变得更漂亮了。” 当然得更加漂亮,她今天化了妆,还穿了时髦的衣服,经过操场从梅芙脸上的嫉妒表情就可以知道她今天样子还过得去。 十分钟后,梁鳕走出琳达的办公室,临别前瑞士女人拥抱了她,她说鳕这也是我所希望的,希望你能成为第二个莉莉丝。 见完琳达,接下来要见的就是荣椿了。 不,应该是特蕾莎公主。 想必,日后随着大洋彼岸消息传来,关于那位在月色中来到这座天使之城的女孩会变成一段童话。 这段童话会温暖着天使城每个孩子的心,伴随着他们长大,回忆起那年时打从心底里笑出“在我小的时候,我和特蕾莎公主搭过话,特蕾莎公主曾经吃过我的烤豌豆”。 只是不知道到那时,孩子们记不记得那帮他们带烤豌豆的人。 站在午休房间前,手搁在门把上,推开。 伴随着闷闷沉沉的开门声站在窗前的人回过头来。 那回过头来的人明亮眼神有了黯然和失落,在黯然和失落中可以窥见隐隐约约的愤怒。 从荣椿所站位置可以清楚看到学校门口,学校门口停着黎以伦的车,梁鳕让黎以伦送她到学校来,也许为的是变成现在发生着的这一幕。 “为什么?”荣椿问她。 “现在我戴着的耳环市场价五百欧,我脚上穿着的鞋两千欧,价值五百欧元的耳环配价值两千欧元的鞋,也许在你们眼中不值一提,可天使城的女人们甚至于连看一眼的机会也没有,更别说穿了。”淡淡回答着。 梁鳕看着窗外,荣椿也在看着窗外。 一切不言而喻。 窗外的黎以伦,浅色衬衫倚在车前惹得一两位女学生躲在校门口看,也不知道是在看人还是在看车。 “在你眼中,温礼安比不上五百欧的耳环两千欧的鞋吗?”荣椿提高声音。 “温礼安很不错,但他给不了我这些。”淡淡回应着。 “谁说……”戛然而止。 “谁说温礼安给不了你这些了。”剩下的话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被卡在喉咙里,那时间,荣椿的一颗心砰砰跳着。 张了张嘴,可接下来的话就是无法继续下去。 这次没人要求她隐瞒,荣椿就是无法把她所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比如她可以说梁鳕温礼安可以给你这些,只要你给他点时间,梁鳕温礼安以后可以和窗外的那个男人一样,你想要什么他就会给你什么。 可…… 窗外的那男人荣椿认识,她见过他到拉斯维加斯馆后门接梁鳕,从那两人的默契程度上看,那应该不是第一次。 如果说现在把她所知道的事情告诉梁鳕,而梁鳕因为温礼安可以给她买她喜欢的东西而留在他身边的话,那不具备任何意义。 这样的女人配不上温礼安。 是的,配不上温礼安,那样的女人也无法给温礼安带来幸福,而温礼安也不会稀罕这样的女人留在他身边。 抿着嘴,荣椿静静看着梁鳕收拾东西,看着她往那扇门走去,冲着她的背影“梁鳕,你会后悔的。” 是的,梁鳕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而且这一天很快就到来。 车子停在通往哈德良区老桥路口,梁鳕解下安全带。 在解安全带时她和黎以伦发生了以下对话“我把你行李拿到机场先行托运。”“好的。”“我在机场等你。”“好的。”“不要迟到。”“好的。”“以前只会说黎先生,现在变成了好的。” 安全带解开了,冲着黎以伦笑了笑。 “给我点时间。” 黎以伦伸手触了触她的头发。 沿着哈德良区老桥梁鳕去看了君浣和妮卡,这还是她第一次踏过那片围墙,站在那两个人面前。 墓志铭上的照片在告诉着人们,这里栖息着年轻的灵魂,他们也许对于经过这里人们不具备任何意义。 但他们对于有些人来说将永垂不朽。 指尖触了触妮卡。 在有着万丈星光的夜晚,她们坐在露台上,指着远方:终有一天我们会走出天使城,总有一天我们会把外面的世界带回天使城,圣诞老人、肯德基、干净的水源、穷人也可以买到票的歌剧院。 妮卡的左边是君浣,镶在墓志铭上的相片里,那青年灿烂的笑容宛如昨天,似乎一忽地,笑声就来到你耳边,说,小鳕我唱歌给你听吧。 有着万丈星光的夜晚,她躺在草地上,他坐在草地上,一遍一遍唱着《红河谷》:从这个山谷出发,他们说你要离开。 我将想念你明亮的眼睛和嘴角挂着的甜美微笑。 低头,亲吻照片里青年的笑容:君浣,我要离开天使城了。 万丈星光的夜晚,草尖上滚动着露珠,那个声音在歌唱。 歌唱着:“要记得红河谷,和一个真的爱你的人。” 也许某一天,白发苍苍的她回到这片土地,回到这个墓志铭前,她会和他说君浣你看我都老了。 即使白发苍苍时,都会记住,长眠于在这片土地下的还有一个真的爱你的人。 走出围墙暮色已经苍茫。 要见的人也见得差不多了,倒数第二要见的人是梁姝,梁女士。 “妈妈,我在那边等你。”“好。”“妈妈那我走了。”“小鳕。”“什么妈妈?”“你真的决定好了?”“是的,妈妈。” 叹着气,那支宝蓝色的手机交到梁鳕手中,那是温礼安给她的手机,一个礼拜前她把它故意遗忘在这里了。 梁姝说:“那天我回来时,它响了一整夜,我把它关了,第二天,我打开门时就见到了那个孩子。” 接过手机。 (下) 七点,克拉克机场,克拉克机场以东的所在是昔日美军露天射击场,射击场现如今已经荒废,到处杂草丛生。 射击场和机场起飞跑道隔着一层铁丝网,透过铁丝网可以看到数架飞机,距离梁鳕最近的那架飞机正在装运行李。 一个钟头后梁鳕将搭乘那架飞机将飞往马尼拉。 梁鳕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拿着护照机票,出神望着铁丝网上的那方天际,她在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 这是她在天使城最后要见的人。 她现在不需要去看就可以听出他的脚步声,熟悉的脚步声往着她这个方向,近了近了,继脚步声之后是气息。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可以在一大群人中凭着感觉去辨认他的气息。 低着头,不敢去看那朝着她走来的人,一个礼拜他会不会因为找不到她而把焦躁写在脸上,此时他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在传达着生气。 脚步停在她面前,还是那双耐克鞋。 那双耐克鞋从夏天的五成新到冬天变成的三成新了,她也真是的,如果当初她给他买一双新鞋子的话,那么时刻她的心也不会这么难受吧。 熟悉的气息近在眼前。 他伸手,她就落于他怀中,那环住她的手都快要把她身体折成两段了。 “噘嘴鱼。” “嗯。” “这次我有听你的话,你妈妈和我说你暂时不想见我,让我不要去找你,让我不要给你打电话,你看我最近都没有满世界去找你,也没有给你打电话,只等你来找我,等你不生我气为止。” “你妈妈还和我说,小子看在你漂亮的份上我就实话告诉你,你得罪我女儿了,小鳕那性格我还能不知道吗,谁都没她小心眼,你要做到的是等她自己的气消了。” 心里叹着气,梁姝和她一副德行,花言巧语张口就来,而且说得都像真的。 “告诉我,你气消了没有?” 说话间,手已经在摸索着,最终落在她腰侧,一收“瘦了”。 被动地被带到光线稍微强烈的所在,被动地站在他面前。 他目光落在耳朵上,再从耳朵转到脸上,从脸上往下,最后停留在她鞋子上,那双价值两千欧元的鞋子上。 温礼安表情一副快要发脾气的样子。 挺直脊梁,说:“是的,温礼安你想得没错,鞋子是他给我买的,鞋子耳环,我穿在身上的衣服都是他给我买的,衣服鞋子的款式和我的喜好无关,我最在意的是那些价值多少,温礼安,我试过,可要抗拒那些很难。” 单是从气息梁鳕就知道眼前的人有多生气,温礼安手一挥,梁鳕倒退半步,双手护住耳环,想要摘下她耳环的手落了个空。 她才不要让他抢走她的耳环。 她的行为让他气坏了。 声音坏脾气得很:“不是说了吗?那些我会给你买!不是说我会给你买吗?” “用从美国人兜里拿到的两亿美元吗?说实在的温礼安连你自己也不相信可以让美国人乖乖掏钱,你都不相信了叫我怎么相信?还有你口中的纽约、巴黎、伦敦都远不及我穿在身上这些实在,温礼安你知道另外一个人是怎么和我说的吗,” 你看她伶牙俐齿极了,她一伶牙俐齿起来梁姝也常常被她气得捶胸顿足。 “另外一个人和我说:安静的学习环境、会认真倾听你的建议的师长、周末搭乘列车去旅行、在午后随随便便就可以找到一边听音乐一边晒太阳的餐厅、下雪时拿几根木材放进壁炉、躺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睡大觉、以及什么都不用让你操心的伴侣。” “温礼安,你听好了,是伴侣而不是情人,当他问我愿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温礼安,这个礼拜我就住在黎以伦为我准备的房间里。” 沉默—— 被包裹在华贵布料的身体在瑟瑟发抖着,在她身体瑟瑟发抖的同时,那双有着四月天蓝般纯净的眼眸里有淡淡浮光。 住哈德区的小子伤心了吧,让他花光了盒子里的美金,穷尽一切的女人也不过如此。 他问她,那些东西对于你来说就那么重要?比温礼安更重要? 缓缓地,梁鳕举起手,刚刚拿到手的护照很崭新。 一切不言而喻。 温礼安往前,梁鳕往后退一步。 温礼安扬起了嘴角,跌落于他眼眶的晶莹液体在机场跑道的蓝色指示灯的衬托下变成淡淡的蓝。 扬起嘴角:“我还不至于用抢走你护照的行为留住你,就算这次我抢走你护照了,下次呢?” 又往前一步,而她没再倒退。 “我就问你,那些东西真的比温礼安还重要?我要你亲口回答。” 要亲口回答啊,那又有什么难的。 于是——张开嘴。 还真难,难得她都以为自己得了失语症。 穷尽一生力量:是的。 沉默—— 那沉默似乎重得把风都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梁鳕。”他轻轻叫着她的名字。 “梁鳕,你那一箩筐缺点又多了一样,也是最糟糕的一样,贪得无厌。” 嗯,这样最好,这样再好不过了。 接下来就是告别的时刻了,温礼安我要走了,温礼安还记得那次在树林里我曾经说过的话吗? 假如有一天我把你甩了你就可以去找荣椿。 那真得是不错的女孩,傻乎乎的,一天到晚总是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最最为重要的是她是特蕾莎公主,而你终有一天也会在自己母亲口中获知自己父亲的名字。 蠕动嘴唇,想开口—— “梁鳕。” 冷不防地心又抖了一下。 “梁鳕,你好好给我听好,你别的缺点我都可以去忍受,可以去喜欢,但唯独贪得无厌这一样我不能忍受,费迪南德.容家的礼安不允许自己去忍受,去喜欢自己的女人这样一个缺点,所以……” 顿了顿,夜色中那声音在微微发着抖:“所以,梁鳕,我给你三分钟时间想清楚,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些东西,你最近不是因为荣椿的事情生我的气吗,你妈妈说得对,小鳕是一个小心眼的姑娘,会不会是这些导致于你产生错觉,类似于为了那些东西我什么都可以不要,这其中就包括温礼安这样的错觉。” 真是的,君浣家的礼安这会儿做起事情来拖泥带水。 那声音轻如天使的羽翼,连哄带骗,宛如日常间一次次在她耳边我就在里面呆一会,“鳕”“嗯”“我喜欢待在你里面”“出去”“再呆一会”“我说出去你没听到吗?又不是房子。”“真可爱”“出去”“晚了”“怎么晚了”“硬了”混蛋混蛋,这个混蛋这会儿又故技重施了,拿出很起码有二十八岁的人才有的语气“如果三分钟还不够话就多加两分钟,五分钟够不够?嗯?” 心里唾弃着,唾弃间下意识噘嘴,于是,她又变成噘嘴鱼了。 轻如羽翼般的声线:“噘嘴鱼,我就猜到你这是在和我赌气,好了,我保证,你这次给我的教训很成功,以后别的女孩连看我也不会去看一眼,类似于‘女士,请让开一下’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出现。下次,即使森林的女巫把你变成一万块石头中的一块,我保证,我第一眼就能把你认出来。” “我刚刚想了想,我们吵架的时候好像都是你主动要求和好的,嗯,对于像你长得这么漂亮的女人来说那吵架对象真有点不解风情,上次还差点害得你被死老鼠砸到,我保证以后我们每次吵架不管谁对谁错我都会第一时间向你求饶。” 温礼安,闭嘴。 温礼安,求你不要说下去,温礼安求你了,手里紧紧拽着手机。 “好了,噘嘴鱼,我得承认你使用的策略取得压倒性的优势,你要不要趁着大占上风的机会把你对我的不满统统说出来,我会一样一样改回来……” 还要说是吧,还要哄我是吧?哄得我心软哄得我舍不得离开你,再给一点甜头……不,那已经是很多很多的甜头了。 给很多很多的甜头让一直呆在你身边是吧?! 温礼安,想都不要想! 手一扬,那拿在里的手机扔向铁丝网那一边。 看也没看?你傻子一样的行为换来的手机此时单从落地声音就可以听到它玩完了。 温礼安,现在,轮到她来说了吧。 冷冷说着:“温礼安,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天使城女人们眼中的安吉拉,真可笑,我又不是类似于塔娅、黎宝珠这样的傻妞,在傻乎乎跟着你转,哦对了,现在多了一个傻乎乎的荣椿,但遗憾的是,我是梁鳕。” “天使城的那些女人们对我的评价是:纯白色的衬衫、又直又黑的头发、还有天然的唇色都是为了有钱男人量身定制的,你也知道,现在已经有男人上钩了。” “是住在铁皮屋的温礼安在我眼里,”手一指,指向手机掉落的方向,“和那手机一样什么也不是,随时随地都可以丢掉。” 啪—— 那个巴掌声真得是又响又亮。 那一巴掌也把她脸颊打得生疼,那一巴掌也把那蓝色浮光从谁的眼眶打落了下来,变成蓝色的结晶体,蓝色的晶莹液体挂在谁的眼角。 那蓝色的晶莹液体,从此以后,日日夜夜,无休无止缠着她,困住她。 那阵风吹过,从男孩眼眶留下的眼泪渺无踪迹。 那阵风吹过,脸颊火辣辣的,疼得她不得不伸手去捂住脸颊。 “妈妈和我说,君浣会看上那样的女人也就罢了,可礼安你怎么也看上那样的女人,那样的女人有什么好的。” “这一刻,我无比认同费迪南德.容女士的说法。” “是啊,像你这样贪得无厌的女人,我到底是看上你那一点?不过到底看上你哪一点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从此时此刻开始,我并不打算再去思考这个问题,我不会为你这样的女人再浪费任何时间。” “梁鳕,总有一天,你会匍匐在我的脚下,和我哭诉你曾经的有眼无珠。” 温礼安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平静,平静得宛如对待那些为了他买下五百元美入场券的女人们。 平静、疏离、向在和客人们道别,道别余音还在,转过身,转眼间记不起你的名字和容颜。 被打疼的脸颊已经来到无以复加的程度,疼得她像垂垂老矣的老妪,得曲卷着腰。 曲卷着腰,一个劲儿为自己打气,就快要结束了,马上就快要结束了。 她还要做一件俗气的事情,这件俗气的事情她一定要做。 梁鳕直起腰时,温礼安已经转过身。 目光贪婪看着那背影。 说:“温礼安,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的话吗?假如有一天我甩了你,你就去找荣椿,那女孩不错。” 很俗气吧,真的特别俗气吧。 泪水从眼角掉落下来,相信此时嫉妒已经让她的脸部表情呈现出扭曲状态。 温礼安曾经说过,梁鳕你婆婆妈妈的样子很像我妈。 这会儿,还真像,她曾经和他说过塔娅不错,说过黎宝珠不错。 可是,她想来想去,就只有荣椿最合适温礼安,也只有荣椿最适合温礼安。 “温礼安,现在你可以去找荣椿了。” 说不要人家的人这会儿这么好心,一定要有个理由,这个理由她来时已经想好了。 “温礼安,我以后要过好的生活了,我也希望你能过上好的生活,毕竟你是君浣……” “滚——” 点头,这会儿也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再过五十分钟前往马尼拉的航班即将起飞。 直着腰,目光停顿在那抹背影上,那目光有点凶。 这会儿,她有个很傻的念头,很凶的目光说不定可以一口把那抹背影吞掉,让他从此以后再也无法属于谁。 事实证明,她想法傻透了,她的目光非但没有把他一口吞掉,而且似乎把他弄烦似的,他开始移动脚步。 移动脚步往着出口处,脚步一刻也不想待的样子。 这会儿,终于可以走了吧。 克拉克机场上空暮色暗沉,在那方暮色下,那废弃的射击场有三抹身影。 往西南方向出口处移动的身影修长,往南北方向通往机场移动的身影娇小,那两抹身影正在被越拉越远。 西南方向身影脚步飞快,很快地就被暮色吞噬,南北方向的身影则是慢吞吞的,慢吞吞往着光源处移动,慢吞吞爬着台阶,慢吞吞推开那扇门,消失在那扇门里。 射击场还有第三抹身影了,那抹身影就躲在方形柱子后面,也不知道躲在那里干什么。 射击场唯一的遮挡物是几个方形柱子,荣椿站在最靠近铁丝网的柱子旁边,她是跟着温礼安来到这里的。 在站在这里的时间里她听到不少让她伤心的话。 温礼安走了,梁鳕也走了,她也应该走了。 只是,她的脚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答案揭晓。 当温礼安去而复返时,荣椿差点跑过去冲着温礼安喊:“为那样的女人值得吗?值得吗?!” 然而,荣椿什么也没做,她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一具雕像,一具不具备任何生命力的雕像。 那具雕像面对着铁丝网,隔着铁丝网是明明灭灭的跑道指示灯,跑道上停着数架飞机。 目光一动也不动落在那具面向机场的雕像上,只把她脖子都看酸了那雕像还一动也不动。 似乎时间对于它而言不具备任何意义,世间任何变迁于它无关,它的任务似乎只为守候日出日落。 “温礼安,”喃喃的说着,“不要这样,温礼安不要这样,温礼安请你移动你的脚步,离开这里回到家去,好好睡一觉,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为那样的女人不值得。” 像是听到她的召唤一样,那具雕像移动了。 温礼安移动着脚步,身体往着铁丝网,展开的双手攀在铁丝网上。 伴随着温礼安的动作,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跑道上缓缓露出半边白色的机身,在夜色中乍看像是在飞行的子弹头。 铁丝网里,白色子弹头迎着风,在跑道蓝色指示灯的光晕下缓缓推行着,铁丝网外,温礼安的脚步跟随着,从开始迟疑到脚步飞快。 直到飞机冲向天空时,温礼安的脚步已经变成了狂奔,狂奔跟在飞机的后面。 泪流满面地看着。 傻瓜,你怎么能跑得过飞机呢? 白色子弹头变成了冲破黑夜的白色飞鸟,眨眼间消失不见。 暮色下。 “梁鳕,我不是打了你一巴掌吗?你就不生气吗?你就不想来讨回去吗?” 夜风中。 “梁鳕,回来——回到我身边来,现在你回到我身边还来得及……” 泪流满面着,荣椿背过身去不忍心看,捂住耳朵,不忍心听。 捂住耳朵,喃喃自语着。 “温礼安,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温礼安,以后漫长的岁月里,由来陪着你,不管你住在哈德良区骑着破机车,还是你住在世界上最昂贵的住宅,车库停满价值不菲的名牌车。 温礼安,忘了梁鳕那女人吧。 那女人配不上你。 在十几岁的年纪里,总是会去迷信一些东西,那被施了咒语的红色高跟鞋、那和自己喜欢着同一支球队、又热爱着同一位球星的陌生男孩、很巧地这陌生男孩和你同年同日出生、很巧的某一天你心情沮丧时收到来自于大洋彼岸的“生日快乐”祝福。 一切一切都源于某天早上醒来,落在红色高跟鞋的那一束目光,它似乎企图告诉你一些什么,走了过去,倾听—— 扬起嘴角,把红色高跟鞋放进包里,拿起笔在信笺上留言:妈妈,我要去见一个人。 去见他,去站在他的面前,和他说“嗨,陌生男孩,比起特蕾莎公主我更喜欢荣椿这个名字。” 从瑞典来到法兰克福,从法兰克福到马尼拉、从马尼拉再到克拉克机场。 沿着克拉克机场两公里处有一座天使城,她想见的人就住在那座天使城。 抵达那座天使城。 当晚,有月光倾城,矮矮的树梢头,那只猫安静的看着她。 扬起嘴角,微笑。 --- Goodbye Angel City --- 第77章 楼梯上的灵光 仿佛也就是午后犯困打了一个盹的时间,从克拉克机场起飞的飞机就降落在马尼拉机场跑道上。 在黎以伦手朝着她伸过来时,梁鳕没有避开,任由着黎以伦拉着她的手往出口处走去。 “现在还头晕吗?”黎以伦问她。 飞机起飞时黎以伦似乎在和她说话,大致上是讲他在马尼拉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他们会在马尼拉停留一天半。 那会儿她没心思去听黎以伦说任何话,然后她就撒了一个谎,晕机理所当然地就需要休息,黎以伦要来了水。 喝完水,梁鳕又听黎以伦问她脸怎么了,说了一句“皮肤过敏”梁鳕闭上眼睛,皮肤过敏的脸颊所带来的疼痛感从克拉克机场一直延续到马尼拉。 朝黎以伦笑了笑,现在好多了,那握着她的手力道稍微紧了些。 前来接机的中年男人名字叫做丹尼,黎以伦的公司在马尼拉设有办事处,丹尼是办事处负责人之一。 车子行驶在马尼拉街头,现在他们正往着酒店路上,从下飞机到上车,到坐在车上黎以伦一直握着梁鳕的手。 这还是梁鳕第一次来到马尼拉。 沿途街道商店并没有天使城去过马尼拉的人口中说的那样五光十色,老旧的商店有气无力的霓虹设备,也不过是人比天使城多一点,车比天使城多一点,街道比天使城的街道宽一点。 从机场前往市区小段路程之后,道路就变得拥挤不堪,一路走走停停到了酒店已经是午夜时间。 酒店距离机场并不远,可以容纳四辆车并行的街道两边酒店林立,一间挨着一间,这是马尼拉的酒店聚集区。 低着头,一路跟随着黎以伦,走过大厅进了电梯,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停在一个房间面前,乍听她和黎以伦将住同一房间,猛地抬头,第一时间触到黎以伦的目光。 显然,在那抬头间什么已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错愕、慌张、抗拒。 打开门。 梁鳕背贴在门板上,黎以伦站在距离她差不多十步左右处,表情略显尴尬,说别担心,你睡床我睡沙发。 心里松下一口气,慢吞吞往着黎以伦,停在他身边,垂下头,听他在她耳边如是说“我可以等,等到你心甘情愿为止。” 心里苦笑,会有那样的时刻吗? 一夜无梦。 梁鳕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层层叠叠的光透过浅色窗帘,挨着窗的沙发上已经空无一人。 昨晚黎以伦说了,他今天有事情要忙完,等忙完事情他会陪她吃晚餐,吃完晚餐赶到机场刚刚好。 飞苏黎世的航班今晚十点起飞。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对着天花板发呆并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以各种借口为由赖床一不小心就变成了坏习惯。 印在浴室镜子里的一张脸左边脸颊还微微肿起,温礼安那一巴掌力道可真不小,以后想必永远也没有从给她一个巴掌的人那里讨回委屈了。 脸埋进水里。 梳理完,梁鳕来到窗前。 拉开窗帘,目触到地是一排排便捷旅店,装修落后的便捷旅店隐藏在酒店后面,每个旅店房间的窗帘都拉得厚厚实实,想必那窗帘后面是一对对宿醉后的男女,也许他们连彼此名字都不知道。 房间电话铃声响起。 黎以伦来的电话,电话里黎以伦交代了她需要注意的一些事情,比如一个人不要出门,他说他手头上的工作已经处理完一半。 “晚上丹尼会接你,我们一起晚餐。” “好的。”低声应答着。 电话挂断,敲门声就响起,门口站着两名送餐的酒店服务生,此时已是中午时间。 午餐过后,梁鳕打开电视机,电视机正在播报数千名菲律宾民众在马尼拉市政厅抗议大家族干政现象活动。 这样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在这个国家就会发生,其中就数年末规模最大。 菲律宾一些大家族通过贿赂官员垄断各行各业,再通过贿赂让部分议员听命于自己形成利益集团。 活动在市政厅派出谈判代表时发生骚乱,有民众拿着鞋子朝这那名代表官员头上扔,导致现场乱做一团。 揉了揉眉骨,梁鳕关掉电视。 丹尼比预定时间还早出现半个钟头,只是他没有把梁鳕带到餐厅,而是把梁鳕带到了黎以伦的办公室。 打开办公室门,梁鳕就看到午间出现在电视上,安抚示威民众的那位市政厅官员,这名官员后面跟着四五个人,这四五个人怀里抱着大叠文件。 低头站在一边,等着那些人离开梁鳕走进办公室里,背后那扇门从外面被关上。 办公室略显凌乱,办公桌上就只剩下键盘,显然更早之前已经有人搬走了电脑,搬走电脑的人无意间把笔筒弄倒,几支笔掉落在地板上。 存放档案的资料柜有被撬开的痕迹。 联想到午间民众抗议主题,再联想到不久前黎以伦和洛佩斯家族的人走得很近,这个家族长期陷于洗钱风波传闻,梁鳕心里极为不安。 一旦民众抗议活动闹大,政府就会拿若干家族开刀以此平息事态发展。 站在窗前的人似乎没把发生的一切放在眼里,朝着她笑了笑。 梁鳕走到黎以伦跟前“黎……” 眼前的男人不喜欢她叫他黎先生,抿嘴,低下头。 他触了触她的头发:“别担心,我们的律师团已经在来马尼拉路上,我保证这件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点头。 “不过,”黎以伦语气无奈,“我们去瑞士的行程得推迟几天。” 点头。 “丹尼会带你回酒店,这几天就呆在酒店里,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打电话给丹尼。” 点头。 叹气:“你就只会点头吗?” 想了想,梁鳕抬起头,说了一句“我在酒店等你。” 这话似乎让黎以伦很满意,那落在她头发处的手来到她脸颊上,指尖顺着她的眉形往下,在鼻尖处逗留片刻最终落在她唇瓣上。 此时,敲门声响起,黎以伦手垂落,肩膀擦着梁鳕的肩线。 在黎以伦和她擦肩而过时梁鳕转过头去,目送着黎以伦往那扇门。 黎以伦停在门口处,梁鳕目光停在黎以伦的后脑勺上,等着那扇门打开,只是那扇门迟迟没有打开。 等到梁鳕回过神来时,她的身体已经被动地贴上了另外一具身体,被动地去承受那忽如其来的吻。 吻来势汹汹。 再回过神来时,梁鳕下意识间做出了推开的动作,连续几下之后黎以伦这才放开了她。 捏了捏梁鳕的下巴,说了一句“等我”黎以伦头也不回。 黎以伦被那些人带走了,以卷入洛佩斯家族洗钱案的罪名被带走,这是梁鳕从丹尼那里听到的。 “那些人不敢得罪外国企业,不出三天他们就会把黎先生送回来。”丹尼说这话时语气轻松。 梁鳕回到原来的酒店房间,从离开到回来也只不过过去一个半小时时间。 丹尼给她的建议是,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接下来的时间里就呆在房间看电视看杂志,哪里也不去等着黎以伦回来。 洗完澡,换上宽松衣服,刚刚打开电视,敲门声就响起,门外站着中午送餐的其中一名服务生。 早就过了晚餐时间,梁鳕没有让那名服务生进门。 站在门外的服务生表情略显局促,在梁鳕数声询问之下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说:“有人找你。” 梁鳕在马尼拉没熟人。 见梁鳕没有任何反应,服务生又补充了一句“那是长得特别漂亮的男孩,你愿不愿意和我去见他?”这位服务生说这话时脸颊红红的。 敛眉,她在马尼拉一个人也不认识,长大特别漂亮的男孩找她一听就是骗局,大约想掳走她向黎以伦索要钱吧,马尼拉的酒店服务生串通绑匪绑架房客的事情屡屡发生。 于是梁鳕对那名服务生说,如果你不想丢掉工作的话,就不要做出多此一举的事情。 说完,梁鳕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闭上眼睛。 “噘嘴鱼,还在生我的气吗?”吻密密麻麻的“要怎么才不生气,嗯?”唇停留在她的唇角呵着,可手并没有停下,下意识间弓起腰让他的手掌如数握住,手掌轻轻拈动着“嗯,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我知道你打从心里不乐意让别的男人吻你的嘴唇,不乐意让别的男人牵你的手,以及……你原意让别的男人这么对你吗?嗯?”咬着嘴唇,“梁鳕”心抖了一下。 “梁鳕”心又抖了一下。 “梁鳕,梁鳕,梁鳕,”如要渗透进灵魂的声线,一颗心砰砰乱跳着,身体每一个毛孔伴随着他的手移动身体几乎要瘫软在地上,眼看……一只手捂住嘴,另外一只手往前,企图推开那紧紧贴着自己身上的那具躯体。 手往前一伸,手掌触到的是空气,没有那个人,有的是不请自来的泪水,泪水从眼角渗透出,再从指缝渗透出。 在泪水的冲击下梁鳕打开房间门,那正在走廊上的服务生停下脚步。 跟在那位服务生身后从酒店后门离开,再沿着围墙处的绿色植物,服务生打开了围墙门,说他就在外面等你。 到底这是不是骗局?这会不会是骗局呢? 脸上的泪水已经被夜风蒸发得干干净净,倒是那脸颊莫名其妙像着火在燃烧着。 围墙门衔接着幽暗的走道,可以容纳两个人并行的走道在两边酒店夹击下宛如一线天,一线天的另外一头是计时旅店,另外一头…… 另外一头站着一抹修长身影。 一抹身影伴随着一点腥红。 那点腥红在夜色中尤为刺眼,风里夹带着淡淡尼古丁味。 这人要干什么呢,要向她表达一个男人失恋时的状态吗?不不,那只是十八岁的男孩,和男人扯不上边。 要是早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她就不来了。 来了之后想必又要绞尽脑汁说一大堆打发人的话。 一步步往着那抹身影走去,心里在想着到底这次的开场白是“温礼安,你可真让人头疼。”还是叹着气“温礼安,你可真难打发。” 停在他面前,不是“温礼安,你可真让人头疼,”也不是“温礼安,你可真难打发。”浓浓烟雾迎面而来,只把她呛得咳嗽连连。 伸手从他手里夺过烟。 看也没看,那点腥红往着墙上一按,顿脚“温礼安,你是要气死我吗!” 等明白过来之后,一系列的动作已经在她是手上干脆利索完成了,而她的那句“温礼安你是要气死我吗?”余音还在。 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她只是好奇温礼安那张漂亮脸蛋迷住了天使城的女人们,也会不会迷也住马尼拉的女人。 答案已经出来了,年轻的服务生也被天使城的安吉拉诱惑了。 不让自己有任何开口说话的机会,转过身。 “噘嘴鱼,幸好你做了。” 往前的脚步在放慢,那往着她的脚步声则在加快。 “在你离开后,我回到拉斯维加斯馆,我可不能让拉斯维加斯馆顶楼的女人们感到失望,毕竟门票不便宜。” “离开拉斯维加斯馆,九点半,我在街上碰到买烟的孩子,那个孩子和我说烟草有助于消除烦恼,我告诉那孩子,喜欢珠宝漂亮衣服的姑娘没什么值得我烦恼,可我还是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个那孩子。” “我用兜里所有的钱换到了四十三支烟,我把那些烟带回家,梁鳕那女人不是不喜欢我抽烟吗?梁鳕那女人讨厌我做的事情我都要一一尝试,第一根烟还是让我有些不习惯,但点上第三根烟时,我感觉自己已经像烟鬼。” “你离开我的第一个晚上,我做了梁鳕那女人讨厌我做的事情,抽了一个晚上的烟,当我点上第二十二根烟时门被打开了,我承认那时我吓坏了,是不是梁鳕那女人回来了?要是被梁鳕那女人逮到我抽了一个晚上的烟,也许会眼泪汪汪的,那可是动不动就爱哭鼻子的女人,我得赶紧把烟藏起来,假装我没在抽烟。” “但进来的人并不是梁鳕那女人,猜是谁进来了?”背后的声音自问自答着,“是费迪南德女士,我那亲爱的妈妈。” “当时的情景把她老人家吓坏了,哦不,一定是我的眼睛欺骗了我,那可是我的礼安,我的礼安头发乱得就像鸟巢,身上穿的衣服皱得像那咸菜干,最最难以置信地是,我那礼安居然干起了痞子们才干的事情,兜里都藏着烟,我的礼安抽了一个晚上的烟,我的礼安连课本也没打开。” “在确信她的眼睛没有欺骗她时,费迪南德女士一脸伤心欲绝,她红着眼眶把我痛骂一顿,她骂的那些话合情合理到我都无法反驳她了,不不,妈妈您想错了,梁鳕对于珠宝漂亮的衣服不屑一顾,不不,妈妈,您也说错了,梁鳕那女人一门心思只想着给我洗衣做饭。” “正因为无法反驳,我只能和我妈妈保证,这样低级的错误我以后不会再犯,是的妈妈,像梁鳕那样的女人不值得我干蠢事,我一再和她保证会把烟丢进抽水马桶里,我一再和她保证,明天她所熟悉、一直让她骄傲的礼安就会回来。” “妈妈离开后,我点燃了第二十三根烟,心里想着,那扇门也许会第二次被推开,第四十二根烟点上,那扇门还是没有被打开,我和自己说,这是梁鳕那女人的不幸,她没有机会回到温礼安身边了。” “第四十二根烟抽完,我把那条风水鱼放回河里,噘嘴鱼,在这里我得和你坦白一件事情,那风水鱼是我自己掏钱买的,修车厂有一位老兄,老是和我炫耀他用一条风水鱼就泡到他心爱的姑娘。” “在我把那风水鱼放在河里去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一直只会吃一直都长不大的小家伙忽然开口说话了。”又是自问自答,“梁鳕,你知道那小家伙和我说什么吗?它说,不是还有最后一根烟吗?我说没有,它说最后一根烟就放在你兜里呢。” “我一看兜里真有一根烟,它又和我说,你抽烟的事情她又没看到,没看到就不算。” “然后,带着最后那根烟,我追到马尼拉,我想知道一件事情,当她看到我抽烟时,是会无动于衷还是会一把抢下烟。” “如果是前者的话,不管用多长的时间,不管过程多么艰难,我都会把梁鳕那女人忘得干干净净,但如果是后者的话,会抢下我手里烟的姑娘我有什么理由放弃呢,所以——” 背后那道声线温温笑开。 “幸亏你做了,噘嘴鱼,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回到温礼安身边的机会。” 真可笑。 那四十三根烟以及会说话的风水鱼是梁鳕听过最无聊至极的言论,和她听信了陌生人的话出现在这里一样无聊。 更可笑的是—— 那番话让她的脚步正在放慢,慢得蚂蚁像乌龟。 “梁鳕。” 冷不防地,心又抖了一下。 “梁鳕,我想你了。” 紧咬嘴唇,想用疼痛阻止脚步继续慢下来。 “鱼并没有和我说过那些话,来到马尼拉是因为我想你了,梁鳕你种在我们家窗台上的太阳花发芽了。” “梁鳕,和我回家吧,等春天来到时太阳花就会盛开。” 从嘴角处传来的疼痛感并没有阻止逐渐慢下来的脚步,倒是那疼痛把眼泪都招惹来了,梁鳕心里很怀疑,那疼痛感更多来自心灵。 妈妈,温礼安那混蛋在我的心里插下一把匕首。 不,要走到这一步并不容易,梁鳕,快去捂住耳朵,不要去倾听,不去倾听就不会被蛊惑到。 缓缓的举起手来—— “梁鳕是小气鬼。” 说得没错。 只是!温礼安这个混蛋现在是在找死吗?要知道她也有坏脾气,谁说她小气鬼她都无所谓,温礼安就不许说她是小气鬼。 梁鳕梁鳕,现在不是你去想这些事情的时候,现在你快去捂住耳朵。 缓缓举起的手掌展开—— “还记得吗?在树林那边,你不仅说过等有一天你甩了我就去找荣椿,你还说过,只要我说你小气鬼了,只要我说了你是小气鬼你就不会甩我、不会离开我。” “梁鳕,是小气鬼。” 缓缓举起的手垂落,泪水倾盆。 梁鳕都不知道,那么多的眼泪到底是从何而来。 “梁鳕,我想你了。”“梁鳕是小气鬼。”这是特属于安青葱岁月才有的情话,很美好,以后应该不会有了 这些话也把鳕的心困住。 第78章 楼梯上的灵光 伴随着来自于身后,温礼安的那句“梁鳕,是小气鬼”泪水倾盆。 泪水倾盆中,那双手从背后缓缓环住她,声线状若秋日呢喃“噘嘴鱼,你现在甩不掉我了。” 这一幕是不应该发生的,该结束的都在天使城已经结束得干干净净了。 妈妈,你说,温礼安这个混蛋为什么要追到这里来,温礼安这个混蛋此时此刻害得她一颗心慌张不已。 还有,妈妈,我也想去看那窗台上的已经发芽的太阳花。 可是…… 彷徨无措的目光望着一线天上的夜空。 那呢喃还在她耳畔继续着。 “别的男人能给你的温礼安也可以给你,在来马尼拉之前唐尼给了我两张前往美国的机票,美国人掏的钱,当然也是头等舱,现在唐尼已经在前往纽约的航班上,四天之后,我们会在华盛顿会和,新年第一天,美国国防部就会对外宣称,他们已经找到解决电磁炮的最佳方案。” “说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城市,喜欢什么样的学校,喜欢什么的房子,目前我还无法为你卖下那片海,但那只是迟早的事情。” 围墙另外一头传来说话声,酒店保全发现被打开的围墙门,他们怀疑是小偷光临了酒店。 一把拉住温礼安,往着计时旅店跑,拐过那个弯,往拐角处躲避,背往墙上贴想去看酒店管理员有没有发现他们,唇就被重重压上,几乎没什么挣扎就缴械投降了,身体可怜兮兮倚附在他身上,那框固在她后腰处的手让她心里产生出某种错觉,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折断,即使没有被折断他也会撕开那那具皮囊。 撕开那具皮囊,拆骨入腹。 还有什么是哈德良区那小子不敢干的呢? 这个想法让梁鳕猛地打了一个冷颤,麦至高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推开他,颤抖着声音:“温礼安,黎以伦的事情和你有没有关系?” 贴住她的那具躯体瞬间变得又僵又冷,冷冷地:“我可以把你的问题理解为关怀吗?” “温礼安,快回答我。” “你关心他?!”刚刚的脉脉柔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地是咄咄逼人的语气,语气带有明显的坏情绪。 “温礼安,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咬牙,“如果我对他存在过一丝一毫的关心,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对不起,喃喃说着,一边说唇一边热切落于她耳廓,伴随着那熟悉的气息眼帘渐渐地往下,最后关头——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抓住一丝丝清明,问。 浅浅气息打在她耳畔“噘嘴鱼,就像你平常说的那样,我只是住在哈德区的穷小子,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可黎以伦出事的时间点太微妙了,就在距离他们登机的五个小时前。 “温礼安,我要你正面回答。” “我也希望我有那个能耐,”他的唇沿着她耳廓含住她的耳垂,狠狠地一吮,放开,“那位姓黎的商人的事情和我没任何关系。” 没有任何关系啊,没有任何关系就好,确实,住在哈德良区的小子哪有那么大的能耐,麦至高的事情,那日本人的事情只是赶了个巧而已,缓缓地闭上眼睛,任凭着他,狭隘的空间,她的背部贴在便捷旅店的墙上,一墙之隔处传来了男女间特有声响,那声响助长了墙外的那对男女,她今天穿得是宽松的T恤衫,那T恤衫大到什么程度?大到可以让一个人躲在里面失忆胡为,脚趾头拉直手隔着薄薄的T恤衫布料去触摸被罩在T恤衫里的那颗头颅,跟随着一寸寸移动着,意乱情迷间听的“你住的房间号?” 她住的房间号啊,像一直被老师信任的学生乖乖地报出房间号,在等待夸奖时他又问“黎以伦的房间号。” 黎以伦的房间号?黎以伦和她住同一个房间,自然是同样的房间号了,于是重复着刚刚的答案。 混蛋,这是怎么了,怎么不继续了,叫了一声温礼安。“嗯。”声音从T恤裳里头透露出,原来还在呢,他又问了她一个问题,什么?此时她的思想已经出现出严重的不集中。“摸了吗?”什么摸了吗?温礼安我不明白,下一秒,他的声音近在耳畔“他摸你了吗?”“没有。”给予肯定的回答,温柔的声线在反驳着“你刚刚说了你们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若有若无的气息在她耳畔游离着,好痒,住同一个房间不等于就要在一起,扬起嘴角:“昨晚我睡床他睡沙发。” 终于,她等来了赞美。 “真乖”他在她耳畔呵着,嘴角再次上扬,眼看就要咯咯笑开,又听得他说“亲了吗?” 什么亲了吗?想起来了,刚刚想回答没有但回头想了一下,是亲了,就在黎以伦办公室那里。 老师讨厌撒谎的孩子,老老实实点头。 “亲哪里了?”“亲嘴唇了。”“亲的时候舌头有没有伸进去?”亲的时候舌头有没有伸进去? 努力回想那一刻,应该有的吧,而且不仅舌头伸进去还把她的唇瓣吻得发麻。 “伸进去了。”老老实实回答。 随着答案揭晓,他的唇瓣再次重重压上她的唇,那力道宛如龙卷风过境,迫使着她不得不去抓牢他依附他,身体被他带离那片墙,在她以为自己即将窒息时背部重重跌回墙上。 下一秒间,淡淡的铁锈味沁如心脾。 伸手,手指在自己的嘴角触到了红色液体,别开脸去。 一墙之隔处男女吟唱声时断时续,她嘴角处的红色液体已经跑到他的袖口上了,他问她疼吗。 摇头。 他让她的头贴在他胸腔上。 “梁鳕。”“嗯。”“光是听到你和他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已经足够我嫉妒得发狂了。” 他拉起她的手。 围墙那扇门还打开着. 停下那扇门外,温礼安递给梁鳕一张旅店名片,那是他住的旅店地址房间号,距离她住的酒店也不过几条街的距离。 接过旅店名片时梁鳕的心不是没有彷徨。 “别担心,我明白,我知道你还需要一定的考虑时间,我也想你现在马上和我走,但唐尼说急躁不是成熟的表现,他说给予适当的空间是恋人间不可缺少的一环,”手触着她脸颊,“梁鳕,我等你。” 点头。 “别让我等太久。” 点头。 他叹着气:“真想你马上答应和我走。” 皱眉,刚刚还说漂亮话来着。 “好了,好了,”故作洒脱,举着手,“别把我的话放在心里,我就说说而已,我不逼你。” 这还差不多,敛着的眉头还没松开,又听得他说“真希望,我一回到房间就能听到敲门声。”噘嘴,“好了好了,开玩笑的话不用放在心里。”呼气,“梁鳕……” 这人到底有完没完。 “温礼安!”加重语气。 “梁鳕,今晚我特别渴望你。”他低低说着。 双颊红透,说了一声“温礼安,再见”梁鳕头也不敢回,就怕回头了会忍不住的去顺从于他。 回到房间,关上门,双颊还在发着烫。 站在洗手间镜子前,一时之间梁鳕很难把镜子里的人和几个小时的人联系在一起,就在几个小时前,那印着这面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如鬼,目光落在嘴角处。 住哈德良区的小子真是的……都把她的嘴角咬破了。 “磕磕磕”敲门声响起。 打开门,门外站着穿着制服的酒店服务人员,这名酒店服务生和半个小时前的那名服务生说着一模一样的话“有人要见你。” 只不过,之前说这话的是女服务生,现在说这话的男服务生。 梁鳕在心里叹着气,温礼安的魅力已经来到男女通吃的程度吗?想了想梁鳕回到房间拿了一件长披肩,黎以伦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她不想让服务生们说黎以伦的闲话,黎先生带来的女伴背着他偷偷去见别的男人。 披肩包住大半张脸,跟着那名男服务生,心里碎碎念着:刚刚不是扮了一回成熟,刚刚不是说了不少的漂亮话,这会儿原形毕露了,一个晚上就忍不了,刚刚褪去的红潮又卷土重来,其实……其实她也渴望他,只是,怎么也得等黎以伦的事情解决完之后。 如果这时候选择向温礼安投怀送抱的话,那么她就变成良心可以丢到狗盆子里的人了。 那位服务生把她带到一个房间里。 服务生离开,离开时还很贴心的带上门。 背后那扇门刚刚关闭,遮挡在头上的披肩就软软滑落到肩膀处,梁鳕整理着头发,心里很是恼怒:温礼安这速度可真快,都搬到她住的酒店来了,她能飞了不成。 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往着房间里面走。 两米左右的玄关走完,视野瞬间开阔了起来,房间空间没有多大,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两盏壁灯,两盏壁灯只亮着左边那盏。 挨着左边壁灯是窗,一个人背对房间门站在窗前。 房间光线比较暗,这导致于梁鳕不得不眯起眼睛—— 温礼安什么时候肩膀变得这么厚了?温礼安可是有一双大长腿,又长又直的,骑着机车双腿往地上一撑,单是这个动作就可以迷倒一条街的女人。 眯起眼睛—— 温礼安才不会穿那样款式的衣服,那种款式的衣服可是艺术家们的最爱,号称随性其实是在给自己的懒惰找借口。 温礼安…… 手从头上滑落。 温礼安的头发不可能一下子长这么长,长到可以用发圈在脑门山束成小辫子。 从头上滑落的手无力垂下,指尖瞬间宛如遭遇极冻天气,冷气从指尖瞬间蔓延,至膝盖时,膝盖承受不了压力—— “咔嚓”一声。 瘫软在地上。 邋遢的衣着、厚实的肩膀、束在脑门后面的小辫子、曾经无数次让梁鳕一次次动噩梦中醒来。 站在窗前的人缓缓回过头来。 壁灯折射出来的光线落在那人脸上,那人有着鹰的长相。 看清楚那张脸孔。 泪水大颗大颗沿着眼角: 温礼安,快来!温礼安,快来!快来把我从这个房间带走。 那人一步步来到她面前,弯下腰。 那托起她下巴的指尖有着浓浓大麻味。 在她黑发及腰、好不容易凑够钱买了人生中第一支口红的年岁里,这个人曾经对她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 那时她在他指尖上也闻到了大麻味。 当天,窗外是延绵不绝的黑暗,当天,有着鹰一般脸托起了她的下巴,那指尖上的大麻味让她脑子一片空白,她听到他和她说“你比较可爱。” 你比较可爱是什么意思?慌慌张张地眼睛去找另外一个人:妮卡,妮卡,怎么办?妮卡,这事情原本和我没关系,是你让我陪你来的,因为陪你来我才会遇到这倒霉事。 当天,平常很温柔、偶尔看起来有点呆的少女那时间变得泼辣。 泼辣得很,咯咯笑着说加西亚先生,这些都是你画的吗?你就凭着这些画得奖?我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们这些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不觉得这像一条条臭水沟吗?天使城的孩子们随手涂在墙上的涂鸦都比你画得还要好…… 咯咯笑着,嘴里喋喋不休的女孩成功引起画室主人的注意,成功的让画室主人觉得那叫妮卡的女孩比那叫梁鳕的女孩可爱。 “鳕,快走!” 用身体撞开那扇门,脚在雨夜中飞快奔跑着。 在大麻味中—— 在雨夜狂奔着女孩眨眼间来到二十一岁。 一幕幕鲜明如昨天,磅礴大雨下在延绵不绝的黑夜里, 那被反剪住双手的女孩在撞开门时回头看,和她差不多身高的女孩死死抱住那梳着小辫子的男人,用那瘦胳膊抱住男人的大腿,那男人的大腿都比她的腰还要大上一圈。 那是妮卡留给梁鳕的最后一眼。 “我叫梁鳕。”“我叫妮卡。”“鳕,以后我们一起离开天使城去看外面世界,看完外面的世界我们一起回到天使城。” 一起离开天使城,一起回到天使城。 有着万丈星光的夜晚呵,一样的黑发及腰,她们第一次买了口红,她买的是较浅的色号,她买的是深一点的色号。 泪水大颗大颗往着眼角掉落。 在大麻味中—— 那托住她下颚的手稍微往上一带,迫使着她对上他那张脸,从眼角竖着流淌的眼泪变成横向流淌。 有着鹰一样长相的那张脸居高临下看着他,魔鬼的声音像从人们头顶上刮过的飓风:“就是这个样子,那天,你在法庭上也是这个样子,天知道你当时有多迷人,当天,我们的法官大人、陪审团、律师一定不会知道那位被告因为站在证人席位上的女孩硬了,我想象着把它塞进你的小嘴巴里,当我们的法官大人在宣判结果的重要关头时,我们也来到最关键的时候,我在心里纠结着,是在她口中呢还是把她弄得一脸。” 呆呆的看着那张脸,暗沉的夜里,这张脸曾让她一次次从噩梦中醒来。 那年夏天,天使城来了一位加西亚先生,背着画架来到天使城的加西亚先生很快地和天使城的女人们打成一片。 加西亚先生是一名热爱艺术的青年,加西亚先生是芝加哥著名艺术院的学生,加西亚先生多部著作得过奖项。 加西亚先生和菲律宾南部安帕图安家族最小的女儿恋情稳定,已经到了谈婚论嫁阶段。 夏天很快过去了一半,一天晚上,天使城那位叫做妮卡的女孩找到那位叫做梁鳕的女孩,两个人一起去找妮卡的朋友。 在路上妮卡告诉梁鳕,她的朋友已经失踪了几天,失踪前夜妮卡的朋友告诉妮卡她正在给加西亚先生当模特,酬劳不错。 妮卡和梁鳕找到加西亚先生的画室。 画室主人不再,妮卡在画室找到了她朋友的包,夏天的夜晚空气十分潮湿,那搁在窗前以红色为主的画散发着淡淡的异味,乍闻像动物的血,不对,动物的血没有这么浓的气味。 两个女孩站在那副画前,妮卡指尖轻触画像的红色颜料,缩回手时指尖上分明—— 想逃跑已经来不及,画室的主人回来了,而且画室的主人手里还拿着枪。 画室主人找来绳子,两名女孩被反绑住双手,枪放进保险。 面对两位年纪差不多的女孩,画室主人似乎很是苦恼的模样,最终,他来到那位叫做梁鳕的女孩面前“还是你比较可爱。” 瓢泼大雨忽然而至。 那叫梁鳕的女孩怎么也想不明白,平常总是反应慢而且十分怕事的妮卡怎么忽然间变得无比聪明了起来,聪明且强悍。 妮卡成功地把画室主人吸引住了,而且成功哄得画室主人解开她双手的绳索,解开双手绳索的第一时间,妮卡死死抱住画室主人的腿,冲着她喊:“鳕,快跑——” 在雨夜中奔跑着,用身体撞着每家每户的房门“快救救妮卡”磅礴大雨把她的声音掩盖住了。 那天晚上那场雨一直下一直下,终于,那叫梁鳕的女孩找到妮卡的妈妈。 带着妮卡的妈妈再次推开画室的门,画室没有妮卡,没有妮卡朋友的包,更没有那副散发着人体血腥味的画。 画室主人伸着懒腰,责怪她们打扰了他的睡眠。 三天后,天使城再次迎来漂泊夜雨。 次日早上,河岸的上游飘来了两具少女的尸体,两具一丝不挂的少女尸体被捞了河岸上,那天,在河岸上围观的人群当中就有那位热爱艺术的加西亚先生。 妮卡的葬礼过后,妮卡的妈妈就关掉杂货店,她还卖掉家里的地。 再之后妮卡家的杂货店一直处于关闭状态,妮卡的妹妹塔娅语气忧伤说妈妈到马尼拉为妮卡讨公道去了。 夏天过去了三分之二,热爱艺术的加西亚先生宣布他要回学校去了。 秋天来到,那个周末,有人敲响那位叫做梁鳕的女孩家里的门。 打开门,门外站着风尘仆仆的女人,那是妮卡的妈妈。 妮卡的妈妈身后站着几名陌生男人,那几个男人自称是针对妮卡成立的调查小组成员。 与其说是调查组成员,倒不是说是菲律宾大家族和大家族间的相互排挤所产生的产物,在爬上新的台阶时必然要把那个已经站在台阶上的拉下来,而那位叫做妮卡的死去少女只是微不足道的棋子。 半个月之后,那叫梁鳕的女孩站在证人席位上平静宣誓,用平静的声音告诉着“那天晚上我在家里哪里也没去,我没有见到妮卡,更没有见到加西亚先生。” 被告席上的加西亚先生当庭被无罪释放,安帕图安家的千金在自己未婚夫脸上留下了唇印,一个月前,他们在纽约订下婚约。 法庭外,妮卡的妈妈问那位叫做梁鳕的女孩,到底收了安帕图安家多少好处? 那叫做梁鳕的女孩除了贪钱还胆小,安帕图安家的千金仅仅给她看了几张照片就把她吓的屁股尿流。 数个春夏秋冬过去了,那位叫做梁鳕的女孩至今仍记得那几张照片。 照片上,阿拉伯图案的花砖上躺着已经被肢解的中年男人,血一直沿着圆形的扶梯往下。 戴着大耳环的摩登女郎告诉她,那是马京达瑙省最大城镇的镇长,这名镇长因为不听他们的话就变成那样了。 女郎还告诉她这照片是两年前拍的,两年过去了,这位镇长的尸体还没有被找到。 当那名叫做梁鳕的女孩长到二十一岁时,那名镇长的尸体还是没有被找到。 在大麻味中—— 那托起她下巴的手缓缓地移至她的耳垂,打了一个冷颤。 那个冷颤换来的是浅浅的笑声。 “那时,那叫妮卡的女孩叫你鳕,”喃喃自语着,“鳕,这个发音和你的人一样让人着迷,还记得那天我在法庭上和你说过的话吗?我会来找你的,那也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还没有去找你,你就来找我了。” 那个冷颤之后,梁鳕浑身颤抖了起来。 颤抖着:温礼安,快来。 第79章 楼梯上的灵光 那瘫坐在地上的身体宛如被施加了定神术,从来她都是胆小鬼一名,这会儿,她都害怕得动弹不了了,唯有眼泪一直沿着眼角,一路像断线的珍珠。 温礼安,你听到我在叫你吗? 温礼安,快来,快来把我从这个房间带走,如果你不来的话说不定你再也等不到我了。 温礼安,你知不知道?那个叫做梁鳕的胆小鬼怕妮卡死后会来找她,在离开法院回到天使城当晚,她对着万丈星光说出大话,妮卡如果以后让我遇到那个害死你的人,我一定会杀了他。 是的,一定! 这会儿,那个她发誓要杀的人就在眼前。 温礼安,这里是七楼,那男人背后的那扇窗窗户没有关,温礼安,我也许可以把那个男人骗到窗前去,可是温礼安很明显我的力气不及他大,可我又是一心想要杀死他。 万一,我和他一起掉到那扇窗户去呢? 温礼安,天知道我多么希望变成那样的结果,可这样一来,你就永远等不到我了。 我不在这个世界了,你得有多伤心。 我不在这个世界了,就不会有人出现在梁女士的葬礼上了,那时,梁女士会走得很凄凉,凄凉且孤独,妈妈是一个特别怕孤独的人。 所以,温礼安,快来。 窗外是延绵不绝的夜色,通往那夜色的那扇窗还开着。 房间光线依然幽暗,她还瘫坐在地板上,那披肩还维持着她跌坐地板上时的模样,一半还搁在肩膀一半垂落在地板上。 只是,那位加西亚先生已经不在这个房间里,离开前他还和她说了再遇见时的心情,事情是这样的:这位加西亚先生因为和安帕图安家千金的婚礼来到了马尼拉,很巧地他们也住进了这个酒店,更巧地是这位加西亚先生和自己未婚妻从大厅电梯走出就看到了那迎面而来的女人。 嗯,曾经在法庭上瑟瑟发抖的女孩长大了,让人比较讨厌的是那女孩表现出了所有噩梦般的事情从来就未曾发生的模样,就如她那天在法庭宣誓,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加西亚先生,这怎么可以?他得让她想起他,要知道那在法庭上瑟瑟发抖的女孩是他创作的灵感。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现在,这位加西亚先生陪自己未婚妻去参加聚会了。 离开前,他丢给她一张名片,温柔地告诉着她,明天晚上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去找他,他还告诉她,明晚他还得参加自己未婚妻的生日会,十二点吹完蜡烛,他十二点半就会离开生日会现场,从生日会现场到他指定地点需要半个小时车程。 加西亚先生特意强调,他一推开门就想见到她。 此时,那张名片就躺在她面前的地板上,它已经在地上呆了一段时间了。 窗外夜色更深更厚。 从地上捡起名片,也是便捷旅店的房间号,旅店的名字叫做兰特。 短短的个把钟头里,有两个男人给了她差不多的名片,而且按照名片上的街道名称,这两家旅店的距离应该不远。 梁鳕手里牢牢握着那位加西亚先生给的名片,打开门,酒店走廊又长又深,走廊尽头衔接着楼梯。 站在那里,看着那串楼梯,它静悄悄的,从脚上一直往上,往着天空。 沿着楼梯一节一节,也不知道走了多少个阶梯,最后一节楼梯走完,梁鳕看到了那片天台。 站在天台上,昂望夜空。 这个没有春夏秋冬的国度,今晚有万丈星光。 出神凝望着夜空,在那万丈星光背后,一定有着妮卡的一双眼睛。 凝望着夜空,妮卡,你说,我要怎么办? 夜色缄默,唯有风在耳边孜孜不倦着。 下一阵风卷走了她的披肩,追着那条披肩梁鳕站在楼梯上,披肩飞向的所在已经不是在她手能及到的范围内了。 目送着那条披肩,直到它被夜色吞噬。 低头,看着脚下的楼梯。 在那一刹那,从楼道处有风声响起,风在狭隘的空间形成类似于飞鸟的翅膀,从下往上串,途径她的头顶。 呼—— 风卷起她的头发,像是恶作剧的孩子揪住了她的发末,下意识间,伸手。 刹那间,指尖触到了风之羽翼,柔软而强悍。 在那一瞬间,回到某年某月某日。 “我叫妮卡。”“我叫梁鳕。” 再下一节楼梯。 当脚踩在阶梯上时,那瞬间的光阴被附予了特殊的含义。 回到酒店房间,梁鳕和让服务生给她带一颗安眠药,她必须好好睡一觉,明天她有好多事情要做。 那颗安眠药让梁鳕睡整整八个小时,拉开窗帘,上午九点时间,这天天气晴朗,阳光充沛。 九点五分,梁鳕给丹尼打了一通电话,她说她需要一千美金,九点五十分,梁鳕拿到丹尼通过服务生给她的一千美元。 拿到一千美元的第一时间,梁鳕把电话打到马尼拉最著名的夜总会公关部,通过公关部联系到了顶级的应召女郎。 十点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应召女郎出现在梁鳕面前,来自拉美菲混血儿,名字叫做瓦妮莎。 梁鳕让瓦妮莎记住名片上的便捷酒店房间号,再把两百美元以及一只塑料针筒交到瓦妮莎手上:“等成功了,我会再给你三百美元。” 瓦妮莎把美金和针筒一起放在包里,离开前一再保证,会成功拿到梁鳕想要的东西。 瓦妮莎走后梁鳕也离开房间。 戴上大墨镜,按照拿了她好处的酒店服务生提供的可以避开酒店摄像头的路线,在附近商场买了一个录音笔,离开商场来到马尼拉的黑市市场。 在黑市市场,梁鳕从一名流动商贩手上买到一把刀,用那位商贩的话来说,这是专门为女性提供的,用那刀瞬间结束一头大肥猪也没问题。 十一点四十分,梁鳕回到酒店。 十二点十分,酒店服务生把餐车推进了她房间,午餐十分丰盛。 梁鳕一边吃着晚餐一边等着的瓦妮莎。 瓦妮莎比她们之间预定的还晚十分钟出现,这位拉美菲美女出现在房间时脸青一块紫一块,不过她还是成功拿到梁鳕想要的东西。 离开前她笑嘻嘻和梁鳕说,冲着那位叫做加西亚男人的德行不管出什么事情她都会帮她保密。 两点十分,酒店服务生推走了餐车,那顿午餐梁鳕吃得十分认真,一颗饭粒也没留下。 两点半,梁鳕把她所需要的东西一一装进双肩包里,确信一样没落后推开浴室的门。 梁鳕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洗澡,在凌晨一点没有来临之前,她是干净,干干净净地出现在另外一个房间里,和心爱的男孩拥抱接吻做快乐的事情。 四点,背着双肩包,梁鳕离开酒店。 四点半,按照温礼安给她的地址,站在那扇房间门前,伸手,手还没触到门板,门就迅速从里面被打开。 房间里站着她心爱的男孩,她的礼安。 她的礼安告诉她,这一天他都把时间发在去倾听门外的脚步声上了:那是胖子的脚步声,那是瘦竹竿女人的脚步声,那是一边走一边在接吻的男女的脚步声,那是背着自己妻子出来偷情的男人脚步声,那是旅店服务生的脚步声。 在各种各样的脚步声中,梁鳕那女人的脚步声就是迟迟没有响起,梁鳕那女人的脚步声总是慢吞吞,迟迟疑疑的,仿佛下一秒钟就会折回去一样。 终于,走廊传来了—— “噘嘴鱼,你终于来了。”她的礼安笑得很漂亮。 这个坏小子最近越来越喜欢叫她噘嘴鱼了,这莫名其妙的外号到底是怎么来的? 介于这个原因,她觉得怎么也得把他刁难一番。 拧起的眉头达到一定的弧度,那弧度让温礼安的笑容瞬间凝结住:“怎么了?” 不说话,一副我一点也不想进入那个房间的模样,下一秒,身体强行被他扯进房间里,房间门关上。 “脚酸吗?”“要不要喝杯水?”“先把包拿下了,嗯?”嘴里说着手已经落在她背包带上了。 拍开他的手,环顾房间四周,房间墙上贴着的海报不堪入目,目光落在正方墙的海报上,抿着嘴。 “梁鳕,不要误会,这房间是唐尼租的,唐尼说……”温礼安很难得地结巴了起来,“唐尼说……” 冷冷接过话:“那个唐尼是不是和你说,一旦她不乐意的话就把她带到这样的房间来,把她干得抱着你和你一再保证,会无条件答应你所有的一切。” “没……我没这么想。” “那他是这么和说的?” “这个房间距离你近。”学徒避重就轻。 掉头就走,他从背后环住她,牢牢抱住她:“别走,梁鳕……我……我得和你承认,我不是没有过那样的想法,梁鳕那女人太让人头疼了。” 梁鳕那女人太让人头疼了?! 你看,她也只不过本着玩笑的心情就把温礼安试探了出来,亏她来的时候还洗澡了,生气得直顿脚,那一顿脚还真把泪水从眼眶里激落下来了。 “我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了。” 一半的生气一半委屈,嘴里说着“放开我”手去掰温礼安的手,他不是说她是让他头疼的女人吗? 荣椿应该永远不会让温礼安头疼吧,那天在机场梁鳕看到了荣椿,就傻兮兮站在那里,据说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会存在着一位默默奉献的女人,她永远也当不了那样的女人。 这会儿,心里较真了起来,嘴里恶狠狠说着:“温礼安你去找荣椿,我去找黎以伦。” “这就是你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学徒又闹起坏脾气来。 “是的。” 她还真较劲。 梁鳕背上的包被温礼安强行卸了下来,拉扯间身上的衬衫随着那个背包一起掉落在地上,要知道衬衫里面什么也没穿,其实来之前本来是有穿的,来到旅店时心里兜着坏主意,转角处角落,她把胸衣摘下来了。然而,温礼安并不知道她里面什么也没穿,还强行把她身体扳过来面对他,这一下,白花花的。 两个人同时一呆,反应过来梁鳕双手遮挡上了胸前,迅速转过身去背对着温礼安,片刻,温礼安双手缓缓环住她的腰,下颚搁在她肩窝上,唇触着她头发。 声线低低沉沉从她发间透露出: “我知道,比起我,那个男人目前更能满足你所要的一切,但那男人出生于什么样的家庭你是知道的,逐渐的,你会按照那个男人所需要的去改变,于是,在改变的过程中你会丢掉自己的坏脾气,丢掉你的小心眼,渐渐的你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具体变成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你不再是住天使城的梁鳕。” “住天使城的梁鳕温礼安就知道,长相并不漂亮却总觉得自己特别漂亮,因为觉得自己特别漂亮总是让温礼安得无条件迁就她,天使城的梁鳕有仇必报、很会撒谎、脾气很坏、爱占小便宜、小心眼、心机多、抠门、自私缺点一箩筐。” “如果,你一直呆在温礼安的身边,即使你再多出一万个缺点也没关系,只要你心里快活就行” “梁鳕,我可以和你保证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温礼安能无限去包容你。” 大约,那些赌气那些较真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这些话吧? 万一,一切并没有按照她设想的那样发展,万一她要在一个地方呆上一段长长的时间。 这段长长的时间也许会延续到她离开这个世界,那么发生在这个房间,在这个房间里听过的话可以无限期被保存在脑海里,在仰望方框的天空时随着当天的心情或者微笑或者落泪。 足够了吗?足够了。 “梁鳕,你赚到了。”低低的鼻音从她的发线处传来。 用世间最甜腻的声音“我也觉得赚到了。” 马尼拉机场距离市中心约有十公里,车开了十分之七车程就可以看到小规模的酒店群。 说是酒店群星级酒店也就几家,其余的都是便捷旅店,数百家便捷旅店被遮挡在酒店后面。 这些便捷旅店更像家庭旅馆,也就两三层楼一层楼房房间最多也就八个房间,旅店无论从外墙还是旅店房间装修都特别落后。 但就是这些装修落后的旅店一到深夜客人却是络绎不绝,络腮胡男人怀抱着金丝猫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穿花衬衫的卷发男人。 卷发男人身边站着十七八的少女,接过房卡扯着那少女,到楼道处就迫不及待的吻上了。 两人刚刚消失在楼道口,从楼上下来了黑发黑瞳的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身材娇小,也许是身材娇小的原因,故而让她肩膀上的双肩包显得尤为突兀。 站在楼梯上,年轻女人恋恋不舍回看,顺着她的目光是海蓝色的严重掉漆的旅店房间门,年轻女人目光胶在那扇门上,如醉如痴。 “当”旅店门廊的风铃响起,又有人进来了,在风铃声中年轻女人毅然回头,低头,脚步匆匆忙忙。 旅店大堂小得可怜,年轻女人和那位前来送外卖小伙子差点撞到一起。 幸亏小伙子避让得快,外卖小伙子回头看了那年轻女人一眼,把餐盒放柜台上,冲着柜台服务人员说了一声“圣诞快乐。” 话音刚落,从附近教堂传来了圣诞钟声,平安夜刚刚过去。 圣诞钟声敲响约一个钟头后,有头戴圣诞帽的男女推开旅店们,在酒精的驱使下,男人在楼梯拐角处就已经解开女人衬衫的衣扣,握住女人的腰倒退着,倒退到那扇门上,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双腿架上男人的腰。 下一秒,叠在一起的男女顺着那扇门双双跌倒在地板上,那声响把房间主人吵醒了,从沙发处传来冷冷的年轻男声:“给你们五秒时间离开这里,记住,不要弄出任何声音。” 那冷冷的声音和这红彤彤的圣诞夜如此格格不入,这可是牛蛇混杂的所在,一不高兴喂你枪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五秒之后,那扇门关上。 那房间主人做出的动作让人怀疑,在那张双人沙发上还睡着另外一个人,可事实上并没有,手落了个空。 刚刚还冷冷的声音换成了亲昵的语调,在喃喃叫着“噘嘴鱼,”“噘嘴鱼,你躲到哪里去了?嗯?” 没人回应他。 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着。 沙发上的人坐了起来,打开台灯,房间瞬间亮堂起来。 如何没有打开灯,乍听房间主人的声音会以为是一位狠角色,事实上那是漂亮得出奇的男孩,而且男孩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 周遭并没有第二个人,拿起搁在一边牛仔裤,一边穿着牛仔裤一边往着门口处,站停在门口,他脚踩到东西了。 弯腰捡起,那是另外一家便捷旅店的名片。 凌晨一点,有身形修长的男孩飞快跑下楼梯,男孩向柜台人员询问手中的便捷旅店地址。 柜台人员看了一下,指着门口:穿过三条街就到了。 这位柜台人员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那家旅店。 那是在附近一带小有名气的便捷旅店,旅店老板是一名彩绘爱好者,亮黄色外墙,墙上彩绘着椰子树,看着让人赏心悦目。 第80章 楼梯上的灵光 兰特旅店第二层楼,靠近东南方向最后一个房间,距离凌晨一点半还有三分钟,梁鳕在黑市市场买到的那把刀掉落在地上。 真的就差最后一步了。 这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她所想要的那样:在她的半推半就中房间那掉落在地板上的台灯以及若干小物件、那件被撕掉一只衣袖的衬衫都可以让人们看到挣扎的痕迹。 嗯,对了,期间她和那位还玩起了美国版的搜身游戏,加西亚先生扮演了警察她则是扮演了刚刚参加圣诞聚会回家的不良少女,不良少女被警察先生反剪住了双手脸被勒令贴在墙上,不良少女可不是软柿子,自然要挣扎一番,一边挣扎一边挑逗。 搜身游戏结束,梁鳕手腕额头处出现了淤青,身上部位伤痕也有若干。 再之后就是重头戏了,不动声色录下她和热爱艺术的加西亚先生对话“如果我不愿意的话你会像对付妮卡一样对付我吗?”“那还用说。”“加西亚先生……”女声声音瑟瑟发抖,如那等待宰割的羔羊。 在等待的宰割的羔羊面前,没什么可害怕的,像在回忆那场美妙的音乐会:“是的,是我杀死了妮卡,不仅这样,妮卡的朋友也是我杀死了,我还用她们的血来作画,少女的鲜血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颜料。” 不动声色把录音笔放到包里,包里还放着瓦妮莎从这位加西亚先生弄到的精液,刀就放在枕头下,等这个男人把她压到床上时,那把刀就有了它的用途。 一名女性在夜间弄一把防身刀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会看着从那位热爱艺术的加西亚先生身上流下的血把床单染红。 再之后大声尖叫,尖叫声把服务生引来了。 这起发生在兰特酒店的命案,从犯罪现场、以及那名女悬疑犯体内提取到的精液、再结合那段录音可以判断出,这是一起成年恩怨引发的命案。 命案发生的过程应该是这样的:当初在法庭上做假口供的女孩因为良心不安,企图找出证据给自己朋友报仇雪恨,在取证过程中当年的凶犯兽性大发,女孩是出于自卫。 安帕图安家族树大招风,这个时候自然会出现若干名正义人士,围绕着这起命案背后的故事被层层剥开:包庇罪、恐吓罪、以及那至今找不到尸体的镇长、还有惨死在安帕图安家族手下的冤魂们会一一水落石出。 一些民间组织会说“那给假口供的女孩情有可原,当时她年纪还小。”“加西亚留在那女孩身上的精液、以及从女孩的挣扎程度判断足以证明她是受害者。”长期活在美国人阴影下的菲律宾人会说“那美国佬罪有应得。” 到那时,如果她运气好一点的话,在巨大舆论压力下可以免受牢狱之灾,运气不好一点她也就坐上几年牢。 出狱以后……出狱以后,如果温礼安不嫌弃她的话…… 背部跌在床垫上,此时梁鳕已经衣不遮体,加西亚先生玩得可高兴了,自然这也是她所想要的,拉链声响起,梁鳕手已经触到枕头下的刀柄。 在触到的那一刻,心抖了一下。 到那时,温礼安应该来到二十岁了吧,二十岁的温礼安会不会像十八岁时的温礼安,因为她的离开一个晚上抽了四十二根烟,从天使城追到马尼拉,固执地叫着她噘嘴鱼。 要知道,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那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孩可是特蕾莎公主。 一百五十磅以上的重量重重压在她身上,中指和尾指都戴着指环的手往着她大腿内侧,手已经握紧刀柄了。 偏偏,思想分成两半,一半集中在那把刀上,一半集中在刚刚那个问题上。 即使二十岁的温礼安和十八岁的温礼安一样,被梁鳕迷住了。 可三十岁的温礼安还会不会和二十岁的温礼安一样,不去顾忌梁鳕的那一大箩筐缺点,四十岁呢?五十岁呢? 那可是她一门心思想共度一生的人,她为了他放弃了外面的世界,放弃了妈妈,他会为她放弃什么? 温礼安会为梁鳕放弃什么? 在那一瞬间,梁鳕恨不得瞬间白头,白发苍苍的梁鳕坐在公园长椅上,她的身边有没有坐着温礼安。 而思想的另一半在提醒着她:梁鳕,快举起刀,那压在你身上的是杀死妮卡的人。 是得,要举起刀。 只是,怎么办,那举起刀的手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充满力量,那印在天花板上躺在床上的女人面容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表情坚定。 刀已经举起了,明晃晃印在了天花板上,刀光让墙上的壁灯光芒更灼,闭上眼睛,刀尖往下。 刀光落入了魔鬼的眼。 梁鳕的手腕被狠狠拽住,睁开眼睛,那刀尖距离那男人身体也就半公分左右,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缓缓起身。 刀掉落在地上,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第二个巴掌声紧随着第一个巴掌声。 两记巴掌直把梁鳕打得头冒金星,在大片花黑色中,热爱艺术的加西亚先生笑得古怪极了:鳕,你可真酷—— “Cool”的发音线条像扭曲的蚯蚓,直把她听得毛骨悚然,在毛骨悚然中泪水一滴滴掉落,是不是妮卡也曾经遭遇过这样的时刻? 对不起,妮卡,我没本事,我杀不了这个害死你的人。 眼前的景物被泪水蒙蔽。 那具躯体又重重砸在她身上。 不,不不,怎么也不能让他得逞,她答应那住在哈德良的小子,不会让别的男人占她便宜。 伸手推他,但压在她身上的人纹丝不动,似乎比之前更重了,她得让人来帮她。 张开嘴,嘴巴就被捂住,熟悉的,她所深爱的气息席卷而来。 这是死亡前的幻象吗?还是因为太过于牵挂所导致? 擦干眼泪,看清楚眼前的人时泪水来得更凶,一个劲儿地瞅着他。 在泪光中找寻他的身影,目光跟随着他,看着他在移动着什么,在他的移动下,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没有了。 下意识间想伸手去触摸他。 那在眼前展开的手手掌布满红色液体,再之后她看到直挺挺躺在床上的人,那人就在她左手边。 那个人背朝天花板,她从黑市买到的那把刀此时正插在男人背部上只剩下刀柄,源源不断的红色血液染红了浅色床单。 一切就如她想象中的那样,长着一张鹰的脸的男人死了,罗杰.加西亚死了。 可是,人不是她杀的。 而此时,她更像那个杀人的人,嘴里已经说不出来声音来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水汗水沿着鬓角。 而杀了人的人一点也不像是刚刚杀了人,甚至于他身上一滴血也没有,一门心思就只想安抚受到惊吓的恋人。 附在她耳边,低声的,温柔的嘱托着:“把手洗干净,找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离开这个房间,沿着你来时的路回到我们住的地方,乖乖呆在房间里等我。” 她问他,那你呢? 他说我得花点时间处理这里的事情。 “温礼安……”喃喃地叫唤着他的名字。 “嘘——”他朝她做出示意安静的动作,“乖,听我的话。” 那语气,那表情怎么看怎么想都像是每天早上不厌其烦叮嘱她吃早餐的模样,那模样都导致于她还以为他们还在天使城,还住在小溪旁边的那个房子里。 点头,从床上起身。 走了几步,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吹起她额头的头发,顺着风向梁鳕看到那被从外面打开的窗户。 从窗户望出去是她昨天晚上住的酒店,依稀间还可以看到酒店天台,天台上的夜空依然有万丈星光。 回过头去—— 温礼安站在床前,一如既往,缄默雅致的模样。 那阵风过后,梁鳕的心忽然间安静了下来。 这世界上的一些人,某个时间点会非常的倔强,会忽然间固执于一个永远也无法有答案的问题。 “你说,在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情况下,从一百层楼的楼顶跳下去需要多少时间?” “这个答案永远不会有人可以回答你,就像你挨个问‘永远有多远’。” 永远也不会有人回答吗? 那么我自己来找出答案,站在一百层楼楼顶上,张开手,让自己像一个自由落体,读秒倒计。 也许她可以窥见,白发苍苍的梁鳕坐在公园长椅上,长椅另外一端会不会坐着温礼安。 内心安静极了。 朝温礼安走去,停在他面前,献上自己的唇,疯狂而热烈,直把他吻得脸红耳赤,一边吻着一边叫唤着他的名字,礼安,温礼安。 他的瞳孔里印着她红扑扑的脸。 “温礼安,你看着我,你听我说。” 温礼安走了,从他来时的那扇窗户离开了。 她总是能骗到温礼安,先把他亲得头昏脑涨,再用甜蜜的声线叫温礼安。 在叫温礼安时泪水却沿着眼角“温礼安,相信妮卡的事情你也听说过了,这人我一直想杀死他,他是超级大坏蛋。”“温礼安,这样的一个大坏蛋不值得我们两个人冒险。”“我们要分开走。” 又是把他吻得脸红耳赤的,在他耳边“唐尼在美国等你,两亿美元不想要了?”“温礼安,你敢不要吗?有了那两亿美元你才可以给我买有白色阳台的房子,买漂亮衣服鞋子。” “一起走,一起去。”他气喘吁吁的,甚至于手还在她胸前大力揉捏了一把。“我不!”顿脚,固执强调着,“分开走,分开走更安全。” “别说胡话。” “我才没说胡话。”嘟囔着,再次送上自己的唇,又是把他吻得神魂颠倒,边吻边在他耳边“你先走,然后在房间等我,到时候你想要我多少次都可以。”“梁鳕,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你不想要我吗?我身材不好我不漂亮我不可爱吗?你可是说了小莉莉丝一生起气来可爱极了。”“梁鳕……”“小莉莉丝生起气来水特别多这话我可是几个小时才听过,你想不承认吗?嗯?” 两眼泪汪汪看着他,就好像他是那个赖账的人。 最终,他深深拥抱住了她,放开,唇印在她鬓角上:“我在房间等你。”嘴里是这样说着,脚却是迟迟不动。 抬脚,踢了他一下。 他捧着她的脸,指尖轻轻疏离被打肿了的双颊,嘴里恨恨的说了句该死。 “他为这两个巴掌可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梁鳕说这话时语气有小小的得意。 温礼安还是一动也不动。 在踢了他一下。 “疼吗?”他声线沉沉闷闷。 “不疼。”说着,梁鳕此时哪有时间去顾忌被打疼的脸颊,一门心思就想让温礼安快走。 “我是说那天……那天我打得你疼吗?一定很疼对吧。” 强忍住眼泪,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的。 终于,他的手从她腰间落下,瞅着她闷闷地问了一句“梁鳕,你该不会还想着黎以伦给你的五百欧耳环,两千欧鞋子吧。” 丢给他一个白眼,问他那两亿美元要怎么花。 “你说呢?” “就交给我保管好了。” “好!”温礼安唇重重印在她唇上,“我走了。” 泪珠儿挂在眼角上,扬起嘴角,她问他温礼安我漂亮吗。 他痴痴看着她。 她笑得更灿烂。 兰特便捷旅店那位叫做哈尼的服务生在圣诞凌晨接到一位客人的电话,这位客人通过电话告诉他,他房间楼上的房客似乎有点不对劲。 哈尼查了一下房间号,那是103房间,103房间住的是老板的朋友,当下不敢耽误。 103房间房门紧闭,多次敲门无果之后哈尼找来房间钥匙,打开门一看,魂飞魄散。 站在窗前的年轻姑娘用平静的声音告诉他,人是她杀的。 刺耳的警笛声打破了圣诞夜的祥和,平安夜也只不过刚刚过去两个小时,一辆警车停在兰特便捷旅店门口。 作为出现在凶杀现场的第一名目击者哈尼在马尼拉警方的要求下,来到103房间现场。 拍照、取证、明晃晃的手铐戴在那一直站在窗前的女孩手上。 女孩有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女孩还有一双似乎会随时随地流下泪水的眼睛。 那真是楚楚可怜的人儿,与之相反地是那趴在床上的男人身材壮硕得像头熊,从那女孩脸上的巴掌印可以窥见她曾经遭受的。 在女孩被戴上手铐时哈尼心有戚戚然。 女孩低着头,在两名警员的押送下离开103房间,临离开前女孩看了背后那扇窗户一眼,那扇窗户紧紧关闭着。 这起发生在圣诞凌晨的命案把附近旅店的房客、在街上庆祝的人们都吸引过来了,兰特旅店本来就不充裕的空间挤满了人,从大堂到门口。 那些人有白人面孔,有黑人面孔,有亚洲面孔。 哈尼在那些人中看到半个多小时前看到的亚洲男孩,男孩又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漂亮面孔。 半个多小时前,这名亚洲男孩曾经出现在柜台前向他的同事咨询,咨询问题似乎曾经涉及到103房间号。 103房间刚刚发生凶杀案。 目光从亚洲男孩的脸上移到被手戴着手铐的亚洲女孩身上,同样的黑发黑瞳,年纪相仿,也许…… 此时,女孩刚走到男孩所站方位。 哈尼距离女孩很近,有那么一瞬间,女孩的表情让他产生出某种错觉,女孩在等待着谁,在全心全意地去等待着谁。 心灵的拥抱?真挚的告解? 又或者是…… 下意识间,在某种无法解释的状况下,哈尼停下脚步等待,那女孩也停下脚步。 然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圣诞节执勤让那两名押送的警员一肚子气,停下脚步在那里磨磨蹭蹭的女犯人这时很好地成为他们的出气筒。 左边那位和自己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警靴狠狠往呆站在那里像一块木头的女凶犯狠狠一踹。 那一踹,把那名女犯人连着往前踉跄几步。 那名警员的那一踹,似乎也直接踹到那位漂亮的亚洲男孩身上了,他的双手搭在前面阻挡住他的壮汉肩膀上,从那手骨节的力道看,似乎下一秒就会推开那壮汉冲出来。 然而,也不知道是力气不及那名壮汉,还是已经有人冲出来的缘故,搭在壮汉肩膀上手收回。 冲出来的是一名嬉皮士打扮的男人,那男人扶住眼看就要跌倒戴着手铐的女孩,冲着那位踹女孩的警员抗议:“你没看到她一副要昏倒的样子吗?” “得了吧,她刚刚杀了身材像头熊的男人。”那位警员冷冷反驳。 对着那三人的背影,嬉皮士喃喃自语着:“她看起来好像在生病。” 女孩被押上警车,警笛声再次划破长街,看热闹的人散开,哈尼向同事要来了烟,目前他得先找一个地方解决烟瘾。 在烟雾缭绕中,哈尼想起刚刚被带上警车的女孩。 说实在的,哈尼对于死在103房间的男人并不抱好感,昨天他看到那位名字叫瓦妮莎的应召女郎鼻青脸肿的从死者房间离开。 那时,他就知道那男人是什么样的德行。 想必,明天这则新闻一见报,第一高兴的应该就数昨天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那位了。 抽完烟,围观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刚回到柜台电话又响起,保安室打来的电话,有人上了天台。 这真是不平静的圣诞节,拿着电棒手电筒哈尼往楼梯走去。 第81章 楼梯上的灵光 兰特旅店有四层楼,楼顶的围栏挂着圣诞灯饰,方形的围栏上有红、蓝、白、紫四色形成一个个光圈,一个个光圈一闪一闪的。 那一闪一闪的光圈和这马尼拉的夜、马尼拉的街头、以及那忽然而至的女人变成温礼安心头上的一支迷魂曲。 站在天台上,面向着北极星方向,分明,齿间还有这她舌尖舔过时的津甜,分明,手掌心里还有她胸房残留柔腻,甚至于身体每一个毛孔还残留着她那一次所给予的汗液。 在那个充满着血腥味的房间里,她的声音甜腻极了,甜腻得他们宛如处于露珠在香蕉叶子上滑动的夜晚。 平常她不叫他礼安的,那会儿叫得欢了,礼安你要这样这样礼安你要那样那样。 被她吻得头晕脑胀间,他只记得这样一句“礼安我们都是在天使城长大的孩子,那没什么了不起的。”“礼安,你在房间等我,我保证你等我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 你看她,又开始眼泪汪汪了,心里叹着气一一吻干她的眼泪,可这一拨眼泪吻干了新的眼泪又源源不断,就好像他一不听她话她就会没完没了闹个不停。 好吧,好吧,听她的话就是了,那也不是什么难事,她说得对天使城的人什么没见过。 听她的话从窗户离开,听她的话一路都不要回头,迎着夜风,怀揣着特属于她才有的温香软玉,脚步放得很慢,慢慢的离开兰庭旅店的范围,用平常的脚步频率穿过第一道马路。 穿过第一道马路,期间有人和他说圣诞快乐,他回以微笑“圣诞快乐”。 穿过第二道马路时,有妙龄女郎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马路的另一头有四、五名年轻女孩组成小群体,女孩们一边窃窃私语着一边目光往着他这边,很显然来到面前女郎在朋友的鼓动下想和他要电话号。 果然—— “我没有电话。”“没有电话不要紧,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指着前面的旅馆:“那是我和我女伴住的地方,”笑了笑“她是个醋坛子。”女郎走了。 迎着夜风,怀里温香软玉,脚步比之前过两道马路时还要慢上一些,正打算穿过第三道马路时,街的另一头传来刺耳的警笛声。 退回路边,警车从面前呼啸而过,那个在接电话的人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什么,兰特旅店有人被杀了?” 温礼安想起那浑身是血躺在床上身材像熊的男人,那么壮有什么用?死去时无非也就是血流得比较多而已。 往警车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温礼安穿过第三道马路。 噘嘴鱼,三道马路已经过完,前面就是旅店了。 你说过的,我等待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 站在旅店门口,温礼安状若回到幼年时:出门太急,也不知道落下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落下什么,心里寻思着。 回望—— 到处都是旅店,每个旅店广告牌都被打扮得花枝招展,每个旅店的门口都有男人女人。 站在那里。 出神的想着,一定有东西落下了,具体是什么他不清楚,他得回去看到底是什么落下了。 往回走,穿过三道马路。 第三道马路衔接着老旧的小广场,小广场上正在庆祝圣诞的人们纷纷沿着一个地方走,脚步跟随着那些人,跟随着那些人来到一家旅店门口。 那个旅店外墙上的彩绘似曾相识,多看几眼后温礼安想起来了,那是兰特旅店,兰特旅店有一间103房,也是是十几分钟前,也是是半个小时前,他在103房间杀了一个人。 那还是温礼安第一次杀人,在天使城长大的孩子,什么都见过。 旅店门口停着两辆警车,他跟随着那些人进了旅店,看热闹的人太多空间又小,他被挤在了一边。 放眼望去,大堂乃至门口约有五六百人,每个人的表情都充满好奇,想必,他是这些人最不好奇的人之一吧,因为他知道那个房间发生了什么。 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一动也不动的落在那个楼道拐角处,因为大家的目光都放在那个拐角处,那也是通向103房唯一的楼道。 前来看热闹的人没等多久就看到他们所想看到的。 有身影窈窕,肌肤胜雪的年轻女人站在两名警员中间,看热闹的人自行让出可以容纳行的路,那三抹身影沿着那条路。 一点点的,一点点的温礼安看清了年轻女人的面容,这世界再也没有谁的唇比她更能牵动他的神经了。 年轻女人手腕上明晃晃的物体只把他弄得额头处淌下大大的汗滴,他就知道,有什么东西被落下,他就知道—— 恨不得冲上去,冲着那些人吼“你们搞错了,她没有杀人,杀死那个人的是……” 是……是……是…… 一如成长时无数个瞬间,安静的站在那里。 她停下脚步,那个时间温礼安觉得她在看他,那个瞬间,温礼安隐隐约约明白到她为什么在看他。 可那也是隐隐约约,具体是什么他不清楚,也不想去清楚。 站在她左边的那名警员长相很不友善,那位不友善的警员伸出腿时,温礼安以为自己会冲出去,那是他当成宝的女人。 温礼安以为自己冲出去了,你看他的手已经搭在挡在他前面的那位肩膀上。 可…… 怎么说呢? 那老兄身材壮得就像一头公牛,所以…… 所以是那位老兄阻挡了他,阻挡住他没有冲出去把那敢踹她的家伙狠狠揍一顿,冲出去和那些人说她没有杀人。 说:“人是我杀的。” 是的,是那样,挡住他的人身材壮得像一头公牛。 拨开人群,往着一个方向,他得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想一下,好好想一想,他现在头脑混乱。 脚步停在另外一处楼梯口,楼梯空无一人,沿着楼梯台阶一节一节。 一节一节的楼梯把温礼安送到了天台上。 站在天台上,迎着风。 风里,有她甜腻的声音。 “温礼安,我漂亮吗?” 漂亮,漂亮极了。 闭上眼睛,细细咀嚼着那声线,又软又黏好比那刚刚出锅的麦芽糖,这会儿他又想吻住她的嘴唇了,一边吻手一边伸进她衣服里把她逗弄得气喘吁吁的。 那阵风吹来,吻到的凉凉的液体,心里叹气她又哭了。 那叫梁鳕的女人一定是水做的吧?凉凉的液体渗进他嘴角,他尝到那一味苦。 据说,从人们眼眶淌落的泪水和落泪的人心情有关,幸福的泪水味道甘甜,痛苦的泪水滋味苦涩。 渗透进他嘴角的泪水又苦又涩。 心里慌张极了。 伸手,手落了个空,一怀抱的空气。 睁开眼睛,满目的霓虹灯光,霓虹灯光像被浸泡在水雾中。 伸手,指尖在自己的嘴角上触到了凉凉的液体。 倒退,转身。 一步步走向楼梯口。 站在楼梯口,被漆成深色的阶梯和他来时一般模样,沿着他的脚下,半只脚踩在最上面的那个阶梯上,另外一只脚刚提前—— 猛地,似乎有人朝他后脑勺拍了一下。 那一刹那,楼道尽头风声四起,风在狭隘的空间形成类似于飞鸟的翅膀,以不可阻挡之姿态从下往上撞向他的胸膛。 砰—— 风停歇下来时。 他还保持着刚刚的那个姿势站在那里发呆,直到从楼梯入口处传来脚步声。 另外一只脚也踩在最上面那节楼梯上。 站在最上面那节楼梯上,恍然醒来。 多年后,法国南部小镇,不知名的老者和温礼安讲起在法国广为流传的熟语“楼梯上的灵光” 楼梯上的灵光:派对上,你和人发生了争执,众目睽睽之下,对手言辞犀利,从头到尾你一直落于下风,带着愤怒的心情离开派对现场,你的车就停在楼下,在下楼梯时似乎有人拍了一下你的后脑勺,忽然间思路无比清晰了起来。 你找到可以把那个人驳斥得哑口无言的漂亮话,脚步匆匆折回,发现派对现场已经空空如也,你已错失良机,更早之前你的对手已经窥探到你的怯弱,抓住你的薄弱环节第一时间掌握住了主动权。 那天,温礼安和那位老者坐在广场的长椅上,天黑时,长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星星出来,广场上有人堆砌起篝火,流浪汉围在篝火前取暖,篝火熄灭时,广场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清晨,有清洁工来到他面前:先生,你还活着吗? 在那个寒冷的夜晚,温礼安想起了某年某月某日的那个圣诞节,面对着那个小个头圣诞老人,他甚至于不敢说埋藏心里的话,那也是让他觉得恐惧的话。 那些话可以用两种方式说出来。 第一种方式:“我想去拥抱她,可那里人太多了,案发前我曾经向那家旅店的柜台服务生打听过103房间,我贸然出现的话,会引起警方怀疑,这样对整件事情无济于事,而且过几天我就要到美国去了,天使城的孩子要出人头地困难重重,这个国家每一百万人中能在银行存有两亿美元寥寥可数,这个国家在十八岁时单凭自己能力拥有两亿资产几乎为零。” 第二种方式:“那是因为贪婪,想鱼与熊掌兼得。” 那个圣诞夜,那十八岁的少年一定连自己也没有想到。 为什么没站出来的真正原因,那也是最恐怖、最让人绝望的:他不相信她。 不相信她会为他洗衣做饭。 就像他不相信她最终会为他承担所有罪名,因为那会让她失去华裳和珠光。 -- 兰特旅店有四层楼高,旅店有四个楼梯,大堂一左一右两个,那是专门提供给客人使用的。 眼前的这个楼梯连接后门,多数时间都是静悄悄的,哈尼拿着电棒手电筒往着楼梯。 刚到第二层,从楼梯另外一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眨眼间那脚步声就近在眼前,有修长的身影沿着阶梯跌跌撞撞往下。 哈尼打开手电筒,手电直接朝着对面的人。 光源打在迎面而来的面孔上,又是那位漂亮的亚洲男孩。 也不知道是手电筒白色光源所导致,男孩一张脸脸色白得极为突兀,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如果不是因为脚步在移动的话,那还真得像一具白色雕像,而且还是一具随时随地会风化的雕像。 那具会移动的白色雕像瞬间消失在楼梯入口处,回过神来哈尼追上那个身影。 左边是兰特旅店,右边是另外一家旅店,两家旅店间隔的空间形成了一道垂直的风口。 哈尼在风口处已经站了小段时间,他是跟着那位亚洲男孩来到这里的,男孩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 也许男孩找到了,又也许男孩放弃了寻找。 他慢吞吞的坐在地上,背靠在墙上,右边腿曲起左边腿平放在地上,单手搁在曲起的膝盖上,男孩有长且直的腿,这样导致于他的坐姿极为好看。 可再好看也得有个限度,比如说他得回去工作了,比如说那男孩已经保持那个姿势不下十分钟了。 在这个牛蛇混杂的城市,对一些事情不能太好奇,比如说那男孩在找什么,比如说男孩头顶上的那扇窗户恰好是103房间窗户。 正当哈尼打算离开时,风口的另一端出现一抹小小的身影,那是小圣诞老人。 小圣诞老人手里拿着正在燃放的烟花棒走向那男孩。 停在那男孩面前,正在燃放的烟花棒往着男孩的脸,片刻,稚声稚气的声音询问着“你生病了吗?需要我的帮助吗?” 小家伙的角色扮演有模有样,只是他的热心没得到回应。 继续。 “你现在很难受吗?” 沉默。 “我觉得你难受得好像要哭起来了,这样吧,我给你一颗巧克力,你也许会好点。” 小圣诞老人从口袋里拿出了巧克力,巧克力递向那男孩,男孩没有去接。 “你不要小看它,那是从诺伊尔神父手里领到的巧克力,我妈妈说诺伊尔神父是上帝最好的朋友,”小家伙语气虔诚,“我妈妈说,诺伊尔神父也和上帝一样无所不能。” 没有去接巧克力,男孩却问了小圣诞老人这样一个问题“那位诺伊尔神父能让时间倒流吗?” “为什么?” “因为我再也无法得到一个人的信任了,这个人用她的方式告诉我,她不可能再给我第二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那个人的信任对你很重要吗?” “是的。” 小圣诞老人手里的烟花棒即将熄灭。 “我得再去换另外一支烟花棒,顺便让我的妈妈打电话给诺伊尔神父,看他能不能让时间倒流。” 小圣诞老人有没有回来哈尼并不清楚,那男孩什么时候离开他也不清楚。 清晨五点,哈尼再回到那个风口时,103房间窗下已空无一人,他在窗下找到一只被毁坏的录音笔以及一支塑料针筒。 想了想,哈尼把那两样东西放进口袋里,这世界有些东西适合呆在下水道里。 哈尼也有自己的小秘密,比如说他在内心偷偷喜欢着那位叫做瓦妮莎的姑娘,在瓦妮莎一脸鼻青脸肿从那家伙房间出来时,他当时就想干掉那家伙。 那家伙的身份哈尼也是刚刚才知道。 马尼拉早报把头版头条给了圣诞凌晨发生在兰特旅店103房命案,这起命案的死者为安帕图安家族的准女婿。 因为案发时间以及死者身份,马尼拉警局不敢有半刻耽误,103房间命案在事发三个小时之后马尼拉警察局局长亲自宣布破案。 凶手在被带回警局的三十分钟后就向警方坦白一切。 凶手给的口供也就寥寥几句,“是的,我杀了他,在准备十分充分的情况下我杀了他,警察先生这是一起有预谋的谋杀,没有人无缘无故会实行一场有预谋的谋杀,罗杰.加西亚杀了我的朋友妮卡,从妮卡死后的那天起我就一直想杀这个人,这场谋杀过程无任何共犯。” 103房间命案还牵扯到若干年前的旧案,冲着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冲着被害者的身份、以及做过假证、想必那女孩这辈子别想离开监狱了。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哈尼把从103房间捡到的两样东西丢进下水道里。 -- 从进入审讯室到离开审讯室也就短短二十分钟左右,离开前梁鳕还特意看一眼钟表,时间停留在凌晨三点四十分。 也许是她态度良好,也许是她长有一张楚楚可怜的脸,梁鳕并没有遭遇到传说中的那些虐待,比如说殴打比如说电击。 从审讯室离开梁鳕被带进一间黑色房子里,所谓黑色也许是深色的墙以及封闭式设计导致它在视觉上变成黑色房子。 黑色房子空间也就十来坪,房子里没有任何东西,唯一的光亮来自于房子那扇门的小窗口。 这应该是传说中关押重要罪犯的黑房子。 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墙,发呆望着那小窗口的亮光,走廊外传来了铁链在地上拖行的声音,刷刷—— 据说,有些不听话的犯人会在深夜被带离牢房。 戴着脚铐的人脚步沉重,移动速度缓慢,当脚链声来到那扇门外时,梁鳕的身体开始颤抖开来。 好不容易,那声音远去,然而身体并没有伴随着远去的脚铐声停止颤抖,要知道这里不是天使城,天使城有妈妈可这里没有。 这里不是天使城这里是马尼拉。 在马尼拉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为了防止身体继续颤抖下去,梁鳕侧躺在地板上。 侧躺在地板上让膝盖来到心上的位置,双手环住膝盖。 终于,身体停止了颤抖。 问梁鳕后悔吗? 她也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她也和梁姝一样一败涂地。 在那个充满着血腥味的房间里,在那一刻,梁鳕把自己变成了一名疯狂的赌徒。 目送着温礼安从那扇窗户离开,把温礼安所能留下的指纹一一抹掉,再毁坏录音笔,把从瓦妮莎那里拿到的精液倒进抽水马桶里。 赌博怎么能少得了本利。 毁坏的录音笔,近了抽水马桶的精液就是她能给出的最大本利,赢了她就得到了天使城女人们梦寐以求的爱情:当我们容颜不在,我们的胸部开始松弛,当男人们再也无法从我们的甬道上获得快乐时,我依然拥有明亮的笑容,因为他就在我身边,我相信这他会一直在我身边呆在我离开人世间的那一刻。 录音笔和塑料针筒丢到窗外去,关上窗户。 站在窗前任凭着敲门声响起,这会儿,温礼安应该离开了兰特旅店的范围了。 在那个房间里,梁鳕和温礼安唯一说过的真话就是“温礼安,这样的一个大坏蛋不值得我们两个人冒险。” 他们只是天使城的穷孩子,而死去的人是安帕图安家族的女婿,他们能逃到哪里去,他们可以逃到哪里去? 她不能让那样的人毁掉温礼安。 但是呢,那一刻她又特别想知道一件事情,在关键时刻,温礼安会不会像那次在夜市场一样。 就那么冷不防地放开她的手。 她确信这一次,上帝会满足她的愿望,她曾经向上帝要过很多愿望,但上帝从来就没有理会过她。 最后的愿望,上帝肯定会听到。 打开门,用平静的声音告诉着那位服务生我杀了这个人。 这会儿,温礼安应该已经站在红绿灯前了吧,圣诞节人比较多,过马路花的时间会比平常多一点。 马尼拉警察来得很快。 这会儿,温礼安应该过完了第一道马路。 怕事态被扩大,马尼拉警察们手脚利索,拍照、取证。 这会儿,温礼安已经过完了第二道马路了吧。 冰冷的手铐束缚住了她的双手,这会儿,温礼安已经在过第三道马路了吧,嗯他过完了三道马路。 看着那双手铐,她心里没有慌张,也没有觉得丢脸。 温礼安站在第三道马路上。 礼安,我的礼安,快回头,快回头。 梁鳕最后的愿望上帝听到了,并且满足了她。 她看到了温礼安。 看着他—— 礼安,别生气,噘嘴鱼只是在和你玩一个游戏,因为从你忽然间放开我的手时,我就不相信你了,我怎么可能和不被我信任的人共度一生,虽然,共度一生现在看来已经变成了空想,但有什么关系呢,我爱你,我希望我爱的那个人值得我去爱。 她所想要的并不多,拨开人群,来到她面前。 一旦他想说出什么,类似于“那个人是我杀的”这样的话,她就吻他,吻得他说不出话来来,轻轻在他耳畔和他说温礼安不要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更不要去愧疚,那是她天天做梦都想杀的人,没有你我也会杀了他,轻轻在耳畔和他说到时候如果我出来了你还觉得我可爱的话,我就嫁给你。 那一刻,梁鳕坚信温礼安会站出来,这一次和夜市场的已经不一样了,她都答应给他洗衣做饭了,她都想和他回天使城了。 你看她,嘴角已经做出随时随地扬起的准备。 只是,那嘴角最终没有扬起,温礼安也没让她把那些动人的情话说出来的机会。 温礼安不明白对于从小就没有爸爸的她来说,说一千道一万我爱你都没有在关键时刻的那个拥抱“别怕,不用担心,我会一直在。” 她输掉了她人生中唯一的赌局。 愿赌服输,漫长的牢狱生活就当是她对自己的惩罚。 低下头,不过,她也没有全部输掉。 假如还有机会见到费迪南德的话,梁鳕想她可以挺着胸膛告诉那个讨厌的女人:“女士,我并不消极,我也不懒惰。” “我用我毕生的力量去争取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你敢吗?” 只是,结果不尽人意而已。 不过,这样也好。 终于可以把温礼安送进了当铺,从此以后,温礼安将永远呆在当铺里。 第二天,梁鳕见到了黎以伦。 没给黎以伦任何说话的机会,梁鳕告诉他“在你被拘留的第二天我就和别的男人上床了,从下午到晚上他要了我四次,这样的女人你家人能忍受吗?” 垂下头,低低说出。 “黎以伦,他是温礼安。” 五分钟后,黎以伦走了,在他出现的五分钟里没说一句话。 她被带回黑色的房子里。 很久以后,梁鳕都记得那天的情节,那是在早晨,打开门,由于连续几天一直呆在那个黑房子里,乍然出现的强光让她下意识间捂住脸。 她被带上了囚车,据说整个马尼拉都在谈论这个案子,据说围绕着昔日那名名字叫做妮卡的遇害少女,马尼拉民众分成两派,一派主导按照法律程序严惩凶手,这一派人大多数为马尼拉的精英们,另外一派主导从轻发落,因为凶手杀人动机情有可原,这一派系人马为马尼拉底层民众。 因为怕这两大派系间的争纷会进一步扩大,马尼拉政府下发公文,兰特旅店凶杀案就定在新年前一天结案。 囚车缓缓行驶在街头上,从警署通往法院的那条路只马尼拉最主要街道之一,临近新年,沿途张灯结彩。 梁鳕想,如果那天没有在马尼拉最繁华的街道看到专门为特蕾莎公主准备的车队,她也许在见到梁姝时就不会哭得那么伤心。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和梁女士的关系变成反着来,她是妈妈,而梁女士是那不懂事的女儿,房东要房租了“这个你去和小鳕说,我们家她在管账”,话说得很漂亮,家里哪有什么账单啊。 鱼鲜市场的小贩们敲开她们家的门“小鳕不在家,放心吧,她早晚都会把账结了。”能怎么办?她在长高那个叫做梁姝的女人在变老,那个女人还有一颗极其脆弱的心。 正因为这样她一向很少在梁女士面前哭,也正因为这样,梁女士一直觉得她的小鳕不会哭。 可,这会儿,她的小鳕怎么哭了? 她的眼泪惹得那站在法院门口的女人发了疯一般,她觉得一定是那些该死的记者惹得她的小鳕眼泪哗哗直流,抢过其中的一位记者的摄像机,摄像机朝着那些人挥去,“要拍就来拍我。”,“混蛋,我和你们说的话你们听不到是不是,那是我的心肝宝贝小鳕,”,“就是你们这些混蛋把的我的小鳕吓到了。”,“你们这些混蛋,来拍我啊,人是我杀的,那个王八蛋是我杀的。”“我不仅杀了那王八蛋,我还要把你们这些把小鳕惹哭的人一个个杀掉。” 不不,妈妈,惹哭我的不是那些人,惹哭我的是温礼安,妈妈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等温礼安的那个拥抱等得脖子都长了。 妈妈,温礼安辜负了我对他的信任。 发了疯般的女人企图抢过距离她的小鳕最近的那台摄影机,扛着摄影机的那位记者身材强壮,也就手一挥,女人头结结实实撞到后面的那台摄影机上。 那一下,肯定很疼。 很久以后,梁鳕一直记住那条街,从警署通往法院的那条街有林立的商店,那都是外国人在马尼拉开的商店,商店门口清一色都是外国游客。 林立的商店过后是街心公园,公园中央有喷泉,过了街心公园就是剧院影院这类的娱乐场所,最大的那个影院墙上贴着好莱坞明星海报。 初升的日光从街道的角落渗透出来,若干呈现出圆筒状,依稀间梁鳕又看到齐天大圣挥舞起了金箍棒,还是出现在天使城的金箍棒比较可爱。 过了影院剧院就是广场,广场上有若干政府组织,广场上还站着很多服装统一的孩子,孩子手上扯着标语。 凑近一看,标语写着:谢谢特蕾莎公主,我们喜欢特蕾莎公主,我们会永远记得特蕾莎公主。 那踏着月色来的特蕾莎公主要回去了。 特蕾莎公主一定也不知道,她一直在等着她把一百四十比索还给她,她总是想不明白,一百四十比索对于特蕾莎公主来说,连小钱都算不上,可为什么就不把钱还给她。 要知道,一百四十比索得需要她在海鲜餐馆干满二十五个小时,有时候连海鲜餐馆的工作都讨不上,她就只能去发传单,天气很热,站在烈日下她连饮料都舍不得买,家里还有不懂事的妈妈。 妈妈?妈妈以后要怎么办?茫然看着街道。 再行驶一小段,十几辆黑色轿车鱼贯和囚车擦肩而过,每辆车上都有行政标旗,让人一时之间以为哪个外国政要访问马尼拉。 目光无意识落在那些车上,倒数第三辆车的车窗印着年轻女孩的脸,女孩有明媚的眼神、极短的头发。 这时那短发女孩头缓缓往着窗外,目光从那个车窗拉离,低下头,木然看着自己的脚。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随着那句“到了”梁鳕被带下车。 法院门口,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们、前来围观的马尼拉民众里三层外三层的,在那一群人中梁鳕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那都是平日里看着会让她打从心里笑出来的面孔。 阿绣婆婆手里拉着小小的达也,达也身边站着妮卡的妈妈,那每次看到她都要朝她吐口水的女人此时表情担忧。 心里默念“妮卡,看到没有,你妈妈现在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妮卡,你也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目光沿着妮卡的妈妈,妮卡的妈妈身边站着素颜的中年女人,目光落在那名中年女人脸上。 忍了几天的泪水夺眶而出。 “妈妈。” 妈妈,最终,我还是变成了你。 第82章 野蛮生长.上(番外) 温礼安生于1991年,这也是美军把克拉克机场交还给菲律宾政府的年份,距离克拉克机场两公里处有一座天使城。 那座天使城是温礼安的出生地。 关于那座天使城,最开开始它甚至于连一座城市也不算,那只是美军们找乐子的场所,在1991年前的近半个世纪里,它是东南亚著名的红灯区。 但随着美军把克拉克机场交还给菲律宾政府,随着1992年美军从苏比克湾撤军,天使城快速没落。 天使城唯一没有没落地大约就是夜幕下流连于街道上的孩子们了,没有增多也不见得减少。 极小的时候,妈妈就一再和他说“礼安,你和他们不一样。” 在害怕被孤立的年岁里,温礼安也曾经尝试过理会别的孩子踢到他脚下的那颗皮球,把那颗皮球踢还给和他示好的孩子,然后加入那些孩子们,和他们在空地上奔跑,和他们爬到树上去眺望远方。 脚刚刚压在皮球上。 “礼安,和妈妈回家。”妈妈温柔地叫住他。 妈妈并没有走向回家的路,而是把他带到狭隘的小巷里。 那是位于拉斯维加斯馆附近的小巷,孩子们对于这条小巷敬而远之,因为那条小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传来尸体腐烂的味道。 小巷堆满了垃圾,脚踩在垃圾上,跟随着妈妈来到小巷尽头。 白天已经结束了,可距离夜晚还有小段时间,天色要黑不黑要白不白的。 在奇怪的天色下,周遭的垃圾堆里不时可以见到丢弃的头套和女人的胸罩,妈妈拨开一个塑料袋。 塑料袋下露出男人的脸,男人的身体裹在破旧的卷帘里。 男人瘦得仿佛拆开那层皮就可以看到骨头,如果不是眼睛睁大着,温礼安还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具尸体。 “礼安,看着他的眼睛。” “不,妈妈。” 平常说话一直很温柔的妈妈那一刻变得很凶:“温礼安,看着他的眼睛,集中注意力去看。” 硬着头皮去凝视那双眼睛。 妈妈说那是在等死的人的眼睛,那男人再也拿不出钱去毒贩那里购买毒品了。 吃一口饭都难更何况找个容身之所,毒品榨干他的身体,他无法和普通人一样用劳动力去换来生存。 站在小巷里,温礼安拉扯着妈妈的手“妈妈,我们回去。” 一动也不动。 夜幕临近,垃圾堆上的男人已经闭上眼睛。 “妈妈,我们回去。” “再等一会。” 等一会要干什么呢? 他的妈妈费迪南德.容女士要她的二儿子去触碰死人的尸体。 三分钟前你摸起来还很温暖,三分钟后你和速冻库的死鱼没什么两样,这就是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之间的差别。 那天,他们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见证一个人的死去。 一个人死去的过程是那样的:死亡前幻象所产生的喃喃自语,喃喃自语后瞳孔扩大,抓住残留的意识用灰色的眼球看着你,不,也许是看这个世界。 慢慢地,慢慢地磕上眼帘。 费迪南德女士用那半个钟头总觉出:“礼安,别的地方妈妈不知道,但在天使城,如果你变得懒惰了,你也会和这个人一样。” 当晚,温礼安梦到了垃圾堆那个男人的眼睛,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看着你。 大汗淋漓醒来,打开窗,房间充斥着那个男人的喃喃自语,类似于“艾米丽我要把你干得底裤一刻也不愿意穿。”“迈克先生,我发誓,我会当你最忠诚的狗。”“妈妈你就是一婊子。”“小汤米,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对不起,小汤米。”“小汤米,我看见你了。” 关于那些喃喃自语妈妈说那是男人在临死前把爱的人和恨的人都回忆了一遍,爱的人也就只有小汤米。 只是,小汤米并没有出现,但那男人说他看见小汤米了。 大致是从那天起,面对着滚到脚边的皮球温礼安看都不会去看一眼。 1996年初夏,在克拉克机场通往天使城的路口出现了喜力啤酒的广告。 那是天使城位数不多一道晚上就会亮起的广告牌,广告牌上有一个巨人展开双手俯瞰着脚下的城市。 白天,那副广告牌平淡无奇,但夜幕降临时,广告牌上的那座城市就变成淡蓝色,那俯瞰城市的巨人眼睛也变成蓝色的。 广告牌前是站点,那是出天使城的候车点,那个候车点只有在深夜时分才会热闹起来。 广告牌和站点隔着约五米宽的公路相互凝望。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晚上,夜幕刚刚拉上,温礼安怀里抱着从神父那里借到的书,在经过喜力啤酒广告牌时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心情,脸转向站点。 巨幅广告牌上的淡蓝色光晕投射在站点处,在大片淡蓝色光晕中有一抹小小的身影站立着。 梳着牛角辫的小女孩穿着白色连衣裙,手里拿着红豆冰棒,小小的头颅在仰望着那座淡蓝色的城市。 看了穿在小女孩身上的那件白色连衣裙一眼,尼龙的,那是天使城的孩子们穿不起的布料。 “她应该是跟着自己爸爸妈妈到这里来旅行的吧?”温礼安心里想着。 如果当时那穿着白色尼龙裙的小女孩没再出现的话,那抹被淡蓝色光晕所包围的小小身影应该很快消失在日常当中。 第二天,温礼安再次经过喜力广告牌时又看到那小女孩,还是穿着那件白色尼龙裙,手里依然拿着红豆冰棒。 “她还没有回去吗?”温礼安心里想。 第三天,也不知道出于有意还是无心,远远地目光先往那个站点而不是广告牌,那小女孩还在那里。 脚步在穿过广告牌和女孩之间时,脚步比起之前两次还要慢上一些。 这一次温礼安大致看清楚女孩的模样了,身高应该比他还高出一丁点,黑头发,瞳孔颜色他没仔细去看清楚。 女孩整体给他的印象是皮肤特别白。 第四天,温礼安再经过广告牌前时,他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猜错了。 女孩也许不是跟着爸爸妈妈到天使城来旅行的,也许女孩的妈妈也和天使城的女人们一样靠出售自己的身体来过日子。 连续七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温礼安都看到了那女孩,那女孩都穿着同样的裙子,手里每次都拿着红豆冰棒。 “她都不用换衣服吗?还有红豆冰棒有什么好吃的?”在温礼安的印象里,红豆冰棒味道难以下咽。 可他每次经过广告牌时都看到女孩一脸甜滋滋的,让人看了心生怀疑,那甜是女孩手中的红豆冰棒所导致的。 第八天,广告牌前的淡蓝色站点空无一人,温礼安确信他没有早一分钟离开教堂,也没有晚一分钟离开教堂。 三分钟过去,站点处还是空无一人,站点旁边有冰店,红豆冰棒一支一比索,三支两比索。 拿着红豆冰棒,温礼安来到站点。 站在之前那女孩站的地方,仰望着那蓝色的广告牌,第一口冰棒还是他讨厌的味道。 再等等看,那女孩口中的红豆冰棒看起来味道好极了的样子,第二口、第三口红豆冰棒还是温礼安所讨厌的味道。 温礼安所讨厌的红豆冰棒少了二分之一,时间已经过去不下五分钟,他还是没有从那副广告牌上看出什么不一样的。 很显然,他这是在浪费时间,他得把红豆冰棒扔到垃圾桶去。 转头,温礼安就看到站在身边的人,还是白色的尼龙裙。 这次因为距离近,温礼安看清女孩瞳孔的颜色,和她的头发一样是黑色的。 黑色的瞳孔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对面的广告牌。 女孩也不理会他愿不愿意,径直说:“上帝就住在那个城市,我心里有很多事情要和上帝说,周一我希望上帝能把我家门口的仙人掌变不见那我就可以回家了,周二我希望我能在路上捡到十比索用来购买画画的颜料,周三我希望那个骂我的孩子在路上摔一个跟头,周四我希望睡一觉就能长大,周五我希望那个欺负我妈妈的白皮猪肛门被插了红萝卜。” 真是外向的姑娘,在不认识的人面前随随便便袒露心声,温礼安决定不要去理会她。 然而—— “我认识你,你每天这个时间都会从这里经过。” 这话一出,温礼安心里有些不高兴,那种不高兴类似于被逮到什么痛处似的。 “我每天下午三点都会到教堂去,帮神父打扫教堂需要一个钟头,打扫完教堂神父会把把图书馆的钥匙给我,在教堂呆一个半钟头后神父让我帮忙他准备晚餐,准备完晚餐,离开教堂大约在六点二十分,从教堂走到这里需要十五分钟,”温礼安加重声音,“我也不想这个时间点经过这里。” 在温礼安说这些话时女孩一边吃着冰棒一边看着他,说完,她还在吃着冰棒看着他。 不高兴变成了恼怒。 “我每天这个时间点从这里经过和你没关系。” “我没说你每天从这里经过和我有关系。” 女孩的话一出,温礼安莫名地觉得丢脸,为了赶快驱赶那种丢脸的感觉,温礼安指出:“你每天穿同一件衣服不觉得难受吗?” 一边说着一边做出受不了汗臭味的表情。 “我的衣服可不臭。”女孩一本正经。 “得了吧。” “我骗你做什么?”女孩扯了扯自己的裙摆,“这是我衣柜最好的一件衣服,为了来见上帝我才穿的,而且我回去都会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不信你闻看看,还有香皂味呢?” 女孩说得没错,的确随着女孩抖动着裙摆,周遭有淡淡的香皂味。 不过,温礼安手里还握有糗女孩的事情,这事情是他刚刚从冰店老板那里听说的。 冰店老板在温礼安光顾冰店时问他想不想吃免费的红豆冰棒,厕所距离冰店比较远,要跑一趟厕所需要找个人帮忙看店,如果他愿意帮他看店的话他会给他一支红豆冰棒作为酬劳。 冰店老板还说这主意是一位黑头发的小姑娘出的。 温礼安自然知道那黑头发的小姑娘是谁,穿着布料好的尼龙裙,每天吃着天使城孩子们一个礼拜才可以吃到一次的红豆冰棒,把自己假装成为跟着爸爸妈妈来到天使城旅行的外国人。 尚年幼时,被说贪嘴可是一件特别丢脸的事情,也是能攻击到对手的绝好武器。 于是他问她你的红豆冰棒在那里买的,女孩给他指出通往冰店的路。 这就对了。 为了让筹码更加牢靠,温礼安又问“你自己掏钱买的吗?” “当然。”女孩马上说。 嗯,很好,贪嘴加上爱撒谎,老师们眼中的不良典范。 “我说,贪嘴的姑娘,”不慌不忙说着,“你就不觉得羞耻吗?为了吃到红豆冰棒你连那样的主意都想出来。” 女孩一呆,迅速转过脸去,面对着广告牌,那是做贼心虚的人该有的表现。 这可是讨回脸面的好机会,温礼安继续说着:“你不仅贪嘴而且还撒谎了,来这里和上帝说话也是骗人的吧?我猜是你家里来了男人,街上的孩子不和你玩,你没有地方去了才来到这里装模作样。” 他的话成功让女孩涨红着一张脸,女孩转过头来,下意识间温礼安踮起脚尖。 两个人面对面。 比自己还高出一丁点的人涨红的双颊下是红润的嘴唇,唇瓣也不知道粘了什么水水的,给人一种感觉,把那水水的唇瓣含在嘴里一定可以吸出甜甜的味道。 芒果味?草莓味?混合花香味? 在他把这三种味道和那水水的唇瓣联系在一起时,冷不防一声叱喝。 女孩口中的那声“小子”让温礼安皱起眉头,现在他可是那个占上风的人。 “你没有我高,”女孩用一副发现新大陆的语气,“我猜,你的岁数也没我大,我妈妈说岁数大的人不要和岁数小的人计较,所以小子,我原谅你刚刚的胡说八道。” 温礼安脚尖再踮起一点:“红豆冰也是胡说八道吗?” 这会儿,女孩觉得她个头高一点就可以轻易搁倒他,扬起手想揍他:“走开,不要来烦我。” 妈妈在一名跆拳道教练家帮佣,那位跆拳道教练和妈妈交情不错,每个周末妈妈都会把他带到她工作的地方,那位跆拳道教练心情好时会教他一些基本功。 要扣住那只瘦胳膊绰绰有余。 扣住那只瘦胳膊,稍微一带女孩就跌倒在地上。 女孩就跌倒在他脚下,白色裙摆距离他的鞋子也就几英寸距离,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想了想,脚往女孩的裙摆上踩。 白色的裙摆印上他的脚印。 很好,拍了拍手,跌倒在地上的女孩此时还想踹他一脚,闪开,朝女孩做出再见的手势,朝着公路走去。 十几步左右,背后传来女孩气急败坏的声音“我的裙子?!坏小子,以后要让姐姐遇到了一定饶不了你。” 坏小子?姐姐? 温礼安停下脚步,回头看。 那女孩还站在那里,周遭被淡蓝色光晕所包围着,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天使城的孩子,白色蓬蓬裙让她看起来更像是来自于童话世界的小公主。 小公主? 不不,那只是站街女的女儿,长大后她也将成为一名站街女。 朝那女孩挥手,学着天使城的痞子们挑逗姑娘们的语气:“姐姐,长大后我肯定会去找你,到时记得给我打八折。” 再过数十步,后脑勺挨了一颗小石子,扔小石子的主人冲着他“坏小子,待会我会和上帝说让你掉进臭水沟里。” 一个小时后,女孩的话实现了一半,温礼安没有掉进臭水沟里倒是掉进了河里,那时的他还不会游泳。 妈妈站在河岸上大声叫着“君浣,快来救礼安。” 那个一头自然卷发跳进河里的男孩是他的哥哥君浣,妈妈第一任情人的孩子。 当晚,温礼安发了高烧。 --- 那场高烧过后,近半个月温礼安没有经过那个广告牌,教堂他还是每天都去的,只是他选择从稍远的那条路回家。 不经过那个广告路牌倒不是被那场高烧吓到了,也不是因为女孩的那句“坏小子,以后要让姐姐遇到了一定饶不了你。” 不经过那个广告路牌其原因是温礼安在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把那女孩的唇瓣想象成芒果味、草莓味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不仅不好而且偶尔间还带给他羞耻的感觉。 那羞耻等同于某天君浣招呼他上街,偏僻小巷里君浣和他说礼安我给你看好看的。 那窗户看似遮挡得严严实实,其实不然,君浣用小树枝捅开那层塑料纸,捅开塑料纸,有着好孩子长相的君浣笑得很奇怪。 顺着君浣的指示,把眼睛凑近被小树枝挑开的空间,温礼安看到了女人白花花的身体如白色蟒蛇般缠住另外一具黑色身体。 这是天使城经久不衰的旋律:男人和女人。 回去路上,君浣问他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以后不要带我来看这些。”他回答。 年长他五岁的君浣叹着气说礼安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孩子。 数月后的某天,温礼安再经过那个广告牌,淡蓝色的站点空无一人,站在那里发了小会呆,往冰店走去。 温礼安从冰店老板那里打听到,那女孩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出现了。 拿出一比索温礼安和冰店老板买了红豆冰棒。 站在广告牌前,抬起头,一口一口吃着红豆冰棒,这一次温礼安还是没能广告牌上看出什么。 只是,那在口中化开的红豆冰棒似乎没以前那般让人讨厌。 温礼安发现他想不起那女孩的模样。 穿着白色尼龙裙的女孩留给温礼安的印象大致上是皮肤特别白,黑发黑瞳,再仔细去想的话那张脸模糊成一团。 偶尔,温礼安走在街上,遇到黑色头发的女孩时目光会下意识间停留,皮肤不够白,也没有水水的嘴唇。 1997年初夏,喜力啤酒的广告牌被拆除,这一年,温礼安知道了广告牌上的城市名字。 那座一到夜晚就变成淡蓝色的城市叫做里约热内卢。 里约热内卢,葡萄语译义为:一月的河。 传说上帝用六天的时间创造了世界,第七天创造了里约,第七天为上帝的假日,上帝利用假日期间创造了里约城。 里约城的人们深信,那座上帝在假期期间创造的城市和这个世界不一样,就像他们深信着,上帝一直住在这座城市里。 喜力广告牌被拆除后,温礼安某天发现那家有卖红豆冰棒的冰店也消失不见了,关于那家冰店有人说冰店老板死了,有人说冰点老板原本就不是属于天使城的人,他只是回到他家乡。 喜力广告被拆掉后换上一家德国啤酒商的广告,广告牌依然和站点相互凝望,只是那站点不再出现穿白色尼龙裙的女孩。 关于偶尔会想起白色尼龙裙女孩的这个现象,经过反复思考后温礼安把这种现象归结为忿忿不平。 这一年他的身高突飞猛进,他可以确定再次遇到那女孩时肯定能把她比下去。 1998年初夏,德国啤酒商的广告牌也被拆除了,之后那个地方一直都是光秃秃的,天使城的娱乐产业越来越不景气了,广告并没有给啤酒商带来多少效果。 再之后,广告牌前的站点也被海鲜餐馆取代,海鲜餐馆白天门可罗雀,但一到晚上就热闹非凡。 这些都是温礼安从君浣那里听来的,温礼安已经很久没经过那里,因为他们搬家了。 搬到有新鲜空气的房子去了,新房子依然简陋,但门前有一望无际的绿色稻田和从窗前流淌过的小河。 房子妈妈的新男友出了一半钱。 妈妈的新男友来自澳洲,他朋友们称呼他为“老查理,”老查理也没多老,就因为他长相偏老、举止一板一眼爱面子、外加喋喋不休故而得到“老查理”的别名。 这一年,温礼安得到在教堂最有名望的卡莱尔神父身边帮忙的机会。 一有时间温礼安就会问卡莱尔一些问题,以及卡莱尔神父对于一些事情的看法,好几次卡莱尔神父都会触摸他头顶“礼安真是好学的孩子。” 再之后,卡莱尔神父把他书房钥匙交给他。 在温礼安从卡莱尔神父那里拿到钥匙的当天晚上,费迪南德女士很高兴,嘴里语无伦次说着“礼安,你没让妈妈失望。” 这一年,温礼安走在天使城的街道上时,已经不再下意识间去找寻,街角那群孩子里有没有混着黑发皮肤白皙的女孩。 马尼拉的唐人街有月老庙,月老庙有姻缘绳,传说那样一条看不见的线,线的两端绑着有缘分的两个人,兜兜转转到最后都会找到彼此。 夏末的一个晚上,温礼安拿着卡莱尔神父给他的五百比索到商场购买日常物品,刚出商场他就听到脆生生的那声“我和我的爸爸妈妈在一起,今天是我生日。”原本应该穿过马路的脚停顿了下来,似曾相识的声音。 顺着声音方向温礼安看到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的女孩,女孩背对着温礼安站着,女孩有又黑又直的披肩长发。 女孩面前是两位背包客。 很显然,这两位背包客或者是在向短袖衬衫女孩问路,或者是在和短袖衬衫女孩讨论这座城市。 背包客们对这座城市的孩子们总是十分好奇,好奇且同情心泛滥。 殊不知,夜幕下,孩子们接过背包客手里的美元,转身就对那远去的身影做出了不雅手势,天使城的孩子们不需要泛滥的同情心。 但,当从那短袖女孩的打扮上看,那应该不是天使城的孩子。 天使城的孩子大多数或穿着妈妈情人留下的衣服,或穿着从福利机构那里拿到的衣服,不管是妈妈情人留下的衣服还是福利机构的衣服穿在他们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天使城大多数孩子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状态。 那件短袖衬衫穿在女孩身上很合身,而且看起来也很整洁,那女孩应该是陪家人来到天使城旅行。 温礼安决定无视这个小插曲,那只是另外一位黑头发的女孩。 刚走几步,温礼安又听到:“那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现在肯定在为我生日蛋糕的事情争论,我爸爸是牙医,他觉得巧克力奶油蛋糕太甜吃多了容易惹来蛀牙,而我妈妈会驳斥我爸爸,今天是小公主的生日,生日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开心。我们家小公主喜欢巧克力奶油蛋糕。” 脆生生说完,又像小大人般叹起气来“那位服务生肯定要被我爸爸妈妈烦死了,他们也常常让我觉得烦。” 这些话的内容,以及说这些话的人的语气,乍听很符合被满满的爱包围着的小公主形象。 如果温礼安没看到那对正在甜品店挑蛋糕的夫妇的话,他也许会相信那女孩的鬼话:那真是每天烦恼于有一对围着她转的父母的小可爱。 女孩手指着的甜品店有一对中年男女,那也是甜品店仅有的顾客,不巧,温礼安认识那对中年男女,那是卡莱尔神父从澳门来的朋友。 是的,那是一对来给自己宝贝女儿挑选生日蛋糕的夫妻,不过寿星公现在在卡莱尔神父的住处。 爱装不是天使城的孩子,能把谎话说得理所当然的再没谁了。 温礼安站停在着。 两位背包客在知道女孩不是“天使城的孩子”之后,和女孩说了一声“生日快乐”离开了。 那对夫妻也提着生日蛋糕离开甜品店,在他们从经过女孩面前时女孩垂下头,那对夫妻越过女孩,女孩抬起头。 站在那里,女孩脸朝那对夫妻远去的方向,也不知道是在看那对夫妇,还是在看提在爸爸手上的蛋糕。 本来,温礼安打算借着这个机会糗那女孩一顿:“你又在撒谎了。”“你又把自己假装成为不是天使城的孩子了。”“你妈妈的钱都拿去倒贴情人了?怎么不见得长个头。”“一看就知道你又被孩子们孤立了。”“也对,谁愿意和爱撒谎的孩子做朋友。” 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温礼安决定不把这些话说出口,不过,有一样他必须做。 购物袋放在一边,温礼安朝女孩走去。 街灯把女孩的身影投递在街面上,看起来极小的一只,很快地,街面上,女孩身边又多了一抹身影,那是小男孩和小女孩的身影。 两抹身影平行站着,后来添上的身影比另外一抹身影还要高出半个头。 温礼安确信,他比那女孩高出有半个头。 这个发现让温礼安心里有一些快活,温礼安很久没尝到打从心里快活的滋味了,他太忙了,他每天需要做的事情总是很多。 “这样就可以了,以后再想起喜力啤酒广告牌时心里一定不会再感到生气。”温礼安如是对自己说。 刚想离开,温礼安又想起一件事情,那女孩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 此时,他们的后脑勺挨着后脑勺站着,要看清女孩的脸有些难度。 小心翼翼,身体一寸寸顺着北回归线偏移,眼睛跟随移动弧度。 乌黑的头发、白皙的颈部。 当目光一触及那白皙的颈部时,温礼安耳朵有些烫,目光迅速从往上,在触及那小巧的耳垂时更糟。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导致于他的目光似乎被某种神秘力量吸引住,又黑又直的头发如数被别于耳后,没有被别于耳后地是遍布于发际线细细碎碎的绒毛。 那些绒毛在昏黄的街灯下像刚满月的小猫儿小狗儿身上的毛发,柔柔软软的,让人…… “小子!” 乍然的那声叱喝导致于温礼安迅速往后退了几步,倒退几步再站停,此时女孩已经转过头来。 温礼安迅速垂下眼睛。 在垂下眼睛的第一时间,温礼安目触到已经分不清颜色的塑料凉鞋。 那是天使城特有的产物,够便宜够丑,马尼拉已经没人穿了,但这种塑料凉鞋在天使城很受欢迎,五比索一双,十比索三双,天使城的街道上清一色都是这种凉鞋。 凉鞋主人声音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甜蜜美好,凶巴巴的:“小子,你刚刚在我背后做了什么了?” 目的已经达到,温礼安觉得没必要再去理会眼前的人,刚移动脚步,横伸出来的手拦住了他。 凶巴巴的语气添上一点点沾沾自喜:“你在我背后作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猜你是在偷看我,觉得我漂亮,想和我约会?” 还是一如既往的外向。 往前移动一步,拦住他的人手往前推一步。 沾沾自喜的声音变成了嫌弃:“小子,你想都不要想,我以后注定会离开天使城,跟天使城的人好注定不会有好前途,到时候你注定会为我伤心。” 真是外向的姑娘,这种女孩一般都是花心大萝卜。 停下脚步,横抱胳膊:“这会儿你怎么变成天使城的人?” 他的话让女孩迅速别开脸去。 嗯,撒谎时被逮住所表现出来的也和以前一模一样。 用嗤之以鼻的语气:“下次,如果你再想装不是天使城的人的话,记得换双鞋。” 那不仅是外向的姑娘,还是坏脾气的姑娘,他的话迅速让她火冒三丈,挥着手:“你说什么呢?你这混小子是在看不起人吗?” 几乎要戳到他鼻梁的手却在观察到眼前的人个头比她高之后垂落。 好汉不吃眼前亏,女孩一边走着一边冲着他喊:“小子,你的长相我已经记住了,下次遇到我最好躲得远远的,不要以为个头比我高就可以看不起我,我告诉你,我认识了个头比你高的哥哥,那位哥哥和我说,要是谁欺负我了就告诉他,他会揍扁那个欺负我的人。” 那时,温礼安大约永远都想象不到,那女孩口中的哥哥名字他再熟悉不过,那也是他的哥哥。 费迪南德家的大儿子名字叫君浣,费迪南德家的二儿子名字叫温礼安。 天使城夏天晚上的街道十分热闹,街道上一如既往,女人多男人少,大多数女人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裙装,放眼望去十分惹眼。 可偏偏他的目光却一直被那不惹眼的短袖衬衫牵引住。 最终,那抹穿白色短袖衬衫的身影消失在五光十色的街头。 拿回购物袋,走了几步,温礼安才想起他还没看清楚那女孩的脸。 1996年温礼安遇到了穿着白色尼龙裙的女孩,1998年温礼安再次遇到了那女孩,白色尼龙裙变成了白色短袖衬衫。 1996年到1998年,这期间间隔了两年。 第83章 野蛮生长.下(番外) 1999年夏天,费迪南德女士宣布明年家里将迎来第三名成员,明年即将出现的那名成员现在还在费迪南德的肚子里,那是老查理的孩子。 老查理是银行职员,在澳洲有家室,这个很在乎人们对他的评价的澳洲男人承诺,在孩子未满十八岁前他会每个月会给孩子以及孩子母亲三百美元。 三百美元对冒险为外国男人生下孩子以换取每月固定的赡养费的天使城女人来说,是让人流口水的数目。 对于明年即将出现在家里的第三名成员,君浣表现得比费迪南德女士还要快活,那是爱热闹的家伙。 爱热闹的家伙还自称自己是乐天派。 在温礼安的理解里乐天派就是傻头傻脑,他那傻哥哥还真以为明年即将来到家里的第三位成员是费迪南德和“老查理”的爱情结晶,就像他总是执着地相信着,他那马来西亚籍的爸爸总有一天会和他相认。 这一年,温礼安在卡莱尔神父推荐下成为坐落于天使城附近一所学校的三年级生。 这所学校涵盖小学、中学,学校是在天使城有很大影响力的洛佩斯家族所办,号称半公益性质但其实是这个家族的洗钱工具之一。 温礼安是直接跳过两级上了三年级,学校老师经过测试认为他直接可以上三年级。 其实在测试期间温礼安故意答错一些问题,费迪南德女士认为他可以直接上五年级,看着自己妈妈信誓旦旦的样子温礼安心里不是很高兴。 回到家,温礼安用十分自责的语气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可他没有从妈妈的脸上看到沮丧表情。 妈妈只是用安慰的语气和他说“没关系,这样也好,五年级生看到比自己个头小的人成绩还比自己好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温礼安无法从妈妈的表情、说话内容判断出那是出自于一名母亲内心的关怀?还是其实她已经窥探到他内心部分叛逆而做出的应对决策。 2000年,费迪南德家的第三名成员如约而至,老查理的孩子自然叫小查理。 初夏时分,小查理变成有着一头棕色卷发的小查理,小查理发育比别的孩子慢,老查理说那是家族遗传,查理家的孩子说话走路都比一般孩子慢。 这一年,温礼安更忙,除了上学到教堂去帮忙之外,他还频频往天使城生意最好的修车厂跑。 整个天使城都在没落,唯有天使城的修车厂欣欣向荣,自从修车厂老板引进德国改装车技术之后,他的生意开始变得红火起来。 把车开进修车厂百分之八十为外乡人,温礼安借着帮修车厂师傅打手的机会总能从这些外乡人口中听到,这座天使城以外发生的事情。 日落时分,这是一天最安静的时间,也是最适合思考的时间,他已经把一天需要做的事情都完成了,坐在河畔边,把从修车厂收集到的讯息一一在脑子里咀嚼一番。 有用的讯息留下来,没用的讯息倒进垃圾桶里,就和电脑程序一样。 温礼安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和修车厂的人打交道上,之前每周去两次教堂变成一周去一次教堂。 这个周末下午,温礼安走在前往卡莱尔神父办公室的途经路上,迎面走来了穿着唱诗班服装的女孩。 教堂周六都会举行活动,这些活动包括由十二名少女组成的唱诗班,这十二名少女都是来自于附近城镇有头有脸人家的孩子。 迎面而来的女孩个头小,黑底白领的唱诗班服装穿在她身上显大,不过从脸上表情看,女孩和温礼安认识的唱诗班成员没什么两样,目不斜视,表情正经。 当然,这是她们在教堂时才有的面目。 一旦脱下那件深色袍子她们就变成另外一个人,她们不厌其烦来到他面前“你有没有摸过女人的身体。”“你可真漂亮,要不要和我约会?” 老旧的走廊,不时出现裂缝的地板砖,他眼睛看着前方,她目不斜视,深色袍子下摆擦在他的牛仔裤裤管上,擦肩而过。 走了几步,温礼安放慢脚步,再走几步,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回头看—— 距离他十几步之遥的女人有着一头又黑又直的长发,长发一半被翠绿色蝴蝶结发饰固定住,被固定住的头发顺着蝴蝶结垂直往下。 午间刚下过一场雨,别于女孩黑发上的翠绿色蝴蝶结在雨后的天光里如枝头上的新绿,呼之欲出。 温礼安见过另外的女孩戴了一模一样的发饰,那女孩上周末还问他要不要和她约会。 只是,同样的发饰别在另一个女孩头上显得平淡无奇,甚至于那女孩脸上的表情让她头上的发饰更显得俗不可耐。 也许是因为发色的原因吧,那女孩的头发是栗色的,眼前的女孩头发是黑色的,又黑又亮。 温礼安对唱诗班的女孩们无任何好感,甚至于还十分讨厌,擦肩时也就粗粗看了一眼。 唱诗班来了新成员吗?新来的成员有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不知道这位新成员有没有白皙的皮肤,水水的嘴唇? 白皙的皮肤水水的嘴唇?这不是那广告牌女孩吗?这个想法跳出来之后温礼安吓了一跳,他怎么还记得她。 在天使城长大的女孩最后只能走自己妈妈的老路、爱装不是天使城的人把谎话讲得像真话,冲着这两点就不能把时间和脑力浪费在这样的女孩身上。 这个想法让温礼安转过头来,加快脚步朝卡莱尔神父的办公室走去。 卡莱尔神父的办公室这个下午比往常都来得热闹。 就在十几分钟前,卡莱尔神父办公室遭遇了小偷,从走廊处的摄像头可以判断出光顾办公室的是几名孩子。 这几名孩子偷走了卡莱尔神父的朋友送给他的几盒巧克力,让卡莱尔神父大动干戈的不是丢失的巧克力,而是那些孩子为了拿到巧克力把卡莱尔敬重的主教送给他的签名书拿去垫脚,从而踩坏了书面上的金线,那可是绝版书。 被踩坏的绝版书导致卡莱尔神父的助手把医生都叫来了。 卡莱尔的助手在大声张罗一定要揪出这些孩子,教堂已经连续几次在周末丢失部分面包牛奶了。 “那肯定是趁着周末活动混进来的孩子。”卡莱尔神父的助手信誓旦旦。 这话让温礼安的心里一动。 反正,卡莱尔神父这会儿在气头上不会顾及他,也许他可以帮忙找小偷。 和卡莱尔神父的助手打了声招呼,温礼安跟着几名神职人员离开办公室。 从摄像头给出的时间显示,小偷前脚离开办公室卡莱尔神父后脚就进了办公室,在得知办公室遭遇小偷时卡莱尔神父第一时间勒令,堵住教堂所有出口。 这意味着要找出那几个孩子很容易。 十分钟后,第一名孩子和第二名孩子被找到,这两名孩子交代他们还有两位同伙,两分钟后,第三名孩子再被找到。 现在就剩下第四名孩子了,那也是踩坏卡莱尔神父书的罪魁祸首,十分钟过去,罪魁祸首还没有被找出来。 温礼安大约知道这罪魁祸首躲在哪里。 沿着来时的走廊回走,一直走到走廊尽头,走廊尽头衔接着门,那也是教堂出口之一,此时那扇门紧紧关闭着。 雨后,天气热得像蒸笼。 站在阴影处,温礼安用略带不耐烦的语气说:“出来吧,我已经看到你了。” 随着他的这个发声,围墙处几株绿色植物叶子抖了抖。 横抱胳膊:“天气热,你要我走到你面前吗?你不知道吗?天气热很容易让人脾气变得不好。” 绿色植物处一动也不动,不相信是吧? “那件袍子你不会让你觉得热吗?”温礼安有说。 话音刚落,在窸窸窣窣声中,温礼安再次看到别于黑发上的那抹翠绿色,黑底白领的唱诗班服装还穿在她身上。 女孩低着头,慢吞吞朝着温礼安所在方向,停在温礼安面前,抬起头。 走廊尽头采光极好,女孩一张脸五官清清楚楚的,猝不及防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跌入眼帘。 匆匆一瞥,温礼安侧过脸去,目光落在之前女孩躲藏的所在。 又柔又软的声音道着:“那些人我和他们不熟,我今天在街上遇到他们,他们问我想不想吃巧克力,那时刚好我肚子有点饿,我就跟着,他们来到这里,再然后他们让我站在门口,让我要是有人来了就大声咳嗽,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让我充当望风的任务,如果知道他们口中的巧克力是偷来的,我就不会跟着他们来到这里。” 女孩语气是何其无辜。 见他不为所动,女孩又频频说开。 “如果我和你说我并没有吃到巧克力你一定不会相信,并不是因为他们给我的巧克力少,而是我觉得那是错误的行为,再说了,我们家有巧克力。还有我是不久前才来到天使城,我爸爸妈妈出国去了,正好是暑假,妈妈就把我寄在这里的亲戚家,暑假过完,我爸爸妈妈就会把我接回马尼拉。” 黑色头发、说起谎来头头是道、爱装不是天使城这三个特点加起来…… 扬起嘴角。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我在马尼拉念书,我们学校周末有法语课,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念几句法语给你听,到时你就会相信我了。” 女孩真说起法语来了,卡莱尔神父就是法国人,温礼安对于法语并不是一无所知,女孩说起法语来还真像模像样。 如果不是见识过女孩的撒谎能力,冲着这段法语他大约会相信她的话,把她当成是教养好的姑娘。 不过,他暂时没拆穿她的打算。 这会儿卡莱尔神父应该还在气头上,卡莱尔神父人不错就是爱说教,如果不是因为可以从卡莱尔神父那里源源不断借到他需要的书,他不会把时间花在听一名法国人喋喋不休上。 如果这时他去找克莱尔神父的话温礼安又得听到“所以说从小接触的环境很重要,礼安也是天使城的孩子。”这话的背后意思大约就是:幸亏礼安在我身边长大,幸亏我给他灌输许多美好思想,不然他也许变成那偷巧克力的孩子之一。 喋喋不休还在继续“一个人在年少时期遇到的事情会影响到他的成长。”意思就是说假如他在偷巧克力时被抓住了,这也许会成为他成长中的阴影等等等…… 有学问的人都是这幅德行。 和谎话精相处比和有学问的人相处有趣多了,温礼安想知道这位“马尼拉来的”女孩还能编到什么样的程度的谎言。 更确切一点说,两年后撒谎功力进步几许。 “那你那件衣服怎么解释?”他问她。 “衣服是她们给我的啊,她们让我穿我就穿了。”这会儿,女孩语气又有傻乎乎的劲。 小小思考了一下,假装在经过思考后相信了女孩的话。 天使城的孩子们对于从马尼拉过来过暑假的孩子总是会极具讨好,为的是从他们口中听到来自于城市的消息。 目光落在女孩头上的蝴蝶结上:“蝴蝶结很漂亮。” “我妈妈从法国带回来的。”板起手指,一一数来,“她还给我带回来了书本,芭比娃娃。” “那一定很漂亮。” “当然。”呼出一口气,“你说得不错,这衣服穿在身上可真热,好了,相信你对我的误会已经解除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要怎么从这里出去吧?” 此时,午后日光从走廊大片的缕空位置渗透进来,光影刚好落在他们两个站着的所在,顺着那光影他和她的影子被投递在地上。 两抹人影处于平行线上,短发的影子比长发的影子高出近一个头。 这个发现让温礼安心里泛起淡淡的愉悦。 “我以为你已经相信我了,原来还没有,”女孩语气失落,“是不是我再给你念一段法语你才会相信我说的话。” 此时,温度来到一天中最高的时间段,周遭有因为温度高化开的巧克力味道,温礼安从来不吃巧克力,那玩意又贵又没营养。 自然,巧克力味不会是从他这里发出的,一定是吃巧克力的人嘴太急,一不小心把若干巧克力渣掉落在身上,温度把落在身上的巧克力渣融化了。 顺着巧克力味,目光聚焦在某一处。 软软、委屈的声音在道着:“我真没吃巧克力。” 看着像初初盛开的粉色海棠花瓣的唇色,配上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看着还真不像来自天使城的孩子。 这样的一张面容再配上软软的语气,如果不是那嘴角边还残留着化开的巧克力,他也许那一瞬间会信了她的鬼话。 她只是在街上玩,被孩子们诳进来的。 他问她你真没吃巧克力吗? “没有。” “可是……”指着她嘴角,“它告诉我你吃了巧克力。” 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瞬间添上淡淡的红,那淡淡的红和她唇瓣相互辉映,温礼安觉得周遭温度似乎又高上些许。 骤然升高的温度使得温礼安忽然间变得不耐烦了起来,冷冷说着:“你不仅偷了巧克力,你还溜进唱诗班的宿舍,离开时顺手牵羊走你身上这身衣服主人的蝴蝶结。” 女孩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表情显得惊慌失措,相反,她语气恼怒:“所以,你刚刚的那些话是想看我出糗对吧?” 女孩一边说着一边手就往温礼安脸上来。 又想来这一套,温礼安单手拽住女孩手腕,从走廊另外一头传来脚步声。 温礼安往女孩凑近一点,心里幸灾乐祸得很:“那几个偷巧克力的小贼把卡莱尔神父最喜欢的书给踩坏了,你的同伙已经把你供出来了,踩坏卡莱尔神父的人就是你,卡莱尔神父还因为这件事情被气生病了,你要遭殃了。” 女孩一张脸变得煞白,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温礼安扬起嘴角,刚扬起的嘴角因为女孩忽如其来的举动僵住。 等明白贴在自己唇上那软软黏黏的触感来自于什么时,迅速放开手,放开的手僵在半空中—— 下一秒,僵在空中的手推开了女孩。 那时,温礼安心里不无恼怒,这么小的年纪就使用这招,也不知道这招在别的男孩身上施展过多少次。 外向的姑娘长成轻浮的姑娘了! 铁青着脸,目触女孩得意洋洋的眼神,拳头就想往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上抡去—— “现在你也有巧克力味了。”眼神得意洋洋,声音也得意洋洋。 拳头握紧,在空中滞留片刻,收回。 “怕了吧?”女孩笑得好不得意,“要遭殃一起遭殃。” 傻子,还以为他当真怕了她。 女孩自以为想到了好主意:“到时候,我会告诉那些人,你也吃了巧克力,但如果你放我一马的话,我们都会没事。” 温礼安在心里叹气,白费他说了那么多,和巧克力没关系,让卡莱尔神父生气的是小贼们踩坏他的书。 真是蠢姑娘,偏偏这蠢姑娘一副还沉浸在“天,我是怎么把这样的法子想出来”上,没关系,很快她就会为她的愚蠢付出代价。 想是这么想的,可—— “她是谁?”当那名神职人员指着那女孩问温礼安时,他给出了如是答案:唱诗班成员。 为什么不是“她是把克莱尔神父的书踩坏的罪魁祸首。”明明这个答案在那名神职人员出现时已经准备好了。 他的答案让那名神职人员表情疑惑。 “是以前唱诗班的成员。”慌忙回答,“她在唱诗班时,你还没来到这里。” 眼前这位神职人员一个月前才来到这里。 女孩大摇大摆从神职人员打开的那扇门离开,那个下午,温礼安在走廊站了一会,他无法解释自己当时的行为。 着魔?神经错乱?心血来潮? 那阵风吹过,温礼安发现自己的手指正落于自己的嘴唇上,慌慌张张,手甩开,慌慌张张来到洗手间,洗完手,又开始拼命擦自己的嘴唇。 那女孩似乎把什么奇怪的东西粘在他嘴唇上了。 2000年温礼安第三次遇见穿白色尼龙裙的女孩,1998年到2000年间隔两年。 温礼安发现这样一则规律,他和穿白色尼龙裙女孩从1996年到2000年间见的三次面都间隔两年,每年见面时间都是在夏天。 2002年,小查理终于学会走路,只是走路的样子好像随时随地会摔倒的样子。 对于小查理的事情,费迪南德家的大儿子比这家的女主人还要紧张,整天忧心忡忡,此时的他已经在码头某得一份工作,温礼安也变成一名初中生。 这期间,费迪南德家的大儿子常常会在费迪南德家的二儿子面前提起一位名字叫做“小鳕”的女孩,末了还不忘强调“我和她是普通朋友。” 初夏,温礼安注意到门前的稻田色彩似乎比起往年更加翠绿,绿得像谁别在发上的蝴蝶结。 伴随着初夏的到来,温礼安发现自己内心似乎隐隐约约在等待着什么。 一个夏天过去,温礼安一颗心变得空落落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明明这是他收获很多的夏天:考试成绩每次都第一、他成了修车厂的学徒、带他的是修车厂最有说话权的德国师傅、卡莱尔神父把他带到他最好的朋友面前,那是综合电力学专家。 这一年,穿白色尼龙裙的女孩并没有出现。 2003年,初夏夜晚,温礼安被窗外的声响惊醒,推开窗,他那傻哥哥在月光溢满的院子里来回奔跑着。 一看到他迅速串到窗前“小鳕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天使城的夏天夜晚总是很热闹,这年夏天温礼安在一家俱乐部找到了工作。 十三岁的他跟在一群十七、八岁的男孩后面进了这家俱乐部的应聘点,他和那些人说“距离我十七岁还有三天时间。”第二天晚上,他就穿上这家俱乐部的服务生制服。 午夜,结束完工作,走在天使城的街头,目光和往常一样无意识望向街道两边。 温礼安不知道自己想从街道两边找出什么,或者,更确切的说,他想从街道两边的女人身上找出什么。 街道两边每隔一米左右距离就站着一名女人,她们看着像排列整齐的路灯,这些女人年龄从十五岁到四十岁不等,她们身上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衣着暴露。 目光沿着那些女人,大多数女人浓妆艳抹,不过,也有个别妆容清淡的,比如说那站在蓝色霓虹灯下的女人。 不,应该说是女孩,她的岁数绝对不会超过十八,妆容清淡也没有身着花花绿绿的衣服,站在那里别具一格。 值得一提的是,那女孩有一头黑色长发。 站停在女孩面前,女孩不仅有一头黑色长发,女孩还有黑色的瞳孔,嘴唇像不像粉色的海棠花瓣温礼安不知道,这里的光线不太好。 面对来到她面前的人,女孩表情略显局促,举起手:“嗨。” 站停在那里,看着那女孩。 “你很漂亮。”女孩又说了一句。 看着女孩。 女孩低下头:“一个晚上二十美元,因为……因为你长得好看,可以……可以打八折。” 迎着夜风,脚步往前,温礼安想起自己六岁那年说过的话。 “长大后我肯定会去找你,到时记得给我打八折。” 温礼安不知道说可以给他打八折的女孩是不是那穿着尼龙裙的女孩,他已经有四年时间没有见过那女孩了。 那女孩给他的印象一直以来都是迷迷糊糊的,甚至于他不敢确定1998在街上遇到的女孩是不是那白色尼龙裙女孩,2000年在教堂遇到的偷巧克力小贼是不是那穿白色尼龙裙女孩。 发生在她们身上共同点就是她们都有一头黑色的头发,白皙的头发。 成长的开端,就是学会如何去理性的思考,越长大就越意味能让你相信的事情越来越少。 也许,她们只是他在不同时期遇到的三位有着黑色头发、白皙皮肤的女孩。 2004年,初夏,费迪南德女士生日前一天,君浣宣布,他要带自己的女友见家长。 费迪南德女士生日当天就在周六,温礼安唯一有时间的大约也就是周六上午了。 那是再寻常不过的周六,他从网吧回来,费迪南德看了他一眼说礼安你去换去年妈妈给你买的衬衫,再怎么说那也是你哥哥的女友。 关于哥哥那位女友,据说是天使城能念上大学的女孩之一,还是学校的优秀学生,虽然这所学校只有五十名学生,但该所学校出过联合国青年大使,这恐怕是费迪南德女士让他换一件衣服的最重要原因吧。 按照费迪南德女士的意愿换上那件看起来只有马尼拉人才穿的起的衬衫,费迪南德女士又和他说礼安去把小查理接回来,再过一会午餐就开始了。 一出门,赤色小路另外一端有一对年轻男女远远走来,一看那男的走路的快活劲除了他那傻哥哥也没谁了,至于那女的—— 眯起眼睛,身材不错。 没去理会那对男女,温礼安朝赤色小路的另外一头,那一头连接着海滩,小查理和他的伙伴们一天到晚往海滩跑。 这一天,天气好极了,这个岛国的天空一到夏天就像水洗一般,湛蓝的天空下是湛蓝色的海洋,海洋连接着褶褶发亮的白色沙滩。 沙滩上,十几个孩子在瞎忙乎,拉着飞不起来的风筝一路奔跑着,那跑得最慢个头最小的就是费迪南德家的小查理。 一排排椰子树像天然的帐篷,温礼安站在其中一颗椰子树下,费迪南德女士说了,不要错过午餐时间。 他好像很久没做出让费迪南德女士不高兴的事情了,费迪南德女士可是因为“礼安哥哥”“安吉拉”承受很多赞美,让她生气就当是她承受赞美后的代价。 背靠在椰子树上,闭上眼睛,打在他脸上的海风很柔和。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 “礼安。” 那声礼安饱含骄傲喜爱,也只有他家的傻哥哥才会把这样的傻劲十年如一日延续着。 睁开眼睛。 天空海洋组成一望无际的蓝,蓝得让人眩晕。 在眩晕中,有两抹人影走向他。 “礼安,这是我常常和你提起的小鳕。” 那个温礼安听过不下一千次的“小鳕”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乌黑的长发、白皙的皮肤,还有…… 目光落在那唇瓣上。 采光极好,那一瞬间—— 原来她长成这般模样,原来她长的这般模样。 背过身,去找寻小查理,他得把那小家伙带回家。 他那傻哥哥跟在后面,语气沾沾自喜。 “礼安,小鳕漂亮吧?” 漂亮是漂亮,就是眼光太糟糕了,怎么看上费迪南德家的大儿子,要知道这家的女主人很难相处,还有…… 还有,梁鳕,你曾经亲过这家人二儿子的嘴唇。 闭上眼睛,温礼安尝到人生中的第一道苦涩。 她的名字他是从别的男人口中听到。 “她叫梁鳕。” 2000年到2004年间隔四年,隔了四年,温礼安见到那位穿着白色尼龙裙的女孩,女孩的名字叫做梁鳕。 女孩还有一个身份,君浣女友。 2008年,初夏,哈德良区,下午两点四十分时间。 头顶上的铁皮屋顶让周遭宛如置身于桑拿室,温礼安坐在半截楼上,他背靠着的那堵墙衔接着从哈德良区通往鱼鲜市场的小巷,哈德良区的房子隔音设备十分糟糕,从小巷处经过一只老鼠都可以一清二楚。 再过十分钟,小巷就会传来他所熟悉的脚步声。 五分钟过去,有人在拍打他的窗户,那是塔娅的弟弟达也。 达也在他窗前哭诉他的塔娅姐姐被抓走了“礼安哥哥,你快去救塔娅姐姐。” 养大蟒蛇的艺人丢出的死老鼠成功地吓走了达也。 闭上眼睛,温礼安等待着—— 那串几乎都要贴着他耳朵走的脚步声传来。 十分钟过去,温礼安并没有等到他所熟悉的脚步声,又过去五分钟,他所熟悉的脚步声还是迟迟没有响起。 三点,温礼安离开他的住处,临离开前他把达也从窗户外塞进来的信看了一下,十分可笑的事情。 黎宝珠?他努力想着和这个名字匹配的脸,但无果,唯一可以确定地是这位掳走塔娅的人一定是天天往拉斯维加斯馆顶楼跑的女人。 温礼安并不打算按照信上说的那样去做,塔娅那丫头可是说了,她妈妈找人给她算命,她会长命百岁。 经过哈德良区老桥,温礼安从几个孩子口中听到这样一则消息“达也和梁鳕往出天使城的方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三点十分,温礼安开着机车前往克拉克度假区路上。 三点三十五分,温礼安推开拳击训练室门,本来应该在他门前走过的人就站在那里。 长发,浅色衬衫配牛仔裤。 一步步,朝着她的方向—— 这一次,他将不再是以男友的弟弟出现在她面前,这一次他将以温礼安的身份出现在她的面前。 以温礼安的身份出现在梁鳕面前。 2006年初夏,那场飓风带走了君浣。 温礼安缺席了自己哥哥的葬礼。 愧疚吗?不知道,关于愧疚不愧疚就留给以后吧。 很多很多春夏秋冬过去,这家人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会在另外一个地方邂逅,邂逅时他会叫他一声哥哥。 “哥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比你更早遇到她,我比你更早亲吻到她的嘴唇。 温礼安六岁时遇到九岁的梁鳕,温礼安遇到梁鳕的那天,他第二次看到死人临终前的灰色眼球,那人和他说孩子帮帮我。 “先生,你现在脑子里出现你的朋友、你的仇人、你的亲人的面孔吗?”他安静的问着。 那人没有回答。 “如果,你现在脑子里出现了你的朋友、你的仇人、你的亲人面孔,那就证明你要死了,我帮不了一位即将要死的人。” 他的话让那人瞳孔涣散,涣散成灰色眼球。 再之后,眼帘磕上。 温礼安离开那个小巷。 天空还是他所熟悉的模样。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夜幕刚刚上,怀里抱着从神父那里借到的书,在经过喜力啤酒广告牌时脚有些抖,那抖动导致于他只能停止继续走路,脸转向站点。 然后他就看到了她。 在那一瞬间,时间似乎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费迪南德家的二儿子在1996年认识穿白色尼龙裙的女孩,费迪南德家的大儿子在1997年认识穿白色尼龙裙的女孩。 第84章 我知道他们那年夏天做了什么 我叫达也,今年九岁,在天使城出生、长大。 2008年圣诞节凌晨轰动马尼拉的兰特旅店103房命案所牵涉出的昔日被害少女就是我的姐姐妮卡。 兰特103房间命案发生次日就传到天使城,我从塔娅姐姐听说了杀害妮卡姐姐的凶手死了。 老是梳着小辫子的加西亚被杀死在旅店房间我觉得那是罪有应得,但听到杀死加西亚的人的名字时,我手中的钢笔差点掉落在地上。 小鳕姐姐?第一时间我觉得或许是塔娅姐姐说错了。 我反驳她:“不要胡说八道,小鳕姐姐是那种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人。” “得了吧。”塔娅姐姐当即给了我一个白眼,“对着圣经都敢撒谎的人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我还是不相信,直到晚上妈妈回家我才确信这个消息属实,小鳕姐姐真把那位害死妮卡姐姐的男人杀死了。 杀害妮卡姐姐的人死了我以为妈妈会很高兴。 可并没有,妈妈神情担忧,手触着我夏天从树上摔下来时留下的伤口,那道三角形状的伤口导致于我当时差点因为失血过多送命,后来医生告诉我一名没有留下名字的好心人给我输血我才得以活下来。 这个晚上,妈妈告诉我一件事情,当时给我输血的就是小鳕姐姐。 “达也,你的命是梁鳕才保住。”妈妈说。 2008年最后一天,我和妈妈来到马尼拉,和我们一起来到马尼拉的还有阿绣婆婆以及小鳕姐姐的妈妈。 在法院门口,我看到被戴上手铐的小鳕姐姐。 带我们离开的面包车开在夜色下的马尼拉街头,我看到传说中盛大的新年烟火就在我头顶上荡开。 可我的心情并没有任何喜悦,因为小鳕姐姐也许从此以后没有机会看到这么美丽的烟花。 妈妈说小鳕姐姐被判了无期徒刑,这意味着她从此以后将在监狱中度过一生。 离开前,天使城的人你十美元我五十美元凑足五千美元,原本那是打算到马尼拉请律师的费用,可小鳕姐姐的一句“我在准备十分充分的条件下杀了罗杰.加西亚”让那五千美元没了任何用处。 把头埋在妈妈的膝盖上,和妈妈坐在一起的是小鳕姐姐的妈妈,她的力气好像在法院门口用完了,从离开法院到上车都没说一句话。 妈妈的手盖在小鳕妈妈的手背上。 面包车刚驶近天使城,我们就听到从教堂传来的新年钟声。 伴随着新年钟声2009年来到。 新年第三天,从大洋彼岸传来这样一则让天使城的孩子们雀跃万分的消息:那个背着大背包来到天使城的短发女孩就是特蕾莎公主。 特蕾莎公主在第一次公开露面时还特意提到了天使城:“我在天使城认识了一群可爱的人。” 据说这短短的一句话让很多人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天使城”。 第五天,天使城的街头巷尾都在流传着“鳕是特蕾莎公主在天使城最要好的朋友”这样的传闻。 这则传闻很快传到马尼拉,传到马尼拉的则是变成了“兰特103房间命案的凶手是特蕾莎公主在天使城最要好的朋友。” 第七天,天使城来了从马尼拉来的记者,据说是为特蕾莎公主那位最要好的朋友而来。 记者去了小鳕姐姐的学校,学校负责人琳达向记者证实了这则传闻,并且带记者去参观了特蕾莎公主住的房间。 第八天,这则传闻被放在马尼拉最有公信力的报纸上,内容从“特蕾莎公主住在天使城时的房间水电费都是梁鳕代缴。”到“孩子给特蕾莎公主的烤豌豆都是通过梁鳕。”事无巨细。 这些从马尼拉传来的消息让塔娅姐姐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嘴里一个劲儿说着“梁鳕的运气真好。” 我问她为什么,塔娅姐姐告诉我冲着“特蕾莎公主最要好的朋友”这个身份,即使安帕图安家族要找梁鳕的麻烦也会有所顾忌,我又问她这是为什么。 “笨,就是你的小鳕姐姐在牢里的日子会好过一点。”塔娅姐姐敲了敲我的脑袋。 这话还是不大明白,但我知道这对小鳕姐姐来说是好的事情。 妈妈进来时塔娅姐姐还在唠叨。 “塔娅。”妈妈用很严肃的语气,“梁鳕是救了你弟弟性命的人,以前的事情她也用她的方式偿还了。” 片刻,塔娅姐姐垂下头说妈妈我记住了。 又过去几天,妈妈让我把她从集市买的水果送到小鳕姐姐妈妈的家里去。 那位据说曾经当过歌手的妇人数十天没见一张脸好像老了十年,我和她说话时她好像都没听见。 把洗好的水果放在桌上,想了想,我来到小鳕姐姐的妈妈面前。 深深鞠了一个躬,说:“请您放心,小鳕姐姐由我来守护,等我以后长大了我会把小鳕姐姐救出来。” 一直在发呆的妇人这才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说好。 从这一天起,小鳕姐姐由我来守护变成我的使命。 在我的记忆里,这一年一月份发生的事情特别多。 一月中旬末,在回家路上我听到有几个人在说话,语气带着满满得意劲地是天使城附近一所学校副校长的独生子,这位得意洋洋和同伴说他的爸爸从下周就会成为这所学校的校长,原先那位校长因为被卷入到洛佩斯家族洗钱丑闻被马尼拉警方带走了。 这位口中说的这所学校也是礼安哥哥就读的学校。 说起礼安哥哥,我想起我最近一阵子都没有见到礼安哥哥了,不仅我没见到附近的孩子也都没见到。 一月下旬末,很久没见到的礼安哥哥忽然出现在我面前,还是他主动来找我。 这是一天中的日落时刻,礼安哥哥就站在河畔旁边。 我扳着手指数,最后一次近距离见到礼安哥哥是在“海高斯”飓风过后,那天我看到礼安哥哥从一家店里走出来。 当时礼安哥哥的心情好像很好的样子,我鼓起勇气上前搭话“礼安哥哥你买了什么?” 礼安哥哥停下脚步看了我一眼,指着那家店说:“你进去看就知道我买了什么。” 出于好奇,我推开那家店门,从那家店出来时我涨红着一张脸,那是一家女性内衣店。 那时我还以为礼安哥哥进入那家女性内衣店是因为塔娅姐姐。 “塔娅姐姐,礼安哥哥有没有给你买过内衣?” “我也想他给我买那些。”塔娅姐姐一脸沮丧。 自从那次在内衣店门口见到礼安哥哥后,我就没再见过他,这样数来,应该有好几个月了吧。 好几个月也不是多长时间,可我觉得站在落日下的礼安哥哥变得不再像礼安哥哥了。 礼安哥哥还是漂亮的礼安哥哥,可就是有些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不一样具体表现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心里就隐隐约约觉得,礼安哥哥要变成天空翱翔的苍鹰,飞向更宽广的世界。 我还听说过礼安哥哥已经有半个月没去学校,不仅没去学校连修车厂也没去,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吧。 正因为不可思议,嘴里说要把礼安哥哥忘掉的塔娅姐姐偷偷问了小查理,那天我也在场,小查理告诉他们礼安哥哥坐飞机走了。 坐飞机去了哪里小查理没说。 也许我可以帮塔娅姐姐问点什么。 “礼安哥哥,你最近去了哪里?”我小声问到。 礼安哥哥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达也你明天是不是要和你妈妈到马尼拉去? 明天是探监日,小鳕姐姐的妈妈昨天晚上连夜发高烧,妈妈决定代替小鳕妈妈往马尼拉跑一趟,因为有了要守护小鳕姐姐的使命,我认为我也得去一趟马尼拉,经不过我的再三请求妈妈答应带我去马尼拉,不过她一再强调这是最后一次。 “是的,我明天要和妈妈去马尼拉见小鳕姐姐,”此时,我想起小鳕姐姐出事时礼安哥哥好像没在天使城,我再补充了一句,“小鳕姐姐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这话一出,我觉得周遭氛围似乎变得严肃了起来,礼安哥哥的脸色就像是要生病一般,还是很重的那种病症。 他看着我,似乎在瞬间忘记了他刚刚问我的问题。 “礼安哥哥?” 礼安哥哥别开脸,脸面对落日方向。 片刻,礼安哥哥说达也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次日,我见到小鳕姐姐,是单独见的小鳕姐姐,因为我和妈妈说了,这是以一名守护者的名义要和自己的守护对象单独说话。 自然,以我的脑子是想不出这些话,这些话是礼安哥哥教我的,这些话我一字不漏搬到妈妈面前,于是就有了单独见小鳕姐姐的五分钟。 这五分钟里我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把礼安哥哥写的一封信交到小鳕姐姐面前。 又是信,去年夏天我也代人传过信,不过那时那封信是转交给礼安哥哥的,现在换成是礼安哥哥要我把信转到小鳕姐姐手上。 昨天,我还问礼安哥哥为什么不亲自把信交给小鳕姐姐。 “因为小鳕姐姐现在在生礼安哥哥的气。”礼安哥哥回答这个问题时语气听着很伤心。 小鳕姐姐是我喜欢的人,礼安哥哥也是我喜欢的人,让两个我喜欢的人和好是好的事情,于是我决定帮这个忙。 可是,小鳕姐姐并没有去接那封信。 小鳕姐姐以“我和这个人不熟悉”的理由拒绝接信,但却让我代她传话。 次日,还是落日时分,还是那个河畔,礼安哥哥脸还是面对着落日方向。 此时他手里拿着那封被小鳕姐姐退回的信,那封信还是和送到我手上时一模一样,封口被胶水粘得严严实实。 “照顾好我妈妈。”我尽量模仿小鳕姐姐在说这话时的语气,可我怎么都模仿不出来,但我知道小鳕姐姐在说这话时很难过。 她在说这话时眼角挂着泪水。 “达也,告诉那个写信的人,照顾好我妈妈。” 写信的人自然是眼前的礼安哥哥了,只是我不大明白小鳕姐姐为什么要把礼安哥哥称呼成为写信的人,明明她是知道他的名字的,而且如果不是君浣哥哥死了,小鳕姐姐还极有可能和礼安哥哥变成一家人。 在我发呆期间,礼安哥哥又问我“她哭了吗?” “哭了。”老老实实。 小鳕姐姐哭起来可好看了,弄得我都忍不住想爬到桌子上把小鳕姐姐的泪水擦掉。 太阳西沉时,礼安哥哥把那封没被拆开的信丢进河里。 很快地,信被河水浸透,被水浸透的信慢悠悠沿着河岸下游,一个激流打过来便难觅踪影。 礼安哥哥并没有因为消失不见的信离开河畔,直到夜幕降临时他还是没有离开,站在河畔上的礼安哥哥长时间维持着一个姿势,这导致于他看起来就像是雕像。 终于,礼安哥哥回过头来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 “因为礼安哥哥没让我走。”老老实实回答。 礼安哥哥弯下腰来,手触了触我额头上的头发,接下来礼安哥哥和我说了这么一句话“达也,你一定不知道你对于我和她来说意义特殊。” 她?他?特殊的意义? 说完,礼安哥哥告诉我他要走了。 “礼安哥哥再见。”站在河岸上,我朝礼安哥哥的背影挥手。 那时,我以为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道别,不久之后我将会在街上遇到礼安哥哥。 但,从这天起,我再也没有在天使城的街道上遇到礼安哥哥。 几天后,手里拿着妈妈让捎带的水果我推开小鳕姐姐家的门,但我在那个屋子里见到了另外陌生的女人。 小鳕姐姐的妈妈走了,这是妈妈从小鳕姐姐之前的房东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小鳕姐姐的妈妈还留下了给妈妈的话“别担心。” 半年后,妈妈去了一趟马尼拉带回来了这样一则消息:小鳕姐姐被转到别的监狱去了。 不久之后,我在街上听到费迪南德一家搬离了天使城。 为此天使城的女人们愁眉苦脸,费迪南德一家离开天使城就意味着,她们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安吉拉了。 那天,我因为这个还特意去了礼安哥哥的家,那家人房门紧闭,院子杂草丛生,后院处的那帘豆角绿意盎然。 2010年年初,天使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讨论一个小时前被证实的新闻:去年圣诞期间发生的兰特旅店103房命案出现了重大转折。 这个转折套用有学问的人的话“让人瞠目结舌,事态发展及其诡异。” 马尼拉高等法院宣布:兰特旅店103房名案死者罗杰.加西亚真正死因为自慰导致的窒息。 据说,这个宣判结果让安帕图安家的千金从美国连夜赶回,在机场面对着记者时扬言要让马尼拉整个司法界付出惨重代价。 数个月过去,具体发生什么不得而知,人们只知道随着安帕图安家的千金低调回到美国,一切已成定局。 安帕图安家族吞下这个耻辱性的宣判结果。 同年,针对这一案件,菲律宾政府发布了白皮书,未来一百年但凡对这个案件有任何异议一律驳回。 在菲律宾政府公布白皮书当天晚上,妈妈特意准备了丰富的晚餐,她和我说这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教训安帕图安家族。 而且,这还是让菲律宾政府都忌讳的人。 妈妈还说,这样的结果可以让小鳕姐姐早一点离开监狱,妈妈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个三角形状的伤口上,再添了一句“也许,你的小鳕姐姐已经离开监狱了。” “你的小鳕姐姐已经离开监狱了。”这话让我晚上做梦时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2011年,塔娅姐姐离开天使城,离开前妈妈把一张银行卡交给她,说要是在外面待不下去就回来帮她打理杂货店。 2012年,紧挨着克拉克度假区的数百公里海岸线变成是私人海滩。 这数百公里海岸线有三分之一还是从克拉克度假区手上夺走的管理权,没人知道拥有这数百公里海岸线的人是谁,人们只看到那数百公里的海岸线多了两名管理员两名维护人员,一旦有渔船驶近这片区域,将有海岸警卫队出现。 除了不让渔船靠近之外,其他的和公共海滩没什么差别,只有不污染到海滩随便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2013年年初,我依稀间听到类似于“费迪南德家的二儿子变成了不起的人”这样的传闻,带来这些传闻地是个别在马尼拉有亲戚的人。 2013年年末,关于“费迪南德家的二儿子变成了了不起的人”这类话题在天使城多了起来。 在天使城,成为了不起的人定义大致上是:买了房子、银行有若干存款、家里有车、在朋友中有发言权。 2014年,随着互联网、有线电视在天使城逐渐普及,那些似是而非的“费迪南德家的二儿子变成了了不起的人”传言被证实,费迪南德家的二儿子有多么了不起具体也没人能一一举例,他们唯一能确认地是:费迪南德家的二儿子一定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了不起。 他们在电视上看到他,他们在报纸上看到他,他们可以通过互联网看到他。 这一年,妈妈给我买了一台二手电脑,一接上线我就迫不及待输入温礼安的名字。 我花了一个上午时间才把那些互联网上关于温礼安的事情看完。 关掉电脑,我去拥抱妈妈,我和妈妈说“妈妈,天使城的安吉拉,孩子们的礼安哥哥变成了真正了不起的人。” 孩子们的礼安哥哥有多么的了不起一定是妈妈、乃至这座天使之城的人们穷尽所有想象力也想象不到。 从前的礼安哥哥只是天使城的安吉拉,现在的礼安哥哥是世界的安吉拉。 温礼安离开天使城的第二年买下南美一家濒临破产的海洋勘探公司,这家公司过手给温礼安的两个月后在大西洋的公共海域打捞到在海底沉睡几百年的印度商船,用参与打捞的技术人员的话来说,闭着眼睛随手一摸,触到的不是珍珠就是宝石。 这艘印度商船让温礼安的海洋勘探公司股价一天之内上涨幅了85.9%。 同年,温礼安的海洋勘探公司还在加勒比海的公共海域勘探到另一艘大型海盗船,16世纪,海盗光顾了几家荷兰贵族,盆满钵满但乐极生悲他们的船在加勒比触礁沉入海底,由于荷兰这几家贵族现已无后人,船上所有物件理所当然归属打捞公司。 单是这艘海盗船的金币初步估算就达到五亿美元以上,更别说数之不尽的珠宝古玩了。 两艘沉船让温礼安的海洋勘探公司一年之间水涨船高,再之后,温礼安开始涉及能源投资:伊朗的石油、俄罗斯的天然气、中国南海的气田开发、巴西的蔗糖轻能源。 短短两年时间里,温礼安挤进世界青年财富排行前五十名榜单。 二十一岁,温礼安成立环太平洋集团,环太平洋集团成立当天员工七千四百名。 接下来的三年时间里,温礼安的环太平洋集团以锐不可挡之姿壮大,从刚创立时的七千名员工到现在的两万名员工,环太平洋集团成为了各大证交所的抢手货。 伴随着环太平洋集团快速壮大,也有一些不好的声音:比如“两艘沉船背后涉及不可告人内幕”“多次被传和名声不好的军火巨头有密切联系”“环太平洋集团部分资金来历不明”此类传闻不绝于耳。 关于此类传闻,温礼安从来从来不以回应,倒是去年有两家知名媒体针对他们曾经以“温礼安在环太平洋集团还没成立前曾涉及多起军火交易”为标题报道的新闻公开向温礼安道歉。 伴随着此类似是而非的传闻环太平洋集团在2014年年末进入全球五百强企业名单中。 关于温礼安的成名之路,世界财富杂志著名主编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不管过程如何,有一点毫无疑问,单凭温礼安的朋友中就有十名以上是福布斯富豪榜常客、出席不下十五次各国政要就职典礼、偶尔一次出现在快餐店的排队队伍中都会成为各大主流媒体争相报道的新闻、这个年轻人成功了,他达到了他的同龄人需要踮起脚仰望的高度。” 是的,礼安哥哥成功了。 2015年达沃斯青年论坛上,温礼安佩戴着主办国元首颁发的勋章,对着全世界:“我来自天使城。” 这个画面在马尼拉街头重复被播放,这个画面还让距离马尼拉有一百多公里的那座天使之城的人们热泪盈眶。 天使城的安吉拉变成了世界的安吉拉。 天使城的街道上,孩子们问远方来的客人“你们认识温礼安吗?”客人们回答“是的,我认识他,他是了不起的人。” 孩子脸上乐开了花:“他也是我们的安吉拉。” 孩子们告诉远方来的客人,天使城现在信号好多了,那是安吉拉没有忘记天使城的人,不久的将来,安吉拉还会让智能手机在这座天使之城普及起来。 初夏傍晚,经过哈德良老桥时听到和我年纪相仿的男孩在和他的同伴大倒苦水:“她生我的气了,所以她不见我。” 这话让我停下脚步。 这话很久以前我曾经听过,那时我只有九岁,现在的我十五岁。 我九岁的时候曾经听礼安哥哥说过这样的话“她生我的气了。” 走在垂直小巷上,我来到那个有着绿色屋顶的房子前。 它还是我很久以前看到的那个样子,据说每年春天都会有人给屋顶漆上绿色油彩。 从克拉克机场通往天使城的公路修了,哈德良区的垃圾山没有了,住哈德良区的人少了。 唯有这房子依然如故。 而我也懂得了“她生我的气”的意义。 也不知道小鳕姐姐现在还生不生礼安哥哥的气。 然后,我开始为小鳕姐姐头疼了。 想明白“她生我的气”的意义后,之前那些云里雾里的事情也就顺其自然的明白了。 比如说现如今江河日下的洛佩斯家族,他们一定做梦都没想到,他们会毁在一名他们连名字都想不起的小学副校长之手。 而这所小学其中一名学生名字就叫做温礼安。 也许在人们所不知道的某天,这位叫温礼安的学生推开了副校长的办公门,之后这位手握洛佩斯家族洗钱部分证据的人瞅准机会,再之后他从副校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校长。 这一连串的想象源于我曾经好几次看到小鳕姐姐坐在克拉克度假区管理人的车上,而这位度假区管理人和洛佩斯家的长子曾经搅合在一起。 那位度假区管理人叫什么来着,叫…… 算了,想不起来不要紧,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 这样的礼安哥哥肯定让小鳕姐姐很头疼。 离开哈德良区已是太阳西沉,要去修车厂就得经过天使城最热闹的街,我现在是一名修车厂的学徒。 榜样的力量是强大的,和礼安哥哥一样长成为修车厂学徒是天使城孩子们眼中通向成功的必经之路,和那些孩子所不一样地是两年前我就在修车厂工作了。 前往修车厂之前我还得去一趟邮局,塔娅姐姐从吉隆坡寄来了包裹,那是她设计的衣服,塔娅姐姐号称自己现在是一名设计师,其实那只是四名员工的工厂,四名员工都是设计师兼车工。 拿回包裹时已经是夜幕降临。 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经过那家电器门市时,我停下脚步,门市的玻璃橱窗里摆着电视,这是天使城为数不多可以看到有线电视的地方。 摆在橱窗的电视屏幕面对着街,孩子们大人们围在电视前,看到电视屏幕呈现出来的画面后,我扬起嘴角。 怪不得。 天使城的安吉拉又出现在电视上了。 希思罗机场,面对BBC的镜头,面对着记者询问最近被热议的环太平洋集团将从以色列购买卫星进行改造计划是否属实,这位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给出肯定回答。 “是的,但得强调的是,我们从以色列购买的卫星将投入到非盈利项目上。” 在温礼安接受记者采访的短短两分钟里,有四面八方的人涌进温礼安接受采访区域,这些人大多数为机场旅客,男人女人,黄种人白种人黑人,他们纷纷拿起手机,手机摄像镜头对准那位身材颀长的俊美青年。 这样导致于温礼安的保镖不得不利用身材优势铸造出一堵人墙。 但还是没能挡住人们的热情,穿着粉色外套的女孩突破包围圈,当她还想往温礼安靠近一步时吃了温礼安的保镖一记。 温礼安停止了说话,那些想更近一步的人后退了半步,女孩呐呐站在那里,一张脸涨得通红,女孩的脚边掉落着和她外套同色的发箍。 距离电视机最近的那女人轻呼“安吉拉,把女孩的发箍捡起来。” 这声轻呼似乎传到海的那一边。 天使城的安吉拉弯下腰,粉色发箍交到女孩手中。 “接下来,我希望不会遭遇到‘我家里有你的专辑’‘我很喜欢你在电影扮演的角色’类似这样的尴尬时刻。”他一本正经和女孩说。 女孩楞了一下。 机场、俊美的年轻男人、严肃的随从、记者们的围堵、拿着手机不停拍照的路人、这些很容易让人和某某大明星联系在一起。 在大家以为会出现乌龙事件时,女孩说:“不,永远不会。” “你是温礼安,来自天使城的安吉拉。” 来自天使城的安吉拉接过女孩手上的发箍,发箍戴在女孩的头上,那一举动让那女孩喜极而泣。 温礼安扬起嘴角。 眼眸底下有人间四月天时的悠然纯净。 那一瞬间,直把天使城的女人们看得热泪盈眶,她们低语着“他还是从我家门前走过的那个男孩。”“他骑着机车从穿过天使城街道好像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 如果说,我此时拨开人群,看到于灯火阑珊下站着漂亮的少年,我想我一定不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礼安哥哥似乎距离天使城已经很遥远,但礼安哥哥于这座天使之城而言还是那个雅致缄默的少年,按时从谁家门前经过,开着机车穿过五光十色的街头。 电视屏幕上,BBC记者又问了温礼安这样一个问题:“能说一下您和特蕾莎公主的关系吗?据我所知……先生……先生……” 此时,温礼安已经在保镖的护送下扬长而去。 特蕾莎公主?好久以前,天使城曾经来过一位特蕾莎公主。 五分钟过去,电视机前就只剩下我和几个孩子、以及一名背着深色大背包的年轻男人,年轻男人是面孔。 孩子们又在问远方的客人:“先生,你认识温礼安吗?” “认识。” 孩子们又开始喋喋不休和远方的客人说起安吉拉对于天使城的贡献,那男人听得很认真。 十分钟后,电视机前就只剩下我和背着深色背包的男人。 “来旅行吗?”我问他。 “不,我只是想来看看我以往来过的地方,在我安定下来之前。”男人说,“我曾经在拉斯维加斯馆工作过,我叫薛贺。” 眼前的男人有让人看了很舒服的长相,说不上帅但整体很耐看。 “不过,我猜,拉斯维加斯馆的人当时肯定没几个人认识我,我从事幕后工作,”男人耸肩,“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我和你们口中的安吉拉是搭档,在拉斯维加斯馆,他在台前我在幕后。” 说完,他问我愿不愿意听他唱歌。 那位叫薛贺的男人唱起了天使城的姑娘们最喜欢的歌曲《红河谷》。 美妙的声音把我带到我九岁那年夏天,这个声音我听过。 那年夏天在度假区,这个声音曾经让那位叫做黎宝珠的女孩找了一整条街,女孩推开拉斯维加斯馆顶楼的门,女孩邂逅了天使城的安吉拉。 然后就有了那年夏天塔娅被绑架的事情,在度假区,我曾经透过电话传声筒听过这个声音。 薛贺走了,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将搭乘邮轮离开天使城,去马赛港口、去巴塞罗那、再去古巴,最后一站是墨西哥,薛贺曾经在这些地方待过,用歌声换取生活费旅费。 去完这些地方,薛贺会前往巴西,巴西有一座上帝之城,在那座上帝之城里有他爸爸妈妈留给他的房子。 薛贺说,他会遇到和他情投意合的姑娘,他会和他情投意合的姑娘在爸爸妈妈留给他的房子变老。 迎着夜风,我走在天使城的街头。 那个孩子问我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什么啊? 不久前我知道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很有趣。 那年夏天我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那年夏天,我知道天使城的安吉拉和天使城的害人精之间发生了什么。 第85章 莉莉丝 这里是里约西区,那间位于半山腰处的房子是薛贺的爸爸妈妈留给他的遗产之一。 薛贺的房子对于整个里约城来说方位比较特殊,既不是富人区也不是贫民区,政府对这小片区域也无从归纳,久而久之它变成类似于每个繁华都市都会存在的闲置角落,成为自由散漫的象征,管理混乱,乱象杂生。 但好在从这个房子的东南西北面可以分别看各自不同的风景,房子东边朝着基督山,北边是里约城盛名的富人区,富人区衔接着这座城市最美丽的科帕卡巴纳沙滩。 夜间推开南边的窗户就可以看星星点点的灯火从山下一直延续到山上,那是里约城的棚户区,人们管那片棚户区叫贫民区。 里约城的贫民区因走出多名足球巨星、以及那是连警察也不敢涉及的区域举世闻名。 现在,南边窗户打开着,初夏的夜风从那扇窗渗透进来,把窗帘吹得瑟瑟作响,房子西边墙的那扇门一旦打开,迎面而来的就是海风,海风伴随着海浪以及桑巴乐曲。 从那扇门走出去是方形天台,天台上有两个出口,东北方向出口是通往市区的水泥楼梯,西南方向放着钢梯,顺着钢梯往下是沙滩,沙滩连接着数十公里的海岸线,那是贫民区孩子们的乐园。 挡住海风海潮声的那扇门此时紧闭着,门板反面垂落着金黄色的麦穗挂饰,挂饰是正在厨房忙碌的那个女人带来的。 她每次出现在他家时都会带来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麦穗刚刚挂上半个小时,四十分钟前薛贺家门铃响起,会那样按门铃也就只有一个人。 明知道门外站的人是谁,薛贺就是故意不去开门,闭上眼睛,倾听着门铃声响: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叮咚叮咚—— 那听起来像是对钢琴一窍不通的人在乱弹琴。 叮咚!叮咚! 生气了。 打开门,和以前一样抱着一堆东西闷声不吭进来,薛贺站在门口寻思着,这个人左手抱着牛皮纸袋,右手提着超市购物袋。 她是怎么按门铃的?该不会是…… 目光往着她的额头,很漂亮的额头,额头中间有淡淡的红印子。 “把门关上。”不大耐烦的声音。 如果单从这声音判断,不明白的人还以为她才是这家房子的主人。 “不把门关上吗?”购物袋重重往桌面放。 真是没礼貌的姑娘,关于这个问题—— “我说,你有点没礼貌。”“漂亮女人不需要礼貌。” 在他们稍微熟悉一点时曾经发生以上对话,那时薛贺是嗤之以鼻的,他漂亮女人见得多。 但渐渐地他勉强接受她的说法。 在薛贺眼里,的确她一次比一次变得漂亮,更确切一点来说,一次比一次变得顺眼,关于这个变化也曾经让薛贺困惑过,明明她还和以前一样没礼貌。 砰—— 这次,重重放在桌面上的是牛皮纸袋。 回过神来,薛贺赶紧关上门。 她脸色柔和了些许,看也没看他:“继续做你的事情。” 薛贺回到沙发上,沙发上堆满了样稿,那是他从附近一所学校接到的活,校庆音乐剧编曲,两个月后交稿。 活接了一个多礼拜了,可到现在他还是毫无头绪,现在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他更加毫无头绪了。 假装在整理样稿,目光落在她身上。 目光一定不能冠冕堂皇,比如握着笔的那只手要托在下颚处,在她转过头来时目光要落在南墙那扇窗外,窗外延绵不绝的灯火可以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在沉思。 目光往着窗外,余光中她正把购物袋的东西一一往他冰箱塞,牛奶放在最上层,水果放在第二层,罐头类放在最下面一层。 购物袋空了,接下来就是牛皮纸袋,从牛皮纸袋上拿出形状像麦穗的挂饰,把挂饰往他房子的每个角度比,最终她觉得挂在门板反面最合适。 挂在门板上的麦穗出来的效果让她很满意,也许感觉到他的目光,回过头,目光迅速往着沙发方向。 他的反应比她更快,在她回过头时他的目光已经回到样稿上去了。 她讨厌他看她,但偶尔她会允许他看她,比如在他给她唱歌的时候。 那不仅是没礼貌的女人还是奇怪的女人。 如果让她知道他在偷偷看她的话,拿起包二话不说,就打开门,下个周末会不会来按响他家门铃就要看她的心情了。 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样稿上。 那串麦穗在门板上已经待了半个钟头,从厨房传来了咖喱味,米香、洋葱味、她今晚应该是打算做咖喱饭。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她每次来都会做饭给他吃,而且从来不会问他吃过饭没有。 现在是2016年六月上旬第一个周末,周六晚间七点半,在没有任何外在原因下没人会让自己的肚子饿到七点半。 不,也不是没有……比如他。 他就让自己肚子一直饿到七点半,只有真正肚子饿了在吃起食物来才会显露出津津有味感,那津津有味会让那位做饭的人有成就感。 在浓浓的咖喱味中今晚门铃第二次响起。 已经有人比他更快做出了反应。 那个正在开门的姑娘她说她叫莉莉丝。 给他做饭,为他打扮房子,定时检查他的冰箱,甚至于在门铃响起时会去开门,这听起来就好像他和她有十几年交情。 其实不然,那个叫做莉莉丝的姑娘他去年十月才认识。 那时薛贺在巴塞罗那港口一家酒吧唱歌,那也是薛贺以前工作过的酒吧,他和酒吧签了一份为时十五天的短期合同。 十月中的一个深夜,酒吧大约有数百人,他唱了五首歌,五首歌所获掌声寥寥可数,男人忙着和自己女伴调情,没女伴的男人们围在一起聊球,若干人埋头玩手机,听歌的没几个。 歌单的第六首歌是薛贺比较喜欢的《红河谷》。 唱完红河谷薛贺拿到一张一千欧的支票,酒吧老板亲自把支票送到他面前,酒吧老板说那是一位女客人给的小费。 这还是薛贺所有驻唱生涯中第一次收到以支票形式给的小费。 跟在酒吧老板身后,薛贺来到那位女客人的面前,在还没有见到女客人前薛贺以为自己将见到地是用一大堆高档化妆品来掩盖脸上多处皱纹的女人。 给了一千欧小费的女人年轻得让薛贺下意识间张望,经确认后薛贺把支票推到那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女人面前。 女人并没去接,有着黑发黑瞳的女人用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问他:“能不能再给我唱一次红河谷。” 薛贺再次回到台上,再次唱起了红河谷: 从这个山谷出发,他们说你要离开。 我将怀念你明亮的眼睛和嘴角挂着的甜美笑容。 一边唱着目光一边投向那女人所坐方位,那是酒吧最角落的所在,女人的身影被大片阴影所覆盖,背后是落地玻璃墙,墙上印着巴塞罗那港口,港口中心停着大型游艇。 那艘游艇三天前来到巴塞罗那港,随着那艘游艇的到来,巴塞罗那港这几天热闹非凡,每天都有狗崽们在这片港口出入,不时间有某某名媛、某某时尚达人、某某明星现身巴塞罗那港的新闻见报。 据说,今晚在那艘游艇上将有以慈善为主题的珠宝秀。 游艇的灯光倒影在港口海面上,如梦如幻,也让那处于阴影处的女人看着就像一朵幻梦,女人有白皙的皮肤,女人有让很多男人心生欢喜的黑亮长发。 歌声来到尾声: 要记得红河谷,和一个真的爱你的人。 欠腰、谢幕、再抬起头来时,已经不见那女人的踪影。 他还没把那一千欧还给那女人呢。 次日,薛贺重新背起背包和酒吧老板拥抱告别,他的合同到期了,接下来他将前往古巴墨西哥。 临离开前,薛贺把那女人给的支票交给酒吧老板。 他不知道那女人会不会回到这酒吧,在未来的一年里,假如那女人没回来的话就把那一千欧捐给慈善机构,假如那女人回来了,就把那一千欧交还给她,并且替他传达:女士谢谢你来听我唱歌,谢谢你喜欢我的歌唱。 那天从港口通往市区中心的交通要道多了不少执勤警员。 一般这类警员只会出现在市区的街道上,或者出现在大型足球赛的球馆门口,很少会出现在港口处。 执警们正在对出港口的车辆进行检查,从码头小贩那里薛贺听说这几天一直停靠在港口的那艘游艇主人昨晚失踪了,珠宝秀刚刚举行一半游艇主人就抛下几百名来宾消失不见。 半夜,执警们被电话叫醒。 给了一千欧小费的女人,连夜失踪的游艇主人很快被薛贺遗忘在旅途中。 2016年一月薛贺来到里约。 里约城里有爸爸妈妈留给他的房子,接下来薛贺将按照妈妈最后嘱托他的那样,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姑娘和她一起在半山腰的那间房子生活。 二月中旬,薛贺在新认识的朋友邀请下参加了里约狂欢节,当天他再次遇到那位给了他一千欧元小费的女人。 那女人是忽然从他身边冒出来的,在他目瞪口呆中她完成以下一系列动作:摆正他的脸,用粘上口水的指头从他脸上抠走部分油彩往她自己脸上涂、从他手中夺走巴西国旗、然后用非常野蛮的语气,很地道的葡语:“先生,让你朋友把他的头套给我。”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薛贺居然鬼使神差听从那个声音,和朋友要来头套,黄绿两色的头套戴在那女人头上。 但接下来女人说的话就让人有点倒胃口了,女人说“你和你的朋友会庆幸把头套借给我。” “为什么?” “因为狂欢节结束,我会给你们很多钱。” 这话一出,薛贺再没去理会那狂妄的女人,跟随则狂欢队伍,但随着步伐的堆积,薛贺越来越觉得那忽然冒出的女人似曾相识。 让薛贺感觉似曾相识的女人一直跟着他们,乍看还以为他们是和女人结伴前来参加狂欢节的。 日西沉,薛贺和他朋友道别,他晚上八点需要到夜总会上班。 夕阳把他的身影投递在地面上,他的身影后面沾了一尾娇小的身影,他往东那尾身影跟着往东,他往西那尾身影就跟着往西。 眼看就要到他的家了,他可不想把一条尾巴带回家。 停下脚步,回头,横抱胳膊,表情严肃。 然而,那条尾巴并没有被他的表情吓住,以一种十分理所当然的语气:“把你的电话号、家庭住址告诉我。” 这是里约姑娘们特有的搭讪方式? “我和你说过,我会给你们钱的。” “不用。” “要的。” “那好,”伸出手,“现在就把钱给我。” 女人垂下眼睛:“我是从车上逃出来的,逃出来时我没带任何东西。” “那就走。” “不需要用那种语气对我,”女人用一种被宠坏了的语气,“你即使不把电话号家庭住址给我,我也照样会把钱还给你。” 真可爱。 薛贺没再去理会那女人,通往他的家需要走过一个篮球场,走出篮球场时薛贺停下脚步。 停下脚步,回头望—— 那天的落日又圆又大又绚烂,女人站在篮球中央,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特别的小,特别的落寞。 心里一动,朝她挥手。 她还是一动也不动。 真是不识好歹的女人,走过去问了一句,你饿了吧? 薛贺的房子有两个浴室,两人一起从浴室出来,一个照面,都呆在那里。 呆怔片刻,又是不约而同: “我好像在那里见过你。”“我知道你。” 他带回来的那条尾巴就是那天在巴塞罗那港给了他一千欧的女人,怪不得用敢那种语气说话。 那天,那女人吃光了薛贺家的存粮。 一出手就一千欧小费的人自然不会是梁上君子,上班前薛贺对女人说“离开时记得把门锁上。” “好。” “我叫薛贺。”伸出手。 女人并没有理会他,而是打开南边墙的那扇窗户。 那个瞬间,薛贺忽然很想知道,有着黑发黑瞳一张脸白得没丝毫血色的女人有着什么样的名字。 于是他用无比严肃的语气:“我得知道吃光我家存粮的女人叫什么?” 在薛贺以为他将吃到闭门羹时。 “我叫莉莉丝。” 次日,真有人把给薛贺送来了一叠钞票。 二月下旬周末傍晚。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叮咚叮咚—— 肯定是从棚户区来的孩子,那些孩子总是精力过剩,把废稿卷成棒球状,打开门。 门外站的并不是脑光着脑门的孩子。 “我想借你家的窗户,我会给你钱。”门外的女人还有用一种极为理所当然的语气。 四个月过去了,吃光他存量的莉莉丝变成了老是不请自来的莉莉丝。 此时,不请自来的莉莉丝正在开门。 此时,电视机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张面孔比电影明星更受欢迎。 安吉拉。 温礼安。 薛贺捂住耳朵,楼下是一家女子柔道馆。 果然—— 从楼下传来女孩子们尖叫声,很显然,她们现在也在收看环球频道,即使捂着耳朵,柔道馆姑娘们的声音还是钻进耳膜。 捂住耳朵,目光往门外。 第86章 莉莉丝 此时,不请自来的莉莉丝正在开门。 那个正在开门的女人是不是真的叫做莉莉丝,还是另有名字,薛贺不得而知。 关于莉莉丝的一切薛贺也只知道那几样:黑发黑瞳、精通多国语言、脾气有点坏、偶尔间会显露出一点点的神经质。 年纪大约在…… 年纪拿不准,有时莉莉丝发脾气时常常让薛贺觉得那是富人家被宠坏的小姑娘,而在莉莉丝面对着南边窗户时所表露出来的让人总是误以为那是痛失所爱的悲伤女人,她的爱人离开她已有多年。 那个叫做莉莉丝的女人还很神秘。 围绕着莉莉丝第三次出现在薛贺家发生的一切让他印象深刻,以一种你要是敢说不比就死定了的语气说要借用他家的窗户,在南边窗户前呆了差不多十分钟,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 半个小时后,就有几个生面孔的人出现在薛贺家里,这几人让他把房子卖给他们,想要多少尽管开口,薛贺从来没动过卖掉房子的念头。 第二天傍晚,薛贺下班回家发现自家楼下停着多辆打满骷髅印的重型机车,那是里约城著名的黑帮标志。 在自家天台上,薛贺又见到那几名号称要和他买房子的人,其中一位朝他递出一张五千千万美元的支票,说只要答应卖房子,支票上五千万美元就是他的了。 薛贺住的房子占地一百五十坪,天台面积大约在四十坪左右,棚户区甚至于都不用向政府买地缴纳地税,用水泥墙圈一处地方就可以造房子了,这还不到两百坪的房子当时成本也就在五千美元左右。 五千美元和五千万美元?在五千美元的后面得加上多少个零才能达到五千万美元! 忍着万箭穿心,薛贺和那些人说“NO”。 刹那,楼下响起重型机车的噪音。 附近几户居民纷纷关上窗户,这是里约城三大黑帮之一的示威方式,重型机车的噪音将会延续三分钟,假如这三分钟里你还不听话,他们的冲锋枪就会朝你的周围一阵扫射,你还不听话的话,他们就会把枪口对着你的头壳。 临近奥运,里约政府官员都在强调城市治安正在变好,不法分子们不敢乱来,要相信政府的话。 当时薛贺如是安慰自己,心惊胆战的三分钟过后,有人朝着天空鸣枪。 那一下直把薛贺吓得赶紧闭上眼睛,以为接下来就会听到子弹从他头顶上耳边飞过的声音,但没有—— 周遭安静得出奇。 在大片静寂中,薛贺拉开了一道小小的眼缝,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叫莉莉丝的女人,让他卖房子的那几个男人此时都垂着头。 蹬、蹬、蹬、高跟鞋敲打在泥土地面上,一步步朝向那刚刚给薛贺支票的男人,高跟鞋主人的声音很冷:“去和他说,不要干这些无聊的事情。” 他? 高跟鞋声跟随着皮鞋声往着楼下,重型机车从小巷呼啸而去,天台上就只剩下薛贺一个人,沙滩上孩子们在踢球,落日让整片海滩宛如着了火。 那个瞬间,薛贺还以为这只是电视台的恶作剧节目。 但现在,薛贺知道,那并不是电视台的恶作剧节目。 值得庆幸的是,从那天起那些人没有再出现过,第四次出现在他家里的莉莉丝以一种不可理喻的方式,给他做饭,给他打扫房间,甚至于她连擦马桶此类也没有放过。 真是奇怪的女人,奇怪而且神秘还……还很漂亮。 目光落在那道站在门前的身影上,披肩长发用象牙色发饰固定住,露出白皙秀美的颈部,诱使得人…… 开门声响起。 薛贺把注意力从那白皙的颈部强行移开,莉莉丝不喜欢他看她,一发现他在观察她就立马走人。 站在门外的是楼下柔道馆教练,来自于委内瑞拉的小伙子。 委内瑞拉小伙子来里约才半个月,在对周围的人观察了一番之后委内瑞拉小伙把薛贺归结为可以同病相怜的对象。 周围就只有他们两个在周末期间没有约会。 又到了周末时间,沙滩上遍布身材火辣的姑娘,这是打破周末没约会对象的好机会,穿上可以凸显身材的紧身衣,委内瑞拉小伙按响他家的门铃。 看着给他开门的是一位年轻姑娘,委内瑞拉小伙子表情从讶异转变成为羡慕,说出了一句“祝你们度过一个火热的周末”就匆匆忙忙离开。 那扇门重新关闭,楼下柔道馆姑娘的尖叫声还在继续,莉莉丝目无表情从薛贺和电视机之间穿过。 目送着她走进厨房,薛贺这才把目光拉回到电视上,如无意外,接下来他可以在电视上看到他的一位熟人。 巴西环球频道正在直播地球漫游一小时活动,这次漫游地球一小时由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温礼安发起。其目的是让这个地球一些从来没有涉及过网络偏远地区的孩子也能和城市的孩子一样,和互联网进行第一次亲密接触。 这个活动将持续一个小时。 温礼安从以色列人手中购得的卫星在经过一年改装后在南非的彩虹之国完成发射。 伴随卫星输送的信号,以斯里兰卡的霍尔顿平原、南非西南端的好望角、撒哈拉沙漠为三个支点形成类似于百慕大三角的几何图形。 处于这个大三角区的所有角落将免费享受到一个小时网络。 “漫游地球一小时”活动因环保主题、Facebook、Spacex太空探索技术公司两大科技巨头的参与,从一开始就引发巨大关注度,西方几大电视台联手对这次“地球漫游一小时”活动进行大型连线直播。 以温礼安在巴西的受欢迎程度,巴西环球频道理所当然的承担斯里兰卡直播任务,温礼安是斯里兰卡霍尔顿平原的执行者。 霍尔顿平原素有世界尽头之美称。 此时正是斯里兰卡的清晨时间。 伴随着电视镜头:世界尽头,初夏,雾气环绕下的翠绿平原,时不时有晨曦穿过树木缝隙,在露珠的衬托下形成一道道透明的虹彩,各种生物在平原上奔跑,呈现在电视屏幕上的宛如仙境。 数百个三米高的巨型气球随着发令枪响缓缓飘向天空,那是由Spacex太空探索技术公司提供的信号气球,气球镶有电子芯片,这些芯片将和改装后的卫星相互呼应在大三角区拉起了一张信号网。 乍然出现的发令枪响导致于在霍尔顿平原过惯悠闲散漫的生物们四下散开,电视镜头追随着那头体形漂亮的麋鹿。 镜头缓缓流淌,麋鹿从那位身早白色衬衣的年轻男子身边经过,在擦身而过时—— 触手可及的翠绿、灵动漂亮的生物、立于平原上卓尔不凡的年轻男子以一种无与伦比的姿态沿着世界尽头来到人们的眼前。 麋鹿隐于林间,日出,第一缕旭日从树梢跌落,落于年轻男子的发间,再以一种泼墨式的形态沿着白色衬衫晕开,在年轻男子周遭镶起了一道金边。 相信,此时此刻,全世界都屏住呼吸。 镜头缓缓地,缓缓地往着年轻男人的脸部—— “啊——” 楼下姑娘们的尖叫让薛贺不得不再次捂住耳朵,单从姑娘们尖叫分贝不需要去看,就可以知道于霍尔顿平原上那张脸孔有多么的曼妙。 不由自主地,薛贺的目光去找寻莉莉丝,这个国家的人们、乃至居住在这个国家的外来者很少有不知道温礼安的。 温礼安不仅是巴西政府提倡的第三种经济体的宣传大使,还是这第三种经济体的投资者之一。 巴西第三种经济体世界闻名,所谓第三种经济体为有蔗糖转换的乙醇混合燃料,这种混合燃料可以取代石油。 在巴西,这种新能源正逐步取代石油,只要有汽车行驶的地方,随处可见提供这种新能源的站点,每五个站点就有一个站点来源于温礼安的环太平洋集团。 薛贺很好奇,很多时候都是一脸酷酷表情,开头闭口“我可以给你钱”的女人如果此刻看到电视上那张曼妙面孔,不知道会不会和楼下柔道馆的姑娘们一样尖叫。 尖叫应该不会,可眼睛应该被牢牢吸引住吧。 薛贺认识温礼安,在很久以前,在那座天使之城。 时隔多年,如薛贺所猜想那样,天使城那有着四月天蓝般气质的男孩长成了俊美非凡的男人。 曾经,在里约街头,他指着电视上的温礼安告诉自己朋友,以前他和温礼安曾经一起合作过,但没人相信他。 霍尔顿平原由于地势原因信号一直很不稳定,随着巨型气球升至高空,现场工作人员纷纷拿起手机测试信号。 此时,环球频道的随行记者正在采访温礼安。 记者先生显然是有备而来,在围绕着“地球漫游一小时”活动提出若干问题后,话题被转到另外一个层面上,记者以测试信号为由引导温礼安打电话。 打电话不是主题,电话打给谁才是主题。 纪念性的时刻自然要和生命中特殊的人分享。 温礼安的私生活是广大女性们最为关注的问题,无奈这个人对自己的私生活保护得滴水不漏,来来回回就只有目前在环太平洋集团担任公关部经理的特蕾莎公主。 贵为公主但却给私营企业打工,这听起来不可思议吧,可就是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发生在温礼安身上。 情侣?挚交?还是暧昧对象? 温礼安和特蕾莎公主的关系一直让一众人等看得云里雾里,当这两人被拍到一起出海钓鱼时,当大家都以为是那么一回事时,这两人又不约而同出来澄清:那是记者们玩的一贯手法,一起出海钓鱼的有十几人。 此时,在主持人一再坚持、工作人员的起哄中温礼安拿出了手机。 电话会打到谁的手机上?薛贺相信在温礼安按下拨打键时,正守在电视机前的女性们大约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不敢眨眼不敢呼吸。 但这一切前提得在信号的允许下。 按下拨通键,温礼安的助手结果环球记者手中的麦克风,麦克风往手机传声筒。 薛贺侧着耳朵,终于—— “嘟——”的一声传出,信号没问题。 接下来,让里约城姑娘们提心吊胆的将会是接起电话的是女声还是男声?里约城姑娘们的紧张气氛似乎也来到他家的电视机前,薛贺屏住呼吸—— 下一秒。 骤然响起的声响让薛贺手里的遥控器差点掉落在地上,顺着声音薛贺看到了和包一起搁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 那是莉莉丝的手机,有人往她手机里打电话了,伴随着手机铃声,浮在蓝色屏幕上的Gold Master此时看着有些刺眼。 Gold Master西方网络俚语:金主。 这已经是薛贺第二次看到这个浮动在蓝色屏幕上的名称了,第一次看到它时是在上个月。 上个月,莉莉丝那支外形看起来连小偷也没有兴趣的手机忽然响起。 当时,手机就放在他面前,电视噪音覆盖了手机铃声,手机的主人正在厨房里慢得不亦乐乎,伸向手机的手却在手机屏上来电显示昵称中缩回。 一名年轻女人的手机出现类似于Gold Master这样的联系人,薛贺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最终,薛贺缩回手。 那手机一直响一直响,从厨房出来的女人看也没看,把手机丢进包里,包着肩膀上摔,表情还是酷酷的:“鱼放在烤箱里,玉米汤要是超过七点就放在微波炉热一下。” 等等,他家什么时候有烤箱了,还有…… “还有,你不接电话吗?你不怕那个人生气吗?”自然,他没把话说出口。 此时此刻,那支黑乎乎的手机还和那天一样,固执的响着,有那么一瞬间,薛贺的手都已经触碰到手机的接听键了。 那支黑乎乎的手机此时还看起来依然貌不惊人,但就是这样貌不惊人的手机,想要拥有它的人甚至都排队排到了2020年了。 那是洛克希德.马丁公司针对个人人身安全为主要宗旨研发的高科技产物,每年只针对全球开放十部。 手机配有领先于当今世界的人脸识别系统以及自动报警系统,一旦你遭遇绑架手机信号将自行搜寻最近警察局,再由人脸识别系统把绑架你的人发送给各大数据库。 这是薛贺在极为偶然的情况下知道的,开始他还不相信,把在从杂志上看到的手机图片偷偷带回家,那支随随便便往沙发上一扔的手机和发布在权威杂志上的图片上一模一样。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会拿着这样一款手机?出于这样的心理,薛贺偷偷翻查了手机的联系人。 让薛贺哭笑不得的是,在二十名手机联系人中排名第一的是酱油店的电话,第二位是披萨饼店的电话,甚至于受理虐待动物的热线也来凑热闹。 二十名手机联系人倒数第二位终于出现了比较正常的名字:梁女士。 梁女士?这样称呼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类似于媒介这类的。 而手机联系人最后一名就是现在正在响个不停的来电用户名称:Gold Master。 手拉式的门发出一声闷响,薛贺慌忙缩回手。 调小电视声音,对着站在厨房门口的人。 “莉莉丝,你的电话一直再响。” 和第一次一样,看也没看,响个不停的手机往包里一扔,包往肩膀上一送:“我给你做了咖喱饭。” “好……谢谢。” “我走了。” 那扇门已经关上了一段时间,可薛贺还是无法让自己的目光从那扇门上拉离,那扇门门板上还挂着她带来的金黄色麦穗挂饰。 这一次她破天荒和他说了“我走了”才离开的,就像朋友一样打着招呼。 你看,他和她的关系已经在往着最正常的方向,不是吗? 是的!重重点头,目光从那扇门拉离。 此时,环球频道已经结束直播。 这么说来,他是错过了温礼安的电话连线时间了。 温礼安的电话打给谁,只要他走下楼梯就可以知道:从柔道馆的姑娘们口中,从超市的女收银员口中,从女计程车司机和她朋友的通话中,从…… 电视媒体、电子媒体一定会对这通电话进行铺天盖地的报道。 不,是两通电话。 这个晚上,整座里约城都在谈论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那两通没有被接起的电话,都在谈论到底是谁舍得拒听安吉拉的电话。 第一通电话最后转成人工系统,按照电视观众口里讲述:那时,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很难得地让人看到他孩子气的一面,就像要面子的孩子他再次拨打电话。 温礼安再次拨打电话的举动用柔道馆楼下姑娘们的话:那一定是打给女生的电话,我看到他耳根子都红了。 胡扯,都没有近距离镜头交代。 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的第二通电话最后还是转到人工系统。 各大媒体引用了环球频道一名随行女记者的话“当时我距离他很近,在他拨打电话时他显得特别紧张,那么英俊的男人居然会因为拨打一通电话而紧张,看着电话一直没人接我心都碎了。” 第87章 莉莉丝 六月中旬,周四上午,贝尔蒙德科帕卡巴纳皇宫大酒店,简称皇宫大酒店。 距离酒店员工下班还有十分钟时间,薛贺从酒店熨衣部的两名服务生那里听到这样一则消息,001房昨晚送来了男式衬衫。 001房为皇宫大酒店的总统套房,里约有三十二处海滩,科帕卡巴纳海滩为里约城最美丽的海滩,拥有近百年历史的皇宫大酒店是科帕卡巴纳海滩标志性建筑。 四月末,薛贺成为皇宫大酒店一名试用员工。 为什么会成为这家酒店的员工可以说阴差阳错,也可以说是一时间的鬼迷心窍。 四月中旬一个夜晚,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况下薛贺一路尾随着莉莉丝下楼梯,看着她进了拐角处的深色车辆,深色车辆最后开进了贝尔蒙德科帕卡巴纳皇宫大酒店。 几天后,薛贺在网上看到皇宫大酒店的招聘信息,鬼使神差之下投了简历,酒店的薪金比他在酒吧唱歌拿到的钱还要多。 以前薛贺在酒店餐厅唱歌时曾多次客串过服务生,丰富的客串经验让薛贺通过面试。 四月末,薛贺成为皇宫大酒店的试用员工,工作时间为早间四点到中午十二点,负责八层到九层的餐厅服务。 优厚的薪金?对莉莉丝的好奇?还是不满足于她知道他的一切,而他不知道她的一切? 现在想想,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更加趋向于最后的那个答案。 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 薛贺费了很大劲才打听到让酒店职员们忌讳莫深的001房客人就是莉莉丝。 莉莉丝年初住进001套房,进来后就再也没离开过,酒店每个月可以从那位叫莉莉丝的客人手中拿到几十万美金的账单。 对于长期住在总统套房,一个月就在酒店消费几十万美金的客人,酒店内部人员自然会好奇,特别是这位房客还是一名年轻女人。 “出手阔绰”、“性格比较孤僻”、“大多时间都躲在房间里,出去时有随从跟着”、“一个月会有一两天不回来,回来时必须在房间睡上几天几夜”和001房贴身管家走得比较近的职员把001房客若干特点透露给自己最要好的同事。 这位同事又经不起另外的同事追问,就这样,这些讯息变成酒店内部员工私底下的窃窃私语。 在这些窃窃私语中,还有类似于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没见过和男人有过接触,有一个周末曾经有另外住在酒店的男人企图和那位搭讪,结果没捞到便宜第二天鼻青脸肿离开酒店”、“曾经因为卡被冻结过大发脾气,卡被冻结的当天晚上没住在酒店,几天后才回来,回来时身上有若干伤痕。”这样似是而非的消息。 从四月到六月的时间里,薛贺一次也没有遇到过那位001客人,不仅他没有连酒店的高级职员也没有。 001酒店客人的讯息薛贺是从酒店客户部经理那里听到的,客户部经理是一名古巴人,恰好薛贺在古巴呆过,他在古巴住的地方很巧和这位客户经理小时候住的地方同一个社区。 在薛贺的一再保证之下客户经理给薛贺透露了若干:001房客每次出门时有人会提前两个小时和酒店申请,之后酒店为这位001房客准备了特殊通道,所以这位客人每次出去回来都是神不知鬼不觉,每个月月末会有专门人士到酒店来给001房房客结账。 说完这些,这位客户经理拍了拍薛贺的肩膀:“不要对这号人怀有特殊情感,不然一不小心到最后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古巴人的话薛贺是明白的,但凡有点经历的人靠经验就会知道住在001房的房客来头不小,不仅来头不小而且身份还见不得光。 黑帮老大、大毒枭的情人?某国政要的情人? 但凡世事总有意外,说不定…… 说不定那只是某位被宠坏的任性姑娘,恰好这位任性姑娘只是比较有钱而已,薛贺总是和自己这样说。 当然,这位任性的姑娘目前单身。 只是,随着那支黑乎乎的手机出现了Gold Master来电显示之后,但凡世事总有意外的机率似乎正变得渺茫。 而现在—— 001房出现男式衬衫。 此时,角落的窃窃私语还在继续着,说完男式衬衫之后,嗓音越发的低,低且暧昧“昨晚深夜,001房还向管家服务部要了那种东西,打电话的是男声。” 呼出一口气,薛贺决定停止这无聊的窥探。 从酒店到薛贺住的地方需要地铁转公交,路程耗时大约在五十分钟左右,这样导致于他凌晨两点半就得起床准备上班。 回家路上,薛贺一直在考虑等试用期一过就离开酒店,而且,他还觉得有必要接受酒店客户部经理的建议,不要和那位叫做莉莉丝的女人搅合在一起。 很明显,那是身份见不到光的女人,冲着那女人的那种架势,说她是天朝国首领的情人之一他应该也不会怀疑。 五个小时之后,让贝尔蒙德科帕卡巴纳皇宫大酒店数千名员工都伸长脖子一堵芳容的001房客出现在薛贺家门口。 炎热的天气里身着盖住手腕鞋子的黑色长裙,雪白的面孔再配上黑色长发,在正逐渐变沉的天幕下,咋看还真让人感觉到不吉利。 单手拦住想要进门的人。 她抬起头来,脸上表情十分不耐烦,张开嘴—— “不要和我说我可以给你钱,没用!”薛贺抢在那女人之前,用很重的语气说出。 那要怎么才有用?女人问他。 “什么都没用!” 说完,薛贺关上门。 关上门,侧耳倾听,门外没有响起远去的脚步声。 不仅没有远去,还用特属于黑帮的情人们特有的野蛮语气:“如果你想要在这座城市继续待下去的话,就马上给我开门!” 嗯哼!薛贺横抱胳膊。 “不,更加确切一点的说,只要我想,这个世界任何地方对于你来说都不安全,所以,你马上给我开门。” 冲着这么狂妄的语气,薛贺想,他刚刚猜类的似于天朝国首领的情人之一这样的没多夸张。 不过,这还是薛贺第一次从那女人口中听到这么多的话。 环顾房间四周,好像不知不觉中那女人往他房子里塞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要知道他并不喜欢她带来的那些东西。 嗯,很好,这下可以让那些他并不喜欢的东西一一物归原主了。 烤炉上叠着沙发靠垫,沙发靠垫上放着鼠标,这女人连餐纸都给他买了,所有东西加在一起都到他头顶上了,最后是那串麦穗。 打开门,东西一股脑的往天台上丢。 女人似乎被他忽如其来的一招给懵住了。 指着那堆东西,薛贺一字一句:“带上你这些破烂玩意,从我家里离开,从今天开始,你变成我家里不受欢迎的人!” 说完,砰—— 门再次牢牢关上。 数分钟后,薛贺听到那串脚步声沿着楼梯离开。 薛贺背靠在门板上。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叮咚叮咚—— 乍然响起的门铃声一下子把疲惫所导致的困倦如数赶走,抚额,真是阴魂不散。 门铃声还在继续着。 呼出一口气,打开门。 站在门外的女人一张脸被厚厚沉沉的暮色、从脖子包到脚趾头的那身黑衣衬托得如同一张白纸,没有了不耐烦,没有了理所当然,那张脸…… 那张脸显得如此的楚楚可怜。 如此楚楚可怜的一张脸,再配上这么一句低低的、怯怯的“我没有得罪你啊。” 那句话如迎面而来的一记重拳,并不是很疼,但心有裂开的痕迹。 “我在下楼梯时,把最近有可能惹你不开心的事情捡起来想,想了又想,然后我确信,我没有做出特别过分的事情。”她怯怯说着。 是没有做出特别过份的事情,但是—— 但是,尊贵的客人,你房间出现了男人的衬衫,甚至于……那个穿着那件衬衫的男人打电话向酒店要了避孕套。 中午从那几名熨衣部的工作人员口中听到“那种东西”时薛贺还可以如是告诉自己,也许那是类似于吃了会让人亢奋的药物,酒店为了留住尊贵的客人会暗中给予某些特权。 此时,房里的灯光清晰照出印在她左边颈部处的吻痕。 那记吻痕所产生的过程画面:灯光很幽暗,落地窗外是一览无遗的星空,星光落于安静的海平面上,房间光线幽暗,凌乱的床单垂落在象牙色的地板上,女人横躺在床上,男人的吻落在女人眼角处,细细碎碎一路往下,男人的手也没闲着在女人身上游离着,迫使得女人仰起颈部,男人的唇落在女人左侧的颈部上,女人有雪白的肌肤,雪白的肌肤配上如天鹅般优美的颈部,情不自禁间,用最为热烈的气息,深深地深深地一吮。 于是,它变成一种充满着占有欲的宣告:她是我的。 薛贺相信类似这样的印记一定不少,所以,她在炎热的天气里穿起从头包到脚的长裙,自以为万无一失。 目光从她左侧处的印记拉离,凝望着那张脸,淡淡说着:“你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作为这个房子的主人我有权利对每一名来访者提出拒绝。” 现在的他已经过了冲动的年岁,也明白每个人或多或少会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学会放下不顺心的事情才能重新邂逅快乐。 而且,爸爸妈妈留给他的房子要住近的不仅是和他情投意合的人,还是适合彼此的人。 所以—— “你第一次给我的一千欧元我捐给巴塞罗那当地的慈善机构,至于你让人送来的那些钱我也捐给了住在棚户区的孩子们,那次狂欢节,我想那应该算得上是一种乐于助人的行为,”嘴角扯出浅浅微笑弧度,“所以,我想我是有资格和你提出,请不要打扰我的要求。” 顿了顿:“我只是想过平凡生活的普通人,我不想被卷入个别非常事件中,你懂吗?” 女人垂下头。 “再见。” 往门里退了半步,握着门把的手加重力量,那条门缝从四分之三渐渐缩小为二分之一,二分之一门缝还在收缩。 在最后一点门缝即将消失时—— “没人爱我。” 手停顿下来,身体一动也不动。 从那道小小的门缝处渗透进来的声线哀伤、脆弱。 “在这个世界上,没人爱我。” 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一下子找到了倾述对象。 “我知道,即使你嘴里没说但你心里一定清楚,我是什么样人,你猜得没错,但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他心情好的时候把我当成他家里的宠物,但一旦他心情不好了,我就是他的出气筒,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个恶魔还杀了我深爱的人。” 门外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他在我眼前杀了他,知不知道那种感觉有多可怕,我眼睁睁看着他从我面前消失不见,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在低低的抽泣声中,那个门缝越拉越大,大到可以容纳一个人的进来。 门外的女人缓缓抬起头。 他和她说:“进来吧,让我的邻居看到还以为我是不负责任的人。” 女人一动也不动,从眼角垂落的泪珠儿还挂在她的双颊上。 艹! 伸手,把她拉进门里,关上门。 然后—— 手重重压在她肩膀上: “那就离开他。” 离开他,而我,可以舍弃爸爸妈妈留给我的房子。 第88章 莉莉丝 那扇门关闭,被强行拉进来的女人此刻显得有些呆,而薛贺仿佛回到那容易冲动的年岁里。 手重重压在她肩膀上: “那就离开他。” 很近的距离,他捕捉到她眼神里的片刻呆滞,垂眼,眼眸底下的情绪被眼帘掩盖。 那句话突然到连薛贺自己也感到意外,但却不突兀,心里某个尘封的所在在那瞬间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一些很柔软的东西从缺口处如潺潺流水:“离开他,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也许我不能像那个人一样可以满足你物质上所有需求,但我每天会为你展开眉头花心思。” 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脸色越发苍白,微微一个侧身,他手从她肩膀上脱落,越过他,往着南边墙,打开窗户,面朝窗,背对着他。 气氛沉默中附带若干尴尬。 “我……”张了张嘴,薛贺还想说点什么,比如他在码头上听到男人们对女人们说的情话,可最终变成了,“我刚刚说的话没有任何玩笑成分。” 终于—— “我知道,”她轻声开口,“很久以前我有一个爱人,他也曾经和我说过类似这样的话,噘嘴鱼,你给我时间。” 噘嘴鱼?不是很好听,但它却让说起它的人语气甜蜜,那甜带有淡淡羞涩,如初涉爱河的少女。 “很久以前,我和他……”白皙纤细的手指缓缓指向窗外,顺着手指是贫民区延绵不绝的灯火,“我和他也住在类似这样的地方,那时我们虽然什么也没有但很快乐,他把赚到的钱给我交学费,我随随便便做的饭他总是吃的津津有味。” 原来…… 薛贺心里苦笑,原来这扇窗户对她存在着这样的意义。 “可是,现在他不见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想必,给他做饭给他打扫房间、把他的冰箱塞满,那也是她缅怀自己死去爱人的一种方式。 南面吹来的风撩动着她长长的发,他很想走过去,把头埋在她发间,轻声呓语,但…… 那也是存在于以后的某种可能。 目前,他只能和她说:“那你更应该离开他。” 不见她的表情,只见得她在摇着头。 “听我说,这是法治社会,一定有解决的方法……” 她快速打断他的话:“不,你可能永远也不会想到那个人有多可怕,我妈妈现在还在他手里,只要我一不听话,换来的是加倍的惩罚,最开始,我尝试反抗过,但他总是有办法让我知道我的反抗有多么的愚蠢,最后我也累了,然后就有了在巴塞罗那港给你一千欧元让你唱红河谷的女人。” 话说到最后,她情绪显得异常激动,似乎是往事让她不堪重负的模样。 关上窗户,回过头来,眼睛东张西望,当目光落在那扇门时,脸上显露出高度紧张表情,朝着他做出示意安静的手势。 蹑手蹑脚往着门口,猛地打开门—— 门口空空如也。 背贴在墙上,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 这还是薛贺第一次从那叫做莉莉丝的女人脸上看到这种模样,轻轻走过去,把她的头摁在自己肩膀上,轻拍着她的背部“别怕,不要害怕……” 下一秒,她猛地推开他,身体一个劲儿往着墙上缩,嘴里急急说着,你不能碰我,如果你碰我了,你就会倒大霉,我这是为你好,我可以和你说话可以到你家里来,但你就是不能碰我…… 莉莉丝走了,忽然冒出几个人,这几个人把她从他家里带走了。 当那几人出现时,一直说个不停的女人瞬间安静下来,五人鱼贯离开那扇门,她垂着头走在中间。 薛贺看着那扇门板,目光在那扇门板上下意识寻找着,然后发现那扇门少了一样东西,少了一串金黄色麦穗。 麦穗被他丢到门口去了,因为那不请自来的莉莉丝又来了。 如果不是那串麦穗消失不见的话,薛贺会把穿着一身黑色裙子的莉莉丝、莉莉丝低声的哭泣,以及她口中的“那是一个恶魔”,忽然出现在他家里的那几个人,归结于困顿所引起的幻觉。 毕竟,这些怎么想都更趋向于电影中才会发生的事情。 回过神来,薛贺觉得…… 莉莉丝的话以及表情似乎有表演成份,眼泪、哀伤、恐惧、愤怒。 这个念头导致于次日薛贺在逛书店时带回来几本心理方面的书籍。 两天后,黄昏。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叮咚叮咚—— 不请自来的莉莉丝今天穿得倒很清爽,衬衫、牛仔裤、配上近乎透明的肤色,她又变成了被谁家宠坏了的千金,这位千金背后跟着两名超市送货员。 这位被宠坏的姑娘今天心情也许很好,但也许心情很坏,所以她买了一大堆东西,可是那些日常用品她根本用不着,于是,她想起住在贫民区的那位青年。 其实,薛贺住的地方只是紧挨贫民区,他所住的区域是小部分中产阶级的寓所,但一旦薛贺报出家庭住址,那些人就把他归结为那是住在棚户区的贫穷青年。 里约城的西区真是个有趣的地方,象征着巴西最贫穷的区域和象征着巴西最富有的区域遥遥相望。 看看,这位被宠坏的姑娘带来的一大堆日常用品中就包括卫生护垫这类女性用品,这会儿,她正拿着不该出现的东西,涨红着一张脸。 那张近乎透明的脸因为新添上的那抹红润显得生机勃勃,导致于他的脸再也板不下去。 柔声说着:“没事,可以送给楼下的姑娘们。” 她触了触鼻尖,又继续忙开了,而他继续修改他的音乐剧样稿,谁也没有提起那天的事情。 在还没发现那几本心理类的书籍前,一切都很好,厨房传来烤鱼的香气,她在擦窗户,擦完窗户之后在整理书柜,再之后…… 砰—— 薛贺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他看到被摔在地上的几本书,那是他两天前从图书馆买回来的书,关于精神疾病类的书籍。 你觉得我精神不正常?她冷冷问他。 薛贺不擅长说谎,的确,那天站在归类图书区前,看到那些精神疾病类的书籍时他想起那个叫做莉莉丝的女人。 “深度抑郁症患者?表演型人格?被害幻想症患者?在你的感觉里,我更像哪样?”她冷冷看着他。 “不是……”呐呐从沙发站了起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我的生活再平凡不过,你和我说的那些对于我来说很遥远,所以……所以,我很难去相信那些。” 薛贺以为自己的话会惹来那被宠坏的姑娘的大发雷霆,但,没有。 她和他说,我带你去看一些有趣的。 在里约市区通往棚户区的几大交通要道上有巴西警方建筑的临时据点,这些据点周围停着一排排装甲车,这些装甲车车头一律对准棚户区。 长期以来,棚户区是巴西各大帮派的集聚区,这些人在他们的地盘囤积大量重型武器,他们占据了最有利位置,里约警方多年来对这些人一直束手无策,多次清缴无果之后棚户区的帮派和警方达成默契,警方不妨碍那些人发财,那些人不做出让警方丢脸的事情。 这一默契维持多年,但随着里约申办奥运成功,这一规律被打破,警方把装甲车开进了棚户区。 警方对外号称他们击毙了几大帮派团伙,清缴大量武器,实际上那是里约警方献给世界人的一场大型秀,他们只是通过暗中谈判和棚户区的帮派达成协议,让他们在奥运年能安静下来。 为了防止帮派大佬变卦,巴西警方在进入棚户区的几大主要通道处设立临时据点,其中最近的那处据点距离薛贺的家也就数公里,那些据点和普通政府办公室没什么两样。 半个小时后,薛贺站在距离自家仅有数公里的据点处,眼睁睁看着莉莉丝把点燃的汽油罐朝靠近据点最近的装甲车扔去。 伴随着“砰”的一声,汽油罐所导致的火舌瞬间达到数米高。 一个还不够,右手还有,右手的汽油罐砸在第一个汽油罐上,两个汽油罐泛起的火光把周遭照射得如同白昼。 在火光中,他看到她的笑容,那张脸看起来不再和往日一样像毫无生趣的白玉娃娃。 那张脸笑得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笑着对他娇嗔着:“傻站在那里做什么。” 薛贺得承认,那处于火光中的那女人笑起来的模样充满着某种魔力,导致于他按照她要求中的那样,站到她面前。 他知道她要什么,把手里的汽油罐递给她。 也就刚伸出手,四个枪口分别对准他和她,而周遭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的人,其中就有他的邻居,邻居看他的目光讶异极了。 薛贺自己也感到讶异,他这是疯魔了。 要知道,现在是特殊时刻,而此刻拿枪指着他的可都是巴西的精英部队,可不是塞几个钱就可以搞定的。 和他的沮丧形成反差的是另外一位被两把枪分别指住的人,甚至于她还朝他做出“别担心”的口型。 薛贺不客气还给她一个“艹”的嘴型,这么看来,他买的那些心理书籍再适合眼前的女人不过。 四把枪分别指着他们,一男一女两名警员对他们进行搜身,确认他们没携带任何危险武器后他们被带进了据点。 进入据点之后,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薛贺目瞪口呆,据点设有人体扫描仪,伴随着数声机械声响起,她冲着他咧嘴笑开。 两名警员分别从莉莉丝的纽扣、鞋跟处找出电子设备。 那两样被放在鞋跟还有纽扣里的小玩意在经过确认、再确认被证实无任何威胁,仅仅是作为定位作用后被放进密封袋。 其中一名从圣保罗调来的警员还说要是在小机场,放在女人身上电子设备可以蒙混过关。 据点的负责人对他们进行盘问。 薛贺相信,任何人看在那两位正襟危坐的男女时,都会在那女的一脸茫然表情中把脸转向那个男人,一定是那男人的错,那女的看起来无辜极了。 就连那位听说了下属的部分描述的警官也不例外,然而那女的偏偏是不甘寂寞的主,抢在那男的面前的回答:“这位先生是被我骗来的。” 接着,理应该乖乖接受盘问的女肇事者又抢在那位警官之前发话:“警官先生,不出一分钟,您将会接到一通电话,我建议您还是在接完电话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下去。” 话音刚落,办公室响起了电话铃声。 九点,薛贺走在回家路上,莉莉丝一出据点就被接走了,还是那辆深色车辆,接走她的还是那天忽然冒出来的几个人。 离开前她看了他一眼,薛贺知道那一眼代表着什么。 喂,普通人,现在你应该相信那些了吧。 不敢去看她,载着她离开的深色车辆如魅影般从他面前经过。 一路上,薛贺耳边都是那脆生生“我带你去看一些有趣的。” 不不,莉莉丝,那并不有趣。 去了哪里、和谁见面、遭遇什么事情对方都了如指掌,哪有什么有趣可言。 薛贺一回到家里,就把惹来她生气的那几本书丢进垃圾桶里。 次日,薛贺比往常还早半个钟头出现在酒店,在这半个钟头里,他尝试前往酒店第十层,但无果。 往十层楼的电梯只有持有十层楼的房卡、以及相关服务人员才能使用,所幸地是薛贺从客户部经理那里得知001客人昨晚有入住记录。 酒店九层一半占地是提供给高级套房房客的娱乐设施,这些娱乐设施就包括游泳池一般早游的客人都会让酒店准备早点。 推着餐车走在通向游泳池走廊上,入住过皇宫大酒店的房客回去后都会和自己的友人炫耀,自己有幸亲临贝尔蒙德科帕卡巴纳皇宫大酒店盛名的空中走廊。 此时,薛贺就走在让客人们津津乐道的空中走廊上。 走廊呈滚筒式,走廊的结构百分之白采用钢化玻璃制作,天刚刚亮,整座里约城笼罩在雾中。 放眼望去,晨雾天空混为一色,大厦高楼的灰蒙蒙的天色中冒出一角,整个世界宛如一座天空之城,琉璃色泽的空中走廊尽头衔接着那座天空之城。 走廊尽头处,抹浅色身影宛如刚下云端,身影修长在淡淡雾色中意境美好。 那可是天空之城的来客?一时之间,使得人忍不住想去多看几眼。 浅色身影正朝着薛贺所在方向缓缓走来,浓雾处传来数声“温先生”。 薛贺低下头,在正常情况下,不得和客人对视避免给客人带来不舒服感,这也是这家百年酒店员工法则之一。 从脚步声判断,迎面而来的应该不下五人,这五人站位呈现出簇拥状,在低声说话的人应该是酒店内部人员,这位语气极具讨好。 低着头,和迎面而来人擦肩而过,余光中看到浅色休闲鞋混在几双一本正经的黑色皮鞋中。 浅色休闲鞋走在最前面,几双黑色皮鞋保持出恰到好处的距离,紧随其后。 “温先生,对于您的到来我们感到非常荣幸,温先生……温先生……”声音渐行渐远。 距离走廊尽头还有数十步左右距离,背后传来好听的男声:服务生。 好听的男声似曾相识的模样。 第二声“服务生”响起时,薛贺下意识间放缓脚步。 依稀间,在遥远的岁月里,在这个地球的西南端有一座天使之城,在那座天使城,他曾经很是遗憾于那有着好听嗓音的漂亮少年为什么就不能唱出好听的歌曲。 少年回以他:你拿到的工资只有我的五分之一,可见会唱歌并没有什么用处。 对了,那漂亮男孩最讨厌的歌曲叫《红河谷》。 他问他为什么。 少年给出的答案让他听得云里雾里。 “唱这歌的人样子傻,听这歌的人样子更傻。” 第89章 莉莉丝 距离走廊尽头还有数十步左右距离,背后传来好听的男声:服务生。 那好听男声似曾相识的模样。 第二声“服务生”响起时薛贺下意识间放缓脚步,似曾相识的声音再配合“温先生”这个称谓,一些东西呼之欲出。 第三声“服务生”近在眼前,只不过第三声“服务生”和之前两声“服务生”并非出自于同一个人。 回过头去,身后站着酒店商务服务部经理。 之前那抹浅色身影在另外几名酒店人员的陪同下逐渐远去。 在商务服务部经理的示意下,另一名酒店工作人员接替了薛贺手头上的工作,商务服务部经理把薛贺带到二十四小时鸡尾酒酒吧。 清晨时分,整个酒吧静悄悄,酒吧半圆形状设计,地板连同面临科帕卡巴纳海滩都采用钢化玻璃设计,落地玻璃墙外是浩瀚的大西洋。 吧台挨着大西洋,连接着吧台的高脚椅坐在身材颀长的男人,男人身着浅色衣服侧身而坐。 抹了抹脸,薛贺手放进裤兜里,一步一步朝着那男人走去。 昔日拉斯维加斯馆的那对搭档,一方被世界所瞩目,一方还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薛贺无法因为一时间的心血来潮,从以色列人手中购买卫星送给数以千万记的孩子们一个小时体验网络,温礼安同样无法凭借他的嗓音在兜里没有半分钱时以歌声换取旅费。 所以,没什么可说的,也没什么可比的。 挺直脊梁,薛贺往那抹浅色人影走去,也许待会他可以用手机拍下自己和温礼安的合照,相信照片一定会惹来柔道馆的女孩们大声尖叫。 那抹处于海天一色的人影在他走进时朝他淡淡微笑。 少了年少时的青涩,多了从容自信,成年后的温礼安嘴角边的淡淡笑意如那悦人的诗章。 薛贺想,在给柔道馆的姑娘们照片看的同时会告知:我发誓,温礼安真人远比从电视杂志上看到的还要英俊。 此时,这位英俊男人微笑着和他打招呼“真的是你。” “是的,是我。”薛贺还以微笑。 二十四小时鸡尾酒酒吧只剩下调酒师、薛贺和温礼安三个人。 他和温礼安一左一右坐在吧台上一侧,这是观赏科帕卡巴纳海滩最佳点。 在调酒师为他们调酒期间,他们已经完成了有点交集、但朋友还算不算的两个人在阔别多年后偶然遇到时该有的寒暄:“我常常在电视上看到你。”“过得怎么样?”“还可以。” 扮相精美的鸡尾酒分别放在他们面前,在温礼安示意下调酒师离开吧台,酒吧剩下了薛贺和温礼安两个人。 这会儿,薛贺正在和温礼安说住在他家楼下的那群柔道馆女孩,即使对面坐着的人是一名总统,但也不妨碍他把极为琐碎的事情说得妙趣横生,薛贺想,这应该是旅途所赋予他的一笔精神财富吧。 大多时间都是薛贺在说,温礼安在听,讲完柔道馆的女孩薛贺又开始讲他第一次尝试巴西人所提倡的第三种能源。 “你知不知道有巴西有多少姑娘冲着温礼安这个名字把石油改成了乙醇混合燃料,”喝了一口鸡尾酒,“当然,这也是我从柔道馆的那群女孩子们口中听到的,她们在说起这些时语气骄傲极了。” 温礼安笑了笑,往他酒杯添酒,薛贺才在发现自己酒杯不知不觉中空了,而温礼安的酒杯还完好无恙。 薛贺问温礼安怎么想住酒店了。 那些电子媒体、杂志总是不厌其烦报道温礼安在世界各地有多处房产,这些房产所在位置多数位于海边。 温礼安在里约也有房产,巴西媒体曾经刊登过温礼安在里约西区的住宅,临海,白色阳台,游泳池网球场应有尽有,连停机坪也有,机场跑道从那幢白色住宅一直延伸到海边,漂亮极了。 放着漂亮的住宅不住反而住进酒店了,名人们不是一向注重隐私吗?要知道酒店可是公共场所。 温礼安并没有回答薛贺的问题,而是反问他怎么想在酒店工作。 总不能告诉他是为了一个女人吧?还是花男人钱的女人,这话出自莉莉丝的口中。 某天,临近夜晚,天空呈现出花黑色,她站在他家南面那扇窗前,长久的凝视过后,说“他把我变成了毫无生活能力的人。” 经过昨晚的事情之后,薛贺大致明白了一些事情。 垂眼,喝了一口鸡尾酒,说:“酒店的工资高。” 温礼安没再说话,侧脸去看科帕卡巴纳海滩。 晨雾、从晨雾中隐隐约约露出的银白天色、大西洋的淡蓝混合成一帘缓缓拉开的水墨,把近在眼前的男人衬托得宛如画中人。 这样的男人女人很难不爱吧? 薛贺想起近阶段被持续热议的温礼安那两通没有接通的电话,大多数人都在猜,也许那两通电话是打给特蕾莎公主。 特蕾莎公主原名荣椿,那也是唯一和温礼安产生过联系的异性。 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零绯闻一直被里约城的姑娘们所津津乐道。 这一现象让个别媒体发出另外的声音,针对这些声音温礼安如是回应“这话我只说一次,我性向正常,有过一个晚上四次的经历。”这也是温礼安面对媒体唯一透露的私人信息。 不管温礼安现身公共宴会、还是在朋友的派对上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但值得一提的是,有媒体数次拍到特蕾莎公主曾经和温礼安母亲出现在某餐厅一起用餐。 温礼安的母亲弟弟住在洛杉矶,每年夏季时节特蕾莎公主都会飞一趟洛杉矶。 又或许,就如有些人猜测中那样,温礼安和特蕾莎公主走在一起是迟早的事情。 在外界对温礼安的私生活绞尽脑汁时,昔日天使城缄默雅致的少年在成年后依然宛如独立于世界之外。 不知不觉,酒杯又空了,温礼安还是一口酒也没喝。 这个清晨,他似乎说了很多话,抹了抹脸,薛贺想他也许应该回到工作岗位上去,刚想开口,温礼安又往他杯子里注上酒。 倒完酒,语气带着不经意:“有女朋友吗?” 呃…… 这问题听着有些突兀。 但似乎温礼安并没有觉得这个问题有任何不妥,抬起手腕:“我现在还有一点时间。” 所以,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的意思是,因为有时间所以乐于听听关于他情感生活的话题。 薛贺仔细想了一下,他在天使城呆的时间也不是很长,和温礼安合作也没多久,记忆里那个少年骄傲且孤僻,每次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好吧,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乐意倾听他的情感生活理应被视为莫大荣幸,起码,去年,他在朋友的建议下买了温礼安公司的股票赚到从墨西哥到巴西的机票钱,还是头等舱票价。 只是…… “没有。”薛贺老老实实回答。 虽然,在薛贺的内心里他也想有一个名字叫做莉莉丝的女朋友,可那位莉莉丝现在就住在别的男人提供给她的房间里。 他们现在在第九层,莉莉丝在第十层。 修长白皙的手指往着鸡尾酒杯,鸡尾酒杯在空中停顿,回过神来,薛贺也举起酒杯。 水晶玻璃碰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轻啜一口,酒杯再次回到吧台上,温礼安眼角带着淡淡笑意:“没有女朋友并不等于没有心仪的姑娘。” 这话说得没错,没有女朋友并不等于没有心仪的姑娘。 入口的鸡尾酒让薛贺潜藏在心里的某些情绪发酵蔓延,笑了笑,目光落在遥远的大西洋海平面上。 温礼安声音淡淡:“可爱、漂亮、性感,这三样她符合哪样?” 可爱?漂亮?性感?三样她符合哪样?这个问题薛贺还从来没有考虑过,目前唯一可以肯定地是,最开始她和这三样都搭不上边。 发酵的情绪在酒精的冲击下源源不断汇聚到胸腔处,笑着摇头:“我刚认识她时从来没把她和这些特征联系在一起,我理想中的姑娘应该是温柔的,可她的脾气坏透了,坏脾气女孩哪有可爱可言。” “至于漂亮性感……”笑着摇头,“也许应该有一点点吧,可我住的地方距离海滩就只有几十步,下了海滩,放眼望去,穿比基尼的女孩们一大堆,她是一位亚洲姑娘,你也知道南美洲的姑娘身材有多好,和那些南美洲姑娘的身材比起来……” 呃……似乎扯远了。 回过神来时薛贺才发现温礼安的酒杯空了,空了的酒杯眨眼间又被注满,再轻啜一口,淡淡说着:“继续。” 薛贺抹了抹脸,再说下去他也许要变得喋喋不休。 “她是亚洲姑娘,坏脾气,身材还算不错,但和那些美洲姑娘比起来毫无优势可言?我这样总结对吗?” 想了想,薛贺无奈点头:“对极了。” “所以,她不可爱,不漂亮,不性感?”温礼安又问他。 呃…… 再想了想,薛贺摇头,不可爱,不漂亮,不性感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她……可爱,漂亮,性感。 摇着头,说:“不,她可爱漂亮性感。” “具体?” 具体? 仔细想起来,具体说起来还是多的,多到一时之间让薛贺也不知何从说起,眯起眼睛,目光落在海平面上,到底不请自来的莉莉丝是什么时候变得可爱漂亮性感起来的? 从…… 手停留在半空中,闭上眼睛,用声音模仿她按门铃的节奏: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叮咚叮咚—— 门铃按完,周遭忽然异常安静。 睁开眼睛,笑了笑,说:“她用头敲门铃时很性感,性感指数绝对可以超越梦露的撅屁股动作。” 这话让温礼安皱起眉头。 嗯,梦露被奉为经典的动作到了他口中好像变得不雅观了,还有,仔细想想用头敲门铃更谈不上性感可言,也许还会让人想起来有点蠢的感觉。 再想想她的性感之处,这一次尽量往常规方向靠拢。 “她皮肤很白,还有她腰很细,听说过纤腰不盈一握类似这样的说法吗?”薛贺想起她系围裙的模样,“对了,她穿围裙时也性感。” “围裙?类似于制服诱惑类?” 温礼安的话让薛贺笑了起来,目光往着更远的所在,晨雾逐渐散去,更多亮白色的天空显露了出来。 “怎么可能。”笑着说道,“她脾气坏得很,而且坏脾气从来就不收敛,因为她认定自己是漂亮女人,坏脾气是漂亮女人特有的专利。” 好像又扯远了,刚刚他们讨论的是围裙。 “围裙是那种很普通的围裙,就是超市随处可以买到的围裙,我不知道别的女人穿围裙是什么样子,但我觉得她穿围裙时很性感。” “你还没说穿围裙做什么!”温礼安的声音隐隐约约带有不耐烦。 “穿围裙还能做什么,自然是为了做饭,我偷看过她在我家厨房做饭,”这个清晨,也不知道怎么的,薛贺觉得自己话特别多,但他似乎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喋喋不休着,“围上围裙,淘米,把米放进电饭锅里,然后开始挑洋葱,中间那颗洋葱看起来还不错,嗯就是你了,洋葱洗干净,把洋葱分成两半,取其中一半切成小块豆腐状,之后是胡萝卜,把切好的胡萝卜和洋葱搅拌均匀,这个时候米香出来了,再把……” “她做的饭好吃吗?” 饭好吃吗?目光凝视着大西洋的海平面,嘴角弧度来到极致:“好吃极了——” “砰——”的一声。 顿住,薛贺在下意识间目光往地板,骤然响起的声响让人忍不住和碎裂的玻璃杯联想在了一起,谁一不小心把杯子摔在地上去了。 但是,地板上干干净净的。 抬起头,薛贺目触到温礼安异常苍白的脸,苍白的脸色配上充斥着戾气的眼眸,更要命地是那双眼眸正牢牢地锁在他脸上。 大西洋的低气压似乎穿透玻璃,指尖骤然间泛起冷气:“温……”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在薛贺面前快速跌落,顺着那快速跌落的物体,薛贺目触到吧台上的红色液体,一滴一滴呈现出分布状,印在浅色的吧台上,触目惊心。 疑惑间,又有新的红色液体滴落。 顺着新添的红色液体来源—— 鸡尾酒杯呈现出龟裂状,有红色液体不断从握住酒杯的手的指缝渗透出来,形成水珠状,往下滴落。 “温礼安,你手在……”张大嘴,目光落在温礼安血流不止的手上。 “闭嘴!” “温……”手指向温礼安流血不止手。 “没听到我让你闭嘴吗?” 还想说点什么。 迎面而来的那束目光冷得像冰刀,偏偏眉柔和,嘴角柔和,甚至于隐隐约约可见从那嘴角处荡开的淡淡笑纹。 “还想说关于你家里那条在超市随处可买的围裙?以及穿着围裙出现在你家的那个女人的事情吗?也对,像你们这类一穷二白的人还能有什么可炫耀的?你们一无所有,你们生活在城市边缘,你们把毫无斗志且创造力匮乏,你们管这两样特征叫做自得其乐!你们唯一能炫耀的也就只有那点平凡,为此,你们沾沾自喜,当然,此类平凡必然有你们养在阳台上的花草,以及……以及某个给你洗菜切葱的蠢女人。”若隐若现的笑纹变成清晰的笑意。 眼神深幽,偏偏那嘴角的笑容已是跃然于纸。 那笑意蕴藏着惊心动魄与毁灭: “是的,蠢女人!” 下一秒,鸡尾酒杯应声而裂。 溅开的玻璃碎片让薛贺下意识间别开脸,脸转向科帕卡巴纳海滩。 这一幕,在美轮美奂的科帕卡巴纳海滩晨景衬托下,像一串被撕裂的音符。 第90章 莉莉丝 伴随着那句此类“平凡中必有某个给你洗菜切葱的蠢女人。”握在温礼安手中的鸡尾酒杯应声而裂。 玻璃碎片四溅,浅色吧台上一滴滴红色血液瞬间变成大朵大朵形状。 薛贺慌忙离开座位,吧台上有电话,温礼安比他更快,电话掉落在地板上。 这忽如其来的状况让薛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在那条超市随处可以买到的围裙出现之前,一切似乎很好,昔日还算有点交情的两个人在这个无所事事的清晨重逢,刚好有个地方可以提供他们叙旧。 贵为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的温礼安如经常和他打交道的媒体们说的那样,大多时间里,他就如邻居家那位教养很好的男孩:礼貌阳光,眼神干净。 这个清晨,他们抛开各自身份,侃侃而谈,直到那条在超市随处可见的围裙出现后。 薛贺再回想起来时,当温礼安在问出“围裙?类似于制服诱惑?”时语气已经隐隐约约不对了。 究竟哪里出现的问题薛贺也不明白。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许他应该把温礼安此刻的行为理解为有钱人因为面临的压力比普通人多,所以往往会出现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举动。 这类举动被归结为名人特有的怪癖,此类怪癖一般无迹可寻。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说法解释得通。 从纸盒里抽出餐纸,餐纸递向温礼安。 递出的餐纸被直接无视。 温礼安从吧台上找出餐巾,餐巾折叠成绷带状缠在手掌上,完成伤口包扎,温礼安往酒吧门口走去。 伴随着晨雾消散,晨曦展现出亮亮的光芒,把百分之八十用钢化玻璃打造的建筑物变成了琉璃色,那抹投递在琉璃色上的身影挺挺拔修长,也孤寂。 身影远去,消失。 揉了揉眉骨,薛贺决定把这个清晨发生的事情抛之脑后。 一个小时后,酒店人事部经理出现在薛贺面前。 离开酒店时薛贺兜里放着他这个月的薪金,薪金加额外一千五百美元补贴金,那一千五百美元好听一点是补贴金,难听一点叫做遣散费。 是的,他被解雇了。 这样也好,以后不用天天凌晨三点赶地铁了。 薪金外加一千五百美元的遣散费足以让他当一个月的无业游民了,打定主意后薛贺想起温礼安之前说的话“你们管毫无斗志且创造力匮乏叫做自得其乐”。 耸肩,也许吧。 周六,薛贺家的门铃声一直没有响起,这导致于他的肚子饿到八点,那串让他一直等待的门铃声一直到周日下午三点才响起。 打开门,不请自来的莉莉丝戴着好看的太阳帽,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一进屋,和往常一样忙开。 据说,女人们喜欢在周末整理房间,这也许是她每次出现在他家时都是周末时间吧,或许…… 目光悄悄落在那抹忙碌的身影上。 或许,她和昔日爱人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模式,又或许这是她和他之间约定好的理想生活,只是他们的理想生活还没来得及实现。 目光悄悄追随那抹身影,整理往书架,又给放在书架旁边绿色盆栽浇水。 翠绿色植物摆放在采光处,在水雾滋润下绿得惊人,只是浇水枪的方向单往一个地方,而且手势从最开始几下的柔和到后来的机械化往着同一个方向。 借助样稿遮挡,薛贺悄悄抬眼,此时,莉莉丝的脸正朝着电视。 电视正播报一起车祸现场画面,颜色抢眼的超级跑车撞到一边的农场护栏上。 漂亮的超级跑车惹来附近农场工人的围观,农场主信誓旦旦对记者说他确信遭遇车祸的人就是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 在这位农场主的阐述中车祸过程是这样的:他在挤牛奶时远远看到一辆漂亮跑车朝着他的农场驶来,漂亮跑车开着开着就撞上他家的农场护栏,是在没有任何车辆狙击以及外在因素下撞上的。 搁下手里的活跑过去,他就看到驾驶座位上特别英俊的男人,这个男人让他打电话叫救护车。 在等待救护车期间他还和那男人聊了几句。 等男人上了救护车,农场主这才后知后觉那漂亮跑车的主人就是温礼安,附近几位年轻人也证实了农场主的说法。 温礼安? 一些好事者每年都会针对发生在一些名人身上的趣事怪事整理出另类的榜单,谁在公共场合摔倒次数最多,谁被自家宠物狗咬到次数最多,等等等诸如此类。 温礼安也在这个趣味榜单中,其闯入榜单原因是他经常出车祸。 而且出车祸原因五花八门,除了一些人们经常比较熟悉的车撞倒护栏这类普通车祸原因之外,也不乏有把车开进游泳池里、把车开到的屋顶上此类匪夷所思的车祸原因。 久而久之,温礼安出车祸的新闻就变成“美国人又雇用刺客刺杀卡斯特罗”这类趣闻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笑谈。 关于温礼安的出车祸还被定位成“全球化,国际化”,看看温礼安出车祸的地点:意大利两次、美国两次、中英法瑞各一次等等等。 电视上的漂亮跑车、口沫横飞的农场主主人在向人们传达着这样的新闻事件:温礼安又出车祸了。 采访完毕,记者拿着麦克风面朝电视镜头挤眉弄眼:温礼安又出车祸了,这次终于轮到巴西了。 伴随着记者夸张的“OMG”浇花枪在地上炸开,薛贺站了起来。 站在书架前的人脸色苍白,和苍白脸色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眼眸底下的熊熊火焰。 一时之间让人无法判断其情绪,那掉落于地上的浇水枪是因为身体不好导致的脱手?还是由于愤怒产生的泄愤? 她目光专注于电视,丝毫没有注意到她面前站着一个人。 电视上,主持人还在介绍疑似环太平洋创始人出车祸时的一些小状况,农场主提及他看到温礼安右手手掌上包着纱布。 按照农场主的形容,薛贺想正常人口中的疑似环太平洋集团的疑似应该去掉了。 他知道温礼安手掌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冲着那天吧台上的血迹遍布面积,伤口一时半会好不了。 薛贺注意到,当那名主持人提及到温礼安手上伤口时,近在眼前的人眼睫毛抖了抖,眼帘垂落,再掀开眼帘时眼眸底下有了淡淡浮光。 那浮光似乎要幻化成…… 似乎被某种奇异力量所牵引,手缓缓地往着那浮光,嘴里喃喃这“莉莉丝……”在即将触到时,手被狠狠隔开。 隔开他的手,身体绕过他往着搁包的所在,拿起包看也没看这个房子的主人,她快步走向门口。 回过神来,抢在她开门之前,身体挡在住门。 “干什么?”声音极冷。 “你脸色不大好,我给你倒杯热水,喝完水再走。”薛贺柔声说着。 冷冷的声音骤然转为愤怒:“我没有脸色不好!!” 呃……她此时的愤怒来源于他说她脸色不好吗? “莉莉丝,”轻唤她的名字,不管声音冷淡还是愤怒,眼前的女人给人一种下一秒就会软软倒下的脆弱,“身体不舒服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脸色不好?身体不舒服?”她往后倒退半步,手在包里模式着,目光落在他脸上,“薛贺,你要自以为是到什么时候?你不仅喜欢自以为是,你喋喋不休时比梁女士还招烦。” 下一秒,她手里变戏法的多了一样东西,乍看还以为是哪家奢侈品公司推出的装饰,其实,那是一把女式手枪,那把女式枪的枪口正对准他。 一字一句:“我再次强调,我没有脸色不好,我也没有身体不舒服。” 不请自来的莉莉丝走了,走得很急。 厨房传来了烧焦味,丢下煮了一半的饭,甚至于拿枪威胁他快让开的女人匆匆忙忙离开是为那般? 冲着那样的离开方式,薛贺觉得一旦那位莉莉丝小姐以后要是在出现他会报警。 接下来一个礼拜里,薛贺继续在家里当无业游民,值得庆幸地是,校庆音乐剧改编得十分顺利。 楼下女子柔道馆那位委内瑞拉小伙子找到了周末约会对象,薛贺想他也许可以尝试到沙滩去碰碰运气。 周末,薛贺顺利和一名南美姑娘搭上话。 南美姑娘是一名护士,用完晚餐他们一起去了酒吧,整个晚上南美姑娘大多数都在谈论在他们医院住了五天的特殊病患——温礼安。 温礼安上个周末住进他们医院,她说她见过温礼安一次,虽然距离有点远,但距离并没有阻挡安吉拉的英俊程度。 之后南美姑娘以一种神神秘秘又极其确信的语气告诉薛贺,温礼安有女人,在温礼安住院期间这女人就陪在他身边,而且似乎还是脾气不大好的女人,因为从温礼安病房里数次传出争执声。 脾气不大好的女人? 但当薛贺问她温礼安的女人长什么样时,南美姑娘一呆,再之后支支吾吾说出她是从自己从事高级护理的同事口中得知的,而这名高级护工又是从级别比她高的医护部人员口中所得知关于出现在温礼安病房的女人讯息。 薛贺和南美姑娘离开酒吧时已经是晚间十点左右。 上完最后一节楼梯,薛贺就看到蹲在天台角落里的那抹身影,黑乎乎的一团。 手机屏幕往着那个方向,在微弱的幽光里,那张脸一如既往白得如夜间生物,黑漆漆的眼睛正瞅着他,也不说话。 这还是薛贺第一次在这样晚的时间点看到不请自来的莉莉丝出现在他家门口,而且也早过了做饭时间。 不请自来的莉莉丝应该庆幸这个时间点处理此类事件的治安警察下班了。 没去理会角落的那抹人影,薛贺打开门。 和往常一样在十一点上床睡觉,在上床睡觉前出于好奇薛贺把眼睛凑到猫眼孔处,那抹身影还卷缩在那里。 那位Gold Master用户的男人不要她了吗?所以她又想到他了?耸肩,他这里可不是失足妇女收容所。 十一点,薛贺上床睡觉。 和薛贺房间一墙之隔是通往市区处的楼梯,在安静的夜里谁上楼梯了谁下楼梯了一清二楚,薛贺一直没有听到下楼梯的声音。 目光往着墙上,已经临近午夜时分。 不远处有一座清真寺,清真寺设有午夜报时钟声。 当清真寺的午夜钟声传来时,薛贺打开门,让他整整纠结了一个钟头的女人此时正在呼呼大睡。 手点在她额头上,发力。 砰——的一声。 女人的后脑勺结结实实磕在水泥围墙上,说实在的,那声声响听在薛贺耳朵里还是十分悦耳的,疼了吧?会疼最好。 吃疼的女人声音带着浓浓睡意,一开口就叱喝:“你疯了么?温……”一个海潮过来,海潮声响盖过女人剩下的声音。 海潮褪去,周遭安静成一片。 “回你家睡!”他冷冷和那女人说。 “我不!” “不”是吗? 于是他又和她说,不然你给你男人打电话让他把你接走。 沉默——又有潮声响起,一轮满月一半挂天空上,一半隐于大西洋海面处。 “不走吗?”他问她。 沉默—— 对于眼前这个女人薛贺忽然失去了所有耐心,刚想站起来,冷不防地她扯住他的睡衣衣袖。 扯着她的衣袖,用极低的声音述说着:他不是我男人。 这个话题也无聊,想去摆脱那拽住他衣袖的手,那拽住他衣袖的手和她的脸色一样,脆弱、了无生趣。 薛贺没再动。 低低的述说宛如在告解:“给了一个女人可以买下这个世界任何有价码商品的权限就是爱吗?不是的。” 她低着头,伴随着她的述说,两滴晶莹的液体如那断了线的珍珠,刹那间变成落在水泥地上的水印。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进来吧。” 毫无反应。 再叹一口气,在一望无际银色月光的冲击下,弯腰,不给任何拒绝的机会,一把抱起她,抱住他往那扇打开的门。 “给了一个女人可以买下这个世界任何有价码商品的权限就是爱吗?不是的。” 是的,这话对极了。 然而,数个钟头之后,那扇门打开时,门口站着一名不速之客。 值得庆幸地是,当这位不速之客出现在他门口时正值凌晨时间。 不然,他家天台肯定会塞不下人,单是楼下柔道馆的那群姑娘们就足以占据天台四分之三面积。 第91章 莉莉丝 一把抱住那卷缩在角落的女人,薛贺以为自己的举动会惹怒坏脾气姑娘. 这位不仅讨厌别人看他,更讨厌别人的触碰,有一次他也就无意间触到她的腰,下一秒脸颊结结实实添了一个掌印。 这一次,她并没有给他一个巴掌,她只是在他把她放下时用一种比较奇怪的语气告诉他,很快你应该会后悔。 后悔?后悔什么? 清真寺传来的钟声刚过去小段时间,她站在南边窗前,薛贺递上热牛奶。 热牛奶的杯子空了,夜色又深沉了些许,她还站在那扇窗前,这一次她在窗前驻足的时间比任何时间都来得久。 对着那扇窗,像是在喃喃自语,也像在和谁倾诉:“如果不这样的话,迟早有一天我会变成疯子。” 墙上钟表定额在凌晨一点钟,这幢一百五十坪的房子这个晚上多了一个人,莉莉丝睡在他房间里,而他睡沙发。 这一切发生似乎很自然,“困了吗?”他问她,“有点……”“要不要……”一边说着目光一边往着自己房间。 “好!”很少见干脆利索的回应。 此时,距离莉莉丝睡在他房间已经过去约十五分钟,薛贺催促自己快闭上眼睛,闭上眼睛睡觉。 那没什么不是吗?是的,没什么! 薛贺闭上眼睛。 半个小时过去,在这半个小时时间里他数次睁开眼睛看自己房间门,即使那扇门是紧闭着的,可他还是瞅了一会儿门板,瞅完门板再去看墙上的钟表。 凌晨一点半。 快睡觉,薛贺再次催促自己,睡觉的第一步骤是闭上眼睛。 薛贺闭上眼睛。 眼睛刚闭上,薛贺就听到来自于门外细微的声响。 这种情况薛贺遇到过,这片区域的小偷总是很随性,当你打开门告诉小偷先生你还没睡时,他会邀请你要不要一起玩沙滩排球。 正好,他几天前买了一把仿真枪。 找出那把仿真枪,薛贺打开门。 门外有两个人,弯着腰的那个人很显然是企图撬开他门锁,至于那站着的人…… 那轮圆月已经从海面跳脱,高挂于夜空上,一望无际的银色月光从海面上、沙滩蔓上延到他的天台上。 站在天台上的那抹身影着深色衣服立于银白色的世界上。 月光太盛,导致于薛贺只能眯起眼睛,在看清楚眼前的人时,薛贺第一时间想到楼下柔道馆的那群姑娘们,这人要是白天出现那还了得。 第二时间,薛贺想到是:温礼安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家门口,该不会又来指责他平凡的人生、以及给他洗菜切葱的蠢姑娘吧? “温……” 还没等薛贺提出疑问,温礼安就越过他。 弯着腰的那人让到一边,温礼安身体径直越过那人,径直往着屋里。 看清温礼安的脚步移动方向,薛贺慌忙追了上去,利用自己对客厅方位的熟悉,抢着挡在温礼安面前,把温礼安挡在房间门前。 想及那天鸡尾酒酒吧温礼安的行为,薛贺晃了晃手中的仿真枪。 低低的、冷冷的声音:“薛贺,你那平凡的世界又多了一样,仿真枪。” 艹!暗地里骂了一句。 “温礼安,”薛贺压低嗓音,“有什么事情我们到外面说。” “为什么?” “我房间有客人。” 下一秒,薛贺整个身体被动往左边倾斜,还没等他站稳,温礼安已经打开房间门。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薛贺眼珠子都差点掉落在地上了。 薛贺一脚踏进自己房间,那在他床上熟睡的女人已经被温礼安打横抱在怀里,女人身上盖着温礼安的外套。 就这样,他抱着她旁若无人从这个房间的主人面前经过。 “温……你……那……”目瞪口呆中,手指向温礼安怀里的女人,目瞪口呆中眼睁睁看着他抱着她离开房间,眼睁睁看着他也就几步就跨过客厅走向玄关,回过神来,“那是我的客人。” 话音刚落,温礼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那扇门里。 呼出一口气,薛贺追上去。 追着温礼安下了楼梯,楼梯通往市区的小块空地处停着三辆深色车辆,四名着体型壮硕的男人分两拨守在左右路口,一名路过的酒鬼正掉这头往市区方向跑。 这架势一看就惹不得。 再呼出一口气,薛贺挡在温礼安面前,晃了晃手机:“温礼安,对于你的行为我报警绝对没问题。” 温礼安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怀里的女人脸上,那女人犹自呼呼大睡。 目光落在怀里的女人脸上,轻声细语着“把自己也折腾得累了吧?” “温礼安!”薛贺加重声音。 “别吵。” 伴随着温礼安的那句“别吵”,跟温礼安上了天台的那人手横在他和温礼安之间,一下子把薛贺的去路遮挡得结结实实。 温礼安往那三辆车中间车辆方位走去,左边路口中的一人一路小跑过来,打开车门。 车门打开,眼看温礼安抱着那女人进入了车里,眼看着那扇车门就要合上,薛贺脱口而出了这样一句话:她是我的。 “她是我的——”伴随着这样一句,银白色的世界在某种忽然而至的气氛下变得极具诡异起来。 在忽然而至的诡异气氛中,深色的车辆、穿着制服的随从、无人的街道似乎在传达着某种潇肃之态。 薛贺站直身体,不需要慌张,那只是拉斯维加斯馆里安静的少年,只不过那位安静的少年现在拥有了钱和权。 温礼安回过头来,那一眼,如芒在背。 那阻挡薛贺的手放了下来。 走了过去,看了那被平放在后座的女人一眼,低声说温礼安我们谈谈。 柔道馆和出租泳衣的店铺隔着一条小巷,那条小巷通往海滩,温礼安脚步匆忙沿着那条小巷,薛贺跟在温礼安身后。 小巷呈现出处漏斗形状,几十步之后伴随着越来越开阔的视野,薛贺看到被染成银白色的海滩。 即将走出小巷,一只脚踩在细软的沙滩上,迎面而来厚厚的阴影,那阴影夹杂着风速—— 猝不及防间,落于他脸上的重力导致薛贺脚收不住,一个踉跄,手本能的去找寻支撑物。 手掌也就刚刚触到墙,没有任何余地,那只手牢牢抓住他睡衣领口,以一种半提形式迫使薛贺的手离开墙。 下一秒,身体被带离小巷口往着沙滩方向。 一个借力,一记重拳,薛贺整个身体往着海滩,期间他尝试去平衡住身体,但由于力道不及对方最终只能以一种较为狼狈方式跌倒在沙滩上。 背触到沙滩时,薛贺想他不该老是把温礼安和昔日拉斯维加斯馆安静的少年联系在一起,薛贺还想,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也许应该和委内瑞拉小伙学点柔道。 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不仅精通格斗术,小时候还学过跆拳道这则新闻多次见报。 待会,不知道温礼安会不会如是说出:薛贺,你那平凡的人生再添上一样,不堪一击。 背对月光,温礼安居高临下:“薛贺,希望你不要单纯以为,你的挨揍只是因为对方一时间的心情不美妙。” 心里苦笑,在脱口而出那句“她是我的”时,薛贺心里就隐隐约约明白到,如果那时不说的话,也许从此以后他再无机会说出口。 垂直小巷,在迎来而来的海风中:那支黑乎乎手机出现的r来电用户、数月前温礼安被全城热议的两通没被接起的电话、站在书架边脸色苍白的女人以及被摔在地上的浇花枪在咸咸海风中一幕幕一帧帧。 只是,眼前这位有着俊美面孔的青年和总是时不时出现在薛贺脑海里要么秃顶、要么凶神恶煞的男人形象落差巨大。 他理所当然的把r和粗俗、年纪大、目中无人等等等这些代名词联系在一起了。 那个叫做莉莉丝的女人还真有本事。 满月挂于夜空,海平面没有一丝波澜。 薛贺和温礼安面对着海面,潮水在距离他们脚下三、四步左右来来往往着。 温礼安声线平静:“薛贺,你还应该庆幸,你在说‘她是我的’这句话正好赶上她生我气的时候,因为她在生我的气导致于我束手束脚,不然说不定,明天晨跑的人会把你误以为那是一条被海水冲到沙滩上经过浸泡后的大马哈鱼。” 此时此刻,他是不是得配合一下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的慷慨,道声谢谢? 摸了摸口袋,现在他穿的是睡衣,薛贺没有在睡衣口袋放烟的习惯,现在他需要一根烟来缓解一下情绪。 “不要以为我刚刚说的只是漂亮话,”声线不见得任何的起伏,“薛贺,我得让你知道的是,那个早上,在你说出她做的饭很好吃时,我想割掉你的舌头。” “那把马士革刀就放在我的左手边,马士革刀用在割掉爱胡说八道的人的舌头再适合不过。” 那天早上,薛贺也看到那把马士革刀了,摆在吧台上配合各类琉璃饰品,很有格调。 “薛贺,你总是话很多,不管在天使城还是在里约。” 这点薛贺不想否认。 没有半点波澜的声线宛如流淌的月亮光华:“那把弹簧刀就放在我左手边,当时我在想,用那把刀割掉薛贺的舌头,那么他就会安静下来,最重要的是从此以后,薛贺就再也唱不了歌,我记得你很喜欢唱歌。” 手放进睡衣口袋里,指尖在夜间的温度里有点冰凉。 “最最重要的是,割掉薛贺的舌头,从此以后,他就再也唱不了红河谷。”平静无波的声线终于有了一点点情绪,那情绪类似于在惋惜,“在手触到那把刀时,我想起住在十层楼的那个女人,也许那样一来,她又得满世界跑,她可是好不容易停下脚步。” 一望无际的海平面幻化成巴塞罗那海港,那女人坐在幽暗角落处,剪影寂寥。 那个女人用十分流利的西班牙语说“你能再唱一次红河谷吗?”一年之后,薛贺忽然间听懂了那女人的声音,那话的尾音不是故意在拿腔捏调,而是在发抖。 因为听懂了,开始心疼了。 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和他说我得走了。 “薛贺,据说有一句话是这么说来着,好事不过三,第一次是侥幸第二次是幸运,如果你认识不到这一点的话,那么第三次终将变成噩梦,让你唱不了歌对我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最后,奉劝你一句,不要被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蒙蔽双眼,把她忘了,你会遇见真正肯为你洗菜切葱的蠢女人。” 在一拨又一拨的浪潮中,巴塞罗那港的女人说“你能再唱一次红河谷吗?” 回过头去,朝着温礼安的背影: “温礼安,放过她吧。” 温礼安停下脚步。 朝着温礼安走去,他的声线盖过浪潮声:“温礼安的,放过她吧,没人会愿意和杀害自己爱人的人相处在一起,你给她再多的钱再大的权限,她也不会快乐。” 停在温礼安面前,挺直脊梁。 “你刚刚说的话的意思是,放过她,让她和你在一起?”温礼安脚步往着薛贺的方向推移一点点,“可怎么办?她妈妈就花了我不少钱,更别提他他了。” 脚步继续往前推移:“接下来,我是不是会从你口中听到我会把她欠你的钱全部还清此类蠢话?” 如果他有钱的话他倒是不介意说出类似蠢话,可是…… “她不是宠物,她是活生生的人。” “所以?” “让她拥有自己的选择权,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她想见什么人就去见什么人,更不要在她身上放任何定位电子设备。” “薛贺,我记得你今年年纪应该超过三十岁了,接下来我是不是将会从一位年纪超过三十岁的男人口中听到类似于,噢,为了她,我愿意和你来一场决斗,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温礼安,她和你我一样,都是自由的。” 话音刚落,薛贺就听到浅浅的笑声,温礼安笑着和他说,薛贺我带你去看有趣的东西。 沿着来时漏斗形小巷,走在小巷时温礼安和他说着云里雾里的话:“到时候不要觉得丢脸,我也常常被她骗,这几年她的手段越发成熟多样化,到时候,你一定要这样想,不是你笨而是对手技艺超强。” 那三辆车还停在那里,那四人还分别守在巷口两边。 温礼安打开中间车辆车门,说薛贺你过来。 那女人侧躺在后车座上,身上盖着温礼安的外套,温礼安的手在她颈部处摸索着,回过头来时手上多了一条项链。 稍微一抖,项链吊坠就从温礼安的手掌心处跳脱出来。 穿在项链处的戒指明晃晃的,宛如钟摆一般在薛贺的面前一左一右晃动着,让他觉得头晕。 在头晕眼花中,眼前又多了一只一模一样的设计戒指,先出现的戒指看着要小上一些,后出现的戒指稍大一些。 戒指内侧刻有英文字母,薛贺极力想去看清楚那两个叠在一起的字母。 但很难,他此时注意力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他只想学习码头上的痞子骂垃圾话,还是最难听的垃圾话。 他还想马上回到自己家里去,从此以后远离有钱人的世界。 艹!那在车后座呼呼大睡的女人、那站在眼前说过要割掉他舌头的女人,这俩人一定是外星球来的物种。 在注意力极度涣散中,耳边听到: “薛贺,所谓莉莉丝并不存在,她叫梁鳕,这个叫做梁鳕的女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温礼安的妻子,几个月前,我和她过完五周年结婚纪念日。” “她告诉你所谓在她面前死去的爱人你就把这些话当成是在做梦时听到的,没有任何人死去,对于我太太最近对你造成的困扰我会给予你合理的精神赔偿,如果你够聪明的话,你应该明白到一切事情到此为止。” “薛贺,在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更爱她,所以,她得一直呆在我身边才安全。” 第92章 笑忘录 玛利亚今年二十岁,是一名高级家政工。 位于科帕卡巴纳海滩那幢漂亮的白色住宅是玛利亚工作的地方,那也是里约城唯一拥有延伸到海面上的机场跑道,她的朋友们很羡慕她有那样的工作环境。 玛利亚不敢告知她朋友们的是她的雇主是温礼安。 目前玛利亚还处于试用期,能来到这个家庭工作有一半原因来自于她的姑妈,姑妈为这个家庭服务了三年。 玛利亚来到这个家庭算上今天的话刚好满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她一次也没见到这个家庭的男主人。 既没有见到男主人也没有见到女主人。 女主人?初次从姑妈口中听到这个称谓时玛利亚觉得十分突然。 几乎全世界都认定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目前是单身身份:年轻、没戴婚戒、出席聚会身边从来没出现过女伴,理所当然地人们会把他归结为单身。 可仔细想想,温礼安自始至终都没谈及他已婚和未婚这个问题。 出于好奇,当时玛利亚多问了关于这个家庭的男主人和女主人的关系,问题还没有问完玛利亚就被姑妈狠狠教训一顿。 越是权贵的家庭就越注重隐私。 这个家庭结构除了男主人和女主人之外,还有一名厨师和一名厨师助理,两名家政服务,一名园艺师一名草坪维护工人,两名庭院工人一名飞机维护师。 半个月下来,玛利亚没在这座大住宅里看到任何关于女主人的照片。 玛利亚从姑妈那里得到关于女主人的信息也就若干几样:过去三年里,每年也就回家一到两次,今年回家次数多一些,大多时间女主人都躲在房间里,女主人黑发黑瞳,精通多国语言,喜欢安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但玛利亚还是从比她年长五岁的艾莲娜那里听说关于这家女主人“她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这样的评价。 虽然就这一句,可从艾莲娜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对这个家庭的女主人心里有怨言。 艾莲娜是厨师助理,这个家庭有时候一个月都没开伙食,所以艾莲娜有大把时间嚼舌头,这是庭院工人诺伊对艾莲娜的评价。 诺伊还说“如果我是艾莲娜,我也会说这样的话。”这话大致意思就是温礼安的妻子不是讨喜的角色,即使做得再好大多数的女人也会在其背后指手画脚。 诺伊说他见过这个家庭的女主人几次,天气好时偶尔会见到她到花园来散步。 至于这个家庭的男主人—— “先生是喜欢安静的人。”为这个家庭服务的人倒是口径统一。 “不过……”厨师皮埃语气暧昧,“一旦这个家庭的女主人回来,晚上就会比较热闹。” 主人回家了家里就会变热闹这是很自然的事情,玛利亚都不明白皮埃在说这话时为什么要用那种故弄玄虚的语气。 这个家庭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关系好吗? 虽然没人能回答她,但在玛利亚心里有一点毋庸置疑,男主人对女主人是极好的。 车库里停满男主人给女主人买的车、有专门的房间提供女主人放衣服鞋子首饰、甚至于男主人还给女主人买了飞机。 通往海滩的机场跑道一看就是讨女主人欢心的,女人们总是讲究那些。 上个礼拜,来了一名飞机驾驶员,飞机需要定时开到机库护理,当飞机冲向跑道的那一瞬间形态美好得就像于蓝天海洋之间的白色飞鸟。 但关于这些在艾莲娜口中变成“那也许是出于愧疚”,艾莲娜说这家男主人和另外一个女人看起来更加合适。 艾莲娜口中的另外一名女人指得是和温礼安关系不错的特蕾莎公主。 艾莲娜说她好几次见过特蕾莎公主出现在这个家庭,看着是为了公事。 但有一次清晨,那天清晨特蕾莎公主来势汹汹,一进来就往这家男主人的书房。 男主人的书房有阳台,几分钟后,特蕾莎公主出现在书房阳台上,让楼下正在给草坪浇水的工人把水枪给她。 接过水枪,特蕾莎公主把水枪直接对准一个方向。 再之后,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出现了,男主人忽然从角落处冒出来,指着特蕾莎公主你疯了吗? 这时大家才知道男主人在家。 距离书房阳台最近的那位草坪工人说,那天男主人应该喝了不少。 那个早上,特蕾莎公主和男主人旁若无人在阳台上你一言我一语吵了有差不多十分钟。 半个钟头过去,特蕾莎公主和男主人一起离开,离开时两人一点也看不出经历激烈争吵的样子。 说完这些,艾莲娜信誓旦旦“我有预感,先生最后会和特蕾莎公主在一起,特蕾莎公主更像这个家庭的女主人。” 经过艾莲娜这么一说,玛利亚想起去年在互联网上被广为流传的图片。 那是一张后台图片,温礼安在出席环太平洋集团第三种能源说明会前一分钟,当时他一身正装,站在后台等待直播倒计时。 温礼安目光专注于直播倒计时器,他身后站着穿浅色职业套装的高挑女人,也不知道谁拿起手机。 就那样,这个瞬间被定额:在毫无防备中,穿浅色套装的女人看温礼安时眼里的爱意一览无遗。 穿浅色套装的女人就是特蕾莎公主。 那张图片在互联网流传开之后,网上出现不少“特蕾莎公主快点嫁给安吉拉”的呼声。 在温礼安的支持者眼中,也就只有特蕾莎公主才能和他们的安吉拉匹配。 第一次看到那张图片时,玛利亚也觉得特蕾莎公主和温礼安十分相配。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已婚的身份。 想必,身位环太平洋集团公关部经理的特蕾莎公主应该也知道温礼安已婚的身份吧,所以只能在没被注意到情况下,才敢以那种充满爱意的目光看着他。 也许艾莲娜说得对,那些珠宝首饰是出于愧疚。 名利场上那些为了利益、不可告人目的走在一起的夫妻多得是。 这幢大住宅的男主人和女主人也许是名利场的典型夫妻。 这个凌晨,姑妈叫醒了玛利亚,这个家庭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回来了。 穿好制服,玛利亚跟着姑妈来到大门口,大门口又是一路跟着来到车库,姑妈让玛利亚在车库入口处待着,姑妈进了车库。 小会时间过去,六、七人从车库另外一处出口鱼贯而出,前面保镖身后是司机,姑妈走在最后,走在中间一看就是这个家庭的男主人,而男主人怀里抱着的女人自然是女主人了。 白色围墙、游泳池、仿海潮褪去时的珊瑚礁、绿色草地、扶桑花 、棕榈树在灯光衬托下宛如来自于加勒比海区。 从棕榈树下走过,怀里抱着女人的修长身影有种在海岛散步时的休闲:正缝周末,在沙滩上铺上餐布,日落时分,男人放下书时看到在一边呼呼大睡的女人,很快潮水就上涨了,那女人睡得模样太甜,无可奈何轻手轻脚抱起,回去的路有些远,怀里的女人依然沉浸在睡梦中,无可奈何从日落一直到夜幕降临。 次日早上,皮埃准备的早餐原封不动,姑妈告诉玛利亚女主人很少会吃早餐,偶尔一两次吃早餐得看她心情好不好,每次先生劝她吃早餐她都会大发脾气。 这么说来,艾莲娜说得没错,这家女主人很难相处。 玛利亚还从姑妈那里听到一旦女主人回家,先生都会在家,有时候更是连班也不去上,两人在房间里呆上一整天。 “他们呆在房间里干什么?”玛利亚忍不住提问。 她的问题让姑妈皱起眉头,玛利亚慌忙闭上嘴,开始擦拭手里的奖杯。 这几天姑妈安排她干的活就是把那几十座奖杯清理得一点灰尘也不能留下。 这几十座奖杯的拥有者为女主人的妈妈。 女主人的妈妈在歌唱界有很好的名声,在流行音乐和古典音乐有很高的造诣,出过专辑,担任过格莱美奖表演嘉宾、出现在美国共和党的拉票晚会上、也为贫民区的孩子们演唱、目前正在欧洲巡回演唱,据说演唱会门票一票难求。 中午,这个家庭的男主人和女主人还是没有出现在餐桌上,不过,皮埃的午餐这次派上用场。 这个中午,玛利亚第一次见到这个家庭的男主人,即使她来自于巴西最好的家政学校,可那穿着浅色衬衫从大片光芒中走出来年轻男子还是让她忘了该有的职业素养。 傻站着傻看着,就差回房间拿出自己手机,一一拨通她朋友的电话,一一告知:“他比我想象中还要漂亮一百倍。” 浅色衬衫,比衬衫色泽深一点的长裤,蓬松的头发下是精致的五官,纯净的眼眸,以日落时分在悠闲林间漫步的猎豹步伐…… 傻看着。 姑妈狠狠用手肘撞了她一下,玛利亚迅速低下头,紧随姑妈的脚边跟在男主人身后,往餐厅走去。 餐厅里,姑妈毕恭毕敬:“先生,她是玛利亚。” 男主人看了她一眼,冲她笑了笑。 此时,玛利亚又得需要很大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给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打电话“你一定猜不到刚刚谁对我笑。” 呼气,低头。 “先生,您还需要什么?”姑妈又问。 “你们忙你们的。”很好听的声音。 离开餐厅时,姑妈和玛利亚说先生看起来心情很好,不久之后玛利亚从艾莲娜那里听到男主人让他们把午餐送到房间去。 如姑妈说的那样,这个家庭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大多时间都躲在他们房间里。 晚餐时间,皮埃做的晚餐原封不动被送回厨房。 佣人房挨着通往厨房的楼梯,半夜玛利亚听到从楼梯处的声响,这幢大住宅有最先进的防盗系统,玛利亚并没有把楼梯上的声响和小偷窃贼联系在一起。 从楼梯处的声响听着像是脚步声,脚步十分轻盈。 那应该是女主人或者是艾莲娜半夜肚子饿想到厨房找东西吃,再细细想的话那轻盈的脚步声更趋向是这家的女主人,听说女主人没吃晚餐。 此时玛利亚开始好奇起女主人的长相,那一定是极度美丽的女人,能成为温礼安的妻子能不美丽吗? 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处。 过去小会时间,楼梯处又传来声响,还是脚步声,这次脚步声比起之前还在重上一些,也许这是男主人的脚步声,半夜醒来不见枕边人,于是凭着对自己另一半的了解,找到厨房来了。 迷迷糊糊间,玛利亚再次听到若干声响,这次声响不是来自于楼梯而是来自于厨房,类似于谁在夜里打破了杯子。 不需要大惊小怪,打破杯子很正常。 玛利亚重新闭上眼睛,小会时间过去,陆陆续续的…… 这打破杯子的频率也多一点吧。 姑妈的房间就在隔壁,不敢怠慢,玛利亚敲响姑妈的房间门,把她听到的告诉了姑妈。 然而,姑妈却如是告诉她“回你房间去,不要去管厨房的声音,我保证,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玛利亚只能回到自己房间,厨房处还是不时传出杯子摔落在地上的声音,拉来被单蒙住脸。 次日,皮埃又是用那种故弄玄虚的语气问她昨晚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响。 皮埃做的早餐还是原封不动被送回厨房。 上午,玛利亚在处理垃圾时发现让她脸红耳赤的东西,四下无人,红着脸数了数,有四个。 这下,玛利亚大约明白这家男主人和女主人整天躲在房间里干什么了,也隐隐约约明白到昨晚从厨房传来的声音是什么了。 玛利亚打赌,昨晚被弄坏的杯子碟子加起来一定不下十个,只可惜厨房是姑妈负责处理的。 中午,男主人让皮埃把午餐带进他们的房间里。 午餐过后,男主人上班去了。 差多不半个小时后玛利亚见到了女主人。 玛利亚并没有在那女人身上看到她想象中的美丽模样。 女主人给玛利亚的第一印象是白,白得一点也不像她认识的那些黄种人,那种白在午间强烈采光中看起来晶莹剔透。 女主人有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长发编成斜辫,也许最开始辫子编得很整齐,然而有人不高兴了,就故意弄乱她的辫子,导致于那垂落在胸前的辫子看起来十分凌乱。 也得益于那凌乱的辫子使得女主人看起来多了些许生趣。 女主人所坐的沙发挨着落地玻璃窗,那处所在采光极好。 在姑妈招呼下,玛利亚来到女主人的面前,女主人对于她们的到来置若罔闻,目光犹自落在窗外。 窗外,大片扶桑花开得正欢。 “女士,这是我外甥女。”姑妈毕恭毕敬。 女主人毫无反应,晶莹剔透的肌肤、浓墨般的头发在从落地玻璃折射进来的光晕中像画里的人像,烙着浓浓的东方女人标志,典雅缥缈。 姑妈依然毕恭毕敬:“她叫玛利亚,今年二十岁。” 玛利亚就挨着沙发站着,很近的距离,她看到之前一动也不动的人眼睫毛抖了抖,掀开,脸缓缓转向她所站方位,漆漆如子夜的眼眸落在她脸上。 很温柔的嗓音在问着她;“你也叫玛利亚吗?” “是的。”垂下头。 温柔的嗓音如来自于遥远年代,在述说着: “我认识的玛利亚只有十四岁。” 炎炎烈日下,凹凸不平的街面上随处可见腐烂的水果,空气中有从海鲜市场传来鱼腥味,街的一角,围着一众人。 拨开那些人,一条条血迹印在路面上,浅色凉鞋踩在那些血迹上,沿着血迹是十四岁的玛利亚,玛利亚的眼睛永远闭上了,玛利亚身体还没有完全发育。 玛利亚死在妈妈的怀里。 玛利亚的妈妈说:“玛利亚,我们不要让世界看到我们现在这个样子。” 凄然的女声让梁鳕在这个困顿的午后打了一个冷颤。 天使城。 天使城有一个玛利亚,玛利亚死去那年才十四岁。 第93章 笑忘录 曲卷双腿,脚底紧贴在沙发,手环住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透过落地玻璃,梁鳕目送着那两抹身影远去。 走在前面的是这个家庭的管家,一个头发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 初次出现在这里时,那个漂亮男人和她说“她是我们的管家。” 漂亮男人口中的“我们的管家”面向和善,具体叫什么名字梁鳕一直记不住,只知道她是圣保罗人,很专业从来不多嘴。 管家的名字梁鳕老是记不住,可跟在管家身后的女孩她一下子就记住了,她叫玛利亚。 某年夏天,天使城那个死于难产的女孩也叫玛利亚,天使城的玛利亚只有十四岁。 如果天使城的玛利亚没死去的话,大约也和眼前的女孩一般大小。 梁鳕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变得柔和,让玛利亚走到她面前来,让玛利亚松开她的头发。 里约城里的玛利亚有长到腰间的头发,用指尖触摸玛利亚的头发,很柔软。 她的行为让那年轻女孩眼神开始有了极力想掩盖的慌张。 不需要慌张,玛利亚,我只是比较无聊而已,她不便于告诉玛利亚这句话。 可不能把玛利亚吓坏了,眼前的玛利亚也许背负着天使城的玛利亚的使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健康安乐。 真好,里约城的玛利亚和天使城的玛利亚都有着柔软的发末。 那个岛国炎炎烈日下,玛利亚的妈妈让她的手去触摸怀里的女孩“我的玛利亚有很柔软的头发。” 是啊,玛利亚有很柔软的头发。 为了不把玛利亚吓坏,她用十分平静的声音告诉头发一丝不苟的女人,如果没什么事情就不要打扰到她。 本来,梁鳕打算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来打瞌睡,可玛利亚的出现把瞌睡虫赶跑了。 目光毫无聚焦,最终目光被悬浮在天花板的那个身影所吸引住:落地玻璃处的反光把那个卷缩成茧般模样的女人影子投递在天花板上,在强烈的采光下女人的身影以一种类似于倒挂式的姿势悬浮在空气中。 乍看还真把她吓了一跳。 再细细看时,梁鳕才看清楚那是自己的影子。 那也是梁鳕某个阶段独处时最喜欢的姿势。 眯起眼睛,光阴在思想的左右下开始倒退,倒退到那个房间里,那个房间还有另外一个别名叫牢房,从前梁鳕以为牢房住着的都是穷凶极恶的家伙,可原来不是,牢房也住着身材瘦小的柔弱女子。 那个房间很大,那个房间还有一个大窗户,那个大窗户朝着日落方向,每天每天她都把自己想象成为一颗茧,坐在窗台上等待着太阳被群山吞噬,那段时间里她的心总是很平静。 然后—— 缓缓闭上眼睛。 那个刚刚送走落日的黄昏,那个房间来了几个人。 那几人似乎带着各自的任务,一个人说他是医生,医生告诉她梁女士身体状况很不好,医生以一种慈悲为怀的语气告诉她,他的病人太想念自己的女儿了。 医生的语气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奄奄一息的中年女人,在弥留之际对自己现在被关在牢房里的独生女望穿秋水。 许久都保持着干涩状态的眼睛开始变得发酸发刺。 医生说完,一名自称菲律宾官员的人接棒,这位菲律宾官员告诉梁鳕,眼前有一个法子让她离开那个房间和自己生病的妈妈在一起。 菲律宾官员说完就轮到律师。 西装革履的律师把若干份文件放在她面前,那是类似于结婚证书以及相关财产证明的文件。 一旦她在那些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她的国籍就变成美国国籍,而且还是比较特殊的美国国籍。 菲律宾政府之前和驻苏比克湾美军签下条约,苏比克湾美军驻菲期间本人乃至家属在菲律宾领土内若涉及任何刑事事件,菲政府无权对其进行审判。 那天,那个房间还来了证婚人,以及负责结婚公证流程的政府官员,甚至于连牧师也来了。 这些人还慷慨说会给她五分钟时间考虑。 很可笑不是吗?那一切看起来就像是在玩过家家。 五分钟过去,她和那些人说你们走吧。 于是,她看到他们开始收拾文件,她看到那几名政府官员的证件,说实在的,当时她表面上一派平静但内心十分慌张。 要是真的呢? 于是,梁鳕提出能不能让她给梁女士打一通电话。 电话接通了,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梁女士的声音时,一直发涩发刺的眼眶流下泪水来,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副听着命不久矣的样子。 再之后—— 靠在墙上的那个人是这些人中唯一没说过任何一句话的,一进来就靠在墙上,一直低着头。 但是,这个人一看就是这些人中的头,医生律师菲政府官员在完成各自任务时目光都不约而同往着他。 停在靠在墙上的人面前。 如果不是因为妈妈的事情的话,梁鳕是懒得去看他一眼的。 停在他面前,叫了一声温礼安。 “温礼安,我不是让你好好照顾我的妈妈吗?” 靠在墙上人抬起头,瞅着她,瞅着瞅着,缓缓伸手,眼看他的指尖即将触到她脸颊,别开脸,他的手擦过她鬓角。 那天,梁鳕在那位律师带来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文件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她成为了冠着“美驻菲特派代表”温礼安先生的妻子。 大大咧咧的离开牢房。 那天,离开那个房间时太阳也就刚刚落山,短短几分钟时间,她就变成了温礼安的妻子。 之后,跟着温礼安梁鳕去了纽约探望“病重”的梁女士。 走在纽约街头,梁鳕笑得不能自己,梁姝所谓重病也就感冒而已,她的妈妈甚至于在纽约百老汇已经闯出名堂来,贴在那些剧院门口的海报中,梁姝这个名字被排在很显眼的位置。 异国他乡,冠着“温礼安妻子”的名头,被动住在他给她安排的地方,她以沉默来抵抗他。 关于她从沉默—— “真可爱,一生气就不说话。” “别担心,即使你一直不说话,我还是被你的模样迷得神魂颠倒。” 在沉默中,他语气愉悦地告知她,他兑现了以前的承诺,给她买下那片海、白色阳台的房子、每个房子都有专门放衣服鞋子首饰的房间。 在沉默中,他亲吻她的脸颊说“我去上班了,下班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一旦要去出差,他会亲吻她的嘴唇,在她耳边呵着“我真想带你去,可是那个地方环境太恶劣了。” 每次出差前他都会在一个晚上要她好几次,他们就这样维持了有两年时间。 漫长的沉默导致于她差点忘了语言功能。 在一个有着艳阳的天气里,她站在街头忽然间泪流满面了起来。 在有着艳阳的那天,她用很平静的语气和温礼安说“趁现在还来得及,我们结束吧。”“我们结束不了。”他回以同样平静的语气。 温礼安把她之前签下的文件放在她面前,在那份文件白纸黑字写明:在这段婚姻中她无权提出任何离婚要求。 那天温礼安还告诉梁鳕一件事情,刚从上一届乡村杰出歌手获奖者手中接过这一届奖杯的梁女士真正成名之路。 “你妈妈每次在接受采访时都会提到她以四十几岁高龄在百老汇跑龙套的经历,可见她对于自己的成名之路引以为豪。” “梁鳕,你该不会和你妈妈一样天真,以为她得到的那些机会都是机缘巧合,以为那些对她抛出橄榄枝的人是慧眼识英才,你妈妈的实力毋庸置疑,但她太老了,梁鳕,你说我要是把真相告诉你妈妈,你妈妈会不会奔溃。” “梁鳕,你妈妈现在已经离不开那些了,鲜花、掌声、赞美、歌迷、簇拥,还有……舞台,梁姝女士能拥有这些的时间长短取决于温礼安妻子这个身份陪伴你的等同时间。” “所以,噘嘴鱼,不要再说那些傻话。” 从这天起,梁鳕再也没有说过类似于“趁现在还来得及,我们结束吧”这样的话。 她开始频繁满世界跑。 在梁鳕满世界跑的过程中,有人为她定酒店机票,每到一个地方有专门的车接送,她去餐厅吃饭时菜单都是摆着好看的,她兴致勃勃燃起想在街边小摊打牙祭,总是会被频频告知“食物不卫生,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把厨师请到酒店去,食物由我们来挑。” 更有,有那么几个人对她如影随形。 甚至于这些还不够,她身上开始出现各种各样奇怪小玩意,一旦她动了逃跑念头身上那些玩意就会增加。 梁鳕还有过在一次在机场免税商场被当成小偷的经验,原因是放在她身上的定位芯片太多了,芯片触动了免税店的电子防盗系统。 一名年轻女人满世家跑怎么少得若干几起艳遇。 英国男人很举止文雅,在他们聊天过程中频频有电话响起,最终英国男人仓皇而逃。 法国男人风趣幽默,他们在香榭丽舍大道上散步,忽然冒出来个人告诉法国男人,他两个孩子在家里等着他回去检查家庭作业,孩子的妈妈正在准备晚餐,法国男人一脸尴尬离开。 美国男人成熟稳重,日光浴场,他们相谈甚欢,然后—— 自称警察的两个人带走美国男人,说是他的三位女友通过其社交网发现自己是这个美国男人的三分之一,甚至于他和她们说的情话、追求手段都一模一样,美国男人以“骗财骗色”罪名带走。 比利时小伙子很不错,没什么缺点人缘很好,是比利时一只乙级球队的主力,目前他的球队在这个赛季极有可能冲极成功。 但那又怎么样?就因为她接受比利时小伙的邀请去看他比赛,在那场赛事上,她眼睁睁看着被抬上担架的他膝盖以一种扭曲的程度凸起着。 在那场比赛中,负责防守比利时小伙子的球员一次恶意犯规导致于他从此以后离开他热爱的绿茵场。 甚至于,在这次事件,温礼安一分钱也没花,他只是通过若干人等,再通过这若干人中的一位鼓动防守比利时小伙子的球员,那位在其朋友的鼓动下有了那次恶意犯规。 那时,温礼安很慷慨的给了她一个前往医院看望那个比利时小伙子的机会。 从此以后,对于来到她面前想和她搭讪的男人,梁鳕亮出无名指上的婚戒。 再之后,梁鳕开始频频出现在一些奢侈派对上,她认为那是快速让人变坏的好法子。 在她沾沾自喜时,温礼安告诉她“我巴不得你变成她们那样子,那样一来你就永远摆脱不了我。” 这话让她咯咯笑着把酒倒在温礼安头上。 在她咯咯笑着时,他频频亲吻她眼角的眼泪:“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知道我变坏了,不仅变坏了而且还坏透了,可如果我不变坏的话,你就会离开我。” 于是,她花钱如流水,企图把那变坏的男人钱都花光,这样他就不会再使坏。 然而,繁花都市,她看着他依然光鲜亮丽,看着他越来越被世界所瞩目,看着他在财富榜上的名次一次次超越那些赫赫有名的人。 绝望中她从陆地上逃到海上,只要不要见到温礼安就好,只要没有温礼安就可以了。 然而她的海上工具是他卖给她的游艇,沿着加勒比海区,也去过北冰洋,再之后是大西洋。 在茫茫海面上,安静的夜晚伴随着潮声,在万丈星光下,她总是能听到首红河谷,醮着露珠的夜晚。 “要记得红河谷,和一个真的爱你的人。” 那醮着露水的“要记得红河谷,和一个真的爱你的人。”一次次把梁鳕从边缘处拉了回来。 她和一个人约好了,白发苍苍时她会回去看他。 然后,有那么一个夜晚,她成功从停在巴塞罗那港的那艘邮轮上逃走。 在那个不起眼的酒吧里,她听到有人在唱《红河谷》,很奇怪地她第一眼就知道在台上唱歌的人是谁。 她曾经在天使城见过他。 在熟悉的歌声中,梁鳕似乎见到了那冥冥中的那双手,据说,这世界所有的相遇都有它的用意。 冥冥之中,有众神默默,于云端上俯瞰。 也许…… 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把梁鳕从往事的漩涡中拽离。 这个世界会往她手机里打电话的就只有两位,梁姝现在正忙于欧洲巡演自然无暇顾及她,会往她手机里打电话的人也就只剩下一位。 那真是奇怪的男人,明知道她是不会接电话的,可就是一直打一直打。 最开始“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在洗手间。”“为什么不接我电话?”“电话没在我身边。”“为什么没接我电话?”“我在花园散步。”“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没听见。” 到最后,所有不接的电话一律都变成没听见。 他一直往她手机打电话,她一直没听见。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对了,他还让她不许故意不带电话,理由很简单“我要给你打电话。”说完理由之后,他说噘嘴鱼你想试看看一次故意忘了不带电话的结果吗? 想了想,她说不了。 是的,不了,她累了。 接着,他又开始在她耳边呢喃对不起,把你吓坏了吧。 那搁在沙发上的电话铃声一直响个不停。 稍微让身体往沙发背上贴近一点,这样一来就可以靠近日光更近一点,窗外,大片大片的扶桑花开得正欢。 电话执着地响着,梁鳕的目光执着的看着窗外,终于电话铃声停歇了下来,周遭如死去般静寂。 在死去般静寂中,梁鳕开始数着开在枝头上的扶桑花朵,满目满目的扶桑花够她数上一阵子了,说不定数着数着就可以把瞌睡虫招惹来。 嗯,现在是几朵来着,轮到那朵最漂亮的时,她忽然把数字忘了,到底是多少来着,渐渐地,渐渐地…… 在混沌世界里头,那双手又在触摸她的发辫了,卷缩身体,呢喃出:别闹。 第94章 笑忘录 午后,庭院里有大片大片盛开的扶桑花,瞅着那些扶桑花。 在混沌的世界里头,那双手又在触摸她的发辫了,卷缩身体,呢喃出:别闹。 学徒,别闹,我昨晚累坏了,我明天还得上课呢,让我再睡一会,嗯? 让他别闹他还在闹,之前她很喜欢杂志上那结着斜辫的女郎,她费了很多力气才把自己的头发弄成和杂志女郎一模一样的发辫,效果让她很满意。 可以也就几分钟时间而已,椅子多了一个人,这个人气息再熟悉不过,最开始她板着脸,渐渐地随着他的气息越来越盛,闭上眼睛任凭着他,伴随着那只在她身上游离的手徒劳地想去抓住一些什么,摸索间有物件掉在地上。 物件掉落在地上的声响惊醒了她,睁开眼睛,发辫乱了。 天花板窗框摆饰无一不是精雕细琢,她对和她挤在同一张椅子上的男人说“你上班时间到了。”片刻,他把她被推到胸前的衣服拉下,她转过头去,印在镜子里的女人让她下意识间皱起眉头,镜子里的女人也跟着她皱起了眉头。 漂亮的年轻男人亲吻着镜子里的女人,低声说“我去上班了。”“嗯。”“我今天会晚回来一点。” 漂亮男人离开后,那个女人对着镜子发了小会呆,明明之前发辫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乱成这样。 懒得去理会那乱七八糟的发辫,离开房间沿着楼梯。 挨着落地玻璃墙沙发上的毛皮看起来很柔软的样子,庭院外扶桑花开的很欢,这是一个适合打瞌睡的下午。 坐上沙发,然后来了这个家庭的管家,这个管家的外甥女名字叫做玛利亚,名字叫玛利亚的女孩把她的瞌睡虫赶跑了。 玛利亚离开后那支黑乎乎的手机响起了,间隔一分钟后手机又响起,一共响起了两次,用沙发靠垫遮挡住手机导致于她不用看到它,把它遮挡起来她的心情会好点,心情好点有利于睡眠。 因为太过于无聊,于是梁鳕数起了院子里的扶桑花。 一朵扶桑花、两朵扶桑花…… 这个困顿的午后,玛利亚的出现让往事一幕幕一帧帧,尾声,那被弄乱发辫的女人和那漂亮的男人直把她看得眼角潮湿。 她的人生还有三分之二。 伴随着数以万计的扶桑花,梁鳕终于邂逅了那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有五光十色的街头,破败的墙上涂满了特属于上个世纪的美国文化,隔着七里香,缄默雅致的少年站在梳着大背头的猫王旁边。 再睁开眼睛时,落在庭院处上的日光已是锋芒尽退变成淡淡的晕黄,也就半盏茶功夫便消失不见。 天色转为淡灰色,这是夜幕降临前奏。 一天眼看又要过去了。 看了一下时间,理应该下班的人现在还没半点身影。 发呆小会时间,梁鳕才想起,这家男主人离开前说了今天会晚点回来,晚回来的原因那时她没听清楚,那会她光顾看着镜子里衣服凌乱的女人了。 那位叫玛利亚的女孩来到她跟前,告诉她晚餐准备好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玛利亚又问她晚餐是要在餐厅吃还是在房间吃。 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自然是在餐厅吃。 离开时玛利亚偷偷回看她一眼,年轻女孩心里肯定好奇极了,嫁给温礼安是一件需要每时每刻表露出感恩戴德的表情,而不是一脸无求无欲。 这个家庭那个名字叫做艾莲娜的厨师助理肯定在心里不仅一百次碎碎念“肯定是装的,她心里肯定是乐坏了。” 晚餐时间,这个家庭的男主人还是没有出现。 管家问她要不要给先生打个电话,装模作样看了一下钟表,说犯不着为了一顿晚餐耽搁他的工作。 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日理万机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温礼安的办公室距离这里车程大约要五十分钟左右。 悄眼去看站在一边的艾莲娜。 果然,即使那位脸上表情收拾得很好,但若干肢体语言无不在传达着“老天,那女人又在装了。” 介于今晚心情好她就不打算计较了,晚餐很丰富,地道的土耳其熏肉配墨西哥鱼饼一下子勾起了梁鳕的食欲。 嗯,电视节目也不错。 晚餐过后,梁鳕继续看电视。 前面放着水果沙拉还有手工饼干,手工饼干已经没有了,水果沙拉还有一点点,她今天胃口出奇的好。 九点左右,电视节目来到最搞笑的阶段,草莓刚放进口中,一直站在她旁边的管家弹簧一般地往着大门口。 伴随着那声“先生,您回来了”梁鳕脸转向门口。 环太平洋创始人难得一见的喝醉时间,和温礼安一起进来的除了司机,还有他的客户部经理。 温礼安一身正装,很显然这应该是从某个应酬场合回来。 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和自己公关部经理一起出现再合情合理不过,公关部经理好比是明星的贴身助理,对顶头上司在公共场合上的言谈举止都需要负责到底,把喝醉的上司一路护送回家避免其出糗理所当然。 再有,两位还是邻居。 环太平洋创始人和他公关部经理是邻居的事情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导致于没人知道这两人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去年,瑞典皇室在科帕卡巴纳买下一处住宅送给他们的特蕾莎公主作为生日礼物,特蕾莎公主的住处距离温礼安的住处也就数十分钟的路程。 抛开雇主和员工关系,特蕾莎公主送温礼安回来还可以解释成为邻居间的举手之劳,我那邻居多喝了几杯,我顺路送他一程。 只是这会儿,这家男主人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在别的女人怀里,这家女主人还窝在沙发上边吃水果边看电视的话。 怎么都说不过去。 恋恋不舍看了电视屏幕一眼,想必她要错过最搞笑的时刻,跟在管家身后,站停在温礼安面前。 这个家庭的男主人嘴里一直在嚷嚷着女主人的名字。 嘴里应答着,慢吞吞往着特蕾莎公主所站方位,身为公关部经理的人很识趣让出身位。 可真重,梁鳕觉得温礼安肯定是故意的,故意把她压得腰都要折断了。 以前她倒是还有些力气,过了几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后,她现在变成娇滴滴的那号人。 越把温礼安身体越往那位司机推,温礼安的身体越是往她这边靠,咬着牙,举步维艰,朝着楼梯处方向。 然而,温礼安非得往沙发那边,无奈之余只能听从他。 三个人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停在沙发前,后面还跟着个特蕾莎公主,梁鳕都不知道她跟过来做什么,怕她刻薄她的心上人吗? 最近几年,特蕾莎公主似乎有意从费迪南德女士那里继承对温礼安的守护权,其忠心耿耿程度更是可以媲美国王最亲近的死卫。 碎碎念间,温礼安叫了一声“梁鳕。” 这声梁鳕还真不像是来自于喝醉酒的人。 懒懒应答。 “晚餐胃口好吗?” “还不错。” “电视节目好看吗?” “还可以。” 伴随着这句,温礼安手从她肩膀垂落,这瞬间的变化让梁鳕看得有些傻眼,温礼安到底有没有喝酒? 嗅了嗅自己手臂,衣服纤维沾着酒香,温礼安应该是喝了酒,只是不知道喝得多不多。 转过头去看站在身后的人。 这位深受瑞典民众爱戴的特蕾莎公主现在在她面前连表情都懒得掩饰了,站在那里一脸心疼表情,目送着温礼安往着楼梯。 特蕾莎公主的目光导致于梁鳕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了,就好像是她导致于那个男人喝得醉醺醺的样子。 仔细想想,她和特蕾莎公主碰面机会不多,也许她应该给她一个忠告,彼时间,她可是因为“特蕾莎公主的好友”这个身份在牢房里得了不少好处。 打起精神来,梁鳕发现,眼前的女人改变了不少。 昔日的短发变成现在的中长发,头发盘于脑后,深色职业装,高挑的身材,往那么一站有点像好莱坞伦理电影中权要人士得力助手的利落劲,帮忙自己上司处理机密事件时十分专业,头发一放随时随地和上司在可以勾动荷尔蒙的场所偷情。 但……特蕾莎公主是不会干这种事情的。 你看她笑得一如既往,牙齿洁白,笑容明亮。 你看她脸上表现写满了: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单纯的在帮助着他,我只是在尽我的能力让他过得惬意轻松,这其中包括他的情感生活,过程我会牢牢约束自己的道德操守,不让自己越雷池一步。 “梁鳕,”打招呼时和往昔一般无恙,亲切随和,“好久不见,脸色不错。” “特蕾莎公……” “叫我荣椿。” 荣椿?是的,眼前这位在天使城就一个劲儿强调着她有多喜欢荣椿这个名词。 椿:精灵女王。 “荣椿,”梁鳕都快要把这个名字忘光了,“难得我今天头脑清醒,这话我只对你说一次,回你宫殿去吧,用你影响力去做那些对这个世界有意义的事情,不要在温礼安身上浪费时间。” 荣椿笑着和她说谢谢。 很明显,不领情,那她就不浪费时间了,往着楼梯方向走去。 “梁鳕,我和温礼安有个约定。” 约定?听起来似乎很美好。 脚步踩在第一节楼梯上,听到荣椿如是告诉她别担心我什么事情都不会做的。 正因为这样才糟糕,特蕾莎公主一定不会知道,她是巴不得她干点什么,比如说不要当默默奉献型,而是当主动出击型,最好把温礼安迷得神魂颠倒。 但这话要是在荣椿面前说出来,会被当成是在炫耀的。 “梁鳕,我擅长等待。” 站停。 “我比谁都清楚,这一辈子我再也不可能爱上别的男人,所以,我只能等待,等待有一天你们都累了。” 侧过脸去,朝着荣椿莞尔。 “那么就祝你能成为另外一个卡米拉。” 司机走了,梁鳕叉腰站在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 凌乱的头发,不规则的衬衫衣摆,因为心情不是很好导致于在喝醉时还不忘露出阴郁的表情,这些特点放在漂亮男人身上就变成迷人气质。 但再迷人又什么样,以前再迷人也不敌钞票,现在再迷人也不敌自由的空气。 哦,对了,眼前这个迷人的男人的性格让她越来越吃不消了。 狂躁、易怒,上一秒还像是懒洋洋的猫,下一秒就是朝你呲牙的猎豹。 冲着房间的酒气,梁鳕就知道温礼安喝了不少。 现在,得把他沾满酒精的衬衫扒下来,不然今晚她别想睡觉。 手也就刚刚触到他衬衫衣扣,就被狠狠隔开。 看吧,脾气坏透了,这人在喝醉酒时还不忘耍情绪。 趴在他耳边:“温礼安,我可不想一个晚上都感觉到自己泡在酒缸里,你再这样我就要到别的房间去睡了。” 想起身,手就被拉住。 叹气,认命般,手再次落在他衬衫纽扣上。 解最后一颗纽扣时,懒洋洋的猫变成呲牙的猎豹,也就一个借力她就失去平衡,往前倾斜,整个身体结结实实压在他身上。 没给她任何挣扎机会,手牢牢扣住她的腰,皱眉,这人一会表现得醉醺醺的一会像滴酒未沾。 “温礼安!”梁鳕加重声音,“你到底……” “嘘——”落于她后腰处的手在加重。 好吧,好吧。 一动也不动着,目光落在窗外,顺着那扇窗往上是夜幕,越往上天空就越为宽广,出神地望着,忘却自己去凝望着。 一直到…… “梁鳕。” 那声“嗯”没经过她的思想,自然的宛如某年某月,咋娇乍嗔的。 回过神来闭上眼睛,闭上眼睛有助于集中精神。 “我可是胃口一点也不好。”咋听还以为是平日里极为亲密无间的关系。 所以……好吧好吧。 思绪沉浸在黑暗中,言语张口就来:“其实,我胃口也不好,晚餐就吃了一丁点,我用了很多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打电话让你回来陪我一起晚餐。” 沉默—— 好吧,好吧,还不够是吧。 委委屈屈的:“温礼安,你一直不回来,电视节目糟糕透了,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看看,都是谁送你回来的,特蕾莎公主的表现让人倒胃口,更加让人倒胃口的是,温礼安明知道我一直讨厌她还让她一直在我面前瞎晃。” “所以呢,胃口不好电视节目糟糕就变成胃口好,电视节目不错。” 思绪沉浸在黑暗中,这听起来很像爱吃醋的妻子在对自己丈夫发牢骚。 沉默—— 扯了扯眉角,懒懒问:“温礼安,这是我目前能编出来最好的说辞了。” 环住她后腰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那种窒息感又从暗处悄悄的,悄悄的……呼出一口气,刚想开口。 “梁鳕,即使知道是假的,可还是……在砰砰跳着,这里……” 耳朵被动地被引导贴在他胸腔上。 砰、砰、砰—— 像极某年某日。 他们一无所有,暗沉的夜里,把自己打扮得像男孩子,偏偏嘴上涂着一层又一层的口红,门口处有方形木柱,他背靠在木柱上,她耳朵贴在他胸腔上,她和他低语“我想你了。” 砰、砰、砰—— 耳边,轻轻浅浅落于耳畔的声线有葡萄酒特有的香醇。 “每天给你打电话好像变成日常中早上醒来睁开眼睛类似这样的习惯,太忙了的话就打一通,不太忙的时候打两通,不忙时候打三通,其实更想一个钟头给你打一通电话,可我知道这样一来你会特别烦,不管是一天一通电话还是一天三通电话,那打出去的电话永远不会接通,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打电话到她手机上的人叫做温礼安,打一次电话就等同于有人在和她提醒一件事情,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温礼安。” “温礼安妄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她牢牢记住这个人,妄想着,伴随着一天数通电话,日复一日,然后在某天醒来,睁开眼睛时,她不再生他的气,妄想着她在晨光中亲吻他的脸,妄想着下班回来在厨房看到她的身影。” “噘嘴鱼,我很久没有吃到你做的饭了,温礼安想噘嘴鱼为他做的炒笋想疯了。” 第95章 笑忘录 “噘嘴鱼,我很久没有吃到你做的饭了,温礼安想噘嘴鱼为他做的炒笋想疯了。” 耳边,轻轻浅浅落于耳畔的声线有葡萄酒特有的香醇。 紧紧闭着眼睛,努力阻挡住那葡萄酒所引发的蔓延情绪,用细细的声音说着温礼安我也希望有一天醒来时,你能在晨光中看着睡在你身边的女人,看看她苍白的脸色,看到她毫无生趣的眼神,再想想她脸上有多久没有出现笑容,再想想大多的时间里她总是望着天空发呆。 “然后,在某天早上,你亲吻着她的脸,告诉她,我们都在各自身上浪费了多少的时间。” 沉默—— “温礼安,你比谁都清楚,那睡在你身边的女人想要什么。” 持久的沉默。 她又用细细的声音问他温礼安你生气了没有?“没有!”伴随着这个发音,一个转身他把她压在身下,一点点挪移着,让自己的头从他肩胛处解脱出来,手掌撑开压在他肩胛上发力,几次无果之后,索性任凭着他为所欲为,在他耳边提醒去打开抽屉,他说昨晚都用光了,她告诉他她让管家买了。顿了顿,他在她耳边呵气,我会注意的嗯,不说话,紧咬着嘴唇。 紧咬着嘴唇,直到淡淡的铁锈味随着牙齿的发力在齿间蔓延,他手指在她唇上摸索着,触动,轻声咒骂着手往着床头柜,她松开嘴唇,伸手关掉床头灯,目光望着窗外的暮色,那帘暮色和着窗框晃动了起来,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伴随着那声低吼暮色归还了它本来面目,一动也不动着。 那声近在耳边的“梁鳕”还带着极致时刻所残留的沙涩,“嗯”懒懒应答着,“你讨厌和在酒缸泡上一个晚上?”“嗯。”懒懒的应答着。“那我去洗澡了。”他退了出来,“嗯。”应答着,她现在眼皮又厚又重的。 下一秒,身体腾空,踢着脚,尖叫着:“温礼安,我困。” “你不是说讨厌一个晚上都泡在酒缸里吗?你现在和一个酒鬼没什么两样,我这是为你好。”温礼安一本正经说着。 看吧,那对刚刚完成人类最原始互动的男女看着什么问题也没有,他们之间的亲密程度甚至于连她也感到困惑。 困惑得还以为日子回到很久以前,在那个窗前有着潺潺流水的小屋里,每夜每夜肢体纠缠,垂落于枕边的头发还没干透又被新的一轮汗水淋湿。 梁鳕被温礼安打横抱着,目光往着窗外,窗外黑压压一大片,伴随着那种困顿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但那只是黑夜赋予的假象,明天太阳会从这个屋顶升起。 往事会一一淌在日光底下,无可遁逃。 闭上眼睛,身体每一个毛孔还残留着人类最原始的欢愉,那也是属于他们之间唯一仅存的。 荣椿说得没错,总有累的时候,她的心在很久以前已经开始累了,她一直在等待着温礼安有一天也精疲力尽。 可,她就是一直没等来温礼安精疲力尽,现在她都有点不耐烦了。 浴室里烟雾缭绕,要知道她昨晚很累,在厨房时她都累趴了,身体在一触及温暖的水面睡意就铺天盖地。 午夜呵—— 午夜纵容着所有的想念。 迷迷糊糊中轻柔的手指一下一下穿过她的发间,迷迷糊糊中她熟悉的声线在她耳畔“噘嘴鱼。” 心里非常不高兴,干嘛老是叫她噘嘴鱼,又不是没有名字,可那在耳畔叫唤着的声音太过于柔和,导致于她心里不高兴还是欢喜地应答出“嗯。” 他在她耳边说那是一个老实男人。 老实男人?在说谁呢。 他又说,骗那样的老实男人你心里肯定不好过吧? 温礼安到底在说什么?她哪有,她已经很久不骗人了。 “梁鳕。” 又来了,又来了,害得她又冷不防地心抖了一下。 下意识间发起牢骚来,发牢骚的内容是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侧耳去听,只听到一串串软软黏黏的声音。 于她耳畔声音更低更沉,如果细细听的话可以听到浓浓的哀伤,温礼安不开心了,而且不是那种很单纯的不开心,不是为不能给她买漂亮鞋子的不开心。 而是让她的心纠着的不开心。 一时之间惹得她伸手,然而手在半空中什么也触不到,所幸地是熟悉的手掌接住她的手,手被牢牢包裹住。 于是不发牢骚了,他刚刚说什么来着,努力想啊想啊,终于让她想起来了,他说,梁鳕你不要去祸害别的男人了。 黯黯沉沉的声线如从发底处“你已经有我了,梁鳕已经是温礼安了。” 撩人的夜色、涌动的暗香、目光迷离,依稀间—— 盛夏夜晚,窗外响起昆虫的大交响,交响来到最盛极时他和她说起,关于新年时要一起去的那个温泉旅馆。 我们哪也不去,他和她说。 哪也不去,那要做什么她问她,他在她耳边低低耳语一番,直把她听得脸发烫,直把她听得一颗心砰砰乱跳。 似乎,新年一下子就到了,她和他有了第一次远行,去了他说的温泉旅馆,到达旅馆时刚好是夜幕降临时分。 在登记住处时她垂着头,他拿到了房间钥匙,低着头跟在他背后走在幽暗的旅馆走廊里。 打开门,她背贴在门板上,他看着她,在柔柔的灯光下,他们经历了长久的凝望。 单单倚靠凝望就让她双颊红艳,单单倚靠凝望就让他呼吸渐渐变得不均匀。 “你先洗”他声音沙涩,垂着头,往前移动脚步,越过他时手被抓住,他食指在她手掌心里头轻轻摩擦着,她的腿开始不由自己的发着抖。 窗户紧闭,窗帘如数拉开着,房间所有光亮倚靠于来着窗外的星光还有壁灯微弱的光晕,星光灯光折射到那把长椅上,长椅上铺着柔软的人工皮草,他穿着浴袍坐在长椅上,她裹着毛巾侧坐在他腿上,她刚刚洗过头,一些头发还湿漉漉垂在胸前,落在她腰间的手从她腰侧一点点往上。 极致的眷恋导致于她如初初来到这个世界的生物,呜咽着他的名字,礼安,温礼安。 她的礼安呵,这会儿像最固执的孩子,手正落在她腰侧正低着头固执地看着。 她也想看,可她没那个胆子,唯有通过他的眉目神情去想象那它们紧紧依偎的模样,光是看他的神情已经足够让她的心砰砰乱跳了。 只是,她的礼安似乎和平常有些不一样,下一次呜咽来到时,她和他说,学徒我好像看到你长大后的模样。 伴随着这句,世界宛如被飓风笼罩,那搁在她腰侧的手骤然间放开,大颗大颗的汗珠还源源不断从她额头处掉落,低声问他怎么了。 没有应答。 “干什么?”她继续看着他。 他亲吻着她的嘴唇,说“梁鳕,你要看看清楚我。” 低头,正好牙齿落在他肩胛处,稍微发力,这儿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呢,看你还说不说。 长椅一边放着台灯,他的手往着台灯方向,眼看着—— 张开嘴,想去阻止,可就是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来,眼睛直勾勾落在压在台灯开关的手上,眼眶似乎有薄雾,那薄雾越聚越厚,仿佛如若此时房间灯光大亮的话,那厚厚的薄雾就会幻化成晶莹的液体从眼角坠落,源源不断。 那压在台灯开关的手没再动。 微光中,他安静的看着她,只把她看得心里十分慌乱,那慌乱仿佛下一秒某些她内心十分眷恋着的东西消失不见。不,她才不要,半垂下眼帘,用这个世界最甜美的声线在他耳畔嘤出“温礼安,嗯?”怎么那手还没有收回来,涨红着一张脸眼巴巴的瞅着他。 午夜,窗外有延绵不断的夜色。 单手挂在浴缸沿上,另外一只手搁在胸前,和她的手搁在胸前的还有另外一只手,周遭只留下一盏壁灯,光晕也就只有萤火虫的光芒,那点光芒在逐渐泛白天色下如此不堪一击。 浅色窗帘分别被堆在两边,玻璃窗印出鱼肚白的天色,原木从地板延伸至墙上,原木衔接墙是天花板,天花板上在特殊材料的处理下如一片琉理镜,琉理镜映着原木制造的大浴桶,男式女式浴袍从大浴桶沿处垂落,长长的浴巾叠在浴袍上一头衔接着大浴桶一头衔接着紧挨大浴桶的浴缸。 那是双人浴缸,浴缸里有一对年轻男女,男人身形修长,额头处堆满乱发,乱发下是精致的眉目,男人的睡颜让人赏心悦目,单手垂落在浴缸处,另外一只手去环住侧躺在他身上的女人。 那女人黑色长发如绸缎般,些许铺在男人身上些许垂落在白色浴缸上,浅色浴巾遮挡住女人半边的胸,浴巾从胸前一路松松往下沿着腰间垂落,浴巾有一角无意被卷起,女人一个卷缩,一点点躲进大浴巾里,直到浴巾把她的整个身体如茧般包裹住。 在鱼肚白天色底下,梁鳕瞅着印在天花板上的那对男女,耳畔均匀的呼吸随着逐渐清晰的思绪由熟悉变得陌生,紧接着地是承载着自己的那具躯体温在逐渐冷却。 住在天使城的那对男女在新年来临时并没有去到那家旅馆,没有。 那对男女已经离开了天使城,过上了当他们还在天使城时梦寐以求的日子,住在了有着白色阳台的大房子里。 扯来那件女式浴袍。 穿好浴袍,打开浴室门,从浴室通往卧房有一条数十米长的走廊,走廊为缕空设计,泛白色的亮光一缕缕从缕空位置渗透进来。 慢吞吞走在长廊上,梁鳕想,要是此时有人透过缕空所在观看,也许会以为那走在走廊上的人影是幽灵。 此刻,连那走在走廊上的人也把自己误以为是幽灵了,她怎么也没用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她太累了,几乎触碰到床时她的眼皮就睁不开,另外一组脚步声也是渺无声息,两拨脚步声一前一后也只不过间隔五分钟左右。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环绕着她,被动地变成侧对他变成面对着他。 那种宛如在极度缺氧的地道行走的感觉又卷土重来,值得庆幸地是这种感觉没有延续多长时间。 梁鳕太累了,昨晚她体力仿佛回到十七八岁那会,现在好了,过度透支的体力这会肯定让她像一尾在太阳底下奄奄一息的鱼。 得以过度透支的体力应该可以换来一夜好眠,那也是属于她和温礼安仅剩的沟通方式了,他总是不愿意听她说话,就像她总是不愿意听他说话,也唯有倚靠成年男女最简单原始的生理需求达到精疲力尽,那似乎也成了他们仅剩的欢愉,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这仅剩下的唯一欢愉还能持续多久。 暗沉的夜里,他频频诱导着她,说爱说喜欢,说我不离开你,说是的是的我只是在生你的气,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没有,她只听到了满足的边叹息,一边叹息一边亲吻着她。 第96章 笑忘录 “噘嘴鱼,吃吃早餐了。”伴随落在眼帘上晨间特有的光亮,那道声音日复一日在梁鳕耳畔响起,很亲爱。 眼睛也懒得睁开,找准方位,伸脚,那一脚正中对方下怀,脚腕被牢牢掌控住。 握住她脚腕的手一扯,头离开枕头,值得庆幸地是在最后一秒,她手牢牢抓住枕头,把枕头抱在怀里。 扬起嘴角,还可以继续睡觉。 那道声音继续在她耳畔“梁鳕你不能老是不吃早餐。”把枕头紧紧抱在怀里,心里十分气恼,梁女士都不敢管她,温礼安凭什么管她。 她又不是故意赖床的,要知道,她晚上要上夜班很累,穿着高跟鞋在拉斯维加斯馆的楼梯上上下下,累死了。 那道气息朝她逼近,又要说了又要说“噘嘴鱼,快吃早餐”了是不是?手狠狠拍在床垫上“走开!” 那一下,有点不对劲呢,手背触到的不应该是硬邦邦的吗,相反,手触到的特别柔软,这是怎么一回事?梁鳕开始想这个问题。 还没等她想明白,身体腾空。 嗯,这个怀抱好像不比床差,还有……手轻轻触摸着,温礼安好像变结实了,手到之处硬邦邦的。 咧嘴笑,嘴里嘟囔着“学徒,你可不能让别的女人乱摸你这里。” 伴随着这一句,手触到的所在变得僵硬,一些东西瞬间如烟云般远去。 那个怀抱也不再柔和,睁开眼睛目触到年轻男人美好的下颚弧度,那是在时间里头一点点拓出来轮廓,深邃,坚毅。 在太阳还没有升起之前,所有思绪还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她得需要很多的力气才能不伸出手,去触摸,扎手不,会不会把她的手扎得心痒痒的。 多年前,她曾经这样想过。 垂下眼眸,怀里还抱着枕头呢,手收回。 “醒了?”熟悉且陌生的声音。 “嗯。”脸颊轻轻去蹭着枕头。 这个家庭的管家手脚可真麻利,浴室已经不见了她早上离开时的凌乱,井然有序。 他把她放了下来,从她怀里拿走枕头,背贴在浴室墙上,看着他找出她的杯子,杯子放在水龙头下,杯子的水满到十分之八的高度,接下来就是牙刷了,蓝白颜色的牙膏挤在了牙刷上,标准程度可以达到七星级酒店的服务标准。 如果不看周遭环境,如果不看那在岁月变得深邃的轮廓,梁鳕也许会以为现在他们还在小溪旁边的那个房子里。 在那个房子里,他也常常为她做这些事情。 彼时间,看着他心里老是会悄悄的想,没有漂亮的阳台的房子也可以,没有挂满衣柜的漂亮衣服也可以。 低下头,不敢看不忍看拒绝去看。 他握着她肩膀强行把她带到镜子前,他的唇轻触她鬓角,轻声软语:“梁鳕,看看我,你已经很久没有看我了。” 她得刷牙了。 “就看我一眼,隔着镜子看也可以,嗯?” 梁鳕在心里叹气,这话要是被传出去,她也许会被女人们的唾液淹没,你真是不识好歹的女人。 好吧,好吧。 抬起头,目光往着镜子,找到目标,心里赞叹着,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那张脸简直是人间最完美的艺术品。 盯着镜子里的艺术品,一秒、两秒、三秒。 够久了吧? 接下来她得刷牙了,找到牙刷,手指也就刚刚落在牙刷上。 他的脸颊贴上她的鬓角:“梁鳕,不是刚刚那种,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看我。” 要求可真多,像以前是吧…… 抬起头,目光落在镜子里那个男人脸上,轻轻叫了声“学徒。” 镜子里的男人因为她的这个称谓脸色不是很好。 真是的,不是要她和以前一样吗? 不过细细想来,镜子里的那个男人会不高兴应该是理所当然的,现在的他早已经不是被呼来唤去的修车厂学徒了。 现在镜子里的男人是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梁鳕最近阶段把大把大把时间都花在网上了,网上关于安吉拉的消息铺天盖地。 看着镜子里的男人,笑容无辜:“我以前都是这样叫你来着。” “可是……”收起笑容,眼睛直勾勾地落在镜子里,“可是,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拿着牙刷的手一扬,那脆生生的声响无需梁鳕去看就知道,牙刷现在正乖乖躺在垃圾桶里,所谓熟能生巧,她没少干这事。 手被温礼安牵着下楼梯,这个家庭的管家和玛利亚站在楼梯口处,梁鳕猜她现在和温礼安的样子看在玛利亚眼中就是:这个家庭的男主人和女主人是恩爱的一对。 但是那样的吗?倒是这个家庭的管家目光很隐蔽性地朝着她的脚扫了一眼,她一定看出女主人下楼梯的姿势不对劲,下楼梯的姿势不对劲再联想到被推迟半个小时的早餐,发生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坦白说,梁鳕这个早上有些恼怒,温礼安总是不生气,她没少拿话激他,可他就是不生气,甚至于捏着她的脸颊说多多生气有利于排解压力,于是她把他亲吻了一通之后,用撒娇的语气说“温礼安,你让我去一趟薛贺家,我可以一个礼拜躺在床上哪里也不去。”这话还真把温礼安气到了,嗯,气得发狂呢。手被动压在浴盆沿上,脸被迫去对着镜子,他在她耳畔用陌生的声音告诉她“梁鳕,如果你不是胆小鬼的话就给我盯着镜子,在射时这面镜子会让你知道,你耍那么多花样都没用。”浴室里的那面镜子还留着她的掌印,那个掌印刚好阻挡住她的脸,那双腿还在抖着,头搁在他肩窝处,轻声问,温礼安,累了吗? “不,永不。”他的手一下一下梳理着她的头发,伴随着那句浴室里手可以触到的东西一一被她摔落在地上。 等她没有力气了,他一把抱起她,把她抱到房间里,打开衣柜,挑了一件浅色长裙,长裙往她身上比了比,嘴里说着噘嘴鱼你不能老是穿那些深色的衣服,你要多穿一些明亮色彩的衣服,那些心里专家说了,明亮色彩会让人心情愉悦。那件浴袍从她身上脱落,所有毫无遮挡的在他眼前展开,他停止说话,她扬起嘴角,无需她去看,此时遍布于她身上地是青一块紫一块。 在她的微笑中他脸色变得苍白,白得可以媲美冬日的雪山。 日如一日的死寂。 片刻后,那件他口中可以让人心情愉悦颜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他把她紧紧环在怀里,两个人都不说话。 埋在他怀里的脸一点点一点点移动着,往着他左边臂膀处,她看到了大片大片的光芒。 光芒就在窗外,打开那扇窗,就可以抵达指尖。 凝望着无所不知的光芒,声线状若在梦呓,温礼安,你累了吗? 沉默—— “温礼安,你累了吗?” “嗯。” 扬起嘴角,开始微笑,长时间凝望窗外的光芒让她眼睛有些的酸涩,眨了眨眼睛,眼睫毛润润的。 再眨了眨眼睛说,温礼安,我好像很久没陪你吃早餐了。 梁鳕主动把自己的手塞进他手掌里。 离开时,镜子里印着她的那张脸嘴唇一边还是红肿的,昨晚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又新添上新的伤口,新的伤口是今天早上在浴室时留下的。 就在刚刚。 手被温礼安拉着,一步一步下着楼梯台阶,楼梯口站着这个家庭的两名长期家政工。 站在姑妈旁边的玛利亚在触到温礼安时脸颊迅速红透,再之后年轻姑娘的目光悄悄往被温礼安拉住手的女人身上。 从那女人的裙摆一直一直往上,年轻女孩脸上表情满带羡慕,想必,单是那件即使有钱也买不到的裙子就让年轻姑娘心生羡慕了,更别提那些装满类似裙子的衣柜了。 玛利亚,现在你眼里所羡慕的那个女人曾经也和你一样,渴望着用华丽的衣服来掩饰自身的一无所有。 玛利亚,等有一天你长到你姑妈那个年纪,你就自然明白了,一些事情没有你年轻时候想象中那般美好。 不仅不美好还很残酷。 南美洲特有的日光经过设计师特殊设计,把餐厅烘托得宛如处于森林湖畔旁边。 八人餐桌上,这个家庭的男主人女主人一左一右坐着,摆放在餐桌上的食物看着让人垂涎欲滴。 如果说以前温礼安吃饭的模样像是住在象牙宫殿的王子的话,现在王子俨然变成年轻的国王。 年轻国王的吃相让一边站着的女仆人看得忘形,以至于这个家庭的女主人牛奶杯子都空了都毫无知觉。 这状况把站在男主人身边的中年女人急坏了,就恨不得掌自己外甥女一个巴掌,我说玛利亚你能不能争气一点。 自然,这是万万使不得,中年女人也唯有一边祈祷这个家庭的女主人没有察觉到这个小失误,一边祈祷自己的外甥女快从男主人的美丽容颜、优雅的举止中解脱出来。 但!显然男主人有很强的洞察力,他意识到让自家小女佣目光被自己吸引住好像是有趣的事情。 这个早餐吃得有点沉闷,他的妻子毫无生气、简直就像一个摆设。 微微扬起嘴角,握着刀叉的手势越发优雅,狭长眼线扯出的纹理越发迷人,这姿态…… 玛利亚都看呆了,站在玛利亚对面的中年妇人表情越发焦虑起来,她外甥女的行为已经构成失职,要知道这样一份工作工资薪水可以和上市公司的高级员工媲美。 这会儿,弄得梁鳕忍不住也代替她着急了。 干咳几声,玛利亚这才回过神来,给女主人空了的杯子满上牛奶。 干咳声也似乎引起了对面男人的注意,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停顿片刻,沿着她的脸往左上,玛利亚就在左边。 扬起嘴角,嗓音如周遭遍布的晨光,清新柔和:“你叫玛利亚?” 玛利亚现在手里还拿着牛奶瓶呢,玛利亚的姑妈现在脸色混合着提心吊胆和气急败坏两种情绪。 提心吊胆地是玛利亚拿在手上的牛奶瓶瓶嘴眼看就要往女主人身上倾斜了,气急败坏地是眼前发生的一幕,乍看就是男主人和自己的小女仆眉来眼去的戏码。 这戏码还在女主人的面前上演。 这下,要糟糕了。 好吧,帮人帮到底。 梁鳕挑了最大那颗葡萄,温礼安这个混蛋目光落在不该落在的人身上,葡萄往着对面扔去,从温礼安而耳边擦过。 受到警告的男主人这才把目光拉回到女主人脸上。 “温礼安,你目光要是再乱放的话,送给你的就不是葡萄了,而是……”板着脸,目露凶光,做出开枪的手势:砰—— 温礼安看着她,梁鳕垂下眼帘,心里想着这下她的形象在玛利亚面前一定变得很糟糕,也许玛利亚和她朋友聊天时会顺带一句,我雇主的妻子很凶。 迎面而来的声线似乎穿过层层叠叠:“那要我一直看着你吗?” 真是的,她有让蒙着脸不让他看吗?她有拿着枪警告他不许他看她吗?梁鳕觉得她好像又要耍脾气了。 她最近莫名其妙的情绪总是来得很容易,比如说悲伤,比如说愤怒。 垂着的视线刚及到铺在腿上的餐巾处。 接下来将朝温礼安脸上扔过去的就是它了,这次一定要找准方位,狠狠地把餐巾往他脸上扔过去。 再之后,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言不发,离开餐桌往楼梯方向,快步走完楼梯回到房间,把房间门摔得震耳欲聋,一气呵成。 梁鳕现在已经非常熟悉表达愤怒情绪的步骤了。 手刚刚落在餐巾上,餐厅门口忽然出现的人影让梁鳕把手缩回。 特蕾莎公主来了。 网上那些人好像是特蕾莎公主和环太平洋创始人亲密挚友一般,他们都说这两人公开是迟早的事情,他们中有人说自己在某个旅游圣地遇到这两人了,这两人肢体语言亲昵。 然后有人迅速呼应“我也遇见过他们,有八成是他们,他们举止和情侣一般无二。” 还有,从环太平洋内部传来的消息:敢指着温礼安的脸和温礼安较劲地也就只有他们公关部经理了。 冲着这一点温礼安的支持们认定,特蕾莎公主会很好地扮演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 他们说“特蕾莎公主和那些女人不一样,那些女人或者是为了温礼安长相,或者是为了温礼安的财富。” 特蕾莎公主和温礼安是灵魂契合。 对了,特蕾莎公主昨天还说过,她和温礼安有一个约定。 荣椿可从来不撒谎。 这会儿,梁鳕特别想知道这两个之间的约定是什么。 嗯,这会儿,环太平洋集团公关部经理看起来脸色很不好,甚至于可是用臭烘烘来形容,这一点倒是很符合网上的“敢指着温礼安的脸和温礼安较劲的也就只有他们公关部经理了。”这个说法。 曲起的手指展开,放平,放得异常柔和,手掌贴在腿上的餐巾上。 脸朝着温礼安,用眼神传达: 你应该把目光放在你的公关部经理脸上,那位看起来好像在生气的样子。 可不是,特蕾莎公主来势汹汹的样子。 第97章 笑忘录 在荣椿踏进餐厅的五分钟之后。 梁鳕觉得荣椿身为环太平洋的公关部经理会臭着脸合情合理,今天他们一行从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到技术人员以及随行顾问几十人要飞圣保罗。 圣保罗之行温礼安足足迟到四十分钟,温礼安让几十人等了他四十分钟。 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一向很守时,电话一直联系不上,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负责自己顶头上司圣保罗之行的荣椿心急如焚。 十万火急赶来时发现那个男人正悠闲吃着早餐,把电子行程表放在温礼安面前,手在电子屏上敲打着:“温礼……” “我好像把行程忘了,”温礼安目光犹自落在对面的人脸上,慢悠悠说着,“能不能把行程念出来。” “温礼安!现在没时间……” “我可是给你发薪水的人,梁鳕对我的工作环境状态一无所知,”温礼安给了梁鳕一个捉狭眼神,挑着眉头,“还有,荣椿,你应该很明白我更想让我的妻子听到一些什么。” 温礼安的话让荣椿脸色不是很好看,很明显,她知道温礼安要她说什么。 而这两个人的互动梁鳕觉得有必要把它联想成为:这是环太平洋集团在昭显他和自己下属之间的默契程度。 为了赶时间,荣椿语速很快,两天两夜几十个行程用的时间还不到两分钟。 其中还包括什么场合穿什么样服装、当晚住的酒店安排饭局的餐厅、和当地政府官员交流的地点、乃至邀请温礼安演讲的学校,甚至于演讲稿风格。 念完,荣椿手往后一伸。 身后站着她的助手,那位手中拿着的应该是温礼安要穿的服装,圣保罗当地几家媒体会机场等他。 温礼安无视荣椿递到他面前的服装。 “你知不知道公司每年要花费多少资金去堵住那些记者们的嘴。”荣椿声音压得很低。 温礼安还是一动也不动,目光犹自落在梁鳕脸上。 好吧,好吧,梁鳕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温礼安在圣保罗的两天要走那么多行程的确够呛,现在这个家庭的男主人已经让这个家庭的女主人充分了解到赚钱的不容易。 而这个家庭的女主人整天无所事事花钱如流水,更有,这个家庭女主人的妈妈的那些名声荣誉都是用钞票堆积起来的。 温礼安在对梁女士的金钱支援可圈可点。 从荣椿手里接过礼服,拉起温礼安的手,一路带着他离开餐厅来到更衣室。 在梁鳕给温礼安换礼服期间,他和她说荣椿也会和他一起去圣保罗。 这个梁鳕猜到了,那么多商务行程,怎么少得了形象问题,惦记脚尖为他扣衬衫纽扣,嘴里说知道了。 “噘嘴鱼,你就不嫉妒吗?”他问她,“以前你可是因为她坐了我机车后座气得对我不理不睬,为了让你消气我都把机车卖掉了。” 心里叹气,他自己也说以前了。 “我每次出席公共场合的服装,出差住的酒店,行程都是经过荣椿的手,这些可比让她坐在我机车后果严重多了。” 想了想,梁鳕抬起头,问温礼安你该不会是为了让我不高兴而把荣椿放在你身边吧? 他瞅着她:“说不定真是那样。” “你才没那么幼稚。”继续为他扣纽扣。 温礼安的妈妈可是叫费迪南德,这位女士目前名声好极了,她专门为非洲孩子们设立的几个基金费为她赚足了口碑,目前在华盛顿圈很吃香。 “有时候,人们在走投无路时也会忽发奇想,”声线淡淡于她的头顶处,“你不是很讨厌荣椿吗?那个让你讨厌的人在你眼中总是会特别碍眼,说不定……” 那种没有来由的烦躁又开始席卷而来。 “温礼安,”梁鳕声音不耐烦,“人家可是特蕾莎公主,而且,她不是没有思想的木偶,她不会由着你摆布的。” “说得对极了,她不是任认摆布的木偶而且还很聪明,有所付出必然也有所想得,”温礼安手搁在她腰侧上,“我刚说了,人们在走投无路中会忽发奇想,这种忽发奇想也可以被称之为另外一种理论,绝望中的希望,在绝望中等待希望的降临。” 温礼安的话和荣椿说的“我擅长等待”不谋而合呢。 最后一颗纽扣也扣完了,再次抬起头:“所以,你和荣椿真有约定?” 没有应答,温礼安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不说就拉倒。 落在她腰侧的手改成拉住她的手。 “梁鳕。” 别开脸。 “梁鳕,记住了,一旦,你放弃了我就意味着我也放弃了自己。”温礼安一字一句,“这道理就像那四十三根烟一样,梁鳕讨厌的我都会去做,而且我会把梁鳕讨厌的事情做得很好!” “当我放弃自己之后,我和荣椿的那个约定就会产生,但!”温礼安加重声音,“如果,你肯再给我一次机会,那么那个约定就永远无法成立。” “换言之,你让你一直讨厌的人到最后一无所获,你所讨厌的人花的大把时间,大把精力到最后都统统送给了太平洋,而且,关于她的失败,人们会做出如是点评:咎由自取。” 温礼安说的话把梁鳕听得云里雾里,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忽然间对荣椿口中说的那个约定没丝毫的好奇了。 失去好奇的脸印在温礼安瞳孔里,面无表情的模样,瞅着还真像一个模型,一个女人的模型。 瞟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坏男人。 这话她可是代替荣椿说的。 “不走吗?”没好气说着。 “要走了。” 嘴里说要走的人却是一动也不动。 于是她说温礼安我和我妈妈都在等你赚钱养我们呢。 “梁鳕。”他扯了扯她的手。 “嗯。”乖巧应答着。 “我后天就回来。” “好。” “没什么想要和我说的?” 扯动嘴皮子:“注意安全。” “还有呢?” “碰都不许让荣椿碰,在私人场合不许和她说话。” 他浅浅的笑了起来,看来他很满意她刚刚说的话,只是,为什么还不走呢,弄得她又想发脾气了。 “梁鳕。” “做什么!”声音有要发脾气的征兆。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是迫不及待想到某个地方去给某个人的道歉,并且附上你的一番真诚解释,我猜对了吗?” 梁鳕抿着嘴。 “梁鳕,你妈妈后天就要在维也纳大剧院举行音乐会,你应该很清楚维也纳大剧院门槛有多高了,还有我得让你知道的是,只要我一个电话,音乐会将会一名观众也没有,这件事情被传出去就糗大了。” 抿着的嘴角发僵,目光找准一个方位,眼珠子都懒得动一下,长时间停顿。 阴影挡住眼前的光亮,他唇印在她的发间:“我要走了。” 那串脚步声往着房间门,房间门关上。 周遭死般静寂。 笼长沉默过后,脚步机械化往着床的方向,床很柔软,好好睡上一觉之后就不会那么容易生气了。 要知道,她总是觉得睡眠不够,她总渴望着时间在她睡觉时疯狂溜走,一觉醒来时已是弥留之际。 她总渴望着某天站在繁华街头,忽然间尘烟四起,人们在街上纷纷逃串,她拉住一个人问怎么呢,那人以绝望的眼神回答她,顺着那人的目光,直入云层的高楼摇摇欲坠,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奔跑时只有她一动也不动着,站在街头,微笑。 “砰——”的一声,世界轰然倒塌,低沉凹陷,她往着深深海底,亿万年以前这个蓝色星球到处都是海洋。 也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她变成一尾鱼,在月光铺满的河岸上,去倾听。 “要记得红河谷,和一个真的爱你的人。” 闭上眼睛,眼角又开始湿润了。 当天色变成黑沉沉时,梁鳕被饿醒了,连拖鞋也懒得穿,脚熟门熟路往着楼梯,脚下的楼梯衔接着厨房。 淡淡光影一路尾随着她,她的影子随着光影驱动或被投递在墙上、或被投递在地面上。 也许是因为睡衣很长的原因,也许是因为赤着脚的原因,导致于那身影看着就像是幽灵,一路飘着往着厨房。 有些时候,梁鳕总是很讨厌光明,比如说她到厨房去找吃东西的时候,借着微光手去摸索着,她把自己想象成为入侵这个家庭的窃贼。 这个假设的想象让梁鳕心里很快活,这也应该是她最近频频溜到厨房的原因之一吧。 这个家庭的厨师是一位可人儿,她随手打开一个地方就可以找到吃的东西,这听起来有点像中叶时期,富人家善良的厨师为饿了几天的人们特意准备的。 借着微光,梁鳕挑了白酱蘑菇意面搭配鱼扒。 背对着厨房门口,狼吞虎咽。 碟子干干净净了,接上热饮。 一小口一小口的热饮过后,胃部所呈现出来的满足感让梁鳕想此时要是在白天更好,最好是午后时光,饱足一番倚在门框处打盹。 最好,门前有大片向日葵花,恰逢艳阳天,田野传来少年的口哨声,旋律单调又熟悉。 闭上眼睛,跟随着那旋律。 那双手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这午后这艳阳天这葵花香,伴随着那熟悉的旋律呢喃出了声音,那双手又不老实了,可这时光太好,她没有丝毫拒绝他的念头。 甚至于她巴不得,呢喃声变得越发细碎。 真糟糕,杯子又掉落在地上了。 杯子之后是碟子,碟子之后是闷闷沉沉的声响,梁鳕可以确定,后面响起的那闷闷沉沉绝对不是来自于她。 那双手伴随着那闷闷沉沉的声响迅速收回,周遭一片冰冷,睁开眼睛,没有艳阳没有向日葵,更没有那个从背后环住她的人。 回头,梁鳕看到呆站在厨房门口的玛利亚。 呼出一口气,一定是那样的,这个家庭的小女佣住的房间紧挨着厨房楼梯,夜里小女佣被若干声响惊醒。 其实小女佣在自己姑妈暗示下知道从夜晚从厨房传来的声响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这个晚上她那英俊的男主人出门在外,从厨房还继续传来那样的声响就让人费解了。 该不会是…… 这个家庭那个飞机维护师年轻力壮,如果是那样了就不可原谅。 小女佣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厨房,厨房发生的一切把她吓坏了,这个家庭的女主人怎么看都有种被魔鬼缠上的感觉。 慌张中她碰到一边的摆设,小女佣心里和绝望,果然,有钱人的世界是不可以窥探的,这下她完蛋了。 是啊,要完蛋了,不过值得庆幸地是,你的名字恰好也叫做玛利亚。 不过,她得让玛利亚以后不能东张西望,说不定不久的将来,她会离开这个家庭,可玛利亚还要留下来。 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这个房子会迎来新的女主人,比如说那位特蕾莎公主。 她得让玛利亚知道记住,不要去好奇总是好的。 打开灯,板着脸,面无表情往着厨房门口。 小女佣垂着头,嘴里呐呐的:“女士……” 停下脚步,冷冷叫了一声玛利亚。 “是的。”强装镇定的声音。 “记住了,你什么也没看到。” “是的,女士。” “玛利亚。” “是的,女士。” “如果你没有约束好你的好奇心的话,你每时每刻都要抱着被扫地出门的准备。” “谢谢,女士,玛利亚明白。” 手垂落在浴缸沿上,躺在浴缸里,被包裹在水里的那具躯体死气沉沉的模样。 侧过身,脸朝着窗外,窗外夜色如浓墨般,瞅了一小会,眼睛有点累,磕上眼帘,小会时间再睁开,再瞅着外面的天色,还是黑沉沉的。 再闭上眼睛,反反复复,终于迎来那抹亮亮的曙光。 睡裙衣擦着地板成为周遭唯一的声响,往着走廊,往着卧室,停在床前。 床很柔软。 折腾了一夜,梁鳕并没有如想象中好眠,眼睛一睁开就是再一次的夜晚的到来,这次她醒来的时间很早。 上午九点时间,她的管家小心翼翼询问要不要打开窗帘。 “今天阳光好吗?”她问她。 中年女人微笑说今天阳光好极了,说一大早科帕卡巴纳就挤满了早游的人。 就像她的管家说的那样今天阳光好极了。 站在窗前,透过望眼镜科帕卡巴纳海滩真的挤满了人,望眼镜的方位找准一个方向调节,缓缓的,里约城的棚户区出现在视野中。 望眼镜镜头朝着高处,跟随着那些杂乱无章的铁皮屋一直往下,一直往下,最后停留在某一个地方。 出神望着那个地方,说:“给我准备车,我要出去。” 她的管家面露难色,显然这家男主人在离开前交给她若干任务。 望眼镜连同整个支架跌落在地板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她的管家低着头离开房间,看样子是给她的男主人打电话去了。 约一个半个钟头后,梁鳕如愿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梁鳕的心里是高兴的,让她觉得心里高兴的最大原因是她想起了不久前,她曾经在一家商铺让师傅给她订做招财猫。 那家商铺就在里约城的自由区,在自由区做生意的大多数是东方人,据说那家商铺制作出来的招财猫都是经过风水师的指点,招财猫会结合主人的生辰八字制作,当时她给的是薛贺的生辰八字。 现在数数,刚好今天是可以拿回招财猫的日子。 这个念想刚刚来到,耳边“梁鳕!” 分明,那是温礼安的声音。 艹!在心里暗暗对温礼安竖起中指。 温礼安说了不能去找薛贺,她没打算去找薛贺的,但比如说在薛贺家附近偶遇到他就算不上是她去找他了。 到时候,偶遇到薛贺时他就把招财猫递给薛贺。 只是,薛贺肯定不会去接,想必现在的她在薛贺眼里就是谎话精,不仅如此,他还会把她想成那种被忙碌的丈夫冷落时不甘寂寞到处勾三搭四的寂寞女人。 不管是谎话精还是寂寞女人,反正,招财猫是要放在薛贺家的。 到那时,招财猫往他怀里一塞。 “不要不识好歹,这个可是能带来好运和财富的好东西。” 对了,梁鳕还觉得应该给薛贺买一打袜子,那天她在给薛贺洗衣服时发现他的袜子有破洞,真是粗心大意的男人,连袜子破洞都不知道,就生怕大家不知道他是做艺术的。 “梁鳕!!”温礼安的声音又冒出来了。 暗地里,梁鳕朝着心底里的那个声音碎了一口。 第98章 笑忘录 在从自由区前往棚户区路上,坐在车后座梁鳕有不下五次去看怀里的招财猫, 金光闪闪的小家伙眼睛笑眯眯的,一看就是很有福气的样子。 梁鳕左手边还放着购物袋,购物袋里放着给薛贺的袜子, 顺便梁鳕还给薛贺买了剃须刀。 剃须刀就放在货架上,当时梁鳕就顺手就把它放在购物车里,剃须刀梁鳕并不打算送出去。 但可以肯定的是梁鳕在买剃须刀时心里很快乐,就像给买那些袜子一样, 打折季,袜子和剃须刀很便宜。 梁鳕在逛平价超市、在买那些小物件时心里总是很快乐, 烟灰缸男式拖鞋等等诸如此类。 车子在没有经过任何指示停下了。 往窗外一看, 梁鳕皱眉, 这里距离棚户区还有一段路程, 在这里偶遇薛贺的可能一丁点都没有。 拉下脸,目光落在窗外, 冷冷说着:“往前开。” 一动也不动。 “你们聋了吗?我让你们往前开!” 还是一动也不动。 那个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大块头男人名字叫做桑托斯, 这个人的履历中有这么一项“前巴西总统的前安全人员”,扮演跟屁虫的角色已经有好几年。 梁鳕曾经有不下十次拿自己的高跟鞋招呼过他,但没有一次能成功往他那脑壳砸。 那只朝着桑托斯脑壳扔过去的高跟鞋这次还是没碰到他的脑壳,在还回高跟鞋时这个大块头先生还善意提醒她:女士,您的手机在响。 女士,她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一动也不动。 大块头拿腔拿调:“女士,您手机响了,等您接完手机,如何你还决定要往前开的话,我们会尊重您的意愿。” 梁女士从维也纳打来的电话,在电话里梁女士说她打不通自己女婿的电话。 转了几个弯梁鳕才想明白梁姝口中的女婿说的是温礼安。 想必,温礼安女婿的身份扮演得十分成功,导致于梁女士把自己女儿都冷落了,烦心事有压力时,开心不开心都给她的女婿打电话了,想起来了,或者是心血来潮了才会打一通电话过来“小鳕,最近好吗?” “小鳕,最近好吗?”是梁姝给梁鳕打电话时开场白,类似于例行公事。 在梁姝的理解里,这还用问,她的女儿自然是好得不得了,和温礼安结婚如果还抱怨的话就是理应该天打雷劈的事情。 梁女士曾经在私底下不仅一次对梁鳕表达过,怎么想她都觉得自己女儿走了狗屎运,都坐牢了还有那样一个男人对她死心塌地。 而且这个男人不是阿猫阿狗,这个男人是温礼安! 不经头脑的开场白之后就进入正题,正题统统围绕着“小鳕,你要把自己的状态管理好。”此类,要多上美容院多健身每个周末要有固定的仪态课程。 梁女士不仅一次忧心忡忡在电话表达“小鳕,妈妈上次看你脸色不大好,这可不行,女人在美容上可不能舍不得花钱,妈妈知道你抠门,小鳕今时不比往日,礼安钱多的是。”“小鳕,你比礼安岁数大,你要时时刻刻保持危机感,那些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可是嫩得可以掐出水来。”每次在电话里,诸如此类,孜孜不倦。 这一次,梁姝还是不忘交代她要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把她心爱的女婿迷得神魂颠倒,絮絮叨叨说完这些,梁姝这才把重点想起来。 “小鳕,我打不通礼安的电话。” “你打电话找他做什么?” 梁姝告诉梁鳕,原定音乐会最后一次彩排场地被临时取消,取消情况不明,剧院负责人打电话给梁姝经纪人,只传达结果没说明具体原因。 更加糟糕地是,剧院负责人还给出模棱两可的话,类似于能不能如期在剧院举行音乐会还是个未知数。 得到这个消息后,梁姝马上给温礼安打电话,在她的认知里,她心爱的女婿无所不能。 梁姝花了数十分钟还是没有打通温礼安的电话,这还是从来没有遇到的事情,愣了一会神,梁女士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说完,又问了一句“小鳕,最近好吗?” 又来了,又来了。 但这次没有“要好好管理自己的状态”的建议,顿了顿,声线有浓浓的愧疚:“小鳕,我知道你还对妈妈联合礼安骗你和他结婚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我知道那种被至亲挚爱欺骗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但妈妈答应和礼安骗你的前提是,妈妈知道他爱你。” 这还是梁姝第一次直面承认她和温礼安联合欺骗她。 目光落在车窗外,问妈妈如果有一天你醒来时发现那些都是假的,鲜花、掌声、歌迷、舞台、赞美、奖项都是假的呢。 梁姝在电话里大声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别说傻话,怎么可能是假的,什么人买了她的专辑,什么人看了她的演唱会,她给不计其数的人签过名,这些还能造假。 就像温礼安说的那样,梁姝对于她的成名之路引以为豪,这会儿她又在回忆起她以四十几的高龄在百老汇跑龙套的事情。 “那时,妈妈心里就只有一个愿望,以前都是我的小鳕赚钱养我,现在轮到妈妈了,在纽约找一处住所,等你回来,小鳕,妈妈没别的本事,唯一会的就是唱歌……” 车窗外人物景象一一变得模糊,出神望着某个特定方向,梁鳕觉得那在篮球场和孩子们打球的人有点像薛贺。 记不得是哪个时间点,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听,就在那里自个儿讲,讲有时间允许的话他会和棚户区的孩子们打篮球,因为臂长原因,棚户区的孩子们总是说他在投篮时像长臂猴子。 出神望着篮球场方向,很像薛贺的人投篮时也像长臂猴子,眼睛望着耳朵自我屏蔽,嘴里说妈妈我有事情,电话要挂了。 挂断电话,梁鳕对司机说,回去吧。 车子掉头,眼前已经恢复一派清明,绕过那个篮球场,梁鳕朝车窗外看了一眼,手贴在车窗玻璃上。 她就说呢,怎么会越看越像。 真是薛贺,他背对日光,面对车子经过的方向,在车窗和薛贺之间擦肩时梁鳕躲在车窗下。 车子绕开篮球场,梁鳕才敢把头探出来。 再回看时,那个孩子手中的篮球正结结实实砸在薛贺头部上,被砸到的人宛如石头柱子,直挺挺站在哪里。 耳边,依稀间有人在和她轻声说着“梁鳕,那是一个老实男人。” 也不知道是这话,还是说这话的人的声音,梁鳕心里又开始生气了起来,努力呼气,拒绝被愤怒情绪所左右。 电话再次响起。 还是梁姝打来的电话,梁姝告诉梁鳕音乐会彩排场地的事情已经得到解决。 在电话里梁姝一个劲儿地夸奖心爱的女婿,说刚刚和她通话不久就接到温礼安的电话,温礼安告诉她之前因为在开会导致于他没能及时接听到电话。 真单纯,单纯到梁鳕都忍不住想去打断自己妈妈的兴奋劲头了,然后告诉她“妈妈,那时真正应该被戴上手铐的人是温礼安,而不是梁鳕。” 自然,这是存在于梁鳕脑海里的事情,是她心甘情愿的,这没什么好抱怨的。 只是,梁姝对温礼安的赞美让她心里很恼怒。 不,应该是愤怒! 挂断电话,对司机说“去皇宫大酒店。” 到达酒店,梁鳕被告知她已经失去了001客房的使用权,不就是因为钱吗,梁鳕把卡递给那位,接着她又被告知卡里的银行账户被冻结。 又是这一套。 那么接下来她是不是会在各类媒体版面上看到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出车祸的消息,她都不下十次在公共媒体上看到温礼安出车祸的新闻了。 温礼安第一次“出车祸”就发生在比利时小伙子被“恶意犯规”的几个小时之后。 那个冬夜,梁鳕站在桥上,桥下是川急的河水,她拒绝任何和温礼安有联系的事物,然后有人告诉她温礼安出车祸了,车祸现场就在瑞士,由大雪引发的车祸。 温礼安出车祸了的这则新闻导致于梁鳕忘记了比利时小伙在听到医生宣布他“以后不能再从事激烈运动”时失声痛哭时的场景。 风尘仆仆赶到温礼安所住医院,温声软语,梁鳕得承认,温礼安在第一次出车祸时是下重本了,比如说他身上的那些淤伤。 在被雪山环绕的那所医院,他们过了几天像正常夫妻般的生活,但,就像应了那句话“夜路走多了会遇到鬼,”一天午后,梁鳕从温礼安随从那里听到另外温礼安出车祸版本,甚至于在温礼安的车还没有因为路滑滑下山坡时,吊车早就在附近听命。 那时,梁鳕才想起温礼安在天使城是干什么的,曾经担任过太阳部落空中飞车的骑手,要出个车祸对于温礼安来说太简单了。 让他照顾梁女士他却以那样的方式履行她的嘱托,以那样的方式让她签下那些乱七八糟文件,让她被动冠上“温礼安的妻子”这个头衔。 最后,连苦肉计也用上了。 还有什么是温礼安不敢骗她的。 其实,梁鳕也很会骗人,只要她想的话,她也可以骗倒很多人。 温礼安从圣保罗回到里约已经临近深夜。 打开抽烟室,找出上次没抽完的烟盒,打开烟盒,里面还有两根烟,这是他上个月留下的。 温礼安一年加起来抽烟的次数不上十次,一次抽烟不会超过三支,梁鳕讨厌他抽烟,但就像她一直在强调着的,那是以前。 现在冠着“温礼安妻子”头衔的那个女人以前总是把他和那类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归类在一起,好学生自然烟酒不能碰,以前每次看到他手里拿着烟,即使烟没点上,也会瞪大眼睛,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脸上写满着:温礼安你敢! 那副模样的她总是惹得他恨不得把她就地压在墙上,把她吻得大气都不敢喘,然后在她耳边:“梁鳕,我就敢!” 抽出一根烟,点上,烟夹在手指上,来到面朝科帕卡巴纳海滩那扇窗前。 这也是抽烟室唯一的一扇窗,窗户为圆形设计,镶在厚厚的墙上,如瞭望口,从这扇窗望出去是茫茫的大西洋。 斜靠在墙上,第一口烟所带出来的烟雾让整个大西洋忽远忽进,尼古丁的辛辣开始在肺部聚集,扩散至中枢神经。 眯起眼睛,笑,那笑意也带出喉咙的涩意。 想必,那斜靠在哈德良区房屋墙上的少年的“优等生”形象在她心里已经支离破碎了。 低低的: “梁鳕,我不是故意的。” 很多很多事情的发生也就某个瞬间的念头驱动,后知后觉后已经发生了,然后,事直今日。 想必,如果此刻让她看到他抽烟的样子,她已不会再瞪大眼睛,以眼神传达警告。 涩涩的: “噘嘴鱼,就像你在想念以前的我一样,我也在想念以前的你。” 谁都没改变过,谁也未曾改变过,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更多的尼古丁摄入肺部,从中枢神经所传达的痛楚以一种很缓慢的速度蔓延至每一处感官。 黯然:噘嘴鱼。 那尾月夜里贪图人世间繁华来到河岸上的人鱼已经很久没有看他一眼了,他在等待她看他一眼都等得心焦了。 可,能怎么办? 今天在圣保罗,最后一次行程是见那些环保组织,到最后他都不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了,唯一充斥在他心里的念头是:梁鳕那女人现在一定气得直跳脚。 回来时已经是夜色深沉,从管家那里听到她今晚的晚餐吃了两份的量,很明显她又在生他气了。 从前生气就是不和他说话把他当空气,后来生气时满世界跑。 去年,生他气的方式又改变了。 要么躲到酒店天天睡觉,要么不吃不喝要么大吃大喝,到上个月,她生他气的方式又多了一样:去找住的棚户区的老实人,一个在行为举止都有点像君浣的老实人。 她别的表达生气方式他可以忍受,甚至于去纵容,唯独“一生气就去找住在棚户区的老实人”这个方式他无法由着她去。 一个行为举止像君浣的老实人很危险,他得让她戒掉这个坏习惯。 是的,再坏不过的习惯。 对了,他的管家还以小心翼翼的语气告知他,最近这个家庭的女主人一些较为异常行为,比如说她的外甥女在昨天晚上看到了在厨房发生的一幕。 最后,管家又小心翼翼如是建议“先生,要不要找一名心理医生。” 笑着摇头,温礼安告知自己管家。 “我六岁时就认识她。” 这个世界,没人比他更爱她,这个世界,没人比他更了解她、熟知她。 第99章 利维坦 印在圆形窗户里的那片大西洋呈现出圆筒式,灯塔光明时弱时强。 那根烟抽完, 盒子里还有最后一根烟,温礼安在想着要不要把最后那根烟也抽完,尼古丁总是很容易让人思想放空。 温礼安不喜欢思想放空状态, 放空的思想就意味毫无规章,它们就如同一堆没用的情绪泡沫,不受约束没有纪律,在你耳边不厌其烦告知你一些“要无私、要学会宽容、某些时刻要学会忘却自我……”诸如此类。 耸肩, 他又不是耶稣。 可管住它们在你耳畔窃窃私语,却管不住它们引领着你的注意力, 它们漂浮于空气中, 慢悠悠地让你去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今天下午, 温礼安给桑托斯打了一通电话, 偶尔,他会好奇梁鳕现在在做什么, 丈夫通过某个人去打探自己妻子一言一行这听起来十分可笑。 可, 这可笑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上。 通过电话,他知道她去了西区一家工艺店。 “去手工店做什么。” 哦,对了,温礼安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她在这家工艺店定了招财猫,他大约猜到招财猫最终会放在哪里。 扯了扯领带,问:她看起来怎么样? “她……” “行了,不需要说。”急急忙忙打断桑托斯的话,如果温礼安没猜错的话,他应该会在那大块头口中听到,她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去他的她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手扯了扯领带,这玩意总是让人容易产生烦躁情绪,结果手落了个空。 下一秒,温礼安哑然失笑,这里是里约城,这里是他和她的家,这里不是圣保罗市政厅会谈中心。 这就是温礼安讨厌尼古丁的原因,可偶尔在某个阶段却不得不倚靠它们来化解积压的情绪。 合上烟盒,把烟盒放回原来的地方。 抽烟室有清洁口腔卫生间,温礼安挑了薄荷味的漱口水,确认自己身上没有一丝烟味关上抽烟室门,待会他要吻她要摸她,那女人鼻子敏捷得很,要是让她嗅到他身上有一丝烟味的话肯定会闹个没完。 那个女人在白天总是很安静,但一到夜里就特别闹腾。 站在天文厅门口,管家告诉温礼安她用完晚餐后就一直待在天文厅。 再一次确信自己一丁点烟味都没有,温礼安打开天文厅门。 天文厅由八块钢化玻璃拼接而成,八块玻璃形成八个棱角环圆形设计,天花板也采用全玻璃化。 偌大的空间除了若干天文设备、以及停在中央场地的圆形沙发床再无他物。 没有一盏灯是打开着的,星光以及来自于大西洋上灯塔把周遭变成大片的墨兰色,圆形沙发床是白色的,着深色衣服躺在上面的人咋看还真像一尾在夜月下被海水冲刷到沙滩上的人鱼。 此时,人鱼正在呼呼大睡。 沙发床很大,再容纳一个人没问题。 挨着她躺下,透过玻璃屋顶,仲夏时期,有漫天繁星。 这样的时光,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看星星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把这个理论付于实际,让她的脸贴在自己胸腔上。 梁鳕,你听到没有,那是你丈夫的心跳声,自从懂得爱一个人之后,它的每一次心跳都和你有关。 这个夜晚,头顶上的那帘星空格外璀璨。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那贴在他胸腔上的手一寸一寸地,隔着衣物逐个试探。 那种试探类似于初初来到人世间的小生物,想要去找寻当它还是一个胚胎时母体所赋予的亲切感,还是以一种找不到就誓不罢休的倔强劲。 好吧,好吧。 那只手停在他胸腔处,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吧?硬邦邦的和以前有些出入呢,噘嘴鱼你得庆幸你有一个会上健身房的丈夫,起码,健身后的效果让你的某方面获得满足愉悦。 停在胸前的手按下了按,一看就是不乐意的样子,学徒可没有硬邦邦的肌肉。 温礼安在怀里的女人嘴角触到传达不高兴的情绪,又噘嘴了。 好吧,好吧,让自己身体尽量呈现出放松状态,这样一来肌肉会变得柔和一点,勉强蒙混过关。 接下来,手一直往上,一点点落在他下颚处,有些不对劲呢,不见了往日的光滑,而且隐隐约约中有那么一点点扎手。 会扎手是自然的,两天三十一个行程让他忙得连拿起剃须刀的时间也没有,总不能连这个也让他的公关部经理来摆弄吧。 梁鳕,这是你的工作,也是温礼安所期待已久的。 某个周末早晨,穿着一模一样看起来有点滑稽的睡衣,她踮起脚尖手里拿着剃须刀,如何把一名成年男人的下巴清理得干干净净的步骤已经被她掌握得很熟络。 在执行这项工作时她一边唠叨着日常琐事,比如说最近某位风头正劲的性感女星,说那女星的胸一看就是假的,这时,停下动作,没好气警告温礼安手不要乱放,片刻,又得意洋洋起来“温礼安,你摸到的都是货真价实。”再之后,板着脸,手再不老老实实的话在你下巴开一个口子。 此时,那只手还在他下颚处摸索着,她又不开心了,不开心导致于她碎碎念开来,伤心、委屈。 好吧,好吧,他不想她在睡梦中也在发脾气,虽然她发脾气时也可爱。 揉散头发,让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呈现出蓬松状态垂落在额头上,再去指引着她的手落在自己的额头上。 梁鳕,现在还是在小溪旁边的房子里,现在在你身边的还是那修车厂的学徒。 梁鳕,温礼安现在已经想不出哄你开心的法子来了。 也唯有这样,也只能这样了。 这下,她手安静下来了,手安静下来身体却是开始不安分了,贴着他挤这他,呼出一口气,那软黏黏的两团就压在他胸腔上,真要命,本来想让你安安静静睡觉来着,紧挨着他的那具躯体一点点叠在他身上,柔软的唇瓣贴上他的脸,真要命,下一秒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嗯,今天晚餐她可是吃了两个人的饭量,这是消耗热量的好法子。 忽地手抖了一下,温礼安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据说那是神经反射弧自动触发,这种防辐射触发来自于本能,思绪片刻清醒之后便回归黑暗。 黑暗中,那叹息声仿佛刚从耳畔离开,叹息声伴随着脚步声远去,开门声响起,一切都在悄悄进行着。 手展开,朝着一个方向,没有软软的身体,手触到的是空气,奋力睁开眼睛,怀里空空如也。 还在天文厅,玻璃天花板呈现出的天色是温礼安特别厌恶的那种要黑不黑,要亮不亮的色彩。 这样的天色一天会出现两次,天黑之前黎明之前。 这样的时刻总是会让温礼安想起幼年时在垃圾堆里见到的灰色眼球。 怀里空空如也。 对于这种状况温礼安已经习惯了,那些夜晚,借着暗沉夜色他们抵死缠绵,但随着光亮的到来,她收起嘴角的笑容,眼角的泪水,变成有着特定表情的面孔。 那张面孔大多数时间都是冷冰冰的,小数时间里偶尔茫然偶尔愤怒偶尔哀伤,嘴角扬起的时间越来越少。 在要黑不黑、要亮不亮的天色下,周遭死去般静寂,温礼安打开卧房门,床上空空如也。 那就是在浴室里了,那是她爱呆的地方之一,浴缸放满水,一盏灯也不开,身体躲在水里只露出头,看着天空发呆。 打开浴室门,温礼安没有和往日一样看到她在浴缸发呆的模样,皱眉,手往着开关—— 尖叫声从角落处传来:“不要开灯。” 借着天光,温礼安看到卷缩在墙角的身影,那么小,那么可怜兮兮的模样。 从中枢神经处传达出的痛楚再次席卷而来。 耳边是她那天在清晨时问他的问题—— “温礼安,累了吗?” 是的,累了。 可是,梁鳕,你所不知道地是,在你不知道的漫长时间里,温礼安找了那个白色尼龙裙女孩找了很多年。 多年前,那天使城的学徒怎么也想不明白,六岁时第一次望向那白色尼龙裙女那一眼代表了什么。 六岁的孩子能懂什么? 在关于男女性别差异上,六岁的孩子大致知道的特征也就若干几样:男孩子是站着尿尿、女孩子是蹲着尿尿、长大以后女孩子会比男孩子胸前多出两团肉。 直到多年后,他懂得了,那一眼是一颗小小的种子。 人类为群居动物,因为害怕寂寞危险想要依存想要友爱想排解孤独所以聚集在一起。 多年前那个傍晚,那个六岁的孩子第二次看到灰色眼球,那时妈妈不在身边,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那个孩子内心感到非常害怕,心里渴望能出现一个人。 经过喜力啤酒广告牌时,心里的渴望得到实现,他看到了白色尼龙裙的女孩。 那一眼,心里安定了下来。 内心的安宁变成一颗小小的种子,这个种子多年后变成参天大树,驻扎于他心底,根深蒂固。 梁鳕,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想起那个在喜力啤酒广告牌下和你打招呼的小小男孩,这世界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这个黎明时分,骤然响起的那声“不要开灯——”也把梁鳕吓了一跳,发现那声尖叫来自于自己口中后,梁鳕睡意全无。 想必这个浴室的设计师钟爱表情,浴室从天花板到墙壁上都是镜子,梁鳕忽然间很害怕随着灯光亮起时,会在浴室的某一个镜子里看到两张同样苍白的面孔。 站在浴室门口的人一动也不动,手还落在开关上。 “不要开灯。”尖叫着的声音开始发起抖来,身体尽量往墙角处卷缩,“温礼安,不要开——” 话还没有说完,周遭大亮。 强烈的光线迫使得梁鳕把脸深深埋在手掌里,想必,这一次温礼安会很生气,梁鳕也知道这一次她闹大了。 那踩在地上的脚步很轻,可是每一步却让她的身体抑制不住颤抖着,背部拼命往着墙上贴,就恨不得化作一缕烟云从空气中消失。 一直一直往着墙上缩的身体被强行握住。 疼——可真疼。 可是,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来,心里就觉得一旦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来,她的肩膀就会被捏碎,碎成一堆粉末。 从肩膀处传来的巨大疼导致于梁鳕不停的吸气。 他问她梁鳕疼吗? 点头。 他说会疼就好,会疼就好,最好疼死,你疼死了温礼安就解脱了。 下一秒,伴随着那句状态困兽的“你疼死了温礼安就解脱了”,整个浴室宛如地震一般,周遭物件坠落的声音把她吓得频频发抖。 这些梁鳕早就料到了,而她比预期的还要慌张,慌张导致于她想早点解脱这种煎熬,脸从手掌里解脱出来,哀求着:温礼安,你这样会把佣人们引过来的,我不想被当成怪物般看待,我不想他们在私底下议论我。 温礼安无视于她的哀求,周遭能摔的都被他摔了,这一次,他握成拳头状的手直接就往着墙上的镜子。 仿佛看到手掌在击碎镜子时,落在玻璃上的斑斑血迹。 尖叫起来:不疼,温礼安一点也不疼。 只是在实行过程中她感到害怕,可害怕总是比窒息好。 那往着镜子里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下来,温礼安缓缓回过头来,梁鳕别开脸,那张脸苍白到让她不敢去看。 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处的绷带。 在实行过程中的短暂害怕为她换来了近阶段未曾有过的轻松,轻松让她在这个凌晨觉得困顿。 手腕处,细细的割伤处不停有红色血液渗透了出来,浴室有备用卫生箱,她在箱子找出绷带。 很快手腕处的血就制住了,伤口并不深的,她就只用了一丁点力气。 处理好伤口后越发困顿,找了一个舒服位置,背部也就刚挨到墙,睡意铺天盖地,闭上眼睛,明明很困可心里却有一根玄是紧绷着。 那种情况类似于做了大错事的孩子在惶惶不安中等待着惩罚的到来。 梁鳕知道,温礼安要是看到她手腕上的伤口肯定会气坏,这一次和以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只是,她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 这个凌晨,她费了很多劲才分清楚,那紧紧环住自己的男人不是住在天使城的温礼安,而且,她和他已经离开天使城多年。 胃部很难受,房间有胃药,在倒水时梁鳕不小心打碎杯子了。 杯子掉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其中一块玻璃碎片就落在距离她脚很近的位置,她就一直瞅着那块玻璃碎片,它看起来很锋利的样子。 再之后,很神奇的,胃部不难受了,弯腰拾起,玻璃碎片。 拿着玻璃碎片打开浴室门,梁鳕也不知道要把玻璃碎片带到浴室来是要做什么,窗外是她最讨厌的天色。 这种天色一天会出现两次,黑夜来临之前,黎明来临之前。 这种天色总是促使着她去做些什么,如果一个劲儿呆着的话仿佛会窒息而死。 然后,梁鳕就做了奇怪的事情,玻璃碎片有了用武之地,鲜红的液体从白皙的手腕处一点点渗透出来。 虽然脚步声很轻,虽然那声开门声很轻,可因为做贼心虚梁鳕一下子就醒了。 浴室能摔的都被温礼安摔了,眼看他的手就往着镜子,尖叫着:温礼安,一点也不疼。 她的话让他收起了拳头,她的话让他一张脸从雪白变成死白。 踉跄着来到她面前。 缓缓矮身,席地坐着,把她缠着绷带的手握在手里,就那样握着。 小会时间,解开绷带,一圈一圈,直到那细细的伤口出现他们眼前。 那么细细的一条纹路,此时乍看和小时候切苹果时不小心切到手指时所遗留下来的一般无异。 他低着头,瞅着,一动也不动地瞅着。 窗外的天色依然保持着要黑不黑要白不白的模样,世界安静极了。 那颗坠落在手腕细细纹路处的晶莹液体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无可遁逃。 缓缓地,梁鳕伸出手,手往着他脸上,模式着,指尖在他眼眶处触到淡淡的湿意。 不是不心疼,怎么可能不心疼。 如梦呓般:“我打碎玻璃杯了,那片玻璃碎片就在那里。” 指尖又新添了凉凉的液体,那液体从她指尖处滑落。 “温礼安,”温柔唤着他的名字,“我只是太痛苦了。” 那些痛苦具体从何而来梁鳕并不知道,现如今,她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 蠕动身体,一点点往着他贴近,半跪在地上,去环住他,让他的脸搁在自己肩膀上,出神望着窗外的天色。 也就一眨眼时间,曙光已经捅破天际,垂直而下。 出神地望着那方天际。 然后,她听到从肩窝处传来:“那要怎么你才不痛苦。” 这个清晨,薛贺被连串急促的门铃声吵醒。 打开门。 门外站着温礼安,发型凌乱,脸色苍白眼神郁簇。 这样的温礼安看着有点危险,还好,沙滩上有不少早游的人。 横抱胳膊,顺着温礼安的肩线,薛贺看到那露出三分之一的头颅,头颅的主人正低着头。 头颅的主人手里还拿着金灿灿的招财猫。 第100章 利维坦 这个清晨,薛贺被连串急促的门铃声吵醒。 打开门。 温礼安站在他家门外, 背后站着其妻子。 “打扰了,梁鳕想在你这里待几天。”温礼安开门见山。 这话让薛贺把半展开的门带上,通往房子的唯一入口被遮挡得结结实实, 这下足以昭告房子主人不买账了吧? 横抱胳膊,薛贺冷冷看着那两人。 如果不是那从温礼安肩膀处露出来的那少许头发,以及那只不经意露出来的招财猫,外加睡眼惺忪, 薛贺还以为站在自家门口的就只有温礼安一个人。 他的行为让温礼安眉头微微敛起。 “听着,我现在没任何心情修饰言辞, 来照顾你们这类艺术家的自尊心, 薛贺, 你需要记住的是, 梁鳕在你家活动期间不要干涉她的任何行为,你最正确的选择是把她当成空气般存在。”温礼安说。 “还有吗?”薛贺懒懒问着, 目光往着温礼安背后的人。 目光也就刚刚触及, 温礼安的身体迅速往着某个方位移动,背后的人瞬间遮挡得严严实实。 真可笑,看都不让人看,还说什么要把她放在他家里几天。 放?还有,莉莉丝…… 不不,人家有名字的,人家的名字就叫做梁鳕。 这会儿,那名叫梁鳕的女人被温礼安形容成一个物件,环太平洋创始人打算把这个物件放在他家里几天。 这行为听着很荒谬。 一个男人把自己的妻子送到另外一个男人的门前,以一种极其野蛮的方式。 温礼安还在继续他的野蛮行为:“不要看她,不要对她的行为产生任何好奇,也不要去观察她的各类小动作,在她不想和你说话时你不要主动找话题,更不要——” 温礼安往前一步。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那个男人眼眸底下的情绪清清楚楚,强烈、焦灼、状若困兽。 “更不要和她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温礼安加重声音,“薛贺,我要你每时每刻谨记,那个出现在你家里的女人不管名字叫做莉莉丝还是梁鳕,她都是温礼安的妻子。” “说完了吗?”打了一个哈欠,昨晚他改稿子改得很晚,本来打算今天上午好好睡一觉,结果这对神奇的夫妻打断了他的好眠,看了一眼天色,薛贺慢悠悠说着,“如果说完的话,那么再见。” 顿了顿,纠正:“不,不,应该是再也不见,我并不打算参与你们有钱人的游戏,而且,我更不想变成那条被海水冲到沙滩上的大马哈鱼。” 一份盖有里约政府印章的公文由经温礼安的手展现在薛贺面前。 那是盖有里约政府印章的土地规划地图,薛贺在上面看到自己所住区域,而且还是被特别圈出的区域,薛贺所在区域一直有传言里约政府将收回土地使用权,传言传了很多年,看来这次传言将变成事实。 “你现在所看到的是里约政府一个礼拜后将对外公布的公文,在它还没有被公布之前什么可能都会发生,比如我可以让你脚下站着的地方不出现在拆迁名单上,如果想保住你爸爸妈妈房子的话就打开门,按照我之前和你说的话去做。”温礼安如是说。 好眠被打断,再加上温礼安所说的“搞艺术的人的自尊心”那一刻,薛贺的坏脾气来了,冲着温礼安冷冷的:“温礼安,你现在的行为不是在帮助你妻子,而是在纵容你的妻子。” 话是在对温礼安说的,眼睛却直直落在那从温礼安背后露出来的小半颗头颅上,那颗头颅的主人自始至终都垂着头。 “温礼安,看在昔日共事的情分上,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目光直直地,一字一句,“给你的妻子找一个心理医生,你的妻子现在需要的是心理医生。” 这话惹来迎面而来的那记拳头,早料到了,庆幸地是最近薛贺和楼下委内瑞拉小伙子学了两下子。 避开,然而往着他的第二记拳头紧随其后,出击的速度太快导致于薛贺连避开的机会也没有,眼看—— “砰”一声,有物件掉落在地上。 拳头就差薛贺的鼻尖半公分左右,冲着拳头凸起的骨节那一下正打了的话,他的鼻骨肯定会爆裂不可。 一双手紧紧地拽住那挥向他的拳头。 毫无遮挡的天空所释放出来的光亮盛极,在强烈的光线底下,那拽住温礼安的手和手的主人脸色一样苍白、毫无血色。 那双手右手手腕缠着绷带,绷带白得刺眼。 有着笑眯眯表情的招财猫掉落在地上,天台地面稍微往海滩处倾斜,那只招财猫笑眯眯往着海的那一边滚落着,模样十分滑稽。 某天,女人凶巴巴的。 “给我你的生辰八字,我给你定制一只招财猫。” 朝他挥拳的男人脸色也是雪白的,男人另外一只手捏着政府公文稿件,稿件发出瑟瑟响声,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是这晨间的海风导致,还是捏住它的那只手颤抖所致。 这真是一对奇怪的夫妻。 看了那缠着绷带的手一眼,往后退一步,问道:“温礼安,你真会帮我保住我爸爸妈妈的房子。” 温礼安并没有因为他的松口露出任何欣慰表情,反而眼神暗淡,从鼻腔哼出了一声。 薛贺打开门。 然而,那对奇怪的男女并不领情,男的手垂落,女的悄悄把手往男的手掌里塞,迟疑片刻,男的把女的手包在手掌心里。 这一刻,那两人看着像是有过漫长婚姻生活的夫妻,默契,相濡以沫。 一动也不动地,温礼安安静的看着他。 好吧,好吧。 再看了那一直低垂着头的女人一眼,目光往着缠着绷带的手匆匆一扫,薛贺举起手,表情声音虔诚得像在面对着圣经宣誓:“我会牢牢记住,来到我家里的那个女人是一名有夫之妇。” 垂落手,补充:“温礼安我一点也不想当一条大马哈鱼。” 脸转向海滩,淡淡说着而且我还想我的房子里住进来真正肯为我洗菜切葱的女人。 温礼安走了,以一种唯恐避之不及的姿态离开,沿着通往市区的楼梯头也不回,留下的女人依然站立在那里,目光落在空空的楼梯口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人已经走了一会了。 清了清嗓子,还是没人反应,薛贺再干咳几声,女人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往掉落在地上的招财猫方向走去。 捡起招财猫,低着头,再慢吞吞往着门口方向,越过他径直进入房子里。 他可不是空气,耸肩,跟在莉莉丝…… 不,应该是梁鳕。 薛贺跟在梁鳕身后进入房子里。 斜肩靠在书架上,看着一进门就忙碌个不停的女人。 招财猫被放在电视柜上,最初摆放的方位似乎不是很理想,经过数次挪移之后招财猫似乎找到正确的摆法,站在那里她露出满意的微笑。 挂在她嘴角的笑容有孩童般的纯粹,纯粹到…… 纯粹到让人以为那缠在手腕绷带底下的伤口更趋向于在切水果时弄伤的。 自然,那肯定不是切水果导致的。 到底……目光落在她手腕处,那个女人叫梁鳕。 喃喃的“梁鳕”。 这声轻唤如触到有着敏感触须的生物。 收起笑容,拉下脸,表情无一在传达着:你不守信用。 拍了拍头,薛贺想起数十分钟前温礼安和他说的话,仔细想想在这桩买卖中他好像占的便宜不少,也不过是让冠着“温礼安妻子”身份的女人在他家里待几天,他就可以顺利保住自己爸爸妈妈留给他的房子。 何乐而不为。 不再理会女人,薛贺往着自己房间,现时间还早,再睡三个小时绝对没问题。 迷迷糊糊间,薛贺听到若干声音,侧耳,那应该是梁鳕和楼下委内瑞拉小伙子的交谈声。 委内瑞拉小伙是忍受不了寂寞的人,午餐时间差不多到了,他决定去叫楼上的邻居一起午餐,按下门铃,结果开门的还是上次那个女的。 上次之后,委内瑞拉小伙一个劲儿和薛贺追问在他家里见到的亚洲女人。 被问烦了,薛贺就随口扯出一句,“那是有夫之妇,丈夫有外遇,这导致于她做出了奇怪的行为。”坦白说,在扯这个谎言时薛贺内心没有半点愧疚感,那个女人撒的谎更多。 薛贺随口说的谎,外加给他开门的女人一副楚楚可怜的长相,天生热心肠的委内瑞拉小伙觉得有义务朝这位“丈夫有外遇”的女士伸出援助之手。 委内瑞拉小伙声音真诚:“女士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东方女人,”“女士,这个世界可爱的男人多的是。”“这个屋主包括他的委内瑞拉邻居就是这些可爱的人之一。” 薛贺挑了挑眉头。 果然,直性子而且坏脾气的女人给出:“先生,你口中委内瑞拉邻居指得是你自己吗?如果是的话,很抱歉,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可爱,我第一讨厌周末在家里还穿着紧身衣的人,第二讨厌是过了三十岁还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男人,先生你两样都占据了。” “……女士,我还没到三十岁。” “可你长得像三十岁。” 扬起嘴角,但很快扬起的嘴角在梁鳕的那句“以及,这个房子的主人也没有任何可爱可言。”收起。 没有任何可爱可言那为什么还频频往他家里跑,翻了一个身,这个插曲并没有阻挡住浓浓的睡意。 中午时间,日光垂直,靠在房间门框处,在几分睡意的驱使下目光在那厨房里的女人身上游离。 客厅和厨房之间采用的是拉闸式门,二分之一空间里呈现出年轻女人苗条的背影,背影忙碌,收拾厨房的动作无比自然。 自然到什么程度,自然到…… 薛贺捏了捏眉骨,厨房里的那个女人是有夫之妇。 也就刚刚移动脚步,从厨房里就传来了:“我给你换了新牙刷,你之前的牙刷我丢掉了,那对牙龈不好,你刷完牙就可以吃饭了。” 你听,不仅动作自然而且连说话的语气也十分自然。 抚额,不能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那对他没好处。 薛贺从浴室出来时,厨房里已经没有人,餐桌上放着蘑菇意面、南瓜浓汤、碟子刀叉,水,该有的基本上都有了。 午餐过后,薛贺倚在天台围栏上,这是他近阶段常做的事情,沿着天台南面的钢梯就是海滩,那倚在天台围栏上的男人乍看就像在欣赏海景,或者是在看着海滩上穿泳衣的美人儿。 是那样吗?说不清,只是在这段时间里他脑子里隐隐约约会浮现出苍白的女人面孔。 现在,那个女人就在薛贺眼前所及之处,正直午餐时间沙滩上没有什么人。 她着浅色衣裙面对着海面,迎面而来的海风吹起了她的裙摆,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匹舒卷的云,仿佛下一秒就会沿着蔚蓝色海面,飞往天空。 出神望着,时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沙滩上人逐渐多了起来,那朵浅色云朵被各种各样色彩鲜艳的泳衣所覆盖,再去找寻时已经不见踪影,怅然若失间—— 一抹浅色身影飘至眼前,正沿着楼梯一节一节往上。 那声“梁鳕”叫得很自然,也许那跟他偶尔会在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有关,薛贺想,和那声叫唤声一般自然的还有脚步,脚步紧随梁鳕。 似乎,那串跟在她背后的脚步惹恼了她,加快脚步打开门,想把他关在门外。 三步并作两步,在门关上之前膝盖顶在门板处。 很明显,他的行为让她很不高兴。 “梁鳕,我们谈谈。”目光往着那手腕处的绷带,说。 “不需要。”冷冷回应。 关上门,薛贺单手把梁鳕拦住玄关处,让自己的表情尽量显得柔和,说:“或许,你需要找个人聊天。” 那双落在他脸上的眼眸很平静。 “我是说……”顿了顿,抹了抹脸,见鬼,从杂志上学到的那些说辞此时被他忘得一干二净,“我是说……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我很乐意充当一名倾听者。” “无聊。”还是冷冷的语气。 “梁鳕——”薛贺站直身体。 “是不是在你眼里,那个常常出现在你家,给你做饭打扫卫生的女人是那类在活在丈夫的光环下的主妇,她的那些不正常行为也许是生活空虚所导致,长时间的生活空虚导致于她举止行为十分怪异。”眼睛直勾勾的,“在这些怪异的行为后面不排除和心理疾病有关,于是你在网上搜寻了大量的资料,已经在面对这类人应该拿捏的分寸。” 倒退一步,眼神嘲讽,“现在,学以致用的时间到了,很快地你就会把话题引到我的左手腕上。” 这番话让薛贺听得有点尴尬,的确,他在网上搜寻了大量针对年龄段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的主妇们精神状态的资料。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以老朋友的语气告诉我,也许可以尝试接触一些专业机构。” 眼前的女人无论从表情乃至语气都和其丈夫一般无异,冷漠,事不关己,咄咄逼人。 “如果你想保住你妈妈的房子的话,就要管住自己的好奇心。”梁鳕的目光落在挡住她的那只手上:“让开。” 薛贺收回手。 “我困了。”回归到以前凶巴巴的语气。 做出你请便的语气,薛贺目送她进入自己房间,想起自己床上的若干臭袜子,薛贺慌忙追上去,再怎么说这女人的丈夫也是百亿俱乐部会员,平日里自然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砰——”结结实实的一声把薛贺挡在门板外。 那扇门直到夜幕降临依然紧紧关闭着,经过再三考虑之后薛贺来到房间门口。 也许他应该叫醒房间里的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梁鳕中午没吃饭,以那种状态,说不定早上也没吃饭。 手也就刚提起,门铃声也响起了。 门外站着前来接妻子的丈夫,这位丈夫手里还拿着一件女式外套,咋看还真像是把孩子托付在邻居家的家长。 招呼也没打一下,温礼安越过他径直往房间走去,打开房间门再关上房间门,就好像他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薛贺继续整理样稿。 沙发挨着房间墙,房子是老房子,隔音设备十分糟糕,即使房间里的男人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一清二楚,“噘嘴鱼,谁让你在别的男人房间里睡得这么香的?”声音再稍微加大一点“梁鳕。”毫无反应,声音再加大一点点“梁鳕,我来接你回家了。” 片刻—— 数声梁鳕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反应之后,男声附带上一点点的气急败坏,“梁鳕,你该不会想耍赖吧?我们约定好了,白天可以呆在这里,晚上得和我回家。”“梁鳕,不是只有你才会发脾气,再不起床的话我就要用那些臭袜子熏你了。” 终于—— “别吵。”恼怒的女声叱喝着。 “马上给我起床!” “我肚子饿……”恼怒的声音转换成软软黏黏的声音,像极了备受宠爱的孩子在和自己的家长撒娇。 “你都没吃饭吗?!”现在恼怒的变成男声。 软软柔柔从鼻腔里哼出的那声“嗯”让薛贺强行把注意力从一墙之隔的那个世界拉回。 第101章 利维坦 一墙之隔处传来软软柔柔从鼻腔里哼出的那声“嗯” 让薛贺强行把注意力从那个世界拉回。 那个世界里那对男女所传达的和一般夫妻无异,甚至于比寻常夫妻模式还显得亲爱。 现在, 隐隐约约存在于薛贺脑海中“我那有钱又有漂亮脸蛋的丈夫总是爱寻花问柳,这让我很痛苦,痛苦到让我不由自主想去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设想到了此时也仅仅剩下百分之一的可能。 而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有一半来自于他的私人情感, 假如是那样的话那么他就……这个时代,离婚率屡创新高。 房门打开的声响让薛贺迅速戴上眼镜,这个举动有做贼心虚成份,再怎么说盼望人家婚姻决裂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 推了推眼镜, 假装投入于工作的人被声响打扰到,下意识间去找寻声响的来源, 温礼安站在房间门口冷冷地看着他。 类似于被逮到小辫子的尴尬导致于薛贺再次推了推眼镜, 我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多多少少为他增加些许底气, 坐直身体, 敛眉,薛贺刚想拿出屋主的权威, 温礼安已经往着厨房。 拉开厨房门, 卷起袖口,打开冰箱,鸡蛋、面粉、饮用水、胡萝卜一一放上琉理台。 厨房忙碌的男人身影带有几分昔日天使城少年的模样,早熟、勤劳、安静、纯朴。 厨房还在冒着热气,温礼安人已经走进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时手里拿着湿毛巾。 片刻,从一墙之隔处传来“我给你煮了鸡蛋番茄面,闻到香气了没有?”“嗯——”“香不香?”“嗯,”“擦擦脸。”“梁鳕!你得擦完脸才可以吃到面。”之后,悄无声息。 说不清是什么心态薛贺把耳朵再往墙贴,乍然响起的那声“温礼安,你要把我眼珠子抠出来吗?” 抚额,薛贺笑。 一个会为妻子下面,会为妻子擦脸的丈夫有什么可怀疑的,之前那个设想这下连百分之十也没有了,只剩下了可怜兮兮的百分之五,这百分之五性属一厢情愿。 厨房传来面条在吸收番茄鸡蛋的养份所传达出的香气,面一定很香。 薛贺站了起来,在鸡蛋番茄面还没有被端进房间之前他得离开这里,不然他也许会从一墙之隔处听到类似于很有耐心的家长在哄着自己那偏食的孩子之间的对话。 听着听着他也许会忍不住打开那个房间门,嫉妒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冲着那个女人言辞犀利:“收起你的那一套,你比那些因为心灵空虚到超市去偷东西的富家女们更可恶。”“怎么?还想用你的眼泪、以及楚楚可怜的模样来暗示你的婚姻生活不幸福吗?得了吧。” 再之后呢…… 再之后冲着温礼安说“喂,学徒,你现在钱多的是,要请到什么样的心理医生只需要一个电话。”“温礼安,你妻子心理有问题!” 站在天台上,脸朝海面,薛贺深呼出一口气。 没关系,也就几天而已,他现在所要做到的是让自己置身事外,不要去好奇缠在梁鳕手腕上的绷带,也许,那真的是无意间在切水果时留下的。 而梁鳕的所有举动和那些到超市偷东西的富家女性质一样,仅仅是生活太过于无聊了。 天色已经黑透,海平面衔接着天际像一副由深到浅的水墨画,直到海天融为一色那扇门才被打开。 懒得回头,薛贺脸犹自面向海,但注意力已然不受控制地集中在背后,背后传来两串脚步声,落在后面的脚步声要轻上一些。 两串脚步声一前一后从他背后经过,在擦肩时那串较浅的脚步顿了顿,但显然走在前面的人不乐意。 从细碎的脚步移动声可以听出最开始后面的人是有反抗的,也许是力气不及人,也许只是以妻子的身份在和自己丈夫闹了点小情绪,往着楼梯处的脚步声显得不情不愿,但到了楼梯时又恢复之前的夫唱妇随。 两串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周遭只剩下海浪声。 抹了抹脸,薛贺回到自己房子继续没完的工作,今天他的工作效率极差,那对奇怪的夫妻严重影响到他的工作进度。 只是这会儿,薛贺还是没办法静下心来工作,楼下迟迟没有传来汽车发动机响起的声音。 媒体口中的温礼安被誉为新时代偶像,新时代偶像必须符合以下三个特点:低调、随性、生活简朴。 在那名叫梁鳕的女人没出现之前,薛贺觉得媒体们说得一点也不夸张,温礼安是低调随性的:在美国排队买快餐、在东京挤地铁、在柏林被和流浪汉一起啃汉堡、穿二十美元的T恤去参加里约市长的生日会、年度慈善人物榜单公布时人们才发现小伙子悄悄做了不少好事。 而现在呢,现在薛贺想对那些媒体们竖起中指:你们是在扯淡! 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最喜欢讲究排场了,每次停在他家楼下的车至少有两辆,司机,随从,保镖这些昭显身份的温礼安样样没落下。 楼下还是迟迟没有响起汽车发动机声响,这让薛贺心里感到烦躁。 要知道,再过几分钟,柔道馆的女孩子们完成了沙滩训练,温礼安再不走的话有可能被逮个正着,他不想让自己的耳朵遭罪。 薛贺打开厨房窗户,从这个窗户往下看,楼下情况一清二楚。 柔道馆门前的小块空地处停着三辆车,前面车辆和后面车辆分别有两名身体强壮的男人直挺挺站着,不远处阴影所在有几位同样身材高大的男人在抽烟,数了一下,有五个人呢,这样算来,温礼安每次出门得带七个人。 耸肩,这就是所谓新时代偶像的低调。 只是,这会儿,男女主角都去了哪里呢?薛贺目光落在中间那辆车辆上,讲究排场的终极法则:我无时无刻处于世界中央。 中间那辆车静悄悄的,从车厢微弱的灯光可以判断出车里是有人的,只是这会儿,是什么事情让他们在别人家的楼下磨磨蹭蹭的呢? 薛贺稍微矮下腰,第一眼触到地是两只印在车窗玻璃上的拳头,拳头以一种投降状的方式微微举起着,似乎是在做着某种抵抗。 拳头的主人有一头乌黑的长发,长发如瀑布般垂放背上,之前用来固定头发的发夹也不知道被谁拿走了。 此时此刻,那只压在长发上的手手指修长,正沿着瀑布般的长发逆流而上,一寸寸往上,最后托住那颗头颅。 伴随着这个举动,那印在车窗举着的拳头一点点松开,最终搁在那个肩膀上,两具紧紧贴在一起的身躯在情难自禁间往着车窗倾斜。 薛贺站在窗前也就短短几分钟,在那几分钟时间里,那双手最开始是以拳头状半举着的,中间松开搁在温礼安肩膀上,到最后以交叉方式勾住频频把她挤压到窗前的男人的颈部上。 伴随着这个动作,薛贺看到温礼安的脸,那张脸一半被另外一张头颅遮挡住,一边脸以一种仰望的姿态往前。 角度拿捏得很完美,不偏不倚—— 避开那道迎面而来的视线,薛贺转过身,他似乎在无意间撞到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和其妻子秀恩爱时间。 不,不能说是无意间撞到,想必,车迟迟不肯开走的原因是在等待着这一刻,用最简单的行动表明:看,女人是这个星球上最表里不一的生物。 真是幼稚的家伙。 半只脚还在厨房里半只脚踩到客厅,从楼下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响,三辆车行驶在又深又窄的街道上,招摇过市,远去,消失。 耳朵也就刚刚得到片刻安宁,门铃声响起,门铃声又快又急。 这阵子他家门铃可真遭罪:神经兮兮的女人、凭着兜里有几个钱热爱装模作样的男人、那热情过剩的单身汉邻居、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找他诉苦的柔道馆女孩们、还有一刻也闲不住喜欢恶作剧的孩子们—— 真是受够了! 薛贺打开门。 门外站着柔道馆年纪最小的女孩,女孩手里还拿着水杯,喝了一口水,女孩开始说开,说她因为发高烧的原因从而缺席了昨天和今天的沙滩训练,围绕着发高烧和缺席训练,女孩说了一大堆。 然后,神秘兮兮的:“薛,我看到一个和温礼安长得很像的男人从你家楼梯下来。” 又是温礼安。 薛贺关上门,想必,门外的女孩此时肯定一脸茫然,楼上的老好人这是怎么了。 老好人?!他在这片区域好像变成了这样的一个存在。 揉了揉眉骨,薛贺决定从明天开始要摆脱这个老好人的称谓。 摆脱老好人称谓的第一步就是对那个神经兮兮的女人进行冷处理。 次日,薛贺在梁鳕住进他家的五分钟之后就背上包和跑步鞋,跑往步薛贺去了委内瑞拉小伙的宿舍,包里放着最后一批有待修改的音乐样稿。 十一点四十分,薛贺把部分修改好的样稿放进包里,今天早上离开前梁鳕一本正经交代,薛贺,中午你得回来吃饭。 “好的。”他以一种一心想要保住自己父母亲留下的房产的孝顺儿子口吻回答。 从委内瑞拉小伙的宿舍到薛贺的家也就七、八分钟左右路程。 站在自家门口时,薛贺看了一眼腕表,刚好十一点五十分,再正确不过的午餐时间,打开门,跑步鞋放在鞋柜里。 厨房传来食物香气,南边窗户打开着,窗帘一看就是刚洗过的,之前乱七八糟的书架整理得整整齐齐,挨着书架的绿色植物因为有了水份的滋润生机勃勃,窝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女人腰间还系着围裙。 放轻脚步,薛贺在沙发前站了一会儿,心里告诉自己应该到厨房去,把摆上餐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以此来满足作为温礼安妻子的那个女人的奇怪满足感。 吃完饭,离开这里,他的包还放在委内瑞拉小伙家里,那个单身汉宿舍虽然很乱,但起码不会有一个女人在你面前瞎晃,导致于你无心工作。 这是薛贺昨晚想到的让自己摆脱老好人最佳途径。 得按照计划来!薛贺在心里强调着,可是……脚并没有按照计划中那样往着厨房,而是往着更靠近沙发的位置。 沙发上的女人近在咫尺,那缠着绷带的手腕距离他更近,只要他弯下腰,只要手的力道足够柔和,要解开绷带不是什么难事。 是的,并不是什么难事,薛贺如愿看到那被绷带包住的伤痕,那看起来还真像是在切水果时无意间弄伤的。 只是,没人在切水果时会弄伤到这个位置,这个位置是人体最难受伤的位置之一,除非是…… 薛贺去过感化院,他在感化院看到有那么若干名女孩手腕上有类似于眼前这样的标志。 感化院的工作人员告诉他,这若干名女孩中有一半女孩们以这样的方式抗议放弃了自己的父母,剩下的半数患有心理疾病,她们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舒缓情绪,从某种意义上,这类人求生意志一息尚存。 “这是她们求生存的方式,从一百层楼楼顶跳下来也只是一眨眼的事情。”这是当时感化院一名工作人员对薛贺说的话。 那时,这话听在薛贺耳朵里也不过尔尔,但现在,这话让薛贺心惊胆战,特别是当手指触到那道伤痕时,那过度白皙的皮肤让薛贺有种错觉,那划向手腕的利器已经把这具躯体的主人榨干了。 此时此刻,窝在他家沙发的人仅仅是一副空壳。 会是那样吗? 缓缓地,薛贺抬起头。 目触到那双安静的眼眸,薛贺下意识松下了一口气,那双眼眸被水雾所笼罩,逐渐地,水雾越聚越多,眼看就要从眼眶满溢。 眼睫毛抖了抖,眼看就要从眼眶满溢的水雾被赶往一个方向,眼帘半掩,从眼角处滑落了两滴晶莹的液体。 晶莹的液体往近乎透明的皮肤缓缓垂落着。 心,狠狠的一抽。 薛贺闭上眼睛。 耳边,有淡淡的声音在述说:“我不是那类会贪图一时间的刺激随手把超市货架上的巧克力塞进爱马仕包的人,我也不是一事无成为了惹来丈夫注意力而会去按响别的男人家门铃的女人。” 接下来,他该不会听到类似于“某天我在街上遇到让我看着很顺眼的男人,即使我当时戴着的项链穿着我的结婚戒指。”这样的话吧? 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晚上这个女人还和其丈夫在车厢里热吻,很不巧地,这一幕被他看到了。 此时,再回想那一刻,那紧紧握住的拳头怎么想都有欲拒还迎的意思。 薛贺直起腰,那只手腕上带有伤痕的手缓缓从他手掌脱落。 “钻石闪闪发亮,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拥有不去爱它的权利,但那项权利逐渐泯灭于繁华都市,随着时间被人们所遗忘。某一天,当有人使用这项权利了,周围的人无一不露出讶异的目光,他们如是告诫你,你看它光芒万丈。” “但也有人不爱那万丈光芒,也有人千方百计想去避开那万丈光芒。” 第102章 利维坦 在这个有着垂直日光的午间,薛贺从一个女人口中听到了“也有人不爱钻石的万丈光芒”论。 薛贺站在沙发前, 梁鳕半靠在沙发上,声线浅浅。 目光落在那道又细又长的伤痕处,数个月后它将结成一道疤, 数年之后你得需要去仔细才可以看清楚它是存在着的。 大自然的规则,但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这其中也包括他昨晚“无意”间撞到车厢里那对男女在接吻的一幕。 于是他告诉她我昨晚看到他吻你了,他用善意语气提醒着“女士, 你刚刚提到的是不去选择钻石的权利。”以及“女士,你刚刚说的也有人不爱钻石的万丈光芒中并没有涉及到钻石本身, 在我看来, 钻石和钻石的光芒是两码事。” 沉默—— 半靠在沙发上的人歪着头, 似乎陷入了沉思。 看了一眼窗外, 日光已经开始往西倾斜,在薛贺的计划里此时此刻他应该已经吃完了午餐, 他在沙发前耽误了不少时间。 脚步刚刚移动。 她问:“那是两码事吗?” 他答:“是的。” 之后她再也没说话, 曲起脚,下巴搁在膝盖上,歪着头凝望着南边那扇窗,半晌,眼睫毛抖了抖,问你不去吃饭吗? 是的,得去吃饭,可脚宛如生根般钉在那块地板上,薛贺也不知道他在等待着什么,那种状况类似于老师在纠正学生的错误之后,一门心思想从学生口中听到正确的答案。 好吧,薛贺得承认,他想从梁鳕口中听到“也有人不爱钻石。” 他知道梁鳕口中的钻石指的是什么,“也有人不爱钻石”等于“也有人不爱温礼安。” 设置了那些语言圈套,他无非也是想从梁鳕口中听到“我不爱温礼安。”也许这样可以让他少一些负罪感。 但—— 薛贺等来的却是“好了,我明白了,你可以去吃午餐了。” 明白?明白什么? 明白到其实她只是不要温礼安身上的诸多光芒,而其实她心里是爱着温礼安这个人的,这也可以解释昨晚车厢里的那个吻了,从抗拒到臣服。 午餐过后,梁鳕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卷缩在沙发上,礼貌地朝着她说了声再见,没有耽误一分钟薛贺打开门,脚步匆匆。 下完楼梯脚步开始变慢,脑子里也不知道怎么的老是想起放在自家茶几上的那把水果刀,在薛贺和梁鳕说再见时她正目不转睛看着那把水果刀。 水果刀有什么好看的?和他家的围裙一样那种水果刀再普通不过,只是它这会儿在薛贺的想象中很锋利的样子,还有…… 还有那把水果刀一直是放在厨房里。 薛贺不明白一直放在厨房里的水果刀怎么会跑到茶几去。 停下脚步,薛贺往回走。 不到半英里的路把薛贺跑得气喘吁吁,打开门,目触到那把水果刀还是静悄悄的搁在那里薛贺大大松下一口气。 沙发上的人正在打盹,眉宇间一派平静。 放轻脚步,小心翼翼拿走那把水果刀,水果刀回到该放的地方,想了想,索性,薛贺把水果刀放进垃圾袋里。 丢完垃圾,再去了一趟委内瑞拉小伙子的宿舍拿回早上带过去的包。 从午间一点到三点钟这段时间里,最后的半个小时薛贺都用在看着站在南边窗户的那个背影发呆上了。 在梁鳕发现她把所有事情都干完了之后就开始站在窗前发呆了。 今天天气格外的好,于是薛贺说:“今天礼拜三,超市打折,要不要一起去。” 薛贺拿着环保袋走在前面,梁鳕走在后面,迎面而来的几名柔道馆姑娘朝着他挤眉弄眼。 薛贺也懒得上前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只是看她一个人没事情干,你们不是说我是老好人吗?这个女人好像对逛超市,超市打折这类事情很有兴趣的样子。” 最近,薛贺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梁鳕从超市带到他家的那些东西大部分都是打折商品。 在从家里来到超市的途中梁鳕自始至终和薛贺保持出三步左右距离。 横穿过那条马路就是那家每个礼拜三都会举行打折活动的超市了,这家超市前的马路也是附近事故多发区域。 薛贺停下脚步,回看。 此时梁鳕停在距离他三步左右的距离,真是神奇的女人,明明已经过了少不更事的年龄,可当投身于茫茫人海时脸上流露出来的茫然表情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把她的手紧紧拽在手掌心里以防她被风吹走,被老鹰叼走。 真是疯了,心里这样念叨着,可手还是照伸不误,手掌伸向了她。 她看着他的手,迟迟不动。 迟迟不动的人让薛贺心里烦躁,住在这片区域有半数以上的人习惯横冲直撞的开车方式,他又不是故意想去拉她的手,往前一步,再一步,眼看就要触到她的手了,眼前忽然出现一堵人墙。 三个壮汉组成的人墙挡在薛贺和梁鳕之间。 拍头,对了对了,梁鳕那女人是一名有夫之妇,他偶尔会把这件事情忘了,可梁鳕自始至终都没忘。 那三个脚步的距离就是作为一名有夫之妇应有的态度。 朝那三位说了一句“抱歉”薛贺头也不回朝着超市,如果梁鳕要是被车撞到了就算她倒霉。 回想过来,薛贺就知道梁鳕绝对不会有被车撞倒的可能,相信在车冲向她时先被压在车轮下的也只会是那三位老兄中的一位,又或者是三位全部都上。 过完马路,忍不住回望,那忽然冒出来的三个人已然不见踪影,梁鳕已经过完三分之一的马路。 这条马路并没有设置红绿灯,仅靠的是涂成亮黄色的斑马线,走在斑马线上的大多数人或是下意识间收慢脚步,或是边走边观望来回车辆,就梁鳕给人感觉是走在步行街上的那种状态。 两人又以保持三步左右距离一前一后走进超市。 男性生活用品打折区,薛贺和梁鳕隔着一个货架挑选商品,她朝着他举了举剃须刀,表情显得小心翼翼。 想了想,薛贺点头,反正待会是他结账,是他结账就不算是她送给他的。 剃须刀放进购物车里。 下次举起的是男士发胶,呃……他从来不用发胶,不过,偶尔尝试一下也是可以的,点头,男士发胶紧挨着剃须刀。 数十次点头之后,购物袋多了一些薛贺以前从来不会放进去的东西。 站在收银台前,薛贺看了站在一边眉开眼笑的女人一眼,打开皮夹。 回家的三分之一路程,梁鳕一直保持着站在收银台前的眉开眼笑表情,这期间,他和她依然保持在三个脚步左右的距离,不过他们从之前的一前一后变成了平行走着。 薛贺侧过脸就可以看到她扬起的嘴角。 三分之一路程过后,扬起的嘴角抿起,三分之二路程过后,梁鳕忽然一把抢过薛贺手中的购物袋。 前面有垃圾回收点,一购物袋的东西全部进了垃圾桶里。 空空如也的购物袋被梁鳕拿在手上,她站在垃圾箱旁边,仰望着天空。 反正这会儿也没事情干,薛贺就地点了一根烟靠在灯柱上,那根烟抽完,梁鳕还保持之前姿势。 到底在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迷,难不成在从她那个角度可以看到天外文明,点了第二根烟,薛贺慢吞吞往着垃圾点移动。 确信和梁鳕出发角度一直,薛贺仰起头。 哪有什么天外文明,放眼所及,大片的湛蓝天空。 今天天气可真好,好得让人生不起气来。 像是听到了他的心里话。 “今天天气可真好。”声线状若在叹息。 可不是,梁鳕,你走运了,正因为天气好,不然你那野蛮的行为最终只会为你招惹来无数次的闭门羹。 “薛贺。” “嗯。” “要怪就去怪天气太好了,天气太好了,导致于我总是想干点什么,比如,把那个购物袋里的东西统统丢到垃圾箱去让那老实人心里不痛快,凭什么那个老实人能享受这样的好天气,而我却不能。” 艹,这是什么理论! “薛贺。” 这一次,薛贺都懒得去应答。 “薛贺,我也想享受这样的好天气,很想很想。” 几天之后,薛贺理解了梁鳕这句话背后的全部意义。 头顶上的那方湛蓝天空蓝得像一帘梦,蓝天下,是梁鳕乌黑发亮的长发,遍布于薛贺眼睛所及之处,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 “薛贺,那些东西不是给你的。”顿了顿,她又说,“不是给你的东西,你没必要傻乐,你本来就已经够傻了。” 收起笑容,他总是能从这女人口中听到神奇的话。 “还有,薛贺,你今天偷偷拿走水果刀的举动让我很不高兴。” 艹!这是赤裸裸的资本家言论。 三口做两口,把烟蒂狠狠丢进垃圾桶里,冲着那抹远去的背影大喊“梁鳕,那把水果刀是我买的,我喜欢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是夜,不大的空间里烟雾缭绕,墙上钟表停在十点整时间。 在过去五分钟里薛贺做了一件事情,给他一位朋友打电话,他的这位朋友就职于心理医疗服务机构。 在几个小时前,梁鳕和薛贺说的那句“我走了”在那个瞬间把薛贺听得心里一突,就仿佛是那个和他说我走了的人下一分钟随时随地会从这个世界消失一般。 打完电话,薛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因为随着电话那头他朋友的应承就意味着他要对梁鳕撒谎了。 抹了抹脸,反正电话都打了,他的朋友也答应抽出时间了。 昨晚那通电话导致于次日薛贺和梁鳕上街时发生了这样一个小插曲:两名自称服务于某健康中心的志愿者拦住他们。 这两人给他们看了工作牌,工作牌印有某公益组织的标志,出示工作牌后两人再笑嘻嘻递出两张表格。 薛贺接过表格,表格上是数十道类似于问卷调查的选择题,薛贺把其中一张表格递给了梁鳕。 迟疑片刻,梁鳕接过表格。 填完表格,把表格交到两名志愿者手里时薛贺偷偷看了一眼梁鳕,眼前一幕看在她眼里似乎真的就是一场偶发事件。 但这并不是偶发事件,这两名志愿者中就有一名是薛贺的朋友,而表格上那十几道选择题表面看没什么,其实表格上的选择题是针对抑郁症患者的测试题。 今天,是温礼安指定梁鳕住在他家倒数第二天,这着讯息还是薛贺早上无意间听到了。 今天早上,他从沙滩上跑完步回来就撞到那对站在他家门口的男女,这个时间点出现在他家门口的还能有谁。 梁鳕低着头,温礼安也低着头,两人面对面,梁鳕低着头看地板,温礼安低着头看眼前女人的头顶。 周遭声响对于那两人来说似乎未曾存在一样,包括那站在楼梯口的人。 无奈之余,薛贺只能倒退再下几层楼梯,站在楼梯中间台阶上,薛贺听到温礼安说今天是把你送到这里的倒数第二天。 “梁鳕,记住了,这也是在涉及到薛贺我最后一次向你妥协。” 新一轮海浪声打破了沉寂,海潮褪去,周遭恢复了静寂。 那个声线又低又沉。 “别的我都可以依你,但类似于让你出现在别的男人家里打扫房间、购物做饭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允许,永不!” 伴随那句“永不”周遭环境安静得出奇。 轻轻浅浅,如在咏叹“噘嘴鱼。”连续数声噘嘴鱼之后那声叹息如暗夜风声“我嫉妒,嫉妒得发狂。” “她围着那款在超市随处可以买到的围裙在别的男人面前瞎晃,她的咖喱饭不是为我做的,她在挑洋葱时别的男人有没有躲起来偷看,要知道她在作类似这些小动作时总是很可爱。” “梁鳕,我已经容不得你在别的男人心里变得可爱,哪怕一丝一毫。” 那时,这话让薛贺下了楼梯,往着沙滩走去。 温礼安可是漂亮男人,看似独裁的话语到了温礼安口中应该也像是绵绵情话吧,那尾噘嘴鱼有没有片刻的心软和心动。 只是这会儿,那尾噘嘴鱼有点不听话。 她又围着温礼安口中让他很讨厌的那款在超市随处可以买到的围裙在另外一个男人面前瞎晃了。 另外一个男人? 薛贺扬起嘴角,另外一个男人此时正借助音乐样稿偷偷打量起那个正在给厨房门打蜡的女人。 给厨房门打完蜡,就是晚餐时间了。 嗯,她开始忙晚餐了,从她从超市提回来的那些食材薛贺猜她今晚会做海鲜饭。 果然,小会时间过去,从厨房传来了海鲜味,海鲜味混合豌豆味,闻起来很香,可想而知,品尝起来会更香。 薛贺想,以后再“偶遇”环太平洋创始人时他又有新话题了。 比如说,他某个夏天吃到某个女人做的海鲜饭,这个女人腰肢纤细,肌肤胜雪,那时,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把马士革刀放在那里。 念想刚到这里,厨房就传来很不高兴的女声,薛贺,你再不专心工作的话我就把海鲜饭端到你那委内瑞拉邻居家了。 不不,那可是多情的家伙。 这个家伙总是很容易对女人们一件钟情,“叮咚”一声,打开门,门外站着巧笑嫣然的东方女人不一见钟情才怪。 呼出一口气,薛贺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这会儿让他看着头疼的音乐样稿上。 第103章 利维坦 水杯见底,薛贺看了一眼窗外, 不知不觉中已经天黑,有一只手接过他手中的杯子。 沙发挨着房间门,梁鳕侧靠在房间门框处, 在不大明亮的光线下那张脸乍那么一看,白得比往日还来得突兀。 接过他手里的水杯,梁鳕往厨房走去,薛贺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样稿上去, 再抬起头来时天色又暗沉了些许,周遭极为安静。 安静得近乎诡异, 数分钟前隐隐约约听到的那声声响分明是—— 顾不得绕过沙发, 腿直接踩在茶几上, 几个跨步, 拉开厨房门薛贺就看到蹲在地上的人。 地板上有打碎的玻璃碎片,光线太暗导致于薛贺分不清滴落在地板上的暗色液体是什么。 打开厨房大灯。 强烈的光线下, 浅色地板上的几滴红色液体触目惊心。 开门声响一下子惊醒了蹲在地上的人, 抬起头来,那张脸比起之前又要苍白上几分,偏偏苍白的脸色把唇色映衬得尤为艳红。 红艳的唇色配上慌张的眼神乍看就像潜进妈妈房间里,偷偷打开口红盖的小女孩,口红也就刚刚涂了一半,门被打开了,出于本能拽住口红的手往着背后拐。 想必,推开门进来的人把她吓坏了,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 薛贺快速绕到梁鳕背后,看清楚状况大大地松下一口气,那滴落在地上的血迹应该是在收拾玻璃碎片时无意间割伤到手指头。 心里好笑又好气,也只不过是割破手指头至于吓成那样吗?都吓得一动也不动了,就那样一动也动地蹲在地上,目光直勾勾往着厨房门口。 弯下腰,想去检查被玻璃碎片割伤的所在,指尖即将触及—— “不要碰她。”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那只手出于本能地收住,不敢往前一寸。 顺着声音方向,隔着厨房和客厅的雾状玻璃门印出一抹修长的身影。 这个时间点,正好是丈夫接回妻子的时间点,专注于那蹲在地上的人导致于薛贺没有意识到这个空间出现了第三个人。 他和温礼安大约是一前一后出现在那扇厨房门口,梁鳕苍白的脸色,慌张的眼神应该是因为后面的人。 梁鳕蹲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薛贺弯着腰一动也不动,那个瞬间给薛贺一种错觉,仿佛她和他就像这厨房所有的静体一样。 这个空间,唯一能行动自如地就是站在厨房门口的那抹身影,那个人。 温礼安声音宛如坚冰:“薛贺,你得离开这里,我需要单独和我的妻子说话。” 这话让蹲在地上的人眼神越发显得惊恐,那模样给人某种感觉,在等待着谁的帮助。 垂下眼睛,薛贺低声说:“我房间里有卫生箱,你最好去处理一下,这里就由我来收拾。” “薛贺!” 直起腰,薛贺脸朝厨房门:“温礼安,这里是我的家。” 沉默,片刻。 “梁鳕。” 蹲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人因为那声“梁鳕”抖了一下,伴随着那细微的抖动,一直别在背后的手缓缓往前面伸,那模样像极了幼儿园的孩子让老师检查自己的手是否干净得可以去拿那块蛋糕。 手展开在空气间,低低地,呐呐地:“温礼安,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双手食指侧面有小道被玻璃碎片割伤的伤口,伤口不深,最多两天就可以痊愈。 “梁鳕。” “真的……真的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温礼安,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印在雾状玻璃处的那抹身影稍微一移动,一半身位便呈现出来,温礼安斜靠在门框处,看着蹲在地上的人,淡淡说着,“刚刚你也听到着,这个房间的主人在朝我们下达逐客令。” 蹲在地上的人慢吞吞站了起来,目光在周遭找寻着。 “梁鳕!这个房间的主人刚刚还说了,这些他会自己处理。” “哦……”慢吞吞应答了一声,可眼睛还是在找寻着。 “是不是在找包?” “嗯……” 温礼安手一晃,褐色小方包挂坠在半空中发出数声清脆的声响,梁鳕这才慢吞吞往着门框移动。 那两抹身影消失在门框处,雾状玻璃记录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温礼安一动也不动站在电视前,梁鳕像忘了上发条的机械,慢吞吞地在这边走走那边摸摸,嘴里念叨着她某样要带走的东西。 那样东西这一刻是纪念币,下一刻是幸运环,再下一刻就是袖珍玩偶。 一边说着一边找着一边念叨着:那是超市的赠品,不用钱的,温礼安,你也知道的,我以前穷怕了,每次得那些免费的小玩意时我心里都会特别高兴,那不仅是因为不用花钱就可以让它属于我,它还代表着一种运气,要是它不见了我心里会十分失落的,我怎么也得把它找出来…… “嗯哼。” “我想起来了,那应该是一个海豚挂坠,一个特别可爱的海豚挂坠,回来时我就随手一放,只是我现在想不起把它放在哪里了,温……” “噘嘴鱼,你现在一点也不乖。”语气亲昵得像耳鬓厮磨过后。 “温礼安,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在和你撒谎吧?”印在玻璃处的娇小身影停止移动,不依不饶,“我可没撒谎,今天超市真有活动,还是从一百名幸运顾客中抽到的奖品,温礼安,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问薛……” “嘘——”站在电视前的身影往着那抹娇小的身影移动,也就几个跨步,两个身影就紧紧挨在一起,“不是和你说了吗?没必要拉那老实人下水。” 沉默,片刻。 低低的:“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梁鳕,你应该知道,你一使坏的话,我就特别想和你亲热,如果你打算再继续找海豚赠品的话,也许接下来,我们就会让这个房间主人免费看亲热戏了。” “温礼安。” “噘嘴鱼。” 印在玻璃处的两抹身影此时已经重叠,他把她环在怀里,两抹身影呈现出一动也不动的姿态。 刚刚还絮絮叨叨的声音瞬间变得又冷又干:“温礼安,门就在那里。” 浅浅叹息声沿着客厅来到了厨房:“是不是?这个房子里的冰箱放着你买的牛奶苹果、这个房子的窗帘是你洗的、书架是你整理的、你熟悉这个房子厨房的一切厨具、等等这些让你产生某种错觉,你也是这个房子的主人,然后说出类似于门就在那里的可笑的话。” “梁鳕,打开这扇门,下完楼梯,停在楼梯口的那辆车会把你带到另外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才是我们的家。” 风在那阵海潮的带动下直穿过垂直小巷来到十字街口,分散,四份之一的风往左,那家人窗户是打开着的,舒展身体从有限的空间渗透进去,风的尾巴卷起窗帘,窗帘一看就知道那是刚刚洗过的。 窗帘垂落时—— 那个女人开始说话了。 她说可怎么办,温礼安我从来就没有把那里当成我的家,因为那不是我的家所以我总是记不住那个家庭管家的名字,记不住也不想去花精力去记住。 顿了顿,那女人继续说:“现在距离我们约定时间还有四分钟半时间,那四分半时间过去,我自然就会离开这里。” 浅浅哑哑的笑声饱含万千宠爱。 “所以?不是因为那象征着幸运的海豚挂坠,而是因为时间还没有到,因为时间还没到就离开你觉得被占了大便宜了?真可爱,你还和以前一样一点便宜也不让,可怎么办?游戏已经结束了,如你所愿,在你打破玻璃杯时已经结束了。” “所以,我现在应该做的是跟在你背后,上了那辆停在楼梯口的车,回到我们的家?” “当然。” 又有风撩动窗帘,风声落下,薛贺来到厨房门框处,客厅格局一览无遗。 那两个人宛如某个午后置身于自家后花园晒太阳,甚至于那被自家男人环在臂弯处的女人还探出半张脸。 那半张脸在朝着他笑,笑着问,薛贺我可以在你家在呆五分钟吗? 这是想表达一个妻子的叛逆吗?亲爱的,我一不小心不听你的话了。 没有应答,看着那两人。 薛贺想,这会儿他成功做到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名合格的看热闹的人。 妻子刚刚还上扬着的嘴角因房间主人的不配合抿起,点头,低低说着一声我明白了,又掉过头和另外一个人说:“温礼安,我们走吧。” 温礼安一动也不动。 是那种难过得要掉落下眼泪来的声音:“还不放开我吗?” 缓缓的,温礼安手放下。 梁鳕低着头往门口走去,温礼安紧随其后,离开前温礼安手还朝着薛贺所站方位一挥,直直指向他的手配合充满戾气的目光,状若离铉之箭:你让她难过了。 苦笑,要他裂开嘴说,欢迎欢迎,五分钟算什么,五个小时都没有关系吗?当真那样了,温礼安又得使用丈夫管教妻子的那一套出来了。 那扇门关上,薛贺并没有听到下楼梯的脚边声,也没有听到楼下汽车引擎声,想了想,薛贺打开门。 通往沙滩的楼梯处传来了若干声音。 沿着楼梯,一节一节往下,上层楼和下层隔着一道屋檐,楼上是薛贺的家楼下是柔道馆。 那对男女就站在屋檐下,来自巷口的灯光光线不是明亮,但足以看清那对男女的面孔,梁鳕面对柔道馆的墙,温礼安面对梁鳕。 梁鳕交叠的双手被温礼安单手拽住,被拽住双手的人脚一个劲儿想去踢拽住她的人。 此时的沙滩已不见白天的喧闹,周遭十分安静,屋檐下的女人嘴里喃喃说着,我受够你了,温礼安你把我变成了不受欢迎的人。 温礼安问:“那个不欢迎你的人是谁?” 置若罔闻,喃喃自语还在继续着:“是的,我受够你了,你把我变成不受欢迎的人。” “那个不欢迎你的人是薛贺么?” “温礼安,我讨厌你,是的,我讨厌你,是你我害我变成不受欢迎的人,是的是的,讨厌,我讨厌你!”喃喃自语变得无以伦次,情绪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无奈无助毫无节奏,似乎临近崩溃边沿。 然而,温礼安对于这一切现象置若罔闻,他执着于自己妻子喃喃自语的源头,是不是因为那叫薛贺的男人摆出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刺伤了自己妻子,导致于她没以前那样听话,乖乖的坐上车。 “告诉我,是薛贺吗?” “温礼安,我讨厌你,温……” “砰——” 玻璃碎裂的声响在瞬间让墙外的人停止喃喃自语。 墙外的人安静下来了,墙里的人却大声嚷嚷开了:该死的,到底是哪个混蛋,这次,你们死定了。 这一带最底层的住户玻璃窗没少被孩子们脚下的足球击碎过,其中这家柔道馆属重灾区。 但这次,击碎柔道馆玻璃窗的并不是足球。 温礼安用实际行动告诉人们,拳头比起那远程射出的皮球更具威力,“砰”的一声一个大窟窿。 那个大窟窿也让温礼安付出点代价,但显然他是很乐意付出这种代价的。 砸向玻璃的手血流不止,把企图用手去阻挡继续流血的伤口的手也粘得满手都是,慌乱中嘴里频频说着,温礼安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 说完又“疼吗,温礼安很疼吗?”“肯定很疼,怎么可能不疼。”止不住了,那双手愤怒的在空中挥舞。 挥舞,大喊:温礼安,你这个疯子!疯子! 从巷口处串来的风把那女人的声音送往海平面,半空中。 温礼安,你这个疯子—— 下一秒,女人似乎想到附近有海滩应急中心,这一类的怎么少得了医用品,拔腿就跑,手被没有受伤的手牢牢握住。 气急败坏:“温礼安,还不……” 温温的,柔柔的:“梁鳕。” “混蛋,混蛋,不是让你不要忽然叫我的名字吗?”女声越发气急败坏。 气急败坏的女声似乎让温礼安心情大好的样子,声线越发温柔:“梁鳕,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什么问题?!” “那个不欢迎你的人是谁?” 大喊大叫:“没有!没有谁!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混蛋?你再不放开我的话,我就不理你了,不仅不理你,你以后每出一次车祸,我都会举行派对,是你最讨厌的睡!衣!派!对!对了,你讨厌我在别的男人心里很可爱,我要用你的钱去请那些高大帅气的男模特,只要他们夸我可爱我就给他们一千欧元,夸一千次就给十万欧元……” “梁鳕。” “混蛋,混蛋,不是让你忽然不要叫我吗?温礼安你到底想怎么样!还不放手!” “梁鳕,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放手了。” 那女人看着自己那双在空中发呆的手愣了片刻,回过神来,拔腿就跑。 也就跑了几步,冷不防地那声来自于背后的“梁鳕”让她忽地停下脚步。 停顿,片刻,顿脚,下一秒拔腿就跑。 在拔腿往应急中心时,梁鳕下意识间做出这样一个动作,展开手掌,手掌落在自己心上位置,紧贴着手掌的那方胸腔下有什么在雀跃着。 一时之间,分不清是奔跑所导致的异常,还是…… 还是,那声“梁鳕”。 那方胸腔下,似乎藏着躲避冬季陷入长眠的孩子,那孩子被忽如其来的那声“梁鳕”所惊醒。 背后——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大声呼喊着:梁鳕,梁鳕,梁鳕…… 那些“梁鳕”伴随着海潮声。 梁鳕捂住耳朵。 这些异常状况只是因为温礼安忽如其来的发神经行为所导致,至于此时那缕在胸腔下涌动的情绪是因为奔跑所导致。 没别的意思,更无任何意义。 还有,现在是关键时间点,这个时间点需要她全力以赴,她没有精力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很快的,她也许就可以摆脱温礼安了。 让良知蒙灰,只为了抓住摆脱温礼安的那个机会。 漫天星光下:“要记得红河谷,和一个真的爱你的人。” 蒙住耳朵,梁鳕加快脚步。 第104章 利维坦 白色浪花一卷又一卷,在沙滩和海滩之间来回奔跑着, 上一秒被吞噬和黑夜融为一体,下一秒又翻涌而出,如此孜孜不倦着。 薛贺站在自家楼梯的第三节台阶上看着屋檐下的那对男女。 在梁鳕转过身往应急中心跑时, 温礼安已经从背对楼梯变成面对楼梯,斜斜靠在柔道馆外墙上,面向西,那是梁鳕奔跑的方向。 梁鳕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 没有受伤的手放在嘴角形成半圆状态,大喊:梁鳕, 梁鳕, 梁鳕—— 奔跑的人脚步越发飞快,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拐弯处, 温礼安这才侧过脸来,脸朝楼梯处。 晕黄的灯光下, 温礼安眼角眉梢溢满笑意, 眼眸底下带有在无忧的年岁里,把心爱的女孩逗笑逗哭后的满足感。 那样的神情在晕黄的光线下呈现出了无与伦比的美好。 那份美好把手里拿着棒球棒、打算把她想象中打破璃窗的捣蛋鬼给狠狠教训一顿的柔道馆女孩看得一脸呆滞。 还是上次说因为感冒缺席夜间沙滩训练的女孩。 棒球棒从手中脱落发出的声响这才让女孩回过神来,举起手:“嗨。” “嗨。”温礼安举手的动作和他脸蛋一样漂亮。 女孩小心翼翼:“我……我上次在薛的楼上看到你,有……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长得像温礼安。” 温礼安做出无奈状:“这话近几年来我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我正考虑搬离这座城市。” “那没用,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温礼安,所以,你去到哪里都没有。”女孩摇着头,朝着温礼安再走进几步,“先生,你越看越像温礼安,先生,你有没有可能是温礼安本人。” “我也希望自己是,但很遗憾,”无奈笑着,“我只是一名来接回自己妻子的丈夫。” “那你就不可能是温礼安了,温礼安目前单身,更不存在什么妻子这类的。”女孩自言自语着。 女孩走了,棒球棒还静悄悄躺在沙滩上,那个长得像温礼安的男人导致于她把砸坏柔道馆玻璃的捣蛋鬼都给忘在脑后了。 周遭又只剩下海浪声,西边沙滩上,那抹身影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奔跑。 薛贺出神凝望着,看着那抹身影从小小的一点到逐渐可以看到被夜风卷起的长发。 那声带有浓浓警告性质意味的“薛贺”让薛贺勉强收回自己目光,再怎么说直勾勾看着人家的妻子好像是一件不大光彩的事情。 温礼安问他,我刚刚的行为有没有让你把它和疯子联系在一起。 耸肩,他可没有说,这话是当事人妻子说的。 温礼安离开那方墙,走出那方屋檐,面向海面。 “也许在你眼里,那手腕上带有着某种象征意义伤痕的女人,那用手把你邻居家的玻璃窗打出了大窟窿来的男人,是两个疯子,不仅是你,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在听说了这些都会在第一时间说出‘那是两个疯子’,如果我告诉你,在这两个疯子的世界里还发生过,我为她杀过人,而她为我坐牢的事情呢?” 次日,薛贺家的门铃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一直都是静悄悄的,梁鳕并没有出现,温礼安也没有出现。 接下来几天里,薛贺一直在想着那天晚上温礼安说的话,关于两个疯子的世界,关于他为她杀过人,关于她为他坐过牢。 薛贺细细想着温礼安在说这些话时的语气,轻描淡写得如在周末时间和友人通话:最近怎么样?你用完早餐了吗?你那里天气好吗? 他真为她杀过人吗?她真的为他坐过牢吗?是真是假无从得知。 在这几天里,薛贺签收了一份文件。 这份文件来自于他那位服务于心理医疗机构的朋友,文件袋里装着他朋友、以及朋友几名同事共同拟定的心理健康评估报告,一份关于梁鳕心理状况的初步诊断书。 薛贺拿着那份文件站在那里。 那天晚上,温礼安还对薛贺说了“你只是无意间经过我和她那个世界的一名路过者,仅此而已。”“如果,你想按照你父母亲的意愿生活,你就什么也不要做。” 那天晚上温礼安问他,薛贺,你会为了讨得她一点关注,而把窗户玻璃打出一个大窟窿,然后会因为她脸上流露出来的关切恨不得另外一只手再把另外一个窗户打出一个窟窿来吗? 那时,薛贺认为这是极度无聊的事情。 这时,薛贺问自己,会吗? 摇头,开始笑,疯子。 不会,不会,那是疯子的行为,不是因为怕疼怕受伤,而是因为那不合逻辑。 要是以后想再次惹来某个人的关怀就用手在人家玻璃窗砸出一个窟窿来吗?那得砸多少次,如果这个星球上的人们都用那种方式来解决问题的话…… 不,不不,那会是一场灾难。 薛贺笑着把文件丢进装废弃样稿的箱子里。 温礼安说得对,他是途径那两个人世界的路过者,仅此而已。 七月末,薛贺终于完成重达数榜的音乐样稿,交完样稿当天晚上薛贺和委内瑞拉小伙去了酒吧。 酒吧人声鼎沸,一抬头,薛贺就看到出现在电视上的温礼安。 那是一档时政性质的访谈节目,近一个礼拜时间里,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因为聘用一千名难民为其公司职员一事成为媒体热捧的对象。 这举动让温礼安最近频频上时政新闻。 身着浅色衬衫的温礼安配合主持人的话题频频浅笑,电视镜头不时间给到他受伤的手掌处。 访谈临近尾声,主持人询问起嘉宾受伤的手。 “你就把它当成我又一次出车祸所留下的勋章。”温礼安笑着说。 薛贺想起和那晚梁鳕说的话,温礼安你要是再出车祸的话我就开派对,用你的钱让那些帅气的男模特夸我可爱。 所以说,温礼安出车祸和用手把好好的玻璃窗砸出了一个窟窿为同一性质了。 疯子,两个疯子! 薛贺拿起大号啤酒杯,看来他没有参与那两个疯子的世界是明智之举了。 两天后,薛贺从皇宫大酒店的客户部经理那里听到这样一件事情:001套房再次住进了那位名字叫做莉莉丝的客人,这位客人一改之前的低调,一住进来就举行通宵派对,派对嘉宾不乏那些臭名昭著的名人。 是夜,薛贺找出之前被他丢进废旧样稿箱里的文件。 没有任何迟疑,薛贺打开了文件。 度过一个无眠的夜。 次日,薛贺一早就出现在环太平洋集团位于里约的办公楼处,一天过去,薛贺空手而归。 他没有见到温礼安,也对,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哪能想见就能见到的。 薛贺尝试常规方式,好不容易联系到温礼安的秘书助理,该名秘书助理告诉他,接下来两个礼拜时间温先生的会客时间已经排得满满。 两个礼拜后?不不,他已经等不及了,关于梁鳕那份心理健康评估报告已经足够他每时每刻心惊胆战的了。 夜幕下,薛贺站在那天梁鳕站着垃圾点旁边,抬头仰望,漫天繁星。 这一刻他忽然间理解了那时梁鳕说的话“我也想享受这样的好天气,很想很想。” 手里拿着的那份文件份量似乎又重了,脚步也越发沉甸甸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薛贺天一亮就往环太平洋集团的办公楼跑,但仍旧一无所获。 一名接待生偷偷告诉薛贺,也许可以尝试找一下他们的公关部经理。 这个周四下午,薛贺在那位接待生的指点下见到传说中温礼安的红颜知己——特蕾莎公主。 特蕾莎公主就站在绿色植物墙下,忽然间冒出来的人让她显得很不悦。 “我为梁鳕的事情而来。”薛贺开门见山。 想必这个话题可以让他和眼前这位获得交谈的机会,又也许,眼前这位心里也盼着出现这样的机会,总得有人打破僵局。 是的,总得有人打破僵局。 四点五十分,薛贺成功站在温礼安的办公室门外,来之前那位特蕾莎公主给了他一杯黑咖啡。 的确,他需要一杯黑咖啡,因为接下来是一场硬战。 站在温礼安办公室门前,薛贺手触了触外套口袋,外套口袋里放着几名心理医生联合写的关于梁鳕的心理鉴定评估。 挺直脊梁,敲门。 给他开门的是温礼安的秘书,那位似乎老早就知道他会到来的样子,倒是温礼安对于他的出现显得讶异。 微敛眉头,片刻,眉头松下,笑着对他的秘书说:“这次终于让我逮到一次可以扣取我们的公关部经理三个月薪水的好机会了。” 办公室只剩下薛贺和温礼安两个人,温礼安收起笑容。 温礼安办公室另外一边是小型高尔夫室,高尔夫室全部采用落地玻璃墙结构,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里约城,正面墙上对着基督山。 日落之时,整个高尔夫室被染成金黄色。 温礼安所站位置正面对着基督山,从薛贺这个角度看过去,温礼安和基督山山顶的耶稣像形成同一平行线上。 从拿到梁鳕的那份心理评估鉴定后,薛贺就在脑子囤积都大量在和温礼安传达这个讯息时的说辞,慷慨激昂、晓之以理等等等等都有。 可,一切一切最终变成了那句淡淡的“温礼安,你放过梁鳕吧,你的妻子是一名抑郁症患者。” 背对他站着的人一动也不动。 薛贺出神凝望着一圈圈的日落光芒,他想起了那天站在湛蓝天空下的梁鳕,以及垂落在背上的乌黑长发。 在一圈圈日落光芒中,薛贺说:“并不是我不去享受灿烂的阳光,而是我不懂得如何去拥有它们,在面对着美好的事物时,我忍不住流下眼泪来,那眼泪是因为知道在那些美好背后隐藏着的是幸福感,可我不知道如何去获得,这就是抑郁症患者的世界。” “温礼安,现在正在经历这一切的人是你的妻子,请你放开她,放开她的第一步就是尊重她的选择。” 站在窗前的人还是一动也不动,薛贺再往前一步。 “温礼安,如果你再这样继续下去,你只会把她推进更深的泥沼里。” 终于—— 缓缓地,温礼安回过头来。 日落光芒太盛,导致于薛贺无法看清温礼安脸上的表情,就隐隐约约看到那微微扬起的嘴角。 “她?说完那些话之后,你就把自己当成了一名救世主,救世主身份导致于你自行把梁鳕从温礼安妻子的这个身份脱离,变成了象征着个体的‘她’?” 薛贺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那份鉴定单,摊开,让它完完整整展现。 评估鉴定单往着温礼安:“上面有梁鳕填的心理测试题,还有几位心理医生对梁鳕的心里评估鉴定报告,我和这几位心理医生有过几小时通话,通话内容都是围绕着梁鳕的,目前这份评估鉴定为中度抑郁,这是一名抑郁症患者最敏感的时期。” “我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可是,温礼安,起码你得带梁鳕去看心理医生。” 温礼安并没有去接鉴定单,他慢吞吞说着:“要是不愿意呢?” 透过一个个日落光圈,薛贺凝望着那立于光芒上的耶稣像。 说:“我知道一名患有重度抑郁的俄罗斯姑娘,有一天,这位俄罗斯姑娘和朋友们旅行时途径某个车站,站台上她和朋友们又笑又闹,他们唱着欢乐颂,一辆列车从远处行驶过来,欢乐颂已经来到最为高亢的时段,你的力量能消除一切分歧……当时唱得最大声是那位俄罗斯姑娘,当时笑得最灿烂的也是那位俄罗斯姑娘,那辆列车驶过,他们发现七人只剩下了六人,在这之前这位俄罗斯姑娘经历过二十一次自杀未遂,第二十二次,她终于成功了,高速行驶的列车从她身上碾过。” 这样还不愿意吗?还不够吗? 继续说着:“一些心理医疗机构会以重度抑郁症患者的口吻以笔记形式拟写告家属书,在这份告家属书写着:请你们在发现我长时间看着一把刀时想办法引开我的注意力,请你们在我出神凝望湖面时在我耳边轻声歌唱,请你们在没有晴朗的天气时握着我的手陪我聊快乐的事情,请你们在有着晴朗天空的日子里用力的拥抱我,这些都是让我击败那头怪兽的力量。” “但!假如,最终我还是走了,请你们不要悲伤,我只是解脱了,请相信,我和你们一样,我曾经拼尽全力想要留在这个世界。” 目光拉回,落在温礼安脸上。 说:“有一句话老生常谈,这世上的爱林林总总,让她快乐,也是爱她的方式之一。” 温礼安从日落光圈地带走出一步,目光落在他手上,说薛贺我知道为什么是你了,为什么她会选你了。 “我得承认,那俄罗斯姑娘和那告家属书真的吓到我了,着着实实把我吓了一大跳,甚至于那个瞬间……” 温礼安没再继续说下去。 沉默—— 日落光芒一点点隐去。 “‘温礼安,你的妻子是一名抑郁症患者,’、‘温礼安,请你让她接受专业治疗,’”温礼安冷冷说着:“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你更适合把那些话带到我面前了。”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一两个热情过剩的家伙们,这些家伙们通常情感丰富,怀揣着自以为是的正义感,正义感再加上若干浪漫的特质,他们的行为傻里傻气,但也因为这些行为发自内心、没有任何个人利益导致于那些行为充满感染力。” “感染力,这应该是为什么梁鳕会选择你最大原因之一。” 接过那份评估鉴定单,揉成一团,一个抛物线,评估鉴定单落近纸篓里。 温礼安再往前一步。 “我的妻子花了近一年时间,去学习如何扮演好一名抑郁症患者,这一切都是为了把我和你引进由她设置的那场心理游戏之中。” 第105章 利维坦 日落光芒逐渐隐去。 温礼安接过薛贺手中的评估鉴定表,评估鉴定表被揉成一团, 一个抛物线,落近纸篓里。 温礼安再往前一步。 “我的妻子花了近一年的时间,去学习如何扮演一名抑郁症患者, 这一切都是为了把我和你引进由她设置的心理游戏之中。” 去学习如何扮演一名抑郁症患者?在平凡如他的面前扮演一名抑郁症患者?薛贺想,这会不会是梁鳕朝他挥出的第三记重拳。 虽然,薛贺不知道梁鳕所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但想必温礼安会很乐于告诉他。 “从小到大, 梁鳕就很有演戏天份,差不多一年前开始, 她每天用半个小时时间在网上搜寻那些关于抑郁症资料, 直到她熟知每个抑郁症的特征, 之后她加入在网上建立的以家庭主妇为主要成员的社区, 自然,这些成员可不是专门聊育儿经, 这些成员大多数被抑郁症所困扰, 她自然而然的被认定为其中一名抑郁症患者之一。” “小试牛刀之后,她还化名为苏菲通过网络视频方式向一位著名的心理医生求助,结果很圆满,她成功骗倒那位心理专家,不久之后,她又以苏菲的身份走进里约小有名气的心理医生诊所,也就半个钟头时间她就从这位心理医生那里拿到配药。” 经温礼安这么一说,那份所谓心理测试表对于梁鳕来说可谓是小菜一碟了,薛贺心里苦笑。 接下来,温礼安直切主题:“所谓变革就是一切事情无法再继续下去时,就需要改变需要推翻,在变革中需要若干人等参与进来来更确保事情圆满顺利,梁鳕深谙其道。” “当属于两个人的事情当事人本身也解决不了,就得引用第三方力量,这第三方力量等同于调解员,谈判专家,也可以是那名站在棋盘旁边的旁观者,这个旁观者将以清晰的思路告知混战的双方,你们可以尝试另一条路。” “薛贺,你就是那第三方力量,自然,在把你变成这第三方力量之前,必须让你了解一些事情。” “于是,就有了神经兮兮出现在你家门口的莉莉丝,从神经兮兮的莉莉丝到让人捉摸不定冠着“温礼安妻子”名号的女人,一名抑郁症患者的形象在你面前徐徐展开,时而再正常不过,时而用坏脾气传达着焦虑心情,时而以楚楚可怜的模样诉说着茫然,用似是而非的言语去诱导你深信,问题的症结就出在她的婚姻上。” “被抑郁症困扰、但浑然不知的女人让那热情过剩的家伙看得很是心焦,那是一名急需帮助的女人,朝她伸出援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于是,他把他所知道的告知女人的丈夫,热情过剩的家伙们一旦认定了就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傻劲。” “更何况,温礼安深爱梁鳕,这也是梁鳕所设置的这场心理游戏中最至关重要的一环。” “接下来,理所当然,深爱梁鳕的温礼安会把她带到心理医生面前,梁鳕再学以致用,想必,这个时候的梁鳕扮演起一名抑郁症患者更是得心应手。” “事态后续发展路线用脚趾头都可以猜到,这位心理医生会告知那位深爱自己妻子的丈夫,他会重复你之前的那些蠢话,类似于在情感上请尊重病患的选择。” “再之后,这位被‘抑郁症’困扰的女人也许会再经历一两次类似于杯子被打碎了的戏码,在数次亲眼目睹自己妻子被‘抑郁症’折磨后,丈夫做出无奈的选择。” “最终,这场心理游戏变成了一个男人终于懂得了所谓‘放开她,让她快乐,也是这个世界上爱她的方式之一’的伟大之爱。” 此刻,薛贺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唯一的念头是:梁鳕那女人不去当演员太可惜了。 是啊,梁鳕不去但演员太可惜了! “薛贺,记得当时我和你说的话吗?不要去好奇那楚楚可怜的女人。” 明白了,明白了,也不知道这一刻他是不是要配合温礼安的话作出一个悔不当初的表情。 此刻,薛贺都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一双翅膀来,展开翅膀从高楼飞走,站在梁鳕面前,把第一手消息告知她:你挖空心思设置的所谓心理游戏泡汤了,你的丈夫比你棋高一筹,你白忙一场了。 不,不不,这个想法是不对着,眼前最明智的选择是:远离这两个人。 很明显,他和这两个人的世界不对盘,而且他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就不能公开说明,来吧,我们离婚。 对了,对了,温礼安刚刚说过,因为事情不是双方能解决的了,因为走进死胡同了,所以需要引进第三方力量。 这会儿,第三方力量已经完成他的使命,虽然没有达到最终决定方案,因为甲方厉害,乙方更厉害。 只是,在以失败告终的第三方力量谢幕之前,他有一个问题很想弄清楚。 薛贺问温礼安:“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放任。” 沉默—— 很显然,温礼安并不乐意去回答这个问题,可这会儿,薛贺固执得惊人,他就站在那里干等。 小会时间过去,再小会时间过去。 “我也想知道,但我不知道。如果你需要一个答案的话,那么就把它想成是梁鳕演技了得,因为梁鳕那了不起的演技使得明知道是自己妻子在演戏的丈夫还是身不由己被带进戏里。”温礼安声线苦涩:“以为自己妻子正在饱受抑郁症的困扰。” 薛贺努力回想起那叫做梁鳕的女人之种种。 茫茫人海中,那女人茫然四顾,怕她被风吹走,怕她被老鹰叼走?天蓝云白,站在天地之间,发誓着一定要让她重获这片蓝天。 呵—— 薛贺此时都恨不得掌自己一巴掌,为自己的愚蠢。 温礼安说得有道理,梁鳕演技了得。 “薛贺,”声音难得一见的谦和,“我相信她在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时心里也不会好过,我也知道是我把她逼得太急了。” 眼前一暗,修长身影挡在薛贺和窗外的日落光芒之间。 面朝着他,温礼安微微欠腰:“现在我以一名丈夫的身份,代替我的妻子对你造成的伤害,以及在这之前我对你的种种不礼貌行为向你道歉。” 直起腰时,温礼安手里多了一张名片,名片递向他。 “这是我一位好朋友的私人电话号,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打电话给他。” 薛贺并没有去接名片。 “其实,我更想把我的名片给你,”温礼安淡淡说着,“但我相信你内心一百个不愿意和我们打交道,和你一样,我们内心里也有一百个不乐意和你打交道。” 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也只不过想昭显一名丈夫的责任而已,薛贺接过名片,揉成一团的名片轻飘飘往着纸篓。 嗯,动作做起来比温礼安还漂亮。 似乎,他没有理由再呆在这里了,很明显,这里的主人就差没下逐客令了,转过身,薛贺往着门口方向。 从几十层上的高楼往下俯瞰,整个里约城沐浴在日落光芒中,耶稣像立于云层之间,展开的双手像在拥抱,又向是在守护。 往着门口方向的脚步越来越慢,脑海里清晰印着站那天梁鳕说的话。 “我也想去享受这样的好天气,很想很想。” 薛贺想,有没有可能那是真的呢?在那尾噘嘴鱼说了九百九十九个谎言之后的第一千句真话。 这个瞬间,人与人之间的某种磁场似乎产生了某种神奇的共鸣。 我也想去享受这样的好天气,可是,正有股力量把我扯向另外一个方向,在被那股力量吞噬前唯有奋起反抗。 薛贺一步一步回走:“温礼安,专业登山运动员上的第一节课就叫做自救,在陷入困境时,利用一切环境资源展开自我营救。” 停在距离温礼安一步之遥所在。 说:“每一个人在危险来临之前都有危机意识,有没有可能,这是梁鳕的一次自我救赎。” “薛贺,”目光落在不知名所在,温礼安表情心不在焉,“你搞错了,梁鳕不是一名登山运动员。” “温礼安,未来将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今天站在你面前的人身心健康,但明天呢,后天呢,没人会去大费周章用近一年的时间去学习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没人会平白无故去伤害和自己素不相识的人,如果说——” “如果说这一切行为都建筑在梁鳕的危机意识之下呢。” 在薛贺说这段话时,温礼安眉头从微微敛起深深敛起,目光在周遭搜寻着,最终落在搁放高尔夫球的所在,四五支型号不同的高尔夫球以垂直形式镶在玻璃柜里。 薛贺一字一句:“温礼安,想看看,未来要是有一天,真有把一张告家属书交到你手里呢?” 落日收起里约城最后一道余晖,那道余晖从温礼安的发末隐去。 刹那间,剑拔弩张。 停止脊梁,薛贺目光凝望着远处的耶稣像。 念:“请你们在发现我长时间看着一把刀时想办法引开我的注意力,请你们在我出神凝望湖面时在我耳边轻声歌唱,请你们在没有晴朗天气时握着我的手陪我聊快乐的事情,请你们在有着晴朗天空的日子里拥抱我,这些都是让我击败那头怪兽的力量,但,假如,最终我……” 直射而来亮光如另一道日落光芒吗,在薛贺面前晃动着,温礼安手握高尔夫球握把,青铜打磨的球头直挥向他。 “闭嘴!” “温礼安,那是你的妻子,选一个好天气,让她坐在自家后花园的摇椅上,把刚刚采摘的鲜花别于她鬓角,让她的眼睛对着你的眼睛,把手放在她想膝盖上,温柔问她,梁鳕,你要什么?梁鳕,你想做什么?梁鳕,你眼中的幸福是何等模样?梁鳕,你……” 青铜球头距离薛贺眉心也就半公分。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是救世主!”温礼安挥舞着球杆,“薛贺,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梁鳕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困境的。” “而且是永不,因为,梁鳕肩负着两个人的使命。” “这个人特征说起来和你有点像,这个人在某年夏天为了救她被水卷走,这一点足以让她感恩戴德,所以,她怎么都不会放弃自己,这个信念足以支撑到她到死去的那一天。” 球头抵住薛贺的眉心。 温礼安冷冷说着:“所有的事情到此为止,薛贺,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离开这里,回到你以前的生活模式,把那叫做梁鳕的女人忘了。” 温礼安手腕一抖,球头往下一翻,以垂直姿态往着地面,在地面摩擦着,最终停在衔接着办公室和高尔夫室的那堵墙前面。 那堵墙镶着三对鹿角。 球头和中间那对鹿角呈现出平行姿态,温礼安挥杆姿势做得漂亮极了,球杆沿着地平线,球头往着中间鹿角方向,下坠、下坠、再沿着地平线四十五度角。 下一秒—— 脆生生的声响让人一时之间以为是人体骨头碎裂的声音,咔嚓一声,中间的鹿角少了一边。 被击碎的鹿角分成三段往空中,其中一段往着薛贺,下意识间,薛贺往后退一步,平衡住身体时,那段鹿角已经有气无力躺在他脚边。 高尔夫球杆放回玻璃柜,卷起的衣袖被拉下,温礼安一边扣着袖扣一边告诉薛贺他最近迷上收藏高尔夫球杆,放在他车上的那把是黄铜制作的,他用起那把更为顺手,别说是鹿角了,就是人骨也可以一挥“咔嚓”弄断。 袖扣扣好,温礼安直直望向他。 “薛贺,不要多管闲事,在我和梁之间也没你多管闲事的余地。” 夜幕降临,薛贺站在自家门前。 早上离开这片区域还是静悄悄的,这会儿人声鼎沸。 中午,里约政府颁发的土地改造方案让这片区域的居民们炸开锅,这片区域中就只有薛贺和楼下的柔道馆没有收到拆迁书。 面对着那些怀疑目光,薛贺举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话如此轻易的从薛贺口中说出来。 但,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果然,那句近墨者黑正不是诳人的,老实人和爱撒谎的女人熟悉到了某种程度也就顺理成章把谎言说得像真话了。 你看看,伴随着他的这一句,那些人纷纷收回怀疑目光。 临近奥运,全世界目光都聚焦在里约城,收到拆迁令的住户们觉得这是他们诉求的好机会,他们连夜制作出抗议条幅。 为了维持自己也是不知情一方的表象,连续几天,薛贺也和这片区域的居民一样手持抗议标语走在里约城的大街小巷。 有记者采访他时,他如是回答“我喜欢这里的自由生活状态,我的邻居们很好,我们一直像家人般团结友爱。” 他的这段话当晚在某些门户网站上播放,这意味他和千千万万的人撒谎了,在接受采访时薛贺有想到这一点,可他还是把话说得很坦然。 完了,完了,他好像迷上说谎了,这可不是好习惯。 从明天开始,他得把这个坏习惯戒掉,要戒掉坏习惯就得先去敲开他邻居们的门,一一告知真相,他能保住房子的原因是源于他和某位不方便透露姓名的名人的一桩暗中交易。 是的,要那样做。 刚下定决心,门铃就响起了。 门铃声中规中矩,应该是委内瑞拉小伙,他们约好去酒吧看足球,看了一眼钟表,距离九点半还有一个多钟头呢。 不过也不奇怪,委内瑞拉小伙是急性子的人。 打开门。 然而,门外站着的不是委内瑞拉小伙子。 门外站着的是大表演家梁鳕。 不知道此时,他要不要给予这位大表演家热烈的掌声来表达对她的钦佩呢? 再然后,回厨房抓一把盐巴,南韩人以盐巴招呼不受欢迎的人,走南闯北,这是薛贺很欣赏的拒客礼仪之一。 回厨房抓一把盐巴,朝站在门口的人脸上撒去。 然后一本正经送给她:滚吧,婊!子! 第106章 利维坦 晚间八点半时间,洗完澡, 薛贺开始为出门做准备,他和委内瑞拉小伙约好九点半去酒吧看球。 门铃声响起,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并不是委内瑞拉小伙子, 门口站着的是梁鳕。 没有胡乱的乱按门铃,没有坏脾气说让来我要进去,也没有抓出一把钞票来换取进门的门票。 全身裹在一件黑乎乎长袍里,就站在那里, 规规矩矩,像初次上门拜访。 在梁鳕还没摆出楚楚可怜表情之前, 薛贺说女士我已经按照你所设定中的那样那样去做了, 只不过, 你的丈夫是个狠角色。 说完, 往前一步,靠在门框处, 薛贺横抱胳膊。 “梁鳕, 一切都结束了。” 站在门口的人点头。 “请回吧。”抬手看了一下腕表,“我和我朋友约好了去看球。” 再点头。 点头就是代表明白了,知道了。 一切都结束了。 薛贺关上门。 门铃声没再响起。 擦干头发,皮夹、手机放进外套里,九点十五分,薛贺打开门。 梁鳕还站在那里,委内瑞拉小伙子站在他宿舍阳台上和他挥手,做出OK手势,薛贺不再理会直挺挺站在一边的人,径直往着楼梯。 手落在楼梯扶手时。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不想知道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吗?被骗了那么长时间,不想知道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不,不,一点也不想。 “我来自天使城。” 这个星球的西南端,有一座天使城,也称之为天使之城,是天使之城也是罪恶之城。 也许是熟悉的地名让薛贺停下脚步。 “2008年夏天,天使城,拉斯维加斯馆,我见过你。”梁鳕声音平静。 让梁鳕跟在自己身后,薛贺来到委内瑞拉小伙子楼下,他告诉委内瑞拉人,我和我朋友有点事情要谈,你先去酒吧,我晚点再去。 海滩空无一人,今晚有巴西国家足球队的比赛,喜欢在夜间游泳的附近居民要么去酒吧看球,要么守在家里的电视机前。 安静的海滩,夜间温度刚刚好,很适合听故事,特别是背部垫着柔软的细沙。 最终,那句“滚吧,婊子”薛贺没说出口,眼前的女一点也不像婊子,起码从外表上看。 其实薛贺也不知道类似于被称之为婊子的女人应该长得何种模样,之前委内瑞拉小伙子告诉他,那句著名的“我也就去买包烟,就遇到十三个艹过你的男人。”电影台词应该很符合婊子的形象。 “说吧。”仰望星空,薛贺对躺在身边女人说。 也只不过短短十几分钟时间,梁鳕就讲完她和温礼安的故事。 相识、相恋、在一个叫做兰特的旅店房间里,他为她杀过人,她为他坐过牢,到她成为了温礼安的妻子。 成为温礼安的妻子,忘记过去,一起等待孩子的降临,孩子降临了,一起等待孩子长大,再一起在岁月中老去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这应该就是人生,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人生。 那也许是最为正确的选择,可—— “可……”仰望星空,梁鳕手落在心上位置,“可是,这里不答应,这里总是在叫嚣着,因为是深爱,要去答应总是很难。” 梁鳕闭上眼睛。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面孔、十八岁的温礼安就站在那里,还是那么漂亮的模样,在她手腕戴着手铐时,他和平常一样,安安静静的,像这个世界的一名旁观者。 河畔上,他把她的嘴唇含在嘴里,晚餐时,他有时候会一边吃饭一边不动声色用脚逗她,暗沉的夜里在进入她时他她耳畔低声叫着梁鳕。 明明是那么亲密的两个人为什么在那个瞬间会变成完完全全陌生的两个人呢?手腕戴着手铐,她站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 和温礼安擦肩而过时,梁鳕终于懂了,那也是一种人生。 她只是在某个瞬间被放弃了。 在那个瞬间,十八岁的少年心里装着:“那戴着手铐的女人我不能上前去拥抱她,这里有这么多人,这里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 因为是深爱,所以哪怕一个瞬间她也接受不了。 学徒,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么的了不起,你得到梁鳕的爱,你让那么自私胆小的梁鳕也想向往善良,向往为了某个人不顾一切。 可同时,你也让梁鳕在对你的爱来到最热烈的时刻告诉她,爱不过如此,如同一名致力于寻宝的人,勇攀高峰九死一生终于拿到高阁上的宝盒,打开宝盒,却发现盒子里装着喜欢恶作剧的孩子随手放置的石块。 温礼安,你知不知道,那份爱,关乎信仰。 从此以后,如同信徒厌倦了祈祷。 咸咸海风从梁鳕脸上吹过,触了触手腕,一片冰冷,那双手铐还在,一直都在。 周遭只有海潮声,她的故事已经讲完了,讲完好一阵子了,她从医院逃离就是为了把一切事情告诉薛贺。 那个总是让她会不由自主想起君浣的人。 “薛贺,对不起。”现在,只能和他做最俗气的告解。 巴塞罗那港,似曾相识的人,熟悉的旋律让梁鳕明白到她再也不能那样下去了。 回到里约,一个隐隐约约的想法在她脑海中形成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要把温礼安吓了一大跳,吓得他不得不放开她。 于是,她开始在网上收集各种各样关于抑郁症的信息特征,她开始着迷于观察那些抑郁症患者的表情举止行为,她跟着他们一起笑一起哭,跟他们聊天交朋友,于是,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 她的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也变得越来越懒,偶尔她也会逗逗温礼安,某一天,逗逗温礼安开始满足不了她的恶趣味了。 于是,逗逗他改成了冷不防地吓他一下。 在这期间,她还出于好玩以化名申请到了和几位心理医生视频聊天的机会,甚至于她某天去拜访了一位精神科权威,并且从他那里拿到若干据说可以缓解神经紧张、让身心放松的配药。 二月中旬,里约狂欢节,透过车窗,梁鳕看到薛贺,即使他脸上涂着油彩,可很神奇她还是认出了他。 打开车门,朝着薛贺走去,停在他面前,那时那个隐隐约约的想法以一种无与伦比的姿态呈现了出来,轮廓如此的清晰。 她需要一个人去告诉温礼安“你的妻子是一名抑郁症患者。”“你的妻子需要接受专业治疗。” 这个人身上需要具备热情、正义、情感丰富,当这些特征融合到一个人身上就变成了一种感染力。 那份感染力是梁鳕最需要的,因为温礼安爱她。 故事说完一阵子了。 “对不起,薛贺。”也说完一阵子了,她轻声问他你生气吗?他反问她你以后要怎么办? 以后要怎么办啊? 这个梁鳕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似乎耗光她所有精力了,但她并不后悔,起码她争取过了,为了另外一种人生她争取过了。 仰望着漫天星空。 没有另外一片星空来得漂亮。 此时梁鳕发现,在这样的夜晚里,她想念天使城了,明明那是她憎恨的地方,“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这样的想法贯穿始终。 怎么这会儿倒是想念那个地方来了,瞧瞧,都想念得掉下眼泪来了。 潮起,潮落。 下一波浪潮上来。 薛贺说能和我说说2008年夏天,梁鳕眼中的薛贺。 “那很重要吗?”她问他。 是的,很重要,薛贺仰望星空。 2008年夏天,天使城,拉斯维加斯馆,在薛贺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存在着有一位名字叫做梁鳕的姑娘时,那位名字叫做梁鳕的姑娘已经知道他,见过他。 若干年后,里约城,薛贺爱上的那位姑娘原来在多年前就知道了他。 原来—— 在我不知道她时我和她曾经居住在同一座城市里,也许我们曾经在某个商店门口驻足,也许我们在错开的时间点里曾经因为一瓶饮料都和那位店主有过交谈,在城市最热闹的街道上,我们一定擦肩而过,也许不仅一次擦肩而过,只是,当时的我们不知道而已。 这样的缘分可以抵过伤害,抵过谎言。 而且,她已经专程和他道歉来了,而且现在周遭安静,有海风,有星空,没什么好生气的。 面对着星空,微笑:“是的,很重要。” 面对着星空,梁鳕在心里头叹着气,果然是附近一带人口中的老好人,这个老好人这么快就消气了,这么快就不生她的气了。 浮云被风吹散,头顶上星辉越发灿亮,夜色转为深沉。 她已经出来一段时间了,相信她的伎俩骗不了温礼安多久。 昨天早上梁鳕被温礼安从浴室捞出来直接送往医院,去医院途中她已经呈现出半昏迷状态。 在车上,她触了触他下颚,有点扎手呢,应该有好几天没清理了,是因为他那总是使坏的妻子吗?他的妻子都那样把他耍得团团转了他都不生气吗?真是固执的男人,这世界的女人多得是,比她漂亮比她年轻比她温柔乖巧的比比皆是,为什么非得是她? 于是,她开始叹气了起来。 他说梁鳕别叹气。 别叹气啊?好吧,不叹气时眼泪却掉落了下来,在她眼泪掉落下来时他把脸深深埋进手掌里。 心就那样纠了起来,手轻轻触摸着他的头发,说,温礼安这一次真得不是耍你的。 说实在的,在知道一切事情被揭穿时梁鳕心里松下了一口气,毕竟,那是不好的事情,那可是她从小到大编出最大的故事。 小时候梁鳕扮演过从城里骄傲不合群的独生女,扮演过被捧在爸爸妈妈捧在手掌心里的小甜心,长大后梁鳕扮演过清高的女学生,扮演过生活在恶劣环境不断勇往前行的励志女孩。 抑郁症患者她还从来没演过,而且一演就是近一年时间,她都演累了。 事情被揭穿反而让她心里放松了下来,一放松她就在酒店浴室沉沉睡去,当时她忘光冷气了。 高烧导致于梁鳕昏迷了一个晚上,今天早上才稍微退下来。 傍晚时分,趁着温礼安回公司处理事情梁鳕买通了医院一名身材和她差不多的护工,现在在病床上呼呼大睡的人是那位护工。 怎么想,她都欠薛贺一个正式的道歉。 道完歉,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本来,道完歉后她应该马上走的,可这会儿,梁鳕忽然想起天使城了。 天使城、哈德良区的老桥、一望无际的香蕉园、盘踞在屋顶上的猫、夜晚在街道上游荡的孩子们、无处不在的霓虹灯、拉斯维加斯馆前的那堵涂鸦墙,以及—— 七里香和站在梳着大背头的猫王旁边的少年。 流星从天际划过,意念随着风动。 她和薛贺说,薛贺,我们来玩游戏吧。 “玩什么游戏?” “你刚刚看过流星吗?” “嗯。” “薛贺,你有没有觉得现在身体轻飘飘的。” “梁鳕,该不会你现在也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吧?” 咧嘴笑,这意思就是说薛贺的身体也变得轻飘飘了起来。 目光随着流星陨落的方向:“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了吗?” “当然。” “那是因为我们在流星磁场的影响下来到了另外一个时空,我们现在的年份正在倒退着,倒退打——” “倒退到2008年夏天,倒退到薛贺离开天使城的最后一个晚上,在拉斯维加斯馆。” 嘴角宛如沾到蜜糖,那甜蜜抑制不住荡开,就宛如乘坐着那场流星雨来到另外一个星空,身体在流星散发出的磁场下变得轻飘飘了起来,眼前景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依稀间,被霓虹灯装饰得宛如一颗琉璃球的城市近在眼前,在进入天使城的所在有一面霓虹广告,广告上,有巨人展开着双手做出守护状。 那是上帝的城市,穿着白色尼龙裙的小女孩正仰望着它,眨眼间,白色尼龙裙的女孩长成大姑娘。 大姑娘开始尝到爱情的甜蜜和苦涩了。 那甜蜜和苦涩的源头来源于2008年那个夏天,在拉斯维加斯馆,都怪那位叫做诺雅的女服务生的不好,干嘛非得拉她到拉斯维加斯馆顶楼去偷看安吉拉。 那一眼,注定日后成疯成魔。 可是呵,在这时光倒流之时,她站在拉斯维加斯馆的楼梯口处,她还是忍不住想去看一眼,看一眼那在花间唱歌的少年,是否还是昔日的模样。 沿着楼梯台阶,一节一节往上,沿着又深又窄的走廊,小心翼翼停在那布幕前,光从布幕的那个小孔处渗透了出来。 单手遮住右边眼睛,左边眼睛往着那个小孔处,屏住呼吸,集中注意力,沿着那唯一的光亮。 一个奇异的世界在眼前缓缓展开。 中叶时期,在自己丈夫沉迷欢场夜夜流连忘返时妻子们也没闲着。 华灯初上,描眉点唇戴上珠宝,在自家后花园摆上美酒佳肴,城里最美丽的少年就站在繁花中,歌声动人,听的人潸然泪下,画师画下了这一幕。 无尽繁花、美丽的少年、花了女人妆容的眼泪。 透过那小小的时光之孔,梁鳕似乎看到画师笔下的世界,那些女人是谁,是否寂寞,是否留下眼泪她不知道。 但被繁花所包围的美丽少年是谁梁鳕知道。 少年在唱《红河谷》。 熟悉的旋律让躲在布幕后的她跟着轻声哼唱,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物,甚至于熟悉的旋律让躲在布幕背后的女人眼眶的泪珠儿静悄悄沿着眼睛。 很快地它们蒙蔽了她的视线,花间的少年逐渐模糊。 那是她的礼安。 “要记得红河谷,和一个真的爱你的人。”歌声到了这里戛然而止,而另一道歌声已经变成轻轻的抽泣声。 那束亮光忽然而至,光亮打向她脸上。 借着亮光,梁鳕看到那立于眼前的身影。 那抹身影居高临下。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说着:“梁鳕,我可以确定,这眼泪还不是为我而流。” 第107章 利维坦 歌声戛然而止。 咸咸海风,潮起潮落, 万丈星空还在头顶。 梁鳕躺在沙滩上,那抹身影于她眼前,以居高临下之势, 冷冷说着:“我可以确定,这眼泪还不是为我而流。” 她就知道,她的伎俩偏不了温礼安多久,连同那费尽心思扮演的抑郁症角色。 那天早上, 在酒店房间,梁鳕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温礼安, 浅色床单, 晨曦落在他脸上。又密又长的眼睫毛牢牢牵引着她的目光, 目光就那样一动也不动。眼睫毛抖了抖, 在她还没做出任何反应时,一个翻身他把她压在身下手直门直路, 被动地承受着他, 汗淋淋中他在她耳畔:“噘嘴鱼,我昨晚把那老实人打发走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他,从他额头上滴落的汗水落在她脸颊上。 瞅着她,他和她说梁鳕结束了。 声线柔和,如在某个午后和自己的宠物逗乐:“梁鳕,游戏结束了。” 打在梁鳕脸上的光源来自于温礼安手中的手机,温礼安身边站着医院院长以及两名医护人员,数十名身材强壮的男人一字排开面向着海滩。 梁鳕想,幸亏现在沙滩上没什么人,不然这样的排场也许会把警察也招来。 再去找薛贺时,发现那个老实人从之前的和她肩并肩躺在沙滩上变成站在一边,站着的姿势有点被动呢。 薛贺身边还站着另外两名身材强壮的男人,一左一右虎视眈眈的样子。 所以说,这些人都在看她哭鼻子吗?她得赶快站起来。 梁鳕第二次才勉强从沙滩上站起来,一趟穿越时空之旅似乎耗掉她部分精力,昨天早上的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又卷土重来,现在梁鳕想快点躲在被窝里好好睡一觉。 不过,再这之前,她得和薛贺正式说一句再见。 “再见,老实人,你会遇到真正为你打扫房间,孜孜不倦于每天把你的冰箱填满的女孩。” 梁鳕来到薛贺面前,扬起嘴角,举起手,挥了挥手。 不能说再见,再见意味着还能再见面,所以以挥手代表诀别。 从喉咙处传达的那种又干又涩的感觉似乎蔓延到了耳朵,眼睛,唇瓣。 润了润唇瓣,梁鳕站停在距离温礼安数十步左右所在。 距离温礼安身边最近的那位老兄手上拿着的高尔夫球棒让梁鳕皱起了眉头,此刻那被打磨得褶褶发亮的球头看起来不友好极了。 带那个出来做什么,真是的。 不过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这会儿,那褶褶发亮的怪东西让梁鳕越发头晕脑胀了,于是她和温礼安说我头有点晕。 温礼安一动也不动,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雕像。 声音已经很柔软了,软软的拉着长长的余音:“我头疼。” 还是一动也不动,这话倒是把那两名女护工惹来了,那两位一左一右朝她做出搀扶状,下一秒,她被动处于那两人中间。 众目睽睽之下,梁鳕厚着脸皮说:“温礼安,我要你抱我回去。” “你自己有腿。”温礼安冷冷回应。 处于她左边那位年纪较小的护工紧抿嘴角,似乎正在努力抑制不让自己笑出来,真丢脸,温礼安这是吃错药了吗? 等等,温礼安该不会以为她这是在装的吧? 她现在真头疼,而且那踩在沙滩上的脚轻飘飘的。 “温礼安,我真头疼,而且,我觉得自己好像要昏倒的样子。”她如是告诉他。 “带她回去。”温礼安声音越发冷漠,冷漠中似乎还蕴含憎厌。 这会儿,梁鳕蛮劲来了,顿脚:“要回去一起回去。” 温礼安一步一步走向她:“你真的希望我和你回去吗?” “当然。” 停在她面前,浅浅笑着:“梁鳕,我之前说过,你一使坏我就会忍不住想和你亲热。” 手一捞,梁鳕整个整体被动往着温礼安身上贴,下意识间手抵在温礼安肩膀上,落在她后腰处的手一压。 两具身体结结实实挤在一块。 “你们!都转过身去,薛贺除外。” 梁鳕眼睛直勾勾盯着温礼安,从牙缝里挤出:疯!子! 下一秒,唇被堵住,强行撬开她的牙齿长驱直入,强行卷住她的舌尖,力道狂浪肆意,每一次掠夺都宛如龙卷风过境。 耻辱的泪水沿着眼角,泪水来到嘴角时,手紧紧缠上他的肩膀,如蔓藤般,让彼此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间。 放开时,他们在彼此嘴角尝到铁锈味。 插去嘴角的血印,眼睛直勾勾的,下一阵风起,头发挡住梁鳕半边的脸,一步一步倒退,手在半空中展开,拳头握得紧紧的,挥舞。 嘶声揭底着: “温礼安,你还不明白吗?我已经不懂得该如何和你相处了!还不明白吗?!为什么需要薛贺,需要一名第三者去告诉你,你的妻子现在不快乐,那是因为你永远只会把她不快乐当成是她在生你的气,你利用她对你残余的爱和关怀去达到让她闭嘴,让她安静下来,让她如一个木偶般的呆在你身边。” “温礼安,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和你相处了。” 置若罔闻,她后退一步,他往她前进一步。 更多的头发遮挡住她的脸,她说:温礼安,放过我吧。 脚触到了海浪,背后是海,黑压压的海面此时看着就像是一张温床,正好,她现在有点累。 松开拳头,展开手,整个身体往着海面倾斜。 温礼安单手拽住她的衣襟,轻飘飘的身体如那稻草人般被动顺着那力道,直挺挺的被摆正。 被摆正和他形成面对面。 近在眼前的人声音冷得像会蜇人:“梁鳕,梁鳕!” 伴随着那两声梁鳕,她又被他提近,近到可以如数看清他眼眸底下的熊熊怒火,熊熊怒火似乎下一秒就会把整个海面点燃,下一秒,飞飞湮灭。 熊熊怒火先点燃的是声音:“我知道,一直以来你认定了那个在关键时刻没有站出来的温礼安配不上你的爱,他既没有像君浣那样在关键时刻为你连命也可以不要,也不会像薛贺的老好人一样怀揣这‘只要她快乐,我远远站着旁观就满足了’的柏拉图式情怀。” “梁鳕,温礼安不是君浣,不是薛贺,所以温礼安永远不会为梁鳕死,温礼安更不会比梁鳕先死。” “温礼安得看住梁鳕,温礼安得管住梁鳕,让她没有一丝一毫机会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温礼安怎么也不能比梁鳕先死,因为温礼安要是比梁鳕先死了,那梁鳕就会得到温礼安的全部财产,到时候她就变成富裕的女人,漂亮且富有的女人是男女追逐游戏中的抢手货,要是那些男人只是为了梁鳕的钱呢,别的男人现在抱着我的女人,不仅这样他还花着我要给她的钱,不能忍受,是的,绝对不能忍受!” “如果我死去了,你再婚时,按照你的性格你肯定会来到我的坟墓前,用娇滴滴的声音和我狡辩,那男人不是为了你的钱,那男人不是为了钱我更不允许,让她戴着别的男人给她买的珠宝?这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是的,你的丈夫就是这么俗气的一个人。” “温礼安就是这么俗气的一个人,只要我爱的,我就要得到,要拥有,更要朝朝暮暮。” 抓住她衣襟的手一松,身体跌落在沙滩上。 温礼安冲着医护人员站着的方向喊:“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把那女人弄走,弄走!把她塞进车里。” 两名医护人员在院长的带领下朝着梁鳕跑过来,温礼安往那手里拿着高尔夫球杆的随从走去。 医护人员一左一右架住梁鳕的手,强行把她从沙滩上拉起,身体轻飘飘的跟随着那两股力量被动往着停车方向。 余光中梁鳕看到那把高尔夫球杆已经被温礼安拿在手里。 摇着头,梁鳕冲着温礼安:温礼安,不要乱来。 她的话倒是让温礼安加快了脚步,脚步往着薛贺所站位置。 薛贺那个笨蛋,怎么还站在那里! 身体被动频频往前,回过头,梁鳕大喊:“薛贺,快跑!” 明明她已经喊得很大声了,可薛贺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犹自站在那里,此时,温礼安已经站在薛贺面前。 直直站在那里,薛贺的声音以一种极具柔和的姿态,说温礼安放过她吧。 逆向而来的海风四面八方而来。 风里——男人的声音在怒火中烧着。 “架住他的手,这位老兄喜欢扮演救世主的身份,”球杆往基督山一挥,直直指向耶稣像,“那位是他的楷模。” “薛贺,现在,是你向偶像致敬的时间了。” “刚刚,她的笑容甜蜜极了。”薛贺的声音还维持着之前的平静:“温礼安,她才二十八岁,你不能让她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倚靠着回忆生存,你不能让她倚靠回忆来获得快乐和幸福。” 傻子,大傻子。 泪水沿着眼角瑟瑟而下,那两个人已经架起薛贺的双手,双手往两侧延伸,做出了去拥抱状。 而温礼安正在做试杆动作,而且动作做得看起来耐心极了,球头在空中荡开,扯出了一个秋千弧线,下坠,下坠,沿着地平线。 然而,海风中,薛贺还在继续着: “还记得告家属书吗?请你们在没有晴朗天气时握着我的手陪我聊快乐的事情,请你们在有着晴朗天空的日子里拥抱我。” “二十四小时为一天,一天为白天和黑夜组成,晴天和阴天为天气的主旋律,温礼安知道为什么在告家属书里没有黑夜吗?因为大多数时间重度抑郁症患者需要依靠药物来获得睡眠,充足的睡眠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减少重度抑郁症患者的发病时间……” 身体被动被越拉越远,梁鳕唯有扯开喉咙: 薛贺,闭嘴—— 然而,她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倒是薛贺的声音越来越为高亢,以不可阻挡之姿态:“温礼安,知不知道,上个世纪,医学界曾经围绕着‘对于患有精神疾病患者是否要采用药物治疗’展开漫长的辩论?因为这些将发放到每一名精神疾病患者手上的药物最开始起源于马戏团为了让那些不听话的动物们变得听话的偏方,人不是动物。” “温礼安想想看,想想看!未来的某天,你的妻子每天在固定的时间点要和这些药物打交道。” “温礼安,梁鳕说她也想去享受每一个晴朗天气,很想很想。” 越发高亢的声音让梁鳕心里急坏了,她只听到薛贺的声音,完全没有听到温礼安的声音,不说话的温礼安才是最可怕的。 她知道。 基督山上探照灯折射下来的光芒来到了这片海滩,在狂泻而下的光芒中,梁鳕看到那扬起的高尔夫球球杆的光芒,那光芒是金黄色的,金黄色的光芒往着天空上扬。 不,梁鳕摇着头。 薛贺还在说着话,具体说什么梁鳕已经没法集中精神去听了。 金黄色的光芒已经来到了制高点,一个紧急下坠,往着薛贺—— 下一秒。 梁鳕眼前一黑。 潮起潮落声、四面八方的海风、薛贺说话的声音消停了。 消停了,连同温礼安,连同疲惫慌张一起消停了。 真好。 梁鳕是在里约城的一场大雨过后醒来的,还是那间医院病房。 午后时间,窗外印着水洗般的天空,有穿透云层的光落在窗外的高大乔木上,乔木枝繁叶茂,叶子上遍布还没有被蒸发的雨点,一颗颗雨点像透明的珍珠,在光的折射下发出亮白色光芒。 那光芒让看的人产生眩晕感,但又不由自主的被它牵引着目光。 淡淡阴影挡住了她的视线,微微敛眉,当那手掌心贴上她的额头时,眉头敛得更紧。 “别皱眉。”轻轻的声线于她的耳畔。 好,那就不皱眉。 目光聚集在不知名的所在,松开眉头,眉头刚刚展平,耳畔就传来的叹息声:“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落在树叶上的雨点再次回到梁鳕视线所及范围内,温礼安重新回到他的位置上,梁鳕半靠在床上,出神凝望着窗外。 终于,日光如数穿透云层,穿透云层的日光似乎也间接捅破了由水蒸汽体形成的结界。 那阵风吹过,枝桠上的雨珠若干被风吹散,若干从枝头上滑落,亮白色的光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鳕垂下眼睛。 那双手盖在她搁放在被单外面的手背上。 “噘嘴鱼,这一觉你睡了整整九十个小时。” 也就是说,她昏迷了整整九十小时,九十个小时,将近四天的时间,在这四天的时间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像听到她的心里话一样。 低低的语气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梁鳕,我把薛贺的肋骨打断了。” 怎么说呢?果然是财大气粗的人。 环太平洋创始人把“梁鳕,我把薛贺的肋骨打断了”说得像“老兄,我得和你说个事,那时我手里刚好有把钥匙,你的车就停在我面前,我也就随手在车上刮了一口子,要怪只能怪你为什么要把车停在那里。” “医生还说了,那根肋骨位置会影响到的薛贺提气换气,正常生活不会出任何问题,但……恐怕薛贺在唱歌时音准高音会受到影响。” “换一种说法,薛贺以后要是再唱红河谷的话,最多也只能达到普通水平。” 所以说,财大气粗的人这会儿是在炫耀他的高尔夫球技艺了得了吗? 梁鳕闭上眼睛,手一点点从温礼安的手掌里抽离。 “现在,在心里很讨厌我了吧?也许更早更早之前就已经开始讨厌了。” 梁鳕死死闭着眼睛,淡淡的阴影铺在她眼帘上,他的唇印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贴。 “梁鳕,接下来你要好好睡一觉,因为接下来,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你说,有很重要的事情等着你来做决定。” “别担心,从此以后,但凡梁鳕不喜欢的事情温礼安都不会逼着她去做,不会逼她,不会骗她,更不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第108章 艳阳天 梁鳕再次睁开眼睛是在清晨时分。 如同很多个早晨一样,她的脸贴在那个胸腔上, 如果不是周遭散发的消毒水味道,她会以为这是在很多个清晨中一个,她在温礼安怀里醒来。 昨晚, 一夜无梦。 充斥于这个早晨的是:薛贺没了一根肋骨,温礼安说以后再也不会逼她。 透过晨光,梁鳕瞅着温礼安的脸,一些思绪若远又近, 隐隐约约中她似乎明白到关于温礼安昨天说的话。 会吗?会是那样吗? 近在眼前的眼帘缓缓掀开,猝不及防间和她的目光和他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晨光跌落于他眸底, 掀开的眼睫毛如蝴蝶羽翼, 伴随着那扬起的嘴角, 纯净明亮。 一如那年。 垂下眼帘,不敢再去看。 和很多很多个早晨一样, 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唇就贴上她唇“早安”, 起身,颀长的身影舒展开,懒懒往着浴室移动。 再次出现在床前时他身上带有淡淡的剃须水味道,没和往日一样用类似于“噘嘴鱼,快起床。”“要睡懒觉也得吃完早餐。”的语言来打破沉默,来展示亲昵。 而是站在床前安静的瞅着她。 就那样安静的瞅着她,一如那年。 这应该是一个特殊的早晨,梁鳕想。 浴室里,水杯上搁着牙刷。 迟疑片刻,梁鳕拿起牙刷,牙刷到了一半温礼安从背后环住她,他们的脸印在浴室镜子里。 两双眼睛透过镜面相互凝望。 也不知道谁在心里头叹息了,那叹息黯然得如午夜无人街道上长长的风。 初升的日光落在白色围墙上,围墙外是科帕卡巴纳海滩十七公里长的海岸线,围墙里到处郁郁葱葱,晨露凝结于树枝头上,仿佛下一秒就会滴落在你手掌上,头发上。 展开手掌,等待,然而,它迟迟没有滴落下来。 他拉着她的手从树下绕过,问她“像不像在天使城。” 点头,如果不是那道深邃眼神,她会误以为他和她早晨散步来到了位于她学校附近的那片橡胶林。 这是位于科帕卡巴纳海滩附近的植物园,植物园紧挨着梁鳕住的医院。 早餐过后,她跟着温礼安来到了这里,离开前她还擦了口红,但口红在刚入植物园时就被温礼安吻得干干净净的了。 那对在植物园门口接吻的男女怎么看都像是处于热恋中的男女,当他们相互凝望时,他们的眼眸底下印着彼此的模样。 高大乔木横向交叉生长,绿色蔓藤盘踞在乔木枝头上,形成一道道宛如人工搭建的走廊,走廊下是鹅卵石小径。 男人拉着女人的手往着小径深处。 小径尽头,有白色长椅,大西洋的潮声穿过白色围墙。 梁鳕坐在长椅上,耳边有海浪声,栖息在树枝头的小鸟们叫声欢快。 很快的,周遭多了第三种声音,脚步声。 脚步声从另一道小径处,由远至近,停在她面前。 停在她面前的人手别在背后,表情有故作的神秘。 “梁鳕,你想知道我给你带来什么吗?”他问她,低眉顺眼,声线里头有着少年家的羞涩。 “嗯。”她点头。 别在背后的手缓缓往前伸。 眼前多了一朵浅色的亚马逊百合花。 在阵阵幽香中,温礼安说: “梁鳕,那个老好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选一个好天气,让她坐在自家后花园的摇椅上,把刚刚采摘的鲜花别于她鬓角,让她的眼睛对着你的眼睛,把手放在她膝盖上,温柔问她,梁鳕,你要什么?梁鳕,你想做什么?梁鳕,你眼中的幸福是何等模样?” 浅色亚马逊百合花别于梁鳕的鬓角上,那给她戴花的人目光在她鬓角处驻足良久,挂在枝头上的晨露滴落,他垂下眼帘。 她又看到他浓密的眼睫毛在她眼前静止着,如斑斓的蝶。 下一次掀开时,他眼睛对上她的眼睛,他手贴在她手背上,在做这个动作时他显得耐心极了。 直到他的手如数把她的手覆盖在他手掌里面。 眼睫毛抖动着,缓缓掀开。 凝望着她的眼睛。 温礼安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明知道你的用意,在明知道那个很像君浣的男人是危险的,我还是让他参与了进来,现在我想我知道了,也许,在我潜在意识里,我也希望着有那么一个家伙,能对我说出那样一番话,梁鳕,你想要什么。” 安静瞅着她,压在她手背上的手力道温柔,和声音一样。 问:“现在,梁鳕,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终于,梁鳕听到了想从温礼安口中听到的话。 梁鳕你想要什么。 没有多么的激动,也没有多么的喜悦,想必,她等这句话等得心都累了。 相对无言。 “梁鳕。”他温柔的唤着她的名字。 “嗯。” “在这之前,我有一件事情得和你说,关于这件事情在我的内心里一直盼望着梁鳕自己去发现,温礼安二十岁时梁鳕没有发现没关系,可以等三十岁,温礼安三十岁时梁鳕还没有发现也没有关系可以等四十岁。” “反正,温礼安和梁鳕之间有着漫长的岁月等着她去发现,可现在,我有点怕,怕温礼安和梁鳕没有机会去公共度那漫长岁月。” 白色围墙外,潮来潮往。 “梁鳕。” “嗯。” “梁鳕,我得和你说,你聪明且狡猾,居然想到去扮演一名抑郁症患者来摆脱温礼安,你看你都把医生都骗了,而且你还实现你的计划,让薛贺掉入你的圈套,梁鳕,在计划被拆穿时,我想你心里多多少少会觉得丢脸吧。” “没什么好丢脸的,因为梁鳕一定做梦都想不到,温礼安六岁时就知道梁鳕很能骗人,是一个小骗子。” 温礼安微微笑着:“梁鳕,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费迪南德家的二儿子比大儿子更早认识那位穿白色尼龙裙的女孩。” “喜力啤酒广告牌、白色尼龙裙、红豆冰棒、小骗子梁鳕用甜美的表情说着谎言,这一年,梁鳕对温礼安说‘坏小子,待会我会和上帝说让你掉进臭水沟里。’这一年,温礼安虽然没有掉进臭水沟里,但他却掉进了河里。” “温礼安八岁时再次遇到把自己想象成被爸爸妈妈捧在手掌心里的小公主的梁鳕,这一年,梁鳕对温礼安说着大言不惭的话‘我猜你是在偷看我,觉得我漂亮,想和我约会?’” “十岁这年,温礼安如愿再次遇到梁鳕,他们因为卡莱尔神父的巧克力亲嘴了,唱诗班的深色制服、翠绿色的蝴蝶结、以及沾满巧克力的吻,你想起来没有?” 微笑凝望着她:“现在想不起来不要紧,以后慢慢再去想。” “所以,计划被拆穿没什么好丢脸的,不管是是穿着尼龙裙的小女孩,还是冠着温礼安妻子名号的女人,都一样。” 嘴角眼角的笑纹收起,深深凝望,岁月在那一刻被注入了他眼底,沉淀,羽化。 那一眼,万年。 再次别开眼睛,不敢去看。 他说:“不管是穿着尼龙裙的女孩还是温礼安的妻子,在他眼里唯一的改变是从可爱的小骗子变成了可爱的大骗子而已。” 梁鳕眼睛一眨,泪水夺眶。 夺眶而出的眼泪惹来了他满足的叹息声。 “这里没别人,我可以确定,此时从你眼眶掉落的泪水属于我。” 眼眶里更多的泪水掉落。 他安静瞅着她,一直到微风把她眼角的湿意烘得干干净净。 枝头上的翠绿倒映在了他眼眸底下。 他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你想要什么。” 凝望着他眼底里的那抹翠绿,那抹翠绿在梁鳕心里无边无际展开,延伸,延伸至那个午后。 那是一个春日午后,她如愿摆脱温礼安的随从,车子往着林中深处,那个瞬间她想说不定这条林中小路就衔接着悬崖。 那个春日午后,梁鳕没有看到预想的悬崖,她看到了广场上的人们,那一幕直把她看得泪流满面。 此时,她如那在诉说委屈的孩子:“温礼安,天空很蓝,小广场看起来舒服极了,女人们男人们在跳着桑巴舞,孩子手中的气球颜色很鲜艳,广场上有人在买冰淇淋,冰淇淋我虽然没尝到但我就是知道那味道会很甜。” “温礼安,坐在广场一角白发苍苍的老人让我想去拥抱,想在她怀里诉说苦楚,女士,现在在你怀里哭泣的女人从小到大一路走过来都很艰难,可她不能轻易放弃自己,很小的时候是因为她的妈妈,再大一点是因为她的初恋男友,她身上还背负着一座叫做妮卡的十字架,这些这些把她压得每天只能弯腰生活。” “温礼安,你懂吗?” 许久—— “懂。” 他让她的头搁在她肩膀上。 “终于有一天,妈妈不需要她担心了,终于有一天,她用属于她的方式卸掉那座叫做妮卡的十字架,接下来,应该是她堂堂正正去做人,做一个快乐热爱生活的人,那也是她为自己,为为她献出生命的初恋男友所能做到的。对吗?” 在他肩膀上点头,泪水再次沿着眼角。 “可,一切正在往着和你预想的反方向发展,温礼安妻子这个身份让你逐渐迷失自我,即使你知道他爱你,可你总是说服不了自己去接受他,去把他曾经带给你伤害当成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在这过程中甚至于让你偶尔有自暴自弃的念头,这让你害怕慌张,对吗?” 在他肩膀上点头。 “是不是?只有离开温礼安了,在仰望蔚蓝天空时你才会打从心里笑出来,你才能尝到那看起来味道一定很甜的冰淇淋的甜蜜滋味。” 手缓缓去环住他。 许久,许久—— “你说,有没有存在着那样一种可能,梁鳕也和温礼安一样舍不得离开他,只是她一直不知道而已。” 搁在他肩膀上的手缓缓松开,垂落,头从他肩膀离开。 叹息过后,他手握住她肩膀。 “别担心,我之前说过,不会逼你去做你不喜欢做的事情。” 梁鳕和温礼安肩并肩坐在长椅上。 他在和她说他出差时遇到的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有点久远,具体发生在那个机场,那时候是夏天还是冬天,前往目的地在哪里温礼安说他已经不记得。 温礼安说他只记得当时和他在候机厅有过短暂交谈的那个男人是一名精神科医生,有趣的是,这名精神科医生即将搭乘飞机前往更大的城市去接受心理治疗。 叫不出名字的机场,准备前往另外一个城市接受心理治疗的精神科医生和温礼安说过这样一段话:“我是一名精神科医生,我知道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我的婚姻目前正在经历严重的考验,我和我妻子近阶段要么整天不说话,一说话到最后就都会以谩骂的收场,我的朋友、邻居、甚至于我的亲人都建议我们离婚,我也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和我妻子有过快乐时光,为了那段快乐时光我愿意违背我的专业,去尝试挽救,去接受同行的建议。” “这也是我为我的婚姻尽的最大努力,即使到最后我和我妻子还将面临分开,但在分开时,我想我不会感到遗憾,因为,为了那段快乐时光,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 日光逐渐转盛,在光的烘托下树叶更是翠绿得惊人,那阵风吹过,铺在叶子上的光从枝桠缝隙穿过,垂直横向交叠在一起,亮得让人都快要睁不开眼睛。 亮得梁鳕不得不眯起眼睛。 “梁鳕,我和你也有过快乐时光。” 梁鳕出神凝望着枝头上的那抹新绿。 “很奇怪,我一直记得那个男人这段话,虽然那时我一直无法理解这段话背后的意义。”温礼安说,“当有一天,我的婚姻来到尽头时,我理解到那段话的全部意义,我能为我的婚姻做出的最大努力是什么?” “梁鳕,温礼安为你做过很多任性的事情,类似于让你从新闻上看到我出车祸的消息,类似于为了逼你说出让他顺耳的话而把别人家玻璃窗户捅出一个大窟窿,即使知道那样做只会惹来你的反感。” “但是,如果说温礼安还得为梁鳕做一件任性的事情呢?” “那也将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任性事情,也是我能为我们曾经拥有过的快乐时光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同时我也希望能有让你看清楚自己内心的时刻。” “万一,梁鳕也像温礼安一样舍不得离开他呢?” 第109章 艳阳天 八月中旬,第31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在里约城如火如荼, 数十名游客一早来到位于尼泰罗伊瓜纳巴拉海湾的伊瓜巴纳当代艺术博物馆门前。 博物馆门口贴出的告示一下子在他们头上浇下了一盘冷水,博物馆今日闭馆。 搁置在博物馆门口各种各样的工具指路牌,忙碌的工作人员让人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氛。 数十名游客只能沿来路返回。 一两个人在往回走时不时恋恋回望, 那座银灰色的圆形建筑以旋转式设计立于海洋和悬崖之间,远远看着像是开在悬崖上的花朵。 这数十名游客中就数年纪最小的女孩表情最为失落,女孩告知刚认识的另外几名游客,她本来是怀着侥幸心理一早赶到这里看能不能碰碰运气, 她是为了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而来。 环太平洋集团每年秋季都会针对未来一年投资方向、以及产品开发举行新媒体发表会。 新媒体发表会将由指定电视台、数百家门户网站进行转播,直播。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将出席发表会, 已抽签形式回答记者问题。 一个小时的发表会最后五分钟为环太平洋创始人温礼安和来自世界各地网友的互动环节, 这互动环节也涉及到一些温礼安的私人问题。 据说, 这也是整场发表会中网络点击量呈垂直指数上升的环节, 温礼安那张英俊的面孔足以让数以万记的妙龄女郎涌入这片平台。 她们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把自己的脸打点得或妖娆或清纯, 或以一本正经的方式, 或以挑逗方式通过视频向温礼安发出提问:“安吉拉,你喜欢什么样类型的女孩?”“安吉拉,你觉得我怎么样?”“安吉拉,要不要和我约会?”“安吉拉,现在我当着全世界和你求婚,你敢答应吗?” 近年来环太平洋集团规模不断壮大加上温礼安的个人魅力、足以让环太平洋集团秋季新媒体发表会吸引住无数人眼球。 社交媒体也针对这场发表会也举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从举办场地到邀请卡设计、到参加发表会的记者报名人数、到温礼安当天穿的衣服品牌被一一津津乐道。 一个礼拜前,环太平洋集团官网公布了发表会地点为里约伊瓜巴纳当代艺术博物馆,据说在举办地点的选择上是为了呼应发表会《科技和文明》的主题。 在女孩的说明下,本来打算下午再来看看的游客也只好打消念头。 环太平洋集团秋季发表会去年在纽约举行,当时女孩的朋友因发表会临时招揽志愿者活动有幸以志愿者的身份进入发表会现场,女孩的朋友当时还拿到了温礼安的签名。 在女孩津津乐道之时,标有某电视台标志的直播信号车和他们擦肩而过,另外一家电视台的直播车紧随其后,十几辆车组成车队浩浩荡荡,中间夹杂着工具车、小型卡车、房车。 车队噪音一下子打破了尼泰罗伊瓜纳巴拉海湾早晨的宁静。 开在车队最后面是一辆深色宝马车,看清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人时,女孩招呼她的同伴快看,那是特蕾莎公主。 坊间都在传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和特蕾莎公主是一对,会不会安吉拉就坐在车后座,女孩翘首以盼。 不过遗憾地是,宝马车后座空空如也。 一直到宝马车消失在视野里,女孩这才回过神来,嘴里说着“能见到特蕾莎公主也不错。” 奥运会开幕当天,特蕾莎公主就坐在瑞典的嘉宾席上,因冠着欧洲锦标赛青少年奖牌获得者的荣誉,瑞典直播镜头当时还足足给了他们的特蕾莎公主近半秒钟时间。 还有,这里值得一提的是,环太平集团创始人的弟弟这次也是美国代表团中的一员,他将代表美国参加马术比赛,特蕾莎公主之前也是一名马术运动员,这两者联系在一起不免让人想入非非。 上个周末,有网友据称目睹特蕾莎公主和环太平洋创始人的母亲以及弟弟一起到奥运村去探访难民代表团。 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的母亲费迪南德.容女士以个人名义资助了难民代表团。 这个八月,安吉拉的一家人成为里约八卦媒体热议的对象,特蕾莎公主更是被街头小报扯进这一家子之中,他们甚至做出大胆猜测,温礼安在环太平洋集团秋季新媒体发表会上会公开和特蕾莎公主的关系。 昨晚,一张特蕾莎公主和温礼安在里约一家会所门口拥抱的图片也似乎侧面反映这一切并不是空穴来风,虽然,在照片流到网上的半个小时后特蕾莎公主就通过个人社交账号申明,照片上那对拥抱的男女并不是她和温礼安。 的确,照片因为光线较暗关系让人无法确定其男女真正身份,但那位把照片传到网上的网友坚称,那对男女就是温礼安和特蕾莎公主。 值得玩味的是:和之前一致对外否定所不同,温礼安对于这次照片事件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处理好一切事务已经是下午四点四十五分时间,工作牌往一边一扔,荣椿关掉对讲机。 助理适时地递上咖啡。 又是速溶咖啡,最近因发表会的事情荣椿已经连续喝了一个礼拜速溶咖啡,这也导致于她现在一闻到速溶咖啡的味道就有种作呕的感觉。 在荣椿喝咖啡期间,助理笑嘻嘻递给了她今天早上的报纸,在大篇幅的奥运会报道版面中边角那对男女拥抱画面看着格格不入。 助理笑指着图片中的男女,先发制人:“衣服一样。” 荣椿也懒得去解释,图片上的那对男女的确是她和温礼安。 昨晚,送别媒体代表,会所门口,温礼安的拥抱来得很忽然,关于那个拥抱,温礼安如是说也许它代表一种“最后的告别”,又也许是提早庆祝“结成同盟关系”。 最后的话别?同盟关系? 荣椿揉了揉眉骨,现在她没有精力去猜测温礼安昨晚的举动。 忽如其来的拥抱之后,温礼安又主动提出送她回家,这还是第一次。 把她送到家门口,温礼安更是一反常态和她说谢谢,那声谢谢直把荣椿听得一颗心怦怦乱跳,谢谢再平常不过,让荣椿心里怦怦乱跳的是温礼安叫她“Lucky”。 “Lucky”是荣椿少年时代在凯尔特球迷俱乐部的昵称。 目送温礼安离开,荣椿一颗心怦怦乱跳:那两个人累了吗?终于累了吗? 这个念头导致于荣椿今天早上不得不用大量化妆品来遮挡眼眶的乌青,这个念头还导致于她今天一整天的心不在焉。 看了一眼腕表,温礼安六点就会到达发表会现场,现在距离温礼安抵达现场还有一个多钟头时间。 五点,发表会现场所需设备一切到位。 最先进入会场的是十名通过在官网留言产生的幸运嘉宾,这也是今年发表会一个新增环节,在温礼安和网友的五分钟互动环节里,这十名幸运嘉宾将获得三次提问机会。 考虑到这十名幸运嘉宾来自于不同国家,发布会还为其配备专人翻译。 这个新增环节一个礼拜前才临时决定,由温礼安办公室提出,从十名幸运观众人选到机票酒店,以及专人翻译都由温礼安办公室一手包办。 这听起来有点不寻常,为此,公关部有人还特意到秘书室去走一趟,涉及这个事情时秘书室的人三缄其口。 六点整,温礼安的车队准时出现在门口监控摄像镜头里,温礼安的车队将从指定通道开进地下停车场,再从停车场乘坐直达电梯进入后台。 临离开休息室前,荣椿打开化妆包。 荣椿走在通往后台的走廊上,通过走廊闭路电视可以看到地下停车场。 一共开进来五辆车,五辆车竖着停靠,最先下车的是温礼安的随行人员,依次是环太平洋集团的副总裁,再之后是小查理。 看到那位棕色卷发的少年,荣椿莞尔,小查理现在已经不喜欢人家叫他小查理了,每次见面总是抢在她前头“请叫我汉斯。” 查理.汉斯,也是美奥军军团年纪最小的一位。 小查理现在已经可以把开门动作做得有模有样了,抢在司机面前给自己妈妈开门,费迪南德这次是以奥运历史上的第一支难民代表队资助者的身份来到里约,这支难民代表团被世界所瞩目,这位女士怎么可能放弃这样难得的出风头机会。 而且,期间她还可以向世界塑造出一名慈爱的母亲形象,为自己参加奥运会的小儿子加油鼓劲,又给自己二儿子站台。 最后下车的是温礼安。 不,最后下车的不是温礼安,温礼安的车里还有人,荣椿停下脚步,冲着温礼安的举止荣椿就猜到在车里的人是谁。 透过闭路电视镜头,身材娇小的女人在迟疑片刻之后,把手交到等在一边的男人手上,弯腰下车。 女人背部如数展现在闭路电视镜头礼,女人有着一头乌黑长发。 果然是梁鳕。 梁鳕很少会和温礼安一起出席应酬场合,偶尔陪温礼安出现应酬场合保密功夫也做得很好,梁鳕最后一次陪温礼安出席应酬场合更是可以追溯到一年半之前。 类似于发表会、公司年会、朋友聚会更是一次也没有见过梁鳕的身影。 看到梁鳕出现的那一瞬间,荣椿有种领土被侵犯的恐惧和愤怒。 目光落在闭路电视上,呼气,再呼气,眼前这一幕她已经在心里预习过很多次了。 之所以在心里预习多次就是为了眼前的这一刻,某种意义上它等同于精锐部队的反恐演习。 一定要心情气和,心平气和等待那两个人什么时候开始累了,在这一点上她已经和费迪南德女士达成默契。 第三次深呼吸之后,荣椿已经能心平气和看着闭路电视记录的一切。 此时,停车场还剩下六人,温礼安的两名随从远远站在一边,温礼安和费迪南德.容站在一边。 小查理正在和梁鳕说话,从小查理的肢体语言上看也许是梁鳕犯了的他大忌,为了表达他现在已经不是小查理了,他开始给梁鳕看他的手臂肌肉,梁鳕很配合的做出讶异状,表情让小查理很满意。 秀完肌肉,小查理朝梁鳕做出拥抱状,碰都还没碰到,就被自家哥哥扯住外套后衣领一把往后拉,拥抱状变成了身体往后倾斜状。 之后,六人分两拨往着电梯走去,费迪南德.容、小查理、和其中一名随处走在前面,温礼安和梁鳕以及另外一名随从走在后面。 期间,小查理还频频回头朝梁鳕挤眉弄眼,此举又惹来自家哥哥的拳头示威警告,这样看来,那有点像其乐融融的一家。 那六人进入电梯,消失在闭路镜头前。 荣椿打开卫生间门,把之前擦的口红擦拭得干干净净,口红颜色换上色调较暗的色号,在顶头上司的另一半面前要保持低调作风。 温礼安的两位随从一左一右站在电梯门前,费迪南德和小查理站在左边墙上,梁鳕背靠在电梯正面墙上,温礼安紧挨着她,在她对着电梯镜整理头发时他在她耳畔低语“噘嘴鱼,小查理也不能让抱。” 白了温礼安一眼:“你也说了他是小查理了。” “他的校导在他宿舍搜出大量成人杂志,你还觉得他是小查理吗?” 这话让梁鳕不由自主地目光往着左边,小查理眉目清秀,较为遗憾地是,他不仅从老查理那里继承了话痨还从老查理那里继承到了大鼻子。 大鼻子和清秀的眉目组合在一起看着有点不协调,但好在小查理的那头棕色自然卷发为他增色不少。 正好,小查理也侧过脸来看她,触到她的目光他又开始朝着她挤眉弄眼了,鬼脸也就只扮了一半就吃到了来自于哥哥的警告。 “再看的话,你生日礼物就泡汤了。” 十天后是小查理的生日,温礼安给小查理的生日礼物现在正在来的途中,那是一匹蒙古国汗血宝马。 这话让小查理吓得只敢拿眼睛看电梯天花板,温礼安警告完自己的弟弟后又来警告自己的妻子,趴在她耳边低语“你要是喜欢看肌肉的话我随时随地可以脱衣服,还有,一脸雀斑的孩子有什么好看的。” 的确,一脸雀斑的孩子有什么好看的?要看也得看温礼安,温礼安多漂亮,费迪南德家的二儿子集合了父亲母亲的优点。 梁鳕见过那个据称温礼安的父亲的男人——爱德华斯.乔。 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她看着温礼安和那个男人冷冷擦肩而过,温礼安作为被寄予厚望冉冉升起的商场新星,而那个男人作为政坛上的常青树,镁光灯下,名利场上,两人如初次见面,握手寒暄,一见如故,侃侃而谈。 镜头移开,温礼安收起笑容,另外一方表情略带尴尬。 老实说,那两个男人往那里一站,美轮美奂的达沃斯小镇雪景也为之逊色。 摆正表情,看着温礼安。 温礼安似乎很满意于她的表现,朝她微微扬起嘴角,搁在她腰侧的手一发力,她的身体便软软倚进他怀里。 相信此时此刻,温礼安的两名随从,甚至于自始至终都冷着一张脸的费迪南德.容女士做梦也想不到,那对正相互凝望着的男女今天上午去了一趟律师事务所,他们在律师的见证下签下了一系列文件。 一个礼拜后,如果双方当事人没有任何异议,那么签着他们名字的离婚协议书将自动生效,那意味着一个礼拜后梁鳕和温礼安将解除婚姻关系。 而至这个晚上八点来临之前。 在八点来临之前“我们都需要给彼此最后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将在八点来临之前产生,虽然梁鳕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机会是什么,但相信很快她就会知道了。 电梯门打开,荣椿和另外两名工作人员站在电梯门外,深色职业套装,妆容精致。 第110章 艳阳天 电梯门打开,荣椿和另外两名工作人员站在电梯门外, 深色职业套装,妆容精致,恰到好处面部表情, 手里拿着对讲机,往那么一站,教科书级别的公关部经理形象。 倒是站在荣椿身后的女职员表现得如职场菜鸟,她目光快速从落在梁鳕肩膀上的手移开, 移开之后又抑制不住巨大的好奇心再迅速回到梁鳕肩膀位置,一顿, 下意识间去打量被自己顶头上司揽在怀里的女人。 轻轻的咳嗽声让那位女职员回过神来, 看了自己女上司一眼, 站直身体, 目不斜视。 费迪南德女士就站在梁鳕左边,很明显, 对于荣椿的表现费迪南德女士很满意, 眉里眼里写满:看,这才是配得上我的礼安的人。 在梁鳕变成温礼安的妻子之后,她和费迪南德.容女士见面的机会少得可怜,她们说话的次数应该不会超过十次。 犹记得,在梁鳕冠着温礼安妻子的身份第一次去洛杉矶拜访时,温礼安开门见山“妈妈,在我十八岁时曾经杀过一个名字叫做加西亚.罗杰的人,现在,妈妈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半个钟头后,费迪南德女士回了梁鳕这么一句话“我不会感激你,不仅不感激反而会更憎厌你,是你让我的礼安双手沾满血腥。” 这个观点梁鳕还是比较认同,如果不是因为她温礼安也不会杀人,他为她杀人,她为他坐牢,两不亏欠,事情到此结束。 这是类似于一加一等于二的算术题,可温礼安硬是把这道算术题变成了三。 而现在,她手里有一个把这道算术题答案重新变成正确答案的机会。 虽然,梁鳕不知道这个机会是什么,但相信很快她就会知道了。 六点十分,梁鳕被温礼安的秘书带进化妆间,六点半,梁鳕离开化妆间。 跟在温礼安秘书身后梁鳕想,此时任是谁看到她都会以为她是后台的一名工作人员:头发一丝不苟固定在脑后,淡蓝色修身衬衫,黑色中裙黑色中跟鞋,发型服装和刚站在荣椿身后那位偷瞄她的女职员差不多。 六点四十分,梁鳕被带到一个入口处。 数十米长的通道过后,梁鳕就看到了温礼安。 诺大的礼堂空空荡荡的,呈贝壳形状设计的看台从低到高陈列着数百个席位,最前排的是幸运观众座位,依次是嘉宾、观察员席位。 媒体区设立在场地中间,圆形区域里密密麻麻驾着三脚架,架在三脚架上的摄像头一一对准讲台。 讲台采用海蓝色色系,整个礼堂唯一光源来自于讲台天花板,一束束光线呈现漏斗状,扩大交叉,把整个讲台渲染得如同深海,从浅蓝至深蓝。 深蓝地带,站在讲台中央的男人着黑色衬衫,半挽袖口,身影修长挺拔,如点将台上年轻的王。 昔日天使城缄默雅致的少年长成现如今的这般模样。 放缓脚步。 在她看着他时,他也在看着她。 梁鳕停在距离温礼安三步左右所在。 刚刚还很柔和的眉目微微敛起,他朝着她招了招手,迟疑片刻,往着他再靠近一步,眉头还是没有松开呢。 在心里叹了口气,梁鳕再往前一步。 温礼安这才松下了眉头,轻声说着:“噘嘴鱼,怎么办?发表会欠一个现场翻译,时间太急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人,后来我就想到了你,你能客串一下现场翻译的角色么?” 点头。 “过来。”他微笑瞅着她。 梁鳕再往温礼安靠近半步。 温礼安把注有现场翻译字样的工作牌挂在她颈部上,工作牌上有她的照片还有名字,指尖轻触她工作牌上的名字,片刻,垂落,身体转向面对观众席。 想了想,梁鳕脸也转向观众席,和温礼安肩并肩站着。 “梁鳕。” “嗯。”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情,十天前,有一位名字叫做本杰明的人给里约黑帮组织的一名小头目打电话,打完电话后本杰明在这位黑帮小头目指定账号汇了一千美元、寄了一张邀请函、一把只有一发子弹的手枪,并且承诺等事成之后再付给他剩下一千美金。” “在里约,两千美金可以雇佣到一名业余杀手,这些业余杀手一年最多也就接几单生意,不是他们不想接,而是他们糟糕的执行率只能吸引到没有钱但又想碰碰运气的家伙,说不定那两千美金就能让人干掉自己的仇家,要是不成功的话他们也就只失去一千美金。” “我想,拿了本杰明一千美金的家伙现在应该已经来到这个会场里了,而且,我还想,这家伙要是知道他要杀的人的身份时肯定会在心里犯嘀咕。” 顿了顿:“更有,这家伙以及那位中间人一定做梦都想不到给了他一千美金的人居然是自己要杀的人。” 温礼安的话让梁鳕思想有些不集中,她问他那位本杰明要杀的人是谁,而那位本杰明又是谁。 回答:“温礼安。” 张了张嘴,想说话,温礼安紧接着的话让梁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以一种“一定是我听错了”表情看着温礼安。 温礼安笑了笑:“你没听错,那位本杰明也是温礼安。” 合上嘴,第一时间梁鳕就想狠狠把温礼安揍一顿,手在半空中被抓住。 抓住她的手,他凝视着她眼睛:“还记得那天我和你说过的话吗?我能为我的婚姻做的最大努力是什么,目前这件事情就是我能为我们做的最大努力。” 摇头“不,我不明白。”再摇头“温礼安,你是和我开玩笑的吧?” 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告诉梁鳕,没有一丝一毫存在玩笑的成分。 拼命摇着头“不,不需要。” 温礼安握着她的肩膀,一字一句:“即使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在和那个里约地下组织成员通完话之后我就扔掉了电话,销毁了所有一切本杰明的相关信息,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从此再无本杰明此人,即使那位想联系这个人也无从联系起,那些地下组织成员有他们的江湖道义。” “换另外一种说法,也就是说这件事情已成定局,一枪把环太平洋创始人蹦了的任务势在必行,而最佳执行时间点就在七点五十四分到七点五十五分之间,因为这一分钟我会停下来喝水,一分钟刚好是狙击手们完成一次目标射杀,从完成组装枪到子弹上膛到调整最佳位置,到对准人物目标,到扣动扳机。” “疯子,温礼安你这个疯子。”手被温礼安抓住,只能用脚了,脚拼命想去蹬他,可都被他一一避开,索性,她朝他怒吼,“温礼安,你才是一个骗子,你说过你以后不会再逼我的,你说过的,可!你这样的方式不是在逼我那是什么?!是什么?混蛋你说!” “不一样,起码在性质以及动机上不一样,”他摇头,“以前是逼你留在我身边,而这次是逼你能去清楚的认识,生死攸关,梁鳕舍不舍得离开温礼安,梁鳕是不是还在心里深爱温礼安。如果梁鳕舍不得温礼安,如果梁鳕心里还深爱温礼安,那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 “梁鳕,我不想错过和你共度漫长岁月,哪怕一丝一毫的机会我也不想错过,这也是我能为我们做到了。” 胡说八道!温礼安在胡说八道。 “别激动,你听我说。”他把她紧紧环在怀里,“发表会七点举行,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安静下来听我说,梁鳕,我保证我不会有事。” “我只是太需要那一分钟,梁鳕能真正看清内心的一分钟。” 于是,温礼安开始说开,说为什么他要雇佣业余杀手来执行任务。 里约城的业余杀手一般都是十几岁时就开始混帮派,有能力的人被帮派高层所赏识,和他们一起合作干起了大买卖,没能力的人因年纪大逐渐被帮派淘汰流落于市井,因为有一定经验他们偶尔会接若干杀人的买卖。 被帮派淘汰的人能力能好到哪里去? 而且,这类人接的任务要么就是“你要杀的人是我的邻居”,要么就是“我妻子怀孕了,但我确定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这口气我咽不下,那男人在集市里买烧饼,你去给我干掉他”等等诸如此类。 即使是这样,这些人的执行率也只能达到百分之十五,也就是说他们要杀的十个人中就有八个半人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七点整,那位老兄就会知道今晚他要干掉的人的身份,我猜,在得知自己要干掉的是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时,他肯定会后悔一时间的财迷心窍,可能怎么办呢,钱已经花光了,硬着头皮上阵,可现场气氛、以及他所要干掉的人的身份足以让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扣扳机的手发抖,于是,百分之十五的执行率一下子就掉到百分之五。” 温礼安把一桩关乎性命的买卖说得像一则报刊趣闻。 “温礼安,你是在和我开玩……” “可!还有百分之五,从那家伙枪口射出的子弹有百分之五机率可能在七点五十四分到七点五十五分之间射中目标。”温礼安手缓缓往前,对准对面看台,“也许子弹会从那个方位射出。” 温礼安手指方向是一个类似于雅座的所在,看着有点像歌剧院的VIP包厢,设计类似于阳台,有栏杆,也有用来挡光的布幕。 布幕是黑色的。 打了一个冷颤,忘了接下去要说的话,唯有呆呆看着温礼安,看着他在说话。 他说:“现在什么也不要去想,现在你所要做的是等着那一分钟的到来,到时候……” “不!”梁鳕大喊。 “那和我在一起,我马上取消发表会,你打电话给律师告诉他你签下的文件作废。”他说。 “不……”喃喃说着,摇头。 “那就等,等待七点五十四分来临。” “梁鳕,”温柔的唤着她名字,手轻轻贴在她胸腔位置,“相信我,当那一分钟来临时,你的心会告诉你,愿不愿意给我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结果最终会变成什么样我不知道,值不值得我也不去思考,我只知道如果不去尝试的话未来的日子我一定会后悔,尝试了即使结果不尽人意,但在很久很久之后,在某个机场对某位陌生人说起这段往事时,我会坦然一笑,说我已经尽力了。” “尽力了,也就无怨无悔了。” 梁鳕脑子一片空白,那种感觉就像忽然间脑子被塞进一团乱麻,无法思想,无法分析。 不明白温礼安在说什么,不明白现在发生的事情,也不明白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唯有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脸发着呆。 温礼安还在说着:“那也是我能想到为我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情,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内心,到时候,你任何决定我都会尊重,假如我们真的不可以了,我会预祝你拥有美好生活。” “梁鳕,有一点你要记住,温礼安是费迪南德的孩子,现在,我所要做的事情和十八岁时追到马尼拉去的意义一样,如果你掉头走了,从此以后,不管多么艰难,温礼安都会把梁鳕忘得干干净净,因为他是费迪南德家的孩子,冷漠理智决绝也是基因之一。” 说着这番话的温礼安让梁鳕觉得陌生极了。 状若深海的场景,变得陌生的温礼安,让梁鳕觉得宛如走进光怪陆离的梦境,呆呆看着温礼安。 也不知道是谁在叹息了一声“傻乎乎的。” 她被深深拥近一个怀抱里,那于她头顶上的声线溢满苦楚。 “梁鳕,对不起,那个瞬间没有站出来去抱你,梁鳕,那时让你难过了是我不好。” 那一刹那,梁鳕嗅到了离别。 落在她后腰处的手骤然收紧,那个拥抱都要把她的骨头折断了。 松开,温礼安头也不回。 --- 温礼安身影刚消失在另外一个出口,礼堂灯光骤然大亮,两个入口的门被打开,从礼堂入口涌进来的让梁鳕都差点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聚集到了这里。 动作利索的工作人员也把一些设备搬上讲台,梁鳕被温礼安的秘书带到紧挨着讲台的休息室里。 休息室的多媒体电视以全方位角度记录发表会的一切,中间最大那面屏幕镜头对准礼堂现场。 发表会已经在进行读秒倒计时,主持数秒倒计活动地是当红名嘴,在盛大的虚拟烟花中穿着深色衬衫的温礼安从讲台一侧缓缓走出。 礼堂充斥着欢呼声,欢呼声随着镜头逐渐拉近越发高亢。 温礼安的脸在高清镜头下无懈可击,这也导致于负责现场信号的摄像更愿意给予他更多的近景镜头,这样一来还可以忽略到讲台上的若干文物。 这个新媒体发表会主题为《文明和科技》,再加上发布会举行地点为博物馆,讲台上摆上若干文物合情合理,虽然,它们看起来有点变扭。 逐渐地,台上那些文物让梁鳕看着看着开始心惊胆战了起来,温礼安在台上讲解环太平洋集团未来发展方针、以及回答记者提问时看似不经意的移动让梁鳕不得不把他此举和十几分钟前他口中说的荒唐事做出联想:温礼安是不是借助那些文物来挡住那隐藏在暗处的家伙的最佳视线。 可…… 发表会前十分钟温礼安所表现出的又让人忍不住怀疑,一切只是温礼安在逗她玩,哪有人会那样,哪有人会那样?! 可! 可这个人是温礼安,是温礼安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温礼安这个混蛋十几分钟前说的那些到底是真还是假?!梁鳕都要被这个念头弄疯了。 看看,温礼安这个混蛋又频频把女记者们惹得口误连连了,也对,适当的赞美从那样漂亮的男人口中说出不惹来女人们小鹿乱撞才是见鬼了。 被赞美发型漂亮的女记者一时间的口误惹来同行以及观众嘉宾们的笑声,温礼安又表示出了应用的风度,手往着看台另一端示意可以让下一位记者提问,以此来转移焦点为那位女记者解困。 下一位还是一名女记者。 这位更大胆,她对环太平洋创始人抛出的第一个问题是:“先生,您能让我拍张照片吗?我保证,照片我会把它当成私人珍藏,不会把它放到任何公共场合上去。” 这名女记者提出的问题让梁鳕的心就纠了起来。 由于温礼安和女记者的所在方位,假如温礼安答应女记者的要求,他就得来到正中间位置。 正中间位置和搁放水杯的演讲台是唯一两个没有文物遮挡的所在。 女记者的问题让全场迎来片刻沉默,摄像又给了温礼安一个近距离镜头,那一刻,全世界似乎都在等待着安吉拉的微笑。 他们深信,那站在台上的男人是安吉拉的化身。 安吉拉没让人们失望,微笑微微扬起。 “当然。” 伴随着温礼安给予的肯定回答,梁鳕猛地从座位站起,第一时间就想去打开门,然而门却是锁着的。 此时,温礼安已经来到正中间位置处,梁鳕脑子开始呈现出空白状态,时间在那一刻宛如停滞不动般。 女记者如愿以偿。 终于,温礼安退到他之前所站方位,梁鳕跌坐回自己的座位。 接下来,温礼安以三维动画短片形式介绍了环太平洋集团明年着重发展蓝图。 在三维动画短片中注有环太平洋集团标志的科研队在铲冰船的带领下已经往南极洲途中。 配合三维动画温礼安以口头阐述:环太平洋集团和俄罗斯、挪威芬兰等国家达成合作关系,致力于南极洲的合理开发。 长达五分钟的口头阐述思路清晰、无任何口误、无任何漏字、完美地配合三维动画推进。 这让梁鳕再一次怀疑起那躲在暗处等到着扣动扳机的家伙是纯属乌有。 这个念头刚串起,温礼安接下来的行为又让梁鳕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五分钟口头阐述完毕,温礼安往左边移动、停顿,暴露于没有任何遮挡所在,心又再次纠起来了。 心刚刚纠起,温礼安身体又往障碍所在移动,梁鳕又坐回座位上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梁鳕大部分时间里都在做以下两件事情:站起来,坐回去,再站起来,再坐回去。 精神高度紧张导致于梁鳕思想困顿,导致于她此时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浑浑噩噩中有人打开门,梁鳕认得那个人,那是温礼安的秘书。 离开休息室时屏幕上还印着温礼安那张漂亮的脸蛋,那张脸蛋没有一缕表情表达出随时随地有人会朝他扣动扳机。 “说不定是温礼安在和我开玩笑。”梁鳕自言自语着。 “你说什么?” 此时,梁鳕才发现她现在正跟在温礼安秘书身后,于是她问他,你这是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你是发表会的现场翻译。”那位小心翼翼提醒。 梁鳕这才想起来,之前温礼安好像和她说过这件事,她现在胸前还挂着现场翻译的工作牌,她正走在前往前台的通道中。 停下脚步,梁鳕问那位“你们可以让别的人来充当现场翻译吗?” “不能!”那位如是回答。 梁鳕迟迟不动。 “那十名幸运观众现场提问只占据了九十秒时间,这九十秒时间也就只产生三个问题,您只需要翻译完这三个问题就可以了。”那位还以为她犯了怯场的毛病,好言好语。 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腕表示意他们时间已经不多了。 又是浑浑噩噩中,梁鳕跟着那位来到了讲台。 温礼安回答记者提问环节已经来到尾声,在温礼安秘书的示意下她站在讲台一处不起眼的所在。 正在回答记者问题的温礼安似乎丝毫不知道讲台上多了一个人。 不仅温礼安不知道,看台上的媒体,观众嘉宾也不知道,讲台上那个年轻男人宛如一道光,牢牢吸引住他们的视线。 浑浑噩噩中,被请来当现场司仪的名嘴宣布答记者提问环节结束,接下来就是最后,也是最被期待的答网友提问环节。 那位名嘴好不容易逮到自己出现在直播镜头前的露脸机会,冲着镜头展现出他那一口整齐的烤瓷牙:“我们得让安吉拉喝口水。” 话音刚落,礼堂前的电子记时表正好跳到七点五十四分时间。 当电子表停在七点五十四时间时,梁鳕的心“咚”的跳了一声。 温礼安说过“最佳执行时间点就在七点五十四分到七点五十五分之间,因为这一分钟我会停下来喝水。” 温礼安还说过“一分钟刚好是狙击手们完成一次目标射杀,从完成组装枪到子弹上膛到调整最佳位置,到对准人物目标,到扣动扳机。” 疯子,疯子! 缓缓地,脸转向温礼安,此时温礼安已经来到演讲台旁边。 演讲台上放着瓶装饮用水,饮用水旁边放着水杯,温礼安的手正往着瓶装水搁置方向,他身体是静止不动的。 缓缓地,梁鳕脸转向对面最高位置的看台上,温礼安还说了“也许子弹会从那个方位射出。” 现场除了讲台以及媒体区,其余都是黑压压一大片,梁鳕无法看清那里坐着什么人。 温礼安已经打开瓶装水瓶盖,正往杯子里倒水,他的身体还是静止不动着的。 不,不行,这不是能拿来逗她的事情。 即使温礼安说了,只有百分之五…… 不,不不,百分之五也不可以。 跌跌撞撞着,梁鳕往着温礼安所在方向走去,也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一双手,那双手拦住了她。 是有着一口烤瓷牙的司仪,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位想让世界见识他的现场应变能力。 八颗烤瓷牙在梁鳕的眼前晃动,故作幽默着:“女士,你也想要安吉拉的照片吗?” 摇头,眼睛直直看着温礼安,温礼安已经拿起水杯,温礼安要喝水了,推开搁在她面前的手,嘴里喃喃着“他在喝水了,我得去救他,我得去救他……” “你说什么?” 现场灯光骤然变暗。 在骤然变暗的光线下,梁鳕再次听到自己心“咚”的一声,前尘往事在那个瞬间蜂拥而至—— 炎热午后,她刚吃完巧克力,舌尖还残留巧克力味的甜蜜滋味,心情是满足的,满足到她没把自己现在是一名到教堂偷巧克力的小偷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搁在梳妆台上的那个蝴蝶结漂亮极了,如初夏时节枝头上的一抹新绿,漂亮得她忍不住伸出手。 最开始她就想试看看而已,然而,一戴上就再也舍不得拿下了。 穿着唱诗班的服装,头上戴着蝴蝶结,走在走廊上,有身材修长的少年迎面而来,不知名的夏虫在耳边叫个不停。 记忆里,她忘了走廊上戴着翠绿色蝴蝶结的女孩有没有回头看。 某年盛夏午后伴随着“咚”的那声变成了一场海市蜃楼,蔚蓝天空倒影带地面上,翠绿色的蝴蝶结倒影在地上,长长走廊倒影在地上。 走廊上的少年在午后的微风里头一点点的,一点点的…… 舌尖还残留着从卡莱尔神父办公室偷到的巧克力滋味,那个名字似乎也带着巧克力味,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她舌尖跳脱而出。 又远似近的声音:“她是今天的现场翻译。” 翠绿色的蝴蝶结、长长的走廊、走廊上的男孩女孩如风消逝。 看清楚眼前的人,再去看电子表屏幕,梁鳕大大松下了一口气,电子屏幕定额在七点五十五分上。 已经走完了一分钟,温礼安喝完水,温礼安好好的呢。 好好就好,好好就好,这个想法让梁鳕都想脱掉鞋子,鞋跟狠狠往温礼安头壳敲:混蛋,下次你要玩这样的游戏麻烦不要拉上我。 这个念头一蹦出来,梁鳕就迅速做出了捂嘴动作,口误,是口误。 呸呸呸,哪有下次,不会有下次了,她老了,温礼安要是沉迷这类游戏的话就让他找小姑娘们去。 梁鳕在心里碎碎念着。 温礼安朝坐在最前排的十名观众席位走去,梁鳕想起自己的任务,呼出一口气,紧跟在温礼安身后。 十名幸运观众在台下,温礼安在台上,台上台下十几个脚步的距离,梁鳕站在温礼安左边,她和温礼安之间一个半脚步距离。 接过工作人员递给她的麦克风。 第一名被抽中得到和温礼安现场互动机会的是一名叙利亚少年,少年此行负责传达自己一家人的感谢。 叙利亚少年的父亲是环太平洋集团旗下一千名难民员工之一,少年的父亲有了稳定工作之后把少年和妈妈从叙利亚接到他所工作的城市,从而实现一家人团聚的梦想。 第二位被抽中的是一名菲律宾青年。 菲律宾青年面对温礼安:“我和您一样,来自天使城,现在是一名建筑系学生,我的学费全部来自于温礼安助学基金会。” “未来,我会回到天使城,我爱它,我会把我所学到的回馈给我所热爱的那座城市。”菲律宾青年提问,“先生,未来的某一天,您会回到天使城吗?” 全场安静着,梁鳕也安静着。 “当然。”安吉拉式的微笑。 全场再响起热烈的掌声。 最后一位是来自西班牙的少女,从少女脸上的表情不难猜出她接下来会问温礼安什么问题。 果然—— “安吉拉,你能告诉我你喜欢的女孩类型吗?”脆生生的西班牙语。 不懂西班牙语的到场嘉宾、部分媒体、甚至于温礼安本人脸都朝着那位现场翻译。 梁鳕只能硬着头皮把西班牙少女提的问题翻译一遍。 几百双眼睛又往着温礼安。 直播镜头怎么可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镜头对准温礼安的脸拉近,拉近,再拉近—— 自始至终,温礼安的目光都没有离开那位现场翻译。 大理石般俊美冷冽的五官偏偏有着如春日般的融融笑意,如果细细看的话,可以看到笑意里头有淡淡的羞涩。 笑着说着:“我喜欢的女孩类型必须是从九岁到二十八岁都有着一头乌黑长发,用发夹固定住很漂亮,结成斜辫也很漂亮。” 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那穿着淡蓝色衬衫的女人:“洗完头垂在肩膀上坐在河边最为漂亮,是那种可以安静的站在角落一个下午偷偷看着的那种漂亮。” 在温礼安的描述中一些东西几乎是呼之欲出。 听得懂的现场嘉宾开始窃窃私语开,那窃窃私语声让西班牙女孩闻到了八卦味道,回过神来才想起那位现场翻译。 只是,这会儿,这位现场翻译光顾发呆了,西班牙女孩刚想开口提醒,那位司仪已经代劳了。 那名现场翻译如梦方醒,把她心爱的安吉拉刚刚回答的话用西班牙语翻译了一次。 我喜欢的女孩类型必须是从九岁到二十八岁都有着一头乌黑长发,这话让西班牙女孩直接联想到那位特蕾莎公主。 特蕾莎公主是长发没错,只是特蕾莎公主现在好像还没到二十八岁,也许……也许是另有其人。 女孩刚想把这个想法提出来,那位司仪宣布:九十秒现场互动环节结束。 西班牙女孩只能无奈坐回座位上,心里埋怨那直挺挺站在一边的女人,那女人号称现场翻译,可表现出来的水准真是让人不敢恭维,要不是她耽搁那会时间的话,也许她可以成功把她的想法提出来。 梁鳕呆站在那里,耳朵已经接听到那位司仪口中的“九十秒现场互动环节结束”的讯息。 这个讯息代表着她的任务完成了,任务完成了她应该离开这里。 可是,脚却一刻也动不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间她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距离发表会结束也就只剩下一分半左右时间,温礼安现在正在和场外网友互动,场外互动环节采用机器人翻译。 温礼安一边调整翻译耳机一边频频微笑,一边往着墨蓝地带移动。 在天花板墨蓝色色调映衬下,梁鳕才发现温礼安一张脸脸色极具不对劲,在和场外网友互动中他大多时间都在听,听完就笑,但很少回答问题。 接下来梁鳕又发现一件事情,温礼安不仅脸色不对劲连笑容也不对劲。 “温礼安是不是生病了?”喃喃自语着。 下一秒,讲台陷入一片黑暗,此时直播电子表停在00.00间,也就是说直播结束了。 只是结束方式显得有点奇怪,借助台下的光线从梁鳕这个角度看,依稀间她可以看到在大团的黑暗中有几抹身影忽然冒出来,冲在最前面身影是荣椿。 荣椿往着舞台中央,梁鳕还想再去看。 但也不知道怎么得脑子嗡嗡的,那嗡嗡声似乎影响到她的视觉,睁大眼睛,还是黑乎乎的一大片。 再睁大眼睛时,讲台灯光大亮。 灯光亮起时,讲台上已经不见温礼安的身影,在现场司仪的困惑表情中环太平洋副总裁来到台前,这是一位德国男人。 德国人耸肩,语气轻松:“这是不懂魔术的安吉拉献给远道而来的客人的魔术大法。” 这话让现场不少人笑出声音来。 简短的感谢致辞之后,现场司仪和环太平洋集团副总裁共同宣布,发表会结束。 现场灯光迅速暗下来,德国人离开时脚步匆忙,媒体、观众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整齐有序离开。 梁鳕看着自己的脚下,她脚下有数滴暗色液体,暗色液体这里几滴、那里几滴沿着深灰色地板。 沿着那些暗色液体梁鳕一路来到演讲台处。 演讲台处的暗色液体更多,也最集中。 低头数着,一滴、两滴、三滴、四滴……十一、十二、十三……数到最后已经很艰难了。 只是,梁鳕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数那些,她都不知道那些暗色液体是什么,现在她得弄清楚那是什么,不是吗? 弯腰,在指尖即将触到时,却又停顿住了。 然后,梁鳕开始发呆。 发呆间,那声“小鳕姐姐”直把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去了,坐在地上,抬头,眼前忽然出现了脸上长满雀斑的男孩。 男孩表情写满了焦虑,男孩说他一直在找她,男孩一把拉起她,身体轻飘飘的,被男孩拽着,沿着一个方向。 回过神来,她问他,小查理,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礼安哥哥出事了。” 那一声,宛如惊雷。 --- 伊瓜巴纳当代艺术博物馆门前角落处停着一辆深色丰田房车,八点十分,环太平洋集团秋季发表会已经刚刚结束,到场观众嘉宾、各路媒体、工作者从博物馆大门分流而出。 戴着灰色棒球棒的男人手放在外套兜里,一路低头往深色丰田车停靠方向,停在丰田车副驾驶车门处,打开车门。 坐在丰田车驾驶座位上是一名穿着军绿色衬衫,年纪大约在三十五岁左右的白人男人,白人男人丢给灰色棒球帽男人一瓶饮料。 深色丰田车朝着机场方向行驶。 在前往机场途中,丰田车车厢里发生了以下对话。 穿军绿色衬衫男人:“顺利吗?” 戴棒球帽男人:“表面效果很吓人,但实际上,距离死亡还有一万八千里。” 车子继续往机场方向行驶。 戴棒球帽男人:“唐尼,我有点好奇这件事情背后的动机是什么?” 穿军绿色衬衫男人:“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给予温礼安本人的答案‘当你疯狂爱着一个人就明白了’。” 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问题唐尼也问过温礼安。 十天前,唐尼接到温礼安电话,现在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戴灰色棒球帽男人是他父亲最得力部下:伊赛尔.托马斯,前线狙击手,长期在阿富汗前线执行任务。 伊赛尔.托马斯在执行任务期间完成四十一次个人作战,在这四十一次个人作战中一共射杀一百三十六名武装分子,其枪法精准程度可以媲美发型师:子弹擦过头皮,头发掉落在地上,回过神来,你无法分清在鼻尖萦绕的是硫磺味还是人体皮肤表层的烧焦味。 十天前,电话里温礼安说:“我希望能借到你父亲那名叫做伊赛尔.托马斯的部下。” 为什么非得伊赛尔.托马斯,温礼安用了三分钟时间就把他的目的说完。 因为事情听起来有点荒唐导致于他的脑子有点不好使,于是他问为什么。 “当你疯狂的爱着一个人就明白了。”温礼安给予如是回答。 目前,唐尼还没有尝试到疯狂爱一个人的滋味,所以他不明白。 但若干年后当他回忆起这段,他也许会给出那两人如是评价:轮表演,在梁鳕喜滋滋抱走奥斯卡影后桂冠时,其实温礼安已经暗地里把奥斯卡终身成就奖收入囊中。 十天前,唐尼还问温礼安要是结果不尽人意呢?比方说假如…… “没有任何假如,我连婴儿房也准备好了。” ……好吧,酷! 可!要知道女人们总是讨厌被骗的,而关于这件事情后续发展走向。 “我只是暂时不让她知道而已,等有一天……” 在温礼安的计划里—— 未来某一天,梁鳕“无意”间知道事情真相,那时恰逢他们的大儿子中学毕业,在他们的大儿子中学毕业典礼上,梁鳕会假装她不知道这件事情,很快地,轮到他们家二女儿毕业典礼了。 二女儿穿着公主裙上台表演,看着台上可爱的小姑娘,坐在台下的梁鳕和他说起了悄悄话“温礼安,还不错,我是说那次……好了,温礼安你以后不许骗我。” 再过一年,他们家的大儿子失恋了,失去心上人的打击让他意志消沉,这天早上,梁鳕一把揪住他们家的大儿子:“你是温礼安的儿子吗?丢脸死了,去!去和你爸爸讨经验,我保证你半个小时就可以把心爱的姑娘带回来。” 抚额,笑,疯子。 唐尼得承认,在他认识的人中只有温礼安配得上疯子的格调。 狂妄的疯子格调。 第111章 艳阳天 依稀间,梁鳕听到远处传来急救车警报声响, 具体在那个方位她不知道,从小查理口中听到的那声“礼安哥哥出事了”状若一声惊雷。 跌跌撞撞一路跟着小查理,那真的是一个话多的孩子, 这一路上那张嘴就没停过,那些在商场上和环太平洋集团有过纠葛的企业现在一个个成为小查理口中的可疑对象。 “一定是这些人使用卑鄙手段,礼安哥哥才出事的。”小查理恨恨说着,“他们斗不过礼安哥哥, 于是就使用了肮脏手段,他们雇佣了职业枪手, 他们……” 小查理的喋喋不休和那条在脚下延伸的路一样漫长, 终于—— 梁鳕看到了温礼安, 躺在担架上的温礼安, 脸色苍白,眼神专注。 那急救车的霓虹让人眼花缭乱, 让梁鳕一时之间找不到准头, 好在那几十人让出了路,一条可以通往温礼安的路。 低着头,梁鳕一步步朝温礼安走去。 梁鳕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要是这是一幕影像的话,那么男女主角会在彼此的拥抱中和解。 拥抱、接吻、热泪盈眶,片尾歌曲缓缓响起,若干爱做梦的小姑娘恋恋不舍从座位上站起来。 可是,温礼安,生活不是那面大银幕,每一个人的心灵拥有着和大自然一样的规律,春、夏、秋、冬。 在他担架前蹲下,瞅着他。 “温礼安,你已经尽力了。”脸深深埋在他手掌里,说,“而我,也尽力了。” 眼泪沿着眼角,分明,那是离别的泪水。 “这一路走来我已经精疲力尽,学徒,就当噘嘴鱼已经老了,好吗?” “好。”他的手轻触她垂落至肩膀的头发。 急救车的警报声划破长空,瞬间远去,陆陆续续有车辆沿着急救车驶离方向,梁鳕站停,目送着。 耳边还残留着小查理困惑的声音“小鳕姐姐,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去,小鳕姐姐,礼安哥哥受伤了。” 直到周遭回归平静,梁鳕这才往回走,脚步很慢很慢,迎面走来了一个人,那是温礼安的秘书。 那位递还给了她的包,和他说了声“谢谢”梁鳕把包紧紧捂在怀里,找了一处无人角落,梁鳕从包里拿出手机,此时她有点想她家的家长了。 很快地,电话那端传来梁姝的声音。 隔着电话,她用类似于撒娇的声音说妈妈我累。 “累就休息。”梁女士没好气说着。 说得对极了,累就休息,可这好像还不够。 于是,她又说:“妈妈,我刚刚摆脱了一个麻烦精,是好不容易才摆脱的,妈妈你得夸我。” “梁鳕,你又喝酒了?!”声音一下子提高十倍。 “没,”顿脚,“又?我常常喝酒吗?妈妈,常常喝酒的人是你,要我给你数你喝醉时给你收拾的那些烂摊子吗?!” 电话彼端传来几声干咳,梁姝慌忙转移话题:“好了,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摆脱那位麻烦精的。” 真是的,刚刚都和她说累了,她现在哪有精力把摆脱那位麻烦精的事情一一道来,这是需要花上一个晚上说的事情。 “妈妈——”梁鳕拉长声音,“我都说我累了。” “对,对,你刚刚说你累了,好了,累了就去休息,好好休息。” “妈妈——”梁鳕再次拉长声音,“我可是好不容易摆脱了一个麻烦精,妈妈你得夸我。” “小鳕……”电话那端小心翼翼的语气:“你真没喝酒?” “妈妈!” “好好好,恭喜摆脱麻烦精,不得不说,我们家小鳕在摆脱麻烦精这件事情上做得棒极了。” 真幼稚,梁鳕挂段电话,心里想着,要是梁女士知道那个麻烦精是温礼安的话,肯定会从匈牙利杀过来。 不过,现在还不是应该庆幸的时候,还有一个礼拜她和温礼安的婚姻关系才回真正解除,那时才是真正摆脱麻烦精的时候。 是的,干得漂亮。 可不是,可不是,刚刚梁女士都夸她了,这证明她的决定是对的。 是的,她的决定是对的,无比正确。 这个想法让梁鳕的脚步变得轻盈起来,轻盈的脚步让梁鳕把它和心情轻松联系在了一起。 揽下一辆计程车,计程车司机问梁鳕要去哪里,想了想,梁鳕给了计程车司机一个地址。 计程车停在一家水果店门口,她告诉水果店老板娘,她要去探望病人。 提着包装精美的水果篮,梁鳕脚踩在通往薛贺家的楼梯上。 这还是自薛贺受伤以来梁鳕第一次登门拜访,说起来真是罪过,不过这都是温礼安造成的,温礼安造成了她没脸去见薛贺。 这个念头一出现,梁鳕又在心里暗自庆幸一番,是的,她的决定没错。 虽然,梁鳕没去看望薛贺,但她手里有薛贺主治医生的联系电话。 薛贺的主治医师告诉她薛贺是大面积粉碎性骨折,由于骨折地方比较麻烦要采用支架治疗以后只会造成薛贺经常性骨折,因此医生建议暂时搁置,或者等几年后医学更为发达,或者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进行处理。 薛贺昨天出院。 这会恰逢她解决了一件大事情,现在有大把时间。 伸向门铃的手第二次收回来,停顿,再呼出一口气,第三次手往门铃,一鼓作气。 门打开了,房子主人对于她的出现似乎没半点讶异。 递上水果篮:“薛贺,对不起。” 十点整,即使那杯水喝得很慢,可杯底还是空了,歉意已经传达了,鼓励的话已经说了,那杯水也已经喝完了。 房子主人还算和颜悦色,甚至于此时还问她要不要再给她倒一杯水。 想了想,点头。 第二杯水喝完已经是十一点,她这次真的得走了。 是的,真的得走了,只是…… 厚着脸皮,结结巴巴:“薛贺,我能不能……能不能在你家暂住……一个礼拜。” 房子主人给予沉默回应。 清了清嗓子:“我……我会付你……房租。” 还是沉默—— 窗外,夜色深沉。 梁鳕垂下头:“不然……不然一个晚上也可以,现在,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回哪里去了。” 透过窗,可以看到和棚户区遥遥相望的住宅区,那里一派灯火辉煌,那里有号称她“家”的地方,可在梁鳕心里那是温礼安的。 她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科帕卡巴纳皇宫大酒店,可酒店房间账单一直都是温礼安在支付。 甚至于,那蓝放在薛贺家的水果篮也是用温礼安的钱支付。 在水果摊,挑选完水果梁鳕递出卡时,那位老板娘在确信她不是和她开玩笑之后才把她带到对面买健身器材的商店。 健身器材商店店主是水果店老板娘的弟弟,卡是在那家商店刷的。 刷完卡,商店店主还善意提醒梁鳕,以后不要独自一人到这片区域来了,单是她手上的那张卡就会给她惹来绑匪。 水果店老板娘是个好人,她一路护送梁鳕来到薛贺家楼梯口,等到爬完楼梯梁鳕才想起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座城市——天使城。 她是在天使城长大的人。 看看,才几年功夫,在温礼安庇护下她都变成什么样了? 离开温礼安,她才能找回自己。 是的,是那样的。 这个想法让梁鳕的那句“一个礼拜后,我和温礼安将解除婚姻关系”脱口而出。 这话在这样的深夜里,在一男一女的空间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精神出轨的女人在和自己丈夫着手准备离婚手续时就迫不及待敲开另外一个男人的门。 这个想法让梁鳕坐立不安了起来。 “我没别的意思……还有,打扰了……告辞了……”一边说着一边往着房门,手刚触到门把。 “梁鳕,你可以住在这里。” 就这样,梁鳕在薛贺家住了下来,书房的沙发拉开可以充当床,收拾一下就变成了不错的临时居住点。 薛贺家前面的沙滩是这次里约奥运会沙排比赛场地,住在薛贺家的次日,梁鳕就填写了奥运会志愿者表格,成为沙排比赛一名场外翻译。 一日三餐由奥组会负责,晚上七点半结束工作,八点半洗完头吹完头发梁鳕准时上床睡觉,早间七点准时起床,梁鳕起床时薛贺还在睡觉,这样一来梁鳕和薛贺每天碰面的时间也就半个小时。 这半个小时里他们的对话大多数是这样的“回来了。”“嗯。”“还顺利吗?”“嗯,我去洗澡了。”“好。” 第四天晚上八点梁鳕准时站在薛贺家门口,这也是她当志愿者的倒数第二天,明天在这片场地进行的沙滩排球将结束所有比赛。 拿着薛贺给她的钥匙打开门,梁鳕就看到和薛贺在很友好地聊着天的费迪南德女士。 “这位女士等了你半个多钟头。”薛贺说完这句话后去了他的委内瑞拉邻居家。 薛贺一走,费迪南德女士就拉下脸,指责她,你把礼安当什么了? 费迪南德女士还说她至今都弄不清楚她的礼安看上她那点,在费迪南德女士的理解里她的礼安不可能是那么俗气的人,会被女人的身材脸蛋这些表相给迷住,而且还一迷就这么多年。 这会儿,把她那儿子迷住很多年的肤浅女人身上又多了一样坏毛病:轻浮、随便。 随随便便住进一个男人的家不是轻浮又是什么。 “你就是那类我看不起的人,有点小聪明,靠着那点小聪明投机取巧,可就是你这样的人却得到上帝的兼顾,梁鳕,你人生中最大的幸运就是得到温礼安的爱,我保证,这一辈子,你不可能得到比这个更大的幸运。” 梁鳕站在一边静静的听着,她可以反驳她来着:女士,你所谓更大的幸运我已经向上帝申请不要了。 可,梁鳕心里想着这个还是让费迪南德.容自己去发现会更好一点,到时候她会为现在的侃侃而谈无地自容。 终于,那位女士牢骚发完了,站在那里,直直看着她,用那种眼里带着一万分不甘愿的眼神。 梁鳕冷冷回望。 这一次,先避开眼神的是费迪南德.容。 垂下眼眸,把一个纸袋放在茶几上,那位女士语气落寞:“里面放着三个酒瓶和三十六个烟头,一个晚上一瓶酒十二根烟,温礼安用三个酒瓶和三十六支烟告诉自己的母亲,那个名字叫做梁鳕的女人对于他的全部意义。” “他可以为她变成妈妈的好孩子,也可以为她变成妈妈的坏孩子。” 片刻。 “不可否认,你是礼安快速成长的最大动力,也因为你,他更快的变成我希望他变成的那样,甚至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上更多,”顿了顿,难得一件的诚恳语气,“梁鳕,礼安在等你,我不想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我也懒得去管他,懒得去管他也管不了。” 梁鳕一动也不动着。 费迪南德女士今晚似乎豁出去了,她搬上了一副慈爱的面孔,慈爱的面孔配上语重心长的语气,如是告诉着她。 “梁鳕,以后,也许我可以试着去感激你,感激你让我的孩子拥有一颗更坚强更上进的心。” 放着三个酒瓶和三十六个烟头纸袋还放在那里,费迪南德女士走了,虽然话说得很漂亮,但如果仔细分析,就可以从她眼神读出若干目的性。 其实,从某种角度看,梁鳕和费迪南德都是爱耍小聪明的人,这类人都那样,三分真情七分假意,外带若干的固执以及自我。 那位爱耍小聪明的女士怕自己寄予厚望的孩子从此以后一蹶不振。 “女士,不用担心,你的孩子继承了你冷酷理智决绝的基因,这些基因会让他很自然的回到正常轨道中去。”那会儿,梁鳕就差点把这话告知那位了。 可,她就是不告诉,她对费迪南德女士没好感,她心里乐得见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虽然,那维持不了多久。 从纸袋散发出来的味道可不怎么好闻呢,这里可是薛贺的家,她可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把薛贺的家弄得乌烟瘴气的,而且,纸袋看起来碍眼极了,她得把纸袋放到垃圾箱里去。 把纸袋丢进拉垃圾箱里,动作做得很是干脆利索。 可走了几步梁鳕又折回到垃圾箱前,看了周围,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想了想,梁鳕从垃圾箱里把纸袋拿出来。 打开纸袋袋口,三个酒瓶一目了然,找了一个塑料棍,把纸袋的烟头数了一遍,还真的就像费迪南德说的那样,三十六个烟头。 温礼安那混蛋这是疯了不成,都受伤了还抽烟喝酒。 蹲在地上,梁鳕看着那些烟头发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着那些烟头发呆,一双浅色印有耐克标志的球鞋出现在她面前。 光线很是晕黄,晕黄的色泽像极了某年某月。 在烙印着旧日时光的光影里头,目触到那双浅色球鞋时梁鳕听到自己的心“咚”的一声。 咚咚咚。 缓缓抬头,是薛贺。 薛贺用很奇怪的表情看着她,他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她回。 回完话之后,低头,往着楼梯走去,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温礼安穿耐克鞋了,真的是有很长时间了。 这个念头一上来,梁鳕心里就特别生气,生气导致于她脚步飞快,就一门心思想着把那个忽然串上来的念头给狠狠甩开。 那上楼梯的女人怎么看都像是初次偷了谁家红薯的小贼,已经放在兜里的红薯很烫手,可都已经拿了,唯有低着头假装自己没拿人家的红薯,唯有加快脚步。 那匆匆忙忙往着楼梯跑的人让薛贺忍不住扬起嘴角。 偷红薯的小贼看起来还是很可爱的。 薛贺也加快脚步朝着楼梯走去,上完楼梯,那偷红薯的小贼似乎有满腹牢骚,看着他的语气也不怎么友善。 “怎么了?”随口问了一句。 “薛贺,你穿什么鞋不好,为什么非得穿耐克鞋。”不友善的还有声音。 第112章 艳阳天 梁鳕住到薛贺家的第六天早上,八点左右时间, 伸着懒腰薛贺一打开房间门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梁鳕. 电视机开着,电视柜放着她昨天带回来的花,那是奥组委发放给每一位志愿者的花束, 以此感谢他们对奥运会做出的贡献。 乍看,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看着就像是在欣赏花瓶上的鲜花,事实上是那样吗?只有天知道了,专注于“欣赏”花的人丝毫不知道客厅多出了一个人。 正好, 薛贺这会儿没事,他打算试一试某种神秘的力量, 比如说当你的视线长时间聚焦在某一个人身上时, 据说这个人的脑电波会准确地接收到这个讯息。 但较遗憾地是他看得眼睛都酸了, 在“欣赏”花的人还是无动于衷。 较为有趣地是, 当环太平洋领导人的名字出现在主播口中时,在“欣赏”着花的人迅速接收到这个讯息。 手第一时间找到遥控器, 电视声音被调大, 约为两分半左右的新闻传达出以下信息:继缺席劳伦斯杰出青年颁奖典礼后,昨天温礼安又缺席其弟弟的最后一轮马术比赛,八卦网站对这一现象众说纷纭时,环太平洋集团公关部给出温礼安因为食物中毒住进医院这一说法,并且附带一份医生证明。 温礼安的新闻一播报完,电视声音又被调小,这时,沙发上的人才后知后觉,自言自语说了一句“你把我吓了一大跳。” 换了一个站姿,薛贺和已经戴上志愿者工作牌,正打算换鞋的女人:“梁鳕,你的志愿者任务已经结束了。” 一愣,呐呐地:“我知道。” 鞋子重新放回去,低着头,往着书房走。 之后,书房门一直关着,中间薛贺敲过一次门,没有反应,一直到晚上,书房门才打开。 晚饭过后梁鳕又回到书房,这之前她和他说“我这几天忙坏了,所以比较累,明天会好点,明天肯定会有精神,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跑步。” 次日,薛贺打开房间门看到的是和昨天一模一样的情景,梁鳕在看着电视柜上的花发呆。 这也导致于薛贺对那些花产生了好奇,说不定花里藏着花仙子,于是,他来到梁鳕所坐方位。 他也就刚坐下,她就一下子蹦了起来。 真是嘴硬的女人,明明在自己内心里还冠着某人妻子的烙印:我是有丈夫的人,你休想占我一丝一毫的便宜。 意识到那忽然间冒出的人是被其丈夫的高尔夫球杆K掉一根肋骨的老好人,而不是旅途中那些爱讨女人便宜的男人后,表情满是尴尬,呐呐的:“你醒了。” 薛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指着花问她花里有花仙子吗? “没……没有。” 没有啊,那就不需要他再看了,薛贺穿上了跑步鞋,看来这个女人把昨天说的要和他一起跑步的话也忘光了。 跑完步,九点半左右时间。 沙发上空无一人,电视机还开着,摆在电视柜上的花瓶已是空荡荡的了,花呢? 下一秒,薛贺就知道花去了哪里,那些花被拿来充当某种心理暗示工具了:去还是不去,去看温礼安还是不去看温礼安。 茶几上,有两堆花瓣,一边还有被无辜推倒在桌面上的杯子。 事情应该是那样的:最近一直在纠结着某件事情的女人忽发奇想,也许那些花可以告诉她是去还是不去,如果最后的那片花瓣是单数她就去,如果最后的那片花瓣是双数她就不去。 当事情无法得到圆满解决时,一切只能交给老天爷。 最后结果是十六比十七,很明显老天爷给予的答案是:女人,不要去。 这个答案让女人心里老大不痛快,放在面前的杯子很碍眼,手一拨,杯子被推倒在桌面上,从沙发上站起来往着书房。 “砰”的一声,挂在书房门上的松果挂坠掉落在地上。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薛贺把松果挂坠重新挂在门板上,一个多钟头过去了,那扇门还是紧紧关闭着。 十一点半,薛贺敲门:“中午想吃什么?” 半晌,从书房里传出死气沉沉的声音:我不饿。 薛贺在那两堆花瓣前站了小会时间,从花瓣堆中拿走了最小的那片花瓣,把花瓣丢到垃圾桶,再把两边分开的花瓣混成一堆,这下,三十三片花瓣变成了三十二片花瓣。 十一点三十五分,薛贺再次敲开书房门。 “梁鳕,我有话和你说。” 把她带到茶几前,拉着她的手,手落在那些花瓣上:“再数数。” 十六比十六。 她看着那两堆花瓣发呆。 “去吧。”他和她说。 “去哪里?”她低低问着她。 “去看他。” “为什么?” “他不是住院了吗?就当是给一名病患送去慰问。” 她抿着嘴。 片刻,声音有强装的不情不愿:“哦——” “我去打电话帮你叫车。” “哦。” 薛贺刚拿起电话。 “不要——”尖叫声响起。 梁鳕一张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我……我好几天没洗头了,我想洗完头发。” 一点半,书房门还是紧紧关闭着,梁鳕已经在里面呆了一阵子,而他也在电话前呆了好长一阵子了。 洗完头,梁鳕说了句我去吹一下头发就一直躲在书房里。 吹头发已经吹了一个多小时了,通往温礼安住的医院可是黄金路段,再继续下去就会碰到堵车高峰。 薛贺再次敲响了书房房间门。 门打开。 薛贺想,那站在门口的女人想必会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占据住他的心头。 一袭宝蓝色无袖长裙,腰间系着橙色复古细腰带,一张脸艳若桃李。 现在,薛贺知道她都把一个多小时时间花在哪里了,眼前的女人看着一点不像是去看望病人的人,倒像要去赴心上人约会的人。 让薛贺更为郁闷地是,她手里还拿着两双不同颜色的鞋问他:是选裸色的还是选乳白色的。 真是没心没肺的女人。 薛贺手指向乳白色鞋,其实,裸色看起来应该更配。 裸色的鞋被丢到一边,那扇门重新关上,从门板处传来:“再等我十分钟。” 梁鳕话音刚落,门铃声响了。 薛贺打开门。 门外站着两名西装革履的男人,一位自称温礼安的律师,一位自称温礼安的秘书。 十分钟后,书房门打开,那从门里走出来的女人嘴唇红艳,女人在看到客厅的两个人之后表情一滞,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薛贺,你能回避一下吗?”苍白着脸色,她和他说。 温礼安的律师和秘书大约在两点左右时间离开薛贺的家,这期间薛贺一直呆在天台处,目送那两个人下完楼梯,薛贺打开自家的门。 梁鳕卷缩在沙发上,头深深埋在膝盖上,乍看像午夜找不到回家路的小猫。 停在她面前,静立。 她的肩膀在微微抖动着,抖动的时间延续很久。 薛贺轻轻叫了一声“梁鳕”,没有回应,肩膀抖动得更厉害,第二声梁鳕时—— 她缓缓地抬起头,泪水弄花她的妆容,眼线眉影腮红被泪水都糊到一块,一张脸像一只大花猫,偏偏,嘴角却是在上扬着的。 上扬的嘴角企图告诉人们,她很开心。 开心自然要笑,要笑出声。 于是,她挤出了笑声。 咯咯笑着,抖动着手上的文件,以听起来更像是在哭的笑声告诉他:“薛贺,恭喜我吧,我分到温礼安的一半财产,现在,我变成了这个星球上最富裕的女人之一,这简直是难以置信,这简直像是在做梦,薛贺,你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恭喜我。” 等到她笑完了,薛贺慢慢蹲了下来,让她的头搁在自己肩膀上,扯来嘴角,说:恭喜。 “可不是,可不是,可不是。”连续重复着这句,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而且,可怜兮兮中不难听出夹杂着愤怒情绪。 当晚,巴西三大电视台罕见地在黄金时段播放了一段约三分钟的视频,这段视频主角为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 视频里,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男人一定很难让人把他和几个小时前才和他的妻子解除婚姻关系类似这样的事件联系在一起。 甚至于那年轻男人的纯净眼神会让女人们理所当然地认定,那是从未曾涉及过情感领域至今还在等待着命定情缘的纯白男孩。 相信,此时薛贺要是随便在街头抓几个认识温礼安的女孩,告诉她们“温礼安有过五年以上的婚史”,他会得到如是回应“是,我相信,安吉拉的伴侣就是我。” 为时三分钟的视频里,温礼安以巴西第三种能源代言人向致力于发展新能源的各行各业传达感谢。 之后,温礼安把一张注有杜克大学校长签名的录取通知书放到镜头前,他告诉着支持他的人们,接下来一年他将成为杜克大学商学院的一名学生,环太平洋集团所有事务交给集团副总裁全权处理。 视频最后,温礼安向人们展示了特属于他的安吉拉式笑容,纯净明亮:“一年后,你们会看到更好的我。” 三分钟视频走完,以安吉拉的迷人微笑结束,楼下柔道馆的姑娘们尖叫声似乎要穿透屋顶。 在播报这段视频时,梁鳕也在看,穿着宽大的T恤盘坐在单人沙发上,一张脸已经洗得干干净净,表情很淡,一点也看不出在几个钟头前曾经因为“我变成了这个星球上最富有的女人之一”这件事哭花了脸,哭红了鼻子哭肿了眼睛。 半个小时后,特蕾莎公主也在其个人社交网上宣布,她已经辞掉环太平洋集团公关经理的职位,接下来她将在杜克大学进修一年,主攻环境学。 特蕾莎公主的这一举动,被外界评价为夫唱妇随。 梁鳕具体什么时候走的薛贺也不知道,也许是半夜也许是清晨,离开前她给他留下了卡片,卡片上写着谢谢,一边还放着她的手机号。 手机号是新的。 温礼安去北卡罗来纳州,梁鳕换了手机号,这看起来很符合一对刚刚离婚的夫妻的境遇:劳燕分飞,从此相忘于江湖。 这一天,为里约奥运会闭幕日。 伴随着奥运火炬熄灭,运动员们回家了,游客们走了,整个里约城似乎变得空落落,走在街道上的里约居民们样子垂头丧气的。 但这是一个荷尔蒙充沛、喜欢自娱自乐的族群,没几天功夫,南美洲的阳光落在他们窗框上,低配置的哈雷噪音不分白天黑夜沿着大街小巷,沙滩上响起了桑巴舞曲鼓乐声让日光浴场上的懒汉们睁开眼睛。 高声唱着“GO GO GO——”怀里抱着足球的孩子们从棚户区最高领地风一般的往下冲。 里约城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十月,薛贺再次看到了温礼安,当然,是在电视上是在报刊上是在电子媒体上。 里约的媒体铺天盖报道了温礼安成为了瑞典皇室的客人,在由特蕾莎公主变成特蕾莎公爵的加冕仪式上,在长达数小时的加冕致辞仪式,自始至终温礼安都坐在特蕾莎公主身边。 在特蕾莎公主接受加冕时,台上台下的两个人看起来脉脉含情的模样。 这之前,有街头小报频频引用杜克大学某位学生的话,这位学生号称亲眼看到温礼安和特蕾莎公主在林荫小道散步,隔几天,又有另外一名同学据称看到温礼安和特蕾莎公主一起去了图书馆。 再过几天,学校的环卫又宣称看到温礼安和特蕾莎公主在草坪上看星星。 在这些人的描述中,温礼安和特蕾莎公主俨然是一对校园情侣的存在。 次日,薛贺给梁鳕打了一个电话。 这是薛贺给梁鳕打的第二通电话,第一通电话是在半个月前,当时梁鳕告诉薛贺她在紧挨着亚马逊流域的一个小村子。 那天,梁鳕从薛贺的家里离开后去了一个让她印象很深刻的小广场,她在小广场附近旅馆住了几天,在那里她认识了几名环保志愿者,再之后她跟着那几名志愿者来到了玛瑙斯市的一个小村子。 在电话里,梁鳕说她已经适应那里的生活,接下来她会在那个小村子呆一阵子,那个村子附近有很多土著人。 当时,她还用一种兴致勃勃的语气告诉他,她对那些土著人的语言很感兴趣。 这听起来好像很不错的样子,不婆婆妈妈,快刀斩乱麻,一个离婚的女人重新找到生活的乐趣。 可真是那样吗?天知道。 电话迟迟才被接起,电话那头的人并不是梁鳕,带着西北部口音的女人自称是梁鳕的房东。 “莉莉丝生病了,喝了酒又哭又笑之后掉到河里去了,被从河里捞起来后就生病了,生病的莉莉丝说了一整个晚上的梦话,一边哭一边说梦话。”房东如是告诉薛贺。 第二天傍晚,薛贺根据那位房东提供的地址找到梁鳕口中的那个小村子,那还真是小村子,小村子位于河岸边沿,看起来也就数百户人。 极其简陋的小房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草药味,甚至于,那躺在床上的女人脸上被画上了奇怪的图案。 房东告诉薛贺,一名在附近一带很有声望的土著人怀疑这位东方女人是中邪了,因此,这位土著人在梁鳕脸上画了驱魔符号。 老实说,躺在床上的女人看起来十分的滑稽。 温礼安的前妻?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之一?得了吧。 薛贺手贴上了梁鳕的额头,烧还没有全退,他包里有退烧药,手刚想抽离,就被抓住,被另外一只手紧紧抓着。 亚马逊流域的落日绚烂且大气磅礴。 此时,落日光芒来到最为鼎盛时期,一束束从小屋子里的木板缝隙渗透进来,打横交叉,宛如一张铺开的网,如梦似幻。 在如梦似幻的场景中,从那女人口中是说出的话让薛贺一颗心砰砰乱跳着。 声音是那么的委屈,委屈的声音附带着可爱女人们在生病时的那种软腔:“你……怎么现在才来,你怎么能现在才来,你是要气死我么?” 第113章 艳阳天 亚马逊流域的落日是绚烂的,此时落日光芒来到最为鼎盛时期, 一束束从小屋子的木板缝隙渗透而出,打横交叉,宛如一张铺开的网, 如梦似幻。 在如梦似幻的场景中,那女人的声音是那么的委屈:“你……怎么现在才来,你怎么能现在才来,你是要气死我么?” 这话让薛贺一颗心怦怦乱跳, 压低嗓音,叫了一声梁鳕。 “嗯……”软软黏黏的声音。 “梁鳕, ”小心翼翼说着, “我……” “不是这个。”她的声音骤然提高。 “不是这个?那是什么?” “不是梁鳕。” “不是梁鳕是什么。” 片刻, 她扭扭捏捏说出“噘嘴鱼。” 艹!虽然不至于以冷水浇头来形容, 但也足以让薛贺那颗砰砰乱跳着心回归正常水平。 他就知道,这女人是烧糊涂了。 烧糊涂的女人自然需要喂药, 薛贺发誓待会要选哪种味道最苦的, 怜香惜玉的事情就交给温礼安来做。 不对,温礼安现在有特蕾莎公主,不,已经是特蕾莎公爵了。 压在她额头上的手也就稍微动了一下,又被狠狠按住,没想到这女人力气这么大,平日里老是挂在她脸上的楚楚可怜表情让人总是觉得风稍微大一点就会被刮走,原来力气这么大。 现在可不是研究这女人力气的问题,他得提醒她他可不是温礼安,不然被烧糊涂的女人也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 到时候,病好了丢脸的人可是她。 薛贺想再抽出手来时就看到搁在一边的报纸。 那报纸应该是用来包某种易碎品的,然后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和特蕾莎公主的新闻很巧的落在其前妻手上。 再之后呢,就有了被那位名字叫做莉莉丝的东方女人喝醉酒掉进河里去。 也许,这名东方女人被气坏了,我都躲到这里来了,这里信号极其差劲,这里大多数人连上网都不会,这里的电视只能接收到地理频道,可见鬼,还是让我看到温礼安的消息了。 单看那瘦胳膊以及被遍布于脚腕处被树枝刮伤、被蚊虫叮伤所留下的疤痕,就可以给予她如是评价:自讨苦吃。 这自讨苦吃的结果就留给温礼安来心疼吧。 想抽出手,手被更紧按住。 被烧坏脑子的女人喋喋不休着:“你这是要走了吗?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我知道了,你要去见你的特蕾莎公主了是不是?是不是?我讨厌你坐在她身边,还有……” 扁了扁嘴,声音都像要哭出来似的了:“还有,温礼安,你都不知道……你都不知道我那天花了很多时间去打扮,都是为了去见你打扮的,可……可看看你都是怎么对我的,原来……原来,你是那么急着甩掉我,好的,好的,没关系,再好不过的事情,没有你我也会过得很好的……我现在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之一,我可以活得很快乐……是的……看到了没,我交到了一群不错的朋友,我……我每天都在做有意义的事情……这里的人都很喜欢我……” 顾不得那涂在脸上的油彩,顾不得几天没洗的头发,在从房东那里听到昨晚来的男人现在就在湖边时,打开门,往外跑,脚刚刚踏出门槛,手就被拉住。 房东给了她一条色彩艳丽的丝巾。 红着脸,把丝巾披在肩膀上,沿着门前木板制作的桥。 这一天,有艳阳,从湛蓝天空狂泻而下,从脚尖底下往外蔓延,从飞鸟的羽翼抖落,从树梢上的叶子铺展,以无边无际之姿—— 脚踩在桥面上,年久失修的木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那声响把在河岸两边栖息的飞鸟们吓得纷纷展开翅膀,往着湖边方向,那也是她要到达的地方。 扬起嘴角,梁鳕跟着飞鸟,就恨不得长出一双能飞翔的翅膀,飞到湖畔去。 他在湖畔等着她,待会他见到她时肯定会嘲笑她,噘嘴鱼看看你,没有我你果然不行,谁说没有他她不行了,她会回嘴。 他要是还想嘲笑她,她就……她就…… 算了吧,就暂时让他嘲笑吧。 前天晚上她掉到河里去,那时在她心里头认定他肯定会忽然出现,然后把她从河里救出来。 可是,没有,没有出现。 也对,温礼安现在在北卡罗来纳洲,荣椿也在北卡罗莱纳州。 温礼安不要她了,温礼安不顾她的死活了,这个想法在那个瞬间清晰极了,清晰得让她心生出了巨大的恐惧。 还好……还好……他终究还是来了。 这个想法让梁鳕心里乐开了花,脚踩在木板桥上,木板桥一直延伸至湖面,桥的尽头站立着一抹修长的身影,那身影面对着湖面。 亚马逊河的日光太亮,这一路狂奔让她体力严重缺氧,在大片大片炫晕中,弯着腰叫出那声“温礼安”夹杂着气喘吁吁。 站立在桥尽头的人没回头。 直起腰,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再把丝巾披在头上,色彩艳丽的丝巾可以让她脸色看起来好点。 双手扯住丝巾的边角,以防它被从湖面生成的风刮走,垂下眼帘,一步步往着那抹身影走去。 停在距离那抹身影约五步左右的距离,顿了顿,低低叫了声温礼安,缓缓抬头。 那个名字的发音还残留在她舌尖上,面对着湖面的人缓缓回过头来。 倒退一步,捂住丝巾的手一抖,丝巾从梁鳕的头上缓缓滑落。 她怎么没有想到薛贺也是大高个。 她凭什么从房东口中一听到大高个就认定那是温礼安,她凭什么认定她一掉进河里他就会出现,她凭什么认定她一生病他就会出现?! 她现在和温礼安什么关系也没有了,温礼安不要她了。 不,不对,是她先不要温礼安的。 可为什么这一刻,心里要委屈得宛如她被这个世界遗忘在这里。 不,不,还有薛贺,起码薛贺没把她忘掉,这一点要感激,感激总不能哭丧着一张脸吧? 挤出了笑容,叫了一声薛贺。 薛贺一动也不动。 垂下眼眸不敢去看他,也不敢让他看到自己的面部表情,低低的说了一句“薛贺,你来了。” 沉默—— 让人很是不安的沉默。 急于打破沉默,梁鳕说了很多的话,她和他道谢,说如果不是他带来的药想必她还得被这里的人折腾一阵子。 说完又开始紧接着问他要在这里住几天,没等他回应,她以一名地主的身份和他介绍起这里的风景。 “薛贺,明天我们租一条船,我住的地方门前那条河可以通向亚马逊流域,我们可以在船上观鸟,运气好的我们还可以看到这里的土著人捕鱼,薛贺,到时候,说不定那些土著人会邀请我们到……” “梁鳕。”薛贺忽然叫她的名字。 抿着嘴,好吧,刚刚她说的那一堆话让气氛变得十分尴尬,垂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 此时穿在梁鳕脚上是这里的人草编的拖鞋,心里模糊想着,她现在可是这个星球上最有钱的女人之一,她怎么穿着这样的的鞋,她可是实现了从小到大的梦想,变成了有钱人。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有钱人,是可以跻身超级俱乐部的有钱人,现在她不是应该坐在头等舱里吗? 即使不是在头等舱里也应该在七星级酒店的阳台上一边喝红酒一边看夜景…… 继忽然叫她名字之后,薛贺又忽然和她说出了以下的话。 “与其在这里等他来找你,不如你自己去找他。” 这话让梁鳕急急的抬起头来,睁大着眼睛,声音听起来讶异极了:“薛贺,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到底是那种举止让你产生这样荒唐的想法?” 他安静地看着她。 梁鳕摊开手,以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薛贺,我也就生病而已,这就让你把我在等着谁联想在一起了?我看起来像是在等着谁吗?” 为了让薛贺看清自己压根没在等谁,梁鳕往着薛贺面前靠近,好让他清清楚楚看清自己的表情。 随着那往前的一步,猝不及防间,她在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夸张得不得了。 分明,是欲盖弥彰。 慌忙别开眼睛,说:“你可真傻,温礼安可是K掉了你的一根肋骨,而站在你面前的女人,是这场事件的原凶。” 置若罔闻。 他说着:“我来这里还有一件好事情要告诉你,下个月我将前往德国,德国一家医院采用3D打印技术□□法让我达到百分之九十五的还原率,半年后我想我可以找回以前的唱歌水平,是那家德国医院主动联系我,那家德国医院门槛很高,我猜这应该是温礼安让他们打了那通电话的。” 这真是一个老好人。 “此时,你心里一定在想,那真是一个老好人。” 梁鳕抿着嘴。 “你一定不会知道,那名字叫做梁鳕的女人的出现让那个一直寻寻觅觅叫薛贺的男人实现了终遇所爱的理想。”拉起她的手,指引着,缓缓贴在他心上位置,“感觉到了没有?它沉甸甸的,因为在上面搁了一个人,从此以后,这里不再空落落的,这个人能在上面搁多久我也不知道,但某天在某个港口,我会很愿意告诉坐在我身边的人,关于怦然心动的滋味,我尝过。” “这就是梁鳕对于薛贺的意义,所以在你感激我的时候,我也在感激着你,与伟大无关,和老好人的定义无关,这只是薛贺表达感激的一种方式,让她获得快乐,而能让她获得快乐的人是温礼安,告诉她获得快乐的途经正好是在我能力范围内。” “梁鳕,还等什么?” 心里有那么一股小小的声音,在呼应着:是啊,还等什么? 那阵风吹过,风扬起她肩膀上的丝巾,第一下也就微微抖动着,第二下鼓起,第三下从她眼前经过,挣脱开薛贺的手,丝巾从她指尖划过,收紧,手抓了个空。 眼睁睁看着那道艳丽的色彩往着湖面,飞往更远的所在。 风让它看起来像是一双艳丽的翅膀。 耳边—— “如果现在恨不得飞到他面前的话,还等什么?” 心底里头小小的声音在那个瞬间变成了奔腾的河流,河流发出巨大的声响,那声响在呼应着:“如果现在恨不得飞到他面前的话,还等什么?” 脚步已经在松动了,想要拔腿起狂奔了,可—— 眼巴巴看着薛贺:“可……可那时我掉头就走了,温礼安说了,我掉头就走的话他就不理我了,而且……而且,温礼安还说了,他是费迪南德家的孩子,那位女士可是狠角色,温礼安那话是想告诉我,他也是狠角色,我……到时,他要是给我脸色看怎么办?” “梁鳕,你有一个从事歌唱事业的妈妈,你手机联系人之一的那位梁女士是指你妈妈,你妈妈的名字叫做梁姝对吧?”薛贺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点头,梁鳕不明白薛贺这个时候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那就对了,上个月我看到这样一则新闻,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两次出现在著名歌唱家梁姝的悉尼演唱会嘉宾席上,从美国东部飞悉尼要二十几个小时,如果不是挚亲挚爱没人会愿意花上二十几个小时时间,从地球的这一端飞到地球的另一端去看一场演唱会的。” 这会儿,梁鳕也不明白薛贺说这话的意思,就只能眼巴巴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想也许是土著人喂到她口中的草药把她喂笨了。 这个征兆薛贺似乎也看出来了,轻拍了一下她头顶:“笨,那都是因为那位著名歌唱家有一个名字叫做梁鳕的女儿,讨妈妈的高兴就等于讨女儿的高兴。” 紧紧抿着的嘴角开始松动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扬起,要高兴的笑了起来。 他和她说:“去找他吧,你可是梁鳕,大表演家梁鳕。” 嘴角再也抑制不住了,已经开始在上扬了。 这之前,在这之前,她要做一件事情,她得做一件事情。 往前,一个大跨步,梁鳕把脚尖垫到了极致,手挂在薛贺肩膀上,用尽全力,去拥抱那个男人。 说:“我在不同时期听过三个男人唱《红河谷》,把《红河谷》唱得就像催眠曲的男人叫做君浣,把《红河谷》唱得最难听的是温礼安,把《红河谷》唱得最动听的是那个叫做薛贺的男人,而且,是世界级的。” 在她说这话时,亚马逊流域的日光直把她刺得眼里闪出了泪花。 梁鳕听过温礼安唱《红河谷》,在夜里,在大西洋的星空下,她喝得醉醺醺的,她被他抱在怀里,他们走在甲板上,她骂他,用很难听的话骂他,骂完了她让他给她唱《红河谷》,她心里知道温礼安讨厌那首歌。 可那个晚上,他还是给她唱了,难听得她都想捂住耳朵。 抵达达勒姆机场已是下午两点左右时间,从里约飞洛杉矶,从洛杉矶转达勒姆。 转机期间梁鳕还见到了小查理,那真是单纯的孩子,为了见到小鳕姐姐圆鼓鼓的肚子还特意旷课来到机场。 骗小查理怀孕纯属无奈,在里约机场时,梁鳕发现除了知道温礼安现在在杜克大学进修之外,对于他其他信息一无所知,在哪个时间点能见到他、住在什么地方、现在开什么车一无所知。 无奈之余她只能打电话给小查理。 小查理对于她没去医院看他的礼安哥哥这件事情耿耿于怀,甚至于他试探起她来了“小鳕姐姐,你是不是和礼安哥哥离婚了”。 “怎么可能,我都怀孕了,我之前是在和你礼安哥哥闹变扭,比较大的变扭。”这话脱口而出。 时间已经不多了,小查理是个话痨,只有这样才能速战速决。 于是,她就变成那个想给自己丈夫送惊喜大礼的妻子。 梁鳕成功地从小查理那里拿到了温礼安在达勒姆的住址。 对了,在这里不得不提一件事情,温礼安也换了手机。 这个发现让梁鳕那时都想把手机摔到地上去了,而且,更值得一提地是:在洛杉矶机场,梁鳕从小查理口中知道温礼安最近日子过得不错,既没有一天一瓶酒也没有一天十二根烟。 类似于衣服皱得像咸菜干、头发老长剃须刀已经很久不用了,这类失恋男人的征兆在温礼安身上一丁点痕迹都没有。 温礼安过得很好! 这个想法让梁鳕在登机时紧握住的拳头到了达勒姆机场还没松下来,一想到自己喝酒生病掉到河里去,梁鳕内心更是无比愤怒,就恨不得…… 从机场到温礼安住处的途中,梁鳕把那恨不得所导致的结果想了有不下十个花样,那些花样一个个像气充得满满的气球。 一个个气充着满满的气球却在那扇紧紧关闭的房门前一一卸下来,这是位于杜克大学附近的普通公寓,两层半占地面积约在一百坪左右,也是温礼安住的地方。 公寓房门紧锁,小查理也不知道密码。 要她站在这里眼巴巴等着温礼安吗?要是等来的不仅是温礼安还有荣椿呢,这两个人现在在世人的眼里就差找个时间公开了。 温礼安说过的,他是费迪南德家的孩子。 在用软软黏黏的声音和温礼安说出“学徒,我找你来了,不是找之前的你,而是找现在的你。”之前,梁鳕得弄清楚一件事情。 这件需要弄清楚的事情导致于梁鳕做出了以下事情:借助花台爬上窗户,在从窗户爬上阳台,再从阳台进入公寓。 庆幸地是现在不是周末,附近的住户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她的蜘蛛人行为神不知鬼不觉。 成功溜进温礼安的家梁鳕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温礼安的房间,哪怕在温礼安的房间里找到任何女性用品,她都会掉头就走。 脚步声和说话声响起时梁鳕手里正拿着香蕉。 再这之前,她还吃了面包,那时她饿极了,她把温礼安的房间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结果她很满意。 梁鳕并没有在温礼安房间里找出任何女性用品。 温礼安房间没有并不代表别的地方没有,浴室、书房地毯式的搜寻结果让梁鳕眉开眼笑,学徒看来最近这段日子过得清心寡欲。 厨房的面包看起来很香的样子,正好她肚子饿了,吃完面包顺便把牛奶喝了,再顺手拿了一根香蕉。 香蕉皮剥完,梁鳕就听到说话声,其中一方声音梁鳕再熟悉不过,拉开小角窗帘,梁鳕就看到温礼安和两位白人青年有说有笑往着这个方向走来。 而且,他们的脚已经踩在了台阶上,三节台阶之后就是那扇门了,一打开门,他们就看到毫无形象的女人手里拿着香蕉。 然后,温礼安会做出如是介绍:这是我的前妻。 这里还得提一下,因为急着来见温礼安了,梁鳕都忘了换鞋,现在她脚上还穿着那个村子的特产,草编拖鞋,草编鞋垫外加像蜘蛛网的干草绳索。 当开门声响起时,梁鳕躲进那个储物柜里,那个储物柜就放在客厅和厨房之间。 第114章 艳阳天 当开门声响起时,梁鳕躲进那个储物柜里, 储物柜就放在客厅和厨房之间。 刚关上储物柜门,开门声就响起。 储物柜门采用百叶窗形式,透过一格格缝隙可以看到室内发生的一切, 温礼安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两名长相斯文的白人青年。 长相斯文的白人青年、被誉为安吉拉的温礼安,如果光是从视觉、以及这三人的肢体语言判断,一定会以为他们涉及的话题是严肃的学术类型。 事实是, 他们在谈论那位名字叫做杰西卡、刚拿到美职篮全明星赛邀请函的学校啦啦队队员。 他们乐此不疲于杰西卡的招牌动作,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倒立劈叉, 不是以学友身份去赞美其技艺高超, 而是以男性的角度把这位杰西卡的招牌动作和另外一种运动联系在一起。 比如说腰肢柔嫩, 比如说打开的弧度。 让梁鳕心里气恼地是, 温礼安也参与对这位啦啦队队员话题讨论当中。 而且还是以一种和杰西卡好像很熟悉的语气说那是一位生活作风正派的姑娘,空余时间会做运动、参与社区活动。 其中一位白人青年问温礼安杰西卡看起来很不错吧。 “嗯哼。”正在倒饮料的温礼安回应。 这位白人青年说他的一位朋友的朋友和杰西卡有交情, 他问温礼安要不要让他朋友的朋友和杰西卡要手机号。 “我有她的手机号。”温礼安如是说。 这话让那两位屁股刚刚垫在沙发面上的白人青年直接跳了起来, 其中一位更是窜到温礼安的面前:“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个月上旬。” 上个月上旬?!也就是说温礼安刚到学校就被惦记上了。 艹!冰箱紧挨着梁鳕躲着的那个储物柜,要不是另外两个人在的话,梁鳕想必早就去揪住温礼安的衣领了。 “杰西卡向你要手机号做什么?” “便于请教,她说她喜欢上一名有东方背景的男孩,多知道一些东方传统文化的话可以让她和他拥有更多话题。” 坐回沙发上的那位表示可以理解杰西卡的这种行为,而另外一位则和温礼安打听杰西卡喜欢的那位有东方背景的男孩是谁,是不是也是杜克大学学生。 “如果这个问题你昨天问我的话,我会告诉你我不知道,”温礼安关上冰箱门,“但巧的是一个小时前,我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杜克大学的学生? “是的。” “谁?” 温礼安没回答,把饮料放在托盘上,拿着托盘往客厅走,此时,梁鳕差不多猜到杰西卡口中的有东方背景的人是谁了。 果然—— 跟在温礼安背后的白人青年在同伴的手势示意下做出了夸张的讶异表情,手搭在温礼安肩膀上:“你已经有特蕾莎公主了。” 此时,梁鳕真想提醒那位,已经是特蕾莎公爵了。 那几位讨论完了美艳的啦啦队队员,开始谈论起维秘的模特们了,男人们在谈论起性感热辣的女人们总是有说之不完的话题。 那边时光飞快,这边梁鳕分分秒秒都觉得难熬,储物柜的空间只能让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旦她想换另外一种姿势的话就有可能从储物柜里滚出来。 储物柜小到连拿在梁鳕手上的那根香蕉也没有多余空间去吃掉它。 同一个姿势梁鳕已经保持了一个钟头时间。 终于,在温礼安暗示下,那两位白人青年以一种意犹未尽的语气提出下次约个时间再聊。 --- 天色已转为昏暗。 送完两位白人青年,打开灯,灰格子衬衫被丢到沙发上去,裸着上身温礼安往冰箱这边,梁鳕不明白温礼安为什么要脱掉衬衫,已经临近十月末,他就不觉得冷吗? 温礼安从冰箱拿出啤酒,易拉罐带出的那声“砰”让梁鳕吓了一跳之余头还磕到储物柜上,头磕到储物柜的声响似乎引起温礼安的注意,他来到储物柜前。 梁鳕屏住呼吸,怎么想她也不能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出现在温礼安的面前,那太丢脸了。 而且!从温礼安和两位白人青年近一个小时的相处当中再次印证了让梁鳕耿耿于怀的猜想:温礼安过得很好,他认识了新朋友,有暧昧对象又不乏新的追求者。 叫做杰西卡的可都是美人儿,那位白人青年口中说出的“你已经有特蕾莎公主了。” 温礼安可是说了,他是费迪南德家的孩子。 渐渐地,那站在储物柜前的男人让躲在储物柜里的女人思想越来越不集中了,思想是越来越不集中了,可眼睛却是越来越集中。 当然,这仅仅是从一个女人看一个男人的角度衡量。 透过一格格百叶窗缝隙,梁鳕眼线和温礼安的人鱼线形成平行线,依稀间,深沉的夜色里头,他在她耳边呵着“噘嘴鱼,你得感谢上帝让你有一位会去健身房的丈夫。” 依稀间,暗夜里的呢喃来到她耳畔,眼睛直勾勾看着那一左一右沿着跨部以V字型形式一路往下的人鱼纹,人鱼线和腹肌的每一道纹理在这具躯体得到了完美的展现,而象征着粗犷的牛仔布料更是生生勾勒出毕加索在《绘画论》中提及的关于美和性感的终极追求。 躲在储物柜里的女人此时心里有暗暗的窃喜,那男人很巧地是她的丈夫。 “不!是前夫。”梁鳕在心里拼命提醒着自己。 但,拼命的提醒似乎阻挡不了那双直勾勾的眼睛,目光顺着温礼安两侧的人鱼纹汇聚,直勾勾看着它们越缩越小,就差用指尖去触及了,顺着人鱼纹一点点往下伸进去,一定和很多次握住时一样很烫手,他一定也像很多时候一样被逗得大口喘着气,在她耳畔频频叫着噘嘴鱼,也许是空间太小了,导致于梁鳕忽然间口干舌燥了起来,于是她想起了她手里还握着香蕉。 香蕉?真要命,这个时候想什么不好,干嘛想香蕉,而且还是用握着去形容的,握着……一堵气汇聚到了喉咙口,不能让那口气冲出口,梁鳕强行把那口气咽下。 然后—— “出来,马上!”温礼安的声音如当头冷水。 说实在的,梁鳕也想出来。 可是,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导致于她肌肉抽筋手脚发麻,唯有发着呆,反正温礼安不会拿她怎么样。 “如果倒数到三还不出来的话,我马上报警。” 这个混蛋还真的倒数了,倒数后见毫无动静真的往着电话方向走去了,而且他还真的拿起电话了! 硬着头皮,梁鳕用膝盖去顶储物柜门,丢脸就丢脸吧。 顶开储物柜门:“别,别打电话,温礼安……是我。” 周遭安静极了。 梁鳕以一种瑜伽又不像瑜伽打坐又不像打坐的姿势缩在储物柜里,温礼安站在储物柜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长达一分钟的你看我,我看你。 温礼安似乎确认那呆在储物柜里、手里还拿着香蕉的女人是其前妻,冷冷的问:你到我家来干什么? 这期间,梁鳕拼命集中精神企图从温礼安的脸上找出一丝半缕的惊喜之情,但没有。 是的,没有!不仅没有,他还表示出了一名屋主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家里忽然多出奇怪的造访者的应有表情:排斥、不耐烦、拒人于千里之外。 梁鳕在心里算了一下,她和温礼安离婚还不到三个月时间,离婚前和离婚后的温礼安简直是判若两人。 也许……也许温礼安现在所表现出的冷淡来自于他“啊!除了梁鳕之外原来这个世界还有这么多可爱的女人,我以前真是太固执了。”这个认知。 那位杰西卡就是这拨可爱的女人之一,而且这位杰西卡还会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倒立劈叉。 倒立劈叉这可是让男人们想入非非的姿势,温礼安也想入非非了吗? “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冷冷的声音有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在梁鳕问出“温礼安,杰西卡漂亮吗?”时她都想伸手把自己揍一顿,还不够丢脸吗? “嗯。”这是温礼安给予她那个杰西卡漂亮吗这个问题的回应。 事情可以到此为止了,可是……丢脸行为还在继续着,听听,“比我还漂亮吗?”她以一种比较认真的语气询问起温礼安这样的问题。 这个问题惹来温礼安浅浅的笑声:“梁鳕,到底你对自己的容貌有多自信,我之前不仅一次说过,像你这样的也就只能勉强算上姿色中等。” 对了,梁鳕想起来了,温礼安之前不仅一次强调过这个问题。 可是,这会儿她固执病犯了。 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那位杰西卡比我还漂亮吗?” 温礼安微微弯下腰,细细瞅着她,慢吞吞说着:“漂亮,杰西卡比你漂亮得多了,如果你还想要更加具体的数据,我也可以告诉你,杰西卡的外貌属于第一阶梯,而你充其量也就勉勉强强够得上第三阶梯,若轮气质性感指数的话,你好比是安妮斯顿,而杰西卡是安吉丽娜朱莉级别的。” 再靠近一点:“我这么说够明白了吧?” 能不明白吗? 温礼安是在变相告诉她,是男人的话都会选择安吉丽娜朱莉,还不到三个月时间温礼安俨然就变成了花心大萝卜,那她呢,来到这里找他的她被放在哪里了? 那句“温礼安,那我被放在哪里呢?”说出口时却变成了:“温礼安,那你把荣椿被在哪里呢?” 这问题在温礼安眼里俨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问题。 往着她再靠近,近到他们的眼眸印着彼此的模样,她万般窘态,他云淡风轻。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行为理解成一个女人忽然间关心起自己前夫的情感生活?如果我的理解符合现实的话,那,亲爱的前妻,大可不必。”温礼安直直看着她,一字一句,“梁鳕,我之前和你说过,我是费迪南德家的孩子。” 如果梁鳕没算错的话,这应该是温礼安第三次和她强调他是费迪南德家的孩子了。 费迪南德家的孩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还是梁姝家的孩子呢,费迪南德家的温礼安有他的冷酷,梁姝家的小鳕也有她的骄傲。 在梁姝家的孩子实行她的骄傲之前—— 好吧,好吧,她可是大老远来到这里,就一次,最后一次。 垂下眼眸,梁鳕低声说温礼安我掉到河里去了。 无动于衷。 用更低的声音说,温礼安掉到河里去之后我就生病了。 毫无反应。 那一刻梁鳕心里有点绝望,温礼安没有因为她掉进河里去也没有因为她生病了而去拥抱她。 没有和她赔不是,更没有一副悔不当初的语气和她说我刚刚都是在逗你的。 “温礼安,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没抓住的。”这话已经来到喉咙口了,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只能,继续保持奇怪的姿势,抿着嘴。 “不出来吗?”温礼安冷冷问着。 果然,这是一位有了新欢的男人的语气,她也不稀罕呆在这里,可……现在她真是动弹不了,有了新欢的男人似乎一刻也忍受了糟糠之妻。 温礼安脚往着储物柜—— 这混蛋是要对她拳脚相向吗?在温礼安脚落在储物柜上时梁鳕闭上眼睛,伴随着脚撞向储物柜的那声声响,她像一颗皮球一样从储物柜滚了出来。 不能再丢脸下去了,梁鳕想起了作为著名歌唱家梁姝家的孩子应有的骄傲。 活动筋脚、起身、整理头发、把香蕉放回去、来到温礼安的面前。 站停,以比温礼安还要冷淡的声音说:“温礼安,对于你的情感生活我并没任何兴趣,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想代表薛贺向你传达感谢。” 你看我,我看你的一分钟之后。 “没有了?”他冷冷问着。 “是啊,没有了。”梁鳕摊手。 “那你可以走了。” “是的,我正要走。” 作为梁姝家的孩子,要有说走就走的果敢,目不斜视,梁鳕朝着门口走去,前脚刚刚迈出门口,后脚门就关上。 温礼安这个混蛋果然是有了新欢。 梁鳕站在那扇紧闭着的门板前发呆。 片刻,硬着头皮,按下门铃。 门就打开了一点点,温礼安就堵在那道门缝处,俨然一副不说清楚原因不会让你进来的态度。 说清楚原因是吧。 “我的包还在里面。”板着脸。 “在哪里,我帮你拿。” 混蛋混蛋,她也不稀罕呆在这里,她只是想拿回她的包,蛮劲一上来,梁鳕用肩膀撞开温礼安。 身体越过他径直朝着他房间走去。 让梁鳕觉得头皮发麻地是,温礼安这个混蛋寸步不离的跟着她,眼看就到了温礼安的房间门口。 站停在房间门口,语气很冲:“温礼安,你还怕我偷你房间的东西不成。” “那倒不是,我比较怕的是前妻把东西不巧地落在自己前夫家里类似这样的事件发生。”温礼安回。 果然是费迪南德家的孩子,毫不拖泥带水,新欢是新欢,前妻是前妻,明白了,明白了。 只是——可惜地是,时间无法倒流。 如果时间能倒流的话,梁鳕一定不会自作多情地打开温礼安的衣柜,再理所当然的把自己带来的几件衣服和温礼安的衣服挂在一起。 硬着头皮,在温礼安虎视眈眈下梁鳕打开了衣柜,男式衣服和女式衣服并排着相亲相爱。 太丢脸了!! 可,丢脸的事情还没完,收拾衣服时因为动作弧度大导致于那件桃红色胸衣掉落在温礼安脚下,是的是的,她还把自己的内衣也放进衣柜里了。 不能再丢脸了,决不! -- 拎着包,见鬼般的,梁鳕逃离了温礼安住的公寓,一鼓作气,目不斜视走了半英里路。 半英里路程过后,脚步放缓,事情变成现在这个结果也是梁鳕所预想不到的。 在她的预想里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和温礼安窝在沙发上诉说衷情,而不是孤零零走在异乡街头。 而且,已是夜幕降临时分。 也许,接下来她应该叫一辆计程车,然后找一个酒店,美美睡上一觉之后再做打算。 环顾四周,这里好像很难叫到车。 梁鳕心里万般沮丧时,那辆车在她旁边停了下来。 坐在驾驶座上的是温礼安。 挺直脊梁,梁鳕冷眼看着温礼安拉下车窗。 “上车。”温礼安目光落在前方。 真可笑,一动也不动着。 温礼安侧过脸来:“这里很难叫到车。” 冷冷的回:“关你什么事。” “不是说急着赶飞机吗?” 果然不能老是说谎!因为太丢脸了,梁鳕在离开温礼安家时丢下了这样一句“我只是顺道来到这里,没打算在这里多做停留,我一个半小时后就飞洛杉矶,薛贺在洛杉矶等我。” 这下……这真是倒霉的一天。 “这里很难叫到车,正好我有时间,我送你到机场去。” “不需要!”梁鳕加重声音。 温礼安如是说:“前妻赶不上航班,在陌生的城市里她只能打电话给很巧地住在这个城市里的前夫这类事情我也不想遇到。” 混蛋,混蛋! “温礼安!”梁鳕一字一句,“我不会打电话给你的,不会!” “梁鳕,我想不到急着赶班机的人在叫不到车的情况下拒绝熟人的顺风车的理由,还是……”温礼安手搁在车窗上,半眯着眼睛,瞅着站在人行道上的她,“还是,其实你没有急着赶航班,也没有人在洛杉矶等你。” 艹!艹! “谁说没有!怎么可能没有!”梁鳕一边说着一边把包扔进温礼安车里。 四十分钟后,当车子真停在机场停车场时梁鳕顿时傻眼了。 这一路上她好几次都想拉下脸来和温礼安说实话,但自始至终温礼安都冷着一张脸,好几次话都来到嘴边可又在温礼安冷着的脸中咽了回去。 就这样,任凭着车子一路往着机场。 当梁鳕再次鼓起勇气想说点什么时,车已经停在机场的停车场。 熄火,解开安全带,侧过脸来。 在温礼安冷漠的眼神中,那句“温礼安,我找你来了。”变成了很符合一名前妻对自己前夫的问候:“温礼安,过得好吗?” “还不错。”看着她的眼神毫无波澜,“你呢?” “我……我也还不错。” 更像是前妻和前夫了,难道她和他真的正在变成这个尘世间的离婚夫妻间的正常相处模式吗? 不久之后他找到了他的另一半,而她也找到了她的另一半。 思索间,温礼安的脸朝着她越来越近。 停车场四处无人,这是十分适合接吻的环境,也许刚刚那个念想只是她的错觉,温礼安可是说了他六岁就喜欢上她了,喜欢那么多年的姑娘哪能轻易说放下就放下。 是的,是她的错觉。 在他缓缓往着她靠近时,扬起嘴角,闭上眼睛,这真的是很适合接吻的环境。 可是—— 梁鳕并没有等到覆盖在她唇上的柔软触感。 温礼安并不是想吻她,温礼安只是给她解安全带。 继为她解开安全带之后,他还以一名前夫的身份提醒她,距离飞机起飞时间不多了。 巨大的落差感导致于梁鳕浑浑噩噩跟在温礼安背后,和他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门打开,机场人来人往。 达勒姆飞洛杉矶的航班详细信息在电子屏滚动着,悄眼去看温礼安,还是冷着一张脸,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 混蛋,费迪南德家的孩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既然费迪南德家的孩子不理梁姝家的孩子了,她也不要去理会他。 还有,她现在钱多得是,有钱还怕找不到乐子。 顿脚!把包狠狠往温礼安手上塞,拿着护照身份证往办理登机柜台走去。 五分钟后,梁鳕手里拿着从达勒姆飞洛杉矶的机票,刚刚那位柜台人员还一个劲儿提醒她,赶快抓紧时间登记不然就错过航班了。 这真是一座不好客的城市!就生怕她赖在这里不走似的,她才不稀罕,她一点也不稀罕。 登机牌在温礼安面前晃动着,冷冷说着:“温礼安,我走了。” 虽然她的前夫没说话,但表情已经写满了了:快点走,不要妨碍我和新欢发展势头。 明白,很明白了。 如果再继续下来,她的行为只会越来越幼稚。 脸上堆出得体的微笑,转身,直着腰昂起头往着安检处,几步之后她听到来自于背后的那声“梁鳕。” 一颗心因为熟悉的叫唤声砰砰跳动着,生怕那是幻听,不敢回头,屏住呼吸。 第二声梁鳕让她眉开眼笑。 眉头也就刚刚松开,嘴角也就刚刚上扬。 “包不要了吗?”温礼安再送给她一次迎头痛击。 -- 抿着嘴,转身,为了防止从他口中类似听到“前妻故意丢三落四以此来达到和前夫藕断丝连”这样的话,梁鳕头也不抬,认准方向从温礼安手里一把抢过包。 “谢谢提醒”、包往肩膀上一甩、大步流星往着安检处一气呵成。 那股气直到在面对着检票员时如数卸下。 检票员第三次提醒梁鳕请把票和护照交给她时,梁鳕这才发现机票和护照被她死死拽在手里。 眼睛直直盯着那位检票员员,看着那位张开口:“女士……” 一秒、两秒、三秒! 扑上去,一把抱住那名检票员:“请你告诉我,这一切不是真的。” 有过扮演一名抑郁症患者的经验,要扮演一名在即将登记前接到自己父亲暴病身亡的噩耗的悲伤女儿也不是什么难事。 十五分钟后,梁鳕在几名热心的机场工作人员的协助下,去而复返。 拎着包,站在之前离开的地方,环顾四周,机场里人来人往。 最终,梁鳕把目光锁定在迎面而来、穿黑色毛衣的年轻男人身上:高大,脸蛋勉强可以,鞋和牛仔裤加起来一定不会超过一百美元。 拦住黑色毛衣男人,从包里拿出钱包,打开皮夹,让那男人看清楚她钱包里的现金。 “先生,要不要赚点外快?”晃动着钱包,说,“只要你夸我一句‘你很可爱’就可以得到一百美元现金,五次结一次账。” 黑色毛衣男人似乎对于眼前这块忽然掉落的馅饼持怀疑态度。 好吧,好吧,梁鳕从钱包里抽出五百美元,五百美元夹在指缝里,说:“五句你好可爱之后,它就是你的了。” “真的?”男人盯着她的脸。 “先生,类似于我的精神健康状况这些你就不用试探了,我的精神绝对正常。”梁鳕摆正表情,“现在可以开始了。” 黑色毛衣男人笑了笑,说了一句“你真可爱。” 点头,表情无比受用。 “你可真可爱。” 那是当然。 男人笑开:“现在的你比刚才又可爱了一点。” 真是的,她肯定碰上情场上的花花公子了。 弯下眼睛,问:“先生,你没有觉得我现在又可爱了一点。” 男人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一番:“你不仅可爱、你美丽、有趣,我就知道达勒姆这个城市一定有特殊的事情在等着我。” 这男人简直是要命,再这样下去她说不定魂会被他的甜言蜜语勾走。 眼看着男人那张嘴下一秒又要说出甜言蜜语来了,梁鳕赶紧把五百美元往他手里塞“可以了,可以了。” 男人并没有去接钱,也许这男人是从欧洲来的,梁鳕把五百美金换成五百欧元。 那男人还是没有去接钱。 梁鳕倒退一步,瞅着那男人,眼睛打着问号。 男人把五百欧放回梁鳕钱包里,手指着她的脚“你鞋子很可爱,”接着是“你脸也可爱,”接着是“你眼睛也可爱,”接着是“你的举止也可爱。” 最后,男人说:“如果能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的话,那你就更可爱了。” 余光中,梁鳕看到那抹往着她移动的修长身影,姿态、气息她再熟悉不过了,有什么在心里蠢蠢欲动着,发酵着。 心里柔软成一片。 不过——现在不是去品味这些的时候, 收回注意力,无辜着表情,瞅着那黑色毛衣男人。 “可以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吗?”男人深情款款。 可以把手机号给他吗?歪着头想了零点几秒,梁鳕从包里拿出口红,说先生介意我把手机号写在你手臂上吗? “求之不得。”男人拉起毛衣袖口,把袖口拉高到臂弯处。 嗯,这也是一名会上健身房的男人,眯起眼睛,以表情表达欣赏之情,打开口红盖,另外一只手往着黑色毛衣男人的手腕。 手也就刚触及,迎面而来的一股冲力把她的手往外拍。 与此同时,梁鳕另一只手手上的口红也不翼而飞,眼睛找到口红时它已经在地上,下一秒,撞到匆匆赶路的游客脚跟前,再下一秒,它从这位游客的脚跟前被踢到另外一名游客的脚跟前。 而她也和那支口红的命运差不多,身体被动跟着温礼安从这里被拽到那里,那位穿黑色毛衣的男人似乎被这忽如其来的状况弄懵了,直挺挺站在那里,甚至于他一边衣袖还卷起着的。 黑色毛衣男人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拐角处。 回过神来,梁鳕拼命抖动着手,企图甩开温礼安,嘴里一个劲儿叫着“温礼安,放开我,再不放开我,我就报警——” “警——”的发音还漂浮在空中,温礼安手一松,失去平衡的身体一个劲儿往后,最终借助那根方柱梁鳕才不至于摔倒。 背部也就刚触到方柱墙,温礼安的身体就紧紧贴上,双手手掌在她的颅一左一右方向,狠狠拍了下去。 以一副恨不得吃人的眼神,语气咬牙切齿: “不是和你说了吗?不要去招惹别的男人!不要去招惹别的男人!!有一个薛贺还不够吗?!你还想让另外一个薛贺再没了一根肋骨?!” 冷笑:“温礼安,不要忘了,你现在是我前夫,我的前夫!你无权干涉我的任何行为。” “那!”加重声音,他单手托起她下颚,让她被动的眼睛对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一点点的,梁鳕脸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移动。 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开温礼安的目光,也就偏离了一寸,那握住她下颚的手力道就加紧,偏离了的那一寸又没有了。 眼睛再次对上他的眼睛。 只能—— “我就喜欢出现在这里,这里又不是你的。” 他哑着声线:“这里不是我的,那我家算不算我的。” “你家……你家……”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你家当然是你的。” “为什么要出现在我家?” 为什么?为什么啊?不回答可不可以,眼睛又想去逃离了,下一秒,握住她下颚的手力道又开始加重。 眼睛又被迫对上他的眼睛。 渐渐的,渐渐的,他的目光落在她唇瓣上,而她在他的那道目光下喉咙开始发涩,眼看伴随着越来越灼的气息,她的眼帘就要磕上了。 来自左边“咔嚓——”一声。 梁鳕迅速推开温礼安。 又是“咔嚓”一声。 顺着声音,梁鳕看到一名头戴棒球帽的中年男人,这名中年男人的单肩包印有某八卦报刊的标志。 真糟糕。 呼出一口气,一手叉腰,一手扶额,梁鳕以一种极其无奈的语气:“先生,你不是第一个,这样的情况我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了,他不是温礼安,我也希望他是温礼安,如果他是温礼安的话我就不用住在挨着地铁站的房子了,你都不知道那让我有多烦,连续工作十一个小时,我要求的不多就想好好睡个觉而已,你知道地铁声音有多吵吗,最开始每次地铁经过时我还以为是地震,好在住了一阵子我已经习惯了……看看,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很显然,她的话达到百分之七十的效果,此时那正在发牢骚的女人很像生活在底层的人,如果站在那女人身边的男人是温礼安的话,那女人就不会住在挨着地铁站的出租屋。 那位记者表情疑惑,那男人明明就是温礼安,可那女人说他不是,到底是不是温礼安?! 看来,还得继续亮筹码。 “如果他是环太平洋创始人的话,那么出现在这里的只会是特蕾莎公主,”给那位看了自己穿在脚上的鞋,说,“温礼安怎么可能和我这样的女人混在一起。” 在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之后,中年男人似乎认同她的话。 梁鳕松下了一口气,可温礼安接下来的举动让她气得直跳脚。 温礼安身体直接越过她,翻开那位中年男人包的袋口,说:“我多次见到我的名字出现在你们的读物上,谢谢你们对我长期以来的关注,以后有机会合作。” 艹!温礼安这个混蛋吃错药了吗?恼怒间梁鳕的手被温礼安拽在,一扯,她身体就歪歪斜斜往他怀里靠。 然后——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一刻也容不得她挣扎,温礼安对那位记者说。 那位慌忙递给温礼安他的名片。 “谢谢,”温礼安把名片放进了外套口袋,“汤普森先生,我很尊重记者们的工作,也乐意配合,但还是希望你把今天遇到的事情当做没看见,也不要把你拍到的照片放到公共场合去。”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那位记者满口答应。 这下,梁鳕开始怀疑温礼安真得是吃错药了,不把拍到的照片公之于众?才怪! 这位只需要把他拍到的照片外加温礼安现在说的话原封不动照搬,只要不是太笨的人都会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而这位老兄也会凭着这则新闻风光一阵子。 温礼安的不识好歹让梁鳕拉下脸来,无视于她板着的脸以及那位记者的观察眼神,温礼安拉起她的手往着电梯方向。 一进电梯,还没等梁鳕发脾气倒是温礼安朝着她先发起了脾气来了。 又是那种恨不得生生吞掉她的表情,拽住她手的力道大得让梁鳕不停吸气:疼……疼…… “梁鳕!”温礼安一字一句,“什么叫做和你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那道目光下,梁鳕也不敢去喊疼了,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回答,那句话在那个瞬间就脱口而出了。 电梯停了下来。 温礼安手往电梯一压,电梯门再次关上:“说!什么叫做和你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梁鳕也不知道温礼安生的是哪门子气,明明她是为了他好,为了他她都贬低自己,抿着嘴,别开脸去。 电梯门又开了,温礼安手又往电梯按钮一压:“不把这话说清楚,就别想出电梯。” 说清楚又有什么难的。 手也不去挣扎了,背顺势靠在电梯墙上,说:“难道不是吗?温礼安你忘了,我可是坐过牢的。” 在说完这句话后梁鳕就后悔了,她就是看不得温礼安三番两次对她发脾气,受气了总是会有情绪的,有情绪就会口不择言了。 他看着她,她也不甘示弱。 渐渐的,收起了不甘示弱的表情,手往着他的眉头,企图想去抚平他眉角,想温柔和他说温礼安别难过,我下次不会再说出惹你伤心的话了。 指尖还没触及就被狠狠拍开。 电梯门打开,温礼安大步跨出,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名片,一手拿着名片一手拿着手机。 手机已经拨通了:“是汤普森先生吗?” 汤普森,刚刚那位记者? “汤普森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以前我都干过些什么?我保证只需要……” 梁鳕一把抢过温礼安的手机,把手机紧紧拽在手里。 空无一人的停车场里,他朝她步步紧逼,她步步倒退,最终,退无可退。 站停在墙角处,垂下眼睛,低低说着:“我不是故意要那样说的,温礼安,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说出那样的话,我从没把那件事情放在心里,我……” “烦透了,真是烦透了。”温礼安冷冷打断她的话。 片刻,梁鳕意识到温礼安口中说的烦透了也许是说她,这话可以解释为温礼安烦透梁鳕了。 她哪里烦了,也只不过是口不择言了而已,他就烦透了她。 单单是那句“温礼安烦透梁鳕了”就让她眼眶充斥着泪液,紧咬着嘴唇,看着温礼安:温礼安,你要是再敢说出一句的话,眼泪就会掉落下来,到时候眼泪没完没了,烦死你。 温礼安,你敢?! 温礼安这个混蛋真的敢。 “是的,烦透了,烦透了你这张脸,烦透你现在这个样子,她又要哭了,可我不知道如何治疗她爱掉眼泪的毛病,不去止住那眼泪的话,这里……”看着她,手缓缓贴在他心上位置,说,“不去止住她的眼泪的话这里就会一直很心焦,很生气,生自己的气生这个世界的气,但就是舍不得生她的气,她才是罪魁祸首不是吗?” “好了,好不容易止住她的眼泪,她又折腾别的了,那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能折腾的女人。” “那总是很能折腾的女人让我烦透了,她说和这样的女人混在一起让我心里烦,明知道我的心里只能装得了她,她还大言不惭问我要把荣椿放在哪里这也烦,在机场面对着素不相识的男人笑得很妩媚让人烦,明明姿色中等却……” 眼泪在她朝他扑过去堵住他的嘴时跌落了下来。 梁鳕一点也不想给温礼安说下去的机会,她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肯定是“明明姿色中等却老是向人讨要绝色美人的待遇也让人烦。” 吻住了他,把他吻得休想说出一句话来。 气喘吁吁,瞅着他,“学徒,现在还觉得我烦吗?” “梁鳕,”他淡淡说着,“我不是孩子,呐,给你糖果,别闹了,嗯?你总是……” 再扑上去,手挂在他颈部上,唇重重贴上他的唇,即将窒息时,放开。 往后退一步,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她。 低下头,说: “温礼安,我还想和你一起玩。” 那来自于她发顶上的声线在微微发抖着:“什么叫做想和我一起玩?” 目光专注于自己的脚和他的脚,她邋里邋遢的,他也勉勉强强的,两人之间距离得很近很近。 低低说开:“温礼安,我想和你一起玩,洗衣做饭的游戏我们已经玩过了,以后我们玩周末游戏。” “周末到了,天气很好,我负责准备食物,你负责找凉快干净的公园场地和到我家接我,又一个周末,我负责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负责买电影票和来我家等我,下雨天,我忘记带伞了,不需要我说你就会把伞递到我面前,下雪天时,我们在看球赛,虽然我不懂那些,但我保证你喜欢哪支队伍我就喜欢哪支队伍,你喜欢的球队要是赢了我就亲你一下,要是输了的话,我负责转移你的注意力。” 说完,低低问着:“温礼安,你觉得呢?” 头顶上静默成一片。 还不好吗?还觉得不好吗? 那—— “温礼安,如果我们周末游戏玩好了,我也许可以考虑给你生个孩子。” 山一般的静默还在持续着。 顿脚,他还不满意吗?刚想发脾气。 “梁鳕。” 冷不防地,心抖了一下。 在熟悉的悸动中她说起了昔日甜蜜的语言,连娇带嗔:“不是让你不要忽然叫我的么?” 这个混蛋还是老样子,她越说他就越是故意。 “梁鳕,”钝钝的,涩涩:“一个孩子太寂寞了,就两个吧。” 歪着头想了想,也对,一个孩子太寂寞了,就两个吧,点头。 下一秒,她跌落于他怀里。 许久,许久—— 她问他,温礼安还觉得我让你烦透了吗? 没有应答。 手握成拳头,轻轻捶了他一下,他低头,唇印在她鬓角上。 -- 车停在机场附近的汽车旅馆,在温礼安动手要给她解安全带时,梁鳕问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停车。 “不是说要给我生孩子吗?”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一把拍开温礼安的手:“我是说得我们周末游戏玩好了。” “肯定会玩好。” “我不要。” “噘嘴鱼,我已经几个月没抱你了。” “还没抱。”再次拍开温礼安想解开她安全带的手,“刚刚在停车场就抱了。” “不是那种抱,是另外一种抱,你那件桃红色胸衣我很满意,现在它应该就在你包里,待会穿上它。” “你休想!”梁鳕急了,“温礼安,我之前和你说的周末游戏是指我们重新开始从,从约会开始,哪有人还没约会就生孩子的,应该是那样的,约会、好感、拉手、接吻、然后……然后我们才做那种事。” 很显然,温礼安的表情透露出一百个不乐意。 “温礼安,这是你之前自己说的,让我们之间能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温礼安还是无动于衷。 “不的话拉到。”梁鳕转头就想去拿自己的包,“我随随便便去机场找别的男人陪我玩周末游戏去了。” 手在半空中被拦截。 “是不是又要说我烦透了,温礼安你敢再说一次试看看!”梁鳕做出我要咬你了的表情。 接下来,她如愿以偿听到温礼安很是无奈的那句。 “好吧,听你的,约会、好感、拉手、接吻、然后……然后我们才做那种事。” 眉开眼笑着。 下一秒—— “噘嘴鱼,这样你觉得像话吗?那种事情我们已经做过很多次了,而且你干嘛故意把那件桃色胸……” “温!礼!安!” “好吧,听你的,约会、好感、拉手、接吻、然后……然后我们才做那种事。” 第115章 初恋爱.终 明亮的餐厅玻璃印着三张面孔,穿米深咖色衬衫男人是爸爸, 穿浅色印花背心的女人是妈妈, 粉嘟嘟的圆脸女孩自然是小公主了,小公主正在对着生日蛋糕许愿,幸福的一家三口模样倒影在玻璃上。 玻璃外,站着和寿星公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小女孩有着一头黑直发,隔着玻璃目光落在小公主粉色发箍上, 从发箍再到幸运草手链,从手链再到生日蛋糕上。 蛋糕一定很好吃, 小女孩心里想着。 小女孩忽发奇想, 她刚知道巫师的咒语,天使城的孩子们每个阶段都会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咒语, 这次流行地是隐身咒语。 “这次一定不骗你们”孜孜不倦于传播咒语的是天使城的孩子王, 他信誓旦旦。 那就勉强再相信他一次吧, 按照提示的那样,闭上眼睛,心怀虔诚,念动咒语,小女孩睁开眼睛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她没有在玻璃上见到自己的影子,是不是隐身咒语灵验了? 小女孩走进餐厅,走到正在许愿的小公主面前,轻扯了她一下辫子,小公主睁开眼睛,茫然望着四周。 很明显,小公主看不到她,小女孩心里乐坏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比寿星公先吃到蛋糕,光吃到蛋糕有什么好玩的,她要在寿星公之前先吹灭蜡烛。 小公主许完愿,在爸爸妈妈的示意下娇滴滴做出了吹灭蜡烛的姿势,鼓起腮帮,发力。 小女孩手一伸,挡住了小女孩的金鱼嘴巴,身体挡在小公主的面前,她要一鼓作气把蜡烛全部熄灭。 深呼出一口气,弯腰—— “噘嘴鱼,快起床。”忽然间冒出来的声音把小女孩吓了一大跳,那个瞬间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直起腰,环顾四周。 还好还好,那对中年夫妇看到自家小公主表情困惑,他们一定不明白自己的心肝宝贝怎么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再深深呼出一口气,小女孩弯腰—— “噘嘴鱼,起床了。”似曾相识的声音。 见鬼!她一定要赶在那小公主的面前先吹灭蜡烛。 “噘嘴鱼,起床了,噘嘴鱼,快起床了——”伸手,手掌往着某样物件狠狠拍下去。 终于,声音消停了。 诱人的蛋糕回到眼前,眉开眼笑,第三次发力,把力气从脚尖运送到丹田,蓄势待发—— “噘嘴鱼,快起床,噘嘴鱼,起床了!” 见鬼,见鬼,慌忙再去找寻着声音的源头,触到了,这次她肯定要把那见鬼的玩意拍个粉碎! “砰——”一声手拍在硬板上。 那一下疼得就像从楼上掉落,而且还是屁股先着地的那种。 小女孩一下子长大成此时此刻呆坐在床上、两眼放空的二十八岁女人。 这二十八岁女人披头散发,睡眼惺忪,好听的男声在一边无限循环着:噘嘴鱼,起床了,噘嘴鱼,快起床…… 侧过脸,透过头发缝隙,恶狠狠盯着破坏她吃蛋糕的罪魁魁祸首,摆在床头柜上的两个闹钟都是温礼安给她买的。 半个月前,梁鳕找了一份在超市当收银员的工作,工作时间为上午八半点到十一点半,上班前三天梁鳕都迟到。 要不是现在临近圣诞新年超市需要大量人手,想必她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之后温礼安给她买了闹钟,可好景也就只延续一个礼拜,于是乎,就有了第二个闹钟。 第二个闹钟是三天前放上去的,此时,那个方方的盒子犹自孜孜不倦着:噘嘴鱼,起床了,噘嘴鱼,快起床。 冲着那个方盒子梁鳕抡了抡拳头:“温礼安,下次一定要等到我吃完蛋糕再叫我。” 七点五分,梁鳕拉开后窗窗帘,从这里可以看到那幢深色屋顶公寓楼的阳台,深色窗帘被堆到两边去,只留那层浅色窗帘,阳台门留着小小的缝。 那道小小的缝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是不是有人在清晨时分打开阳台门在晨光中驻足,为的是,看看邻居家那位懒姑娘有没有起床。 嗯,从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就可以看出,那懒姑娘肯定还在呼呼大睡,不过没关系,他昨晚已经给她定好闹钟,七点整,第一个闹钟叫不醒还有第二个闹钟,这应该算是双重保险吧? 距离七点整还有半个小时,离开阳台,关阳台门时他心里光顾着想邻居家那位懒姑娘导致于他没有把阳台门关好。 离开阳台,换上跑步鞋穿上连帽外套,外套兜里放这随身听。 一切妥当,打开公寓门,戴上耳麦,把外套帽子拉到头上去,沿着右边跑道。 也就十几步过后,他就看到占地面积和他住的地方差不多的另外一幢公寓楼,公寓楼房门紧闭,那是懒姑娘的家。 放慢脚步,心里想着,也不知道他给她定制的双重保险今天早上能不能起到作用,如果还起不到作用的话,看来还得再买一个闹钟。 身体已经越过紧闭着的门,倒退着跑步,目光落在那扇门上,直到它被一排排绿色植物覆盖住,直到它在自己眼前消失不见。 掉头,扬起嘴角,迈开步伐,迎着十一月的风。 十一月的风从主人忘记关好的阳台门缝隙穿了进去,浅色窗帘在风里有一下没一下,像湖面上的水纹路,把邻居家刚刚起床的那位懒姑娘看得嘴角上扬。 那是温礼安家的阳台。 上个月梁鳕曾经偷偷从那个阳台上进入温礼安的家,十五个小时后她和他变成了邻居,从她家到他家步行时间为三十七秒。 美国东海岸十一月清晨寒气袭人。 这是一个适合呵气成霜的清晨,梁鳕在玻璃窗上呵出了一口气,那口气迅速形成圆圈。 离开那扇窗时,写在玻璃上的温礼安在窗外景物映衬下,绿意盎然。 把乱七八糟的头发用橡皮圈一股脑束在脑后,伸了伸懒腰,新的一天开始了。 梳洗完毕,梁鳕开始清理卫生,像从沙发着手,靠垫依次排好,杂志放在收纳箱里,温礼安忘带的书放在茶几上。 再把那件男式外套挂好,之后是那双男式拖鞋,捡起地毯上篮球,再清理烟灰缸,没用的东西丢进垃圾袋里。 叉腰,站在收拾好的客厅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结果梁鳕越看越不对劲。 这哪里像单身女性住的地方,客厅比比皆是都是男性用品,温礼安一天往她家跑十几次,有时从学校回来没回他的家就直接打开她家的门,东西丢一边,直接往她家沙发躺,手熟门熟路,遥控器,苹果。 于是,现在她家就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梁鳕提醒自己,再见到温礼安时一定要提醒他,不要老是往她家里放他的东西,这里是她的家,不是他的家。 收拾完客厅就是厨房了,三个没洗的杯子,三个没洗的杯子温礼安昨晚分别用它们来喝水、牛奶、鸡蛋酒。 水、牛奶、鸡蛋酒喝完已是十一点半左右,八点半是水,九点半是牛奶,十一点鸡蛋酒。 十一点半在梁鳕N次提醒下,温礼安这才慢条斯理换上鞋,换完鞋慢条斯理往着门口走去,她低着头跟在他背后。 停在那扇门后,见他迟迟没打开门,第十二次,她低声提醒,温礼安,我明天还要上班。 没有应答。 她扯了扯他衣袖,他在她头顶上叹息,灼灼的气息在周遭蔓延开来,仿佛下一秒就会把世间万物都融化,她沉醉于其中。 等回过神来时她的手已经被他包裹在他手掌里。 一个礼拜前,她允许他牵她的手。 夜又深沉了一些些。 “温……温礼安,我明天……我明天还得上班。”第十三次,她的催促听着有些徒劳。 “记得检查门窗。”他哑声问她。 “嗯。”低声应答着,心里甜腻成一片。 “我走了。” “嗯。” 半分钟后,她顿脚,他这才打开门。 十一点四十分,她熄灯,十一点四十一分,他的家陷入黑暗。 这个呵气成霜的清晨,她的脸颊却遭遇六月骄阳。 呼出一口气,再看那三个杯子发呆的话她又要迟到了,梁鳕卷起衣袖,打开水龙头。 洗好的杯子放进橱柜里,给餐桌换上新餐布,把之前的餐布放进洗衣篓里,再给花瓶换上干净的水源。 花瓶里放着两支玫瑰。 玫瑰是温礼安送的,他晨跑会途径附近花店,那位花店老板是一个懒老头,懒老头心情好的时候花店才会开张。 碰到花店开张,温礼安有时会带回来两支玫瑰,有时候是一支,最多也就三支。 对此,梁鳕抱怨过,“为什么不买多一点,你还以为你是修车厂的学徒。”温礼安有他的一套,以一种你这女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表情看着她“外套里衬最多只能装三支玫瑰。”“为什么要放在外套里衬?”“不好意思拿在手上,人家一看到玫瑰花的颜色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现在可不是十几岁。” 在这里不得不提温礼安带回来的玫瑰花颜色。 玫瑰花颜色是粉红色的。 粉色玫瑰花语:初恋,初恋爱。 的确,让大高个青年手里拿着象征初恋爱的玫瑰怎么想都是比较丢脸的事情。 也不知道今天开花店的懒老头心情好吗? 梁鳕看了一眼窗外,今天天气看起来好像不美妙,懒老头喜欢好天气。 洗完碟子,就是整理冰箱了。 梁鳕把冰箱一些过期食品放到垃圾袋里。 把垃圾袋带到垃圾桶去,一天的卫生整理工作就可以完成了。 看墙上钟表,七点二十六分,比往常时间慢了约一分钟时间。 她的邻居可是有很强时间观念的青年,七点半,他会穿着跑步鞋从她门口经过,而她会在七点二十九分打开自家门。 七点半,她去倒垃圾,他跑步回来从她家门口经过,两人会碰个正着。 在打开那扇门之前,梁鳕会稍微整理一下头发,整理完头发她会顺手拿起一边的口红。 拿下橡皮圈改用发夹固定头发,想了想,梁鳕没去拿那个发夹,而是冲到厨房拿了一只木质筷子。 站在镜子前,长长的头发顺着手指绕成一个圈,木质筷子穿过发圈,刚刚好,连同那从黑发露出一节的筷子。 不,不不,它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筷子,它更像是充满着东方韵味的一个发饰,典雅不乏随性。 木质筷子出来的效果让梁鳕满意极了,不过……还不够,用手挑了些许较短的发丝,让它们看起来就像是自然垂落于额头鬓角。 垂落于额头鬓角处的发丝让镜子里的女人平添些许妩媚。 对着镜子挑了挑眉头,梁鳕,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姑娘,明眸皓齿也许已经离你远去了,但你可以做到把妩媚风情留在眼角眉梢。 随时随地准备着把那钟情于你的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当然,她只允许一个男人钟情于她,而她也只允许自己为这唯一的男人花上心思。 糟糕,光顾欣赏自己,光顾想像从她家门口经过的邻居有没有被自己的模样迷住而忽略了时间。 眼看—— 梁鳕匆匆忙忙拿起了早就准备好了的口红。 涂完口红,一把抓起放在一边的垃圾袋,快步朝着门口走去,打开门,目光第一时间直接去找寻特定目标。 那抹修长的身影如梁鳕预想中那样,由远至近,在绿色树影下,在晨风里头,如一道亮光,让她的心变得亮堂。 放缓脚步,目不斜视,假装一门心思就只想着倒垃圾。 但和脚形成鲜明对比地却是一颗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 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在叫嚣着:学徒,待会你要是没有表现出被我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的话,我就跟你没完。 (02) 放缓脚步,提着垃圾袋,梁鳕目不斜视往垃圾箱走去。 打开垃圾袋。 今天垃圾袋装的很统一,这样一来她就省去给垃圾分类的时间,把垃圾丢到不可回收的箱子里。 那片阴影罩了过来,抬起头,看了站在面前的人一眼,手里空空的,外套看着也不像是偷偷藏着玫瑰花的样子。 “嗨。”他朝她伸手,打招呼方式很邻居。 既然没带回来玫瑰花,她也懒得去理会他,而且他也看到她的样子了,举起手,动了动手指头,表示知道了。 面对着自己的追求者,女人们有权利根据自己的心情去决定对其热情还是冷淡。 这会儿,她得回自己家去准备上班的事情,而他得去准备上课。 她往她的家,他往她的家,脚刚踩到第一节台阶上,冷不防—— “这是谁掉的一百美元。” 想象中那掉落在地上的一百美元让梁鳕瞬间竖起耳朵,嘴里说着“在哪里?在哪里?”中枢神经像被装上了雷达,眼睛紧随其后。 “在这里。”近在耳畔的声音。 本能循着那道声音,转过头去—— 失去束缚的头发狂泻而下,她用来固定住头发的木质筷子已经被温礼安拿在手上,这哪里是住在隔壁的有为青年,分明是住在隔壁喜欢恶作剧的幼稚鬼,幼稚鬼逮到她喜欢贪小便宜的特征。 顿脚:温……唔…… 下一秒唇被堵住。 骑着单车的男孩经过她家门前,口哨声响亮。 回过神来,梁鳕发现自己正软软倚在温礼安怀里,而温礼安的手……看清楚温礼安手落在的方向,梁鳕大为恼怒,收回搭在温礼安肩膀上的手,再狠狠把他没礼貌的手拍落,她早上不习惯穿胸衣,这下让这家伙讨到便宜了。 偏偏,讨到便宜的人还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亲了。 “什么亲了?” “手已经牵了,亲也已经亲了,接下来就可以干那事了。” “哪有亲了?!”把掉落在脸上的头发别于耳后,梁鳕朝着温礼安吼。 温礼安安静地瞅着她。 即使她站在台阶上他站在台阶下,可她还是不及他高。 从下朝上,她在他眼眸底下看到自己的模样,一张脸红红的,双唇被吮得比没有擦口红时还要红艳,在他肆无忌惮的目光下微微撅起着。 好吧,是亲了,可那都是温礼安使坏,他都可以使坏了她自然也可以赖账。 “刚刚不算。”横抱胳膊,梁鳕脸上堆上没得商量的表情。 “什么叫做刚刚不算。”温礼安朝着她靠近一下。 梁鳕迅速捂住嘴。 捂住嘴拿眼睛警告温礼安,声音从手缝透露出来:“刚刚不算,那种状况等同于一场足球比赛在开赛期间电线短路,修好电线后比赛继续,也就是说我和你之间的重新开始是一场的足球比赛,在这场足球比赛中我们还停留在允许你牵我的手的阶段上。” “刚刚发生的只是电线短路,温礼安,听明白了没有?!” 她都说得这么清楚了,温礼安自然是听明白了,可,敛起的眉头在充分说明着他不赞成这个说法。 这个混蛋,敢不赞成。 放下手,冲冲说到:“温礼安,你还想这么样?刚刚可是让你白吻了,而且不仅吻了还摸了,你好想怎么样?!” 伴随着她这句话,落在她唇上的目光往下移动,糟糕,她又把自己没穿胸衣的事情忘记了。 双手交叉,叠在胸前。 顿脚:“温礼安,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连牵手的权限都要收回。” “真的?”目光继续在她胸前游离。 “当然是真的,不仅这样我还会考虑晚上不允许你在我家看球赛。”梁鳕恶狠狠说着。 “好……吧。” 极力控制住即将上扬的嘴角,板着脸:“那我回去了。” “嗯。” 转过身,上完台阶,手刚刚落在门把上。 来自左边:“噘嘴鱼。” 那声噘嘴鱼语气亲爱得让她忍不住侧过脸去,温礼安的腿可真长,也就一眨眼功夫她和他就变成平行状态。 她家的墙角下种着红色的绣球花,他家墙角下种着紫色的绣球花,红色和紫色一簇一簇紧紧挨着,亲密无间的模样,让人一时之间分不清哪些是她家的,哪些是他家的。 她在开门,他也在开门,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 以略带不高兴的语气询问,干什么? “头发那样弄很漂亮。”他轻声说着。 心底里柔柔软软的情绪变成那声低低的鼻音,怕他没听到,轻轻“哦”出一声。 “口红颜色也漂亮。” 抿嘴,打开门,口红颜色再漂亮又能怎么样,都被你吃光光了。 七点四十五分,钥匙钱包一一放进包里,梁鳕打开门,七点四十五三十七秒,梁鳕敲开温礼安家的门。 伴随着温礼安家的门打开,迎面而来的是燕麦香气和面包香。 没办法,她是懒女人,庆幸地是,这个懒女人据说姿色中等,占着中等的姿色让她的追求者给她做早餐合情合理。 八点十分,梁鳕和温礼安一前一后离家。 停在门前橡树下那辆半旧的机车是温礼安的,就像住在附近的居民从来没有把那位衣着朴素、卫衣帽子遮住大半部分脸、喜欢低头走路的男孩是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联系在一起的道理一样。 认识知道温礼安的人在路上碰到时绝对不会去注意那头戴头盔骑着二手机车的骑士。 这样一来,梁鳕每天早上就可以让温礼安送她去上班。 值得一提地是,梁鳕工作的超市和杜克大学就隔着两条街,这也是梁鳕为什么每天早上得七点就调好闹钟的最大原因。 关于那份收银员的工作,说好听一点是为了让生活更为充实,但实际上也可以当成是一个女人在试探自己追求者对自己是否死心塌地。 光顾那家超市的有不少杜克大学学生,她也许可以从这些学生口中听到一些小道消息。 梁女士可是说了,这个世界漂亮可爱的姑娘多得是。 当天,十五分钟梁鳕就完成面试,面试之后她换上收银员制服。 当晚,她用一种听起来像在撒娇的语气和温礼安说“学徒,我只不过是想距离你更近一点。”这话对于温礼安好像很受用。 他们住的地方距离超市大约二十分钟车程,八点二十八分半,温礼安的机车准时停在超市门口。 超市并不大,两个出口、八台收银机,梁鳕负责左边出口最靠边的收银台。 八点半到九点间超市比较冷清,这可是一个适合聊八卦的时间点,最开始梁鳕以为她会从同事们口中听到诸多温礼安的事情,但实际上并没有。 也对,距离超市两条街处的那所大学可是出过总统、首富夫人、多名诺贝尔获得者、著名球星、大企业家大银行家的地方,附近的居民们对于这种现象早就见怪不怪了。 但温礼安的到来还是带动了若干现象,比如说在一些节日会出现若干记者在附近蹲点,为地是能拍到温礼安那位神秘女友的庐山面目,一般恋人们会选择共度节日。 上个月,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有固定交往的女友这则新闻多次见报,这一次不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图有真相。 这则新闻最开始来自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街头小报,而那位拍到温礼安和一名年轻女人在机场接吻的记者凭借这条独家声名大噪,但遗憾的是因为角度问题,女人的脸被温礼安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关于那位女人到底是谁,这位记者在接受专访时唯一透露的一个特征是:那位女士很有趣。 温礼安的到来对这一带的居民虽然没有达到街头巷尾热议,但他那张漂亮的脸蛋足以让达勒姆市一部分年轻女性选择到杜克大学附近的商场打小时工。 比如说在紧挨超市的那家连锁面包店工作的艾米拉,艾米拉计划一旦温礼安走进面包店,她会让他在她锁骨上签名,那是让艾米拉自我感觉良好的一个部位。 的确,艾米拉有迷人的锁骨,正因为这样梁鳕一再警告温礼安不许进入那家面包店。 有奇思妙想想法的可不仅仅是艾米拉,还有此时和梁鳕穿着同样制服的赛琳娜。 赛琳娜今年刚满二十岁,身材火辣,她不止一次和梁鳕炫耀她是她朋友中唯一没往胸部里塞硅胶,她交往过的四位前男友即使在分手后对于她的胸一直念念不忘,赛琳娜对于自己的胸有超强自信,她手机不离身为地是有一天温礼安走进这家超市,然后会以迷人的微笑要求合照,在合照期间她会用胸挤压他。 赛琳娜的收银台紧挨着梁鳕,这会儿她正在和梁鳕说她有预感今天温礼安会走进这家超市。 赛琳娜的预感到底灵不灵验这个有待观察,十一点,梁鳕没见到温礼安倒是见到了和温礼安走得很近的特蕾莎公主。 不,应该是特蕾莎公爵了。 针对温礼安被爆出有固定交往的女友,特蕾莎公爵的回应云淡风轻“我现在已经不是环太平洋集团公关部经理,不需要对这些问题作出回答。” 嗯,合情合理。 牛仔衣,工人裤,大黑框眼镜,遮挡住下巴的毛围巾,特蕾莎公爵很亲民,购物车装的东西也很亲民,薯片、熟食、打折书、各类罐头,谁会想到眼前这位是瑞典公主。 把东西一一装进购物袋里,结账。 在找钱期间,荣椿扯下围巾,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叫了一声梁鳕,语气像遇到老友般:“你让我想起了天使城。” 把找回的钱放在荣椿面前:“还想表达你的不在乎吗?我不在乎她到这里来,如果当真不在乎了,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 “这不是我第一次光顾这家超市。”荣椿看似在很认真的算钱。 “荣椿,这一次不一样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和温礼安这一辈子不会再分开。” 数完钱,把钱放进钱包里,荣椿抬起头来,朝着梁鳕笑了笑,和梁鳕说再见手往着购物袋。 梁鳕叫住荣椿,荣椿表情超然淡定。 把一张面额为五十美元的钞票放在荣椿面前,说:“我刚刚少找了你五十美元,可你没发现,不要说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购买的商品也就十五美元,一百美元找回三十五美元,中间整整少了一半。” 荣椿敛起眉头。 “我不去在乎她和他之间的卿卿我我,毕竟他们是情侣,这些再正常不过,我所要做到地是默默守候,等待着机会,等待上帝的兼顾,类似这样的说起来很容易,但做起来却很难,而且比你任何能想象到的都要难,荣椿,”顿了顿,回视迎面而来的目光,“温礼安对于我而言是好男人,但对于你而言是坏男人,希望你能意识到这一点。” 嘴里说着“谢谢忠告”的人表情却是明摆着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冲着她笑,还是以前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还是和以前一样肆意明媚。 只是—— 刚刚还笑得很明媚的人却和匆匆而来的人撞个满怀,离开超市的脚步看着就像在逃难一般。 都是温礼安这个坏男人的错!梁鳕在心里念叨着。 念叨间,梁鳕一抬头就看到身为坏男人的温礼安,这还是梁鳕在这家超市工作后温礼安第一次出现。 正因为这样,温礼安的出现让梁鳕脑子第一时间闪过这样的念头:温礼安这个混蛋该不会是为了见识赛琳娜的胸而来。 要知道,梁鳕昨天晚上才把赛琳娜的事情告诉温礼安。 昨天告诉了今天就出现,她能不怀疑吗? 瞬间,梁鳕拉下了脸。 (03) 从温礼安进入超市的第一时间梁鳕就板着张脸,如果温礼安去招惹赛琳娜的话,那么他就可以进当铺了。 不,不……进当铺这种想法可不能有,改成别的,改成……改成…… 现在想这个为时太早,等当真变成那样再说。 赛琳娜有一双善于发现漂亮男人的眼睛,温礼安一出现就被她盯上了,几眼之后她马上意识到那穿着浅灰色卫衣的男人是谁,美梦成真时刻到了。 挺胸,拨头发。 艹!赛琳娜的确有炫耀的资本,宽大的制服也抵挡不住她傲人的胸围,虽然,她也不小,可比起赛琳娜劣势一眼分明。 挺完胸,赛琳娜还不忘朝着梁鳕眨眼,表情无一在说明着:我的预感还不错吧,你就等着看好戏。 堆出“拭目以待”的表情梁鳕冲赛琳娜笑,心里却是恨不得叉腰瞪眼,想都别想,那是我男人,我男人可不是你那几位荷尔蒙发达的前男友。 温礼安是跟着一名穿棒球服的年轻男人一起进的超市,他们又说有笑朝放体育用品的货架走去。 这期间,他没有往梁鳕这边看一眼,乍看和其他顾客没什么两样。 挺了半天胸的赛琳娜见到温礼安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也没表现出任何失落之情,抽了一个空余,她拿出口红。 没关系,体育用品都会在他们这边柜台结账,她要做到的是手脚麻利点笑容亲切点,手脚麻利笑容亲切可以让人产生出“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应该不错”的感觉。 为了便于一些不习惯刷卡的老太太老先生排队,梁鳕所负责的柜台为不能刷卡区。 感恩节临近,老太太和老先生们倾巢而出,梁鳕这边排着长龙。 在那名老太太打开钱包期间梁鳕看了一眼赛琳娜的柜台,随着那位顾客提着购物袋离开赛琳娜的柜台空了下来。 具有超强自信的姑娘此时脸上难得露出紧张表情,眼睛直勾勾往着一个方向,顺着赛琳娜的目光,梁鳕看到正朝着收银台走来的温礼安。 温礼安的朋友一看就是健谈的人,一张嘴一开一合着,而温礼安一路扮演着一名听众的身份,从他的表情一点也看不出自己的前妻就在这个超市工作。 而且,他的前妻…… 前妻?最近梁鳕已经很久没让这个词汇出现在自己的脑子里了,温礼安不喜欢她老是在他面前强调前妻。 像温礼安之前说的“梁鳕不高兴温礼安做的事情温礼安就要去做”原理一样,温礼安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让梁鳕心里不高兴了,心里不高兴就要去做温礼安不高兴她做的事情。 现在梁鳕想好了,要是温礼安真是怀有目的而来的话她以后就要在他面前“前妻、前妻”唠叨个没完。 毫无疑问,前凸后翘的赛琳娜很符合美利坚人的审美观,冲着赛琳娜神似斯嘉丽说不定也符合东方人的审美观。 温礼安不是喜欢白皮肤的吗?梁女士可是说了她皮肤白得就像一尾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鳕鱼。 赛琳娜的皮肤也白,而且还是那种白里透着红看起来很健康的肤色。 和温礼安并行走着的那位很显然被收银台身材火辣的白人姑娘迷住了,美女要一起看这才够朋友。 在同伴示意下,温礼安脸转向赛琳娜的收银台。 别看赛琳娜只有二十岁,除了四个前男友之外据说还曾经和一打以上男人暧昧过,在男人方面有丰富经验的姑娘怎么可能错过摆首弄姿的机会。 “嘿,男人,我在那方面很在行!”被赛琳娜展现得淋漓尽致。 梁鳕目光紧紧盯着温礼安:学徒,还不把目光移开。 温礼安非但没有移开目光,甚至于他还朝赛琳娜淡淡一笑。 好的,好的,没关系。 好的好的,没关系! 近在眼前的那声“收银员。”把梁鳕从温礼安和赛琳娜的互动中拉了回来。 从老太太略微惊恐的表情可以猜到她刚刚的表情有多狰狞,梁女士可是说了她表情一凶起来可以去扮演白雪公主的后妈。 慌忙堆起笑容,这笔账她待会会往温礼安头上算。 头也不抬,关好收银台抽屉:“下一位。” 一叠书、若干零食放在面前,梁鳕喵了那些零食一眼,好巧都是她爱吃的。 书本、零食之后,放上来地是小巧的蓝色盒子。 嗯,蓝莓味,最近这款很畅销。 蓝色盒子大大咧咧放在书面上,真高调,也不顾及在后面排队的老太太和老先生们,更加高调的还在后面,继蓝色盒子之后是绿色盒子。 绿色的是薄荷味,薄荷味之后是香橙味,三种颜色呈一字型排开,此举惹来等候结账的另外顾客响亮的口哨声。 真是的,买个避孕套都这么高调,但不可否认地是手很漂亮,漂亮而且看起来很眼熟,等等…… 梁鳕抬起头来就看到站在收银台前的温礼安。 扭过头去,另一个收银台站着一脸扼腕叹息的赛琳娜,那个收银台一个顾客也没有。 这会儿,温礼安好像怕被误认为和老太太老先生们抢位置的坏学生,如是解释:我今天没带卡。 显然,蓝、绿、橙三色小盒子让温礼安那个话痨朋友嘴巴闲不住了,他问温礼安三盒可以用多久。 “一个晚上四次,你说呢?”温礼安一脸纯良。 这话惹来他朋友一声怪叫。 刚刚跟白人姑娘眉来眼去之后居然还敢大言不惭,一个晚上四次!做梦去吧!而且目前根本用不着。 梁鳕手狠狠拍在收银台上:“先生,要聊天的话外面公园多得是。” “我也知道这里不是可以坐下了聊天的场合,”温礼安表情无辜,“收银员,也得你结完账我们才可以到公园去聊天,能不能请你稍微提高一下工作效率,老先生们和老太太们腿脚不好。” 温礼安就是有那种倒打一耙的本领,面无表情的把东西一一放进购物袋里,结账,找钱。 “下一位。”在看到温礼安的朋友时梁鳕脸上堆起了笑容。 温礼安讨厌的事情梁鳕有时候会干。 十一点三十五分,梁鳕看到准时等在超市后门的温礼安,之前,每当这个时候梁鳕都会打从心里高兴着,感觉他们似乎回到天使城的岁月。 只是今天梁鳕并不打算给温礼安好脸色看,起码在她气没消之前。 温礼安今天犯了两个错误,在明知道她在这里工作还对别的姑娘笑,这姑娘比她年轻比她漂亮身材比她好,而在她的工作岗位上挑刺更是罪加一等。 再有,连接吻的环节还没有到,他就提前购买避孕套,这根本是没把她的话放在眼里,结合这三点,她得给他看看自己的脸色。 假装没看到等在一边的人,径直往着出口走。 身后,机车噪音慢吞吞跟着,她快它跟着快,她放慢脚步它就跟着放慢脚步。 距离出口越来越近了。 “梁鳕。” 哪能这么快就不生气,没门。 “收银员。” 温礼安模仿之前超市那位老太太的声腔,真讨厌! “噘嘴鱼。” 杜克大学也是痞子学校吗?看看温礼安的语气,痞子! “小气鬼。” 痞子,痞子!紧握拳头,脚步继续往前。 “丑八怪!” 什……么?!她没有听错吧?温礼安刚刚说的是丑八怪?温礼安口中的丑八怪说的是她吗?! 停下脚步,转过头去,释放恶意眼神:“温礼安,你说谁是丑八怪?!” “收银员,为什么对我板着脸,但却对别的男人笑?”说完,温礼安猛扭机车把手,以机车噪音来表达他的不高兴。 真是有够幼稚。 “温礼安,”抚额,梁鳕把包从左肩换到右肩,“你得知道,现在我和你已经是前妻和前夫的关系了,再说了,那人是你朋友。” 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温礼安说:“梁鳕,你得把你的工作辞掉,我今天观察了一下,这家超市顾客男女比例为七比三,七成男性三成女性,这七成男性有超过半数以上为年轻男人,剩下半数中年男性占据大多数,这意味着,在你上班的三个小时中我得忍受你和不同的男人打交道。” 梁鳕在心里碎了一口,没听到她说的话是不是?把他和她之间的前夫和前妻这个事实选择性忽略是不是?! 扯下包,包往着温礼安的方向:见鬼去吧混蛋。 手还停下半空中,温礼安和包已经处在百米之外,包不仅没能打到他,还被他抢走了。 不仅这样,温礼安还故意把机车发动机声音调得轰轰作响,甚至于,他还把她的包高举在空中以此来炫耀他手长。 更有,他还对她做出了:梁鳕,你再不过来的话,我就把包丢到垃圾桶去了。 混蛋,包里还放着钱包。 顿脚,拔腿就跑,跑到温礼安跟前,跳起来想拿回自己的包,手还没触动,包已经换到另外一只手上了。 这让梁鳕气得都想脱下鞋狠狠敲温礼安的脑壳。 想起了她都差点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单手叉腰,另外一只手隔着头盔挡风镜指向温礼安:“你好没回答我,你刚刚的丑八怪可是说我?” 温礼安把安全头盔往下扯,好让她清楚看清他的嘴型:是的! “温礼安,你居然敢说我丑,我都还没嫌弃你幼稚!”梁鳕大动肝火。 很明显,温礼安就是想把幼稚进行到底:“我说的是实话,我今天发现你笑起来很丑,而且不是一般的丑。” 嗯,学徒很有表演天分,都把假话说得像真话了,她都快要相信自己笑起来很丑了。 朝温礼安靠近一点点,温柔问着:“那……如果我对你笑,你还会觉得我丑吗?” 他以一种很认真的表情在看着她,最后目光落在她唇上:“如果你让亲的话,那我肯定你绝对貌若天仙。” 想亲,没门,今天温礼安可是对赛琳娜笑了。 “温礼安,你今天为什么会到超市来?” “我今天看到一则零食广告。” “零食广告和到超市来有什么关系?” “因为那是你爱吃的零食。” 真讨厌,梁鳕极力克制想去上扬的嘴角。 人来人往的街头,他安静瞅着她:“所以,我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脚。” 真……好吧,一点也不讨厌,一点都不。 现在另外一件事情比较讨厌。 “温礼安,说看看,你买了那些用不着的小玩意做什么?”梁鳕以很是看不起的语气。 “用不着的小玩意?”怕她听不到似的,温礼安加大声音,“避孕套?” 混蛋,混蛋,在大街上讨论那种东西。 还有,挂在机车前面的购物袋颜色是透明的,里面装什么都清清楚楚的,蓝绿橙三色的小盒子放在最明显的地方。 梁鳕压低声音:“不要忘了,你连亲嘴的专利还没申请到。” “亲完嘴就轮到那些小玩意上场了,”温礼安目光毫不忌讳落在她胸部上,“我觉得我有必要表明态度,噘嘴鱼,一天四次,外加感觉来了的次数,三盒最多也只能用一个礼拜。” 艹,艹!这个混蛋脸皮越来越厚了,都光明正大得就像在聊天气。 慌慌张张坐上机车,朝温礼安发出警告:温礼安,我要对你发出禁言令,半个小时里不许说话,如果敢说半句话申请亲嘴的专利无限期延迟。 在机车开进他们所住区域时,梁鳕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耳朵凑到温礼安的耳畔:温礼安谁让你对别的女人笑的。 没有回应。 这个混蛋该不会是做贼心虚了吧,梁鳕再次把刚刚问题重复一遍,这次声音更大。 还是没回应?!看来这是做贼心虚,那口气提到了喉咙处想起之前她让温礼安半个小时不许说话,现在只不过过去十几分钟。 学徒这次还真听话,眉开眼笑:“好了,好了,温礼安你可以说话了,快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对别的女人笑。”解除禁言令的男人如是说,“关于你说的我对别的女人笑这个说法可以解释为,出现在闭路电视镜头里的正在噘嘴的收银员太可爱了。” 原来……原来是这样。 看来,她真是幼稚的女人,不过,温礼安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正好,幼稚的女人配幼稚的男人。 手更紧环住他的腰,主动把脸贴在他背上,说: 学徒,如果你接下来表现一直很好的话,圣诞节就让你亲我。 (04) 东海岸的第一场雪来得很及时,就下在圣诞前夕,达勒姆的平安夜是白色的。 圣诞钟声响起,梁鳕望着夜空发呆,一直以来那双冰冷的手铐是她的梦魇,那梦魇困住了她多年,她长一岁它就跟着她长一岁,她闭上眼睛时它就跟着她闭上眼睛,她呼吸它也跟着她呼吸。 从未曾停歇。 现在,告别的时刻到了,同样在平安夜,同样眼前充斥着满目的圣诞红。 皑皑白雪中,梁鳕和往日的自己说再见,和那座天色之城说再见,和跟着自己一岁一岁长大的黑色翅膀说再见。 君浣说了:要记得红河谷,和一个真的爱你的人。 此时,这个人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回身,把脸贴在他胸腔上,听着他的心跳,那心跳声熟悉得如同来自于自己胸腔。 2016年的圣诞节就从温礼安“噘嘴鱼,快起床”开始。 刚刚睁开眼睛,门铃声响起。 打开门,温礼安拉着她的手就往洗手间走。 刷牙洗脸,甚至于他连给她擦脸霜的工作也干了,再之后,敦促她换衣服,换完衣服他给了她毛线帽,然后拉着她的手往外门外。 “温礼安,你要干什?” “今天超市有打折活动,我们去把超市的东西都搬回来。” 梁鳕对于打折没任何抵抗力。 “可是……我没化妆。” 温礼安递给了她一副专门为懒姑娘们量身定做的大黑框眼镜。 是夜,梁鳕终于给她今天在超市买到的靠垫安排好了去处,就放在阁楼里,她偶尔会在阁楼看书听音乐,深色地毯配艳丽的靠垫越看越有格调,一边欣赏着一边问温礼安的意见。 没回应,这人从跟着她上阁楼就没说半句话。 转过头去。 那声“温礼安”却在他的目光下变成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像是在撒娇,“温礼安……你干嘛……,温礼安……不……不许用那样的目光看……看我听见了没有,我又没有偷……我又没有偷你家的红薯。” “你比偷红薯的小贼更可恶。”开口是开口了,可话不是很讨喜。 “我哪里可恶了?”梁鳕从坐着一下子变成半跪着,“温礼安,你说,我哪里可恶了!” “梁鳕。”温礼安声音有点咬牙切齿,“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我是故意的?你话能不能说清楚?!” “如果不是故意的话,那你就更可恶了!”温礼安也不甘示弱,从坐着也变成半跪着,此举让他的压迫力浑然天成,导致于梁鳕下意识间缩了缩脖子。 下一秒,又硬着头皮挺直腰:“到底我哪里可恶了?” “圣诞节!你说给亲的!”温礼安一字一句,“怎么?现在还想装你忘了,还是想赖账,噘嘴鱼,这一个月来你可是没少玩禁言令,少则五分钟多则半个钟头,你现在要和我说你玩得不尽兴吗?嗯!” 脖子又下意识间缩了缩,这一次,没敢在直起腰来。 垂下眼睛:“我没说玩得不尽兴,可是……温礼安,我……” “少给我说那些没用的话,亲还是不让亲?!” “温……温礼安,你干嘛用那么凶的语气和我说话。”梁鳕的声音低得像蚊子,“我没说不让亲。” “那现在亲。” 现在亲,哪有人这样讨论接吻的问题,总得培养一下气氛,比如说楼下的圣诞树下,那是梁鳕理想中的接吻场所。 可介于温礼安现在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也只能在这里了。 环顾一下四周,这里似乎也很适合接吻,窗外景物在白雪覆盖下宛如童话世界,窗框挂着一闪一闪的小星星,阁楼门板有圣诞花环,阁楼很暖和而且尖屋顶。 更有,眼前的男人看着好像一刻也等不了的样子,直把她都看得忍不住扬起嘴角。 “还敢笑。”他哑着声音。 “我就笑,我就笑。”低低的,软软的说着。 “再笑的话我就吻你了。” 笑,这一次笑是为了让他吻她,让他能吻到她。 他坐在地毯上,她坐在他腿上,在他唇贴上她唇时手以缠绕式环上他颈部,终于,他们从牵手迈进接吻阶段,就像这是世界普通情侣一样。 靠柔软极了,柔软得让她都忍不住想着要是躺在上面感觉一像踩在云彩上,这种想法让她的身体违背意志,背斜斜靠在那堆靠垫上,果然就像是躺在大堆云彩上,那种感觉舒服得让她忍不住溢出声来,细细碎碎那一声惹来他大口的呼吸,这时直觉告诉她,要推开他,手听从了意识,可也不知道是她的力气太小还是温礼安太重,几次之后他似乎越过得意了起来,就吃准她拿他没法子,她和他的体重比例摆在那里呢。 咬牙,再去推。 “别动,不然后果自己负责。”他在她耳边低声警告。 这话让梁鳕吓得直接收回手。 在耳畔萦绕的气息并没有因为她的静止不动而回归稳定,而是越发灼热,她能清楚感觉到他所身体释放出来,这还是梁鳕第一次见到温礼安这个样子,一个吻也不至于把他抖成这样吧?看着有点像急热病患,据说这类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误食食物所引发,今晚是梁鳕做的晚餐,晚餐有小龙虾,最近新闻频频报道有人因为食用了小龙虾而住进医院。 “温……温礼安?”小心翼翼问到,“有没有感到胃部不舒服什么的?” 紧贴住自己的那具身体抖动得更厉害,“嘘——”他示意她安静。 “温礼安,我去打电话叫医生。”梁鳕越看越觉得温礼安不对劲,“温……唔……” 唇被狠狠压住,伴随着他这个动作,梁鳕意识到自己傻得可怜,那哪里是急热病,分明是……在即将窒息时,温礼安放开了她。 理了理被他弄乱的头发,低声说了句“我先下去了。” 也就刚刚移动身体,手就被抓住。 晨光一格一格从百叶窗渗透进来。 疯了,疯了,梁鳕额头一下一下磕在浴室门板上,她躲进浴室已经有半个钟头了,这会儿,她连上班会不会迟到也不想去理会了,昨天晚上她和温礼安把“让亲”和“可以干那种事情”全部完成了。 今天早上她可是费了很多劲才把压在她身上的温礼安推开,天知道那是多么费劲的事情,温礼安都要把她压扁了,在推他时还要顾忌到不能把他弄醒,好不容易,推开他,猫着腰穿回衣服,不敢让自己脚步发出任何声音,沿着楼梯打开浴室门,反锁浴室门,打开灯。 明晃晃的灯光下,颈部锁骨遍布一个个用力吮出来的印记,而自己昨晚的行为让她更是羞得无地自容。 无地自容间,头抵在门板上,她和温礼安昨晚在阁楼上的行为像一幅幅影像,来到最羞人部分头就往门板磕一次。 什么?“温礼安,你说怎么办我都依你。”很明显昨晚她是以一种无比愚蠢的姿态一步步掉进温礼安的陷阱里。 再一次,额头狠狠往门板上磕去。 门外,温礼安在说着,噘嘴鱼都是我的错,别再磕了,你要是想听磕门板的声音,我来磕给你听好不好、“砰——”的一声,梁鳕额头狠狠往着门板。 恶狠狠警告:“你敢,温礼安,你现在做什么事情对于我来说都是错的,你所有的提倡我都要反对。” 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砰——”“砰——”“砰——” “好好好……”温礼安以一种心疼得要命的语气,“女王大人,我现在什么都不做。” 门外很安静很安静。 一安静下来,暗夜里那些恼人的画面再次席卷而来,顿脚,额头往着门板:“砰——” 额头撞在门板发出的余音还没消散,门外温礼安的声音又急急响起:“就把昨晚发生的一切当成一场足球比赛进行时发生的电线短路,现在,我们还处于刚刚接吻的阶段。” 电线短路?也就是说……换一种说法就是昨晚在阁楼发生的事情可以当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就不会有她说的那些羞人的话了。 隔着门板:“温礼安,我们昨晚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你信不信?!” “……” “砰——”“砰——” 第三次,梁鳕卯足力气,额头狠狠朝着门板—— “信,我相信!” 梁鳕打开浴室门,看了温礼安一眼,这个混蛋昨晚做了那么多事情怎么看起来反倒是气色不错的样子。 “温礼安!”板下一张脸,目光狠狠锁定在温礼安的脸上,“跟着我念,昨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昨晚——什么——事情——”温礼安目光毫不忌讳落在她锁骨处,语气慢吞吞的,“都——没有——发生过——” 艹!这是故意要气死她吗?梁鳕一把拨开自己的刘海,让温礼安好好看看自己红肿的额头,恶狠狠的:“念!” “昨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昨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昨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5) 2017年第三天,梁鳕跟着温礼安来到纽约,温礼安这次来纽约主要目的是以新能源代言人的身份出席联合国气候大会,期间他会以致信方式发表主题演讲。 车子停在联合国大楼指定停车场,温礼安拉着她的手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入联合国大楼内部。 庆幸地是,期间没有一个人对和温礼安十指相扣的女人表现出一丝好奇,更没有借助角度方位玩起偷偷打量的游戏。 紧随温礼安,梁鳕看着他和那些赫赫有名的人握手,攀谈,那一刻梁鳕眼中的温礼安和去年、甚至于昨天的温礼安都不一样。 眼前,那紧握她手的青年,不是她的邻居,不是会抢走她包的机车骑士,不是每天晚上固执于检查她家门窗的追求者。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那都是她的礼安。 她相信着,明年、甚至于明天她的礼安都会和今年、现在的礼安都不一样,她的礼安最终会站在世界中央,传达出强大的声音:我是一名来自于天使城的孩子。 是的,我是一名来自天使城的孩子。 温礼安是一名来自于天使城的孩子,梁鳕也是一名来天使城的孩子。 在温礼安出席主题发表演讲期间,梁鳕被工作人员带到联合国博物馆,博物馆记录着在这幢大楼发生的具有代表性的时刻。 一个个致力于推动这个蓝色星球一步步走向文明、和平而产生的公约以图片形式记录在墙上,让梁鳕宛如置身于时间长廊。 那声低低的“梁鳕”就在她身后。 回头。 她花了点时间才把站在她身后的男人认出来。 黎以伦,和那座天使城有关的旧人,着深色中短上衣,风度翩翩。 他朝着她微笑:“新年假期期间我胖了整整七磅,我希望这多出来的七磅不会让你产生出那个胖男人是谁这样的想法。” 梁鳕摇头:“黎……” 想起黎以伦不喜欢她叫他黎先生,迅速闭上嘴,改称黎以伦。 沉默—— 那沉默也许和曾经发生在他们之间关乎男女情感关系有关。 先打破沉默的是黎以伦:“和温礼安一起来的?” 点头,添了一句“你呢?” “我来看黎宝珠,黎宝珠是这次气候大会的书记员之一。” 黎宝珠,多么遥远的事情。 这幢大楼又多了一名和天使城有关的人了,也许那另外两个人在另外一个场合上也在进行着相遇时刻,面对面,笑容释然。 纽约街头大雪纷飞,离开时太匆促梁鳕把大衣落在休息室了。 在巨幅广告海报下,黎以伦把他的大衣披在梁鳕身上,再之后他拿出了一叠钱从一对情侣手中换来雨伞和一红一黑围巾。 黎以伦围着黑色围巾撑着伞,梁鳕围着红色围巾,两个人共用一把伞走在纽约大雪纷飞的街头。 “梁鳕。” “嗯。” “我能不能把这场雪联想成专门为黎以伦和梁鳕相遇而来。” 梁鳕笑了笑。 “笑了,那就意味着认同。” 梁鳕再笑了笑。 “梁鳕。” “嗯。” “他们说这个星球是圆的,走着走着就会遇见,我偶尔想象过我们相遇,我得告诉你,真实的相遇场景远比我脑海中任何想象都还来得美好,大雪纷飞的街头,她身上穿着我的外套,我们在风雪中共有一把伞。” 梁鳕只能再笑了笑。 他们和一个个迎面而来的肩膀擦肩。 总不能一直都是黎以伦在说话啊,于是,梁鳕问他过得好吗? “应该还算不错,起码很多人提起黎以伦这个名字时都语带羡慕,这应该被算作成功的一部分。” “嗯。” “你不问我结婚了吗?”黎以伦忽然说。 “你结婚了吗?” 黎以伦笑了起来:“我结婚了,娶了一个在公共场合上永不会出错的女人,相信,几年之后,我会变成像我哥哥那样的人。” 说最后的话时黎以伦虽然在笑,可语气哀伤。 哀伤的语气让梁鳕驻足,黎以伦也跟着停下脚步。 伞下,他深深凝望着她。 “梁鳕。” “嗯。” “我比我哥哥更加幸运,因为我曾经遇见过让我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动的女孩,我争取过,只是她的心不属于我,梁鳕,争取了我就没遗憾了。” 那把伞过多倾注在她身上,导致于他大半个身位都暴露于伞外,从天空飘落下来的雪花落在他的肩膀上。 伸手,拍下他肩膀上的雪花。 伞下,两人相视一笑。 继续漫无目沿着从脚下延伸的街道,梁鳕悄悄的去看腕表,联合国气候大会这会儿应该差不多结束了,她应该掌握好时机悄悄溜回去。 念想间,梁鳕手机响了,喵了一眼,是温礼安打来的电话,捂紧手机,不予理会。 “你手机响了。”黎以伦提醒着她。 “不用理会,骚扰电话。” 手机第二次响起时,梁薛和黎以伦停在红绿灯前,黎以伦说他住的酒店就在红绿灯对面。 “我要回酒店了。” 梁鳕点头。 想把大衣脱下来还给黎以伦时被按住:“就当留个纪念。” 想了想,手从大衣滑落。 他瞅着她:“即使地球是圆的,但要走着走着碰到一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许再遇见时,我真的变成一个身材走样的中年商人,梁鳕,我有一个请求。” 按照黎以伦请求中的那样,梁鳕站在红绿灯这一头,目送着黎以伦的背影,在漫天的雪花中穿过斑马线,沿着马路的另外一头。 “我希望你以后再回忆起我时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刚刚黎以伦对她说。 第三次手机响起时,黎以伦已经站在马路那头,隔着漫天纷飞的大雪,梁鳕朝着他微笑。 微笑着扬手。 “说完再见,你就可以走了,沿着来时的路。”刚刚黎以伦对她说。 说完再见就转头。 梁鳕知道,黎以伦会一直站在马路另一头目送着她,直到她消失在他视线里,那是属于他和天使城曾经让他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女孩的告别方式。 虽然,黎以伦没说但梁鳕懂,梁鳕还明白,虽然黎以伦没说,但他希望她懂。 不去理会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挺直腰,迎着漫天雪花,一直走一直走,期间手机第四次响起。 手机第五次响起时梁鳕终于走到那个拐弯处。 拐弯处的那条街通常联合国大楼,迫不及待接起电话,然而,电话彼端却不是温礼安的声音。 电话彼端陌生男声告诉她:“温先生出车祸了。” 出车祸了?! 梁鳕脑子一轰。 小心翼翼试探:“严重吗?” 挂断手机,一颗心着地。 此情此景如此的似曾相识,下一秒,梁鳕暴跳如雷,温礼安这个混蛋真是死性不改,他还信誓旦旦说要重新开始! 温礼安你这个混蛋我们玩完了,温礼安你别想我再去原谅你的行为,从联合国大楼到温礼安所住医院梁鳕一路都在碎碎念着。 一到医院,梁鳕就看到等在那里自称温礼安的助手的男人,之前和她通话的就是这位,这位一见到她就张开嘴。 “我现在什么话都不想听,”指着他,“马上,带我去见温礼安。” 那位打一扇门,解开脖子的围巾,梁鳕朝温礼安走去,围巾狠狠往他肩膀、脸上甩:“温礼安,我们玩完了,温礼安你别想我再去理解你的行为,我受够你了,混蛋,出车祸很好玩吗?我只不过去见了黎以伦你就要出车祸,我——” 下一秒,手被仅仅拽住。 拽住她手的人一字一句:“所以,你刚刚一直不接电话是因为黎以伦?所以,在我一条街一条街找你时你和黎以伦在一起,不仅在一起了,你还穿着他的外套,而且,你还用他给你的围巾打我?!” 温礼安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不是因为她去见黎以伦故意出的车祸,怎么可能?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别……装了……”声音越来越小,目光环顾四周,场景好像有点不对劲…… 这里好像是医院为家属准备的接待室,而且,那正用讶异的目光看着她的应该是这个医院的院长,看着她的还有医生,护士,穿便装三男两女也在看着她。 这怎么看都像是在她没出现之前这些人正在讨论某件事情,然后忽然蹦出来一个女人,这女人没头没脑的朝着温礼安乱打一通。 半个钟头后,梁鳕灰溜溜跟在温礼安身后从这条街跟到那条街,所有办法梁鳕都想过了,可温礼安对他不理不睬,不闻不问。 温礼安这次好像真生气,要是换做她的话她也应该会很生气吧?可不是可不是,当着那么多人面前,她冲着他一阵迎头痛打,泼妇之色展露无遗,被打的那个人可是环太平洋集团创始人,这要是传出去的话…… 更有,这次她是错怪温礼安了。 温礼安是出了车祸,不过是为了救一名孩子出的车祸,万幸地是温礼安身手矫捷,千钧一发之际,他从车轮里救出那个到大马路去捡气球的孩子,孩子头部受了轻伤,温礼安膝盖擦伤。 也不知道膝盖伤得怎么样,在医院她想去看他看都不让她看,眼看天色就要黑了,温礼安已经是走了差不多半个钟头,膝盖受伤的人走那么多路做什么,这时要回酒店休息才对。 这一次,她拿他毫无办法,她知道,他在心里还责怪她动不动就把我们完了这话挂在嘴上。 好吗,好吗,她以后不说就是了,她以后不那么冲动就是了,一路上她都在和他保证,可没收到任何效果。 天气这么冷,混蛋,再走下去的话膝盖就坏了。 当看到那家药店时,想了想,梁鳕咬牙,朝温礼安扑了上去,手锁住他颈部,让自己身体像猴子一样挂在他背上,和他咬起耳朵来:“我喜欢蓝莓味的套,今晚我给你一个机会试试要不要,考虑到你膝盖受伤,我可是坐……嗯。” 毫无反应,让人脸红耳赤的一席话好像统统都抛给了太平洋。 继续低语:“学徒,如果我说……小莉莉丝今晚会表现得很可爱呢?” 终于—— 他停下脚步。 梁鳕心里嘿嘿笑着,小子,心动了吧,一搬上小莉莉丝就控制不住了吧?她以为接下来她将得到热情似火的回应。 但—— “然后,又变成一场足球赛事中的电线短路事件?”温礼安冷冷说,“而我只不过是接过梁鳕递过来的那颗糖果。” 呃……心思被他猜到了。 掰开她的手,温礼安也只不过稍微用了点力道就把梁鳕从他肩膀上摔下。 站在那里,呆呆看着他继续往前走,五步,十步,十五步。 呼出一口气,顿脚,喊;“温礼安,你给我站住。” 第十六步,第十七步。 把手圈在唇上,喊:噘嘴鱼允许学徒对她做那种事情了。 达勒姆,一月末,在距离杜克学校两条街的那家超市,一位穿着短外套的年轻男人把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小方盒放在超市唯一一名黄皮肤黑眼睛的女员工面前。 说:“收银员,我今天又忘记带卡了。” (尾声) 著名歌唱家梁姝全球巡回演出最后一站演唱会宣传语为“我在我家后花园唱了几首歌。”最后一站地点为蔚蓝海岸。 为什么会把最后一站选在蔚蓝海岸,梁姝在接受采访时说,我敬爱的人长眠于蔚蓝海岸。 南法,蔚蓝海岸区,尼斯老城。 尼斯老城除了人多一点,除了若干看起来很脸熟的面孔,除了老城广场中央多了一面圆形的红色地毯之外,其他的似乎没什么改变。 红毯上除了摆放着极其简单的音响设备再无其他。 关于那面圆形红毯,在尼斯老城住了大半辈子的居民们唯一知道地是,有一名中国女人要到这里来唱歌。 那位中国女人貌似名头不小,为多为领导人演唱过。 夜幕降临,尼斯老城的居民们走出家门来到广场,广场上的排场还是着着实实把他们吓了一大跳。 那些出现广场上的熟面孔组合起来可以媲美戛纳电影节,所不同地是这些明星们没像走红毯时仪态万千的模样,穿着休闲服的各路艺人看着和这里的游客没什么两样。 看来,那位来到尼斯老城为他们唱歌的中国女人来头真的不小,而且,这场演唱会还不收取任何门票费。 暮色渐浓,广场聚集越来越多的人,这些人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有条不紊。 广场周围露天咖啡座座无虚席,广场附近的居民有的干脆对来自远方的客人开放自家阳台,晚到的人从工作人员那里领取了座位号,浅色塑料座位围绕着广场中央红毯依次排开,最前面那排为嘉宾席,嘉宾席紧挨的红毯。 七点半,整个广场密密麻麻都是人头。 八点,红毯上灯光亮起,演唱会开始了。 最先出场的是乐队,再之后是歌手,尼斯老城们口中的那位中国女人。 那位中国女人看起来已经不年轻了,可却有很甜蜜的酒窝,全场唯一的一块屏幕记录着她笑起来的模样。 一笑,流光溢彩。 中国女人环顾四周:“我叫梁姝。” 《我在我家后花园唱了几首歌》顾名思义,没有让人眼花缭乱的舞美灯光,没有华丽的服装,从膝盖挨着膝盖坐在简单的泡沫椅上的明星嘉宾、从衣着像农场伐木工人的乐队队员、到脸眼影也懒得涂抹的歌唱者本身,都无意在诠释这一主题。 有着甜蜜酒窝的中国女人满怀深情,轻轻亲吻话筒,熟悉的旋律在尼斯老城广场响起。 那首曾经陪伴着一代法国人成长的《玫瑰人生》直把老人们听得热泪盈眶。 依稀间,他们看到那位早已经离他们而去的香颂女孩在这个初春的夜晚来到他们面前,以歌声抚慰他们的心灵,以温柔消除岁月堆积起来的无尽寂寥。 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靠在自己女儿肩膀上低声抽泣,那是喜悦的泪水,含着热泪和自己的女儿倾述自己年轻时候干过的傻事。 歌曲来到尾声,听的人眼里含着热泪,唱的人眼里也含着热泪,含着热泪的眼睛频频往着广场东南方阳台方向。 曲终,尼斯老城的居民们把最热烈的掌声献给这位中国女人。 那真是一位特别会唱歌的中国女人,一首一首耳熟能详的经典在她的演绎下淋漓尽致,让人都要怀疑,这个世界找不到这位中国女人不会唱的歌曲了。 临近十点,演唱会来到尾声。 中国女人朝前场做出示意安静的手速,瞬间,全场鸦雀无声。 目光缓缓往着东南方向阳台,中国女人再次让人们看到她的酒窝,这次,它比起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动人。 目光凝望着东南阳台方向,缓缓诉说:“我有一个很棒的女儿,九个月之后,她将成为一名母亲,最后一首歌我要献给她和即将来到这个世界的小天使,我希望在往后的岁月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会属于她,也只要这世界最圆满的幸福才能和她匹配。” 那是一首在德国广泛流传的歌曲。 来自于德国的游客从座位上站起来,懂得德语的人也站了起来,会唱那首歌的人也站起起来,跟着歌曲的旋律大声合唱,表达着祝福。 Schlaflied/摇篮曲: 每一个人都有担忧 每一颗心都有一段尘封往事 然而已不再担心现在不必要害怕 放轻松平静地呼吸 明天让一切继续 此时请在我怀里睡去 直到你忘记这里的一切 我抱着你一直到你入睡 每一个小小的灵魂找到你们伟大的梦想在星海之间 在每一个空房中你的爱在那里 你今晚又在那里就在你的云端 今晚我找到了你我守候着你直到你忘记了这里的一切 我抱着你一直到你入睡 …… 东南方向阳台上,梁鳕任凭无声的泪水从眼角淌落。 那缕声息在她耳畔叹息:“都要当妈妈的人了,眼泪怎么还这么多。” 事情的发展让梁鳕有些措手不及,明明几个月前,她还对温礼安说“要是玩好了,我可以考虑给你生个孩子。”当天在确信自己耳朵没听错,回过神来,拳头狠狠往陪她去做检查的温礼安。 从被确定怀孕时的愕然慌张,到欣然接受也就用短短几分钟时间。 然后,就有了现在的欢喜感动。 好吧,现在孩子都有了,属于她的一些事情得让孩子的爸爸知道。 低头,梁鳕看着自己的小腹,它看着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里面的的确确住着梁女士口中的小天使。 小天使,你听到没有,你有一个很能唱歌的外婆。 手轻轻落在小腹上,低声说: “温礼安,你孩子的妈妈在没有爸爸的环境下长大,你孩子的妈妈呢,有些多疑,不仅多疑,而且极度自卑缺乏安全感,正因为这样,她有时候会表现出蛮不讲理的一面,温礼安,当她找你吵架时你要让着她。” “好。” “让着她,等待她,相信着她,总有一天,她会戒掉这些缺点。” “噘嘴鱼。” “嗯。” “不需要去戒掉那些,即使牙齿脱落时,即使白发苍苍时,你不高兴想找我吵架就找我吵架,你想对我发脾气就发脾气,至于那见鬼的缺乏安全感,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一觉醒来,发现它们早已被遗忘于太平洋多时。” “至于自卑,你都得到温礼安的爱了,还有什么可自卑的。” 真是臭美的家伙。 不过也对,她都得到温礼安的爱了,还有什么可自卑的。 温礼安,她的礼安。 ——终谢谢一路相伴—— ===================================== 【陈小莽】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