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身体它很诚实 作者:顾苏安谢席 文案 原本,方先生是朵高岭之花 但现在,这个设定它崩了。 甚至好些人想帮他联系转院 至少也该先去精神科挂个号。 但章小姐认为,这是因为方先生的身体它很诚实, 一见面,就对她一见钟情了。 反正她让抬胳膊腿的时候,从来没有不听话的。 方先生:呵呵。 因为太污而被替换的前文案 某日,得知高中时的男闺蜜第三次脱单。 仍旧保留着单身狗的清香的章小姐感慨地发了条朋友圈: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我站在阳台上思考了一整个晚上,看着天边破晓的晨光,抽着雪茄叹了口气,弯了我笔直的脊梁抱头呻/吟,到底……礼金要包多少? 下面的回复里一片损友的腐臭味。 只有方先生诚实地点破了事实: 那个时间,你不是在管着我的下·半·身? …… 三分钟后,朋友圈炸裂。 注:男主职业是外科医生,但由于作者是门外汉,文中不会涉及职业性知识,求轻拍。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幻想空间 甜文 主角:章歆冉;方振尧 ====================   第一章 作为学渣,学习生涯中总会有那么些个焦躁烦闷的时候。 比如说,别人在聊录取通知书,学渣却在烦恼着志愿到底能填哪里的时候,再比如说,别人都在议论着新工作,而学渣却连工作都没有找到的时候。 更可怕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关心,会不断地加剧这种焦躁。 挂上家里打来的电话,章歆冉立即就垮了脸,伸手想学习烦闷的最基本姿势揪下头发,摸到自己岌岌可危的那几根宝宝秃之后又只能悻悻然叹口气,捏着手机准备随便找篇狂吊酷炫的总裁文来调剂下心情。 但阅读的页面刚打开,手机就开启了震动模式,屏幕上显示的姓名倒是前些日子神隐许久的好基友。 她刚张嘴半个喂,那边已经诚挚地发出了邀请。 “出来喝酒吗?你请客,我买单。” 章歆冉差点被体贴的好基友感动得泪流满面,欣然赴了约。 狂倒了半小时的苦水顺便灌了一肚子的酒水,章歆冉以高昂的语调结束了自己的演讲,正打算听一下唯一的听众的感悟,抬头却发现基友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大概就是从那种,“她拿我当朋友,我却想xx她”的愧疚里解脱出来,变成了一种,“没有人看得上她,我拿她当朋友才xx了她,解脱世人的伟大奉献精神,”甚至还有一点点的,不知道是对着谁的同情。 向来保持着单身狗的敏锐动物直觉的章歆冉飞速抱住了自己像是没有肉馅的小笼包的前胸,警惕地看了眼基友。 好歹是当年一起睡了三年的人,倪筱蕊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眼神,噎人的话堵在嘴边,想到自己等会的行动,又默默地有些心虚。 她轻咳了声,无视周遭几个正在朝她放电的英俊男士,顺了下及腰的大波浪,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有赵忠祥叔叔的“春天来了”的意境,“你还记得方振尧吗?我前两天去医院找人时碰到他了,穿着白大褂,那脸和那身材比例,真是绝了。” 章歆冉用被酒精熏得有些迷蒙的脑子思索了下,艰难把那三个字塞在卡机的记忆里搜索了下,然后从角落里挖出来那张模模糊糊的脸,顺便打了个酒嗝。 “喔,那个家里很有钱的小白脸?” 她又灌了自己一口酒,凑到倪筱蕊的耳边傻笑了两声,“告诉你啊,当年他的一个谣言,还是从我这里放出去的。” 她喝得有些上头,说话的声音都是含糊的,间歇还打个酒嗝,“老娘可是一个劲儿夸他帅,还说他找女票的眼光高,为这个都撕了多少场了?” 倪筱蕊根本没听清她说的是啥,从头到脚都是对她魔性的笑声的嫌弃,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心虚瞬间又消散了大半,转头看到刚上楼的人时立即双眼一亮。 原本趴在桌上的章歆冉被她粗暴地挖起来,扭着头让她去看楼梯口。 正想着用什么措辞好,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灌了个九成醉的章歆冉已经眨着迷蒙的醉眼,朝着楼梯口的方向扑去。 嘴里喊的是,“妖怪,让俺老孙看看你有没有工作证!” 完全没有防备,按照原本的路线应该是在安全区域中的方振尧,在被人撞进怀里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脚下一空,混杂着扑来的人的冲力,双双滚下了楼梯。 最后听见的是上面传来的整齐划一的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腚疼啊。 ## 作为伟大的预备役哲人,章歆冉小姐曾说过一句用人民群众的实际经验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 ——每个人早上醒来,在意识还不够清醒时,没睁眼就会有个下意识的动作。 比如说,当年初中睡她上铺的那个,这时候就一定要来一串来自五脏六腑深处的,带有某种深厚底蕴的气息的交响乐,很有节奏,大概持续十秒,周一到周六从不间断,成功地将她熏陶醒。 再比如,他们班里最爱和女生借镜子的那位男士,这时候就必须转头在床头昨夜插好了吸管的牛奶里吸一口,从不在意那牛奶的口味和变质与否。 更普遍的是,伸出手来到处乱摸一下,拿到手机摁掉闹钟。 而得出此结论的章小姐以为,这时候是最能体现她女性魅力的时候。 因为,她下意识的动作就是,伸出手来到处乱摸一下,找到昨晚被她扔到头顶或者是脚底的内衣,熟练地伸手穿上,扣好,拢出浅浅的一条沟,然后拍着厚厚的海绵垫告诉自己,我a我骄傲。 这个动作在冬天格外有效——一冷一激灵,整个人都醒了。 不过今天的效果似乎也格外棒,章歆冉低了头,盯着胸疑惑,今天怎么感觉格外地空旷?三层海绵垫难道缩水了? 为了证实眼睛看到的那个空荡荡还有点漏风的的地方不是错觉,她还伸手摸了摸。 手感还没摸清楚,门口就有什么东西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站在碎片后面的小护士目瞪口呆,大张着嘴抖着舌头根本说不出一个字,继而转身就跑,留下个仓促的背影。 谁知道给人送个饭,能撞见如此清奇的一幕啊。 方医生刚才的表情也好可怕啊,她要被吓哭了。 章歆冉闻着空气中弥漫开来的灌汤包和皮蛋瘦肉粥的香气,不自觉就咽了下口水,伸手摸了下自己饿得不见了肚腩还有些坑坑洼洼的肚子,惋惜地看了眼散落一地的早餐。 而就在她的眼神还盯着灌汤包看的时候,他的脚已经飞快地动起来,碾压过骨碌碌滚到床边来的一个灌汤包,踏着雷霆万钧的气势,直接一脚踹上了门。 一声“砰”,世界都安静了。 章歆冉正低头看自己完全不受控制,甚至连知觉都没有一点的腿,猛然间听见个冷得寒冰刺骨又干脆果断的声音,像是拿着把手术刀在切除病变的胃,不用再思考它的功能,只当成块腐坏的,还有传染病的肉。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的手是你在控制?” 前两个问题听得哲学家预备役的章小姐喜上眉梢,最后一个问题才将她拉回现实,再看那一米多的大长腿确定这的确不是自己的身体。 但是…… 她看了看和大长腿配套的手指修长漂亮得能舔屏的大手,疑惑地用手摸了下刚才就觉得平得有些诧异的小腹,摸了两遍后掀了衣服,看挡在有些皱巴巴的白衬衫下的均匀紧致的六块腹肌。 这绝对不是她那坐着玩了四年电脑的肚子该有的腹肌。 迷糊着还未回神,她就听见了刚才的那个声音处于一种扭曲的狂暴中,竭力用理智压着,问出了很关键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伴随这声压抑的怒吼,大长腿再次进军,大步走到了卫生间,站定在镜子前。 光滑洁净的镜子里出现了极为诡异地一幕,镜面中所能照见的介于帅气和俊秀之间的男人的头顶,飘飘悠悠地冒出了缕带着隐隐的淡黄色的烟,然后慢慢成型,出现了章歆冉半透明的脸。 一个人,两张脸。 场面静了一瞬。 接着,魂魄状态的章歆冉·脸往前一扑,趴在了男人的头顶,完全可以被忽略的重量都没有压弯一根头发。 她哀伤地叹了口气,羡慕此刻的自己的体重。 男人看神情似乎想伸手把趴在他头上的章歆冉给掀走,可问题是他用腿似乎完成不了这个动作,于是不满演化为一种烦躁,他直直地盯着镜子,和镜子里魂魄状的另一张人脸对视,“最后一遍,告诉我你是谁。” 章歆冉保持沉默。 她还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就怕报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就像被美女蛇勾走的书生一样,直接灰飞烟灭了。 三分钟后,男人的耐心告罄,后退几步,抬脚直接踹上了镜子。 完美的一击后,镜子上留下了龟裂的蜘蛛网,带着她的脸都扭曲了。 “很好,那我们来聊一下,昨天晚上到今天醒来之前,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人盯着破碎的镜子里显然有些被吓到了的人脸,“如果我没有记错,昨天晚上是你像疯狗一样朝我扑过来,害我摔下了楼梯,一觉醒来就成了这样。” 完全没有上半身的知觉,就像是失去了从脖子到腰部的小半个身体。 原原本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身体,住进来一个陌生人,就算她有些眼熟,也不能改变那种领地被侵犯了的暴躁。 就像昨晚上还听着个鬼故事哈哈大笑,第二天自己就变成了鬼。 被认定是罪魁祸首的章歆冉眨了眨眼,早晨起床的那种迷惑和做梦的错觉终于散开,乖乖地浮在男人头顶上方,皱着眉头思索昨夜发生的事。 “我看到,”她认真地想了下,“那个墙上挂着的两幅画像,上面是孔子的画像,下面是孙悟空在打变成了美妇人的白骨精,然后……” 她记起来自己喊的那句话似乎是,“妖怪,让俺老孙看看你有没有工作证!” 她从孔子想到了自己还没有上岗就职的悲苦现状,又记恨那个在面试时因为比她长得更好看些就被“择优”录取了的竞争者,脑子一晕就组织了措辞。 但问题时,她要说的不是这个。 “不对,我是朝着那个白骨精扑过去的,但是有人绊了我一下,然后,我好像就撞到了一个人,扒住了他的衣服,又激烈地和他滚了……”她停顿了下,似乎颇为惋惜又略带疑惑地吐出两个字,“楼梯?” 那楼梯铺的地毯实在是有点厚,滚下去的时候,那震感还一*的挺温柔。 章歆冉赞扬自己不会喝断片的美好品质,居然连这些小细节都记得,准备去看眼镜子冷静下,结果一眼就看见了镜子里的重点。 裂纹比较开散的镜面上,男人有些凌乱褶皱的白衬衫外,穿着一个米白色,带蕾丝边,而且还隐隐有淡黄色斑点的bra。 加上那三层加厚的海绵,可是她找了许久才找到的少女风。 专门穿在里面犒劳自己的,就是夏天有点热,得小心捂痱子。 她理智地思考完,诚实地告诉同样看见这一幕,脸上已经出现了冷笑的男人,“我虽然有睡着了就脱内衣乱扔的习惯,但是相信我,我向来只扔在自己的床上。” “所以,至少昨天晚上,我们在一张床上。”   第二章 章歆冉被命令着将手臂与身体成水平垂直的姿势保持着距离,两根手指夹着自己的少女风bra,被大长腿带着从卫生间里出来时,一眼就看见了摆在她刚刚起来的床边的另一张床上闭着眼睛睡得甚是沉醉的自己。 两张床靠得很近,就差被褥间的一条缝。 一早上起来兵荒马乱,太过荒诞而不可思议的现实面前,她连自己的身体就躺在旁边都没有发现。 而且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感觉好像和死了一样。 明明她还活着。 她后知后觉地栽进了个裹挟着害怕的黑洞中,迷茫茫地看不起周围有什么,那些在最近小一年里被当成口号一样在她身边旋转碰撞,给她耳朵添了老茧,时不时就撞得她心口烦躁发涩的所谓前途、未来和出路,似乎一下子就远去模糊了。 看,她都半死不活,还有谁管她有没有工作,是不是正式工,工资待遇怎么样,以后是不是能兼顾家庭,能不能找到条件好些的老公。 诡异的一种解脱。 居然有些松了口气。 似乎,也并不是很糟糕。 在她杂七杂八地想着的时候,男人已经走到床边,没有动作的停了一会,之后弯下腰,凑近她的心口凝神听了听,直起身体用并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陈述。 “很遗憾也很庆幸,章小姐,你还活着。” 章歆冉点了下头,第一个冒出来的疑惑居然是,“话说你们就诊时都要靠得那么近听声音的吗?万一胸比较大,不小心蹭到了怎么办?” 她说到后半句时的心越来越虚,因为就她能看见的视野里,那个还在他手里的少女风bra实在是太过显眼。 毕竟三层海绵是那么的厚。 她转了头,立即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姓……” 剩下的话又在瞄见床头柜上散乱着的校园一卡通时止住,照片用的还是她高中时候的照片,有点小圆的脸上,笑容一点都不含蓄。 那时候站在照相机后面逗她笑的逗逼是谁来着? 好像不止一个。 她叹了口气,感觉有点怀念那时候。 一起疯的人越来越少,长跑逐渐拉开距离。 然后,房间里唯一能开口说话的那个人张了嘴,听不出声音里是什么意味,“章歆冉。” 他又看了眼那张照片,比较之下似乎和他在镜子里看见的那张半透明的脸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更胖了点,眼袋也更重了点。 似乎有……四五年了吧? 他想动下手指,却再一次意识到他的半身已被个有些熟悉的人接管了,“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是方振尧。” 三个字被略微放慢,加上昨夜也被提起检索过,那种点头见面说“hi”的感觉扑面而来,章歆冉立即热情地笑了下,“我当然记得。” 她想到自己刚才的不合作态度,更热情地接着上一句补充,“刚才就想看你能不能认出来是我,小小地和你开了个玩笑。” 方振尧在心底冷哼了声,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的企图,“你刚才不告诉我名字,只是怕我找你麻烦罢了。” 保护自己的行为总是这么愚不可及,好像不说名字就高枕无忧似的。 方振尧环顾了一圈,想坐下来摆出个促膝长谈的架势,刚想伸手拖过椅子,又再次意识到了他的手已经不被他控制了的事实,用脚勾了椅子坐下,交叠起长腿,“说吧,对眼前的事,有什么解释。” 腿部往下的动作实在是很帅,但腰往上,那在对着手指的手是什么鬼?! 他深吸了两口气,都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毅力平静下来的,“给我把手放开!” 章歆冉立即放了手,两只手像是失去控制一样,软趴趴地垂在身侧,眼前也没有镜子,她只好把目光放在了躺在床上的自己身上,“我昨晚在扑倒你之前的事,就记得那么多了,你不如,等我醒了,问问我?” “问你?你现在已经不是你了吗?!” 方振尧再次试着动了下手,但问题是他连手在哪里都没有感觉,只有不断累加的焦躁和迷茫,“那你醒了要怎么解释?你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 他干脆站起身来,走回到镜子前,让自己的视线和趴在他头顶的那个脸对视,清楚地让她看见自己眼里的烦躁。 但此时的烦躁也于事无补,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先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首先,昨天是不是你朝我扑过来的?” 章歆冉先摇头,“我是朝孔子和悟空扑过去的。”他们学校的图文面前就是个高大的孔子像,她为了找工作的事情天天泡在图文里面对着孔子高大的背影时,分分钟想扑过去抱大腿来着,一喝醉,意识就更不清醒了。 但在接收到镜子里传递过来的几乎要将她穿透的视线之后,她还是点了头,“虽然结果是把你扑倒了。” “其次,”方振尧看着镜子,“你现在是在我身体里,这点总否定不了了吧?” 他前半句刚说完,那个半透明的脸突然就变成了更浓一点的颜色,继而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莫名就有点猥琐。 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微妙的就是能让人理解此刻填充在她脑海里的东西。 方振尧,“……” 他现在莫名有些庆幸,他失去知觉的是上半身,而不是脸,或者是腰部往下,要不然,他绝对会变得很猥琐,而且不断丢像今天早晨那样的脸。 想起刚才穿着某样东西时被人看见的模样,他就想揪着他头上那个脸,把她整个扯出来。 因而他接着出口的话,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就不担心吗?你现在可算是生死未卜,又是这么离奇的事情,什么时候出事都不知道。” 趴在他头顶上的人脸闪了闪,章歆冉像是要转头去看自己,但又在半道上转回头来,“算了,我现在不想看见自己那张脸。” 可能每天被同样的事情烦着实在是太烦了,她居然觉得眼下这样的情况也不是很糟糕。 “但是,”章歆冉皱着眉想了下,“我们两个的记忆都停在滚下楼梯昏倒的那里了,可别人不是啊,要不要问问当时旁观的人,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努力地回忆了下,但当时酒吧的灯光实在是不够明亮,她的视线又对着墙上的画,压根没看见脚下。 “我真的感觉有人绊了我一下,就是没看见绊我的人是谁。” 他们刚醒来就面对这样满头雾水的情况,这已经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突破口了。 方振尧比她记得的还少,昨天他被周治延拉去喝酒消愁,才刚上二楼就被扑倒,连罪魁祸首都是今天早上才看见真面目。 天知道他当时迷迷蒙蒙地醒过来,看见自己的手拿着个bra往身上穿,而门口站着的护士惊讶得连眼珠都要掉下来时是个怎样的心情。 他朝病床边走,“找下你的手机在哪里,昨天有和你一起过来的人吗?” “有。”章歆冉弯下腰去,按着自己的日常生活习惯,干脆利落地就掀了被子,上下扫视一圈后,看到了被自己压在肚子下的手机。 她伸手就过去掏。 但就算是方振尧的手,对于滚到了床的里侧,几乎是贴着墙睡了的她也有些不够用,于是在她的强烈要求下,不归她控制的一条腿单膝跪在床上,方便她伸手过去掏那个被她的肚腩压得厚实的手机。 方振尧耳尖有些热,更多却是看着自己的手去摸人的不适,只能别开眼去。 而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吧嗒”一声被人打开,门口站着个中年微微发福的男人,随意地穿着身运动装,脚上踩着拖鞋,就那样呆在门口。 看着房间里高大修长的青年男人,衣衫不整地跪在床上,弯了腰伸手去摸床上毫无反抗之力的年轻女孩的腰,甚至这时候,手指头都已经卡在她腰下了。 双方都还愣着没说话,章歆冉已经用方振尧的手已经飞快地拿过被扔到的被子,同时在飞快地提醒他,“盖被子。” “我在被她盖被子,”方振尧咳两声,“现在天气已经凉了。” 他这个话,要是别的人在也许还能信一信,但方载福可是他亲爹,知道儿子绝没有体贴地给别人盖被子的秉性,闻言就啧了两声,回身关好门,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难言,“阿尧啊,你是对你妈给你安排的那些女孩子都不太满意?” 他们家可不讲究这个,喜欢就娶回来,不兴偷偷摸摸的。 “爸,”方振尧简直想伸手捂脸了,这一大早上的,他还没有适应自己半身不遂的现实,打击就一个接着一个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爸写了满脸的“我想的哪样?” 嘴角的笑却是越来越慈祥,甚至有种老怀欣慰的成就感。 他踢踏着拖鞋几步过来,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走出门去,正要回身关门时,站在父亲的立场上好心提点了句,“出来记得穿好衣服。” 方振尧低头,衬衫睡得皱巴巴的就先别提了,上头只零星扣了四五个扣子,露出了整块锁骨,下摆还被人从裤腰里拉出来,一片委屈地挡在裤腰前,另一片,飘飘摇摇地挂着,露出衬衫下贴近浅麦色的肌肤。 是刚才某人执著地要摸腹肌时留下的痕迹。 衣裳凌乱,密闭空间,孤男寡女,加上刚才开门时的那一幕。 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说是什么都没发生——他也不信。 他伸不了手捂脸,只能闭上眼,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三个字,“章歆冉!” 被他一吓的手立即松开,刚摸到打通的手机“啪叽”一声砸在了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人的脸上,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的章歆冉发出吃痛的声音,而亮着的手机里,机械女声毫无起伏。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第三章 “不在服务区?”方振尧重复了声,示意她拿过自己的手机,找到联系人拨通电话,“从昨晚到今天才几个小时,你不知道她会去哪里?” 章歆冉在扣他的衬衫扣子,浮在他头上的脸上,神情很镇定,目光却在游移。 方振尧低头看了眼摆在桌上的手机,在响了几声之后,对面的人终于接通了,一声带着浓重睡意的“喂”之后,带出一连串的抱怨。 “方振尧你知道现在是不用值班的早上吗?你知道昨晚上为了把你和你那个拉着手不肯放的小情人送到医院里,老子的手都快脱臼了吗?作为兄弟,我请你喝酒,你却和小情人见面太激动,请我干体力活吗?!” “谁告诉你那是我的小情人了?你先醒醒脑子,我有事情问你。” 那边的抱怨声终于一顿,接着是被子被人掀开,又大口大口喝水的声音,在被开了扩音的手机里,听得格外清晰,“那不是你的小情人?可我明明听见那小情人旁边的大美女说了你的名字啊?” 周治延想了下,“还说到了什么当年,看着像是和你很熟的样子。” 当时他就在楼上等方振尧,正好听到两个美女说到了他的名字,想过去调侃下他的桃花运,就看见那妹子用生离死别的架势直接扑了过去,把人扑下了楼梯。 “诶?不对啊。”周治延抓了把睡得凌乱的头发,“后来和扑你的那个妹子在一起的大美女怎么没过来?照理说朋友进了医院,不是该跟着过来看看吗?” “不过,你那小情人醒了没,找她问问那大美女的电话,发一个给我呗?” 他还要接着再问,方振尧已经干脆地用……下巴关了通话。 “我朋友也什么都不知道,看来现在最可能了解情况的就是你那个不在服务区了的朋友,”方振尧停顿了下,梳理了下刚才从章歆冉那边得到的信息。 “而且你说,会去那个酒吧就是你朋友邀请的,后来也是她提到了我,把你的脸掰过来,你才看到了楼梯上的画。” 章歆冉扣扣子的动作停下,沿着他的思路想了想。 方振尧放缓了语速,反而显得其中的可信度越来越高,“假设来说,如果你朋友没有叫你出来喝酒,你就不会出现在那个酒吧,如果她没让你扭头看我,你就不会朝着楼梯扑过来,我们两下眼下的这种情况,也就不会发生。” 章歆冉立即就想到了之前倪筱蕊看她的那些个有些怪异的眼神,一连骂着“靠靠靠”,又拿着手机拨了过去。 那边的回答还是一样。 她泄了气一样把手机放下,又深深吸了几口气,“按你这么说,三心有可能是真知道些什么,不过我猜她肯定不知道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找不到人,八成里跑到哪里去找解决办法去了。” 章歆冉想了想,又想到之前快被她忘记的一件事情来,“我记得有天凌晨,三心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碰见了月老,还说对方就是个大忽悠,可后来我问她,她又说自己是做梦梦见的。” 主要是,她也觉得月老这么玄幻的东西,只能在梦里。 但现在联系不到人,这条有可能的线就算是暂时断了。 方振尧想要伸手按下被烦得跳得很欢的眉心,但他现在压根动不了自己的手,反而加剧了那种身体被人占据的不虞和烦躁。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皱巴巴还散着几颗扣子的衬衫,“算了,你先把我的衣服穿好,我们去昨晚的酒吧看看。” 垂在身侧的两只手臂闻言立即工作,一个个扣子扣过去,最后犹豫了下,还是伸手解了裤腰上的皮带,“咔擦”声响起,震得在想着如何解决眼下的窘境的方振尧立刻回过神来。 “等等,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伸手想过去挡住她的动作,可问题是动作的就是他自己的手,这时候只恨身体柔韧性不好,不然弯腰都要用嘴制住她的动作。 “我只是尽职尽责地帮你把衣服塞好而已,你紧张什么。”章歆冉慢条斯理地进行手上的动作,双眼朝天,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她每次塞衣服的时候都非要把边边角角都弄整齐,不然衣服叠在一起,会弄得皮肤很不舒服。小时候里三层外三层的,她都要一层层弄平整了才行。 章歆冉边回忆着小时候养成的熟练动作边动手,这个因为身体不熟悉而有些浩大的工程在进行到一半时,突然又想到了件很重要的事。 “方振尧,你醒了也快要三个小时了,有三急吗?” 原本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她这么一问,骤然间就觉得一秒也忍不住了。 方振尧拔腿就往卫生间走,但他能用腿踹开卫生间的门,却到底也不能用腿解开裤子,完成平常简单得要死的步骤。 自我感觉很是善解人意的章歆冉伸手过去完成了某些步骤后,看见他直挺挺地站着才意识到男女在进行这个环节时的不同,思索了下后,贴心地追问了一句,“你平时都需要扶着吗?” 也许是一整个早上的变故来得太多太澎湃,方振尧在这样的境地下居然理智地觉得自己不需要害羞了,反正那是他的手。 那是他自己的手! 他闭上眼睛,拒绝观看,声音四平八稳,“恩,扶着。” 然后半天没有感觉到动作,倒是听到了抽纸的声音,睁眼就看见他的手在折三节长的卫生纸,弄成一个细长的布条之后,从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下飞快穿过,分别用两个手指扯起了两端,完成了扶的动作。 他诧异的转头,正好看见镜子里,刚才问扶不扶时都音调平稳的某张脸,此时已经红成了一整片,眼睛也死死地闭着,整个人如临大敌。 很微妙的,方振尧大松了口气。 至少眼下的情况,不是他一个人感到尴尬。 半分钟之后,章歆冉站在洗手台前,按照方医生的指示,仔仔细细地洗了三遍手,等到第四遍涂洗手液时,她终于忍不住吐槽了句。 “角度问题,又不是我的错。” 方振尧忍无可忍地喊了句,“闭嘴!” 他只恨自己刚才为什么要睁眼,看见那么可怕的一幕。 虽然他现在手上没有任何感觉,但溅到了就是溅到了,整个不到零点一秒的过程,他的眼睛却是正好看到。 偏偏想躲都躲不了。 卫生间里又只剩下涓涓的水声,和刚才某个时间段内的声音很是相像,终于让自认脸皮厚得堪比城墙的章歆冉也觉得有些尴尬。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试图夸一句。 “就算不小心暴露了些*,你还是很有资本自豪的。” 她把这句话说得很是含蓄了,若是面前的是她那几个损友,怕是几个女人都能讨论出具体的尺寸和各种对比关系,然后哈哈大笑,来一火车的荤话。 反正夜黑风高,谁也看不见谁脸红。 而且都那么熟了,彼此间的那点小道道,一清二楚的。 但这句话却把方振尧震得整张脸都红了,他瞬间就忘了某人刚才也是处于尴尬的一员,只觉得自己整张脸都滚烫滚烫的,恼羞成怒下,一脚踹上了还在出水的水龙头,“给你闭上你的嘴,记着你是个女人!” 什么资本,什么自豪,她知道个鬼! 当然在不久以后,他就知道自己真的是小看了某人的渊博。 但在眼下,在方振尧发过火,一脚踹开卫生间的门走出去时,最先被吓到的就是站在门口,不知不觉就听了满耳朵的话,还被当时人逮个正着的小护士。 那张俏生生的脸蛋都吓白了,眼睛惊恐地睁大。 她刚才听同事说方医生有穿女式内衣的癖好,而且动作还很熟练时还不肯相信,结果刚才她听见了什么?! 卫生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方医生一个人啊,哪来的他说的“你”? 小护士越想越觉得心中的男神形象崩塌,后退一步正好踩上了个灌汤包,油汪汪的肉馅和汁水格外顺滑,带着她就要滑倒在地。 方振尧看见自己的手朝着小护士伸过去,立即后退了几步,靠在卫生间的门上拉开距离,然后就看见小护士往后坐倒,“砰”的一声摔得还很用力。 他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章歆冉刚才伸手是想去扶人的。 可不等他弥补着关切一句,那个小护士已经飞快地从地上起身,急急扔下一句,“方医生我听见护士长在叫我你没事我就先走了”就跑没了影。 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停顿,只有心中的弹幕在不停地刷屏,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方医生居然以为自己是个女人?! 小护士打开门又关上,朝着护士站一路狂奔。 等到方振尧终于收拾好自己从病房中出来时,整个科室的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微妙,在他申请今天要请假一天时,主任都破天荒什么都没说,还很是诚恳地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 “你别的不用想,昨晚可能伤得有些重,回去躺躺就好了。” 方振尧点头,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那个和我一起送过来的病人,要是她醒了,还麻烦请给我打个电话。” 主任看他的神情却是和平时别无二致,沉静平稳得很,心里想着要把那些乱传流言的小护士都好好说说,点了头就让他回去先休息了。 而方振尧转了身,停顿了一会后又转过身来,“主任,能不能给我开张单子,昨晚那一摔,我想再检查一下。” “恩?”主任果然有些诧异,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又去翻了病历,“昨天基本的检查都已经做了,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也没什么,”方振尧还不知道在半个小时内疯传开来的那些个流言,只是想着身体检查看不出什么,可他脑袋上趴着个不是自己的脸,说不定能查查脑子,“就是昨天磕到了头,想检查下有没有事。” 结果自然是没有什么事,而且那酒吧楼梯上的地毯铺得也实在厚,连点外面的磕破皮都没有,里面更是安然无恙。 检查了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章歆冉,基本的数据也是正常的。 拿着出结果的单子过来的荀医生看他不太好看的脸色,想了想安慰了句,“既然没事,人怕是马上也会醒的,你不用太担心。” 眼神又止不住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毕竟平时方医生对着各路小护士和病人都没有过此类近似于担忧的情绪,昨晚上又是死死牵着手一起送过来的,掰了几次都没掰开,要不然也不至于临时加了张床,将两人摆在一起。 就是不知道这两人出了什么岔子,听周医生的话,是一起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难道说,牵着手滚楼梯,已经成了种秀恩爱的方式?   第四章 等报告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快黑了,路边的路灯依次亮起,照得整条街上明一块,暗一块,像是被随手扔着,没收拾好的调色盘。 医院离事故发生的那家酒吧不远,方振尧就懒得提车,一路走着过去。 走着走着,他就想到了刚才那群护士看他的奇怪眼神,觉得一定是刚才章歆冉早上给他穿……的时候把人吓到了,以为他是个什么人面兽心的变态。 他的冷静自持的精英形象,一天之内被毁了个干净。 “章歆冉,不管这事如何,我先说好。”他靠着公园的路边走,旁边是个挺高档的小区,时不时就有晚跑的居民。 “你以后就要习惯自己是个男人,首先要注意的就是,不能对女人动手动脚,而有些动作,是不可以再次发生的。” 章歆冉,“恩?” 她第一反应,是解决三急时的动作,但那不是情势所迫? “就是,”方振尧脸皮没她厚,不能一边害羞一边说出那种“你要记得我是个男人,不要睡得迷迷糊糊地时候给我穿内衣”的话,只能含糊其词,“有些你在自己身上可以,在我身上不可以的动作。” “哦!”章歆冉立即反应过来,就差举起三根手指和他发誓,“你放心,我一定会记得,你解决内急的时候,是不可以蹲下来的。” 方振尧差点被她这句话气得被自己憋着的一口气卡死。 他剧烈得咳嗽了几声,怕再含糊下去,她又会说出什么话来,忍着心底的羞耻,一字一顿说得清晰,“我是让你,不要给我穿女式内衣!” 路边正好跑过一个穿着运动内衣的年轻女人,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加快脚步从他身侧跑过去。 方振尧,“……” 不过一天的时间,他居然有些丢脸丢习惯了,连听到某人在他脑海里噗嗤噗嗤憋不住地笑得声音,都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了。 之后的一路再也无话。 直到方振尧进了酒吧,循着昨晚的记忆上了楼梯,站在楼梯上借着五颜六色的灯光,看清挂着的画上的确有两幅分别是孔子和孙悟空打白骨精。 也不知道这个酒吧是什么品位,把这两幅画挂到了一起。 “你昨天是坐在那个位置的?”他一边沿着楼梯往上走,一边询问,而直到他到了二楼,脑海里也没有声音在回应他。 “喂,章歆冉?” 他下意识要伸手,却在看见自己的手真的随着他的意识抬起来时惊诧不已,转过念头来就去掏之前放在衣兜里的手机。 而不管怎么按,手机的屏幕都是黑的。 他连什么时候没电关机了都不知道。 方振尧骂了一声,转头就往楼下跑,沿着过来的路跑回医院,气喘吁吁地站在病房门口。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张病床,被子也叠得整齐。 好像已经过去的那些,只是他一场荒诞可笑的梦。 “方医生?”路过的护士长见到了他,“你的电话怎么关机了?之前那个和你一起送来的病人醒了,我就转身给你打个电话的功夫,她人影就不见了。你是找她有什么事吗?可是人走了有快半小时了。” 她见方振尧跑得气喘吁吁的模样,以为他还有什么急事。 “不,什么事都没有。”方振尧喘匀了气,脸上的神情如释重负,还带出了几分笑意,“她走得好,走得越远才越好。” 然后今天的闹剧就当一场噩梦落幕,醒来该如何就如何。 他转身朝车库走,打算回家好好睡个觉,将这糟糕的一天彻底睡过去。 “对了,方医生,”护士长紧追几步,将放在口袋里的单子递过去,“刚才收拾病房的时候发现洗手间的镜子和水龙头都坏了。” “恩,是我不小心弄坏的,”方振尧接过,脸上尤带笑影,难得的平易近人,“我明天上班就去财务科处理。” 不过三十出头的护士长被他的笑恍了下,等人又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紧走几步追上去,“还有,方医生,下午检查的费用,那位病人的也没付,也是等明天你过去清吗?” 几步外的方振尧骤然间停步,转过头来的眼神又是如寒冬般冷冽,“她连钱都没付,你们居然也让她跑了?” 护士长愣了下,“可不是说,那是你的……女朋友?” 她差点就随着周医生的口,说成了小情人。 “我女朋友?”方振尧想了想自己今天的遭遇,概括成一句话,“要是有这么个女朋友,我大概可以得道成仙了。” 章歆冉一路狂奔回学校,直到看见了宿舍楼近在眼前才大口大口地喘气,靠在香樟树的树干上,抓了把自己可怜兮兮的头发。 想起当时方振尧一脚把镜子踹成里蜘蛛网的力道,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救死扶伤的医生还那么暴躁,要是病人知道,哪个还敢上你的手术台,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你捅个对穿吗?” 她按着狂跳的心口自言自语,喘气间就听见了身侧传来一声低吟。 章歆冉迅速弯下腰,借着身侧低矮的小叶黄杨挡住自己的身体,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女生寝室楼下,有些事情总是避无可避地会看到几次。尤其是寒冷的冬夜里,单身狗裹着肥大的羽绒衣缩成一团,小情侣们却能在路灯的阴影里打情骂俏。 可问题是,尺度这么大的,她还真是没见过啊。 那边的男女组队里,男人的头已经埋到了女人的胸口,而那只穿着肉色丝袜的腿,也已经挂在了男人的腰上,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虽然那是阴影区没错,可路灯就在你们靠着的那棵枝叶茂密的树的正上方啊,那种闪闪烁烁明暗不定的灯光,真是太有某片的气氛了。 如此为观众着想,赞美你们。 章歆冉默默地在心里点了个赞,转过身就着蹲着的姿势,一步一步地小心挪走,务必让自己轻轻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只是她刚挪出三四米远,就听见来自隔壁幢的那个嗓门彪悍的宿管阿姨的一声大喊,“喂,树下那里是不是有人?你们在做什么!” “没有!”那边衣裳完好的男人率先脱身,从树荫下走出来,“学妹说这边的猫很可爱,我陪她过来看看。” 章歆冉正快步跑回到寝室楼前,听见声音耳熟就转头看了眼,确定是熟人之后还真有些尴尬,蹬蹬噔就爬上了楼梯。 学妹真的是好多啊,单单她见过的,就有五六七八个了呢。 回寝室洗了澡又吹了头发,一整天的事情搅得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摸过手机就暗戳戳上了群,“噼里啪啦”地把刚才的遭遇打了上去。 【109是小仙女暖暖远人村】:渣男,鉴定完毕。 【109是小仙女我瘦,我轻】:珍爱生命,远离渣男。 【109是小仙女今天分居】:只有我注意到了,那个男人出来的时间太快了? 按理说,那种程度了,平复某个冲动也是需要时间的吧? 飞快地,话题从一开始的批判渣男转到了午夜深夜节目,章歆冉嘻嘻哈哈地聊了一会,几次想把她当了一整天的某个男人的上半身这件事捅出去,可每每打了几个字就又点了删除。 她捏着手机转个身,突然想到今天没接电话的倪筱蕊,正要再次拨过去,舍友就过来“砰砰砰”地敲了她的床,“歆冉你的论文怎么没交啊?导师说就截止明晚了,现在只剩你了。” “什么?我交了啊?”章歆冉从被子里冒出头来,“是邮箱抽了?那我再发一份过去吧。” 她从温暖的被窝滚到冰凉的电脑前,开了机在桌面上找了五六圈,愣是没找到那篇就该呆在她桌面上的论文。 “我靠,我明明记得我当时发了的。”她握着鼠标,随着回忆移动着自己光标的位置,“我记得,我当时移到了这里,按了发送……”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光标停的位置,赫然就是回收站。 “我去了个大艹,”她这时都顾不上可怜自己那几根宝宝秃了,一不留神就揪了三两个头发下来,“windows这个贱人又动了我图标的位置!” 而且最根本的问题时,当时她急着交完作业去招聘会,连那整个文档,都只有被扔进回收站的那一份。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抖着手点开了回收站,果然看见面前一片雪白,“天哪,我为什么要设置自动清空回收站,我是想搞死自己吗?” 坐在她隔壁的赵悠回过头来朝她甜甜一笑,“我记得是你自己说,免得电脑里存了太多a和b开头的动作片,撕破了你纯洁无垢的面皮。” 章歆冉一个头磕在了电脑前,简直都想给它跪下了。 一天两夜搞定近万字的论文,又反复确定自己发送成功并且留了存稿之后,章歆冉上床时的脚步都是飘的,直接就把自己砸进了被窝里。 只是还没等她把被子扯过来盖上,刚从静音状态下解放的手机就疯狂地震动起来,一接听就传来了足以撕破耳膜的河东狮吼,“章歆冉,今天的团部活动,要是半小时内没看见你的人影,我就把你手撕了做生鱼片。” 迎着研究生学姐能吃人的目光缩到角落里,章歆冉凝神听了五分钟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种八卦,上下眼皮就使劲地粘到了一起,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猛然间惊醒是因为感觉到自己的头靠在个肩膀上,还传来男人略显磁性的低笑声,见她突然睁开眼弹起,那笑声还更大了些,引来周围频频瞩目。 张甄挂着笑意看她一脸文静地坐下,伸手过去帮她系紧了围巾,“现在越来越冷了,注意好保暖。” 说完还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来得亲昵又理所当然。 两三天前,我才刚看见你的手从某个学妹的大腿上拿下来,求别碰。 章歆冉动了动屁股想挪开些位置,可碍于学姐的淫威,他们这个学分制社团的每次团部活动都是全员到齐的,借来的小教室人挤人坐得满满的。 除非她想坐到别人的大腿上去。 章歆冉笑了笑,庆幸自己为了赶论文三天没洗头了,等会回去就能马上洗,脸上却露出了最羞涩腼腆的笑容,衬着她那张圆圆的娃娃脸,很有小女孩的味道。 “学长今天也来活动,好巧。” 张甄已经是研二的学生了,这种事,他就是浑水摸鱼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反正打个招呼,让人帮着签到就行了。 “恩,知道你会来,所以就来了。”张甄笑得很是宠溺,“有好几天没见你了,还怪想你的。等会有时间去一起吃个饭?” 等会,一起吃个饭? 但是我看你的表情,绝对不是吃个饭那么简单的事情啊。 章歆冉在心里疯狂呐喊,可被论文卡壳了的脑子愣是想不出一句委婉拒绝的话,甚至她连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md,被亲眼看见过的渣男约炮,那感觉真刺激!   第五章 方振尧是在手术进行到大半的时候,骤然发现自己失去了下身的知觉的,可当时他已经在手术台前站了快四个小时,只当双腿站得有些麻木了,却怕影响到手上的平衡,连动都未动一下。 但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他就听见了声尖叫,虽然在半路就戛然而止了,但开始时那高亢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刺破他的耳膜。 他飞快地轻抬了手,正好避开了差点出错的动作,深吸了口气,继续有条不紊地完成手下的工作。 又两个小时之后,手术终于成功完成。 方振尧脱了手术服和手套站在洗手台前洗手,接着玻璃上的反光,隐隐约约看见了再次趴在他头上的人,只是这次她似乎还多了两只小得可怜的手,此时正可怜兮兮地抓着他的头发。 骤然间晕倒,醒来之后就看见血肉模糊的一幕,章歆冉那声尖叫完全是脱口而出。等她反应过来再去捂嘴时,差点就酿成了大祸。 直到刚才听到有人对她说“走”时,她都是机械地迈着步子,跟着指挥走过来的。 方振尧正想开口询问为何为再次发生这种情况,而且这次他失去的居然是下半身的知觉,从腰部往下,若不是能看见,他都以为自己没了那部分的肢体。 就像上次根本感觉不到从脖子到腰的那部分一样。 “方医生。”比他更快出现的声音响在耳侧,他转过头去,看见同样刚脱下手术服的人,眼生,似乎是前几天科室里刚转进来的护士。 “方先生,真是辛苦你了,我第一次跟手术,忙了六个小时,整个人都累得不行呢。”那护士朝他抿嘴笑了笑,带出几分羞涩,把手里的湿巾递过来,见他不接还疑惑地眨了眨眼。 “你不会还不认识我吧?我爸爸就是普外的林主任,我是林琳。” “恩,林护士。”方振尧嫌她离得太近,想往后退几步,但他上半身挪开了,下半身又不动,看着怪异又别扭,于是他皱了眉头,更想快些将人赶走。 “你没有别的事了?” 林琳眨着眼无辜地摇头,看见他微微扭曲的上身捂着嘴笑,“方医生,你的腰还真好。”说着话,眼神就有意无意地往他腰上和腰下瞥。 方振尧头上的青筋都要蹦出来了。 “刚才在手术室里站了六个小时,你的腿也不酸吗?” 方振尧还没答话,林琳身后又出来一个护士,她刚才站得离手术台更近一些,深青色的手术服上溅到了不少血。 章歆冉余光瞥见,脑海里立即冒出了刚才的画面,瞬间就腿软了。 方振尧只感觉视线一变,刚才需要俯视的人现在都高大了许多,而周围的人更是一拥而上,急着伸手扶他。 “方医生你怎么?好好站着怎么就摔了?” “没事,”方振尧摆手,但他脑海里的那个人就像吓残了一样,无论他怎么喊都无动于衷。 他只能推开那些人伸来的手,阻止他们将自己扶起来,然后看见他双腿软绵绵的软腿虾模样,“只是刚才站久了,腿麻,我就在这坐会。” 几个年长些的都善意地笑了笑,知道他平时话不多但主意却很正,关心了两句就四散开来继续去做手头的事。 离开前护士长看了眼还站着不动的林琳,却也没伸手过去拉她。 林琳在距方振尧一巴掌的地方坐下,腿往这边靠了靠,又娇俏地朝他笑了笑,“我也站累了,陪方医生在这坐一坐。” 她捏着手里的湿巾,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轻轻地眨了下,“方医生是在z大读的医学系吧,我有个哥哥也是在那里读的,感觉方医生就和我哥哥一样。” 原本说这句话,按着她的经验,对方一定会接口说那我也就拿你当妹妹看了,可偏偏眼前这个人,装作没听到一样,连点反应都不给。 林琳小幅度地撇了撇嘴,想起爸爸在家里对这个方医生的夸赞,真是什么好听的词都恨不得往他身上放,也就更想把人拿下,带回家给她爸爸好好看看。 她伸手将掉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让自己对着他的那半边脸看起来更好看些,“而且刚才看方医生动手术也真是很厉害,难怪我爸在家里一直夸你。” 方振尧正在脑海里不断地叫那个吓傻了的人,免得自己这么丢脸地坐在地上,但叫的人没反应,旁边倒有个矫揉造作的声音在不断地骚扰他,闹得他烦不胜烦。 “你很空?”他转头过去看那个护士,“拿着工资在这里和我聊天?” 林琳被他眼神里的鄙夷看得火冒三丈,拍拍屁股就站起身来,脚步蹬得都有回音。 方振尧左右看了眼,确定没人后,伸手就往自己腿上的麻筋上敲了下。 果然,有人立即吃疼地叫出声来,“嗷!” 有了反应就再好不过。 他举着手悬在刚才的命中点上方,“是站起来还是让我再敲一下?” 章歆冉麻溜地就站起身来,但被敲到的那点和蹲久了坑腿麻得站不起来时有得一拼,就像是千万根针密密麻麻地往同一个地方扎。 她被疼得龇牙咧嘴,“对自己都下得了这么狠的手。” “因为现在那里的感觉不是我在承受。”方振尧接话接得顺,莫名就带出些熟稔的味道,可这也不能冲淡他心下的不适,“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也没想回来。”章歆冉还在忍疼,走路走得有些扭曲,但似乎腿的主人没有感觉,也就没低头看见她像日本女人一样小碎步挪着的步伐。 “就刚才,有个渣男想约我炮,然后我一天多没吃饭睡觉,怒急攻心就晕过去了,再睁眼就看见你在做手术,那么刺激的画面,差点没吓死我。” 她说着就想到自己刚才差点把人家医生吓得在手术台上出了事故,又立即补了句,“对不起,刚才是我缓冲不过来,如果有下次,我一定会先捂住自己的嘴。” 方振尧懒得和她计较刚才的事,一是当年刚上手术台被吓得比她熊的人比比皆是,二是事情也并未造成不良结果,马后炮多说无益。 只是,他停顿了下,“你还想有下次?” “你觉得我们不会有下次了?”章歆冉反问回去,“这又不是一夜情,男女主角拉好裤子,拍拍屁股说不见面就不见面的。” 方振尧,“……” 他咳了两声,怼回去,“我就算一夜情,眼光也高。” “我知道啊。”章歆冉说起这个,还稍微有些心虚,不过她觉得眼前两人共用一个身体的事情既然发生了第二次,难保不会有第三第四次,而且上次上半身,这次下半身,之后还指不定是哪,彼此间还是真诚一些好。 “我高中的时候,”她也跟着咳了两声,“那不就是年少轻狂嘛,就不小心说了你几句,结果就被人越传越广了。” 恩? 方振尧只记得他们当时家同在一个镇上,周末上下学的时候在车上见过几次,却不记得还有什么交集,但听见章歆冉语气中的心虚,又想到她平时的秉性,立即就有了不良的预感。 一字一顿的,像是雄狮在发动攻击前刨爪子,“你说了我什么?” 上次事情发生时,章歆冉还能当做巧合,但就像她刚才说的,有了第二次,难保不会有第三次,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才是给双方减少麻烦的必然举措。 她一句话交代得飞快。 “就说你很帅,找女朋友的眼光很高!” 比如说一定要求女朋友是初恋,初吻和初夜都必须还在,他不想说话的时候不准粘人,不准随便对外公开他们的恋爱关系,不准再和其他男人多接触等等。 当时她传这些话,主要是为了怼那些整天都说自己是他女票的小婊砸来着。 但是当时方少年脸上正好冒出了几颗青春的印记,多少折损了他的俊秀,再加上从她口中传出去,且在传播过程中愈演愈烈的“美少年”名号,使得许多慕名前往的人败兴而归,觉得名不副实。 当时那些带有诋毁色彩的话再传回来时,吓得章歆冉连着一个学期不敢再和他在上下学的时候坐同一辆车,就怕被发现后暴揍一顿。 然后,就在“怕被揍”的心理下,那点因为少年慕艾而兴起的小心思,迅速消弭干净了。 可问题时,当时她夸的话太多,等她抱着一颗求宽恕、求挽回的心和那些诋毁他的小婊砸们撕起来的时候,周围所有人都还觉得她对他情根深种。 都是自己造的孽,说多了都是泪。 方振尧压根不信她会传这种并没多大诋毁性的谣言,可他高中时候也并没听到自己几句坏话,高三那年更是清净得连追他的人都少了不少,给了他一个颇为安静祥和的学习环境。 他懒得计较,只威胁了句,“你该庆幸你现在不在我面前。” 话不轻不重,但章歆冉却被吓得差点又把他坐倒在地,多亏他及时扶住了栏杆,整个人巴在了栏杆上,对上了往来的医护人员眼神中的诧异。 方振尧又羞又气,怒火飚得三丈高,“章歆冉,你给我站直!” “完了,”章歆冉哭丧着脸,用力地跺了跺脚,“完了,我居然晕在了那个约炮狂人面前,我纯洁无垢的身体啊,你不会在不知不觉中被玷污了吧?”   第六章 方振尧盯着那条跺得娘气十足的腿,只想立刻把它砍了,“章歆冉,注意好你现在的性别,不要再露出这么娘气的动作……”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滚滚而来的车轮声越来越近,上面躺着的人浸着半身的血,满脸苍白,而身侧跟着几个应该是家属的人,小孩子的哭声震天响。 “刚送过来的人?”方振尧立即跟了过去,随着快速移动的病人跟着快速地做了简单的检查,一边分神听着护士说,一边就低头在纸上快速地写。 “行了,”周治延站在手术室门口,接过他手里列着初步诊断结果的纸,推了推刚从手术室出去不久的人,“连着两班倒又做了大手术,你就赶紧去歇一歇,别在这里给我添乱了。” 手术室的门随着涌进去的人“嘎哒”一声闭合。 一路跟着的那个五六岁的孩子望着门看了一会,转身就扑进了满脸是泪的妈妈怀里,扯着她的袖子大叫,“爸爸怎么不见了?爸爸为什么要去哪里?” 方振尧看着新的手术室的灯亮起来,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转身想走。 但他的腿连抬都没有抬一下,这时候他才想起来,现在管着他的腿的还是别人,亏得她刚才能跟着他走得那么快。 心底里对身体被人接管的不虞终于消散了些,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温和了点,“走啊,你不是还要去找你的身体?” “可是他们真的哭得很惨,”章歆冉还在看那一对母子,“你刚才不是给那个人检查了,情况严重吗?” “你的严重的标准是什么?”方振尧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但在医院里,生离死别见得太多,不说麻木,至少不会一个个去安抚。 他的职责是救人,但他也有救不了的人。 可对家属来说,被救的是亲人,是世间只有那一个的存在,寄希望于医生,付出了高额的诊费,接受不了噩耗的打击。 “没有生命危险,但之后右手可能无法从事劳作。” 他看着那个妇人裤脚上沾满的泥点,心下难说是什么滋味,毕竟有时候,医生累死累活将濒危的人抢救回来,可活过来的人却因种种原因而放弃自己的生命。 “这句话可以讲给他们听啊,”章歆冉原本想抬脚走过去,但想想站到人家面前,什么都不说反而更尴尬,说不定还吓着小朋友,只好站在原地,“看他们的样子,一定以为是很不好的消息。” 等了快一分钟,方振尧才开口,“我站了六个小时,你没有觉得腿很难受吗?”他冷了声调,“要站你自己站在这里,我要走了。” 章歆冉撇了撇嘴,却也依言迈开了步子。 她走了两步觉得走得还是有些女气,放空了脑袋去想男人是怎么迈步的。 而就在即将和那对母子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听见了方振尧完全没有起伏的声音,“人没事,但右手伤得比较重。” 那对母子猛然间抬起头来,看向他的眼睛中还含着泪水。 章歆冉立即就停住了脚步,正好那个孩子凑过来,乌黑的眼眸哭得晶亮,映着几分小心翼翼地渴望,“叔叔你是医生对吗?我爸爸他真的不会死对不对?” 他还不怎么懂“死”这个字,但他爸爸被撞得倒在血泊里的时候,周围旁观和帮助的人,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字。 “这浑身都是血的,不会已经死了吧?” “这要是死了,剩下他媳妇和儿子,孤儿寡母的可难活了。” “还好是把那个肇事司机堵住了,这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要他赔钱,要是死了,孩子以后上学的费用,都要他给了……” 小男孩眨眨眼,硕大的眼泪又滚了下来。 “对,你爸爸他不会死的。”方振尧抬了下手,犹豫着要不要摸摸小男孩的脑袋,他的腿就已经半蹲,稳稳地将他的手放在了小男孩的脑袋上,前后动了动,就像是他在伸手安抚小男孩一般。 小男孩转身就去擦妈妈脸上的眼泪,“妈妈,医生说爸爸不会死的,你不要哭了,哭久了,眼睛会疼的……我给你吹两下就不疼了。” “恩,他们还在看你诶,但是已经不哭了,那个小男孩都不哭了。”章歆冉转着脑袋看身后的情况,并及时地发回反馈。 方振尧不用照镜子都能猜到她笑成了什么模样,心里微妙地就有些不爽,好像又被她占了上风一般,“往后看什么,看路。” 这次章歆冉倒是乖巧地转回头来,一路安静地回了办公室。 方振尧在桌上扒拉了几下,找出手机和车钥匙装进兜里,又端起凉透了的茶杯喝了两口,“你昏迷之前是在哪里?” “恩?”章歆冉在看桌子上摆着的各种零食,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还有些不可置信,“你要去接我?” 方振尧抽了两片饼干塞进嘴里,草草地垫了下胃,“你不是说得自己有多惨,而且我也已经下班了。” 他说着话,又往嘴里塞了两片饼干。 为了赶论文已经好久没正经吃过饭了的章歆冉吞了下口水,视线再瞄过去时却看见了隔壁女医生桌上的镜子,而镜子里除了诡异地飘在头顶的她,最显眼的就是方振尧眼下的黑眼圈。 皮肤白也不见得都是好处呀。 章歆冉心虚地往旁边站了一步躲开镜子,想起刚才那个医生好像也让他回去休息来着,也不知道是多久没休息好了。 “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且现在,学姐应该已经把我送到医务室去了。” 她想到凶神恶煞的学姐,觉得自己的贞操有了莫大的安慰。 “而且你现在一看就是疲劳驾驶,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不测,我们现在可是一尸两命。”章歆冉苦着脸,“那我就变成了被渣男约会吓死的第一人了。” 方振尧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现在还真是开不了车,“那行,我去值夜的休息室睡会,你过两个小时叫醒我。” 睡醒的时候却不是被叫醒的,而是被有人靠近的动作惊醒。 方振尧一睁眼就看见了拿着被子往他身上盖的人,穿着一身护士服,却只是看着有些眼熟,而且明明看见了他醒来,却还是将被子盖了上来。 “方医生你醒了,这都快十二月了,就这么睡还是很容易着凉的。” 那有些甜腻得声音一出,方振尧倒是想起来就是上午非要和他坐在手术室外的地板上的那个护士。 “林护士,”起床气再加被人靠近的不虞,他忍了忍才没发火,只是把被子掀到了一边,“我记得我进来后关了门。” “恩,所以我特意去护士长那里拿了钥匙过来,这都快下午两点了,方医生你还没吃饭吧?正好我要换班了,一起出去吃一点?” 林琳看了眼被他放到一边的被子,俯身过去拿,大半个身体都悬在他腿上,“我先把毯子折好,方医生等我两分钟就行。” “不用。”方振尧直接把毯子递了过去,穿好鞋起身,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休息室里空调开得足,林护士管好自己就行。” 他开了门往外走,脸上的神情结了冰,说话倒是冒着火,“走快点。” 章歆冉飞快地健步如飞,没两分钟就离开了那条走廊,然后才在新的指令下慢下来,呼哧呼哧的大喘气。 “你怎么没把我叫醒?”方振尧想到刚才被人把呼吸喷到脸上的感觉就一阵阵的腻味,指挥着拐进洗手间,捧着凉水洗了两遍脸。 公用的洗手间里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章歆冉看着面前干净的大镜子,把自己整张脸都缩到了他的头发里,“我叫了两声,你就骂了我一句。” 方振尧也有这个印象,但又想到一睁眼时的画面,又伸手洗了把脸,“看见有人离我那么近,你怎么不伸脚把人踹开?” 章歆冉这下没说话,默默地从镜子里看他。 方振尧也想到自己之前给她定的“不准对女人动手动脚”的规定。 “而且那个护士不是说她是什么主任的女儿,一脚踹过去,你这工作也就完了吧?”章歆冉给了他一个“忍耐”的眼神。 方振尧还没回话,从隔间拐出来,出现在镜子里的女人突然和他们对视,吓得章歆冉“嗖”地一下就整个人躲了起来,正好伸手捂住了耳朵。 女人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 方振尧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转头就去看厕所门口,对面门口上写着一个硕大的“man”,却连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标识都像是在对他表示嘲笑。 他进的,是女厕所。 “对不起,我真的是习惯了。”章歆冉趴着不敢冒出头来,就怕某人已经飙高了十万丈的怒火把她燎成灰烬,直接吹散在西北风里。 方振尧已经气到不想和她说话,手指的骨节被捏得咔吱咔吱响。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脚动起来,又把他往厕所里带。 这次进的是男厕所没错。 方振尧收回自己下意识的动作,这下连牙齿都咬得咯吱作响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咬碎了的,“章歆冉,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章歆冉欲哭无泪,“也许你感觉不到,但是,你真的很想很想上厕所了,”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原本一直在等你被尿憋醒的。” 等终于走出医院大门,方振尧居然有种解脱一样的感觉。 但没有一点知觉的脚告诉他,最大的麻烦还在他身上,还等着他解决。 走去车库取了车,章歆冉就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接通后那头传来的果然是学姐的声音,只是在听到了方振尧磁性的男声之后,立即就温柔了十个度。 “是,歆冉她上午晕过去了,医生说是血糖太低,可她现在都还没醒,现在还在医务室,”学姐还特意清了清嗓子,“请问你是她的?” 方振尧从后视镜里瞄了眼还飘在他头顶的那张脸,吓得后者“呲溜”一声就缩了起来,朝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他冷笑了声,据实回答,“我是她的债主。”   第七章 方振尧刚进校医务室,就感觉到了来自某一处的强烈的视线。 同时章歆冉开始小声念叨,“完了完了,怎么我们一寝室的都来了?” 他转头看去,就发现角落里放了张狭窄的病床,旁边或站或坐的四女一男,显得整个房间都有些拥挤。 方振尧沿着五道视线集中在他身上的视线走过去,率先站起来和他打招呼的就是唯一的男性,“你好,我是歆冉的学长张甄,她上午突然晕过去了,本来我们说好了要去吃完饭的。” 叠着他的声音出现的,是章歆冉满是嫌恶的声音,“这就是那个经常和学妹约炮的渣男,我前两天晚上还看见他在女寝楼下打野战未遂。” 于是,方振尧看着那伸来的手,快速地握了下指尖,缩回衣袖里擦了几下,就看向躺在床上的人,“我先带她回去。” 他伸手过去要抱,张甄喊着“等等”就拦住了他的手,“还是让歆冉呆在这里吧,她室友她们都说没见过你,我们也不能贸然让她一个女孩子被你带走。” 张甄大学期间在学生会工作过许久,向来很会说话,单单一句话就把在场除了方振尧意外的人都拉到了他的阵营里。 连学姐也帮着应声,“对,你就是有事找歆冉,至少也要等她醒了再说。” 方振尧皱眉,他要带章歆冉走,主要就是怕他们这般诡异的事情出了变故,人晕了半天还好说,要是一两天都不醒,事情也就难收拾了。 而他们第一次交换的时候,至少就有15个小时。 章歆冉也想到了这点,但她主要是怕她不醒,室友惊动辅导员,会给她家里打电话,惊动她家母上大人。 她窝在方振尧的头发上,讨好地给他挠了挠发根,“方医生,看在我如今抱着你大腿的份上,快把我带走。” “松手。”方振尧看不见她的动作,却能感觉到头皮上有一块地方凉凉的。 他看向章歆冉那个一直用星星眼看他的室友,“她穿衣服了吗?” “啊?”赵悠一呆,赶紧回答,“穿了穿了。”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方振尧干脆利落地掀了被子,弯腰把人抱了起来,转身就要潇洒地走人。 但张甄快他一步,挡在了他面前。 他的身高也就一米七五出头,站在一米八多的方振尧面前,需要后者低下头来看他,因而也就更能看清方振尧眼中的鄙夷。 “她告诉我,前天晚上,在宿舍楼下看见你和一个学妹打野战未遂。” 方振尧的声音压得低,等他绕开呆愣住的张甄走出医务室,房间里的四个女生才回过神来,刚才搭过话的赵悠一把拽住室友的手,猛地摇晃她。 “好帅,那么霸道的气场,那么利落的动作,还有那么温柔的公主抱!章歆冉那个老司机是从哪里找来的这种极品债主?” “啊,还说是债主,还什么债啊,直接以身相许啊!” 而学姐往门口追了几步,没看见人影后回头看张甄,“你干什么,站在面前怎么还不拦着?” 张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勉强才笑了出来,“可能他们真的很熟。” 很熟的章歆冉被毫不温柔地扔进了车子的后座,方振尧扯过安全带来绑住她,坐上驾驶座后还是忍不住揉了揉被压得死沉的手。 “章小姐,站在一个差点被你压断胳膊的好心人的立场上,我建议你该去减肥了,”方振尧伸手盖住额头,今天一天他也就只吃了几片饼干,用力过猛后,眼前一片片地发黑,“明明看着小,沉却是真沉。” 简直就是和秤砣一样。 章歆冉长了张圆圆的娃娃脸,身高又不高,加之骨架小,就算绕着一身被好吃懒做养出来的肥肉,整个人看着还是很匀称娇小的。 但是,这也不否认她的确很压手。 “方先生,”她照着念回去,“你听说过一句至理名言吗?” “扯得歪理和出自你口中的名言?”方振尧发动了汽车,同时还不忘记提醒她,“注意着油门和刹车。” 然后再接上一句,“如果是这种的话,那太多了,听不过来。” “那句话是,体重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章歆冉控制着脚,在校园里保持着较低的车速,“所以,我是个体重过百的人。” 我否定了前提,所以没有结论。 “喔,”方振尧一点都不接她的茬,“那也没有一句话说,体重过了百,不是平胸不是矮啊?” 他又怼回去一句,余光看见后视镜里飘在他头顶的某脸已经用仇视的目光在盯着他了,莫名地就盯得他有些愉悦,交锋中扳回了一城的感觉。 但嘴角的笑还没展开,他就觉得自己刚才的举措实在是有些无聊了,集中视线,专心盯着路况,“上次你没去酒吧,我们等会一起去看看。” 章歆冉点头,表示听他的话。 毕竟眼下看来,他们两个共用身体的事,对方振尧的干扰更大,易地而处,要是她身体里突然多了个人,恐怕还不能像他这么理智。 “但是,”她凝神听了下,果然有听见了某个声音,“你先去找地方吃饭吧,从刚才开始,你的肚子就已经叫了好久了。” 之前在校医室的时候,看着方振尧弯腰公主抱她,她那颗总是蠢蠢欲动的春心还蹦跶了两下,但马上就听见了他肚子的叫声,春心就飞快地偃旗息鼓了。 方振尧也没打算在酒吧还没开门的时候找上门去,不一会就把车子停到了一个餐厅的停车场,转头看在后座上的章歆冉。 说实话,他是真的不想伸手抱。 “不想抱就不抱,车窗留个缝,给我呼吸的空间就行。”章歆冉倒是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留在车上,反正她现在没有感觉,不用考虑自己饿扁了的肚子,也不用嫌弃自己被渣男摸过的头发。 因此,在方振尧下了车,回过头还有些犹豫的时候,她迈着他的大长腿,一路头也不回地走得飞快。 这个餐厅她在美食杂志上看到了好几遍,但因为囊中羞涩,连看都没有进去看过,难得能近距离观赏,就算是看看菜色也不错啊。 再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冬季的晚上又来临了,渐次暗下来的天色和早早亮起的路灯像是在交接班,对面小吃一条街也热闹起来,各种声音和香气,隔着一条马路飘飘摇摇地晃过来。 下班后城市的夜,倒是比白天上班时更鲜活些。 方振尧上车,发动汽车时两人的动作已经足够默契,一路安稳地朝着事情最开始的那个酒吧开去。 夜路,行人,往酒吧的路。 这些情况都熟悉得很,而的确就在几天前,也发生过一次。 方振尧转着方向盘,随着红绿灯的转变跟上车流,“以后你走的时候,和我打个招呼,”他瞥了眼后视镜上的人脸,“我要计算下时间。” “就算不能发现我们共用身体的原因,最好也能发现我们共用身体的规律,如果能认识到这个,那我们之后的麻烦应该会少很多。” 就像今天上午的情况,如果当时章歆冉过来的时候接管的是他的上半身,那会发生什么事情,简直想都不用想。 “恩,”章歆冉闷声应了,仔细回忆了下,“我上次回到自己身体的时候,差不多是下午五点多,那从我们上次醒来的时间算,中间大概是十个小时。” “而且我们第一次是在11月21号,这次是在11月23号,中间隔了一天……”方振尧接着算日子,余光一瞥就看见后视镜里某人又露出来略猥琐的笑。 “我们,第一次?”章歆冉重复他的话,故意说得耐人寻味了些,“我们哪里有第一次了?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印象了。” 她还在后视镜里,学着之前那个护士的样子,朝他眨了眨眼。 方振尧浑身一个哆嗦,鸡皮疙瘩差点掉下来。 “啊,对,”在他快开口的时候,章歆冉飞快地截住了他的话,“我想起来我们还真的有过第一次,而且还是你主动的。” 她想起当年那个让她记了快一年的事情,猛然间才发现,当时记忆那么深,恨不得逢人就是说上两句,但现在想起来,却只是模模糊糊的片段。 而且,要不是她开这个玩笑,还真想不起来这件小事。 “我记得那时候是在暑假班,我们放学回家的时候刚好坐一辆车,车上人又多,我要摔倒的时候,你伸手拉了我一下,然后我们就第一次牵手了。” 说是片段,但这样说起来的时候,她又想到了当时那个画面,想到了自己年少时的怦然心动,自顾自地就在心底放了个少年。 方振尧却是完全想不起来这件事,但不管是少年时的他还是成年后的他,都不会在拥挤的车上主动去拉一个素不相识的女生。 “我那时为什么会拉你?” “因为当时我拽着你的书包带子,你要是不拉我一把,马上就会被我直接拽倒在地上。”章歆冉回答得很诚实。 方振尧,“……”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还是相信自己会伸手去拉她的。 心底里承认了这个理由,方振尧才恍然就回过神来,他原本要说的根本不是他们什么第一次,什么第一次拉手的事情,他们原本不是在讨论共用身体这件事有什么规律,而且再商量下怎么利用规律的吗? 他又往后视镜里看了眼,那个飘在他头顶的脸已经用手捂着,颜色又在渐渐地变浓了,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算了,才两次,也总结不出什么规律,先看看再说吧。 到酒吧的时候,酒吧还没有开张,隔着玻璃还能看见里面的人还在打扫。 方振尧回到车上,放低了座椅闭目养神,章歆冉飘在他头上方,在打量这个酒吧,硕大的招牌上,就很简单地写了两个字——酒吧。 这么光棍的名字,就不怕顾客记不住吗? 她又转头去看路牌,这个地方,和她学校差着快一个小时的车程,几乎就是城市的这头和那头了,之前她来的时候,是倪筱蕊直接带她过来的,路上她都忙着吐槽,根本没去在意到底往哪里走。 但现在想想,还真是古怪,为什么偏偏是这家店,为什么又偏偏正好是哪一天?而且想想倪三心当时的表现,她摆明了是知道方振尧会出现在这家酒吧,所以才故意等在这里的。 这就更奇怪了,为什么她会知道方振尧会去哪里? “诶,方振尧,”章歆冉问得有些气虚,“你那天来,事先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我是被人拉过来的,来之前能告诉谁?”方振尧睁了眼看她,“你现在才意识到事情不是巧合吗?那你那个朋友的电话呢?打通了没有?” 章歆冉摇头,她今天早上去团部活动前都还打过电话,这次直接关机了。 可要说三心是在故意害她,她更加不信。 “开门了,下车。” 方振尧推开车门下车,进了酒吧后熟门熟路地就找到了那个楼梯,一阶阶走上去,骤然间停在了那两幅画面前。 “我就是看见这个,当时醉醺醺的,但我记得我是看见这个才扑过来的。”章歆冉快速爬完剩下几阶楼梯,循着当时的记忆,坐到了当时的那个位置上。 酒吧的灯光打开,五颜六色的灯交错,楼下渐渐嘈杂起来,而那两幅画,在灯光下也就更加地迷离,原本不苟言笑的孔子都带了笑,有些莫名地诡异。 而且在酒吧挂孔子相,这原本就是很诡异的事情吧? 章歆冉沿着当时自己扑过去的路线来来回回地走了数十遍,才在一个位置上站定,“就是这里,我感觉有人突然绊了我一脚,然后我们才摔下楼梯的。” 她看着那个黑漆漆的楼梯,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要不然,我们再摔一次试试,说不定就换回来了。” 话才说完,她就感觉自己又失去了意识。 而原本在考虑她的话的方振尧反应得更快,在叫了两声没得到应答之后,立即就跑到停车场,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第八章 章歆冉正好睁眼,一眼就看见一张帅气的脸,挡住了车门外橙黄色的路灯,整个放大在她的面前。 那双浓密的眉头皱起,传递着主人的担忧,“你醒了,没事吧?” 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的那个下午,夏天傍晚的太阳将人的脸都晒得通红,人潮拥挤,弥漫着汗臭和食物的气息的客车上,那个被她扯着书包带子的少年伸手拉了她一把,皱着眉头,有些不耐。 “你站稳了?” 那时的章歆冉只会呆愣地“恩”了声,然后在少年的目光下,讪讪地放开了他的书包带子,伸手握住了扯着嗓门在喊的中年男人的车座后背。 章歆冉摇了摇头,伸手去解安全带,转头回来时,方振尧已经退到了车门外,等着她从车上下来。 也许是好一会没有使用过自己的身体,她下来时有些腿软,伸手扶了下车门才稳住了动作,看向两步外的人,“走啊,不是要进去再滚一遍楼梯?” 方振尧一开始对这个提议的确是有些心动,毕竟“一起从楼梯上滚下来”这件事,是他们俩出现这种情况的导火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试一试似乎也能算得上是个办法。 但他刚才从酒吧里冲出来的时候,突然就有些动摇。 他在酒吧门口站住了脚步,引得跟在他身侧的章歆冉疑惑地转头看过来,而守在门口的接待小哥,也好奇地探出头来。 “也许,我们不该决定得这么仓促,如果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弄不好还是会出人命的。” “恩?”章歆冉眨眨眼,“你觉得还有什么会比我们俩现在这种关系更出乎意料?而且上次不是检查过了,那里的地毯厚,不会出意外的。” “那万一呢?出事了是你负责还是我负责?”方振尧越想越排斥去尝试这种存在未知的变数的可能,“我觉得以现在的情况,还是保守些好。” “你觉得还会出什么事?大不了就是你进到我的身体里,干脆也少些麻烦。” 章歆冉倒是真的这么想,今天突然控制了方振尧的下半身,她腿软过来之后就是一阵阵的害怕,当时他还在手术台上,她要是一个不好,控制的是上半身,整个手术都会糟糕,到时候方振尧和病人,会怎样的难说。 反倒是她,最近大四快毕业了,除了每天烦着找工作,至少诸如此类“身体不受控制”的麻烦会少很多。 两个人站在酒吧门口,各据一理,僵持不下,引得周围经过的人频频注目。 “喂,两位,”全程听了对话的接待小哥跑出来,先就瞪了眼方振尧,“这位帅哥,我说人帅也是要知足的,人家女孩子都把话和你讲得这么分明了,你居然还推推搡搡的,不敢搞事也不敢负责任,真是一点都不男人。” 他从鼻子里冷哼了声,转头看向章歆冉时就挂上了笑脸,“小妹妹,可能你还没成年,不明白男人有多坏,那种只想和你搞事的男人当然靠不住,但那种死活不想和你搞事的男人,肯定也靠不住。” 有时候汉语真的是很博大精深。 比如在这种时候,章歆冉就秒懂了接待小哥话里的那两个“靠不住”的意思,脑海中立即就闪过了之前第一次交换身体时看见的某个画面。 据目测,某人还是很靠得住的。 她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刚才那个小哥朝着章歆冉说话时放轻了语调,混着从酒吧里传出来的沸腾的人声,方振尧只听见了他开头叫的那声“小妹妹”,然后就看见章歆冉红了脸。 一个能面不改色问男人“需不需要扶”的女流氓,什么事能红了脸?! 他走了两步,长腿就跨过了接待小哥,手臂一伸就把章歆冉拉倒了自己身后,一米八多的身高直接将人当了个严实,“抱歉,我们不进去了,再见。” 最后两个字,说得真是果断又干脆。 接待小哥站在原地,看着小姑娘被男朋友拎着拖走,脸上就露出了迷之微笑,“我就说了,男人啊,有时候就是要吃吃醋才能爆发。” 他感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边说就边回到了岗位,“这么帅的脸蛋,真不知道凑成了多少对,都快赶上月老的工作量了。” 方振尧握着章歆冉的胳膊走了好几步,直到过了马路才松了手,大步走回到停车的位置,站在车前看着慢吞吞走过来的人。 橙黄色的路灯照在她的脸上,将那点红晕沾染得更加分明。 章歆冉的脸长得很嫩,之前十几个小时的觉把她脸上的那点赶论文而赶出来的虚弱都消弭殆尽,当她低着头不说话的时候,圆圆的瓷白的脸蛋,加上灯光下打出了阴影的长睫,还真是个腼腆恬静的小姑娘。 但腼腆用在她身上,简直就是个笑话。 方振尧回身开了车门,却还是没上车,看着停在他面前的章歆冉,略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他。 “喔,你要回去休息了?”章歆冉看了下他眼下没有消退的黑眼圈,又看了下附近有些寂静的街道,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手势,还朝他讨好地笑了笑,“能顺路把我扔到公交车站去吗?” 她身上只有手机和公交卡。 “现在都凌晨一点多了?你以为还有哪路公交车在开?” 方振尧看着她刚好到自己肩膀处的身高,仰头看来的样子就像是可怜兮兮讨食的小狗,那双眼睛还一眨一眨的,讨食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弯腰,坐进驾驶座,“上来,我送你回去。” 结果他才刚坐稳,章歆冉就伸手过来拉他,直接拽住了他的大衣的袖口的两端,差点把他衣服从肩膀上扯下来,“那你下来,过去的路我来开。” 方振尧一时没反应,结果就是那一愣神的功夫,半边大衣都差点被扒下来。 “行了,放手。”他赶紧挥手甩开章歆冉的动作,从驾驶座上跨了腿过去,轻易就把自己移到了副驾驶的位置,看着还站在车下的人,“还不开?” 章歆冉上车,发动时的动作还有些生疏,但脚下的动作却毫无含糊,她甚至还能分出神来,目光在方振尧的腿上转了一圈。 几乎是条件反射,方振尧立即就想夹紧腿,但好在他的理智一向走得快,止住了这个可能会非常损害男子气概的动作。 但不得不说,在一个女流氓面前,得有保持贞操的自觉。 章歆冉收回目光,呐呐自语地感慨,“腿长就是好啊。” 换个位置也就是抬个腿的动作,一两米的距离也就四五步,跟着病床跑的时候,那几个小护士扑腾着小短腿都快累死了,也只要稍微加快步伐就行。 她想着,视线趁着红路灯的转换间隙,又溜过去看了眼。 想想今天她就是控制了这两条腿,微妙地还有一种自豪感呢。 方振尧真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但他一个男人,说被个女人的视线盯到背后发凉,无论如何都有些丢脸。 可某人的视线的穿透性实在太强了,他觉得自己没穿裤子。 “章歆冉,你还能记得自己是个女人吗?不要盯着男人的腿看。” “这要看是具体哪截腿,小腿没关系,大腿就只能偷瞄了。”章歆冉转头,给他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方振尧,“……” 他真的不太想和三分钟就要开个黄腔的女人对话。 “而且你能说,你们男人夏天的时候,不会看街上路过的美女的腿?”她用那种过来人的身份给他普及知识,“单单看小腿是没有用的,只有那种大腿和小腿比例协调的,膝盖骨不突出,笔直的一条的腿才好看。” 方振尧,“……” 他的话有些干巴巴的,“你的经验还真丰富。” “因为我们学校的女生多啊,一眼看过去,十个里面至少有七个是女生。”章歆冉惋惜地摇摇头,“可惜你是这种时候去,不然能有场艳遇也不错。” 方振尧放低了座椅,让自己躺下来些,“我不需要这种艳遇。” 忘了这位从初中起就是不断有女生告白的人。 章歆冉瞄了眼他闭上眼睛的脸,停了嘴没说话。一路上车都开得很是平稳,直到到了学校侧门,停车熄火时,方振尧才惊醒过来。 他刚才睡得迷糊,睁眼时的眼神都不是很清晰,转头看窗外,看到了一片黑漆漆的小树林,还有已经下了车,站到他的车窗前的章歆冉。 章歆冉敲了敲车窗,等降下来之后,和他示意了下手里举着的手机,是个拨通的电话,赫然就是他的号码。 她指了下刚才方振尧看到的那片小树林,那边只有零星地露出点昏黄的灯光,“车到这里就开不进去了,我要从哪里走回寝室,但那段路最近在施工,据说有农民工晚上还出现在附近,麻烦你通着电话了。” 方振尧又看了眼那片小树林,解了安全带就要和她下车,“我送你回去。” “别,你这么一副快要精尽人亡的样子,我等会叫室友下来给我开门的时候,她们指不定就以为我们消失的这几个小时都去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了。” 章歆冉不再多说,捏着手机就朝着小树林跑过去。 刚跑两步,就听见手机那头传来了方振尧的声音,“手机拿着,我先回去了。” 接而就是发动机的声音,回头去看,车灯也亮了,车子在往后退。 章歆冉转回头来,看着自己周围黯淡下去的光线和被寒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声音,“方振尧我和你说,这个地方,据说还是小情侣偷情的宝地……” 她的话卡在了半路上,因为她很明确地听到了女人尖叫的声音,还夹杂着男人低沉的低吼,在寂静的凌晨,格外的分明。   第九章 一时间,章歆冉只想抱头遁地。 她最近这是倒了什么霉运啊,不过三天,这种事就遇见了两次。更可怕的是,此时她的手机还在通话中,凌晨的夜又那么安静,她相当于就是在实况转播。 就像和闺蜜去看青春片对比起和男友去看青春片是不一样的,前者会牵扯出青春期时我干过的那些傻事,从而哈哈大笑,友谊加深;而后者,很容易会牵扯出我少年时曾经爱过的那个人,然后引发家庭危机。 同理,看某片也是要参考随行人员的。 章歆冉默默伸手捂住了听筒,弯下腰,企图偷偷地溜走。 她怂,她不敢挂电话,因为周围只有那昏暗的灯光和不知道何时会冒出来的月光,她怕挂了电话,就一个人就吓傻在这里了。 这时候,她才唾弃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耍帅不让人送,却也默默庆幸担心方振尧回去的路上睡着,执意和他拨通了电话。 果然人间自有真情在,需要大家真挚相关爱。 但走出不过三四米,她就觉得那女人的叫声有些不对,按照某片的经验,就算是尖叫,也不该是这种撕心裂肺的,还在不停骂人的尖叫。 她的脚步一顿,然后就借着手机透出的迷蒙亮光,看见了掉在她脚边的学生卡,再远几步,零星散着钥匙,口红,几管化妆品,还有女生的一只手套。 那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章歆冉狠了狠心,又走了两步,脚下一顿就踩到了个管状物,低头去看,还是某个大牌刚出的新款,市价要好几千,旁边几个,也都是价值不菲。 这样的东西,一般情况下不该被随手乱扔在地上。 章歆冉直起身子,躲在一棵树后去看声音的来源,正好月光拨开了云层,能看见上面的男人身上灰蓝色的衣服,皱皱巴巴的,抬起来捂住女人的手掌粗大,五个手指都像一根根粗壮的小萝卜。 她闭了眼一狠心,捡了地上的学生卡往回跑了十几步,深呼吸了几口气后,举着手机,故意放大了音量,朝着那边走去。 “方哥,不是我说,你今天下手揍那几个小崽子的时候,那手可就下得太轻了,这种敢随便在路边扯个女人就睡的渣滓,打断他的子孙根都是轻的,就该把人废了,反正市局那边的人你也认识,进去了还能让弟兄们好好招待下……” 方振尧在一开始听见那种声音时骤然红了脸,脚下一个不慎就猛踩住了刹车,整辆车发出尖锐的声音,猛地停在了大马路中央,还好这个时间车少,前后也只有孤零零的这么一辆。 那边的话筒很快被捂住,方振尧正调转方向盘往回开,突然又听见那头故意放大了的音量,话语间起伏的那个调调,还真像街头那些不怕死的小混混。 他立即就提了心,“章歆冉你干什么?” “诶,等等,方哥,我好像在这听见了有动静……就是那个动静……我们刚把那孙子废了前听见的动静,……在哪?就你刚才过来的那个路口,一分钟就到。” 方振尧听着那边还在吹着的大牛皮,又用力踩了下油门,“我一分钟到不了。” 章歆冉浑身都在冒冷汗,脚也在发软,攥着拳头时,手心里握着的那个学生卡硌得她手疼,越靠近,她的心就跳得越快。 好在那边的声音也都停住了。 “我记着,这块有个体育楼在施工,包给了个叫老曹的施工队,八成就是那里边的人。”她说着,心里相当庆幸当时给学姐整理文档时瞄了眼,还拿回去和室友开过玩笑,说要是真遇到了不测,还可以拿这个名头唬唬人。 这些人会选深夜向单独外出的女学生下手,一是遭到的反抗会相对较弱,二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女生身上,大部分在事后都选择忍气吞声。 因为丢不起那个脸。 那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人踩过干枯的草坪。 “哎,方哥,那人似乎要跑了,你过来了?那我先冲过去给他拍个照。”她说着就在原地快速跑了几步,嘴里喊着“别跑”,开了手机上的闪光灯就照过去。 那个灰蓝色的背影一溜烟地消失在了远处的黑暗里,还因为逃得太狼狈,途中就打了一个滚,似乎是崴到了脚,一瘸一拐的。 章歆冉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跑走,赶紧冲过去把那个女生拉起来,捡了地上胡乱扔着的外套把人一裹,拖着人就朝着更近的进来时的路跑去。 还差三两步就能跑出小树林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见了前面跑过来的一个男人的身影,章歆冉第一反应就是那个男人去而复返,喘着粗气就叫尖叫。 而那个身影在她面前站定,两道略微不同的声音先后传来,“别怕,是我。” 章歆冉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一直握着手机,而且一路都把手机举在了耳朵旁边。 她挂了电话,看向同样的喘气,但明显比她要平缓许多的方振尧,一句话说得和要断气前的遗言似的,“等等,先让我坐会,我差点就要吓尿了。” “我倒是看不出来,你一路还装得挺有样子的。” 要不是他一直在听着,还真以为是那里出来个刚打完人渣的小太妹,看见有一个人渣就呼朋引伴地一腔热血扑上去。 方振尧伸手,将人从地上拽起来,“地上凉,起来。” 抖着腿坐上了车,又咕咚咚地灌了大半瓶水,章歆冉终于喘回了几口气,把手里握着的饭卡递给后座上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人,“拿着,收好。” 她想了想,又把手机递过去,“虽然说钱财是身外之物,但是你那好歹有一万多的化妆品,给你朋友打个电话,让她过来帮你收拾一下?” 女生低着头没说话,也不接她递来的东西。 她的头发上还有好几根杂草,脸上也有乌青,嘴角破了皮,v字领的薄衫被扯到了胳膊下,腿上肉色的丝袜也破败不堪,双手只紧紧地裹着披着的大衣。 章歆冉转头去看方振尧,给了他一个“你是医生,这活交给你”的眼神。 方振尧别开眼,停顿一会后发了车,朝着医院开,一路上都没开口说话。 车厢内的气氛很是奇怪,章歆冉过去的时候,后座上的那个妹子应该还没有被真的侵犯,但看她眼下的状态,似乎也好不到那里去。 而且驾驶座上的方振尧一路开得飞快,表情冷静地在午夜的马路上飙车。 说实话,她,有点怕。 章歆冉默默地伸手握住了扶手,低头眼观鼻,盯着放在腿上的那张学生饭卡。 看了没三分钟,她瞪大了眼,机械地转过头去,看后座上的妹子,声音都有些结巴,“你,你是不是认识研二的张甄学长,寝室楼还在b7?” 一直没反应的女生,在听见张甄的时候抬了头,脸上的妆早就哭得乱七八糟了,但是她一眨眼,又滚下眼泪来。 好,这下什么话也别说了,就是认识没错了。 而且,更可怕的是,这还是两天,不三天前,她回寝室时在楼下看见的那个和渣男差点打了野战的妹子。 当时灯光不好,但她还是勉强看清了女主角的侧脸,和照片上的像了八成。 章歆冉转过头去,不好意思问那个一向渣得很成功,非常能当暖男的学长为什么没有在深夜的时候护送小学妹,只问了一句,“要我给他打个电话吗?” 女生先是用力地摇头,但是摇了六七下之后,她扯紧了身上的衣服,点头。 然后眼泪一颗一颗地,哭得比之前还厉害。 这非常像被渣男渣了之后,还要坚持地相信他爱过的状态。 章歆冉不好多说,只在通讯录里翻到了人,默默地把电话拨了过去,响了五六声之后,那边才接通,开口的声音带着浓郁的睡意,“喂,歆冉?” 章歆冉,“……” 听筒里的声音在安静狭小的车厢里格外明显,凸显了男人声音里的醇厚和温柔,感觉到左侧和后面看来的视线的章歆冉侧了侧身,很想动手打人。 呵呵,我们并没有那么熟,请把我的姓带上,谢谢。 她还没开口,那边的张甄已经从床上坐起身来,走到了阳台上,声音又转化为一种焦急和关切,“你醒了?感觉还难受吗?现在在哪里?抱歉,那个男人带你走的时候,我并没能拦住你。” 什么叫没拦住,人家是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了,还是拿枪指着你脑袋了? 被当着面告了状的方振尧面不改色,在心里冷哼了声。 章歆冉却是感觉更尴尬了,她不再给张甄说话的机会,直接一气说完,“学长,我们现在和潘梦姚在一起,正在去医院的路上,她似乎出了点事情,想见你一面,你过来一趟吧。” 那边沉默,而后一叹,似乎有些难言的落寞,“歆冉,你好像是有点误会了,但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那种关系,是可以随便打炮的关系吗? 章歆冉不想再多说,直接就一句,火速挂了电话,“总之你快点过来吧。” 车厢里安静下来的沉默,比之前更可怕。 方振尧盯着前面宽阔的路,终于开口说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你没告诉他,是去哪个医院。” 章歆冉,“……”   第十章 医院的走廊在深夜时分也显得有些安静,章歆冉坐了没两分钟,就觉得周围阴气森森的,吓得她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就怕瞥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但里面的那个在医生帮她处理好伤口之后,就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一句话也不肯说,尴尬得连他们也不好意思在病房里多呆。 章歆冉被吓得闭了一会的眼睛,困意就一股股地冒上来,头一点一点地就开始睡,最后歪到了左边,当空荡荡的,脖子酸得厉害,她迷迷糊糊地转头,感觉到了右边有个依靠,自然而然地就靠了上去,还蹭了两蹭。 方振尧原本在闭目养神,骤然间耳边呼吸一热,毛茸茸的一个脑袋就蹭了过来。他转头去看,侧脸的下方就蹭到了温热细腻的皮肤。 睡着的人也感觉到了,迷糊糊地吸了吸鼻子,热气裹挟着少女的气息涌过来。 方振尧伸手就把那颗脑袋推开了。 但脑袋的主人固执得很,被推开之后,“吧嗒”一声又掉了回来。 方振尧只感觉半边身体都要被那口热气烫得没有知觉,他第二次时就用了力。 脖子从右边歪到左边,“咔擦”一声疼,章歆冉捂着脖子就从凳子上弹起来,正好看见了方振尧还没缩回去的手,气鼓鼓地用眼睛瞪回去,一边还在嘀咕。 “身体都被我公用了,借个肩膀靠下怎么了?” 她话才说完,就看见了站在几步外的张甄,脸上的表情骤然间有些矜持不回来,瞬间就有些尴尬,“学长你过来了?潘梦姚学妹就在里面。” 她说着话就往方振尧旁边靠了靠,不是别的,而是怕等会这位学长又说出什么让她受到了刺激的话,一个支撑不住,她会直接晕倒在地上。 “歆冉,”张甄看着她的动作,眼底一片受伤的模样,“我和她的关系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可能你那些看到了有些误会,但今天,不,是昨天晚上,我都已经和她解释清楚了,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章歆冉越听越恶心,很想拿个实体的“呵呵”砸到他脸上。 “走了,”方振尧突然拽住了她的衣袖,不顾某位钟情者还有情意没表达完,拽着她就往电梯走,“等会我还要值班,先回去睡觉。” 一路下楼,再看着方振尧倒车出来,熟门熟路地朝某个方向开,章歆冉都有些愣神,好不容易才组合出来措辞,“你刚才的意思是,我和你一起,睡觉?” “是你去我哪里,睡客房。” 方振尧转着方向盘,把车听到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的停车场,“时间太晚,不能再送你一个来回,而且我们这样的情况,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出现第三次,最稳妥的就是,我们两个先暂时在一个地方。” 这样至少突然晕倒时,旁边有个知道缘由的人。 而且,他还是觉得,他们的事来得巧合,但其中定有什么缘故,既然两人隔着一个小时有余的车程都能公用身体,那若是近在一处,会怎样? 章歆冉跟着他下车,推门进了超市,快跑几步跟上他,“你的意思就是,我最近都住在你家?”她伸手抱住自己的胸膛,“这怎么行,太考验自制力了。” 是考验她的自制力,有个大帅哥在面前,矜持两个字的写法,她真能忘。 方振尧回头看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放心,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他朝着她指了下面前的一堆牙刷,“给你五分钟,挑好所有的日用品,不然就自己付账。” 章歆冉立即就挑了牙刷,拿了牙膏,又去找毛巾等零零碎碎的东西,一股脑拿回来放进方振尧的推车里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和我说‘买买买’,可我却在一个小超市。” “我可没说随便你买,”方振尧把她藏在毛巾下的一包薯片拿出来,放回到货架上,“而且这笔账我会给你记着,连着上次你逃掉的医疗费,都一起还给我。” 章歆冉一下就垮了脸,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把两样不是很必须的放回到货架上,低垂着头,无精打采地回嘴,“小心你女朋友以后和你分手。” 方振尧把她放回去的那两个东西又拿了回来,顺便还看了眼生产日期和保质期,确定质量合格才放进去,“以后对女朋友自然不会是这个态度。” 章歆冉撇嘴,跟在他身后去付账的时候,又从旁边的货架上拿了个蓝莓味的口香糖,默不作声地放了进去。 方振尧在刷着条码的时候才看到,嫌弃地看了眼口味,对着章歆冉指了下旁边红红绿绿的货架,“换一个味道,我喜欢西瓜的。” 他正把口香糖塞回去,就看见章歆冉一脸目瞪口呆地盯着他,双眼都是诧异。 一句怎么还没有问出口,章歆冉已经清了嗓子,声音里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她问,“那是要大号还是特大号。” 收银员抬头看了眼他们,看见男人已经红了整张脸,而小姑娘也开始视线游移,司空见惯地低下头,继续淡定地刷条码,这种半夜三更出来的小情侣,每次都要买这么多东西打掩护,真是太年轻,面皮太薄了呀。 最后,两个人就在收银员“说了这么多,居然也不买”的注视下,提着一袋东西走出了超市门口,而那个罪魁祸首的口香糖,也被孤零零地遗弃了。 方振尧把整袋东西扔到了后座上,上车时的耳朵都还是红的。 默默系好了安全带的章歆冉大量了下他的脸色,这次是真的有些无辜,“是你自己指那个货架的,我只是怕拿错了被你骂,才问一下的。” 方振尧很想给她冷哼一声,他站的那个角度靠前,只看见那个货架上花花绿绿地摆了一盒盒的东西,又记得余光瞄见她就是在那里拿的口香糖,才是指了那个地方,谁知道上面摆着的居然会是那个。 他冷哼了声,又羞又气,“你就不会想想,我用得着那个吗?” 章歆冉的第一反应是,不用,难道怀了就直接生? 她正拍着脑袋把这句话赶出脑海去,就听见了方振尧紧跟着的一句话,“还带着个女人去买安全用品,你当我是那种毛头小子吗?” 这次实在是太震惊,章歆冉没能憋住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所以,你都是在家里准备好了的?” 方振尧这次没一脚踩下刹车,车依旧开得很平稳。 只是他转过头来,一字一顿说得很是清晰,“我家,除了我,只有你要进去。”   第十一章 这话,在不能当成告白的时候,说得她没办法接。 章歆冉回过头来,目视前方,相当正直,“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哈哈。” 方振尧,“……” 好在剩下的几个小时相安无事得很,两人都累了一整天,洗漱完之后,分别回到房间躺上床不久就陷入了深度睡眠中。 就算是凌晨三点多才睡,方振尧也在七点多的时候醒了过来。他坐起身,抓着睡得一头乱的头发,眼神中还带着熟睡后的迷蒙,薄薄地蒙着的一层水雾,把那双深棕色的眼睛浸得无辜又纯洁,像是刚学会飞奔的小梅花鹿。 就是某个地方,黏糊糊的有些难受。 方振尧坐着三分钟,伸过去摸的手触电般收回来,掀开被子跳下床,看着床上那点点痕迹,又低头看自己的睡裤,脸上的神情有些崩坏。 都是章歆冉那个每天都会开、黄、腔的人! 好在他就算不记得昨晚是不是做了什么梦才引出了这个,也能确定做梦时绝对没有梦到睡在隔壁的那个人,不然这事情就尴尬得难以解释了。 更庆幸的是,今天的身体是归他自己管的。 方振尧放轻了声音换了床单被套,放到洗衣机里洗好,又蹑手蹑脚地将东西晾到阳台上晾干,拿着钥匙出门还小心翼翼地回身关上房门后,转头就看见了靠在隔壁的门上,正笑着看他的人。 薛亦崡穿了身雾霾蓝的风衣,脚下却蹬了双棕红色的皮鞋,有些诡异的搭配却更诡异地贴合了他从头发丝上就透出来的骚气,尤其是那半边因看见方振尧的动作而跳起的眉,“做什么,怕吵醒昨晚的枕边人?” 他走过去,一把勾住了方振尧的脖子,视线往他下三路走了走,“放心,你要是真行的话,就算现在进去唱歌,人家也不会从床上下来的。 这种每天都有人在他面前撩骚的感觉真是够了。 方振尧一把甩开他的胳膊,伸手一下就拍塌了他半竖着的发型,“再多事,我就告诉姑姑,你一星期最多才回来睡一晚上。” 被扔在原地的薛亦崡抓了抓头发,朝他背影喊,“下次一定要给人家留点体力,让我见见这位让你恼羞成怒的嫂子。” 方振尧头都没回,下楼吃了早饭就去了医院,刚换好衣服去查了房,回到办公室时就看见了坐在他椅子上等着他的周治延。 周治延正拿着他的手机,向他晃了晃,小声地低头凑过来,“什么情况?” 方振尧被他问得一头雾水,只低头找自己需要的病历,“什么什么情况?” “别装了,刚才有女的给你放短信,我正好瞥见了,”周治延压低了声音,掐着太监声似模似样地复述那条短信,“方振尧,我回学校了。” 这短信有什么不正常吗?方振尧点开看了眼,发过来的时间是十点多,八成是坐在床上,刚醒就发过来的,所以语气才这么一本正经。 他正要丢开,就看见新进的一条短信。 ——开微信,收昨晚的过路费。 方振尧点开红包看金额,又瞄了眼被他随手放在桌子角的收费账单,猜是章歆冉昨天就看到了,加上昨晚被她抢走的那张小票,才会还得这么分毫不差。 他笑了下,把手机放到了一边,看见周治延脸上的神情更加古怪了。 周治延完全是用一种“我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的目光看他,还有些痛心疾首的意味,环顾了周围才压低了声音,“方振尧,你说你好歹也是个救死扶伤的人吧,你怎么能泡了人家还在读书的小妹妹,还能让人家付过夜费呢?” 方振尧正在凝神看病历,和他说话完全是一心二用,但也听出了他话里不妥当的地方,“那是过路费。” “这不都一样吗?”周治延恨铁不成钢,“你今天居然还能准时来上班?这种时候,就该请假把人家小妹妹送回去,人家跟着你辛苦了一晚上……” 方振尧莫名地就有一种感觉,感觉好像遇见章歆冉之后,他周围的话题,总是能在三句话左右就往某个颜色上飘,还把他带进其中。 他转头看周治延,突然朝他笑了下,“上次是你带我去酒吧的对吧?那我被人扑倒后检查的钱,是不是该算在你账上?而且还有上次,你说请客,却又忘了带钱包,让我给你付钱的那顿饭,我记得是多少钱来着?” 周治延是个酷爱逛淘宝的月光族,平生最恨别人和他提钱,最最讨厌别人叫他还钱,听见这种话题,果断就转身走人。 只留下了一句,“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方振尧没理他,整理完手头的病历档案之后,坐着思索了会,拿了纸笔出来,低头在上面写这两次变化出现和延续的时间。 第一次,他醒来的时候是11月21号早上七点左右,被控制的是上半身,而到了晚上六点,他们就各自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间只持续了11个小时。 第二次,是在11月23号的早上九点左右,被控制的是下半身,时间却是到了24号凌晨一点左右,才各自回到自己的身体,中间持续了16个小时。 两次只隔了一天,但中间相差了5个小时。 是因为控制的那部**体不同吗? 那按照这个规律,25号的时候,他的身体又会失去控制? 方振尧在纸上画了几处,但两次的转变,虽然在过程中麻烦不断,可真要从中找到什么规律,次数又太少了。 他松了笔,去翻自己的排班表,好在25号的时候没有手术安排,但就是怕到时候有紧急的伤员送过来。 方振尧向后一倒,靠在了椅背上。 一开始醒来发现自己失去了上半身的知觉,而且那部分还在他眼皮底下做某些动作,害他出丑却又阻止不了的时候,他的怒气真的是差点掀了屋顶。只想找出事情的原因,然后把这些糟糕的记忆从脑海里清空。 但第二次的时候,他就能忍着身体被旁人控制的不适,维持着自己的理智,尤其是在感觉到失去知觉的那部分在不知不觉间在配合着他的工作的时候,烦闷感的确是消散了不少。 而且,章歆冉。 他念着这三个字,记起来的却还是当年还有些婴儿肥的章歆冉站在他家门口,看见开门出来的他,瞪大了眼睛,一副被捞上岸的小鱼放弃了挣扎的模样。 还有今天凌晨那通电话,吹牛皮装样的本事,真是日益精进了。 方振尧想着想着,忍不住就觉得有些好笑。 嘴角的弧度还没放下去,桌上的电话就疯狂地震了起来,来电显示上赫然就是刚才惹他发笑的那人的大名。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方振尧有些脸热。 他接通电话,张嘴却连个“喂”都说不出来,很是有些心虚。 好在章歆冉也不需要他那声招呼,冲口而出的话里还带着些哭音,“方振尧,刚才倪三心给我打电话了。” 倪三心就是倪筱蕊,那个很可能导致了他们眼下情景却又神秘消失了的人。   第十二章 方振尧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那张纸,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高兴期待多一点,还是如释重负的感觉更多一点,或者说,他现在还不太相信,不相信事情就这样简单地结束了。 果然,章歆冉紧接着的下句话就是,“但是我那个时候还在睡觉,没接到她的电话,现在再打过去,又是不在服务区了!” 方振尧,“……” 他深吸了口气,问电话那边的人,“所以,你给我打这个电话是为什么?” “没什么,”章歆冉用手一下下地抠着桌子的边角,“就是想和你分享一下那种希望来了,我却睡着了的感觉。”她停了一秒钟,也不知那句话是怎么从嘴角溜出去的,“而且感觉这种事情,不和你说就没人可以说了。” 双方在突然间都有些沉默。 方振尧抬头看到护士站在门口朝他招手,就打算挂了电话,“行了,先挂了。” 他起身出门,走出两步之后,又拐了回来,难得地把手机装进了衣兜里,不是很重的重量却扯着白大褂往下坠,存在感再明显不过。 但就像是知道他们在等待着一样,之后的两天,平静得一如清朗的天气。 方振尧在走出手术室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腿一软,瞬间好像失去了那部分的知觉,他扶着墙壁上的扶手,在脑海里找人,“章歆冉?” 没人应声。 却是迎面而来的周治延快步过来扶住了他,担忧地看了眼他动都不动一下的腿,“怎么了?站太久站麻了?” 说着话的时候,方振尧果然感觉到了腿部传来的一根根细针在胡乱地扎着的感觉。他推开周治延的手,自己站起,动了动腿,“没事。” “你这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周治延显然不信,“昨天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就不动手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手突然间怎么了。” “只是突然有些麻木,没事。”方振尧不想多说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了别的事,“你负责的病房怎么了?听说昨天下午家属还过来闹了一场?” 说起这个,周治延的头就大,他刚才也是在办公室被主任问到烦,才跑出来透口气的,“谁知道他们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我不过就是去查了趟房,她说什么肺有些不舒服,我就拿听诊器给她听了下,结果就抓着说我非礼。” “还说什么,我半夜就喜欢到病房去看她,每次也在她的病床前停留得最久,每天都拐着弯想知道她有什么喜好,吃饭的时候还非要给她带一份……” 周治延历数着上午被扣到头上的那些个帽子,想着那小姑娘当时有凭有据的架势,居然还能觉出几分好笑来。 那些罪状,他想破了脑袋,能想起来的也就是之前过去病房的时候看见人小姑娘孤零零地坐在床上喝猪肝粥,就问了一句喜不喜欢吃猪肝,还和她推荐了下医院食堂的炒猪肝做得也不错。 那句话只是句寒暄啊,谁知道能被联想出这么多东西来。 “更可怕的是,她妈居然还信了,我真是……” 他记着自己是个要下诊断书的人,没在公共场合发泄怒火,压低了音量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真是两个精神病。” 方振尧看了眼周治延,这也是个会在夜店留恋的主,身边走马观花一样没停过,但好在向来也有分寸,不对身边的有工作关系牵扯着的同事和病患下手,但在外的形象也形成多年,导致人家女孩子非要这般说时,他连辩解都有些苍白。 他同情地拍了拍周治延的肩膀。 周治延抬头看他一眼,突然就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阿尧,你说咱俩还是不是兄弟?要是兄弟的话,这种时候你还忍心让我去给她查房吗?” 方振尧想说还真是挺忍心的,可周治延把手里的病历往他手里一塞,干脆地就溜了,“马上就去查房啊,下次我请你喝酒!” 方振尧拿着病历回办公室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护士长推着推车,上面摆着药,最面前的就是他要去的36床。 护士长也看见他手里的病历,也觉得有些好笑,“周医生被烦得不得了吧,居然让方医生来帮忙了?” 方振尧没点头,“他刚好有急事,我就自告奋勇帮个忙。” 护士长却是知道他们关系好,这般说话,只是想全了大家的面子,也就不戳破,“36床那个小姑娘也是可怜,听说上小学的时候和班上同学闹了矛盾,打架住了两个月的病房,那之后就不肯去上学了,谁知道这次又住进来。” 有些事,小护士之间会传得比医生间更快些,护士长也就多说了两句,“周医生那事,也算是无妄之灾,可能人家小姑娘在家一个人呆久了,有时候就多想了些,方医生以后要过去,就自己更注意些。” 说着话就到了病房,护士长也推门进去了。 坐在36床上的人在病历上登记着的年纪才只有17岁,但那张常年不见阳光的脸却格外的苍白,眼睛有些浑浊阴暗,看着像是有二十出头。 方振尧一进去,就被她直勾勾地目光盯得有些不舒服,像是在荒野上被捕猎的眼镜蛇盯上了的感觉。 他忍住皱眉的冲动,低头看病历,“康佳对吧?你的情况……” 方振尧加快了语速,正好在护士长收拾好东西要走时说完,“现在的具体情况就这些,之后根据恢复情况,我们再调整。” 说着就要跟护士长一起离开。 但一直坐在病床一侧不说话的康妈妈却突然起身,伸手就要扯住离她更近的护士长,护士长往后躲,不小心撞到了推车,哗啦啦的掉落了破碎声引起了病房里其他人的注目。 “等等,你们先说清楚,那个医生骚扰我女儿的情况怎么办?我们就算是升斗小民,无权无势,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平白被人欺负了,也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方振尧过去扶住差点摔到玻璃瓶的碎片上的护士长,见她还要伸手过来推搡,扯着护士长的手把她护到了身后,“这件事的情况,院方已经调查了解过了,同病房的患者也证实了,周医生并没有什么不妥的举动。” 医院本来就看重声誉,周治延要真做了什么,哪里还能继续活蹦乱跳。 “我不管,你们一定都联合好了,就是欺负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康妈妈踩到地上的一盒药,一脚踹出老远,“我今天就必须要你们给个说法,不把我女儿的医疗费免了,我就天天到你们医院大门口闹,看是谁丢脸!” 最后一句话出口,意图就已再明显不过,病房里几个病患都朝着康妈妈指指点点,闻讯而来的主任几人也匆匆而来,示意方振尧和护士长先走。 他们在这里,不是当事人又说不上话,指不定还被殃及池鱼。 出了门口,几个小护士就呼啦啦地围住了护士长,帮她看手上被溅起的玻璃片划破的细小伤口,七嘴八舌地说着遇上过的奇葩病患。 “行了,”护士长被她们逗得好笑,“我难道还因着这一点事难过,要你们这么安慰我?”她转头去看方振尧,“今天倒是谢谢方医生了。” 方振尧皱着眉头,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心情不甚好的模样,闻言也只是点了下头,“恩”了声,转身就走。 小护士里有一个看着他的背影,别人要到膝盖下的白大褂在他身上直到膝盖上,被风鼓起的白大褂像是风衣,衬着笔直修长的双腿,倒像是在走天桥的模特。   第十三章 小护士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疑惑地“咦”了声,伸手拽了下旁边的同伴,“方医生手上是不是拿着朵花啊?” “啊?”被她拽着的小护士一头雾水,然而转头去看的时候,方振尧已经进了办公室,“不会吧,我都没看到。再说方医生刚才不是刚从病房里出来,去哪里拿花啊?” 进了办公室的方振尧自然没听见那两个小护士的对话,他和同办公室的医生打过招呼,坐在位子上,深吸了口气才低头看手上。 一朵怒放的白菊花。 可他明明记得,在他伸手扶住护士长的时候,同时溅到了他手心里的,是一个木塞。 当他感觉到触感不对,转头去看的时候,握在手里的就是这支白菊花。细嫩的花梗被他的力气折断,蔫巴巴的倒向一侧。 方振尧把那朵白菊花扔到了脚边的垃圾桶里,右手压到他放在桌子上的病历。 “噗”的一声,像是海上的泡沫被狂风吹破,又像是屋檐上一点点汇聚的雨水落到了泥土被击打出来的水洼里。 那几张纸,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一整束的百合花。 方振尧后退了一大步,差点直接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旁边的楚医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转头问,“方医生这是怎么了?” “没事,”他快速地把桌上的那束花扔到了桌子下,顺手拿起了手机,“有人给我发了张搞怪的照片,吓我一跳。” 楚医生笑了笑回过头去,没再多问。 方振尧却再坐不住,他伸手去试了下手机,还是手机;去拿茶杯,没有变化;拿起钢笔,也安全;可他再去碰纸盒,立即就变成了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 温室里一年四季都有鲜花供应不错,但这种明显是一棵树上折下来的桃花,在冬天一般也是少见。 他直觉这种诡异的事情的发生和他和章歆冉共用身体的事情有关。 那么,是因为他们长时间没有共用身体了,还是说,之后他们也不用共用身体,但是新的变故产生了? 方振尧拿了手机出办公室,站在走廊里就拨了电话过去,那边响了许久才被接通,章歆冉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像是刚睡醒。 方振尧三两句说了刚才遇见的情况,急急发问,“……你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唔,”章歆冉的脑子刚醒过来,加上刚才听见的语速又快,事情又奇特,她一时半会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我现在手很冷,算吗?” 从被窝了伸出来打电话,整只手连着肩膀都要冻僵了。 方振尧干脆地就挂了电话,他绝对是病急乱投医,才会把电话打到了更不靠谱的人那里去,都是因为之前听她说了什么,这件事也只能和你说的鬼话。 开着的窗户边正好是医院花了不少钱种了各类四季植物的后花园。寒冬腊月的,其他落叶植物都衰败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冷冽的气温下曲曲盘旋。腊梅却到了正当的好时节,舒展着的枝条上挂满了或含苞,或怒放,或半开半合的梅花。 一根枝条伸到了窗前,三两点红梅还蜷缩在花苞里。 方振尧站着看了一会,从窗户的反光上确定的左右并没人在注意这边,犹豫了又犹豫,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地碰了下梅花苞。 “啪”的一声,细微得像是根本不存在,但那上一秒还含苞的梅花已经展开花瓣,在寒风中轻轻地抖了两下,散发出细细的梅香。 他回到办公室坐下,可刚刚在窗户边吹了冷风,回到空调的温暖包围中坐了还不到十分钟,就干脆地打个了喷嚏。 而且一个接着一个,接连不断。 他手伸过去就要抽纸。 “刷”的一声,伴随着纸巾被抽离纸盒的声音,那张纸巾也飞快地变成了一枝薰衣草的花枝。 方振尧抬头,从他打喷嚏时就下意识闻声转头的同办公室的一个女医生正好目睹了这一神奇的变化,眼睛都瞪大了几分,语调中充满了惊奇,“方医生你居然还会变魔术。” 方振尧捏着那支薰衣草的花枝,一时间放下不是,拿起来也不是。他只好强作镇定,点头顺势下坡,“是,之前刚学的。” “刚学就能变花了?道具是藏在哪里的?我听说很多魔术都是障眼法,要靠手速快练出来的。”女医生明显是来了几分兴趣,还站起身走来近距离观看,“刚才太远了,方医生再来一个试试。” 其他几个医生也伸长了脖子,对同事掌握的新技能感到万分的好奇。 方振尧有些骑虎难下,但这时扫兴或者改口显然更尴尬,只能伸手拿过一支笔,“我也只学了雕虫小技,有时灵有事不灵的,也就哄哄人而已。” 说话的功夫,那支笔在他手里变成了一朵浅粉色的康乃馨。 周围相当一致的一声“哇!” 楚医生已经站了起来,走过来接过了那朵康乃馨,左右看了看,“真可以啊,小方。” 他早就过了四十,作为前辈,叫一声“小方”也不为过,但此小方虽非彼小芳,音却是一样的,让人一听就想到了当年曾盛行一时的那首老歌。因为其中关系到男子气概,在方振尧表示过反对之后就很少出现了,这次显然是赞叹之下脱口而出。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本事,新学来哄女朋友的吧?”楚医生平时就爱开玩笑,这次难得逮到了平日里最一本正经的方振尧“不务正业”,更是揪着不放,“刚才出去也是打电话给女朋友吧?我看你出去时还一脸沉重,回来时心情就松快了些。什么时候找的,我们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方振尧看着被他拿在手里的那支康乃馨,就怕它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回一支笔,伸手想把它拿回来,“只是姻缘巧合下学会的小把戏。” “这还算小把戏?就这手艺再加你这张脸,哪个小姑娘骗不到手啊。选个你喜欢的,就可以过老婆孩子热坑头的日子了。到时候,咱们从不迟到早退的有为青年,就要拿不到全勤奖咯!”楚医生朝他别有意味地眨了眨眼。 男人们齐声发笑。 方振尧勾了下嘴角,抬头却看见门口站着个熟悉的人影,没一眼从人群里找到他,神情有些迷蒙。 他赶紧站起身,松了口气的同时就顺势和楚医生示意,“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楚医生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章歆冉,后者立即条件反射一般,露出了小姑娘腼腆又文静的笑。 那圆乎乎的笑脸立即就讨了长辈的喜欢,楚医生不自觉地就回了个慈祥的笑,拍了拍方振尧的肩,“难得的,不用急着回来,有事我先帮你看着。” 方振尧想解释关系又觉得不解释可能更方便点,毕竟他们俩的纠葛,难说什么时候结束。他笑了下当成默认,带着章歆冉下了楼梯,拐到了后花园里,冬天时也少有人下来散步,难得的安静。 他走了一路,乱七八糟的问题想了很多,一开口问的却是,“你怎么过来了?” 章歆冉把手揣到了兜里取暖,“我听电话里你说得好像挺严重的,就过来看看。刚好我们昨晚出来唱歌,睡的同学家就在这附近。”她看了眼方振尧,又去看他的手,目光更像是在等待参观博物馆,“你的手?” 她解释得很简单,方振尧却突然有了种藏着个惊天大秘密许久,终于能有个能完全信任地交流的人时的感觉,尤其是她语气中的那点熟稔让他有种这点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 他左右看了看,从地上捡了截枯枝握在手里,递给章歆冉看的时候,上面已经盛放了一簇簇浅粉色的樱花,颤巍巍地挤在枝头,像是一朵飘来的云。 章歆冉瞪大了眼睛,闭上,揉了揉又睁开,再看方振尧时,清了清嗓子才找回声音,“方先生,建国以后是不允许成精的。” 方振尧,“……” 他把那截枝条塞给章歆冉,“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我们两个之前共用身体的后遗症,前两次都是隔了一天就会发生的,这次已经隔了三天了的,说不定就是太久没有共用身体了。”他停顿了下,觉得自己越说越像是在表达想要邀请她共用身体的意思,赶紧转了口风。 “主要是这件事情很诡异,我只能往同样诡异的事情上联想……” “等下,”章歆冉终于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打断他的话,“你看这个。” 原本递给她是还是盛放的樱花的树枝,在眨眼间又变回了一截枯枝。 方振尧盯着看了一下,抬起头来也只会送还给她一句话,“章小姐,建国以后是不允许成精的。”   第十四章 于是,两个人站在初冬寒冷的小花园里面面相觑。 发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从公用身体到枯枝的开败,事情离奇得超出了想象,一时间还真找出什么话能说。 最后还是章歆冉的一个喷嚏结束了这场无言的对峙。她伸手搓着胳膊,就听见方振尧妥协般叹了口气,“你今天有时间?” 章歆冉原本有约,等会下午还要去k歌,可她抬眼看了看方振尧脸上的神色,他看着像是接受了这种诡异的现象,可眉头却是不自觉地皱着的。 迟疑了半秒,她果断点头,“有啊。” 方振尧松了口气,有种在前途未卜,敌军不明的战场上终于找到了战友的安稳,即使这个战友看着就不够靠谱。 他伸手过去时停顿了下,手往下移了半寸,握住了她的手腕,用余光不经意地打量着章歆冉的脸色,却发现她还在盯着那截随意捡来的枯枝,根本没有在意他的动作,“我等会有些东西要看,还要让你帮个忙。” 方振尧让她帮的忙是翻书。 从他柜子里拿来的好几本医术都打开,包括文件夹里的一部分资料,其中好几份是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的,其中大概的情况都了然于心,但要整理成完整的报告,还是要对照着,保证数据资料的正确性和精准性。 “不是,不在那本书上,在另一本,大概是三百多页,你翻着我看看。”方振尧怕吵到办公室的人,连着电脑带书都搬到了休息间,没有桌子,两个人盘着腿坐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周围一圈都堆了书。 恰好要看的那本放得有些远,方振尧凑过去看,身体不自觉地就半靠上来。 章歆冉今天凌晨才睡,对着一床的医术,一窍不懂下困得直打哈欠,一双滚圆的眼睛都被困得水润润的,在遮光良好的房间内反射着亮眼的灯光。 她伸了一只手去翻页,眼睛却半眯着,“翻到了说停啊。” 那么近的距离,她说话时带起的空气流动就直勾勾地扑到了方振尧的耳畔,他的耳朵眨眼间就像是在开水里滚熟的白灼虾,惊雷一般乍然间闪开。 动作之大,身体都难以维持平衡,骤然间向后一靠,手就压到了摊开的一本医术,“砰”的一声,变成了一大束鲜红的玫瑰。 章歆冉被那束红玫瑰扎了眼,张大了眼睛去看方振尧,却正对上了他还有呆愣的视线,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珠子看,也不知道是不是从那里就看到了自己身后出现的奇迹——那本书大抵有三百多页,那束一团火红的玫瑰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非常轻快的两下,伴随着一声“方医生”,眼见着人就要推门而入。 章歆冉快速反应,一个虎扑过去,手按在那束扎眼的红玫瑰上,有惊无险地把它变回了一本安安分分的医术。 而小护士推门而入,就看见了平时前仆后继的追求者都难以接近的,被她们戏称为高岭之花的方医生,被个未曾谋面的女人扑在身下,两个人动作一致地转头朝她看来,连眼神里的讯息都如出一辙——你为什么要进来? 小护士受到了惊吓,心里的弹幕跳动得飞快,活似有一百个键盘侠在她的主脑里同时发言,搞得后台程序差点崩溃。而cpu分配到那里的太多,嘴上就有点结巴,“方……方医生,主任,主任让你过去。” “知道了,辛苦你一趟。” 方振尧朝小护士回了话,才伸手去推章歆冉,他身下压着的不是医书就是文件,硌着背还有些难以着力,只能伸手握着章歆冉的肩,借着她的力气起身,理了下有些皱的白大褂下床,走了几步又在出门前回头看床上的人。 “你要困了就先睡会,等我回来。” 那句话说的时候微微放慢了语速,听在小护士的耳朵里就是被喂了一口一口的狗粮,觉得原来在他们印象中言简意赅,连他们犯错了也懒得多骂的方医生,原来在女朋友面前是这么贴心的人。 倒是章歆冉把他的意思理解完整了,无非就是嫌弃她刚才翻书的态度不端正,让她快点改正。 好在她在人前一贯乖巧,闻言就笑着点头,“好。” 却是很有正宫皇后恭送吃饱喝足的皇帝大人去临幸后宫,在皇帝回头嘱咐要好好休息时的温柔娴淑之意。 方振尧眼皮有些跳,可那小护士也不知为何一直没走,他也就咽了话不说。 等出了门,小护士左右看了看,还是忍不住心底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壮着胆子上前问了句,“方医生让她一个人留在那吗?” 她原本的意思是,可以免费带那位方医生的女票去护士站逛逛,聊聊天,打听一下这位横空出世的女友拿下方医生的历程,顺便灭灭那个林琳的志气,免得她整日开口闭口,一副方医生就是她未来男朋友的口吻。 但方振尧却理解成了工作时间,带着人的确有些不便,他低头看了眼手表,离下班还有五六个小时,“还是让她先睡吧。” 睡醒了,才不算是虐待劳动力。 “对了,”他转头去看那个小护士,顺便看了眼吊牌,觉得自己把人安置在供医生休息用的休息室到底是有些不妥,“庞护士,先别说是她在那里睡觉。” 难得拥有一个秘密一样的任务,庞萧萧闭紧嘴,用力点头。 主任那边却是为了康佳的事专门开了个会,拉拉杂杂地讲到了医患问题和情况处理原则,整整讲了一个多小时,出来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方振尧担心章歆冉,去休息室的脚步就快了些,连一脸丧气的周治延在盯他的背影都没发觉。 结果推开门一看,章歆冉脸上盖着书,睡得正香。 他关了灯进去,把书从章歆冉脸上拿下来,看见她皱起眉头,嘟了下嘴转身,继续兀自好眠。半边脸压在有些硬的单人床上,被挤出了个圆润的弧度,却是显得微微开阖的嘴唇越发地翘,像是只稚嫩的小鸭子。 小时候住在镇子上,赶集的时候还有那种围在成人手臂宽的简易篱笆里卖的小鸭子,黄黄的绒毛扁扁的嘴,味道有些难闻,可他还是很喜欢,趁着妈妈不注意,伸手过去摸那些小鸭子,摸它们温软的毛和娇嫩的扁嘴。 那么小的时候的事情,他站起来只比那个篱笆高一点点,他以为都不记得了,可现在想起来,还有种时光交错的感觉,鬼使神差之下,他把手伸了出去。 一样的暖,一样的软,一样的娇嫩。 比刚才吹过他耳廓时的那阵风,和似有似无地磨蹭过他的那种感觉还有让人害怕,怕眼前就是开满鲜花的沼泽,一脚下去就上不来。 方振尧后退了一步,正好余光看见门口站了个人,背着光,身影很熟悉。 他快步过去,看清是周治延时才松口气,把他推远几步关上门,脸上还犹存几分紧绷,居然还有点恼羞成怒,“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看你对小情人到底能有几分柔情蜜意啊。”周治延朝他挑了挑眉,“里面躺着的那个,就是之前在酒吧扑倒你的哪个?之前我说是你小情人还不承认。是原本就有感情,死灰复燃了,还是那时候一眼看对眼了,*了?” 他说着就越笑越开,脸上几分阴郁也消失殆尽,压低了声音,“说说,苦守寒窑二十几年的小处男一朝脱处是什么感受?之前连和人握手都不甘不愿,看你刚才那动作,现在的尺度,应该是没问题了吧?” 方振尧一手把他推远,“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注意点说话。” “我哪里说错了?”周治延看了眼他拿着书的那只手,“当年我在图文困死了,想借你的书挡下太阳,当时你是怎么说来着?现在小情人那你的书挡光,你给关灯不说,还负责温柔似水地帮人把书拿下来。” “果然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宁愿断手断脚也不裸奔的。” 周治延做西子捧心状,一转头却看见方振尧盯着手里的书,似乎能盯出朵花来,他伸手在方振尧眼前晃了晃,“回神了?” “恩。”方振尧回了办公室,把书放回到柜子里,犹豫了下,却不敢伸手拿。 就算真像他猜的那样,也要等章歆冉醒了再试。 章歆冉醒时他正好要下班,干脆就去了方振尧家,拿着本书反反复复地试了好几次,终于试出了其中的关窍,那本书若是由章歆冉递过来,就不会发生变化。 于是,章小姐坐在一边,一手拿零食,一手递了三四个小时的书和资料。 好不容易暂时解脱了去睡觉,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八成还是因为白天睡得有些多了。 章歆冉摸来摸去拿到了手机,找出一篇肉香扑鼻,适合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观看的总裁文,挂着意味深长的笑看了小半个晚上。 正看见没从小妖精身上得到满足的总裁站在66楼俯瞰着脚下的城市,淡淡地和秘书吩咐了句,“天凉了,王氏该破产了。”眼前就突然一黑,某种熟悉的感觉席卷而来,把她裹到了另一个身体里。 最后扫到的那一眼就是手机阅读页面上的时间,凌晨两点多。   第十五章 方振尧早晨睁眼时感觉有些不对。 那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可他之前已经搞错过好几次,尤其是现在另一个人就睡在他家的隔壁房间,他有种叫一声名字,就会有人应答的错觉。 但是从腰部往下,没有一点知觉。 他躺着没有动,想等几分钟先确定情况。 可是有人等不了。 章歆冉轻咳了下,声音有点小,“你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一下。” 她从凌晨两点多被换到方先生的身体里后,只小小地打了个盹就被憋醒,感受着某种难耐的感觉,又亲眼看见某个早晨的旗帜一点点升起来。 那体验比大姨妈汹涌的时候连打喷嚏还酸爽。 那声音实在是太小,方振尧没听清楚,确认了她在脑海里之后倒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问,“你说什么?” 可能是感觉到了主人的清醒,某个部分更加活跃了,经络快速地跳动了两下,动静不大,却扯得章歆冉头皮都在发麻,音调在飙高,“我说你起立敬礼了!” 短暂的反应过后,“哄”的一声,就像是蛇被打中了七寸,又像是红脸的猴子突然转过头来,方振尧一整张脸都红得要滴血,连续几个“你”卡着带。 他这么害羞,章歆冉就快速地把那点羞耻扔到了太平洋里,还能说出点想法来,“有点涨,主要还是有点勒,唔,”她停顿了下,还是把很好奇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虽然理论上说放着一会儿就会消退,但你平时都是怎么做的?” 怎么做?在他们一个管着上半身,一个管着下半身的时候,伸手过去打枪吗?轻了重了还要听她的指挥吗?那到时候的感觉算谁的? 一连串的问题在方振尧脑海里蹦出来,间隙中他甚至还想到了从医学的角度,哪里才是最佳着力点,但这种事情也不是绝对的,个人还有癖好…… 脑海里一团乱麻,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在思索些什么。 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回答,但某个地方的感觉更加剧烈了,章歆冉甚至能感觉到一丝丝的疼,像是气球被吹到了临界点时的紧绷。 之前上心理学的课程时,曾有老师给他们分析过男人和女人的大脑在思考问题时的差异,女人的大脑中有一部分的构造让她们能同时兼顾两种工作,例如在看电视的同时织毛衣,而男人大脑的大部分,装的都是sex。 说用下半身思考,简直就是在侮辱他们的大脑。 在此以前,章歆冉一直都以为那老师是在发表一己之见,因为比如她就不能边织围巾边看电视,但现在她信了,因为这时候她的确不需要思考。 但问题是,她等得了,有个反应却是等不了,只能出声提醒,“方医生,如果你不想膀胱出什么事的话,我们必须要去厕所一趟。” 方振尧站在洗手台前洗手,整张脸都是通红的,他低着头,镜子前白色的灯管发出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低垂着的睫毛打出一片阴影,时不时地随着他要抬眼的动作轻颤两下,像是蹁跹落在红玫瑰上的黑色蝴蝶。 章歆冉趴在他头顶,看看在镜子里照出来的人影,又低头去俯瞰,心下一本满足,是那种,看中了一支股票,多年后他不但没贬值,而且还升值了的满足。 她看着看着,心就有点痒,某个念头像是秋燥时的草原遇上了一场大火,轰轰烈烈地烧着,连声音都带上了诱哄性,“方振尧,你有女朋友吗?” 方振尧的心脏突然快速地跳动了两下,他缓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掩盖住自己在刚才下意识屏住了的呼吸,回答在他头顶,正无聊地拿他的头发在手指头绕的人,两个字说得冷静,“没有。” “喔。”章歆冉似乎很高兴听到这个答案,她干脆地松了手,凑得离镜子更近些,认真诚恳地和他对视,“那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我有个室友,她喜欢的正好是你这款,而且人也很温柔细致的,和我绝对不是一个类型。” 最后一句话说得再诚恳不过。 主要原因还是,她室友才刚失恋,每天轮流拉她们几个去唱歌,还都是唱悲伤的情歌,她的耳朵和黑眼圈都不堪重负了。 想起之前方振尧似乎还和她的室友照过面,章歆冉更有劲了点,闭着眼睛就能当媒婆,“你记得之前去校医务室接我的时候吧?就是坐在我床边的那个,黑长直,大眼睛,温柔娴淑,很有女神的风范。” 她越说,方振尧的心情就越差,近似于她第一次到他身体里,抢了他上半身的控制权时的感受,可那时是因为自己身体被人掌控的不虞,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方振尧关了水,擦干净手,平心静气,像是应付毕业以后来自四面八方的对他婚恋情况的关心时一般,冷淡疏离地回了两个字,“不用。” 章歆冉的后续介绍被噎在了那两个字上,比草原上嗅到捕食者的气息而躲起来的小动物更快地闭上自己的嘴,顺便掐死了那个突然冒头的念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从那两字里听出了比之前一脚踢碎玻璃更可怕的杀气。 方振尧压着不虞洗漱完毕,回到房间看到没来得及收拾的被子,弯腰下去握住被角,两次起落就收拾平整,什么痕迹都不再存在。 明明几分钟前,他们还处在某种亲密的尴尬之中,她比他更清楚他身体的变化与感受,但那种自然的冲动平复之后,她居然就能热情地帮他找女朋友? 这好像并没有多少值得生气的地方,因为周治延也经常会这么做,而且他的手段更直接,干脆地连人都带了过来,他最后只是有些烦,决不至于生气。 可现在,怒气裹在他心里,就像是火包在纸里,随时都要燎破那层皮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快步走回到镜子前,盯着在他头顶的那张脸,不肯错过她的每个反应,“章歆冉,你喜欢我?” “嘎?”章歆冉捂住嘴,可导致她发出怪声音的打嗝还是没停止,接连几个之后,随着憋住的一口气,她终于缓过劲来,看向镜子里的方振尧,“你居然知道?”她摇了下头,“不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如果说是当年就知道,那她蠢兮兮的样子在暗地里不是被笑死了? 方振尧盯着她没错眼,他问的那个问题,相当于是间接被承认了,可她的反应,却不是他问出那个问题时,所想要看到的。 那不是余情未了的反应,可以说,从他们重逢到现在,她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余情未了的反应,如果不是周治延的那段话,他根本就不知道她曾经喜欢过他。 下午周治延问是不是“死灰复燃”时,他的脑海里一瞬间就滑过了寥寥无几的画面,记起有段时间他们总是在车站同坐一辆车回家,记起她老是坐在他的侧后方,各种找人说着有趣的话题,可他们在的两个学校放学的时间明明是不同的。 记起有几次在他家门前看见章歆冉,她几乎是在对上他视线的瞬间就红了脸,却偏偏要拿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各种细节一拼凑,他才得出了个很不可置信的结论,章歆冉当年,喜欢他。 这个结论出现在脑海里,就像是夏日里出现的蝉鸣,再恼人也围绕着他不曾消散,害得他半夜起床喝了好几次的水,就为了压住那乱七八糟延展开的思绪。 而现在,这个结论被女主角证实了,他却没了昨晚隐隐的欣喜。 章歆冉却没他那么多复杂的情绪,顶多是有点当年暗恋,多年以后被暗恋对象知道了,而且她还和这个暗恋对象处于半熟不熟却又不能绝交的微妙状态下的尴尬,她咳了两声,想草草解释掉这件事。 “你知道的,这种事情,就是因为当年见的世面少。” “恩。”方振尧想离开这面镜子,上面能让他看清她的神情,却也能看见他此刻的神情,可他的脚现在不归他控制,在他上半身一动不动的情况下,章歆冉也听话地乖乖地站着。 然后,他就听见自己问出了声,“那你那时候为什么会喜欢我。”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长得帅啊。 她当时进的是重点班,高一入学的时候就分好了文理科,整个班里就九个男生,不要说什么校草,连班草都找不出一棵。一群泯灭于众人的男生之中,遇见个帅气的男生,动一动春心似乎也并不意外啊。 那场看脸的暗恋,就在那个谣言传来传去,传成诋毁回来时,就随着她的躲藏,和两人之后再不曾见面的缘分挥散干净。 章歆冉犹豫了又犹豫,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说了那个一定会体现出她的肤浅的真话,说得真心诚意,“因为你长得帅。” 出乎她的预料,方振尧表现得似乎……还很高兴,她甚至可以看见,他在镜子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的脸,然后问她,“是当年比较帅,还是现在比较帅?” 当年还是青涩的少年,十五六的年纪,脸上还残存着几分稚气,而且方振尧那时的脾气真的不算好,平时就爱答不理的,她还曾看见过他打架斗殴,把那几个拿着钢棍来打他的少年打得哭爹喊娘,说帅,真的就只能看脸。 而现在,成年的男人的轮廓更加分明,脸上的帅气脱去了稚气,身高腿长,脊背挺直,宽肩窄臀的,不用看脸,只一个背影就能看五分钟。 章歆冉回答得更加干脆,“当然是现在帅。” “恩,行,”方振尧笑了下,眼睛却看着她,藏着某种意味,“那很好。” 章歆冉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走,两人间已经配合得默契无间,她还能分出心神来想,他说很好,那是什么很好?   第十六章 章歆冉想了一路也没想出来到底是什么很好。而方振尧这天早上还有个手术,等他从手术室出来,整个普外科的气氛都有些奇怪,连护士站里那几个去年刚进来的,最喜欢八卦的护士都没有再叽叽喳喳地说话。 方振尧回了办公室,开门时还能听见里面有声音,而他一进去,说话声就戛然而止,大家都在看他却又都在掩饰着看他的举动。 方振尧最先反应过来的就是,他昨天的“魔术”被揭穿了。 他伸手去抽了一张纸,和早上出门前试验过的一样,任何东西都不会再变成各类鲜花,之前诡异现象的出现,随着他和章歆冉再次共用身体而消失。 那是因为什么? 剩下几个人挤眉弄眼,谁都不愿意当开口的那个人,最后还是楚医生轻咳了声,打断眼神的交锋,看向了低头在看手边的资料的方振尧。 这个年轻人刚进来,跟着他做第一场手术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之后的前途一定不差,手稳,水平也高,心也能定,最主要的是品性也好,旁的他这个年纪的医生时不时和护士或者什么人传些桃色绯闻时,他还能洁身自好,不动如山。 今天这事,若是发生在他身上,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非议了。 “方医生啊,”楚隋顶着一众人的视线,觉得压力还有点大,忍不住又清了下嗓子,“刚才你在手术室的时候,周医生那边出了点事,就是他负责的那个三十六床,那个叫康佳的小姑娘,一时想不开,上去往下跳了。” 方振尧坐在凳子上没动,只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 便是这个时候,楚隋也有些赞许,做医生的,冷不冷静还是很重要的,手上过去的都是人命,若是不能随时保持冷静,酿出什么大祸也不是不可能。 他心下点头,想着难怪主任把找人的任务丢给他,“现在人还在手术室抢救,病人家属情绪有些激动,周医生更是不知所踪,你看……” 方振尧刚才没站起身来,大半是因为他的下半身并不能随心所欲,而听到周治延现在连人都找不到的时候,他手下一动,笔划出一条线,有猝然顿住。 “我现在就去找他。” 说话的同时,章歆冉已经随着他的动作起身,大步迈开步子。 几乎把整个医院都绕了一圈,方振尧还是没找到人。他站在寒风里,呼出的气裹成一团团的白烟,有些茫然地朝着周围看。 要是周治延跑出了医院,能去哪里找他,他还真的没有方向。 很多时候,都是周治延跑到他面前,死乞白赖地拉着他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去看他鉴定的美女,去喝他尝到的烈酒,去泡他觉得气氛最好的酒吧。 几乎是在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这个朋友当得有多不合格。 “方振尧。”章歆冉趴在他头顶,能看见他的脸颊两侧,有肌肉正因为他紧咬牙关而飞快跳动,她想说个笑话帮他放松一下,但这时说笑话,那就真的太蠢了,因而她的声音也只能干巴巴的,说刚才他们已经跑过的地方。 “你刚才已经问过门卫了,并没有看见那个周医生出去,而且他的车也还在,他平时会去的那些地方也没人在,包括医生休息室……” 她一点点说着,方振尧也在冷冽的寒风中冷静下来,在脑海里浮现的医院地图上,随着她的排除,一个个地方都被打上了叉,而电光火石之间,他立刻想到了一个没有去过,被他在最开始就否决了的地方。 “章歆冉,去天台。”他根本顾不得自己居然就这样把话喊了出来,更顾不得周围的人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正在转头看他,“他一定在那里。” 周治延果然就在天台上。 他们医院的天台,为了防止某种情况的发生,在下面那段楼梯焊了铁门,上了锁,而这时,那个锁还有被人撬开的痕迹,但显然,忙着处理事情的人,早就没时间管一个早已被撬开的锁。 方振尧他们上来找了两圈,才在一堵装饰墙后看到了周治延。 他坐着的地方是个小高台,延展开的墙体大抵就是高低床的大小,下面是悬空的,吹来的风甚至能卷动他的白大褂,吹动他的裤脚。 方振尧想要过去,可他的脚却不听使唤,章歆冉哆哆嗦嗦的声音响在他的脑海里,“不行,我恐高。” 章歆冉不是恐高,她是怕坐在脚不能踩在实地的地方,就算她的体重一直保持在微胖的边缘,她也担心风大把自己吹走。 万一她那双隐形的翅膀,听见风的呼唤就想乘风飞翔怎么办? 方振尧听得出她的声音都在抖,他看向周治延,刚想开口,就又听到了章歆冉的声音,“等会啊,你等我把眼睛闭上,然后你告诉我怎么走。” 一路过去坐下,周治延好像早就知道来的人是他,连闭着的眼睛都没有睁开,“我记得,我之前问你,你为什么要学医。” 那时候,好多人还踌躇满志,兴致高昂。 “你说是因为分数差不多。但那时我想学医,是因为我想救人。我总觉得,人活得这么潇洒,要是被各种病痛困住了,那活得多不值。所以其实一开始,我很看不惯你,你好像很随便,但是在你旁边的人,过界一点都不行。” 从一开始,他和方振尧就好像是两种人,至少他对投怀送抱的女人,只要不是工作上有牵扯,基本上就不会拒绝,但方振尧向来拒绝,甚至他在大学的时候,终于松口答应了一个系花的告白,两天后就分了手,原因惊呆了他们一寝室。 方振尧说,“她想亲我,我不想亲她。” 周治延睁开眼,视线却没有聚焦,“但我没想到,我会害死一个人。” “人还没死,在手术室,”方振尧把手放在腿上,他没有那里的知觉,但他能感觉到,在他手掌下,那里在瑟瑟发抖,“而且人不是你害的,你什么都没做。” 周治延苦笑,“现在大概也只有你相信我什么都没做。”古代有贞洁烈女一死以证明清白,他今天却遇到了有人用死来证明他的不清白。 “那只是你认为,”方振尧能感觉到手下的腿颤得越来越厉害,这让他有些烦躁,他想快点离开这里,“是楚医生让我来找你的,而让他找我的人,八成是主任,至少他们都认为你是清白的,都不想看到你逃避,被当做默认。” 周治延没说完,但他一直僵直的脊背软化下来。 “康佳住的那个病房并不是单人间,同病房的病人都能证明你的清白,”方振尧停顿了下,显然在犹豫之后的话要不要说,“而且,我认为康佳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也许她自杀的原因并不是你。” 他说完这个,眼神愈发地不耐了,向瞪大了眼朝他看来的周治延示意了下腿,“现在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吗?我的腿一直在颤抖。” 周治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老实说,他并没有看出那里有什么不对劲,但脑子一溜,嘴边的话比他的思考更快地钻了出来,“那你需要我抱你回去吗?” 方振尧猜他八成已经和缓过来了,懒得理他,扶着墙体起身,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回去,才刚站在实地上,就听见了跟在他身后的周治延有些欠揍的声音,“虽然我知道这时候不该嘴欠,但你刚才的步伐,真的很像个女人。” “踹他,”方振尧在脑海里对章歆冉恶狠狠地开口,“用力踹他。” 章歆冉摇头,“不行,我还没缓过来,”她觉得腿到现在都还在打颤,刚才说是闭了眼让方振尧来指路,可她到底还是担心,没走两步就睁了眼,坐下去的时候更是吓得够呛,“要踹他的话,你一定会因为腿软坐倒在地上的。” 方振尧闻言,转头就走,免得看见那张脸伸了拳头。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普外就被叫到了主任的办公室。 主任拿出份诊断书递给周治延,“这是精神科那边的诊断书,三十六床的那个病人,精神上的确有问题,院方也已经取信过同病房的病人,确定你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家属控诉的责任,但这件事情已经连消防队都过来了……” 主任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敲门声,他出去和两人说了几分钟,回来时的神情才真正放松了,松手拍了拍周治延的肩膀。 “保安科那边的监控拍到了三十六床是在和家属争吵后才上楼的,刚才去取证了,她母亲已经承认了当时的确发生过争吵,将女儿气跑了。” 从康佳辍学在家之后,康妈妈和她的争吵几乎是三天两头就会发生,但她真的没想到女儿这次会直接自杀,看完那段监控之后,整个人都差点崩溃了。 周治延走出主任办公室的时候,一时间真是复杂难言,他一路跟着前面的方振尧,抬头才发现他走到了休息室,站在门口不知和谁斗争之后,才想落败的公鸡似的,打开了门示意他进去,“去睡一觉,起来工作。” 周治延一滞,抬脚过去。就在他经过方振尧旁边时,他突然抬手,在他背上拍了几下,力道不大,带着安抚的意味。 周治延鸡皮疙瘩都差点掉了下来,但他想开口讽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有点哽咽,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才说出话,“你做什么这么肉麻。” 尤其他还清楚知道方振尧并不太喜欢和人肢体接触。 方振尧白了他一眼,“我也不想这么肉麻。” 是管着他的脚的那个,说他要是不这么干,就站在门口让他当门神。   第十七章 关了休息室的门,方振尧径直就回到了办公室,坐下时才发现桌子上的东西堆得杂乱。他把东西分门别类归置好,一张轻飘飘的纸就从中间掉了下来。 章歆冉趴在他头上,跟着他弯腰的动作,看清了那张纸,咦了一声,“这是我们上两次共用身体的时间。” 是没错,昨天这张纸还被他变成了康乃馨,好险还是拿回来了。方振尧看了一会儿,拿起笔,“今天你过来是什么时候?” “凌晨两点多。”章歆冉想到就很是遗憾,连语气里都满是落寞,“当时正要到**,可惜我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了。” 方振尧的笔一顿,虽然知道她八成又是在乱扯,但还是有些不爽,他收了心神,专心去看纸上写下来的时间。 第一次,他醒来的时候是11月21号早上七点左右,被控制的是上半身,而到了晚上六点,他们就各自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间只持续了11个小时。 第二次,是在11月23号的早上九点左右,被控制的是下半身,时间却是到了24号凌晨一点左右,才各自回到自己的身体,中间持续了16个小时。 第三次,11月27号的早上两点多,被控制的是下半身,到现在还没换回去,时间已经有十个小时了。 他把几个数字和控制的部分都圈出来,突然发现开始的时间都是在奇数日内,但为什么25不是?如果是隔两天的话,那为什么25号被漏掉了?那假设这是等差数列呢?下次就是相差8天?还是6天? 方振尧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日期上,他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一些边缘,就像在茫茫大雾中找到了入口,可问题是,离入口还有一段路。 可章歆冉却在看时间,又转头去看挂在墙上的钟,“诶,方振尧,快一点了,你肚子一点都不饿吗?” 她的话音才刚落,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站在门口的周治延看清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大大地松了口气,脸上的神情有些委屈兮兮的,“阿尧,不是我不睡,但是肚子真的太饿了,我睡不着,又没带钱,只能求你请吃饭了。” 方振尧没说话,也就正好听清了章歆冉在小声嘀咕,“居然和我心有灵犀。” 自从上次跟着方振尧去了那个她渴盼了好久的餐厅,又在他家里看清过他冰箱里的库存之后,章歆冉的一大渴盼,就是让方振尧请她吃饭。 志同道合又能互补的饭友难寻,出手阔绰又品味高雅的饭票更是百年难见。 这个时间点去食堂也没东西吃,而他们也不能走开太久,方振尧留了纸条在桌上,让有事立即给他电话之后,就和周治延去了医院内他们常去的一个小餐馆。 看见他们进门的小老板正要过来打招呼,就看见周治延熟门熟路地朝着厕所冲过去,他也就笑笑,走到了方振尧身后,“方医生还是老样子?” 方振尧正要点头,余光瞥见左侧方有面小小的镜子,清楚地照出了趴在他头顶上的人脸,她盯着那些食材一脸垂涎,丝毫没发现自己现下处境。 “往左一步,”方振尧指挥着机械动作的腿挪开那镜子的范围,想了想还是朝食材区看,“今天换几个菜,”他停顿了下,找到合情合理的理由,“周医生吹了一上午的冷风,肚子不是很舒服。” “肚子不舒服,那就喝口热汤,”小老板快六十了,笑起来满脸都有皱纹,但却是干干净净的,“方医生一直都没尝过我们这的羊肉汤,这大冬天的,喝羊肉汤最舒服不过,喝过的人还有专门回来喝的呢。” 方振尧“恩”了声,不想解释自己不吃羊肉,只认真地看着那些新鲜的,绿油油的蔬菜,疑惑脑海里那个刚才还在报菜名的人为何会突然沉寂下来。 章歆冉在闻香味,几乎是在小老板介绍羊肉汤的同时,她就在空气中闻到了浓郁的羊肉汤的鲜香味,八角香叶的味道盖住了淡淡的羊膻味,她能想象出炖了许久的浓白色的汤汁里飘着鲜红的枸杞,还有经霜后甜脆可口的白萝卜。 一瞬间,美食带来的巨大的饥饿感就把她整个裹住。 她趴在方振尧的头顶,小声嘟喃的声音里都要带上哭腔,“我想喝羊肉汤,我都一天没吃饭了,就算只让闻闻味道也好啊。” 周治延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快手快脚的小老板都已经把菜上得差不多了,空气里各种炒菜的香气正浓,轻易就勾出了肚里的馋虫。 最后端上来的羊肉汤盛在陶土烧成的瓦罐里,深棕的颜色和浓白的汤形成鲜明的对比,上面浮着嫩白翠绿的葱段,肥嘟嘟的香菇,深红色的枸杞,晶莹剔透的白萝卜,还隐约可见一两块精瘦的浅粉色羊肉。 “诶?”周治延深吸了口气,就闻到了空气中不容忽视的羊肉汤的香味,他看看笑眯眯的小老板,确定他并没有上错菜,就疑惑地看向方振尧,“阿尧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道菜?而且你居然会点这个菜,你不是闻见羊肉味……” 他最后一句话戛然而止在方振尧的威胁目光中,朝着疑惑看他们的小老板笑,“我是说福叔你这的羊肉汤味道这么棒,阿尧现在才吃真是浪费。” 最拿手的羊肉汤被夸,小老板走的时候脸上的皱纹都更深了。 周治延早就饿得够呛,抽了筷子就夹了块酱爆茄子到嘴里,煎得脆脆的皮,里面软糯的茄子肉,均匀浇在上面的浓厚的酱汁,一口下去,简直美到心尖尖上。 他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的饭,第二下的筷子就要朝着羊肉汤下手,“说真的,阿尧你到底为什么会点这道菜啊,别说是老板热情推荐,我们来吃了不下五十次,你每次都当做没听见的。” 他伸筷子去夹羊肉汤的时候,满脸都是那种要尝到美味的跃跃欲试,方振尧不用想都可以猜到,若是对面坐的是章歆冉,她脸上八成也是这种神情。 在他想到刚才那句“心有灵犀”的同时,看着对面的人大快朵颐,而且筷子尖就要夹到她心心念念的羊肉的章歆冉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此刻的心声,“看他吃饭真是幸福,人帅,菜也香,味道一定很好。” 这句话,章歆冉的重点是在后半句。 在章小姐的价值观里,如果说智商在美貌面前往往是没有用的,那么美貌在美食面前,也往往是没有用的,她更多的是想吃。 但听在方振尧的耳朵里,整句话是连在一起的,就是她不但夸周治延帅,而且还觉得和他一起吃饭味道很好。 呵,刚早上都还在说他长大之后很帅。 方振尧吞下去嘴里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菜,伸手过去把周治延夹走还没来得及塞进嘴里的那块羊肉抢回来扔回到瓦罐里,对着周治延大张着准备吃肉的嘴和瞪大的眼,一脸淡定和理直气壮。 “我头上有个鬼,她想闻羊肉汤的味道。” “什么?”周治延觉得他听不懂人话,而且还要被气笑了,“你头上的鬼要闻羊肉汤的味道和我要吃羊肉有什么关系?” “把羊肉吃掉,羊肉汤的味道就不好了。”方振尧边说着歪理,还能边慢条斯理地吃菜,反正他本来就不吃羊肉。 “方振尧!”周治延把筷子拍到了桌子上,整个人都要站起来了,“老子知道你不吃羊肉,理解不了羊肉的美味,但你不会不知道羊肉凉了味道会更怪,你不让我趁热吃,还在这里给我瞎扯什么在你头上的鬼是做什么?” 他的架势看着,随时都可能掀了桌。 “不做什么,那个鬼可怜,先给她闻味道。”方振尧把他喜欢的酱爆茄子和椒盐排骨朝他推了推,“先吃饭,羊肉汤等会热一遍带回去,分给你办公室的人,你这次惹的也不是小麻烦,他们也担心你。” 一句话就被安抚下来的周治延悻悻然拿起筷子吃饭,还觉得自己是有些无理取闹了。但这情绪不过两分钟,他就感觉到了不对。 “等等,阿尧,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体贴?”周治延凑过来,伸手要往他头上摸,“你不会真的被鬼附身了吧?” 方振尧在察觉到他的意图时就往后靠,但他身后就是墙,能远离的范围有限,周治延伸手过来,还是摸到了他头顶,他听见章歆冉在他脑海中小小惊呼出声。 “他刚才戳到了我的脸!” 周治延也有感觉,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指尖,脸上的神情有些扭曲,“我好像真的碰到了那个女鬼的脸,”他用大拇指的指腹磨蹭了下那个指尖,在回忆当时的触感,“但女鬼的脸为什么是热的?而且还很软,很光滑,很细腻?” 方振尧皱眉,但他伸手到头顶,那里只有凉凉的空气。 “你摸不到我,他才摸得到。”章歆冉也震惊不已,“但是他为什么摸得到?”   第十八章 鬼知道他为什么摸得到! 方振尧只觉得一股怒气漫上来,并且用一种相当迅速的速度席卷了他的理智,那感觉来得又快又猛,以致于他的眼中满是领地被侵犯的勃然大怒,以致于他在周治延伸手过来想要再次确认那种感觉的时候,干脆地打掉了他的手。 “不要碰我的头。” “我没有碰到你的头,我刚才甚至连你的头发都没有碰到,”周治延被他打得也有点心火旺盛,“方振尧,是你自己说你头上有个女鬼的,可你刚才的表情,就像是发现我把你老婆睡了一样。” “我刚才只是和你开玩笑,不是让你这样疑神疑鬼的。” 发现店内寥寥无几的几个客人都被他们吸引了视线,好奇地朝着这边张望,方振尧竭力镇定下来,他走到柜台,和被他们刚才的高声怒吼吓到了的小老板付账,顺便让他把那份半凉的羊肉汤重新热一遍。 可从始至终,他都不敢转头去看那面挂在墙上的镜子,他只是一步步地指挥着章歆冉该怎么走,完全避开了那块可能出现在镜子里的区域。 走出店门,迎面吹来的冷风才让他松了口气。 章歆冉趴在他头上回头,身后的小店里,周治延没有追过来,店里的光线较暗,似乎还能看见他站在一片昏暗中。 她转回头来,揪着方振尧的头发,“你刚才那样,你的朋友也会生气的。” 而且她知道和朋友吵架让人有多难受,不想他平复下来之后暗自后悔。 方振尧感觉呼出去的那口气又堵了回来,他很想站住不走,让冷风吹回他的理智,可问题是他的脚并不听他使唤,所以那句话也就很顺溜地说出了口。 “我不想让他知道你的事。” 之前是个摆脱不了的大麻烦,但也许是之前总是觉得她来了,但她却没来的落空感,也许是之前发生在他身上的那种奇妙现象,他只能和她说,而且也只有她能解决的现实,也许是他们之间越来越好的默契配合。 这个麻烦变成了一场奇遇。 至少他是如此认为的。 方振尧沉默了一会,舔了下被寒风吹得有些干裂的下嘴唇,给刚才那句话找了个能合情合理的理由,“这些事太奇怪了,我不想让别人卷进来。” “喔。”章歆冉答了声,把刚才听见他那句话而在脑海里弥漫开来的各种幻想塞到脑海的深处。少女情怀总是愁啊,一句话就让她听出了巨大的占有欲,连囚禁play都有个小模板了。 想想居然还有些激动。 章歆冉觉得自己已经把这个念头掐死在了脑海深处,可下午方振尧在工作的时候,她的脑洞飘啊飘,就又想起了这个梗。 昨晚睡觉前她才刚看了个肉香扑鼻的文,这会轻而易举地就把方振尧那张脸带入到了那位霸道总裁身上,对了,还得有他的腹肌和他的大长腿。 她在脑海里组了个霸道总裁出来,身后简直自带了圣母玛利亚的光环,要这种要钱有钱,要颜有颜的霸道总裁来壁咚床咚各种咚,女主角推三阻四的简直就是眼瞎了,果断就应该把人扑到床上,这样那样。 一时想得有些开,章歆冉突然就意识到了某些不对,她小小地吸了口气,而那个无声无息就起伏起来的部位,并不像它平时那般乖巧。 觑着方振尧工作的空档,她赶紧汇报情况,“方医生,你弟弟揭竿而起了。” 方振尧在“揭竿而起”几字上反应了小半分钟,等他再理解前面那个名词的意识,再低头去看,确定他那荒唐的理解并不是失误之后,他的整张脸都红了。 完全就是气的。 他一字一句,挤得让人觉得牙酸,“章歆冉,你做了什么?” “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章歆冉欲哭无泪,她想象的那些画面虽然黄暴了点,可她自己平时想完就是笑一笑啊,谁知道会是这种反应,“我就是想到了一些事,谁知道哪个部位那么敏感。” 方振尧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你的意思是在怪我?” “不,”章歆冉有点懊丧现在没在他面前,影响了她表达真挚的眼神,“相信我,我是在夸你。” 一句话,方振尧的脸就再次通红。他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恶狠狠地逼出一句,“我不稀罕你夸!” 那就不夸。 章歆冉很从善如流,“那现在怎么办?” 鬼知道怎么办! 方振尧平复着怒火,一瞬间居然松口气她没有问“你平时都是怎么做的?”不然他真的怀疑自己能不能忍住不把她揪出来撕了。 他低头看,那里的起伏并没有给他带来除了心理上的别扭以外的其他情绪,而且早上已经发生过一次,他居然已经觉得在章歆冉面前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如何尴尬了。 一次和两次的区别并不大。 何况这次并不是他的错。 “你把脑袋放空,什么都别想,它自己会没事的。”方振尧叹口气,强迫自己回到工作上来,但没两分钟,他的思绪就飘散开,思考自己是不是太久没疏解了,才会频频出现这种情况。 而且,居然都是在她面前,她不会以为他平日里就都是这幅模样吧?精虫上脑的衣冠禽兽?人面兽心的斯文败类?看她对那个学长的态度,这类人在她心里怕是垫底的。 等到晚上九点多,方振尧拿着换洗衣物要去洗澡时,章歆冉突然就有了种很熟悉的感觉,她叹了口气,满是遗憾,“怎么在这时候要我回去?” 方振尧一怔,他一个下午都没和她说话,因为那种不能诉之于口的担忧,但偏偏章歆冉也难得的沉默,一句话都不说,让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方振尧还站在主卧里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过去看看,就突然听见了次卧里章歆冉的一声尖叫。 在他不假思索地冲过去握上门把时,章歆冉也从里面打开了门,向里和向外的两个相对的力道让他们险些就撞了满怀。 僵住的那一点点距离,呼吸相闻。 方振尧能闻见章歆冉身上淡淡的味道,是他家用的洗衣液的味道,她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染了满身的淡淡香味。 在他愣神的时候,章歆冉猛的上前一步,她的眼里满溢着欢喜,那些欢喜让她伸手就抱住了方振尧,抬头在他脸上重重的么了一口。 清脆的声音碎在了冷冽的空气里。 周围安静得过分,他甚至听不见呼吸声。 只有胸膛里的心脏,一下下在捶着鼓,他都听见了回声。   第十九章 沉默的时间似乎很长也好像很短。 章歆冉后退一步,脸上还满是笑意,“方振尧我和你说,我可能马上就要有工作了!”她晃了晃手机,“我赶着要去学校准备面试,那就先再见啦!” 她说完就跑了出去,门被打开又关上,走道里的灯亮起。 一口气跑到外面又关上门,章歆冉才捂着脸叹了口气,感觉手心碰到的地方都*辣的,她挪过去按了电梯,看着跳动的数字一层层上来,光可鉴人的电梯壁上照出她那张通红的脸,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 “你疯了章歆冉,”她盯着电梯壁上的人影,和她说话,“你一定是管男人身体管久了,都精虫上脑了,你居然冲上去亲他?” 周围安静得很,只有电梯在上升的声音。 她喃喃自语,“我居然冲上去亲他!” 房子里,方振尧站在原地没动,等他终于转过身来去看玄关,那里只留个双鞋子,他盯着那双尺码绝对不属于他的女式板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个敢亲他的人跑了,却忘了换鞋。 这至少说明,亲完以后,她也不够镇定吧? 章歆冉一路到上了公交车才发现自己忘了换鞋,她拖着双家居拖鞋回了寝室,加之又是一夜未归,自然就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追问。 等知道她消失的这两天一夜是跟着“债主”走了之后,赵悠惊得连下巴都掉下来,“冉冉你不会是决定要欠债肉偿吧?” 这一问,连坐在椅子上无精打采的张宁茗都回过头来。 “我倒是想啊,那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章歆冉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黄瓜也一样。要是人家的刀死活不肯入鞘,闹得个两败俱伤,去医院多尴尬。” 这话说得有些荤,秒懂的赵悠翻了个白眼,“冉冉你这幅德行,小心男人不是被你吓跑了,就是拿你当兄弟。” “对别人我得当心这个,对他我可不用。”章歆冉想到今天那两场升旗仪式,觉得她就是转回头来再装纯洁也没用了。 她对上赵悠写满“为什么”的视线,简单地回答过去,“我和他高中的时候就认识,那时候我还暗恋他来着,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的那个痴汉样,估计他都有印象。” “啊,你们居然还是青梅竹马?” 赵悠的那声喊被突然从阳台进来的人打断,大力的关门声带来巨大的回响,整个窗子都震了震。 章歆冉这才发现她们寝室剩下的人也在。她想到昨晚陈楠还给她发了个短信问她在哪,就挥了挥爪子想打个招呼,可陈楠视而不见,握着手机就冷着脸出了寝室。 章歆冉转头,问赵悠,“她怎么了?” 赵悠也不是很清楚,“我就听见好像是她爸给她找了个工作,但陈楠不想去,可能就和她爸吵架了。 “喔。”章歆冉点头,陈楠的爸爸好像是什么教育局的局长,就不知道是哪的,陈楠也一直没说,但和她爸平时看着也没啥矛盾。 别人的事关心不了,章歆冉低了头,翻着书准备后天的面试,之前的那场笔试就够难了,她答完就觉得自己过不了,看见通知面试的短信才会那么高兴的,扑上去就把人亲了。 思维又转了方向,章歆冉用力拍了两下脑袋,把自己的注意力移回来。可看了半小时,她就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小声嘟喃,“要是我爸给我找好工作,我一定屁颠屁颠地就去了。” 可她爸要知道她这么想,一定会把筷子拍桌上,指责她好逸恶劳。 方振尧回家时弯腰拖鞋,一眼就看见了那双摆在鞋柜上的女式板鞋,想到昨天他妈妈来给他送补给的时候看见这双鞋时那几乎要喜极而泣的表情。就算后来他解释了鞋的主人只是在这接住过两晚,而且睡的还是客房,也没改变她的心情。 同样的,就算这双尺码过小的鞋摆在他的一堆鞋里很是亮眼,他也没想过要把它移到更里面的鞋柜里。 每一眼看过去,就能想起它的主人对他做了什么。 方振尧把换下来的鞋在鞋柜里摆好,伸手去接已经响了有一会的电话。 周治延的声音混杂着嘈杂的背景乐,差点刺破他的耳膜,“方振尧,我在酒吧,是兄弟就快来找我!” 酒吧就是那个导致了他和章歆冉共用身体的事故现场,而当时也是周治延和他打了电话,用几乎是一样的说辞,让他去了哪里。 而现在,几乎是当时情况的翻版。 方振尧张嘴,一句“不去”马上就要钻了出来。 谁知那边周治延还有下一句等着他,含含糊糊的,像是含了口酒在嘴里,“而且你的小情人也在,现在还有人在和她灌酒。” 方振尧一怔,脑子都还没有转过来,他已经伸手换回了鞋子,抓了扔到一边的车钥匙,嘴上还叮嘱周治延,“去把她拉过来,别让她喝酒。” 话音刚落,他已经进了电梯,按了地下停车场的楼层。   第二十章 在周治延没有穿着白大褂时,把人交给他是件很不靠谱的事。 方振尧再次验证这件事,是因为他进了酒吧,一眼就看见了两个醉鬼。 一眼看见,是因为那两个人足够得显眼,小半个酒吧的人都被他们那边吸引了视线,章歆冉猖獗的笑声简直要盖过酒吧dj放出来的音乐,她拿着一杯酒,塞到周治延手里,同时自己在手上端了另外一杯,“来来来,交杯交杯!” 围观的人在他们俩勾着手仰头将杯子里色彩缤纷的酒液一饮而尽时齐声叫好,还有的在叫嚣着再来一个。 方振尧从拥挤的人群中挤过去,正好抓住了脚步不稳要往周治延身上栽的章歆冉,手臂用力,原本就醉得有些站不稳的人就顺势栽倒在他怀里。 “诶,哥们,这位姑娘是有主的,我兄弟的小情人,你快放手,”周治延放了酒杯要过来拉人,抬头眯着眼看清了方振尧,嘿嘿地笑了两声,“你小子居然来得这么快,真不够意思,平时都要等你个把小时才磨蹭过来的。” 他看了眼正把头靠在方振尧肩上的章歆冉,“果然能陪你去哪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这边安静下来,见没了热闹可看,围过来的人都三三两两地散开去,有几个还想起哄的,也被方振尧凉得都要冻死人的视线逼走了。 方振尧转回头,正好章歆冉也要抬起头来,她穿着高跟鞋,头正好靠在他的肩窝里,抬头时嘴唇从他的脖子滑到脸侧,带着浓郁的酒香和温软的触觉。 方振尧的手立即弹开,往外站了一步。 “诶?”章歆冉没意识到他的动作,她左右看了看,指指方振尧又指指周治延,“你们两个不是吵架了?这么快就和好了?”她哈哈地笑了两声,身体往后仰,就在方振尧担心她折了腰要去扶时,又自己仰了回来。 “我知道,这是好基友,打是亲,骂是爱,床上团团抱一块。” 她说完就又哈哈笑,显然是醉得没有多少理智了,可偏偏周治延还和她一起,他甚至靠过来,被方振尧推开后还不死心地往这边凑,“没错,要不是看在他那张脸长得好,身材又帅的份上,我早就把他踹了。” “对对对,”章歆冉大力地点头,又晃得自己晕了几分,伸出手来,模糊糊地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圆,又觉得不够大,放开了大半个口,看着像是个大写的c,“我还看过摸过呢,得有这么大,大半个汉语词典!” 不等两男人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她又打开两只手,比了个大号的高脚杯的长度,“还得有这么长,放在裤子里都硌得慌。” 最后一句话出口,就算方振尧试图想得再单纯,也理解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理智还没跟上,他已经一个巴掌排在了章歆冉的后脑上,不轻不重的力道,也推得她一个趔趄,站立不稳地扎到了他的怀里。 先是嘴唇再是牙,重重地磕在了他的下巴上。 方振尧立即就尝到了口腔里的铁锈味。 “唔,疼。”章歆冉退开一步,一只手捂着她的嘴,距离太近,方振尧能看见她伸舌头舔了嘴唇的内部,上面依次冒起了小小的山包,舔了两下确定上面的伤势,章歆冉有些恼火,被酒意熏得亮闪闪的眼睛瞪他,“你这么硬干什么?” 干什么?谁知道她会突然撞过来。 方振尧正要反唇相讥,周围突然传来了几声忍不住的笑声,还有人在起哄,“小妹妹,你才说完那些话,可不能怪别人硬啊。” 这话出口,显然是把他们刚才的话全部都听了进去。 离得最近的周治延早就笑趴在了桌上。 方振尧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若有若无的视线似乎还在他身上绕,可面前都是两个醉醺醺的酒鬼,他就算想发火,这两人怕是也根本无动于衷。 他干脆一把扯过章歆冉,一弯腰就把她扛到了肩上,软软的肚子顶着他的肩,长长的头发在他身后甩啊甩。他抱着她的腿,还能空出一只手来去扯笑得打嗝的周治延,拖着两个人出酒吧,开了后座的车门一左一右地塞进去。 他来得及,车都直接停在了门口,站着等了他好一会的接待小哥立即就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你好先生,请问你是没看见这里禁止停车的标志吗?我们酒吧规定,在这里停车一次是要罚款一百元的……” 车门“嘎哒”被打开,方振尧回过头去就看见章歆冉下了车正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在吐着什么,空气中弥漫开酒臭味。 该死,他刚才不该那样抱她的。 “喂,我们这里乱吐也是要罚款的!”接待小哥正要过去制止,站在他身边的方振尧已经快步越过他走了过去,他只看见那张俊脸都被气得发黑了,怕出了什么事故,赶紧跑过去,“先生,大老爷们可不能打女人啊!” 他跑了两步,却看见那个黑着脸的帅哥从衣兜里拿出块手帕,低头给蹲着的人擦脸,还没等他擦完,那位美女就把他推开,又低头吐了,而他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昏暗的灯光只能看见他皱着眉,连嘴也紧抿着。 那不是嫌弃的态度,嫌弃的人只会马上跳开,不会伸手去扶住她。 接待小哥电光火石间想起了他好像见过这两人,就在不久之前,这两位还在门口争吵,似乎是……帅哥不愿意**? 现在看起来,还是很愿意的嘛。 他瞄了眼突兀地停着的那辆车,车里还坐着个男人,而且同样还是醉醺醺的。 就说吃醋的作用是很强大的。 接待小哥还在脑补,方振尧已经扶着吐得有些酸软的章歆冉走了过来,一只手帮她上车,另一只手扶在了车顶上,果然她的头就在他手上撞了下。 转回头看见他还站着,方振尧从钱包里抽了两张毛爷爷递过去,“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啊?小哥还呆着,那辆车已经快速倒车,消失在了夜幕里。 开过一个十字路口,方振尧踩了刹车,开得有点快的车猛地停下来,后座上一震,章歆冉的头移开靠着的车窗,半边身子靠到了周治延身上,后者睡得迷糊,只感觉靠过来的是个女的,晕陶陶地伸手把人接到了怀里,嘴里还在嘟喃。 “爷就说爷比方振尧那厮讨女人欢心,你还不信。” 方振尧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那两人的姿态,踩油门的脚更用力。 “我信啊,”章歆冉居然还回应他,“告诉你喔,方振尧他不讨女生欢心,是因为他实在太难追了,谁去追都追不到,那还有个什么劲儿!” 她一个猛子坐起身来,还能指手画脚,“要不是老娘现在和他——” 最后一个音骤然间拖长,随着刹车的惯性整个人往前栽倒,还没等爬起来,把车停到了路边的方振尧已经开了车门下来,直接利落地把蜷成一个团的章歆冉从座位上抱起来,塞到了副驾驶上,拿安全带把人绑牢。 到最后,章歆冉只会傻着眼看他,嘴还微微撅着,有些委屈。 她头上敲出了一个小小的包,那一块都红红的。 周治延也被刚才的那下吓得酒醒了些,他原本酒量就不错,最开始的那个劲过去之后,人就清醒了不少,虽然方振尧从头到尾连个字都没蹦出来,但对着快十年的感情,他发誓方振尧刚才绝对是生气了,而且还很生气。 他靠过去,和副驾驶座上的章歆冉咬耳朵,“那家伙居然吃醋了。” 章歆冉想问是哪个家伙吃醋了,可上了车的方振尧伸手把周治延往后推,另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别说话,小心又要吐。” 后座的周治延“啧啧”了两声,“爱护小动物,别虐狗啊。” 方振尧没理他,他在车柜里翻了两下,摸出颗薄荷糖来,撕开包装递到了章歆冉嘴边,“刚才吐得不舒服,先含块糖。” 那块薄荷糖晶莹剔透,隔着薄薄一层糖纸被握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更显得那双手洁白修长,每一节指节都比那块糖要更吸引人。 章歆冉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是个手控。 她抬头去看,方振尧正安静地看着她,耐心地等着她张嘴吃下那块糖,街角的路灯昏暗,她几乎看不太清他脸上到底是怎么样的表情,可那一瞬间,好像这几年的时间都不在了,在她面前的,还是那个少年。 他的眉头因为不耐烦而皱着,明明在烦她居然敢扯住了他的书包带,可还是伸过手来握住她的手,免得她摔在人潮拥挤的车上。 那是个脾气不好的少年的温柔。 那之后,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不好,她都从来没有相信过。 章歆冉张嘴,把那块糖含到了嘴里,然后她看见方振尧把糖纸拧成了一个小团,准确地扔进了几步外的垃圾桶,扔的还是更远的不可回收的那栏。 后座上的周治延摇头捂住自己的眼,唉唉**,“完了,要瞎了。”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醒过来,抬头发现眼前的环境有些眼熟,章歆冉还有点缓不过来。 她闭了眼睛又睁开,可眼前的场景还是没变,显然她不是在做梦,于是她认真想了想,想到了自己昨晚上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转身就把自己的脸埋在了枕头上,使劲摇晃到都摩擦生热了,又愤愤地伸出手用力地锤了几下。 过了一会,她转回身来,盯着天花板,抿了下嘴里的味道。 那块糖早就化了,可嘴里似乎还有淡淡的薄荷味,带着她那颗少女心都使劲晃荡了几下,整张脸都在发烫。 默默地伸手摸到被压在枕头下的bra,又把穿衣的动作放到最慢,简单地收拾好自己,确定没那么羞涩了,她才深吸了口气,打开了房门。 客厅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不止是客厅,主卧、阳台、厨房、书房,她把可能有人的地方都绕过去看了一遍,连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刚才那些个什么少女心的羞涩,就像是解除了警戒状态的章鱼,瞬间就扁了下来,等会怕是要她再羞涩一下,那就只能靠演技了。 章歆冉回了房间找手机,可那玩意昨晚就没电了,现在黑漆漆的。 在主人不在的房子里,醒过来了还多待都有些怪怪的,更别说去找手机的充电器了。她收拾了下东西,整理好被褥,走到玄关拿了板鞋穿好,正要站起来去开门时,门被人从外面用钥匙打开了。 方振尧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几袋早餐,热气蒸在了塑料袋上。 两份灌汤小笼包,一份杂粮煎饼,一份生煎饺,一盒粥和一盒豆腐花,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人的早餐。 章歆冉瞄了他一眼,刚才说好了要靠演技的羞涩在这时候又有个冒头的迹象,她咳了两下,不想把视线从那袋早餐中移开,“周医生还在这里?” “这是给你带的。” 方振尧边说就边迈步进来,玄关的地方不小,可他只开了一小点门,进来后还顺手带上了,走过来时和章歆冉不过差了一个巴掌的距离,近得她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冒出来的热气,还能看见他脖子后的一颗汗珠,滚到了衣服里。 方振尧把东西在餐桌上放好,又去拿了餐具,看见章歆冉还站在玄关那里,伸手把拢住热气的袋口都打开,整个房间里都飘出了事物的香气,他低头把另一份餐具摆在了自己的旁边,“过来吃早饭。” 章歆冉这次乖乖过来坐下了,等她接过筷子,伸过去夹了个热气腾腾的灌汤包,先咬破一小口的皮把汤汁吸掉,在把热乎乎的包子一口塞到嘴里细细咀嚼,眼睛立即就亮了几分,低头就去找袋子上有没有店家的商标。 “就是附近的早餐店,开了快十年了,”方振尧把包子蘸到了醋碟里,吃包子的步骤和她如出一辙,“他们店里的辣椒酱的味道也很好,今天过去得晚,正好赶上他们没辣椒酱。” 他说着就把煎饺的那个袋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尝尝这个。” 从一开始跟着他进那个餐厅开始,到那晚香气扑鼻的羊肉汤,再到今天这餐看着稀松平常的早饭,章歆冉对他发现美食的能力早就深信不疑,连煎饺是什么馅的都没问,伸手过去就夹了一个。 味道果然让她惊喜。 于是,当她看见方振尧拿了那个杂粮煎饼咬了一口以后,尽管嘴里还塞着个小包子,她的眼神中也透出了渴望的光芒。 “你想吃这个?”方振尧看了眼自己咬了口的煎饼,伸手递了过去,“咬在有酱的地方比较香。” 章歆冉“啊呜”一口,好吃得眼睛都眯起来。 那姿态像是大冬天在晒太阳的猫,懒懒地拉长身体,轻轻地甩动尾巴,蓬松松的毛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让看的人觉得那太阳暖得不得了,忍不住就想和它一起享受。 方振尧收回煎饼的时候,忍不住又尝了口,确定那煎饼是不是真有那么好吃。 等他咀嚼了两下,抬头就看见章歆冉在看他,而刚才被她咬出的那个半圆的豁口旁边,又新增了了豁口,弯弯的像是一条波浪线。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能亲密到你一口我一口地咬同一个饼了? 方振尧耳朵在发烫,可还是没有把那个煎饼递过去,想着到底咬过两口的人是他,而且买早饭的人也是他,这个饼自然就归他。 他把汤包和煎饺往章歆冉那边推,“要凉了,快点吃。” 说着就又咬了口,低头喝豆腐花。 章歆冉吃着汤包喝着粥,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去看他的那碗豆腐花,白嫩嫩的豆腐上淋着酱色的生抽,还点缀着翠绿的葱花,仔细看还能看见几乎和豆腐花一个色的嫩笋干,用来解吃豆腐花的腻味。 看着就很好吃。 她叹了口气,艰难地抽回视线,刚舀了口白粥塞到嘴里,就听见方振尧那边一动,“你吃完早餐要回学校?” “恩,”原本以为他是邀请分享的章歆冉有些泄气,声音都有点沉闷,“我要去找辆自行车,好久没骑车了,不知道还会不会骑。要不骑车,以后上班都要堵死,又是早高峰又是最堵的路段,走路又有点远。” 说到这个,她就感觉到心底的石头落了地,和昨天一样的兴奋漫上来,“我之前去面试的那个工作,很可能已经能定下来了,过完年的新学期就要去上班。” 按当时那个面试官的说法,若不是还有流程要走,当时就要和她签合同了。 方振尧是先想起那个蜻蜓点水的亲吻,再想起她说过那件事的,之前就能高兴得忘乎所以地亲他,也难怪她昨晚会在酒吧笑得那么开心,把自己灌得烂醉。 他说了句恭喜,想了想开口,“你还没借到自行车的话,我这里有一辆。” 那辆车是之前他的表妹留在这里的,不高,而且还有七八成新,在打开车库看见的第一眼,章歆冉的眼睛就亮了。 大学里有自行车的人不少,可大部分在大三之后就不常骑了,车子又常常随意扔在外面,淋雨又吹风的,放着就生锈了,上去还能摸到一把灰。 但在她面前的这一辆,明显被保存得不错,干净得像是刚出厂的。 方振尧过去在遮在车座上的薄膜拿开,试了车链和刹车确定它们都还能正常工作,就把车往章歆冉那边推,“你先试下能不能行,要是可以,我等会就帮你送到学校。” “恩?”章歆冉没想到这居然还直接送给她了,她晃了下车锁钥匙上挂着的手工挂饰,明显之前的主人还是很喜欢它的,“它的主人不会有意见吗?” 要有意见,也不会把车一扔就扔了两年,怕是早就忘了。 方振尧摇头,“她有新的车了。” 说完他就让章歆冉上去试了试车座的高度,拿着螺丝刀往上调了调,正好停下来时一只脚能踩在地上,然后拍了两下车座,“你就在这里练,这里车少。” 说的话完全就是陈述句。 章歆冉想了下,也没再拒绝,想着什么时候请他吃顿饭,反正按着他们学校那边的行情,一辆自行车的价钱,大概也就四五百。 她上去骑了下,刚开始还歪歪扭扭的,后来就逐渐顺了不少,集中注意力还能稳稳地骑直线。看来这个技能还没有生疏。 心下刚有点得意,身侧就传来个声音,“往前看,不要分心。” 章歆冉一偏头,才看见方振尧不知何时就跟在她旁边,这个速度他跟得很轻松,连呼吸都是平缓的。 她正收回余光,侧面突然窜出来一辆车,速度还不慢,眼看着就要撞上正在交叉路口中间的他们。 章歆冉一害怕,手就下意识松开了车把,然后就感觉身下的车整个歪倒,她吓得闭了眼,马上又感觉到一双手伸过来接住了她,把她往怀里一带,后仰着摔在了路上,沉闷的撞击声后是声闷哼。 她才抬眼,就听见了耳边传来刺耳的刹车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伸手过去环住了抱着她的人,用力再用力,两个人抱成团,快速地滚到了路边。 那辆及时刹车的车停在了翻倒在地的自行车前,车主赶紧下来查看情况。 方振尧在一阵眩晕后也睁了眼,可在他身下的人却闭着眼,手脚都软软地垂在两边,整个人看着都失去了生机。 他心里咯噔了下,爬起身来却不敢去碰她,就怕她哪里出了问题,无谓的移动反而加剧她的伤势,他只敢开口,叫她的名字。 “我在这儿。” 章歆冉还有些虚弱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她还伸着方振尧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好像又被吓到你身体里来了。” 方振尧浑身骤然一松,这时才感觉上半身又失去了知觉,而能感觉到的腿上,软得他连站起来的力道都没有。 他动了下头,那个原本就离得很近的手就碰到了他的脸,他让自己的脸贴着手,声音里还有后怕,“你吓死我了。”   第二十二章 同样被吓得很惨的司机僵站在原地不敢动,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看见那两个差点就死在了他车轮下的小情侣,女的那个还躺着地上一动不动,而男的却坐在地上,捧着手像是捧着死而复生的小情人。 这是遇到了神经病啊? 他骂骂咧咧了几句,转头准备上车却看见那辆还挡在路上的自行车,“喂,快过来把这挡路的车给拿走了,好狗还不挡道呢。” 话说完没等到回应,他转回头来,看向方振尧,“你老婆又不是死了,在那里嚎什么丧,md,不会是遇上碰瓷的了吧,好好有路不走,非要在中间滚……” 不知是不是他们一直没回应让那个男人有了底气,刚才还吓得满头冷汗的男人越骂越顺,嘴里的脏字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方振尧抬头看了眼,几步外的栏杆上有个监控探头,而那辆小货车正好形成了个视线的盲区,他站起来几步过去,一脚就踹在了那个男人的膝盖上,力道之大,一下就让男人软了双膝,磕在了车上。 干脆利落地一击之后,方振尧就径直过去,让章歆冉扶住了自行车,回身看见那个男人果然缩在车门后,冒火的一双眼瞪着他,却不敢过来。 他把自行车停在路边锁好,又弯腰抱起章歆冉,朝来时的路走回去。 等把自己放回到了床上,章歆冉就忍不住动了下酸麻的手,嫌弃自己实在太过沉重,又要找好理由,“都是因为早饭吃太多了。” 方振尧的嘴角动了下,忍住了没笑出来,让她拿了他的手机,找到通讯录里的一个号码拨了过去,寒暄几句过后,问的却是最近有没有在查酒驾,“……也没什么问题,就是刚才差点被个酒驾的司机撞了。” 那边一笑,醇厚的男声听起来还相当诱人,“你小子还是那么黑啊,车牌号报过来,刚好今天有人在你们那边执勤。” 临了要挂电话,还是没忍住好奇了下,“你平时可不计较这个的,这次不会是连着小情人一起撞了吧?” 章歆冉听话地把电话挂了,没忍住好奇了下,“为什么你周围的人都觉得你有个小情人?” 方振尧,“……” 他还真的认真地想了想,想到个比较可能的,“大概是因为我身边一直没女朋友,又明显对男人没兴趣,所以他们都觉得我一定有个藏得很好的……小情人。” 最后三个字,绕在他舌尖有股不一样的滋味。 反正章歆冉的脑海里立即就出现了数十个适合这么叫小情人的场景,而且都还不太适合用语言描述。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低头去看,然后才想起来她现在管的是上半身,不会再出现那种场面。 方振尧站在桌边,原本是想等着她把手机放回到桌子上,低头却发现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在听完他的话之后骤然握紧,看着还有几分紧张。 她很在乎为什么那么多人说他有小情人吗? 蓦然间他又想起来章歆冉曾经问过他有没有女朋友,当时她说是想给他介绍室友,可如果,这只是她的一个借口,她是自己想问…… 混乱的念头盘桓在脑海里,醒过神来又有几分自嘲。 什么时候他居然会不断假设别人喜欢他了,这种“她可能喜欢我”的错觉,他还以为大概永远不会出现了。 还没理出个思绪,手机就猛然间震动起来,章歆冉立即就接通了电话,举到了耳边,那边的声音焦急又仓促,“方医生你在哪?这边有好几个急救,你能马上过来医院吗?楚医生他们都联系不上……” 说话的间隙,还能听见那边车轮的滚动声,沙哑而绝望的哭声,乱糟糟的人声,还有忍痛的**声。 方振尧立即就答了话,“我马上过来。” 他大步迈过去,然后在门边,伸过去开门的那只手都在颤抖,章歆冉的声音也在抖,“方振尧,你的手……我不会。” 对了,现在他的手不归他自己管,而管着的人根本不会手术。 方振尧整个人都愣在了门边,那边的电话还在联通着,打电话过来的人应该是以为他会挂掉电话,说完话之后就把手机塞了回去。 明明很方便,但是他说不出一句“我不能过去了。” 就像这个职业明明不是他最理想的选择,可治病救人也成了他的条件反射。 “一定有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章歆冉挂了电话,双手死死地揪住了他的头发,转过头去看躺在床上安睡的自己,要是刚才她没有控制他的手就好了,要是她没有留下来骑自行车,没有被那辆车吓到松开把手就好了…… 等等,被吓到! 之前有一次就是因为被那个渣男约炮刺激到,她才会穿过来,刚才也是因为被开过来的卡车吓到她才穿过来,那会不会,再被吓,她就会回去? 这个念头冒出来,理顺了之后,章歆冉就立即说了出来。 对比起她的激动,方振尧要冷静得多,他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地方,“那要怎么才能吓到你?” 找个渣男告白,开辆车冲过来?不行,他们都来不及。 章歆冉连看个恐怖的鬼片,站在栏杆上吹风等方法都想了一遍,回过神来却发现方振尧居然走到了她的床边,单膝跪在了床上,然后告诉她,“弯腰。”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直觉就听了他的话,弯腰下去。 然后,方振尧的脸凑近她,吻在了她的唇上。 一个很轻的吻。 但是他没有移开。 章歆冉狠狠地抽了口气,眼前一黑,熟悉的感觉席卷而来。 等她睁开眼和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对上,方振尧才移开了脸,紧抿了下唇,脸红得一塌糊涂,他移开视线,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你说要是有个帅哥吻你,你一定会激动得晕过去,你之前也说过我很帅。” 所以他吻了她,而且现在显然成功了。 章歆冉“喔”了声,因为紧张,不自觉就舔了下唇,然后看他,“医院不是还有人在等你吗,你快点过去吧。” 方振尧也“恩”了声,他把跪在床上的那条膝盖放下来,灵活地动了下手指,面对着她后退了几步,视线落在她身上又跳开,“那我走了啊。” 说完之后又看了眼她,舔了下嘴唇,然后才快步离开。 等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章歆冉才扑倒在床上,把脸埋到了被子里。 完了,他刚才为什么要表现得那么稚嫩啊,看着就像是从来没有亲过人一样。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看着比年少时候嫩得都要掐出水来的他看着更加可口,刚才舔唇的那一下,她差点就扑过去把他压在地上亲。 章歆冉你个精虫上脑的大混蛋。 骂了自己两句,她脑海里突然蹦出来一句话,“大概是因为我身边一直没女朋友,又明显对男人没兴趣,所以他们都觉得我一定有个藏得很好的……小情人。” 大概是因为我身边一直没女朋友。 我身边一直没女朋友。 没女朋友。 他没有女朋友,也就是说,他是真的一直没有亲过人,刚才那是他的初吻? 章歆冉“嗷”了下,开始在床上打滚。 打完滚起来,她又想到了那个吻,伸手摸了下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的触觉的嘴唇,猛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 方振尧怎么会知道有帅哥亲她,她会激动得晕过去? 她根本就没在他面前说过这种话啊。 不对,她说过。 章歆冉终于想到之前不知是哪个又努力和他偶遇的下午,她坐在后座上眉飞色舞地和补课晚来的同学聊天,因为坐在前面的是方振尧,她还故意说得大声了点,期待他什么时候觉得她说得有趣而转过头来看一眼。 愚蠢地想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记得。   第二十三章 方振尧再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回来之前他怕开车出问题,还特意先在医院的休息室眯了两个小时。 但一路回来他还是有些头疼,伸手按着了太阳穴和眉骨,等着挡在面前的门禁打开。 横杆缓缓升起,门卫快步过来凑到了他的车窗边,“方先生,您的自行车停在车库外两天了,方便的话,今天能移进去吗?” 他说话时脸上挂了笑,就怕看着一脸寒气,心情明显不好的业主嫌他多事,不肯配合。 但方振尧一怔之后,却是朝他笑了笑,“好,我知道了,给你添麻烦了。”他往副驾驶座上摸了下,医院今天刚给他们发了几盒柿饼,他拿了两盒递给门卫,“拿着吃,不要客气。” 那辆浅粉色的自行车就停在车库的靠边上,藤条编成的车篮里被人夹了张小纸条,方振尧走过去拿起来,上面的字圆鼓鼓的。 ——车子我带不走也停不进去,只能委屈它在这里等房东了。 下面的字写得小了些,每一个字都是被迫挤在角落里的小可怜,看着都委屈巴巴的。 ——车锁我也打不开,撅着车屁股抬回来的。 眼前几乎立即就想到了那个画面,方振尧忍不住笑出声来,随手把那张纸条塞到了衣兜里,也不去开车锁,提着车座就把车拎了进去。 然后一直到洗完澡,他都在犹豫着要不要给章歆冉打电话,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已经满血复活,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所以不能给你电话”的借口显然已经用不了。 他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伸手拿过来。 此时的章歆冉正坐在学校的某个草地上,今天刚下过缠绵悱恻的冬雨,整个草地都湿漉漉的,坐上去没两分钟就湿了屁股,裤子黏在皮肤上,一吹就凉嗖嗖的。 但是她现在根本管不了这些,整个脑壳都懵着,像是被一场红色预警的雾霾给糊住了。 一场美梦刚开始,别人就把她叫醒了。 下午的时候,同去那个学校参加面试的另一个专业的同学发个条朋友圈,说是去和学校签了合同,她在下面恭喜了一句,结果对方立即就给她发了私聊。 【未来的数学老师:歆冉你没去签约吗?今天是统一过去签的啊?】 【刚擒了几个妖:嗯?我没收到信息。】 章歆冉当时还以为是她弄错了,因为之前她们寝室就曾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说是要签的都签了,可其实他们专业的被放到了最后,过了一天才来消息。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退出了微信的界面去刷微博,被几个动图逗得哈哈大笑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 【未来的数学老师:你们专业不是只收一个人吗?但今天我去签约的时候,看到来签的是你们学院之前的那个学生会长,之前笔试没看见过她来参加。】 【未来的数学老师:我记得你说过她是你们寝室的,还以为你是今天有事,才拜托她来签约的。】 章歆冉把这两段话看过一遍,然后又逐字逐句地再看一遍,重复了两三遍才彻底理解了意思,转过头去看在看综艺,嘴角挂着笑的陈楠,“楠楠你今天去宁杭附中签约了?” 这句话一出,加上她格外凝重的语调,赵悠和张宁茗都转过头来,怔愣地看着两人。 她们都知道前几天章歆冉在努力地准备面试,而回来后她也眉飞色舞地复述过面试官的话,还说好了正式签约后请她们去吃饭,庆祝这个百里挑一猜得到的工作。 “对啊。”陈楠低头发短信,这几天她一直在和她爸争论她毕业就业的问题,好不容易她爸才妥协,让她签了本地的工作。 这事定了,她的心情也就好了,“本来我想今天请你们吃饭的,但是我男朋友约我,那我们就明天再去吃晚饭?”她回过头来询问意见,这时候才看见章歆冉的脸色不太好,“冉冉你怎么了?” “没。”章歆冉都不知道她自己是怎么摇头的,“那你签的时候,那个老师说过我们专业的招多少个吗?” 陈楠看着有些被她的脸色吓到,“应该只招一个,宁杭附中的要求一向高,我是直接找校长签的。” “嗯。”章歆冉捏着手机站起来,“我去打个电话。” 但是这个电话,她根本不知道要打给谁。 那个表示要签下她的面试官,她没有联系方式,联系她参加面试的那个老师,压根没有出现在面试上,校长就更不用说了,他大概连具体哪几个人参加面试都不知道。 不能打给这些人,但好像别人也打不了。 委屈是有,可长长的一段话说完之后,还能说什么呢?运气都是实力的一种,更何况是家世背景。 而且陈楠的综合能力比她好上许多,她要是参加了,名额八成也是她的。 于是她就坐在草地上吹着冷风,直到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第二十四章 “喂?”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那边有人说话的声音,方振尧把手机拿来确定了的确是在通话中,可放到耳边就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听着就感觉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冷意,“章歆冉?” 他的声音还特意放低了,就怕那边的人是不想听他的电话。 莫名其妙地把人亲完了就说去工作,连着两天连个电话短信都没有,说起来还真有些混蛋。 好在他的话音停顿了下之后,章歆冉答了声“嗯”,低头去拔手边干枯的草,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些,“你从医院回来了?手术怎么样,成功吗?” 方振尧原本准备好要解释的一肚子话都压在了嗓子眼里,不知道打哪来的笑意弥漫到了他的眼角眉梢,连眼睛都弯出了弧度。他松懈下来坐到床边,“嗯,两场手术都成功了,刚才确定都稳定了下来才走的,才发现手机没电好久了。” “哦。”章歆冉又答了声,也不知道是在冷风里吹得太久了,还是方振尧刚才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过温和,刚才堵在嗓子里让她连话都差点说不出来的那些委屈突然就哗啦啦地变成眼泪淌了下来。 方振尧立即就听出了她话音里的哭腔,“怎么了?” 他一顿,听见了章歆冉吸着鼻子,抽搭鼻涕的声音,确定了某个猜测之后,声音有些紧绷,“你哭了?” 章歆冉没答他的话,她一抽一抽的,哭得很是专心,伸手摸了下兜,还摸出张纸来擦了下堵着的鼻涕。 要真说多委屈她也说不出来,可她翻了通讯录,却找不到任何一个人来说说心底的那些阴郁之后,这主动打来的一个电话,真的让她哭得有些停不下来。 方振尧也没说话,他听着她哭了一分钟,感觉那时不时抽一下鼻子的声音混合着后面呼啦啦的风声,简直比把所有的鼻涕眼泪都沾到他身上还让他难受。 他宁愿她是在他面前哭,哭成什么样都没关系。 他站起身来,一边扯开浴袍的带子准备换衣服出门,一边就问电话那边已经哭得打嗝了的人,“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不要,”章歆冉哭得把字都说得一抽一抽的,但态度还是很坚决,理由还是很充分,“你过来,我也为了维持面子,就不好意思哭了。” 这个理由,还真是让人有些反驳不了。 方振尧松了手,和她妥协得很自然,“那我不挂电话,你和我说话。” 这个很简单,章歆冉之前不说,就是不想自己变成祥林嫂那样,一点委屈就要和周围的人分享个遍,最后委屈都变成了笑话。 她原原本本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总结了下自己在过程中渐渐平静下来的心情,“我就是觉得,要是我没把那个面试老师说的话到处炫耀,那现在也就不会觉得这么丢人了。” 委屈也是有的,毕竟她努力才得到的工作,别人因为有个好爹,轻易就越过了流程。 但就像她家母上大人说的那样,在被别人抢了你的东西之后,更有用的不是抱怨别人有多强,而是反思自己有多弱。 假如她真的很优秀,被取代就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方振尧听完她最后一句话时,居然有了种“以为养了个熊孩子,结果熊孩子萌起来的时候萌死你”的感觉。 他突然怀念起之前的那一个吻。 或者说,他想吻她。 吻这个自己哭完后会想明白的小姑娘,吻这个会理解他能明白他的小流氓,吻这个曾经,而且以后也将会是他半身的小麻烦。 他躺在床上,伸手盖住了眼皮,完全没有看到自己嘴角的笑有多温柔,能惊掉周治延的一百次狗眼。 “所以你现在,是没脸回寝室了。” 被说中了心事的章歆冉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我带了钥匙出门,等她们睡着了再摸回去。” 方振尧轻笑了声,像是在嘲笑她愚蠢的办法,可他开口说的却是,“那你衣服穿够了没有?” 只穿了毛线衣就出来的章歆冉坐在冷风里打了个哆嗦,然后捏住鼻子,打了声安静的喷嚏,挺直脊背回答得理直气壮,“当然,我又不是那些吵完架,穿着睡衣拖鞋就出门的傻蛋儿。” 最后一个上扬加小卷舌的尾音里,她缩了下穿着棉拖却没穿袜子的脚趾头。 为了防止要一直捏着鼻子打喷嚏,她开始催方振尧去睡觉,“我要去小超市泡个面当夜宵了,小心面香透过手机传过来勾引你的馋虫啊。” 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嘚瑟劲,好像事情已经随着那场大哭烟消云散。 方振尧躺在床上,倦意上来,迷糊糊地就有了点困劲,听见她说的话,差点脱口而出你没勾到我的馋虫,却差点把另一种虫勾出来了。 这句话在嘴边转了个圈,险险地被机智拦下。 都怪章歆冉天天满嘴都是这种话,带着他的脑子都时不时地就蹦出这些话来。 心虚地扯了个借口,方振尧也不敢再和她多聊,又说了两句之后就挂了电话。 可惜挂个电话容易,梦却不是随心所欲的。 方振尧梦见了章歆冉坐在他的腰腹上,上一秒还在说你的腹肌好棒你的脸长得好帅,下一秒就哭兮兮地说渣男想把她潜规则了,但是她不从,现在可怜得连方便面都吃不上了,他必须要负责包养她。 然后一言不合,她就开始脱衣服,脱到只剩一件米白色,蕾丝边带着淡黄色的斑点的bra,但这次脱下来的就只有一层海绵。 他还没来得及捂眼,章歆冉已经飞快地把那件bra穿到了他身上,然后又脱了件嫩蓝色的,身上还穿了件纯白色的小背心。 结结实实的三层,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穿上去的。 还没等他思考出这个问题,章歆冉已经低下头来,掐住了他的脖子,语调狠得像是随时能抽出一把刀子来,“我a我怎么了,我a我骄傲得很!” 刚说完,她又凑近了些,一口“波”的一声亲在了他的脸上,身上穿的变成了高中时候那件吐到掉渣的校服,眼角眉梢都是青涩的爱慕,“方振尧,要是你这么帅来亲我,我一定激动得晕过去。” 方振尧低低地闷哼了声,被腿间黏腻的触感惊醒,想到刚才那一连串的剧情骤变的梦,低咒了声下床,直接进浴室开了冷水。   第二十五章 但好在,他昨晚的梦也不是尽数扯蛋的,之前章歆冉那句连吃方便面的钱都没有的那一句是真的。 昨晚她跑出来的时候,记着带手机和钥匙都已经算是机智沉稳了,冬天的睡衣再厚,里面也藏不住钱啊。 所以她摸黑回到寝室的时候,整个人又冷又饿的,爬上床就睡死了,第二天才被门口的敲门声吵醒。 章歆冉翻了个身,拒绝暴露自己的存在。 睡在她对面的赵悠爬下去开了门,不知门口的人说了什么,就听见她压抑地低呼一声,两个人的脚步声朝着阳台奔去。然后很快就是噼里啪啦的撞击声,等她冲到章歆冉床边使劲地拍她的床杆子的时候,再有人不醒就真是猪了。 “冉冉,冉冉,”赵悠每个字音都是颤抖的,最后还有个破音证明她的激动,“你的债主来了,就在楼下!” “刚才他居然对我招手笑啊,变成狗我就毫不犹豫地扑过去了!” 章歆冉在她尖利的声音里反应了小半分钟才想起来那个债主是谁,飞快地爬下床冲到了阳台上。 方振尧靠在一辆跑车上,两条长腿舒适地向外伸展,其中一条还自然的半曲着,更显露出腿部笔直流畅的线条,他穿了件驼色的大衣,里面是纯白的毛线衣,整个人现在阳光下,比冬天那随时会夭折的阳光更是耀眼。 “我发誓,平时我们宿舍楼这个点,会出去吃早饭的人绝对连今天的一半都没有。”赵悠就现在章歆冉旁边,作为主角之一的亲属,露面得理直气壮,“左右隔壁,楼上楼下,都是在偷窥和光明正大地看的人。” 她推了一把章歆冉,“你还不快点下去宣告主权?!” 可能是她的声音太大,楼下的方振尧立即就抬起头来,没有左顾右盼,目标很明确地就把视线停在了她的方向上,等看清了站在阳台上,穿着嫩粉色睡衣的人就是章歆冉,他勾唇笑了下,无声说了两个字,“下来。” 章歆冉马上钻回了寝室,第一件事就是摸到了手机,确定没电后就开始充电,一边把手机开机。 “卧槽,老娘以为之前那一笑已经是男色中的极品了,结果转眼他就朝章小冉笑得那么苏,我们寝室楼三个月都不用买口粮了。” 赵悠还在念叨,章歆冉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就嗡嗡地震起来,她正打着哆嗦换衣服,伸手过去接通之后就按了免提。 “喂?” 那边一顿,继而一笑,“我只是让你把鞋子穿好,冬天光脚踩地板凉。” 方振尧的声音越过电波和扩音器,加之他话里的温柔,听着就像是在浇筑的巧克力。 赵悠已经在无声尖叫着拒绝狗粮。 章歆冉答了声,挂了电话飞快地换好衣服洗漱完毕,随意地抹了点水乳,疏通了头发,边绑着马尾辫就边冲下了楼梯。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方振尧看见她从楼梯口出来时还有些差异,原本他以为还要等半小时的。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伸手过去按住了章歆冉的眼角,把那里一小块没有揉开的乳液用指腹揉开,“这么着急下来,是因为猜到了我给你带了早饭?” 他从身后勾出几个袋子,之前章歆冉吃过并念念不忘的灌汤包,煎饺,豆腐脑都有,分量还不少。 章歆冉的视线转到那堆早餐上,停留了一小会后又坚贞地移到了从下楼后就死死霸占住她的视线的车上,三叉戟的招牌亮闪闪的,格外耀眼。 玛莎拉蒂gt,两百多万的价格,号称的日常跑车。 她又去看方振尧,没看见他手机拿着挂着标志的车钥匙,“这是你的?” 她那个勾在上面拔不回来的眼神,让方振尧明白了自己出门的一番筹谋全是成功了一部分,心情更好了两分,“我没有开别人的车的习惯。” 他不等章歆冉再问,直接把袋子往她手机一塞,“上去把这些给你们寝室的人分了,下来我带你去兜风。”他停顿了下,像是怕她不答应地补充了一句,“有事情和你商量。 而实际上,不想待在寝室里胡思乱想的尴尬和开着这辈子大概不吃不喝也买不起的跑车去兜风的期待早就让章歆冉听不见他后一句说的是什么了。 她接过早餐上楼,在门口犹豫了下,把早餐摆到赵悠的桌子上,“你们分了吧,这些都很不错。” 赵悠张大嘴,在弥漫开来的早餐香味中刚想说话,就听见了寝室门被关上的声音,她转回头来,和张宁茗嘀咕,“我觉着她肯定是走大运了。” 她说完就抓了和灌汤包塞嘴里,含糊地“唔”了声,去喊还躺在床上的陈楠,“楠楠,下来尝尝这个,味道贼好!” 章歆冉坐上车后立即变得安静乖巧,没有试图去碰任何一个部分,连脊背都是挺直的。 方振尧看了眼她,有些好笑,“这车真不是租的,之前开的那辆没油了,所以只能开这辆。” 这话有一半是真的。 今天早上被那个梦惊醒之后,他并没有改变昨晚想的今天过来找她的决定,甚至刻意稍微收拾了下自己。去车库的时候想起周治延之前刚吐槽过他放着个泡妞神器不来,而天天整得和老干部似的,神差鬼使地就把这辆车开了出来。 章歆冉心里是信这辆车是他的,当年方爸发迹的传说她还知道三个版本呢,只是“这是个高富帅”的认知和“这他妈的还真是个高富帅啊”的现实之间还是需要缓冲的。 她一口一个咬着生煎包思考,把两腮都撑得鼓鼓的,像是储食的仓鼠。 她叹了口气,放松身体瘫到了椅背上,座椅舒适地贴合了她的身体弧度,“我最奢侈的人生梦想,就是有个开玛莎拉蒂住别墅的帅哥来娶我,然后让我啥都别干,每天吃吃喝喝就好。” 但这种期待,变成幻想再变成妄想,最后她自己也忘了。 方振尧曲起一只胳膊撑在车窗上,伸出手指来压住嘴角的笑,“这么听起来,我好像符合了两个。” 章歆冉瞪大了眼睛,讶异他居然会接这个话茬,而且还说了这么一句暧昧的话。但她还没想好自己该回一句什么,方振尧就像从没说过那句话般,简单地略了过去。 “想在这里拍照吗?不收你钱。” 这个诱惑有些大,章歆冉找着角度,避开那些显眼至极的标志,挑了几个特点鲜明的细节当成背景完成了自拍,收了手机后才发现方振尧居然把车停到了江水沿岸的护栏旁。 冷风呼啦啦地刮着,江水汹涌澎湃,两岸又都是干枯的苇草和各种比人还高的杂草,而且安安静静的,一个行人和过往车辆都没有。 就差没刻上字说明是作奸犯科的最佳场所了。 就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章歆冉听见了细微的“咔擦”一声,是方振尧把挺稳的车子又上了锁的声音。 他慢慢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凝重,“章歆冉,我觉得我们要好好谈谈,我们之后要怎么办?”   第二十六章 他们之后怎么办? 他们难道不是一直都“看着办”的吗? 章歆冉用那种“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的眼神看过去,拒绝去捂住她因看见方振尧那张沐浴在熹微的晨光中,帅得在发光的俊脸而扑通扑通蹦哒个不停的小心脏。 不行,他们现在可是战友的关系,宁愿一起撸片儿也不能一起谈情的。 那一闪而过的间隙里,方振尧看见了她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戒备。 他叹了口气,压住了心里蠢蠢欲动的念头,“我是说,从上次把你从我的身体里吓出来的那件事来看,我们共用身体的规律大概是找到了。” 他从兜里拿出了那张写着时间的纸,上面写了他们四次共用身体的时间。 第一次,他醒来的时候是11月21号早上七点左右,被控制的是上半身,而到了晚上六点,他们就各自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间只持续了11个小时。 第二次,是在11月23号的早上九点左右,被控制的是下半身,时间却是到了24号凌晨一点左右,才各自回到自己的身体,中间持续了16个小时。 第三次,11月27号的早上两点多,被控制的是下半身,到晚上九点换回去,差不多要19个小时。 第四次,11月30号的上午九点多,控制上半身,持续不到半小时,因为他们成功地把人“吓”了出来。 “第二次和第四次是因为你受到了惊吓所以情况会有所改变,但基本可以看出来,隔三到四天就会发生这种情况。而控制的是身体的哪部分——” 方振尧停顿了下,点了下具体的日期,“我猜,是日期为单数的时候控制下半身,而日期为偶数就是上半身。” 章歆冉凑过去一看,果然差不多是这样,只除了第一次的时候。 她想了下,“如果按你这么说,差不多明天我们就要共用身体,而且我会控制你的下半身?” 最后一个词说出来,章歆冉就想到了那种时候下会发生的某个尴尬事件,她的视线忍不住就要往那里瞄,看它在主人的控制下是不是就很安分守己。 方振尧换了个坐姿避开她滚烫的视线免得自己失态,清咳了声,说出了自己今日之行的最终目的,“所以,我想如果今天你有时间的话,我们最好就呆在一起,避免发生一些难以控制的事。” 他指的是上次那样碰到的和植物有关的东西都会开出花来的情况。 章歆冉点头,正好她也并不想回宿舍,“那我们现在去医院?” 那个“我们”她说得自然而然,方振尧也听得通体舒畅,发动了车子离开这个随意停下来的便于谈话的地方,“先不去医院,我今天不值班。” 他偏过头来看章歆冉,毫不吝啬自己的笑,“有兴趣去看场木偶戏吗?” 一场木偶戏看得章歆冉频频笑出眼泪,散剧后走出剧场时都还意犹未尽。 然后跟着方振尧七弯八拐到一个小巷子里,到一个有些破旧的餐馆点了菜,一口咬下去尝到在嘴里蔓延开来的冬笋的鲜香和甜嫩,混合着炖得软嫩q弹的猪肉的香味时,她很干脆地就吃了个肚圆。 接着方振尧又打着消食的旗号,带她去逛了一条街,街上的人流不多,店家不够热情,但每一家店里的东西都让她爱不释手,克制了再克制还是拎满了四只手。 有了这些铺垫,傍晚时方振尧把她带到一条不是很有名的小吃一条街时,她毫不犹豫地就跟着下了车。 一路又是逛又是吃,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小吃街的人就多了起来,大多都是成群结队而来的,横扫过来时很容易就把别人的队伍冲散。 章歆冉刚被个四人小组挤开,正茫然四顾找着方振尧的人影时,身后稳稳就伸来一只手臂卡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臂横在她大腿上,用一个“端”的姿势,把她带到了个巷子口,避开了拥挤而来的大部队。 把她放下之后,方振尧低声说了句抱歉。 章歆冉一愣,想到他之前用扛大米的姿势把她从酒吧里带出来,顶到了她的胃,在她吐得昏天黑地的时候道的那个歉。 所以,刚才也是怕横在腰上的手卡住了她吃得饱饱的胃。 “没事,”章歆冉摆了摆手,又踮了下脚,拔高自己去拍他的肩膀,用一种兄弟好的语气表达自己的惋惜,“早知道我当年追你的时候就应该坚挺一点,当不了男女朋友也能当兄弟啊,白白失去了个美食探测器。” 方振尧的心一跳,嘴边的话就溜了出来,“你现在追也不晚。” 他说话的同时,章歆冉身后传来了一声尖叫,一个烧烤的架子被推翻,周围的食客纷纷躲避,但还是有人退避不及,脚下打个个磕绊就朝章歆冉站着的地方栽过来。 这里说是个巷子口,但却在门口装了扇木门,又规定了摊贩们不能在正门口摆摊,才形成了个较为宽松的落脚点。 眼看着人就要扑到章歆冉身上,方振尧身后过去把人一抱,后退一步把她放到了门口高高的石阶上,转回头时正好看见那个摔倒的人半趴在地上。 他抬头,正好看见现在高高石阶上的章歆冉,她的头顶就是盏古朴的红灯笼,里面透出了微微泛出橙色的灯光。 都说灯下观美人,模糊的灯光烘托了气氛,将五官扬长避短,使整个人都泛出朦胧神秘的美。 狼狈摔倒在地的男人的嘴张张合合,最后叫出了声,“小冉。”   第二十七章 这声叫得不响,但话里透出来的却是不可忽视的亲昵,好似早已这么叫了千万遍,一别多年还是熟稔而自然。 方振尧转头去看章歆冉。 她的眼帘低垂下来,看不清神色。 方振尧心里立即就咯噔了下,不好的预感冒出头来,像是一棵吃了生长激素的大树,快速地给他刚才还姹紫嫣红的花田打了好大一片阴影。 同时趴在地上的男人也站起身,视线有些犹豫地在他们俩之间打转,似乎是在衡量他们的关系,最后停留在方振尧搂着章歆冉的腰上,露出个有些发涩的笑。 “我都不知道你有了男友,我原先以为,这种事情你至少会在朋友圈里说一声的。” 他说话时的语气,完全就是和章歆冉知之甚深的模样。 方振尧觉得一阵阵地酸,酸到他不想放开腰上早该放开的手,还想把章歆冉从这个讨人厌的地方,去他安排中的那处夜景,再请她吃一顿好克化的夜宵。 “他不是我男朋友。”章歆冉直接一句话就掐断了他的思维,在他下意识转头看去的视线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男人,她甚至闭了下眼,抽了下鼻子在忍住什么,“那你呢?这么些年过去,你找女朋友了吗?” 两人间的关系呼之欲出,方振尧突然不敢再听他们继续交谈,他伸手过去想握住章歆冉的手,然而却握了个空。 因为男人回了一句“没有。” 章歆冉从台阶上伸出手朝他扑去,脸上的笑几乎要晃瞎别人的眼。 然后他们默契地在空中击掌,嘴里吐出三个字,“注孤生。” 接着章歆冉就搭了男人的肩,后者默契地稍稍弯了腰,配合着她垫脚的动作,毫不反抗地让她把自己的胸膛拍得“啪啪”响。 “介绍一下,这是我铁了十年的哥们,曾经交往过三天的初恋男友谭明皓,”她手腕一番,介绍方振尧的动作却很有礼,“这是我目前的合作伙伴兼朋友,方振尧。” 两个介绍的前缀,几乎是高下立判,亲疏分明。 听到那个“初恋男友”时,方振尧更是直接眯了眼,冷得能掉冰渣子的视线放在了谭明皓身上。 谭明皓却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他的视线,他勾着章歆冉的肩的手一用力,把她整个人都往怀里扯了扯,伸手就拍在了她的脑门上,“什么交往了三天的初恋男友,我们可是从来没有说过分手的啊,不然你以为我是在给谁守着贞节牌坊?” 章歆冉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个嘲讽的笑,“我可从来没看见过能一起撸片却不能接吻的男女朋友。” 她和谭明皓在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发展到了初三,在周围出现了一对对的小鸳鸯和关于他们两个人的留言甚嚣层上,连老师都分别找了他们谈话并暗示要找家长的时候,两位中二期的少年少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真的在一起了。 但交往到了第三天,成功地完成了牵手和搂肩任务的新鲜出炉的男女在尝试接吻时出现了大问题。 绕着操场转了一圈又一圈之后,脑子里的不想亲还是不想亲,怎么亲得下去,那可是我的兄弟/姐妹啊。 于是放弃,回寝室大头盖被一睡,之后该咋样还是咋样,在彼此眼中根本没有性别。 可惜高考之后天各一方,早两年还偶尔联系,后来各自忙碌,也就不再联系了。好在重逢见面,彼此之间还是没有多生疏。 章歆冉心下高兴,刚才演的那一场更是回到了当初,“诶,话说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回来实习的,听说这边的小吃街更正宗,就过来逛逛,结果还在发呆呢,就遭了池鱼之殃。”谭明皓自如地和她聊天,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旁边盯着的视线,“结果某人还见死不救,害我的出场方式那么狼狈。” “那你想我怎么救?你这么大一个压下来……”章歆冉指了指两人之间的型号差距,挺了挺自己的胸,“我不能违反自然规律,把山地变成平原。” 谭明皓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某处,笑得有些痞坏,“能变成平原全是我友情赞助了,之前不用海绵垫可是盆地啊。” 他挂着笑,还有话没说完,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方振尧看着前面消退的人群,上前两步一把扯住了章歆冉的胳膊,“过来,我有话要说。” 他抓了下就放开,但神情却紧绷得很,章歆冉以为是突然出了什么问题,只和谭明皓点了个头,就匆匆追了上去。 这次被落在后面的谭明皓看着前面那个男人的身影,嘴角露出了笑意。 之前他只是看见人觉得有些面熟而特意多打量了几眼,后来章歆冉一报名字他就想了起来他是谁,毕竟被迫听了半个学期的名字还被迫去打听过他上下学的时间,就算想忘了忘不太彻底。 结果没想到两人现在还缠在一起,而角色却掉了个。 要是章小冉知道,八成会得意死。 章歆冉跟上方振尧的步伐,刚想问他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就看见他转过身来,眼里似乎被人点亮了一簇火苗,而且快速熊熊燃烧,成燎原之势。 “章歆冉,你之前说喜欢我是在开玩笑的?你当时有喜欢的人,又怎么会喜欢我。” 这个质问来得有些莫名,尤其方振尧说到后一句时的神情,让她下意识就想解释,“不是,我不喜欢他来着,而且那时候是初三,遇见你是高一,不是同时的。” “那你刚才是在做什么?展示你和你的男性朋友,和你的铁哥们在一起的时候有多融洽吗?”方振尧深吸了口气,缓住自己过快的语速,放低了音调,低下头来看着她的眼睛,有几分委屈,“你以后男朋友要是看到这个,他会吃醋的。” 章歆冉听他说前半部分的时候就有些恼火了,一瞬间又回到了当时在办公室,他们班主任当着那么多老师的面,说着她和谭明皓有多亲密,非要她承认他们在一起的事实,而且还问候了她的家教。 于是,她压根没听见他后面那一句话里饱含着的委屈和暗示。 “我和我的铁哥们有多融洽还需要展示吗?而且我现在根本没有男朋友,如果以后有,我也只需要和他解释,我自己会拿捏好分寸。” 她说完就要甩手走人,轻飘飘的一张被随意扔在车盖上的广告纸被她的动作扬起,而且身后的方振尧正好要伸手过来抓她,稳稳的就抓住了那张纸。 细微的一声“砰”,那张纸变成了一朵长梗的红玫瑰。   第二十八章 这时候,前后左右都是人。 尤其就站在章歆冉面前的谭明皓,他的眼睛盯在那朵玫瑰花上,眼睛里的诧异一丝丝地浮上来。 章歆冉转身,手敲在方振尧的手腕上,精准地把那朵花甩到了停靠在路边的车底下,同时睁大了眼,眼睛慢慢变红,“现在就算你拿这个来哄我也没用了,把你的魔术留给你的小情人吧!” 她说完就快步走开,围观的人群自动让道。 一场小情侣间的争吵已经引不起他们太多的兴趣,何况其中一位主角还离场了,之前明里暗里在打量着的也收回了视线,有个女生推了身旁男友一把,“人家哄人变的是玫瑰花,你下次也不准给我变扑克牌了。” 方振尧还站着,手机就嗡嗡地响起,在屏幕上跳动的就是在几秒前刚把他甩在原地的人,“方振尧你傻啊,快点出来!我在停车的地方等你。” 他答了声,收住转头就要去看那支玫瑰的视线,挂了电话把双手插在兜里,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在停车场时却看见站在章歆冉旁边的谭明皓,显然后者比他更快地反应过来,追上了演技精湛,大步离开的章歆冉。 现在两个人站在车边,不知是说了什么,章歆冉笑得腰都要弯了。然后她一转头,看见了方振尧,脸上的笑一点点消退。 章歆冉隔开和方振尧对视着的傻了一般的视线,转头去看谭明皓,“那你自己回去吧,过几天要有时间就一起出来浪。” 她原本想说明天的,可方振尧刚才又出现的情况让她有些不安。 谭明皓“啊”了声,微微弯了腰揉她的头,把她及肩的短发揉成一团乱麻,“章小冉,你这重色轻友的毛病是永远也改不了了。” 他又向下凑了凑,靠近章歆冉的耳边,“友情赞助一句,你最近的桃花运很旺。” 章歆冉刚想问他什么时候还开通了神棍业务,站在几步外的方振尧就大步上前,拉着她后退了两步,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疑惑着看过去的视线中一脸凝重,不容置喙。 “我现在必须握着你的手。” 喔,握就握啊。 章歆冉别开脸,正好看见谭明皓朝她笑,伸手刮了两下自己的脸。 那是在说她的脸红得一塌糊涂了。 而同样有点脸红的方振尧上了车也没松手,并给出了很是正经的理由,“你刚才也看到了,我碰到纸质品又会变出花来。” 章歆冉“喔”了声,“但车上没有纸质品。” 方振尧,“……” 他放了手,又握紧了拳头留住手心里的温度和触感,很是开明公正地给出了选择题,“我等会要过去值班,你是先回……我家等我,还是一起去医院?” “去医院吧,”章歆冉想了下,主要是方振尧不在,她也不好意思赖在他家里,还不如跟到医院去,“你现在不是不太方便。” 方振尧对她这句话可比上一句要满意得多,点头“嗯”了声。 停完车之后他想了想,还是过去牵住了章歆冉的手,稳定好表情去按电梯,很是镇定地看了眼章歆冉,“等会要是出了意外不好解释。” 介于他的神情实在太过正经,而且眼神里坦荡荡的一片光明,就算章歆冉心底里冒出来的粉红泡泡再多,也只能一个个戳碎。 好在他们过来的时间太晚,医院的走廊里空无一人,方振尧带着章歆冉在护士站面前走了一个来回,里面昏昏欲睡的小护士愣是没抬头看一眼。 方振尧让章歆冉把书架上的一本书拿下来,自己过去给她搬了把椅子放在他桌子旁,然后伸手接过了那本书,眨眼间变成就把它变成了一大束的玫瑰,自然而然地放在了他和章歆冉之间,“这花还挺香。” 花还挺香,所以就放着吧。 章歆冉,“……” 难怪她觉得这本书有点眼熟,原来就是上次她扑过去压回来的那本。 在她晃神的间隙,方振尧已经把书架上的书都试了一遍,需要的就放在地上围成一圈,不用的就握了她的手变回来。 地上铺开了一大片的红玫瑰。 章歆冉低头看了会,半晌抬起头,认真地看方振尧,“你上班的时候这么玩可以吗?” 她偷偷深呼吸了两口气,才憋住自己“扑通扑通”都要沸腾起来的小心脏。 刚才方振尧低着头认真地放玫瑰花的时候,她压上了为数不多的节操才没有扑过去把他压倒。 “我等会才去和人换班,”方振尧看了眼地上的玫瑰,“你要是不喜欢,变回来就可以。” 他说要就坐在椅子上,面对着电脑,认真地工作。 而还是占据着他大部分注意力的身后,没有任何响动。 章歆冉没有把花变回来。 半个小时后,小声的“砰”接二连三地响起,他转头去看,第一眼看见的章歆冉靠在椅背上,睡得无知无觉,丝毫没在意那些浪漫的鲜花都变回了书本。 他有些好笑,过去给她拿了毯子盖上,又把地上的书收拾好。 换班的医生推门进来,正好看见了他低头帮章歆冉撩开了放在脸上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是春风拂过水面,荡起好看的一圈圈涟漪。   第二十九章 连着两次都是隔三天就会和方振尧共用身体,而且真的是偶数日为上半身,奇数日为下半身之后,章歆冉完全相信了之前方振尧得出的那个结论,她吸了口杯子里滚烫的姜茶,被姜味熏得吐舌头,把杯子推开些,看坐在她对面的方振尧。 “那第一次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单数还是上半身,难道是初次使用,数据还在调整?” 方振尧把姜茶给她推过去,示意她继续喝,“那次我们从楼梯上滚下来就昏睡了,醒来时发现共用身体,并不代表就是从那时开始共用的。” 章歆冉也想到了有过一次凌晨两点上身的经历,要不是她那时正在玩手机,一定也就这么睡过去了。 她低头喝了两口,感觉到小腹处连细微的抽疼都不存在之后,干脆就把杯子推开,转头去看频频传出香味的小厨房,“上次你和周治延在这里点的菜都好香啊,闻过一次就忘不了这个味道。” 端着菜出来的小老板正好听见了她这一句,脸上笑得更皱了,“方医生过去都是和周医生一块来的,这带了女孩子还是第一次。” 方振尧脸一红,没接话。 章歆冉却想着这可不是第一次带她来,但也不好说出来吓着颇和善的老伯伯,只能冲他露出乖巧的笑。 她那张圆乎乎的福气十足的脸,向来最讨老人喜欢。 小老板笑着回了厨房,出来时又给她端了碗羊肉汤,里面捡了两根肉多的羊排骨,“小姑娘喝不惯姜汤,喝两口羊肉汤也是不错的。” 他说着还去拍了下方振尧的肩,像是怕自己的手有些油腻,又像是很了解方振尧不喜欢太亲密接触的习惯,用的是手腕,“小老头帮你照顾下女朋友,方医生不会生气吧?” 章歆冉低头喝汤,这次没去搭话。 主要是今天她从来医院开始,就一直在接收那种“这是方医生他女朋友”的有声或无声的消息,偏偏人家都是和方振尧用一种特别熟稔的语气说的,她插嘴去否认,就像是“啪啪啪”再打他的脸。 因为方振尧一概默认。 吃完饭出去,章歆冉不想再跟去办公室,在岔路口选了去公交站的近路,正要说句拜拜,方振尧上前两步,握住了她的手。 是手,不是手腕。 他的五指拢住了她的五指,敏感的指尖在传递彼此之间的暖意。 “你,生气了?”方振尧打量她的脸色,微不可见地深呼吸后说出了准备了许久的托词,“我们这种情况,以后肯定频繁在一起,别人误会是这种关系,会减少很多麻烦。” 他不好意思说,是他那晚被看见和她举止亲密,那个大嘴巴的值班医生第二天就嚷嚷得众人皆知了。 好在当时章歆冉管着他的下半身,几乎陪他在手术台前站了一天。 “喔。”章歆冉听得更清晰的是他那句“误会”,刚才还有点像温泉里咕噜噜冒着泡的心情立即就安静下来,说不清是啥滋味。 “怎么方便怎么来吧。” 她伸手拍了拍方振尧的肩,这个动作很有分量,前提是穿着球鞋的她必须稳稳地垫着脚尖,“姑娘我回去滚床单了,你昨晚睡得晚,等会换班早点睡。” 她转过身,很潇洒地背对着摆手。 刚才要不说句荤话,她都得扯着方振尧的脖子让他还她清白了。 妈的,只管撩不管负责的混蛋,没那意思带老娘到处吃香的喝辣的干啥,没事开着跑车跑到老娘宿舍楼底下又收拾得人模狗样的干啥,还管我有没有穿鞋,姨妈来了疼不疼干啥! 人家不以结婚为目的的交往都是耍流氓,这流氓都耍得能凑一个城管了! 她一句愤愤念叨,上了公交车还想吐槽,干脆就点开了朋友圈,翻了翻就看见了自己发的上一条。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看着别人安安稳稳顺顺利利,轮到自己就崎岖坎坷艰难险阻,表面上为他人的成功祝贺有加,实则心生艳羡乃至嫉妒发狂。可以为远方的姑娘成为王妃编一段佳话,却不能容忍邻居家的母鸡多下一个蛋。 我大概就是心胸狭窄无知贫乏的卑鄙小人。】 写这段的时候,她坐在冷风里,还没有接到方振尧的电话,满心满眼的郁卒无处消散,堵心堵肺地哭不出来,真有种世界都抛弃她的感觉。 然后挂了他的电话,挨着饿坐了会,也会滚回寝室去了。 那时他是怎么安慰她来着? 章歆冉想了想,但却真的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时方振尧刚从医院回来,听她说了几句就要来找她。 大概就是他拿车钥匙的那点动静,把她从那个小黑屋里揪出来了,就算还是卑鄙小人,也能抬头挺胸活在太阳下。 因为她嫉妒,甚至她愤恨,却也从不亏欠。 一想就想起某人。 章歆冉心下烦躁感更强,退出自己的页面去刷新别人的喜怒哀乐。手指还没动几下,就刷到了一条算得上是大新闻的消息。 高中时被她们班大部分女生引为男闺蜜的那位,宣布脱单了。 第三次。 下面的评论已经炸了,大部分都是在呼唤他前两位脱单对象的,其中险恶用心可见一斑。 章歆冉看完之后的第一个动作,低下头去闻了自己身上的味道。 很好,很棒,都是单身狗的清香。 然后她手指翻飞,飞快地发了条新的朋友圈。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我站在阳台上思考了一整个晚上,看着天边破晓的晨光,抽着雪茄叹了口气,弯了我笔直的脊梁抱头呻/吟,到底……礼金要包多少?】 评论不过两分钟就呼啦啦涌进来好几条,大部分都是对她表示称赞的,并表示红包里填充一毛纸币就好,小部分的几个损友,则表示等她脱单时可以加大红包份额。 她一一回复,往来几句,居然也就坐完了挺长的回程。 下车时的心情还颇好。 在寝室楼爬楼梯的时候,握在手里的手机一震,又有人给了回复。 【方振尧:那个时间,你不是在管着我的下·半·身?】 章歆冉立即就在楼梯上站住了,回过神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那位男闺蜜发那条朋友圈的时间。 12月3号,下午3点多。 好,没错,那天从上午十点到凌晨三点,她都在管着方振尧的下半身。 他没撒谎。 然后,她再低头去看,朋友圈已经炸了。 不知道是他们共同好友中的谁截图发了条新的朋友圈,她的手机震动得像是得了癫痫。 发过来的私信都要塞爆她的内存。 【我的基友很会秀恩爱:你老实说,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我的基友很会秀恩爱1号:进度快得吾等甘拜下风,我只想问一个问题,这位的名字是真名吗?看着该死的眼熟啊!】 【我的基友很会秀恩爱2号:这主权炫得……章小冉,过从三七到三八的感觉如何?看着话,还是个生嫩的小鲜肉呢,要是感觉很好,那八成得换个新型号了……嫩生生的小黄瓜啊,你为什么没长大~】 【我的基友很会秀恩爱3号:报上尺寸,帮你团购杜蕾斯,包邮喔,亲!】 …… 噼里啪啦的一堆。 章歆冉看了几个,决定回寝室找到凳子坐下来,下盘稳健了再回复。 然而她一抬脚,绵软无力的腿就支持不住,往后仰倒,滚下了楼梯。 直觉地双手抱头护住脑袋的那一瞬间,她脑海里唯一清晰的那个念头就是——完了,我居然一点都不想否认。 暧昧吧,流氓吧,我就不否认了!   第三十章 方振尧曾经看过一个很有趣的论断,大抵就是,相互在意的两个人,通常情况下,回复消息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分钟。 而且往往秒回。 只要那不是没有无线又用光了流量的可怜蛋,或者是两三天才刷新网络一次的懒癌患者。 章歆冉自然不能用后两种情况去解释,但从他鬼使神差地发出那句评论开始,她就像是一头扎到了深海里,连呼吸都放弃了。 方振尧在不知第几次摁亮了手机去查看有没有新消息时,旁边的周治延终于忍不住探过头来看了眼,正好看见他屏幕上,孤单单的没有一个字的对话框。 喔,这是点开了联系人,等着人家来和你说话吗? 作为曝光了两人关系的幕后黑手,周治延拍了拍他家闷骚的肩,话说得语重心长,“那种骚话都说出口了,主动点给人家发个信息又怎么了?” 他说着就要掏手机,“来来来,我这有不少好图,发几张给你用用。” 完全就是一副老司机带你上路的架势。 “不用。”方振尧直接拒绝了他,“她不是你那些拿来玩玩的女朋友,我是认真的。” 从发现自己逐渐忍耐不住想要靠近她的时候,从看见她和旁人举止或是言语过于亲密就感觉到不愉之后,他就认真了。 也真是因为认真了,所以才犹豫着不敢把那句直白的话说出口,说出口之后就像下了诊断书,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就是盖棺定论,难有所更改。 他不想以后相见,两个人各自尴尬地挥手招呼。 周治延“啧”了声,“你这种单独售卖的狗粮我可不吃啊,要来就来家庭版大礼包。” 他话还没说完,手里的手机就响了,一首歌唱得缠绵悱恻,“我爱的人,她已经有了爱人,她心里每一寸,都属于……” 周治延果断接起电话没让那歌再唱下去,只是他“喂”了一声后听着再听着,视线就转到了方振尧身上,有些复杂难言。 挂了电话,摊手的第一句话就是,“车钥匙给我。” 他的神情太过凝重,加之刚才听到的那首很可能是为了某人而专设的铃声,想到周治延在一次醉酒后曾和他说起过当年的初恋,又笑又心酸的模样。方振尧没犹豫就掏了钥匙给他,“我陪你一起去?” 周治延点头,上车后在导航里输了某个医院的地址,方振尧表示让他来开车,却被无情地拒绝了,“我和你说说刚才那个给我打电话的人?” 他也不等方振尧反应,自顾自地就说下去,“我认识她的时候在初中,一起参加了一次科学竞赛,然后就被人家的风采折服,刚想追,就听说人家有个从小到大的竹马,当时觉得拆散一对算一对,结果人家用的是强力502。” 一大段话说下来,周治延的口气都是轻松的,没说当时自己一见钟情的时候,以为对方是长得精致漂亮的少年,差点就以为自己弯了,纠结了许久才敢追的,最后被打击得一塌糊涂,初中都没上完,就荒唐落跑了。 前不久阴差阳错地重逢,人家青梅竹马过得甚好,连下一代都要有了,好在还能认得他。 不然真是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方振尧难得耐心地想听他的下文,想着该怎么安慰他,就听见周治延止了话头,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所以你小子的初恋要把握好,不然以后心头有抹白月光,爱别人都爱不完整。” 他说完这话,正好差不多也到了目的地,停下车拨了车钥匙塞到方振尧手里,“你家小情人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现在正在上面打石膏。” 方振尧整个人都有些呆怔。 转折来得太快,他把“我家小情人”和章歆冉挂上等号之后,去开车门的手还稳,一脚踏下去时却忽略了越野车的高底盘,差点踏空了摔在地上。 周治延看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对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满意至极,既避免了一场可能发生的车祸,又避免了在手术台上可能看到的断手断脚的好友。 正有些得意地吹着口哨走在路边,就险些被一辆拐错弯的车碾了脚,正转头怒视险险停下来的那辆车,就看见了后视镜里瑟瑟发抖的美女。 他走到车窗边,敲了两下,在车窗下降的同时弯下腰,“作为补偿,美女你应该不介意搭我一段路吧?” 方振尧找到科室,推门而入时,章歆冉正因为疼痛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整个房间里都洋溢着她的哀嚎。 然后等她从眼缝里看见进来的方振尧时,立即就安静了。 快得像是断了电的广播。 听她刚才嚎的那个声响,中气十足,并无内伤。 方振尧松了口气,终于有余力能打量周围,首先就去看了负责处理的医生手里拿着的药剂,他略略皱了眉头,开口报了个生疏的药名,“她还在生理期,换成这个。” 然后蹲下身,去看她腿上肿着的伤口,眉头越皱越紧,语调凉得都要结出冰渣子,“是谁送你来医院的,居然在骨折了的情况下还让你的脚用力?” 章歆冉正要开口解释,一直站在一边旁观的人就举了手,音调发软,绵绵的像是云朵掰成的棉花糖,“很抱歉方医生,送小冉过来的人是我。” 方振尧闻声转头,看见了说话的人,明显没化妆的五官看着才满十八,但小腹部分却以微微隆起,怀胎的月份也不小。 他一顿,开口道歉,“抱歉,也谢谢。” 是他不问清楚缘由就胡乱责怒旁人。 孕妇一笑,脸上若有似无的疏离在她展颜间淡去,“我是小冉的高中同学,那句谢谢我就不收了,只是我丈夫急着接我回家,小冉就拜托你照顾了。” 她说完的同时,门口被人敲了三下,不疾不徐的节奏,然后有人推开了门,背着光只看见是个高大英俊的身影。 “那我就先走了,”孕妇在听见敲门声响起时就转过头去,朝门口微微一笑缓和那处的凝滞后,转身朝章歆冉眨了眨眼,“我记得你们宿舍是高低床,你就别回去睡了,找方医生帮忙吧。” 简直就是神助攻。 这朋友也不是白交的,好歹睡了两年的默契。 章歆冉竭力拿出恋恋不舍的目光看着基友远去,回头看方振尧,“她就是爱开玩笑,你不用太在意,等会把我送到她家就好了。” “他们夫妻,你过去不方便,”方振尧想也不想就反驳了她,医生在他们刚才说话的间隙就处理好了伤,他干脆弯下腰,把章歆冉抱了起来,“我是医生,我照顾你更好。” “喔。”章歆冉低下头,拼命掩饰自己嘴角不断得意勾起的弧度,连声音都闷闷的。 方振尧却想到了她刚才的嚎叫,以为她是疼得厉害了,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于是他也不再去引起话题,原本想问的所有都憋在了肚子里,一路沉默地把章歆冉抱到车上放好,扯了安全带系上。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开车,章歆冉正转头要问怎么了,就看见方振尧深吸了口气,突然朝她靠过来,两个人间的距离不断缩短。 直到他低头,很轻的吻落在她唇上。 像是在在意她没有反应,那双好看得她找不到词来形容的眼睛在那么近的距离上看了她一会儿之后,伸出舌头轻轻地扫过她的唇瓣。 章歆冉瞪着眼,完全就是条死鱼。 她惊讶得无以复加,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磕坏了脑袋做的一个梦。 然后方振尧移开了嘴唇,温暖散去后凉意更甚,他皱着眉头,神情间多是不满,“你怎么没有被吓到?” 啊?! 被第二次暗恋上的暗恋对象亲了,有什么会被吓到的吗?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贼快,但也不是因为被吓啊,这全是激动的! 方振尧的手放在她受伤的右脚上,眉头皱得死紧,“你不是伤口疼得厉害吗?快点到我身体里来。”   第三十一章 说实话,方振尧刚才那一句,要是放在女人身上,绝对能引着色狼朝她扑过去,就是放在他身上,地点换成是某种性质的酒吧门口,也能吸引到不少器大活好的一号。 可惜眼下的听众只有有贼心没贼胆的章小冉。 她慢吞吞地“喔”了声,拒绝了这个提议,“我现在不太方便。”之后要说的话更是放慢了力求让他一字一顿都听清楚,“因为我之后要追一个人,再在你身体里不方便。” 难不成,她要在他脑海里调戏他,然后神态动作都靠他脑补吗? 方振尧看她一直在飘忽着不肯和他对视的目光,眉头越皱越紧,对她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脑海里只有一个怀疑对象——那个初恋男友。 他发动了车,伸手摊在章歆冉面前,“把你手机给我。” 章歆冉:“?” 虽然一头雾水,但她还是从兜里摸出了和她一起从楼梯上滚下来,屏幕都磕得粉碎的手机递过去,“你要我手机做什么?它现在用不了了。” 要不是她运气好,正好遇上来看她的人,现在还躺在楼梯上都指不定。 方振尧倒是对这位烈士很满意,至少他不用再想怎么暂时断了章歆冉和她要追的那个人的联系,手腕一顺就把手机塞到了衣兜里,“明天我帮你去买个新的。” 转头看过来的那一笑,简直要清空血槽。 “当成是我们之前合作默契的谢礼。” 若是章歆冉对他没啥兴趣,在他说过两人之间是为了便利才假装情侣关系之后,还出现这种过于亲密的举动,只会妥妥觉得他是个流氓。 但现在,她只想他更流氓一点。 千万不要怜惜我是朵娇花。 车开进地下车库停好,方振尧正绕到副驾驶座开门,旁边的车位也等来了主人,车灯一闪,下来的人招手就和方振尧打招呼,“方医生才回来?今天不是早就下班了?” 这个小区离他们医院近,好些医生都在这边买了房,出门遇见并不罕见。 方振尧打过招呼,弯腰把打算自己下车的章歆冉抱起来,后者却推了他两下,脸凑到了他的耳边,声音听起来很是娇羞。 “放我下来自己走。” 方振尧还没否决,就听见还没走的同事笑了两声,语气中满是揶揄,“方医生和女朋友的关系还真好。” “嗯。”方振尧点头,低头时看见章歆冉的胳膊绕过他的脖子交叠,把脸埋在了他的锁骨上,温热的呼吸抚过那里,比烈日更灼热。 但是他却突然不想坐快得有些太快的电梯,而想去走那漫长又安静的楼梯。 他比章歆冉体力好,走楼梯也稳,一步步慢慢来就好。 看见他抱着人就要往楼梯走,同事赶紧按住要关上的电梯门,“方医生,电梯来了。”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又关上,章歆冉从他的锁骨间抬头,看见周围没人后松了口气,洋洋得意地就看向方振尧,“怎么样?我这个女朋友演得称职吧?” 方振尧好一会儿才点了下头,又停顿了一下,等电梯到了,迈步出去他才开口,“不用演,我做的就能让人认定你是我女朋友。” 他从来不会抱着别人当代步,也从来不会让人进他的绝对空间。 “我从来不和别人这么亲密。” 被放到客房那张已经有些熟悉的床上,章歆冉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居然被撩了。 她伸手,快准狠地握住了方振尧正要抽走的手腕,扯了一下没拉动,还是方振尧看出了她的意图,屈膝跪在了床边。 “你说的和别人没有的亲密,包括你刚才吻我?”章歆冉盯着他的眼睛看,“一共两次,我从不让人占这种便宜。” 她说完,双手勾住方振尧的脖子往下拉,在他瞪大着眼睛,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眼看着就要亲吻到一起时。 她偏了脸。 嘴唇擦着脸颊而过,最后被耳廓拦住,那个吻停在了耳廓上,然后像只是蹁跹而过的蝴蝶,震了震翅膀就留下花粉离开。 章歆冉叹气,“我亲不下去。”   第三十二章 章歆冉捂着脸在床上打滚,“嗷嗷嗷”了好几声,脑子里出现的还是方振尧刚才离开前的那个眼神,还有他一本正经地说的那句,“我先去洗澡。” 什么叫“先去”啊,感觉不是单单在表明先后顺序啊! 难道是邀请她等会去扑倒他的意思?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里挤成一团,章歆冉麻溜地坐起身,单脚蹦到客厅里,摸出了之前方振尧给她打发时间玩过的平板,熟练地输入密码开锁,登上了微信。 【扑倒男神:求问,怎么追求一个曾经暗恋失败的人?】 群里毫不犹豫地给她刷了一大波的哈哈。 秀过表情包之后,世界才稍微和谐了点。 只可惜在线的几个人,一个从小青梅竹马长大,时间没冲淡,距离没隔开,如今早就修得圆满,爱情的结晶都塞肚子里了;一个男友从开始神秘到现在,愣是过上了老夫老妻一样的日子;还剩的那个,交过几个男朋友还和没交过一样。 这种时候,就需要倪筱蕊那个浪迹在花丛中的高手来支招了,可惜她天天一个电话过去,那边愣是没人接,要不是本人曾经特意去学校请了假,整就一个失踪人口。 章歆冉想了下,觉得倪三心要是在这,一定会说,“追什么追,直接上,好歹缅怀下年少无知的滋味。” 【安家陶土:说起来,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你男人在医院等我那一眼,好像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走到医院来似的。】 章歆冉手指翻飞,说了大实话。 【扑倒男神:他刚才说,他先去洗澡。】 群里刷了一波的省略号。 章歆冉哈哈大笑,想当年她被默默地喂了多少狗粮,现在就要全部喂回去,正要说他们刚才差点就打了个波,身后就响起了说话声。 “你趴在那里干什么?脚不疼了?” 章歆冉猛的转过头去。 方振尧应该是刚从淋浴室出来,随意地套了条裤子,**着的上半身还在冒着热气,他抬手用毛巾去擦在滴水的头发,一用力就能看见腹部凹凸有致的肌肉,和弧度鲜明,收缩隐匿到裤腰里的人鱼线。 美色当前,章歆冉“咕咚”一声吞了口水。 相比较起来,她趴在茶几上,因为脚腕上还打着石膏,所以那只脚就不敢用力,连带着半边的屁股都微微翘起,而且身上的衣服和她一起当了楼道的清洁工,沾了灰又被拧开揉去的。 远一点的玻璃上,因为外面漆黑下来的夜色,一站一趴的两人对比分明。 章歆冉动了下,想站起来,“我去洗个澡。” 她的动作才进行到一半,就被靠上来的温热水汽熏红了脸。 方振尧把半湿的毛巾搭在肩上,搂着她的腰帮她站稳,“浴室刚才被我洗湿了,地上比较滑,我扶你过去。” 章歆冉刚想说她可以去客厅的浴室洗澡,就听见了他的下半句,“客厅那边的热水坏了,只有我房间里的那个能洗。” 章歆冉被扶到浴室门口,隔着还未散开的热气就闻到了里面散发出来的各种味道。 和方振尧身上传来的一样的沐浴液的味道,他低头说话时能闻见的牙膏的味道,之前残留在她嘴唇上舔到的漱口水的味道,还有从他没有擦干的头发上滴下来的,洗头膏和护发素的味道。 好像里面,存在着一个可以用鼻子判断的方振尧。 她才扶着门框站稳,方振尧就过去在浴缸里给她放了水,又出去拿了个塑料小凳子放进去,“等会把脚架在上面,不要碰水。换洗的衣物你应该没带,就先用我的衣服将就一下。” 他又把放得偏远的洗浴用品拿过来,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出去拿了塑料袋蹲下身把章歆冉的腿给包住了。 方振尧绑好结起身,正想问章歆冉会不会有些紧,就发现她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棕色的眼眸像是藏在大雾后埋葬着宝藏的深海,让人心向往之,前仆后继。 他不自觉就放柔了声音,伸手在她散开的头发上摸了两下,“怎么了?” 章歆冉死死的捏着拳头抵挡美色,可夹着温柔的美色就像是蘸了老干妈,醋和酱油的饺子,在撑死之前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她像是在和谁赌咒发誓,“我这次非要把人追到手不可。犯了一次的错我绝对不再犯了。” 如果当年臭着脸不得不伸手拽她的小少年都能让她心折,没道理她要轻易放过这个会蹲下身来给她绑上塑料袋,温柔起来简直帅得发光的青年。 这种感觉可能只有这一次了。 方振尧放在她头顶的手顿了下,默默地移开,“你快点洗,我先出去。” 他关了门走到客厅,刚才章歆冉玩过的平板还凉着光,他坐下时正好能看见,弹出的对话框里,花式喊着让章歆冉成功后记得请酒。 不请,一滴酒都不请! 他摁暗了屏幕,打开电视来盖住那时不时响起的消息提示音,正好电视里播放的电视剧是女主在追忆初恋,而她的回忆里,之后交往的男人和初恋都有或多或少的相似点。 不是怀恋那人,而是忘不了那时的心动。 方振尧找了遥控器按到最安全的新闻联播,听着上面的主持人报道着国内的各种好消息,心思却还是在往别的事上走。 今天23床的那个病人的状况已经好转了,有些药的计量要改…… 章歆冉那个叫谭明皓的初恋,和他在长相上并没有相似之处…… 还有7床,术后的反馈并不好…… 但章歆冉在学校的那个渣男学长,似乎长得和谭明皓有些相似,说话的语调也很接近,眼神都一样让人讨厌…… 不对,还有11床,什么时候安排…… 会不会这就是移情? 几次的思维都被打断,方振尧暗咒了声,就听见门口传来按门铃的声音,而刚才还在播放新闻联播的电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播电视剧了。 他发了近半小时的呆。 想到门口很可能是他刚才定的外卖,方振尧拿了放在沙发上的t恤套上,过去开了门。 门口是个穿着红色丝质浴袍的女人,头上还有洗发水揉搓出来的泡沫,她捂着毛巾,些微的狼狈反而凸显出五官的姣好。 出口的声音更是娇如莺啼,“你好,我是楼上的户主,刚才洗澡洗到一半没了水,如果你这里方便的话,能不能借我洗下澡?” 她还没说完,方振尧就听见了身后有人在蹦哒的声音,转过头去正好看见章歆冉蹦到了客厅了,正看向这边。 方振尧过去,顺手拿了摊在沙发扶手上的毛巾裹住章歆冉还在滴水的头发,把她打横抱起放到两三步之外的沙发上,蹲下身解开她腿上的塑料袋,“喊一声我去抱你,不要自己走。” 章歆冉被他一连串的动作吓得只会“喔”,一边还抬头去看站在门口的人,红浴袍显然对她的出现有些惊讶,美目在她和方振尧穿着的衣服上滑过,自动关上了门。 盯了小半年的优质男,有女朋友了就只能放弃了,谁让那视线连她的脖子都没下去,却能注意到女朋友头发干没干,腿上的塑料袋拆没拆。 “哒”的一声门关上,章歆冉低头正好看见方振尧身上套着的白t,和她身上的简直流水线生产。 不对,这关系应该是叫情侣装。 她心底那点粉红念头还没生起,方振尧就像是自动给她读了心,“衣服是之前周治延买出去旅行时的,他的那件也落在这了。” 所以两件才成了双? 章歆冉掀了掀衣服的下摆,“那你还有没有别的,我想换一件。” 她眨眨眼,刚从浴室出来的眼睛像是沾了水雾的黑色李子,又酸又甜的,诱人得很,“我不想穿别的男人的衣服。” 方振尧还蹲着,仰头看她的动作似乎让他有些疲惫,他低下头,平视的视线正好停在章歆冉掀起了一个角,正在用手指不停地绕着的衣服上。 宽松的白t穿在她身上更显得大,而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还能看见章歆冉肚子上懒出来的一小圈肥肉,更不要提她刚才说那句话时生涩的表情。 明明几分钟之前,他面前还站着个身材更好,更漂亮也更有气质的妖娆美人。 可没办法,他没有被美人勾了魂,却被她一句话说得屏住了呼吸。 方振尧咳了声,忍住没去拉她的衣角,“你穿的那件是我的,”他还是没忍住,伸手过去解救了那块衣角,“是我穿过的。” “哦,”章歆冉压住语调里简直要蹦起来的雀跃,“那你去换一件吧,周治延没你帅,你别穿他的衣服。” 方振尧这次是真的被她逗笑了,他伸手捏了下章歆冉的脸,残留的婴儿肥和女孩子肌肤的细腻让手感好得没话说。 “两件都是我穿的,周治延没碰过。”   第三十三章 方振尧第二天起床上班时格外不放心。 他看着对面在吃奶黄包的章歆冉,突然就想到了之前小时候看过的《哆啦a梦》里曾出现过的那种能用光线把人缩小的手电筒。 最好缩到正好能被他装进衣兜里,有空时就捏一捏。 章歆冉自然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摸了下今天特意放了刘海来盖住的包,昨晚她也不是故意要把自己打滚到地上敲到头的,都是因为太激动,腿又笨重。 而且方振尧来的速度太快,正好看见她上半身侧歪在地上,丑得有一拼。 临了出门,被念了数十遍的章歆冉就差没在脑门上贴一个“我绝对听话”的符纸。 睡了一上午又醒来吃过外卖,她乖乖摸出方振尧之前找出来塞给她备用的手机来汇报进度,顺便询问兼任饲主的方医生吃饭否? 对面干脆地就打过来一个电话。 她“喂”了声,应答的却不是方振尧,声音里满是揶揄,“我还说阿尧为什么非要我把手机拿着,原来是在等小情人的短信。” 周治延笑了声,“他自己还在手术室没吃饭,倒是真关心你吃了没。” 章歆冉挂了电话,摸到厨房去看了几眼,有米有鸡蛋,佐料基本齐全。 她单脚跳来跳去,在电饭锅里煮了饭,又翻了冰箱,摸出水果来清洗削皮,不会氧化的先切好了放在找出来的便当盒里,转回头来正好米饭可以出锅,盛到一边纳凉备用。 然后会氧化的水果也切好包上保鲜膜,打好鸡蛋,锅烧热放油,放鸡蛋搅拌再倒入弄散的米饭,翻炒后倒入酱油调味,色泽均匀后成功出锅。 方振尧这边离医院很近,章歆冉下楼还没蹦上几步,就有个骑自行车的风韵犹存的老爷爷把她送到了公交车站,上车时还遇到了个唇红齿白的红领巾小正太让座,下车的那两步楼梯还是个帅气的大叔扶下来的。 果然人间需要多点爱。 就是难得好心送顿饭,路上也有老中青三代艳遇。 所以电梯门到了楼层打开,门外就站着方振尧时,她真是一点都不惊讶。 缘分,不用解释。 方振尧上前一步,把她扶在臂弯里护出拥挤的电梯,之后就低头去看她的腿,确定上面还是完好无损的。 “不是说了让你在家里待着,你又出来做什么?” 话说得有点快又严厉,掩饰不了其中的焦急。 章歆冉举了下手机提着的塑料袋,她怕蛋炒饭凉了油腻,又没找到保温桶,就学着她妈以前给她爸送饭时的土办法,在饭盒外面包了条毛巾。 “周治延说你还没下手术台,平常刚手术完也吃不下饭,我在家里闲着也没事,就给你送点吃的过来。” 她看着方振尧还有些凶的脸色,又拎了另一只手上的水果,朝他露出笑脸,同时悄悄地把重心往他身上靠了靠,开始蹦的时候还不觉得,蹦到医院楼下,接收一连串的习以为常的目光之后,她还真的有点累。 “如果你不想吃我十里八乡一绝的蛋炒饭,那吃点水果也能抗饿。” “什么十里八乡一绝的蛋炒饭,”方振尧结接过她手机的东西,带着她进了下来的电梯,“我也属于你十里八乡的范围,但从没听过你蛋炒饭的名声。” 章歆冉很想答那是因为我追在你屁股后面,你却从不回头看屁股,可电梯里人多,她习惯性矜持,“你以后多尝尝就知道了。” 方振尧自然地接了声“好”,眼里漫上笑意,开始问她是怎么过来的,出了电梯后自然地就把人打横抱起,拐到了医院的后花园里吃独食。 一路跟在他身后同样是刚下了手术台的医护人员们看着叠成一个的背影走远,面面相觑的眼神里,交流着刚才肚子很饿,却措不及防地被狗粮喂饱的感受。 没想到谈恋爱以后得方医生,居然是这样的方医生。 这样的方医生的事迹,在一顿饭的时间里火速传播开,等到章歆冉上楼,靠在窗户边等着去洗便当盒的方振尧回来时,眼前就有个快速行走的女人用俯冲的气势扑过来,停在了她面前。 章歆冉一眼就判断了来人的身份。 那个试图陪着方振尧坐在地板上,还试图给他盖被子的护士。 林琳的目光上上下下地在章歆冉身上打量,然后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声,“就你也想和方振尧在一起,你配得上他吗?还好意思到处乱传流言,抢我的男人,你以为我是好惹的。” 这位大小姐也的确不好惹。 至少她爸是科室的主任,而方振尧在这里工作。 就她们说话的这一点时间,走过路过的十个人里有七八个在回头,等着看她们撕逼的大戏。而有个小护士更夸张,看清了主角之后,一溜烟就朝着自己刚出来的洗手间跑,看那方向,冲的还是男厕所。 林琳显然也意识到了那些视线,她看了眼旁边的安全通道的标示,拽着章歆冉就进了楼梯间,“你跟我来,我们好好聊聊。” 最后一句话说完时,她手上用了点力,甩开被她拽着走的章歆冉。 放在英姿飒爽的平时,她那点力道根本拽不动章歆冉,更别说还把她甩开了。 但偏偏章歆冉现在金鸡独立,根本不敢让另一只脚着地。 于是那点力道成功地打破了她还没找到的平衡,让她整个人往后仰倒,“扑通扑通”滚下了楼梯。 最后一眼正好看见方振尧急匆匆地推门而入。 方振尧眼看着章歆冉砸在楼梯上朝下滚,眼前一黑差点也没站住。 他几步冲下楼梯,看着章歆冉躺在地上不敢伸手,就怕她身上又哪处的骨头抢了,蹲下身来从头开始检查。 这一幕太过熟悉,慌乱的举动和害怕的心情,似乎是事件的重演。 方振尧缓了口气,想起来这种感觉真的出现过,在章歆冉差点被车撞的那次,之后为了换回来,他还亲了她。 念头至此,方振尧松了口气,无比感谢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那个联系,让他不用对着昏迷的人手足无措。 只要她还醒着就好。 他在脑海里轻声叫章歆冉。 没有回声,没有作答。 从她从楼梯上摔下来到现在,过去五分钟不止了,但章歆冉没有出现在他身体里。 包括章歆冉上次独自一人从楼梯上滚下来。 包括他那个出其不意的吻。 章歆冉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体里。 他们的联系断了。   第三十四章 在某个瞬间,他和章歆冉之间很有可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断掉了的联系比躺在地板上人事不知的章歆冉给他的打击还要更大。 他刚才已经基本确认了章歆冉并没有新添外伤,可他们之间的联系,却从来不能用他学习到的任何知识来加以判断的。 方振尧蹲在地上,一瞬间觉得双手都失去了知觉。 他几乎是茫然地去看躺在地上的章歆冉,想不管不顾地伸手过去抱住她。 “诶,别动我,头有点晕。” 章歆冉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方振尧的手被她抬起,放在了刚才滚下楼梯而撞到的额角,正好和昨晚上撞到的那边对称,肿起来的两个小包看着就像是小龙人头上的小犄角。 章歆冉的声音很是挫败,“完了,我头上有犄角。” 她的那句话是唱出来的,节奏和洗脑一样,方振尧差点就跟着唱了小时候被唱得热火朝天的《小龙人》,而被她这么一打岔,刚才差点喜极而泣的感觉就像是被早晨太阳出来后蒸发掉的露珠,消散得干干净净。 章歆冉趴在他头顶看他软化下来的神情,松了口气。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又接手了方振尧的上半身之后,首先感觉到的就是他冰冷而僵硬的手指,不知之前是被维持在什么角度上,麻木得像针扎一样疼。 “你不接着往下唱,不会是你小时候根本没停过这首歌吧?我每次听见这句,就会接着唱,”章歆冉把他冰凉的手交握在一起,“说起来,我小时候都没见你跑出来玩耍过。明明一堆人在你家门前玩,你也一点不心痒。” 当年方爸发迹得早,方振尧他们家的房子是整个村子里最好看的,又是在村尾,前前后后占了很是宽阔的平地,老是吸引着全村的孩子往他们家门口跑,幼儿园有次表演就是唱这首歌,从排练到最后演唱,差点把住村中间的她唱吐了。 做梦都能听见有人在唱。 方振尧正想回答她,楼梯口就传来了一阵人声,率先推开有些沉重的门进来的周治延看清跪倒在地,脸色还有些苍白的方振尧,再看一眼地上紧闭着双眼,被楼梯间不甚明亮却惨白的灯光打得脸上毫无血色的章歆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而跟在他身后急冲冲过来的人看见这无声的对峙,不约而同地也涌起最糟糕的猜测,跑来跑去叫人,甚至为此不惜闯进男厕所的庞萧萧眨了两下湿润的眼。 呜呜呜,方医生好可怜啊。 “站在那里做什么,把担架拿过来。” 方振尧站起身,他之前刚下手术台,原本站的时间就不短,又跪了一会之后差点就没站稳,还是章歆冉快速地扶住了楼梯的扶手,撑住了身体。 “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她可能磕到头了,尽快安排核磁共振。” 周治延终于能把憋着的那口气吐出来了,下了楼梯很想一掌拍在他胸口,“你可吓死我了,刚才那样子,我还以为出了人命。” 方振尧后退几步避开他的手,皱着眉头,“把手拿开。” 周治延曾有过一次戳到章歆冉的脸的经历,他担心那一掌拍下来,很有可能会拍到章歆冉的……胸。 躲开的那个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 周治延倒没多在意他的动作,早些年他认识的方振尧还要更奇怪一点,那是根头发丝掉在衣服上,都不需要你帮他捡走的奇妙人物。 他看着方振尧和别人一起把躺在地上的章歆冉移到担架上,神情明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但双手的动作却像是浑不在意,甚至他还看见他的手在腰上捏了下,松开后又甩了两下,似乎有些嫌弃腰上的赘肉。 周治延再往上移看,就看见方振尧的眼睛看着他的手,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笑。 什么鬼?! 他立即就感觉到背后发凉,竖起了一阵的鸡皮疙瘩,又想到方振尧曾经说过他头上有鬼,视线受好奇心的牵引想往那边迁移,却被他用理智艰难地扯回来,盯在楼梯上。 真是见了鬼了,一次两次的,阿尧和他小情人和楼梯之间的缘分也太好了吧?上次两个人就是抱着从楼梯上滚下去的。 周治延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说起来,当时他看见那小情人朝着阿尧扑过去的时候,还想着要拉一把的,可以动作没赶得上。 他的动作没赶上,但好像……他伸出去的腿绊倒了人家小姑娘? 第二天脚背疼得差点打滚的说。 一想起这个几乎要忘记的梗,周治延再去看章歆冉时,眼里就多了几分同情和愧疚,加上那一次,这小姑娘都滚了三次楼梯了,不会是和梯神有仇吧? 他快走几步,跟在方振尧旁边,“阿尧,你上次不是问我,你和小情人在酒吧相会那次,你们滚下楼梯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周治延有些尴尬地轻咳了几声,决定坦白从宽,“我刚才想起来,那时候我可能不小心绊了你家小情人一下……” 方振尧骤然间看来的目光,让他忘了之后要接什么话。 而方振尧居然在怔愣之后笑了下,难怪周治延上次能戳到趴在他头顶的章歆冉,在他们这个奇妙的相遇里,他居然还真的插了一脚。 但这个缘分也难言,没有章歆冉那位把她叫到酒吧的朋友,若是他当时突然不想去了,又或者周治延没有绊倒人,眼下的这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 他开口,语调平稳,“那我该谢谢你。” 有时候汉语真的很奇妙,就像是表示感谢的一句“我该谢谢你”,要是用咬牙切齿地语气说出来,其中的韵味就发人深思了。 方振尧说话的语气是算得上温和,但他突然笑一下是怎么回事? 没有参透方振尧那一笑只是因为过度惊吓之后,想表现出友好而失败了的面部抽搐事件,周治延一直抱着赎罪的心情,鞍前马后地搞定了章歆冉的各种检查,最后确定她只是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另就是没打石膏的那条腿有轻微脱臼。 得知自己醒来也暂时站不起来时,章歆冉心底一晃而过有些无措。 方振尧这时候又有些遗憾双手被她控制着,因为他很想弯下腰,去摸一摸她的头发,“别担心,我会抱着你走的。” 结果章歆冉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心情更糟糕了,她几乎就要掉眼泪了,“可现在是我在管着你的手啊,要抱着我走,这手会被压废吧?” 她之前抱过一次,为自己的体重吃惊,后来回去后再一次立志减肥,并且成功地坚持了两天,失败在室友买回来的炸鸡里。 “那要不你回去?” 方振尧提出新提议,他等会要去办点事情,不适合让章歆冉跟着一起走,而且能够让他们换身体的办法也让他有些心动。 章歆冉顿了下,她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比如说方振尧明明不喜欢和别人接触,第一次时被逼无奈要和她拿回身体的主控权就罢了,之后为什么又会亲她? 而且,他发现她心情不好就来找她,在她喝醉酒之后照顾她,在她嘴馋想闻香味的时候满足她,在她和谭明皓说太多话时,他还生气了…… 越来越多的细节被章歆冉想起,那个猜测也在心中逐渐成型,不管是她知道的哪个年龄阶段的方振尧,都不会有这样细腻地体贴别人的时候。 虽然那个念头是女人最常有的错觉之一,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章歆冉伸出手去,用方振尧的手指,按在了她自己的嘴唇上,那里的颜色有些淡化,变成了早春时开了一树飘摇入云朵挂在树梢,但过了花期就会飘落的樱花瓣,她的手指放过去,正好被含在了两唇中间。 像是她张开了嘴,含住了他的手指。 方振尧的呼吸在瞬间变得有些粗重。 他没说话。 但是章歆冉还在接着说,就在他的脑海里,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像是伏到了他耳畔,窃窃私语,“你说让我回去,是不是准备亲我?” 方振尧还是没说话,只看着自己停留在他唇瓣间的手指,等同于默认。 章歆冉把他的手指拿开,屈指在自己脑袋上弹了弹,放出了最后一招,“那你亲我估计是没有什么用的,你还不如让周医生过来,他亲我一口可能有用。” 不管方振尧怎么亲她,她都不会被吓到,只会觉得高兴。 至于为什么说周治延——绊了她一脚,拿他躺个枪也不过分吧? “他不会过来亲你的,”方振尧的声音在瞬间就像凝了冰霜,他甚至还冷哼了声,像是在对她的这个主意表示十足的不屑,“他敢过来,我打死他。” 紧接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章歆冉的声音又响在了他脑海里,一字一顿都像是敲响的钟鼓,铮铮的还能听见荡开来的回音。 “方振尧,你是不是喜欢我?” 不久以前,方振尧还问过一句只换了名字的话,当时章歆冉给了肯定的答案,只是这个答案发生在被他遗落了的岁月里,就算得到肯定,也像是捡起一片落叶,能纪念能珍藏,但却不再鲜艳,也失去了生机。 沉默好像只持续了一瞬,但是又像是停了很久。 “是。”方振尧到底还是点头肯定,他不等章歆冉对这个答案说什么,飞快地就说出了之后的话,“如果你不喜欢我抱着这种心情和你相处,我会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察觉到这种感觉,但我们的联系还在,我不想你和我翻脸……”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有时候很后悔,当年没有察觉到你的感情,其实你有时候说的事情很有趣,听你说话也很有趣,我有时候很想回头问你问题,和你讨论,但是你和你同学说得太高兴,我觉得你应该不想理我。” 年少时候的方振尧,真的不知道那种女生与男生间鸡毛蒜皮的事,那些明星间你来我往的传闻,那些老师的口误和同学的囧事会那样的有意思,甚至他从其中还听到了有几个熟悉的名字,却不知道他们还有那样这样的过往。 他很想转头去问,但从玻璃的反光里看到的女孩子和同伴说得眉飞色舞,根本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而且他也从没和别人这样八卦过,不知道如何开场。 于是后来他就戴了耳机,音乐放得很大声,堵住后面那些吸引他的声音。 却没想到人家小姑娘是千方百计地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看见他戴了耳机,隔绝了她的小花招之后,伤心得在家里的床上打了好久的滚。 “等等,”章歆冉也想到了当时的伤心事,“你觉得很有趣,那你为什么还戴耳机?我以为你是嫌我吵,害我后来一直没说话。” 她按着刚才他说的那句话一思考,又想到个新问题,“那你小时候从来不和我们一起出来玩,不会也是觉得我们不会带你一起玩吧?” 说着她就好像看到了当年长得唇红齿白的方振尧,坐在她前面,被她说的故事挠的心痒痒,但却觉得她不会理他而只能悻悻带上耳机听歌的可怜模样。 妈的,凭想象就萌得一脸血。 为什么她不勇敢点,直接把他的脸掰过来啊! “那个倒不是,”方振尧想起小时候不出去和人一起玩的原因,有点脸红,“小时候是因为,你们都穿得太单薄了。” 穿得太单薄了? 章歆冉思索了下这句话,猛然间想到,小时候因为夏天太热,而年纪太小有没有什么羞耻心,不管男孩子女孩子都是穿着个背心短裤就跑出来玩的。 所以,方振尧当时就是站在窗户上,看着他们穿着小裤衩,然后嫌他们太伤风败俗才不和他们一块玩的?! 这么多年后得知的真相,简直每一个都要让她的眼泪掉下来。 所以,她到底是在无形中失去了多少次暗恋成功的机会? 想象中的自己已经哭成了狗。 告白之后的话题就被拉得一路狂奔的方振尧终于找准了时机,感觉着似乎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伤心得几乎要刨坑把自己埋了的女主角,问出了很关键的问题,“所以,我刚才承认的喜欢你的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我还要有什么看法?” 章歆冉觉得自己的少女心都要夭折完全了,“以前都错过这么多机会了,现在,立刻,马上,要是你没有什么别的看法,我们就在一起。” 她嘀咕,声音越来越小,“我已经暗恋你一次了,不想再暗恋一次。” 方振尧从来没想过,他们俩的关系,会在一个瘸了腿躺在床上,另一个上半身不受自己控制的情况下,就这么简单地在算得上简陋的病房里定下来。 按他原本的想法,等他把章歆冉撩得差不多了,能看见她又被他色迷智昏了,他就找个西餐厅,请她吃一顿美味的烛光晚餐,送给她一大束的玫瑰,用这种很熟套的方式,用她会喜欢的美食和美色,让她答应他的请求。 他会学着当男朋友,宠着他爱的女朋友。 最近他也看到了这个苗头。 尤其是上次在章歆冉听到他解释完医院里他们俩的绯闻后转头就走时,他差点就冲上去,拽住她的手,说这都是他的居心不良。甚至在她发了那条朋友圈之后,他还没忍住回复了。 可没想到,这个苗头给他省略了这么多的过程。 他几乎是在下意识地重复那句话,“我们在一起。” “对啊。”躺在床上的章歆冉突然睁开了眼,方振尧亲她的事情已经不够刺激了,因为他总能为他的亲吻找到理由,但方振尧亲口说喜欢她,这激动大概能让她换来换去的来个七八次。 她甚至感觉不到两条腿都在疼,感觉不到脑袋前后都在疼,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章歆冉撑起了身体,靠近方振尧。 “确认关系以后的第一个吻,是我亲你还是你亲我?” 她话说完,方振尧已经亲了下来。 之前还有些他一贯的克制,嘴唇间简单的碰触,分开后找一个合理的理由再遗忘并不是难事。 但章歆冉是个脑海里储存了海量的某色资源的好姑娘,理论经验丰富得放开了打嘴炮的时候从来没输过,一个法式深吻完全没有难度。 方振尧睁了眼看她,看她忽闪忽闪的睫毛,感觉到唇舌间她与脸上的表情不一致的缠绵悱恻,伸手环住了她的背,接管了体重的同时却把她压到床上,一只手摸到了她的脸上,固定住不让她躲藏。 于是,理论经验丰富的章小姐,在有了男朋友之后的五分钟,知道了男人在这件事上的天赋有多可怕。 这和他撸不撸片没有一毛钱关系。 有时候,他只需要有一个女朋友。   第三十五章 章歆冉睡觉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听到门口有人在争执,而且其中有个声音听着还有些耳熟。 她掀了一只眼睛的眼皮,抬头往门口看了眼,喔,是她家老弟,熟人。 于是继续睡。 站在门口的两个人正好看见了她的动作。 章锌启伸手指着躺回床上呼呼大睡的人,“这下看出来了吧?门口站的要是她不认识的人,她绝对能在一秒钟之内醒过来,然后对你露出温婉的笑。” 堵着他的小护士正是庞萧萧,而且这话她还反驳不了,因为刚才那一会儿他们查房时,方医生他女朋友也就是这样睁了一只眼,在她正要为吵醒了人道歉时,立即就从床上弹了起来,笑得一脸温和,堪比修图后的海报。 她刚想说方医生说了不让人探视,章锌启已经走到床边,伸手就捏住了章歆冉的脸,毫不客气地左右使劲摇晃,“章小胖,起床。” 章歆冉“唔”了声,一巴掌排掉他的手,把头缩到了被窝里,扯到了脚上的伤口抽着冷气,声音都含糊了,“章大胖,别烦我!” 章锌启收回被拍出了红色手印的手,转头去看她的脚,一个打着石膏,另一个虽然看着被照顾得很好,但脚脖子上也肿得老高了。 手里捏着的手机又嗡嗡作响,他划了绿色的接通,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嗯,爸,人找到了……昨天她朋友生日,一高兴喝醉了,就睡在朋友家了,刚才还嚷着头疼,又回去睡了……手机手机好像掉厕所了,章小胖傻啊,刚才说了才想起来。” 那边嘟喃了两句,让章歆冉醒来后记得打个电话给她室友,出门两三天不接电话,人家是关心她才会找到辅导员那去的,让她要好好感谢下。 章锌启时不时“嗯”两声作答,从桌上寻摸出一只水笔,单手在章歆冉的石膏上写字。 等他把整个石膏都写满了,章爸也念叨着差不多了,“行了,你妈喊我去看个牌,你等你姐醒了再回去。” 章锌启挂了电话,伸手揉了下眉心,今天凌晨刚睡下就被吵醒,找了四五个小时才找到人,连着他都快有四十八小时没闭过眼了。 睡意漫上来,而没有床又睡不着,他推了下床上的章歆冉,“章小胖,让让,我也要睡觉。” 章歆冉嘟囔了几声,滚了一圈差点滚下床,压着点床边又睡死过去。 她昨天太激动了,直到今早方振尧过来,说等会他要上手术台,有事就按铃叫护士,才开始有了睡意睡过去。 再醒过来是被一声尖叫吵醒的。 林琳站在病床前,指着床上睡在一个被窝里的俩人,声音里藏着尖锐的愤怒,“你们这对奸夫**,你们简直毫无廉耻,死不要脸!” 她愤愤拿出手机,“我一定要把你们俩的丑样拍下来,我就不信这样了,方医生还会要我给你道歉,还会为了你难为我!”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同样被吵醒的章锌启抓过床头柜上的花瓶,带着凶狠的力道的花瓶擦着林琳的耳朵砸在墙上,瓶子里的水溅开来,撒了她一头一脸。 林琳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继而大声尖叫,哭着喊着要让人把他们俩扔出医院去。 门口很快就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章歆冉被捂在被子里,隔着章锌启给她留的那个透气的小口,看自家弟弟一脸淡定地不顾前面在大吵大闹的林琳,低头专心地玩平板,被吓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从小章锌启的起床气就特别重,在他熟练的掌握了某项技能之后,章家所有的亲朋好友里,已经没一个敢叫他起床了。 主任和方振尧在几分钟后匆匆赶来,后者显然是刚下手术台,身上穿着的衣服上都还有不止在何处溅到的血迹。 他进病房后就看向床上,大步过去拉开被子,躲在里面的章歆冉朝他眨巴眨巴眼,“外面的世界好危险,我能躲在里面吗?” 她绝对,绝对不要在章锌启拿着平板或电脑的时候惹他。 章锌启明显听见了她的话,冷哼了声。 方振尧看了眼扑到主任怀里,正指着地上破碎的花瓶和自己半身的水迹,说着自己到底有多无辜的林琳,低头朝她笑了下,“好。” 他把被子上换气的小口留好站起身,余光看见章锌启拿着的平板上播放着的画面正是他昨天去监控室找出来的那部分。 正好林琳也已经哭诉完毕,主任看了下地上的碎着的花瓶,伸手在林琳背后拍了两下。“不管怎么说,昨天的事情是你做得不对,有错误就要承认,你错在先,就该是你道歉。” 这话说得也有些道理,主任看了眼方振尧,想着就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这个台阶也摆得够体面了。 昨天莫名其妙地就收到了那么多关于林琳工作不负责,医护知识不充分,或者是态度恶劣等问题的投诉信,今天早上的晨会更是直接越过了他这个科室主任而进行处理,中间谁动了手脚,根本都不需要掩饰。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被养得娇惯了些,但女孩子面皮薄,他要骂也是在家里说两句,这样的场合里自然是护着的。 总不能让人说,子不教,父之过。 何况刚才家属的态度也差,双方各退一步,事情就过去了。 方振尧也听出了主任话里的机锋,无非是掐住了刚才那个差点砸到人的花瓶,想着和昨天林琳“一时失手”害得人摔下楼梯的事扯平。 可从他看见章歆冉在他面前摔下去的时候,这件事就不可能扯平。 “主任不用强迫林小姐道歉了,毕竟我女朋友伤了脚躺在床上,不是她一句道歉就可以病愈,站起来活蹦乱跳的。” 方振尧站得笔直,周身的气势像出鞘的利器,剑锋直指目标,寒光慑人。 “先不说早上晨会时,林小姐因为收到的投诉信过多,已经被停了所有职务,就是医护人员,也没有在病人休息期间擅自闯入,不问缘由,不分场合,毫无素养地大吵大闹的。” “我没有大吵大闹!” 林琳尖声反驳,一把甩开了林主任试图拉住她的手,“我是在为你叫屈,在你为了她报复我的时候,她居然和别的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 “林小姐,”方振尧的声音和神情已经冷到了极致,吓得被叫到的林琳在委屈中也后退了一大步,“我并没有委托你,处理我的私事的权利。” 林琳一怔,眼泪立即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一双眼睛蒙着水雾又通红,她哭得很委屈也很伤心,开口的声音虽然依旧很响,但其中却流露出了女孩子的倔强和软弱,轻易就让看见的人心软。 “我只是喜欢你,难道连喜欢都不可以了吗?” 方振尧看她,觉得这话说得好笑,会被这话感染更是搞笑。 “林小姐,不要把当第三者说得这么好听。” 他看了下时间,怕章歆冉在被子里待着空气不好,冷着声音下逐客令,“我的病人需要休息,请各位理解。” 人群散去,病房安静下来,可章歆冉还是躲在被子里不敢吭声。 章锌启已经放下了平板,看了一眼方振尧,伸手去掀章歆冉的被子,“行了章小胖,你那老鼠大的胆子什么时候变成老鼠屎了?” 绝对是演技又变好了。 这个念头在方振尧大步上前,阻止他把被子掀开时更加得到肯定了。 章锌启收回和方振尧之间的眼神交锋,放下了拽着被子的手,后退了两步双手抱胸。 “虽然章小胖又懒又爱装又没有下限是事实,但她毕竟是我姐,永远轮不到跳楼价大甩卖的时候,看在你刚才护着她还算个男人的份上,你们的事情,我可以暂时对家里保密。” 他摆出的态度还算友好,转身拿了自己的大书包,“觉没睡饱,我要回去补觉,没死就不要在十个小时内给我打电话。” 章锌启说完就往外走,方振尧看了眼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的章歆冉,跟着他往门走,“我送你。” 两个人出了门,同样高于众人的身高引来了不少视线,但在察觉到两人不好惹的气场之后,视线立即就缩了回去。 等着电梯的间隙,章锌启盯着上跳的数字开口,“看在你没有乱吃我和章小胖的醋的份上,我建议你去清空她电脑d盘里一个文件名是乱码的文件夹,如果她设置了密码,那一定是g。” 他是用英文把密码读出来的,中间的停顿有些奇怪,方振尧还在想,他就进了电梯,在电梯门关上前,留下最后一个善意的提示,“当然,如果你们还没圆房,那你可以去那个文件夹多看看,里面都是章小胖喜欢的口味。” 方振尧一会到病房,就收到了章歆冉的热情接待,她一个熊扑过来,抱住了方振尧的腰,并用力把他压到了床上坐着,“来来来,辛苦的白衣天使,站久了快坐下来休息一下。” 说着还以手握拳,殷勤地给他捶腿。 方振尧正有些感动于女友的柔情蜜意,就听见她发问,“章大胖那个坏小子有没有和你乱说什么?我跟你说啊,那小子现在还在中二期没出来呢,就爱用‘我看在你干了什么的份上’的句式,你可千万别被他唬住了。” “而且那小子还是个电脑天才,电脑和平板在他手机简直就是凶器,脾气又差得要命,还是离远点的好。” 她絮絮念叨,方振尧就想到了她刚才躲在被窝里不敢见自己弟弟的画面,突然福如心至,“你以前被他整过?” 章歆冉立时住嘴。 当然被整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她五年级的时候贪玩,作业没来得及写,就拿了章锌启的小报去交差,结果那小子把她呼呼大睡还流口水的照片弄到了他们班的电视上,害她被笑了一整个学期。 上初中的时候,她应小女生的请求给了一张他的照片,这小子在她看完鬼片值日的时候硬生生把卫生间给弄没电了,让她在里面哭了三分钟。 更惨的还有个拿他恶作剧的朋友,趁着章锌启睡着,在他脸上画了几只王八还拍了照发了朋友圈,结果隔天,那恶作剧的人的照片就出现在了同性网页上,标语写着,“姿势任选,倒贴一千”。 那一整个月,愣是没敢接电话,或是打开任何一个社交软件。 回忆起过往种种,章歆冉突然有点为林琳悲哀,惹了那个小祖宗,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麻烦。 她说了自己的担忧,倒是方振尧不是很在意,“她害你受伤,你弟自然要给你出气。” 章歆冉没再和他吐槽章锌启的起床气有多可怕,趴过去靠在了他肩上,“那我男朋友是怎么帮我出气的?刚才说的那些投诉信,是你让人塞进去的?” 方振尧点头,“那些都是真的。” 真的看着也有点惨。 章歆冉有男朋友撑腰,觉得自己可以稍微圣母一次,“那我男朋友给我出气就差不多到这里了吧?其实人家也不是故意推我下去的,我们小心逼得狗急跳墙。” 她主要还是怕那个林主任给方振尧小鞋穿,尤其他很会说话,万一什么时候使个绊子就糟心了。 章歆冉伸手一下下戳着方振尧腹部的肌肉,很是有先见之明,“说起来,弄掉一个护士我也不放心啊,我的男朋友长得那么帅,以后肯定还会有前仆后继的追求者的。” 方振尧也顺着转了话题,握住她乱戳的手,和她保证,“这个问题,你男朋友他会解决的。”   第三十六章 方振尧说追求者这件事他会解决,章歆冉是当成情话听的。 谈恋爱的时候,腻腻歪歪又黏黏糊糊地说几句情话,听着心情美滋滋的自然是好,但如果非要把这种话当成了誓言又当成了保证,那以后吵架都要吵不完了。 于是,心大的章小姐该吃吃,该喝喝,该撩男朋友的时候就撩男朋友,日子过得简直就是个大写的美好。 终于,在方医生不知道第几次顶着红得有些诡异的嘴唇出现在工作岗位上时,刚刚恢复成单身狗的周治延啧啧了几声,转头就去了章歆冉的病房。 章歆冉正在床上打滚。 回味着自己刚才拽着方医生的白大褂把人压在床上亲的英姿,简直要被自己帅哭。 要不是手机上设置的上班的铃声响了,那个吻就难以收拾了。 她扑腾了几圈,听见敲门声立即正经坐好,用手扒拉好有些凌乱的头发说了声“请进”。 然后一转头,门开着,周治延靠在门上,一看那笑就已经看了许久。 章歆冉只尴尬了半秒钟,因为周治延的视线停在她同样红肿的嘴唇上,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我就知道是这样。 一看他那个表情,章歆冉就镇定下来了,冷静地看回去。 对喔,对喔,那个头发丝都不乱一下的方医生的嘴就是被我亲肿的,你要怎样? 周治延自然没想要怎样,不过他刚好知道了几件很有趣的事,想拿来和章歆冉分享一下。 “林琳昨天哭着跑过来找人了,说是她所有社交软件的登录密码都被改了,找回来两次被改了三次,而且据说她之前发给几个人的措辞比较暧昧的信息,都被转发到了那些人的老婆或者是爹妈的手机上。” 章歆冉一听就知道是她家章大胖干的,而且她想着章大胖一定还有后招,但章大胖毕竟是她弟弟,这时候就是该摆着一张无辜脸护短的。 “而且昨天上午主任的老婆也找到医院来大闹了一场,说是拿到了主任出轨的铁证,外面的私生子就比林琳小了三四岁。现在主任因为个人问题,被停职了。” 周治延说的这个八卦里,省略了昨天正好是医院的几大股东过来巡视的日子,而和老婆大打出手的主任,一脚踩在了其中一个股东的脚上。 别人没看到,周治延可看到了,那可怜的股东,想后退的时候被身后的方伯伯反推了一把。新仇旧恨,一脚里算计了七七八八了。 儿子在前面安静点火,爸爸在后面安静下黑手。 上阵父子兵啊。 章歆冉扳平了嘴角,没露出心虚的笑。 自从章大胖电脑上的技术越来越成熟之后,别人在他面前简直就和没穿衣服一样,以致于她越来越不敢欺负拿着电脑平板的章大胖,就怕什么时候被挖出来她又在什么网站上下载了什么不该下的东西。 不过周治延说的这些八卦越来越刺激,她正等着他说下一个,结果周治延就停了八卦,只留下一句,“最后剩下那个,你自己没空可以多玩玩手机。” 如果这时候可以用表情包,章歆冉只想发过去一张冷漠脸。 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说这个? “啧,”周治延走开两步又倒退回来,“说起来,我是真没想过,阿尧谈了恋爱居然会是这样的德行,有些招数简直比我这个从不单身的还刺激……” 他的话还没说,后脑勺就被正好路过的方振尧拍了个正着。 “你没事站在我女朋友的病房前……”方振尧顿了下,差点脱口就说“发什么骚”,回过神来换了个说法,“站在这开什么屏?” 他说着往里看了眼。 章歆冉正笑眯眯地等着他,眼神对上之后,嘟着嘴,冲他响亮地“么”了声。 方振尧脸红,微微偏了下脸,再转过头去的时候又收到了一声“么”,他伸手挡了下嘴角的笑,“你等会午饭想吃什么?” 章歆冉不答反问,“你有时间过来陪我吃吗?” 她解释得很是有道理,“你要过来,美色当前,吃什么都无所谓,你要是不来,那我就要吃肉,肉偿。” 默默地又被调戏了的方医生这下更脸红了,他朝里面点了下头,说声“我知道了”,就推着还想赖着看戏不走的周治延,快步离开了很可能发生事故的现场。 他不知道大禹当年为什么三过家门而不入。 可他现在不进去,是因为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里面住的不是小妖精,是他在“砰砰砰”跳动的心脏。 门口都迈出去好几步了,躺回床上的章歆冉还能听见周治延在叫嚣着的声音,先是什么“看戏没给门票你就撵我”,然后又是委屈兮兮的语调,问方振尧怎么样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少男的娇羞,据说那样能让女人母爱爆棚。 最后方振尧一句“闭嘴”再加一个巴掌,终于安静下来了。 章歆冉嘴角挂着笑,想着周治延刚才那句话,先去刷新了朋友圈,上次她差点伤心的时候,就是这个神奇的地方给了她力量。 朋友圈里啥都有,但她啥都没看出来。 她不死心地刷了圈空间,也安静得很,连个生日提醒都没有。 最后去刷新微博的时候,章歆冉已经不抱希望了。 私信里大部分都是广告,她翻了两下,就转去刷新热门,手指往下滑时,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悬在上面的j市。 刷新本地,第一条。 如果不是白富美:我了个大去,这年头,去医院看个病都能被虐狗。【附图】 附的图片是手机拍的,还能看见后面几乎是虚化了的白大褂,而屏幕正中,是放在桌子上医生名片,铁灰壳上的姓名等资料信息被打上了马赛克,更突出了唯二清晰的那两个字——已恋。 评论第一条就是博主自己的详细描述,先讲了她因为某些原因去医院挂号,省去了医院和科室的消息,然后就看到个长得非常,非常帅的医生,话还没说几句,连电话号码都没问出口,一脸正直的医生就示意她看名片。 然后措不及防的,被喂了一大口狗粮。 人家医生已婚都没有特别注明的,已恋又是什么鬼! 下面的评论里一片23333。 还有人在试图人肉出来这位“已恋医生”的,结果博主又冒出头来,回了句,吐槽可以,别打扰人家的正常生活。 下面叽叽歪歪,有不少人都在说“已恋医生”博出名的,又有人说人家医生特意标注这个,一是证明人长得一定很帅,另外一定很宠女朋友。 章歆冉一条条接着往下刷,下面居然又出现了好几个目击证人。 刷新出来的最新一条,有人爆料已经爆料出来这是某医院普外科的方姓医生。 她停了手,没有再往下看那些正负面都在不断出现的评论,小心脏一下下跳得越来越快,简直就要蹦出嗓子眼里来。 一个少年人对爱人说,我会爱你一辈子,他年少的爱人会扑到他怀里,给他一个满载着爱意的吻。但之后他们可能会别离,会生疏,会忘了这个吻。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对爱人说,我会爱你一辈子,他年老的爱人会握住他的手,和他一起蹒跚地往前走。就算其中他们有争吵,有分歧。 说到和做到,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章歆冉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住心底里卷起来的海浪。 她真以为方振尧那是句情话,谁知道他居然还有这个笨的方法,结果现在好了,被人肉出来,以后来看他就像看猴子一样。 她拿出手机继续刷新,果然不少键盘侠们已经在评论里表示了医院官网,要求对这位医生的行为作出解释。 有几位还上纲上线,从这一点上分析了医患关系,指责这种公私不分的行为。 似乎每一个,都已经是公正的审判者。 章歆冉在心里呵呵了又呵呵,她家方医生就是在那上面写了两个字,该工作时都在认真工作,连她这个女朋友的病房,除了按例的查房的时间外都不迈进来,医院一个电话打过来,就是半夜睡得正熟也爬起来冷水洗把脸就上手术台。 这时候,就需要她这个脑残粉,往那些键盘侠的脸上,狠狠地拍一句“你不知道我家方医生有多努力!” 她撸起袖子说干就干。 先冒泡到之前的小群里,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拿了好几张护身符。 接着转回微博,反正方医生的马赛克也被扒开了,她干脆就上了自己的大号,转了这条微博,又了方医生申请以来就在长草的微博,噼里啪啦开始打字。 大胖他姐姐v:“已恋医生”,你这么做,你的女朋友才知道喔~ 最后那个小波浪,简直要得意到天上去。 章歆冉发送完看着,就等着不长眼的键盘侠撕逼到她的评论中来,然后让她这个女侠来撸袖子和他们好好干上一场。 然而第一波过来的,全部都是吃瓜群众,惊呆着这条微博的转发。 不,转发量现在还不可怕,但是转发它的人前头的那一串黄色大v很可怕。 而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它在变得越来越可怕。   第三十七章 你见过,有一条微博,跨越了时尚圈、网文圈、娱乐圈、商业圈、动漫圈和评论圈,被各圈中的知名人士转发的吗? 也许以前没有,但它现在有了。 章歆冉等着的键盘侠没等到,只等到了一大波跟着自家大神过来,默默吃瓜围观的群众。 而且群众的数量太大,她根本不能好好地一条条去刷新评论。 目瞪口呆之际,“叮咚”一声进来条私信。 陶家妞:冉冉,刚才手机拿错了,用我家夫君的微博也给你转了一条。 章歆冉默默地去看了眼那个同样是大v的账号,下面已经有一连串的评论在说夫唱妇随,感谢拖家带口地输送双份,不,是四份狗粮了。 私信又“叮咚”一声。 阮小凡:冉啊,刚才听你说完,超有手感速来一张图,我要发上去咯。 章歆冉回了一个“喔”,对方已经没了回音,怕是在暗戳戳地等着发图后的评论了。 “叮咚叮咚”的声音不断响起,都是她未关注的,但却转发了她那条微博的大v们发来的私信,内容也大同小异。 而此时此刻,捏着手里的手机,章歆冉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这下玩大了。 她从来都不知道,她和方振尧的家属区和朋友圈加起来,会是这么可怕。 那个“薛氏珠宝”的总裁,居然是方振尧他表弟,那个混迹于各大秀场,和许多著名品牌设计师交好的不老名媛,居然是方振尧他小姨,而那个不苟言笑,但每次发表看法都一针见血的著名评论家,居然是方振尧他叔叔。 偶读可,后两个长辈出来凑热闹可怎么是好! 章歆冉抖着手指回复了两位长辈发来的亲切问候,干脆就趴在床上装死。 而微博上,已经有人在开扒引起这阵轩然大波的两个主角的身份了,她那个因为爱转发爱吐槽而积聚了十几万人气的大号,瞬间就被脱了个精光。 连她和当红小鲜肉席故槿曾经是高中同学的那张毕业照都被拔了出来。 明明人家帮她转发,绝对不是看在那张照片的份上。 而等到中午的时候,院方居然还真的对这件事情作出了回应,表示作为医院的特色之一,以后将会在名片中告知医生们的婚恋情况,让各位有意者非诚勿扰。 刚刷新出来这条信息,章歆冉的微博就又“叮咚”了声,转进来未关注人私信。 老方5468:儿媳妇啊,我儿子这么干,我这个当爹的也才知道,你别生气,要不开心,打两顿就好了。 老方5468:建议打他屁股,从小没打着,这爹当得不过瘾。 章歆冉看到新进来的那天,手一抖没拿稳手机,“啪叽”一声就砸到了脸上。 她还没来得及哼哼两声,提着午饭的方振尧从门口快步进来,拿开手机检查她的脸,“有没有砸到眼睛?有哪里疼吗?” 他的神情里带着点焦灼和心疼,好像她被手机砸到脸是件会缺胳膊断腿的大事,章歆冉一瞬间很想做作地说“好疼好疼”,然后要求男朋友亲亲抱抱,不然她就赖在床上不起来。 但立刻,她就想到自己已经做死过一次了。 而且做的还是个大死。 章歆冉摆摆手从床上坐起来,一个手机的重量拍在脸上,也就是刚才疼了一下下。她边给自己垫了枕头,边看着方振尧把午餐盒拿出来摆好,突然就垂了头。 男朋友好贴心,对比得女朋友好失败。 “你这个女朋友失不失败,还是我这个男朋友来说的。” 方振尧揉了下她的脑袋,对着她满脸的“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只觉得无比的可爱,可爱到他没忍住,低头在她皱起的眉头上亲了下。 “以前我从没想过,有个女朋友以后我要过这种日子。” 方振尧看她把餐盒打开,手伸过去就把她喜欢的菜换到她面前。 “我会想她睡了没有,今天心情怎么样,会关注她喜欢吃什么,喜欢干什么,会在意她是不是觉得我最帅,明天会不会比今天多喜欢我一点,即使离得很近,也会担心她,刚离开两步就想她,看见她就想亲她。” 方振尧从袋子里拿过筷子递过去,短暂的沉默之后,微微笑了往下说,“所以你不用变得怎么样,你是你自己就好。” “至少遇见你之后,我说的话都变多了。” 今天他下手术台的时候,还和跟着的护士开了个玩笑,刚才路过护士站,就听见几个小护士叽叽咋咋,说方医生这恋爱一谈,人都好接触了些,前半个月肢体不协调的毛病都淡了,好险没以为他是个有性别认知障碍的病人。 方振尧听到后半段时脸都黑了,一旁的周治延还扶着他的肩膀一路憋笑,“还真别说,之前我都以为你有毛病,神神叨叨地说什么你头上有鬼,点个菜都要给鬼闻味道,我还好先上了厕所,不然得给你吓尿了。” 方振尧一把甩了他的手,反手把他关在了病房外。 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和章歆冉说,不需要这个一定会搅局的人在场。 可很重要的这件事怎么说,他到现在还没想好措辞。 章歆冉也没想好怎么说她捅出了个大篓子。 于是两个人食不知味地吃完午饭,一开口就撞上了,章歆冉眼疾手快地扑过去,吃得油汪汪的嘴就把人堵上了。 “刚才吃饭前听了你说了那么多好听的,现在我先来!” 说着她还担心到时候方振尧插嘴,一手就捂住了他的发言权,飞快地把事情交待了一遍,从收到周治延的启示去刷微博,到看见**怒而反抗,结果闹大了事情,引来了长辈。 方振尧听她说完,把她的手拿开,“我要说的也是这个。” 知道章歆冉知情,他反倒松了口气,认真地看着章歆冉,“小姨,叔叔和我爸都知道了,刚才电话打过来,说如果不带你回去,就让我也别回家过年。” 方振尧说得平淡,可他那真挚的眼神,那淡淡叹出来的一口气,还有一句指责抱怨都没有的博大的胸怀。 章歆冉立即就扔掉了那点“才交往没一个月就去男友家拜访”的别扭,果断地拍了桌子,“去,我跟你回去,怎么能让你不能回家过年呢!” 她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方振尧也就没解释其实他已经两三年没回家过年了,更没解释,其实早在他在名片上写“已恋”的第一天,他爸就闻讯赶来围观过了,笑了整整三分钟之后,把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喔,还有,最先让他掉马赛克的那个,就是他小姨的小号。 雇了水军把那条微博找出来顶上去的,就是他表弟。 又找了人在下面使劲黑他的,是他叔叔。 他妈妈也没闲着,特意打了电话和周治延聊了快一小时的八卦。 真是吉祥又默契的一家。   第三十八章 困在床上养了快两个月,章歆冉的脚终于修养得差不多了。 她趁着方振尧去上班,下了床在房间里一圈圈地绕着走,走两步还得歇两下,适应走路的感觉。 这快两个月的时间,要不是管着方振尧的下半身的时候能走上两步,她简直连怎么走路都要忘了。 绕了两圈转回身来,一眼就看见窗外飘飘摇摇地落起了雪花,鹅毛般的大雪,很快就在花园里附了一层白色的棉被。 章歆冉看得心痒,拿了衣服把自己裹上,下楼去了花园。 围着拍照的人还不少,j市虽然不至于捧着个巴掌大的雪人喜极而泣,但一年到头下的雪也不多,这场招呼都没打一声的雪,还算是今年的初雪。 章歆冉从走廊里走过的时候,还听见几个妹子在说要去吃炸鸡喝啤酒,她摸着下巴想了想,觉得还不如去买热气腾腾的炒菜,再拎两瓶烧酒回来,只可惜方振尧等会还要上班,不然吃火锅也是个好主意。 喔,对,上班的话,烧酒也不行,还是买两瓶可乐算了。 想到吃的就有了动力,章歆冉戴了帽子,穿过花园中间的小道往后面的小老板的饭店走。 正路过一个装饰性小山,就听见了后面传来男人的声音,透着不耐与厌烦,“事已至此,该和你说的我都说了,是你自己一意孤行,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还想我怎么负责任?” 话音刚落,说话的男人就大步从假山后走出,好险没看见就站在他侧身后的章歆冉。 听见那个声音时,章歆冉就有些耳熟,再看清那个大步流星地离开的背影,一句“卧槽”差点就脱口而出。 心里的吐槽简直要糊住整个屏幕,以至于章歆冉没想到假山后还会有个女主角,人家一出场,就打了个照面。 这下真是无力吐槽了。 章歆冉想着要不要挥手打个招呼,女主角看了她一会之后也认出了她,开口的声音切切弱弱的,透着林妹妹式的风情,“是你。” 对,就是我。 那个凄凄惨惨,全是第三次撞破你们俩**的我。 章歆冉觉得张甄和这妹子的进度也是感人,第一次就撞见他们在寝室楼下打得火热,隔了几天就说是分手了,妹子还险些被**了,结果这都要两个多月了,这两人还卡在分手上。 打炮这么潇洒,爱却潇洒不了。 “上次你们把我送到医院就走了,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们。”潘梦姚也知道她们几次照面,她都是狼狈不堪的那一个,她把垂落下来的头发扶到耳后,声音更添几分虚弱,“人情以后再还,上次你们还帮着垫了医药费……” 她说着就低头去看自己的小挎包,掏出皮夹来拿钱。 看着是个双q都挺高的妹子啊,看那包和里面装着的东西就知道家里还老有钱,怎么就看上张甄那渣男了? 潘梦姚递了三张毛爷爷过来,章歆冉在口袋里找了找,拿了张二十递回去,“那时给你垫了二百七十九,我没零钱,就厚着脸皮不找你那一块钱了。” 潘梦姚一怔,抬头看她,突然就笑了,“我以为你不肯收的。” “钱付了就是付了,我们不熟,你没说给我不好意思要,但你给了,我也就不用不好意思拿了,而且这钱也不是我付的,等会还得物归原主。” 章歆冉也看她,毕竟那晚圣母心爆棚,成功地把人救了,她对潘梦姚的印象还是很深的,那时她看着狼狈,但也绝对不是现在这幅风吹就倒的虚弱模样。 她捏着三张大红的毛爷爷,在潘梦姚面前晃了晃,手腕一翻,钱就到了她口袋里,“钱我拿回来了,那这件事在我这就算翻篇了,多要那一块,就当是封口费。” 说着还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姿势。 潘梦姚被她逗得有些想笑,他们连当时的医药费都没要,一看就不会拿这件事到处乱说,章歆冉这样故意说出来,摆明就为了让她放心,八成也以为她的消瘦是因为困在那件事中没走出来。 就连她爸妈也是这样以为的,她哥还特意找到了那个人,把人狠揍了好几顿。 那些不敢对家人启齿的东西,她突然就很想说出来,反正,眼前这个人已经见过她最狼狈的一面了,而且她还救了她。 潘梦姚开口,殷殷地看着章歆冉,“你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聊。” 坐在冷冽的寒风里,章歆冉在心里一个劲儿地抽自己大耳刮子让你心软,活该冻死你! 哆哆嗦嗦了快半小时,终于听完了一个渣男怎么抛弃痴心女,而痴心女又是怎么千方百计地挽留渣男的故事。 章歆冉舔了舔唇,又看了眼潘梦姚手里拿着的小挎包,某名牌的新春款,售价得六位数。 “你没告诉过他,你家里很有钱吧?” 潘梦姚一愣,“我没有特意说过……” 但她也没有特意隐瞒过,只是张甄从来不和她出去学校外面吃饭,就算是看电影,也都是他选个小电影院,他从不在意她拿着什么包,不在意她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不,从前他还会在意衣服好不好脱,现在他只在意怎么才能彻底把她这个麻烦甩掉。 相处中的细节一点点漫上来,原来在她被炙热的爱情迷住了眼的时候,已经有那么多的龌蹉了。 章歆冉脚冷手也冷,只想站起来蹦两下,于是匆匆结束这场对话,“你可以试着把你家里的情况投给他,他会很乐意继续和你在一起的。” 如果这位白富美真爱那个渣男爱到看清他的本质还爱他,那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潘梦姚从冰凉的椅子上站起来,她从这时候才感觉到寒冷,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小腹,朝章歆冉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谢谢你。” 她顿了下,“原本想邀请你参加婚宴的,但现在没有婚宴了,希望我请你来参加孩子的满月宴时,你不要拒绝。” 章歆冉看着她捂着的小腹,整个人都惊呆了,嘴下意识的张大。 一把伞从她头上盖下来,温热的大手也伸过来,帮她合上了大张着的嘴,“风冷,别吹进去着凉。” 章歆冉一回头看见方振尧,正想说话呢,就闻见了他手里提着的食盒里透出来的香味,“毛血旺,水煮肉片,爆炒腰花和尖椒牛柳!” 她激动得一个虎扑过去搂住方振尧的脖子,半吊在他身上,在他脸上重重地“么”了一口,“方医生,你终于给我解禁了!” 两个月不吃辣,嘴里简直要淡出鸟。 方振尧只觉得章歆冉对面那个女的似乎有点眼熟,而且章歆冉刚才的态度,也不像是遇见了熟人,点了头示意告别后,他伸出一只胳膊搂住挂在他脖子上的人,不让她的脚太过费力。 “伞小,雪大,躲到我怀里来。” “要抱我就直说啊,套路我干什么?” 章歆冉接过他手里提着的袋子和举着的伞,干脆地用脚圈住了方振尧的腰,默默感慨这腰比她的都要细,“方医生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她自问自答,“喔,一定是想到你的亲亲女朋友饿了,出来给她买午饭,然后就超级有缘分地遇见了。” 方振尧默认。 看着前面就要遇见人而从他身上挣扎着要下来的章歆冉,顺势就放了手,接过伞来单手搂她的腰给她接力。 进了病房,看着方振尧一一摆出她刚才报过的菜又拿出两瓶可乐之后,她立即就凑过去,奖励性地在方医生脸上亲了口。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方振尧帮她拉开可乐的拉环,顺势也在她脸上亲了下,“想亲的时候也心有灵犀。” 他正要把可乐递过去,章歆冉都伸手来拿了,他突然又缩了手,“不行,你的经期要到了。” 章歆冉鲜少痛经,自然不愿意为了这种事情而破坏口腹之欲,伸手就去抢可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被冻得牙齿都在打颤。 正要发表点感言呢,方振尧就把易拉罐夺了过去,怕她再来抢,一仰头,咕噜噜地就把一罐可乐喝了干净,放下时打了个嗝。 “你尝个味就行,别多喝。” 说这话时,他自己被食道里的液体冻得打了个哆嗦。 章歆冉凑过去,和他额头蹭着额头。 “嘴很冰吧?我给你暖暖。” 她吻住他的唇,在他配合着张开嘴时,用舌头在他嘴里扫荡了一圈又一圈,把那些被可乐冻得冰凉凉的地方捂得暖暖的,而且越来越滚烫,烧得连桌子上香气扑鼻的菜在慢慢变凉都来不及顾及。 章歆冉余光瞥见,想着果然美色当前是按耐不住的。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他们接了个可乐味的吻。   第三十九章 原本在章歆冉的设想中,她的脚好了,除了临近过年时要去男朋友家拜访这件事,其他的事情也会变得美滋滋的。 最主要的是,调戏男朋友终于可以不止动口了。 只是很可惜,现实往往比设想残酷。 得出这个结论时,章歆冉正坐在半山腰上,恨不得和狗一样吐出舌头来喘气,整个人都要累得虚脱了。 而和她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背了一个背包,同样爬了半座山的楼梯,却站得笔直,连气都没有多喘两口的方振尧。 他从背包里摸出个橘子,一瓣一瓣地喂给累得连手都不想抬起来的章歆冉,“你的体力实在太差了,不多动一动,以后遇到什么情况,还是很容易受伤的。” 从小长在红旗下,沐浴在组织的春风里的章歆冉表示,她已经弱鸡了二十几年了,受的伤和惊吓,加起来都没有前几个月的多。 但男朋友显然很在意她频频受伤这件事,她也就放弃了反抗,拖着方振尧的衣角站起来,仰望了会还不知道山顶在哪的山,爬楼梯爬得眼泪汪汪。 再爬到四分之三的位置,她是真的连气都要断了,几乎是搂着方振尧的腰在走,一边和他哭唧唧,“我的腿要断了,它才刚好没几天呢,就要承载超过一百斤的重量,不断地克服重力做功,男朋友你可怜可怜它吧。” 方振尧转头看了眼她,这回很干脆地把整个剥了皮的砂糖橘都塞在了她嘴里,“你的腿才刚好?” 他居然还挑了下眉,山顶的阳光路过树梢停留在他的眉眼上,给那部分镀上了一层金光,更显得皮肤白皙,眉眼如画,“但是我前两天看见,你从三四阶的楼梯上扑下去,抱住了你家初恋情人。” 我家初恋情人。 章歆冉还记得这个词是亲口从她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因为那天出院时好死不死地遇见了谭明皓,她脚上的石膏拆了,但痕迹还在,谭明皓站在楼梯上从下往上一看,一个眼神就让她心虚至极。 她初中的时候,和班上男生打架扭伤了小拇指,觉得丢脸就没说,后来被谭明皓发现,愣是三个月没和她说过一个字,连带着她的所有零食补给都断货了。 就这么一招,吓得章歆冉到今天都心有余悸。 她是个爱吐槽的吃货,没人说话又没东西吃的日子,过一天都怕,何况三个月。 所以看见谭明皓的那个眼神,她立即就事急从权了,企图找回几分当年的情分,粘糊糊地喊完,一转眼看见男朋友就在身后,吓得她差点心脏停跳。 方振尧现在把这个事拿出来说,她连反嘴都不敢。 章歆冉深吸了口气,继续往上爬,“不背就不背,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锻炼我体力的下场。” 她哼哼唧唧地念叨,想象着方振尧一脸无力地被她压在身下,一边喘息一边用低沉喑哑的语调说着“小妖精,你快要把我榨干了”的样子,瞬间就觉得自己有了无限动力,再翻过两座山的都没问题。 只是精神再强大,*还是个缺乏锻炼,又在床上躺了两个月的虚胖。 下山的时候,章歆冉脚下一软,差点就没站住滚下去。 在她下意识伸手拉住护栏的同时,另一边的方振尧也沉默地伸手拽住了她,摸到她手心里的虚汗后叹了口气,下了两步楼梯把包背在前面,在她面前弯下腰。 “上来,我背你。” 章歆冉立刻抛弃了立场趴上去。 走了两步有点脸红,小声问他,“我是不是太重了?” 一边问着,一边就想着,就算方振尧这次真的说她很重也要虚心听着,毕竟她很重是事实,而且这么重还愿意背着,这样的男朋友多难得啊。 但方医生也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以前觉得是很重,现在不觉得。” 这话听着更奇怪,她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每天的消耗就靠排泄,吃的还不比平时少,说比以前轻简直就是没道理。 于是章歆冉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糖衣炮弹。 方振尧笑了声,很是有理地解释,“以前不是女朋友,抱着的确不轻,但成女朋友,就是宝了,谁会嫌弃自己身上背着的黄金珠宝重的?” 被比喻成黄金珠宝的章歆冉一点都不觉得这个情话俗,她只觉得这个情话听得舒爽无比,打个一百五十分都不怕骄傲的。 她乖乖趴到了方振尧的肩上,“男朋友,我前两天那完全就是顺嘴了瞎喊的,谭明皓在你女朋友心里就是没性别的,我保证没有一点猥琐之情。” 她说这个话,方振尧能信,但他看过他们相处,之间那种默契,融洽得进不去第三人,就像吃到很美味的鱼时梗到的一根鱼刺。 可他和章歆冉刚才差点就为了这个吵架了,就算心底的那点不虞冒头又冒头,他还是硬生生把它摁了下去,低低的“嗯”了声。 这声音听着就勉强,章歆冉在心里叹了口气,单方面和谭明皓说定了——我男朋友太爱我啦,你就原谅我重色轻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说话的间隙已经到了山脚,章歆冉挣扎着要下来,方振尧握了下她的脚踝,一路摸到小腿肚,感觉到那里硬邦邦的肌肉,今天原本不该把整座山爬完的。 “我背你到车上。” 他摸的时候隔了裤子,还是加绒的,但章歆冉就是觉得被摸到的那条腿比清白的那条要烫得多,现在让她下来走,她估计要一屁股坐到地上。 于是她也就不坚持下来,掐着指头算算马上就要过年,她搪塞她爸妈留在学校的理由也用得差不多了,该回去收拾包袱回家了。 只是这之前还有个大问题。 章歆冉趴在方振尧肩上,很严肃地问他,“你爸妈和你家里人都喜欢什么?”   第四十章 方振尧醒过来时,浑身被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包围着,他动了下手却没抬起来,也就知道又是上半身被章歆冉控制了,而他女朋友昨天爬山爬累了,还没醒过来。 他躺着没动,在慢慢地积蓄着力量,从指尖开始,那种完全失去控制的感觉在慢慢散开,就像是遇见了太阳的大雾。他动了下手指去扯动被子,隔着睡衣,胸膛上也能感觉到被子摩擦过的触感。 又躺了一会儿,他撑起手臂,从床上坐起身来,下床开了侧卧的门,走到章歆冉床边,伸出手指放在她颈侧的大动脉上。 心脏搏动而带起的血液流动的力量还在,她整个人都是温热的,因为房间里熏陶了一夜的暖气,脸上还有好看的红晕。 方振尧弯下腰去,在她那片好看的红云上亲了下。 他刚才所见的只是梦境,眼前才是现实。 从两个月前,章歆冉第一次摔下楼梯开始,他和章歆冉共用身体的联系在不断地减弱,先是她不会在问题发生的瞬间来到他身体里,接着就是他们共用身体的时间在啊不短缩短,最长的一次也只有十小时左右。 而且,他逐渐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和感知能力。 就像现在,章歆冉明明控制着他的上半身,但如果她没有强烈的控制欲,他就能夺回身体的主控权。 只是这应该也并不能说明什么,这样神奇的事情让他和章歆冉相遇,就已经是缘分了,现在不过也就是回归正常。 方振尧一边想着就一边回到主卧躺回床上,闭上眼时又看见章歆冉满身是血地躺在谷底,嘴里喃喃地在叫着什么,而他在手术台上忙碌,救着素不相识的人,任凭她孤零零的在那里,一点点流干血,变得冰凉冰凉的。 心脏骤然间收缩了下,他正要伸手过去,章歆冉在他脑海里浅浅的呻吟了声,抬起手就在被窝里一通乱摸。 她找什么,方振尧自然知道,只是他被窝里现在恐怕还不会出现她要的东西。 章歆冉摸了半分钟没摸到自己的内衣,终于不情不愿地睁了眼,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又滚到了男朋友的身体里。 “早啊,我家男朋友。” “早,我家女朋友。” 两人合作亲密无间,走到卫生间解决完生理需求,章歆冉打着哈欠就开了水龙头,把手放在水流下冲洗。 突然方振尧就说了声,“水太冰了。” 章歆冉一怔,这时候她才感觉到手已经被冷水冻得一片通红,而指尖也传来了一阵阵针扎一样的疼痛。 她这是把手放在冷水下冻了多久? 把开关掉到热水的那一档,章歆冉捧着水洗脸时才猛然间回过神来,盯着湿漉漉的脸凑到了镜子前,让头顶飘着的魂魄状的自己和方振尧的眼睛对视,“你刚才怎么知道水凉了?” 她盯着那双眼睛,自己的眼睛聚焦得有点累,稍微撇开些,就又发现了一个大问题,“诶?怎么感觉我自己的颜色变淡了?” 正要抬起手来摸摸自己是不是真的还飘着,她就又发现了一个大问题,“我魂魄状的,可爱得和果冻一样的手呢?怎么也不见了!” 她左右看着在找自己的手,没注意方振尧的脸色越来越差。 “刚才你开的是冷水,我当然知道水凉了。”方振尧扭开脖子,不去看镜子,“大概是你昨天太累了,所以魂魄也有点疲惫。你不是说要早起去包子铺尝尝他们家的辣椒的吗?还去不去?” 当然去。 她的手又不是真的没了,原装的那只还好好地长在她胳膊上呢。 章歆冉立即就把这件事抛开,兴致勃勃地到了包子铺,才发现自己被方振尧给涮了。 她现在是个魂魄,吃得到什么包子和辣椒! “吃不到就带回去等你醒了吃。” 方振尧一点不觉得这是个难解决的问题,他想了想又让老板多来了一笼,又去旁边买了章歆冉以前着重夸奖过的几样早点。 最后他手里提着的早餐变成了四人份的。 章歆冉感觉压力有点大,趴下来用脸蹭方振尧的头发,“就算你说你妈妈喜欢白白胖胖的女生,我一下子也胖不了那么多啊。” 她想了想,觉得还不如过了年再去男朋友家看长辈,毕竟过年养膘还是很容易的。 方振尧没想到她居然会说这个,昨天她问他爸妈会喜欢什么,他想了想,才想起来这个答案差不多可行。 总不能说,我爸妈,不,是我家的那些个长辈都最喜欢唠嗑看热闹了,你要是和他们说八卦,他们能和你聊一天。 最好的例子就是他堂哥找的那个女朋友,一天下来,嗓子都哑了,第二天又兴致勃勃地凑上去,最后全家都安静了。 因为最爱说也最能说的,全部说哑了嗓子,发不了声了。 大过年的,还要他从医院拿回去一堆药,又禁止吃香喝辣的禁了一个正月。 这件事闹出的风波,在众人恢复后的一个星期就从最热门话题榜上下去了,但作为当时刚上完夜班就回去给人看病喂药的方振尧,绝不想今年喂药的行列中多一个自家女朋友。 于是,他说“我妈喜欢白白胖胖的女孩子”的时候,表情格外的真诚严肃,让章歆冉觉得这要不是大实话,那就绝对没实话了。 当然,这也真是大实话。 方振尧被她逗得好笑,等她分享完那个“过年养膘”的计划之后,更是被她可爱得想捏她的脸,“你放心,就算你现在去我妈面前,她也不会不喜欢你的。” 章歆冉正想义正言辞地告诉他,第一印象有多重要,方振尧就接了下一句,“因为她儿子很喜欢你,所以她也会很喜欢你的。” 章歆冉“嗷嗷”叫了两声,抬手用钥匙打开了房门,“男朋友你有本事别在现在撩我,等我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看我不这样那样地压倒你!” 她说着还气哼哼地看向自己躺着的房间,而就在这时,房间里的手机屏幕亮起,嗡嗡的震动声传来。 方振尧放了早餐过去,章歆冉边伸手拿手机边嘀咕,“一定是我爸妈催我回家的电话,刚回家当成宝,三天后就是草……” 她说话的声音一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把手机拿到了眼前,盯着那个来电显示。 上面赫然是消失已久的名字。 在一开始,方振尧还将倪筱蕊当成是罪魁祸首的时候,他曾经让人找过这个莫名就消失了的人,但她的记录很零散,大部分都是近一年的车票,最后出现的那一张,乘车时间就在他和章歆冉相遇的当晚。 而章歆冉也说过,倪筱蕊从大三起就时不时要去些深山老林,说是去找什么矿石,最久的一次,四个月都没个短信。 而后来,他就不想再去寻找这个人了,尤其是他和章歆冉的联系在不断减弱,而那个梦境又时不时出现在他梦中的时候。 解铃还需系铃人。 他第一次这么害怕系铃人的出现。 章歆冉嘀咕着点开通话,把手机凑到了方振尧耳边,自己也趴了过去,那边是呼呼呼呼的一阵风声,好像电话那边的人在狂奔,然后,很破碎又很急促的音调,带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 章歆冉“啪嗒”一声,把手机砸到了地上。 等再深吸一口气的时候,她已经从床上坐起身来,和坐在她床边,正伸手摸着她脖子的方振尧面面相觑。 手机还掉在原地。 章歆冉“诶”了声,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怎么这次这么快就换回来了?难道是我昨晚睡得早,一睡过去就到了你身体里?” 她看方振尧,“男朋友,你昨晚几点睡的?有没有感觉到我?” 方振尧收回放在她脖子上的手,他刚才几乎有一分钟的时间连动都不会动,过来探她呼吸的手都有点发抖。 他昨晚辗转反侧到凌晨才睡着,就算从那时到现在,也不过是四五个小时。 “我昨晚十点就睡了。”方振尧站起身,“你回去正好能吃早饭,”他走过去帮章歆冉把手机捡起来递过去,“刚才你朋友说了什么?风声太大了根本听不清,你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去问问。” 章歆冉点头,“倪三心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每次打电话都奇奇怪怪的。” 她握着手机回拨过去,边朝客厅的卫生间走,边向方振尧挥手,“男朋友你先去把早饭准备好,我马上出来。” 章歆冉进了卫生间关上门,立即就软了腿,连手都是哆哆嗦嗦的,而她握着的手机里,传来一阵阵的忙音。 那边哪里还会有人接电话。 倪三心刚才说了三个数字,321,是高中时她们寝室被一次次抓了纪律问题,第二天被班主任叫去一个个“分开审讯”后发明出来串供的暗号。 被老师逮到寝室深夜聊天扣分,必定要有“替罪羊”,而她们寝室通常是团体作案,被抓到时经常是全寝室一起在说话,为了避免全军覆没,也为了避免犯错太多被请家长,每次的“替罪羊”都自动换人。 3,我谁都没招出来。 2,我招了,我是说话人之一。 1,我是一起说话的那个人。 321,我被记名了,我完蛋了。 倪筱蕊刚才说的是,我完蛋了。   第四十一章 “冉冉,”方振尧站在卫生间外敲门,“早饭好了,你要出来吃了吗?” 章歆冉咬着大拇指从马桶上站起来,应了一声,哗啦啦冲了马桶。 想不通还是想不通,倪三心怎么会给她打这个电话呢?就算是求救,这种电话也该是打给110了啊,打给她,她什么都不会,只会在这里啃指甲。 关键是,她是不是有危险? 会有这种担忧,实在是倪三心打电话时偏爱这个暗号,以至于她能在那么嘈杂的背景声里果断听出来,而这背后代表的意义,包括她失恋了,她看上的男人找到真爱了,她对追到手的人没感觉了,她想甩了人却被牛皮糖黏上了,等等。 从来没有一次,是求救的。 可放羊的孩子喊狼来了的时候,也没想到狼真的会来啊。 章歆冉的脑子和被泥糊住了一样,一顿早饭吃得心不在焉,送走方振尧后,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打了个电话给章大胖。 先让大胖查一查通话的地址是哪里,如果真是什么深山老林,偏僻山村的,她就去110报案,但如果地点定位是哪个酒吧,而倪三心是忙着勾搭而没接电话,她就立刻绝交三天以示惩戒。 然而预设很丰满,在早上想打通章大胖的电话的现实却很骨感。 除非他昨晚通宵了。 章歆冉挂了电话,想了想,正准备把这件事拿到群里说一说,几个人想,总比她一个人在这里惶惶不安好得多。 刚点开流量,电话就被打通了,方振尧的声音有些着急,“冉冉,我把一份病历扔在家里了,等会上手术台要用,你现在能给我送过来吗?” 章歆冉立刻站起身往他的书房走,“你放在哪里?” 她去方振尧的书房里找到了病历,下楼打了出租车往医院走,又把早上的事噼里啪啦地打在了手机上,按发送键之后,那个小菊花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告诉她发送失败。 “我去。”章歆冉拉开短信,移动给她的五块钱信用额度都已经被刚才点开的流量和电话用光了,手机欠费,别说是发微信,就是电话都打不出去。 她气喘吁吁地奔到医院,把病历塞给方振尧,熟门熟路地连了医院的无线,给自己充了三十块钱话费,这下还没来得及点开微信的图标,电话又响了起来。 章妈妈的电话一向中气十足,自带免提效果,“我说你们姐弟俩都长本事了,有事情找你们都给我不接电话,还一个关机一个欠费,都能玩出花来了,我还以为是你们搞的铃声,傻乎乎地在那里听了一分钟。” 章歆冉每次接章妈妈的话都有一种扰民的愧疚感,但老人家说话嗓门大了一辈子,没电话的当年可是村里招呼人的好本事,她也不能非要她小声说,委屈了亲妈。只能朝方振尧做了个口型说明来电的人,拐个弯避到了楼梯口。 “诶,妈我知道错了,我弟那破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也就您给他打电话能得个关机的待遇,别人早给他挂墙头了。”章歆冉捧得章妈哈哈大笑,话题拐回正轨,“你说要找我们俩的大事是啥?” 章妈妈笑呵呵的,一点没有刚才的烦躁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你爸和隔壁章三叔聊天时吵了一架,俩老头自个打了起来,一个折了胳膊一个扭了手腕,现在都被我送到医院来了。” 章歆冉听到她妈说“也不是什么大事”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了下,上次她妈用这句话,还是章大胖为了大学专业的事和章爸杠上,连着两星期没回家。 听完她都抽了口气,“那我爸现在怎么样了?” “他右手腕脱臼了,脑门在门框上磕了下,医生正检查有没有脑震荡呢。” 章妈边说着,那边还能听见章爸在埋怨她,“……你跟他们说这个干什么,就问她啥时候回来,为着个工作,难道就躲外面不回来过年了?” 章歆冉一听她爸这话就心软,上次她两天联系不上,章大胖找到她之后,就把她爸说的那些话都写在她脚上的石膏上了,哪一句不是在关心她的? 她赶紧眨了眨眼,答复她妈,“我马上去买动车票,三小时就能回来,你让我爸先在医院住两天,确定了没问题再走。” 挂了电话出来,方振尧正好也差不多要上手术台了,听她说完后皱了眉头,转头就要去找周治延。 “你别找周医生换人做手术,这么点路,我大学来来回回都不知道多少趟了,”章歆冉拖住他的手,按了电梯等着,“这时候虽然不会缺票,但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到最近的车票,我到了给你发短信。” 她的东西大部分还在学校,只能先回家再过来收拾了。 方振尧还要说什么,章歆冉就伸手抱了他一下,“你要维持我温柔贤淑的形象,我可不要当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杨贵妃,他们俩的下场不好。” 电梯“叮咚”一声开了门又关上,章歆冉和镜子反射出来的自己面面相觑——她感觉有件事情被忘记了,但就像是电脑断电了不能开机一样,她死活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情被忘记了。 电梯几乎每一楼层都停了一遍,章歆冉出电梯时,正好看见了从楼梯间里跑出来的方振尧,他微微有点喘气,手里领着个硕大的袋子,装得鼓鼓囊囊的。 方振尧一看见她,就过来牵了她的手,一路拉着她到了出租车侯客的地方,“你上车赶不及吃午饭,在车上就先拿这个垫垫肚子。” 章歆冉往袋子里看了眼,里面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这么多,你刚才是去哪里变出来的?” “周治延网购的。”方振尧完全没提周治延刚才气得上蹿下跳,帮她打开了停在面前的那辆出租车的门,“到了记得给我打电话报平安。” 章歆冉按下车窗和他挥手,让他赶紧回去准备手术,看他大步走回医院才回过头来,正好和后视镜里的一双眼睛对视了个正着。 她下意识就去看出租车上的证件,那上面的照片黑漆漆的,背景不够亮,根本看不出来是不是同一个人。 那双眼睛倒是没收回去,还朝她笑了笑,“小姑娘去哪还没说呢。” 章歆冉一怔,才想起来这回事,她刚才好像听见方振尧说过是去高铁站,可那时候她正在往里挪,塑料袋的声音窸窸窣窣的,没听真切,“我去高铁站。” 她说着就低头去买票,直达的那班车赶不上,拐了个弯的倒是有,只是要稍微久一点。 她低头专心买票,出租车司机却是很爱聊,“小姑娘这是回家?刚才那是男朋友?不和他一起回去?” “不一起,他比较忙。”章歆冉含糊了问题,正选了购票,就感觉车突然一停,司机降了她这边的车窗,和路边放着个大包裹等车的人搭话,“高铁站去不去?四十一个。” 提着包裹的人从车窗里探进头来,阴影整个盖住了她,章歆冉往旁边闪躲,下意识就盖住了手机的页面。 等车的人谈好了价钱,上车就坐到了她的另一边,和司机一来一往,聊着聊着居然发现是同乡,唠嗑了几句方言之后,突然就转回了普通话。 “这年尾事情就是多,你这开出租的也得小心点,我一当警察的老乡给我说,昨天还有个小姑娘去他们警局报案,说是个朋友走丢了,她天天打电话打不通,突然就接到了个求救电话,吓得六神无主的……” 章歆冉听着听着,突然就脸色发白,这时才想起来,被忘掉的那件事是什么,刚才又是方振尧的电话又是她妈的电话,事情一个比一个赶,中间手机居然还欠费,她都忘了把事情告诉群里的人了。 点开微信的图标,正边心疼着超额的流量太花钱边把那条发送失败的信息重发一遍,一扭头就发现身侧的那个乘客从包里掏出个手帕,往上面倒了什么液体,突然猛扑过来,把手帕一把捂在了她脸上。 车里根本挣扎不开,章歆冉扑腾了两下,就感觉越来越无力。 而她停止挣扎,那个捂着的手也就慢慢在放松。 她还能听见那个司机和乘客在说话,用的是方言,却不是刚才的那一个,而是口音很像她家的那种,大概的意思她能听懂。 他们在确定是不是抓错了人,说了几句以后,那个司机骂了两句,说不管有没有抓错人,买进去给人当老婆就行了,只是刚才送她上车的那个人得解决掉,等会拿她的手机发个报平安的短信过去拖延时间。 章歆冉迷迷糊糊地听着,那块手帕已经从她脸上挪开,可她的意识却越来越涣散。 最后一眼看见那乘客弯腰捡了她的手机,狠狠地就踹了一脚过去。 混蛋,不准给我男朋友发短信。   第四十二章 章歆冉再醒过来,是被外面七嘴八舌地争吵声弄醒的。 她动了下被压得有些发麻的手,外面那些人围在门口,却没有把她的手脚绑起来,八成是觉得她抓起来太容易,没啥逃跑的本事。 她人躺起地上没动,只是活动了下僵直的手脚,防备着随时可能有人推开半开的门进来,只是耳朵却竖了起来,认真听着那些人在吵什么。 “……之前你说能看好的,结果呢,现在男的跑了不说,连女的也跑了……” “……里面的那个……” “那个不行……她好像接到过跑了的那个女的的电话……万一她说出去,你们每一个人都逃不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倒霉……” “怎么办?之前抓来的那些怎么办,这个就怎么办……正好孙老头家还缺个儿媳妇,你明天就去问他,八千块出不出得起。” 章歆冉听见他们吵出了解决她的办法,又听见一个骂骂咧咧的脚步声在不断靠近,赶紧就闭了眼,放缓了呼吸装睡。 进来的男人低头看了看,伸手在她脸上捏了几下,又到腰间摸了把,嘀咕的话又变成了她在车上听见的那种听不懂的方言,听语气像是对刚才讨论出来的那个结果不够满意,声音听起来就是那个后上车的乘客。 那个男人显然懒得很,占了便宜没得到反应,就觉得她还在睡,拿了随便扔着的草绳把她的手和脚绑了,锁上门就走。 远远还能听见他在喊着什么人的声音,说的又是她听得半懂的方言。 章歆冉扭了两下,她的手没有被反着绑到背后,举到面前来啃了满嘴的草。 看起来,绑了她的是两队人,一队应该是这边山里的原住民,就是她的买主,那个老孙头家,另一队,就是说着不同方言,把她拐卖到这里来的人。 拐卖的那队人能听懂这边的方言,显然合作的时间已经不短。 而且,从他们刚才的话里,好像绑架她还是有预谋的,就是因为倪三心那个电话。那出租车上,他们说那什么同乡的警察接到的那个案子,就是为了试探她?那个乘客上车前,探头到她这边的车窗,应该看见了她在手机上定的车票。 所以,他们用方言交流的那会儿,就是在商量要不要抓她? 刚才他们说跑了的那个女的,应该就是倪三心了,可问题是,倪三心怎么会出现在这种拐卖妇女的窝点? 她好不容易跑了,又打了个电话出来,却又没有提供什么关键的信息。 那些人又为什么因为一个电话,就要把她抓回来? 从她接到那个电话到被绑,中间才过去几个小时,拐卖妇女的犯罪团伙的行动力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这样警察叔叔还有希望抓住他们吗? 细思极恐。 章歆冉乱七八糟地想着,咬得腮帮子都酸疼了,才终于把自己解救出来。 她站起身来,用着比之前八百米考试前更为认真严谨的态度活动着手脚,免得等会跑着跑着,手脚就抽筋伤到了。 按着这里留下的一股子牲畜的屎味,和角落里那些还没干枯完毕的稻草,这里八成是废弃不久的乡下拿来养牛羊猪的栅栏,而按她小时候在奶奶家看见的,这些地方的角落里八成都会有个缺口,方便把泡满了粪便的天然肥料拉出去。 章歆冉转了几圈,最后停在那堆恶臭熏天的稻草面前。 憋着气把那些恶心的稻草搬开大半,果然就看见了一个方形的小口,口子开得不大,但足够她从那里钻出去。 外面的天色看起来才四五点,还剩着点日光,正是那些人回家吃晚饭的时候。 章歆冉试了下那个洞,横在对角线上正好她的肩膀也能溜出去,外面还能看见不远处的几户人家,屋顶上有升起的炊烟,还有鸡鸣狗叫。 她小心翼翼地卡在洞口看了几眼,却不敢就这么爬出去。 她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个自称是被拐卖到孤僻的山村里的姑娘发的帖子,她说在被解救出来之前,她曾经试着逃过很多遍,但一是山路不熟,交通不便,很难跑出大山,二是村里的大多是团体作案,只要遇见逃跑的,就会直接抓回去。 这时候正是饭点,万一出去撞上回家吃饭的人,她被抓回来的待遇肯定没有这一次的好,到时候就真的要被卖掉当别人的儿媳妇了。 章歆冉缩回来,把那个洞堵上一部分,借着从缝隙中透进来的光,等着天一点点地黑下来。 她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么长过。 长到她把能想的人都想了一万遍,那从缝隙里透进来的光才终于消失,周围灰蒙蒙的一片。 她转身,就要伸手去搬开那堆稻草。 而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章歆冉整个人都僵住,手脚刹那间变得冰凉,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来的人不止一个。 “……你放心,里面那女的傻得很,力气又小,保证跑不了……” 就在那个熟悉的声音越来越接近时,门外的锁被打开,老旧的门在被推开时发出了“吱哑”的**声,重叠的脚步停留在门口。 冬天的天黑得快,借着外面昏暗的天色,门口站着的人只能看见更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个人,还在安静地昏睡着。 “里面又脏又臭的,就别进去了……我就说这个傻。之前跑了的那个,被抓到以后一直拳打脚踢的。这个眼睁睁地看着我拿毛巾要捂她的脸,只会瞪着眼睛踢腿,那力气也就比猫大点,估计胆子都已经吓破了……” 在那个男人喋喋不休地说着话走远的时候,章歆冉已经跑到了最近的一座山上,扶着一棵树大口大口地喘气。 刚才听见脚步声在接近,她灵机一动就脱了大衣往里面塞稻草,把鼓囊囊的衣服往最暗的角落里一扔,趁着那些人都在门口开锁,钻出那个洞就朝着反方向狂奔。 她怕那些人是来把她带走的。 扶着树喘匀了气,下面没有什么大动静,显然那些人并没有发现她已经逃走。 章歆冉一屁股就坐倒在了地上。 后怕几乎是在这个时候才涌上来,她靠在大树的阴影里,在月光都照不到的地方把自己蜷成一个球。 几个月以前,她还以为最可怕的事情是别人都找到了工作而她并没有,甚至还想象了以后同学聚会时会发生的一幕幕,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找工作,怎么应付周围或善心或恶意的关心。 而现在,她坐在一个不知名的山上,外面有一个村子的人等着天亮了来抓她。 她不会判断方向,不知道该往哪里逃跑,体力又弱还饿着肚子,连唯一那个听得懂方言的金手指,在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用。 她总不能过去逮着人问路吧? 章歆冉没想到自己现在还有心情吐槽。 她竖了三根手指,很小声地和自己说话,“在这里坐三分钟,然后就朝着一个方向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顿了顿,她用另一只手在那三根手指上拍了拍,自己安慰自己,“总是要有点逃跑的举动的,万一就得救了呢?”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到了身后有脚步在靠近,踩中了枯叶发出的破碎声简直让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她下意识就要躲。 而来人的动作比她更快,一下伸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是个很好听的男人的声音,说着字正腔圆地普通话。 “别喊,我们也是刚逃出来的。” 章歆冉立即点头如捣蒜,在身后的男人放开手的瞬间,身体一弯,把自己蜷成一个球就要往山坡下滚,借势就要逃跑。 就算后面那个真是之前逃出去的人,她还是需要说话的空间的。 她实在受够了动不动就被人制住的感觉,没有点安全感。 然而来人显然很了解她的路数,在她弯腰抱头的瞬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章小胖,是我,倪三心。” 章歆冉浑身一怔,抬头就看见了蹲在她面前的倪筱蕊。 她也很狼狈,扎成一束的长发上还带着枯草,脸上又是泥又是血的,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衣服,又是平时绝对看不上眼的乡土风。 章歆冉有点鼻酸,感觉就像敌占区的老百姓看到了八路军。 然后她抬起手,声音里还带了点哭腔,“你说,你到底为什么要给我打那个电话?给我打电话就算了,你居然还只说了个暗号,连点关键信息都没有,让我就像个白痴一样,傻不拉几地就被拐卖到了村里,八千块钱就被卖了。” 她愤愤地拍着枯草,压着声音咆哮,“你简直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倪筱蕊差点就跟着她一起走了琼瑶路线,完全是之前残留的习惯作祟。 她眨了眨眼,把眼睛里亮晶晶的液体眨掉,然后就看着章歆冉,反驳了她的控诉。 “我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倪筱蕊指了下她身后,从她们俩会师后就靠着树,叼着个草根耍帅沉默的男人,“严格来说,他才是那个给你打电话,害你傻不拉几地被抓到这里来的人。”   第四十三章 手术做了四个多小时,出来时已经快下午两点了,几个医生护士都饿得有些头晕目眩的,商量着等会去哪个餐馆好好搓一顿。 方振尧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到储物柜前开了柜门,拿着手机查看有没有收到短信。 旁边的几个医生相对着看了眼,纷纷觉着这一幕很有纪念意义。 “以前方医生哪里想得到出了手术室要找手机,忙着洗手换衣服都来不及,这下有了女朋友,那感觉就真的不同了。” “可不是,上次我看方医生在走廊里对我笑了,正纳闷呢,一转头就看见他女朋友从我背后过来。” 几个医生说着还来劲了,例举着种种自己目击过的场面。 方振尧边听边笑,低头看短信。 ——我到了,手机没电,充电了联系你。 他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前,应该是赶上了最近的一班车。 正低头算着时间,旁边有个医生说的兴起,连他也开始调侃起来,“这恋爱的人就是不一样,说变傻那还真是有道理的,连我们方医生这种平日里手机不响就连放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也会盯着手机看得认真了。” 他说着,才刚笑了两声,就看见方振尧的表情蓦然间变了。 正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要转头看看别人的神情,就看见方振尧就骤然抬头盯着他看了几秒,握着手机大步离开。 盯着手机看。 方振尧刚才突然想到,章歆冉是完全的低头族和手机依赖症,如果她的手机真的没电了,她的短信绝对不回这么冷静,至少屏幕前应该铺了一片的“嘤嘤嘤”。 所以,这个短信,很有可能不是她发的,而且发短信的人,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不要打电话过去。 方振尧立即打过去,但过了一个小时,手机能听到的只剩关机的提醒。 他挂了电话,忍着满脑子重新浮上来的那一幕幕,从通讯录里找了个号码打过去,“帮我查一个人的购票记录,看她今天有没有买去z镇的票。” 电话那边一顿,因着他阴沉得厉害的语气,手下飞快开始动作,输入他报来的名字的同时,越发的好奇,“阿尧,这是谁啊?让你这么火烧屁股地找我,连句寒暄的话都不说了?” 说着话他就找到了看到了搜索的结果,“她没有购票记录。” 方振尧站在窗口,j市的一月很冷,掺杂在冷风里吹来的水汽简直要渗进人的骨头里,他还穿着手术时单薄的无菌衣,刚才冒在皮肤上的汗都被吹干,却好像把他的毛孔都冻住了。 那么冷,他被冻得厉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回答问题,“那是我女朋友。” 现在她不见了。 这下沉默的变成了电话那头。 马栎盯着电脑屏幕,滚了滚鼠标上的滑轮,看到了刚才方振尧报地那个目的地,突然就“诶”了声,“方哥,这地有点眼熟啊?之前你表弟让我拿了张假证,给他拿了张那里的车票。” 方振尧原本要挂的电话顿了下,“薛亦崡也去了哪里?他去做什么?” 章歆冉顺着倪三心的手指去看靠着树的男人,隐在阴影里的那张脸轮廓很是漂亮,属于那种她要是见过一次,五六个月绝对忘不了的类型。 而她确定他们在此之前没见过。 于是她转回头看倪三心,“你当我傻啊!给我打电话的是你的手机,朝我喊话的是你,而且你说的还是我们之间的暗号。还说不是你。” 倪筱蕊比她更懵比,“我什么时候和你对过暗号了?那电话都不是故意打出去的,只是跑的时候下雨,天太黑了,又正好把手机摸回来,我们就想拿手机照个亮,谁知道那孔雀手怎么那么抖,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我们差点就被抓回去了。” 章歆冉觉得她们拿到的可能不是同一出戏的剧本,于是她把自己怎么接到倪三心的电话,听到电话内容后又怎么纠结,碰上一堆事,最后傻了吧唧的被抓来的事完整地说了一遍。 两姑娘面面相觑,脸上写的内容都一样。 ——我一定拿了个假剧本。 “那时候你说过话,”开口打破她们俩对视的却是那个曲腿靠树坐着的男人,他指了下倪筱蕊,又指向自己,“你骂我说,傻啊你。” 那声音被山坡上的风扯得破碎,根本停不真切。 傻啊你,321。 章歆冉一个失意体前曲,扑倒在了草地上,“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英语四六级听力是需要想象力,却不知道原来我的想象力这么好。我的耳朵本来是很听我的话,脑子让它听什么,它就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我真傻,真的。” 所以,她这一天扑腾的,全部都是躺枪了。 倪筱蕊心虚,和她一起趴了下去,还没想好怎么说,靠在树上的男人突然就站直了身体,朝着山坡下看去,整张脸都紧绷着。 他们还在大山里,周围一群等着要抓住他们的人。 那种以为山穷水尽,结果遇见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柳暗花明瞬间远去,俩姑娘几乎同时从地上站起身,也朝山下看去。 他们这个角度选得不错,只要下面有人要搜山,他们立即就能看见,然后转身逃跑,而不是在陌生的大山里乱撞,随时被人逮住,或者被漆黑的天色欺骗,一脚踩空掉下山崖。 可现在并没有动静。 章歆冉正觉得疑惑,站在前面些的男人突然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表嫂,看在我并不是故意把你卷进来的份上,你千万别和我舅舅说这件事和我有关,不然他们全家会念死我的。” 他等了下,见章歆冉没反应,于是退了一步,“你和方振尧说就行了,他一定会把我胖揍一顿,帮你报仇,而且专门打我的脸。” 章歆冉很想夸奖她家男朋友打人打脸的无耻行径,但现在明显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默默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了这件事。 上次微博事故,她就见识到了男朋友的亲属圈有多可怕。 只是她看看方振尧他表弟,又看看倪三心,“你们两个又是为什么会在这里?至少还被抓了?” 倪筱蕊看了眼薛亦崡,他眉眼不动,而且刚才直接叫表嫂的架势,似乎也不准备隐瞒,于是她清了下嗓子,把事情说了。 她和薛亦崡会来到这个村子,都是顺着市面上出现的一种宝石追过来的,但她刚在村子里找了人家借住,就被端来解渴的山泉水里的蒙汗药迷晕了,而薛亦崡比她早来了一天,是在山里找矿时,被发现不对的村民们逮住的。 “我们昨晚逃走之后,就一直有人在找,要把我们抓回去,这边的山都是一座接着一座,在山里绕着根本找不到方向。我们就又偷偷饶了过来,结果看见你被扛下车,就等在这里,准备晚上去救你。” 倪筱蕊看了眼章歆冉满身的狼狈,心里堵得厉害,“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把你卷进来……” 章歆冉叹口气,“也不能全怪你,谁知道他们抓起人来这么快,一个城市那么多人口,我才借你电话多久,他们就把我给抓到了。” 她又叹了口气,手一下下地抠着衣服上沾到的东西,“说起来,我最近运气都超级背,之前还两次从楼梯上滚下来,找的工作又被人截胡了……” 倪筱蕊对她的话很是赞同,“你最近运气是很差。” “也不是那么差,至少还是找了个男朋友的。”章歆冉原本只想反驳一下,她之前都不敢让自己太想章爸章妈,章大胖和方振尧,就怕想着想着就没出息地哭出来,但一提到方振尧,她就猛然间眼前一亮,像是动漫里脑袋边点了个灯泡。 “对了,我和方振尧,我们两个,只要我受到惊吓就能有联系,到时候我们逃不出去,但至少可以举报这个拐卖妇女,让他们来救我们。” 她顾忌她和方振尧之间地联系太过匪夷所思,并没有全盘托出,而倪筱蕊听完之后很冷静地看她,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们相爱吗?” 章歆冉一顿,下意识就看了眼薛亦崡,对着男朋友天天告白是一回事,当着男朋友亲属的面告白又是一回事。 但她想了下当初微博上闹出的动静,那时跟当众告白也没啥区别了。 于是她骄傲地抬头挺胸,独自给两条单身狗喂狗粮,“我们当然相爱。” “那完了。” 倪筱蕊完全没有被喂狗粮的觉悟,倒是像被为了鹤顶红,“你们一相爱,你的金手指就完蛋了,不能出去搬救兵了。” 她看着一头雾水的章歆冉,“难道你没发现,你们在一起之后,身体之间地联系就变弱了?” 章歆冉没发现。 她皱了眉头,使劲回想,然后才想起来,她似乎,有一段时间没碰到方振尧需要她解决开花问题了。   第四十四章 很多事情正在发生的时候,另外一些细节就会被忽略,掩盖在占主导的感情下,然后回首看事情时,就会发现失去这种细节有多糟糕。 这个念头,同时浮现在了方振尧和章歆冉的脑海里。 方振尧已经去过章歆冉的学校和他自己的公寓,但两个地方都没有她的人影。 他扶着方向盘,却不知道要把车往哪里来,攥得手指关节都一阵青白。 周治延就坐在副驾驶上,他在办公室听到有人说方医生的女朋友好像不见了,刚出走廊就看见方振尧黑沉着一张脸,很冷静地从走廊上走过,就算他跟着,看见他打开车门坐上车,都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是我把她弄丢了,”方振尧狠狠地闭了闭眼,眼角发红,“我明明已经梦见过很不好的画面,但我还是让她一个人回去,我还亲手把她送上了那辆出租车。” “而且,我到现在才发现,她出事了,我却根本不知道该去找谁。” 他知道章歆冉有爸妈有弟弟,还有几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但他却没有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联系方式,没有主动和他们打过招呼,吃过饭。因为他划分得很清楚,那是章歆冉的朋友,而不是他的。 他让章歆冉走到他的世界里,却没有想过,他也要走到章歆冉的世界里。 周治延伸出手,拍了拍方振尧的肩膀。 猛然间就感觉到他拍着的肩膀崩起,方振尧突然大幅度地回过头来,制住他还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把他整个人按在了座椅上,居高临下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有一种随时会扑下来的趋势。 “阿尧,”周治延被他盯得很紧张,嘴唇都有些发干,但他不敢舔,甚至动都不敢动一下,“我知道你第一次喜欢女孩子就遭受这种刺激有点大,但你不能因为这种刺激,就改变自己喜欢男人啊!” 鬼知道他娘的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但方振尧的眼神,真像是要把他吃了。 “我想起来了,那辆出租车。冉冉没买票,那她很可能就根本没有到车站,不然车站人多眼杂,她又急着回家,不可能在那里被绑走。问题很可能在出租车上。”方振尧松了手,他骤然间想到这件事,立刻就发现了周治延的用武之地。 “给你在保安科的小学同学打个电话,我想查今天上午医院门口的监控。” 周治延:“……” 他刚才一定是被吓出毛病来了,才会在那里胡思乱想。最好方振尧压根没有听到,不然他一定会秋后算账。 在他打电话的时候,方振尧已经把车开回了医院。正停下车要去保安科,放在兜里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来电是个陌生的号码。 方振尧有一个习惯,就是从来不会接听陌生号码的来电,他的通讯录里储备的联系人足够,医院的人也知道他的习惯,有紧急情况时都会用固定的号码拨打。 现在他心烦意乱,更不想听见任何人在他耳边说废话。 但是鬼使神差的,他突然就觉得这个电话可能和章歆冉有关,理智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他的手指已经接通了电话。 “方振尧,”电话那头的人张口就叫了他的名字,“我姐在哪里?” 章锌启也在医院,他睡到大中午才被章妈的电话打醒,过来后就听他妈一直在念叨他家章小胖说好马上过来的,却十个小时还不见人影,连电话都打不通了。 他查章小胖的手机不是一次两次,边听着爸妈的唠叨,边就给章歆冉的手机定了个位。 最后出现的位置,定在了一条大江上。 作为小时候和章小胖抢电视,长大后和章小胖抢电脑,中二期时姐弟俩打得你死我活,真正懂事后惹急了她,只要给她手机装个好用些的软件就能哄好姐姐的弟弟,章大胖绝对清楚地知道手机对于他姐的意义。 就算那手机掉在了沟里,章小胖都能用别的东西上网,在朋友圈哀嚎,在线等候着别人的评论。何况那手机掉在了她回家时根本不会经过的一条大江里。 章锌启思考了半分钟,立即给章小胖的男朋友打了电话。 方振尧站在屏幕前,听着章锌启发现的不对,一边就把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给记了下来。 他直起身来,上午四个小时的手术又没有吃午饭,发现不对劲后又一直在奔波,血糖偏低,眼前就一黑,差点摔了手上的手机。 就是这个动作,他猛的就想到了章歆冉早上接到了那通电话,“冉冉她早上接到过一个电话,是她电话关机了有一段时间的一个叫倪筱蕊的朋友,她当时似乎在逃跑,和冉冉喊了一句话。” 章锌启一顿,马上就回病房去找自己的电脑,“我马上去查。” 他挂了电话,方振尧就马上给交警队的朋友打了电话,想到自己上次联系他也是因为章歆冉差点被车撞了,心尖上就有些发涩。 这个电话刚挂上,手机里又来一个电话,是个陌生的男声,也是一开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电话那头一顿,方振尧就听到了一道女声,在电波的转化下更透出几分孩子气,正在埋怨着一开始说话的男人专断独行,不给她接电话,而打电话的男人温柔了语气,似乎是捂住了听筒在哄。 方振尧想起来那个声音,就是章歆冉在学校摔了楼梯,把她送到医院的那个孕妇。 “抱歉,她闹脾气要说电话,”打电话过来的男人说了两句,妥协着开了免提,“上午的时候,你的女朋友……” “是冉冉,冉冉上午发了在群里一条微信,我午睡醒了才看到,因为提到了我们另一个朋友,就去查了下,发现她前两天去了一个山村。正想给冉冉打电话,就发现她关机了……她根本不可能会关机的,我就吵着要给你打电话。” 方振尧刚在纸上写了那个山村的地址,章锌启和交警那边的信息就同时反馈过来,他正要打电话,又来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他想也不想就接通了。 “方医生你好,我是冉冉的朋友。”这次是个女声,说话柔声柔气的,“我找朋友问到了一些消息,阿默刚才给的那个山村,很可能和买卖妇女有些关联……” 方振尧往纸上去看,刚才交警那边的朋友告诉他的就是,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曾经出现在一个女大学生失联的案子里,但失踪的人现在都没找到,也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和那辆出租车有关,于是案件就封底了。 而章锌启查到的倪筱蕊手机发出最后通讯信号的塔台位置,和那个山村的位置很是接近。 事情基本上已经拼凑在一起。 他却更担心章歆冉的处境,再多一刻也等不了。 不知道自己的朋友圈已经很给力的圈定了自己的基本坐标,章歆冉坐在山上,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哀伤地叹了口气。 倪筱蕊坐在她右手边,也一起叹了口气。她比章歆冉被抓起来的时间早,挨饿的时间也就更长,抬头看看天上的月饼……月亮,都把它抓过来咬一口。 两个人又一起叹了口气,心中想的都是一个念头。 ——早知道会这样,我绝对不减肥。 又饿又冷,可疲惫冒上来,两个姑娘还是撑不住睡了过去。 猛然间感觉脚下踏空,章歆冉一个咯噔从睡梦中醒过来,睁眼就看见薛亦崡站着,遥望着山脚下,他面前有棵枝繁叶茂的树挡住了他的身影,而他却站得比树还笔直,辉映着远处逐渐亮起的天空。 半个晚上,章歆冉就大概知道了这位“表弟”的性子。 这是个宁死也要耍帅分能人。 她正觉得这个造型又是薛亦崡的例行耍帅,闭了闭眼就要睡回去,就突然听见薛亦崡说,“出问题了。” 章歆冉立即站起身,和他一样,躲在树荫里,接着高大的树木遮挡着自己的身形不暴露,小心翼翼地朝山下看去。 乡下人家晚上睡得早,相对的,早上也都起得早,吃过早饭就趁着日头小出去忙活。但现在快到年关,往往田里的活都歇了大半,根本不需要像他们看见的这样,三五成群的,扛着斧头和砍柴刀出门。 而在这群“装备精良”的人三三两两的汇聚在一起前,有个老汉跟着三四个人,走向了昨晚关着章歆冉的棚屋。 倪筱蕊也已经惊醒,三个人对看了一眼,都确定了自己看出来的消息。 整个村子里的壮劳力,马上就倾巢而出来找他们了。 这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不知抓过多少想要逃跑的人,经验丰富,而且丝毫不顾忌法度和道德,只盯着子孙的延续看的贫穷村民。 他们却连辨认方向都不会。   第四十五章 是跑还是躲,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漫山遍野乱跑,会迷路不说,万一什么时候撞上来找人的村民,那简直就是守株待兔里开头的那只蠢兔子;而躲,基本就是靠运气取胜了,村民比他们更熟悉这一片山,躲起来陷入被动,早晚就是掩耳盗铃里那傻强盗。 而且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他们要分开还是一起? 聚集在一起的村民已经开始往周遭的山上走,再没有时间让他们犹豫。 章歆冉咬了咬牙,“就按我们昨晚商量着的办,能跑出去一个算一个。” 她伸手出来,倪筱蕊和薛亦崡的手也叠了上去,“努力逃跑,各自珍重。” 章歆冉一路跑到了昨晚就看好的树林里,她小时候在乡下,爬过各种结果子的树,技术一等一的好,三两下就能爬到树冠上。 只是多年不练习,技艺都生疏了,爬到树上时两手和大腿内侧都被粗糙的树皮磨得生疼,蹭破的油皮上冒出了一丝丝的小血珠。 她刚刚在树上坐稳,底下就能听见脚步踏过落叶的声音,两个村民结伴过来,一边还在骂骂咧咧,责怪人贩子不尽责将人弄丢了,对这次劳师动众的寻找活动很是不满。 但即使嘴上不满,他们的动作也很是熟练,一路走来,手上握着的斧头和镰刀碰见大片的草丛就会去划拉两下,确定没有人躲在里面。 章歆冉正暗自庆幸自己躲到了树上,就看见一个村民就地停住,摸了把烟枪出来点火,在石头上轻磕了两下,深吸了一口烟雾,满足的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越过章歆冉面前那棵掉光了头发的杉树,眼看着就要落到躲在樟树稀稀拉拉的树叶里的她。 “嫂子说了不给抽,你还给躲外面来过瘾!” 另一个村民突然喊了一句,劈手夺过那村民的烟枪,也使他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伸手还拽了他一把,“快找完人回家去,嫂子说了要给你做衣服的!” 两个人说着话走远,章歆冉憋着的一口大气都还没呼出来,就看见刚才强行把人拖走了的那个年轻一些的村民突然回过头来,往她躲藏着的方向看了眼,正好直直对上章歆冉因为惊恐而瞪大的眼眸。 他发现她了。 章歆冉死死的扒住树,害怕和恳求都藏在她的眼睛里,她害怕被抓回去之后早面对的命运,祈祷刚才对视的那一眼是错觉。 那个村民居然真的在她目光中收回了视线,跟在烟枪村民的后面,朝前走。 惊惧交加,若不是躲在树上,章歆冉脚软地就要跪倒在地。 她扶着粗壮的树干,坐下来深呼吸,把刚才憋出来的眼泪堵回去。这里已经被搜查过了,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再有人过来。 而就在这个瞬间,她眼前突然一花,某种熟悉的感觉席卷而来。 章歆冉只来得及用手死死地扣住了树皮。 然后她就感觉到了麻木得已经几乎没有感觉的双腿,稍微动上一下就能感觉到针扎一般的感觉,疼得她**了一声,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摸。 方振尧开了大半夜的车,刚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脑海里就又出现了章歆冉满脸是血的躺在山崖下的画面,他皱了眉头,正要睁眼醒来,就听见了一声很是细微的**。 恍惚得像是他在做梦。 而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他的身体已经激动万分地直接弹了起来,张嘴就喊了那个名字,“冉冉。” 对啊,是我。 章歆冉很想回他一句温情脉脉的话,然而等她挨过那阵刺疼开口,她说出口的就变成了,“你居然不爱我。” 按倪筱蕊的说法,在他们相爱之后,根本不能再共用身体。 但此刻她却出现在了方振尧的身体里。 方振尧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他只确定章歆冉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你现在在哪里?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他一叠声地追问,声音吓得坐在副驾驶上的章锌启都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种“这个倒霉男人居然因为我那蠢姐姐被拐卖而急疯了”的眼神。 章歆冉看见了自家章大胖的眼神,那个“大胖对我果然是真爱”的喜悦刚出站三秒就消散无踪,她一边抬脚踹过去,另一边还能分心和方振尧说话。 “男朋友快来救我,我们三个人被困在山上,一整个村的村民都在找我们,我来的时候躲在树上,现在还不知道掉下来了没有!” 一整段话喊下来,中间连个停顿都没有。 方振尧在她要抬脚去踹的时候止住了她的动作,听她说完后心下骤然一紧,心神不稳就失去了脚上的控制。 正好章歆冉疑惑为啥控制不了,猛的加大了力道,于是他的腿高高抬起,屁股往上用力的同时,把自己整个人都抬高,一屁股滑下座椅,坐到了后座的地上。 从尾椎那里蔓延上来一股猛烈而尖锐的疼痛,方振尧整个人傻了吧唧地坐在地上,表情还带着迷茫,抬头就看见前排的周治延和章锌启都在傻傻地看着他。 这个突然摔倒的神经病是谁? 绝对不是我朋友/姐夫。 方振尧的脸在骤然间涨红,咬牙切齿地喊着章歆冉的名字,但除了用“病入膏肓,已弃疗”的眼神看他的两人,脑海里的那道声音消失得干干净净,好似不曾出现过。 他想到章歆冉刚才说的那段话,立即就忘了自己眼下的窘境,伸手拽住了章锌启,“定位能找到了吗?冉冉刚才说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在找他们,他们随时可能被抓回去。” 章锌启很想问他姐什么时候和他说过话,他一直待在同一空间里的人为什么不知道。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才刚为他姐发过病,不能接受刺激,于是就默默把话吞了回去,转了下还是没有信号的平板,“还没有,信号一直被屏蔽着。” 他们昨晚确定了那个山村的地址,连夜就开车过来,东西都准备得很是匆忙。而开了大半夜到了目的地,所有的通讯设备都在一定范围内失去了信号,他们不死心地开着车绕着最后信号的边缘开了几圈,但都没有找到进山的路。 路找不到,事情却变得更严峻了。 至少一个靠买老婆来维持子息的山村,不可能具备屏蔽所有信号的能力。 而之前在村里的倪筱蕊能打出电话,就能证明信号的屏蔽,很可能就是因为那出不该打出来的电话,而章歆冉,也很可能因为接到那个电话而被有预谋地拐走。 方振尧低头看了眼屏幕,伸手拍了下周治延的肩,“掉头,去镇上的公安局。事情比我们预想的更麻烦,冉冉既然说了全村的人都在找他们,那凭我们几个,根本不可能把人平安地救出来。” 章歆冉看到自己把男朋友摔到了地上,心下一咯噔就缩了回去,正随着方振尧身体的磕碰,感觉到那种熟悉的感觉到来,迷迷糊糊之间,就听见了方振尧在问章大胖什么信号的问题。 她一个激灵回过魂来,就感觉自己身体在往前倾,而树底下一个影子张皇失措地跑过去。 前倾的幅度太大,她的手有麻木了,想伸手维持平衡都不能够,笔直地就从树上砸了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 章歆冉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就看见倪筱蕊闻声诧异地转过头来,朝她竖了一个大拇指,发自肺腑地表达她的赞美,“这一摔我给满分。” 她说着就过来扶章歆冉,顺便就从衣兜里掏出根绳子,把那个被突然从树上掉下来的章歆冉砸晕的人绑了起来,和那棵道具树困在一起。 章歆冉定睛一看,发现被砸晕的还是个熟人,就是那位昨晚上没把她绑牢的出租车乘客,刚才死追着倪筱蕊不放,估计是想将功折罪。 她看着倪筱蕊把人绑得差不多了,三言两语就交代了刚才她和方振尧碰面的始终,“他们现在找不到我们,还得靠我们给个方向。” 没有网络,距离又远的时候,怎么传递方位? 章歆冉立即就想到了那个为搏美人一笑而葬送了国家的昏君,这个故事结局悲惨,但至少证明了烽火台还是很有其价值的。 她看了下眼前的山,又把视线转到山下的村子,这时候有几家已经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倪筱蕊和她的默契向来惊人,也许是平时胡来惯了,不管脑回路跳得多么快又多么惊奇,一个眼神就能猜得七七八八。 她给章歆冉指了两个房子,“那个就是专门去拐卖妇女的头头来这时住的,还有那个,是这里的村长家,我第一天来就是在他家喝了碗水被放倒,那动作和流程都很熟练,怕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所以,要找烽火台,自然是这两家强。   第四十六章 说好了去哪里点烽火台,但要想从正在被搜查的山上下去,成功地完成任务,难度还是不小的。 但难度再大,也是她们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村民们搜山分成了好几波,从各个方向上往山上找,现在基本都已经找到了山里,山脚来说就相对安全不少。 章歆冉和倪筱蕊找准了方向,一路小心翼翼地潜了过去,不知是不是之前的霉运都已经用完了,一路下来居然也有惊无险,完全潜到了离她们下来的山脚最近的村长家。 庭院里能听见鸡在觅食的声音,而门被人从外面栓上了,里面应该是没人。 开了门外用一根铁棒插上的锁,章歆冉回头看了眼倪筱蕊,示意她在门口望风,掏出了之前从那个被砸晕的人身上掏来的打火机,蹑手蹑脚地摸到了堆着一堆柴的屋檐下。 柴火被保存得很好,点燃了其中一根之后,火势很快就蔓延开来。 但这样取暖足够,想要冒烟却有些少了。 章歆冉左右看了看,把晒在庭院里的几件半干的大棉袄半捂到了熊熊燃烧着的火堆上,半干的棉絮着火后的臭味立即就漫了上来,伴随着一阵阵的黑烟,飘飘摇摇升到半空中,格外显眼。 章歆冉离得近,被黑烟呛了几口,连声咳起来。 山上的人很快就会看着这里,而家里出去的女主人应该也会很快回来,章歆冉不敢多待,转身就要跑出去。 刚转过半个身体,她就听见了隔着一扇小木门的地方传来了咳嗽的声音,而且那人似乎已经在朝着房门靠近。 房子里有人! 脑子里出现这几个字之后,立即就有硕大的一个“跑”字出现,章歆冉的身体动得比脑袋还要快上一步,拔腿就要跑。 “你就是昨天被他们拐来的人?” 纯粹的,正宗的普通话,带着东北味,绝对不属于这个小山村。 脑子里一千个一万个不要回头,但章歆冉已经回过头去,看见了站在木柴堆后几步远的那个破旧木窗后的人。 她看着比她们还要狼狈上许多,那个窗子弄得太小,她要半弯下腰来才能看见外面,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章歆冉清楚地看见了她的肚子。 圆滚滚的,装着个小生命。 不远处的山上的人随时都会发现这里不对劲,站在门口望风的倪筱蕊眼尖地看见远处已经有几个妇人朝着这边过来,她探头往里看,却发现章歆冉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把斧头,正在砸门上的锁。 她快步冲过来,拽了把章歆冉,“你疯了,放了火还要入室抢劫?!” 一整天没有进食,又在山上跑来跑去,章歆冉早就体力不止,拄着斧头喘了几口气,又被呛得干咳不止,只能指了指那个窗户。 倪筱蕊顺着她的手指,也看见了那个窗子里的孕妇,被锁在房子里还这么狼狈地挺着个大肚子,里面的孕妇是什么开路已经不要多说。 倪筱蕊连着“靠”了几声,自己险些遭遇的屈辱在一个活生生的受害者面前无限放大,她一把夺过章歆冉手里的斧头,对着已经摇摇欲坠的破旧木门狠砸了几下,一脚踹开木门,进去拽了孕妇。 “快走,有人在朝着这边过来。” 说着她又看到了那个孕妇挺着的大肚子,正想建议她找地方躲着,等着她们找到外援来救她,孕妇已经反过来一手拉了她,一手拉了章歆冉,选准一个方向后健步如飞地飞奔。 她顶着个大肚子跑得飞快不说,还能一边转回头来和她们说话,“我认路,跟着我走。” 不跟着她走,后面马上就来追兵了。 章歆冉正要迈开脱力的腿快跑,孕妇却突然停了下来,不等她们说话就原路折返,半分钟后斜抱着一堆着火的木柴出来,左右扔进了几家院子里。 “让他们下山来救火,我们才能跑出去。” 孕妇干脆地说完,转头看了眼章歆冉,问她,“你的打火机还在?” 章歆冉点头,下意识举起了握着打火机的手。 “那行。”孕妇回头看了眼,她们扔完火后闷头跑了一气,和村长家离得已经有些远了,而刚才那几个朝着这边过来的妇人果然看见了正在着火的村长家,大喊着进去灭火,有一个还急冲冲跑到山上去叫人。 根本没有往她们这边看上一眼。 “就想着他们儿子孙子和票子,根本不把人当人看,我呸!”孕妇一路带着她们拐到了一个破旧的院子里才松了手,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又伸手擦了下眼睛,转过头来看她们俩。 “我是郭苗凤,今年十七岁,一年前到城里打工,在火车站碰见个老乡,骗我说带我去找工作才被拐到这里来的,我试着跑了十几次,上一次才找到路,差点跑出去的时候被他们抓了回来,然后发现已经居然怀孕了。”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抬起头来看她们俩,“你们刚才不顾危险救了我,又信了我,跟着我跑,我就一定把你们带出这个鬼地方去。” 她的话音刚落,院门就被敲响,章歆冉回过神来,被吓得后背的汗毛一竖,正转头去看倪筱蕊,就看见郭苗凤越过了她们,径直去开了院门。 章歆冉和倪筱蕊立即后退到墙边,暗暗握紧了手里被郭苗凤塞来的,已经不再着火了的木棍。 不是她们不相信,而是这两天被惊吓和欺骗得太多,刚才救人是怕是一尸两命没多想,回过神来又是一阵阵害怕,就怕这是个请君入瓮的连环套。 郭苗凤开了门,进来四个同样狼狈的女人。 开口也是普通话,不甚标准,但带的都不是这边的口音。 “我刚才一路上过来的时候看了,他们都忙着去村长家救火了,着了的得有六七八家,没三两个小时要不了事。” “不过苗凤你咋回事?不是说你被锁着,要等你生孩子的当口才能跑吗?刚看见着火,我还以为信号错了。” 郭苗凤回头,指了下墙角的章歆冉她们,“她们俩刚被抓来的,跑到孙老头家放火,正好就把我给救了,我怕你们给那火骗了,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趁他们从山上下来救火,从这跑出去。” 话刚说完,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跑过去,郭苗凤贴在门上看了眼,很快就直起了身,“孙老头俩儿子都回来了,那山上没人了,我们赶紧跑。” 她说着就要过来拉章歆冉她们俩。 章歆冉往后退了一步,心底里到底是更相信方振尧,宁愿躲回山上等着他来救,也不想跟着这几个不知是敌是友的走。 她假意去捂住脚踝,“不行,我刚才扭着脚了,我朋友心脏不好,我们都跑不快,怕拖累你们,要不就你们先走吧。” 倪筱蕊就是在村长家遇害的,看见是受害者的孕妇而见死不救是一回事,但真跟着她们逃跑是另一回事,何况她们现在马上就有外援了。 于是她也点了点头,一副力竭的模样。 “不行,你们救了我,我不能把你们扔在这里!”郭苗凤犹豫一秒立即就否定了她们的提议,跟在她身后的四个人纷纷点头,上前就两两撑住了她们俩。 “我们之前计划逃跑时就说好了,要跑一起跑,绝对不扔下一个人的。” 那四个看着年纪也不大的妇人,却是在哪处都做惯了农活的,手上的力气大得很,不由分说就撑起来她们俩,一路往章歆冉原先躲在树上过的那片山飞奔。 山路颠簸,章歆冉挣扎下来没走几步就差点摔了两次,跟在她身侧的两个立即就把她架了起来,整体队伍的行进速度又快了几分。 而倪筱蕊看着更瘦,又“心脏不好”,从始至终,脚就没沾到地。 越过一座山之后,眼前居然隐隐绰绰地看见了一个很小的豁口。 几个妇人在郭苗凤的带路下都往那处走。 章歆冉被半挂着,想着这要真是村子的入口,那这地方拐卖人口还真是占了天时地利,旁人找进来会被他们立刻发现,而想逃出去的人,轻易也发现不了这豁口。 她这个念头刚出,就看见那豁口里涌进来一大群人。 娘子军一看见人,同时的反应就是转头跑。 章歆冉被颠簸得胆汁都要呕出来,她挣了几下硬是没挣脱,只能苦兮兮地回过头去,努力看那群人里带头的那个。 “那是我男朋友啊,他是来救我的!”   第四十七章 “那是我男朋友,他是来救我的!” 章歆冉连着喊了三遍,那群夺命狂奔的娘子军才停了下来,疑惑的站住脚步。 她从扛着她的那两条铁胳膊上挣扎下来,落地后就整理了下衣服,又抓了几把凌乱的头发,想着要把自己弄得齐整些。 可她在外面狼狈奔波了几天,又在山上连跑带滚的还从树上摔下来一次,这衣服再如何也脏乱不堪,哪里又是这一下能整理好的。 这一会,方振尧已经走到了她面前,看着她没说话。 章歆冉不用猜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想伸手捂住他的嘴,一抬手就看见自己手上沾着草屑又粘着干枯后的血迹,还有点火时沾到的各种黑灰。 这种手要是捂到了方振尧的脸上,他能拖着她去洗个三五遍。 她缩手回去,正想着方振尧会不会按着小言故事里的霸道总裁那样,一把将她拽到怀里,完全不在意她身上沾到的脏东西,然后抱着她来个深情告白。 想到这个念头,还有些窃喜。 结果方振尧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转了头去看她身后的倪筱蕊,“阿薛人呢?” 啊?什么阿薛? 久别重逢的女朋友,她又是从那么危险的境地里跑出来,好不容易见上了一面,他开口问的居然是不知道什么“阿薛”?! 难怪他们还能共用身体,他一定一点都不喜欢她! 章歆冉气得脑子一蒙,伸手就虎扑过去,抱住了方振尧的腰。 “见了女朋友还和我提什么阿薛,我管你是哪个阿薛,我脏死你,让你当这种薄情寡义的男朋友!”她一边说一边用头死命地在他胸前蹭啊蹭,把自己头上的草和脸上的黑灰都挂到方振尧的衣服上。 方振尧伸手拍了下她的头,伸手帮她把头上的草捡了下来。 他正要解释阿薛是谁,后面的倪筱蕊大声啊了下,终于想起来是忘了什么,“那个天天臭美的,我们把他忘记了!” 章歆冉猛地一抬头,差点扭到了脖子。 他们一整群人进了村子,正要遇上薛亦崡被人从山上扭送下来,迎面见着了他们,首先的动作就是站直了身体,用捆起来的手扒拉了两下头发,还顺手擦了下脸,竭力让狼狈的姿态有一种潇洒的风采。 倪筱蕊“噗嗤”一声就笑了,用手肘推了下章歆冉。 “这个臭美的劲,可是和你刚才一模一样,我不会是做错了事,那无情结应该是给你们俩系上,把你们俩凑成对吧?” 她这个话说完,章歆冉就转头瞪她,连带着走在她们前面半步的方振尧也回过头来,那眼神都能媲美西西伯利亚的风雪了。 自以为成功耍帅的薛亦崡没有收到三人里任何一个人的视线,立时就有些不满,用力蹬了下,差点带着那个拖着他的人摔了跤,“你们,你们在哪里看什么?!” 不是应该看帅得人神共愤的他吗? 倪筱蕊正被方振尧的视线盯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听见他的声音立即就得到了解脱,难得地配合着转过头去,想昧着良心夸他两句。 可薛亦崡也在山上打滚了许久,那狼狈比她们更盛,在加他那一声红配紫的糟糕模样,她的眼差点没被闪瞎,真是无论如何都夸不出口。 最后只能嘀咕了一句,“帅得惨绝人寰,丑得触目惊心,我帮你选b。” 她说这句话时的音量不大,偏偏站在好几步外的薛亦崡耳尖地听了个全,转头就瞪着他,看那架势,要是没有绳子绑着,早就冲过来和她一决雌雄了。 没关系,那个熊就让给他了。 倪筱蕊别开了视线。 前面从镇上来的公安已经在和村民们取证了,有着之前跑出去的几个娘子军的口供,事情基本无需多判,要调查的还是之前章歆冉被绑架的作案团伙,而方振尧在给薛亦崡松绑,还在问着他什么问题。 等事情问得差不多,他们可以走的时候已经临近深夜了。 章锌启在找到章歆冉之后,就被一个急电给催了回去,回去车上正好组了五个人,薛亦崡占了副驾驶,章歆冉就只好坐在了后座的中间。 她和倪筱蕊都是从祸事里刚脱身,各种话多得说不完。 方振尧安静地听了半个小时,搭在章歆冉肩上的手伸长了些,直接绕过去,捂住了她的嘴,顺便把她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肩上,另一只手搭过去,捂住了她的眼睛,“别说话了,睡觉。” 章歆冉听着就撇了撇嘴,心想我还有好多账没和你算呢,你还敢在这里和我吃醋。 不过当个好女朋友的准则之一,就是在外面一定要顾好男朋友的面子。 她等着,等着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再算账。 周治延在前面开车,转头看见后座成双的两人,觉得眼睛又要开始瞎了。 他看了眼方振尧,就知道他绝对没睡着,看着他那不自觉勾起来的嘴角,心中就更是不虞,咳了声,顾忌着睡着的两个女士,说得小声了些,“阿尧,过来都是你开的车,这路你熟,换你来开。” 方振尧睁了眼看他,一下就又闭上了,伸手抱紧女朋友。 “谁单身谁开车,我已经体谅过你一回了。” 他朝副驾驶上看了眼,“你要是开累了,那边还有个你的同类,跟他换着开。” 车回j市已是黎明时分,正是睡得正熟的时候。 车停时薛亦崡就睁了眼,他下车关上门,走两步又拐了回来,开了后面的车门,把坐在右侧,睡得正熟的倪筱蕊打横抱走了。 “我们熟,先让她住我家,明天再送回去。”他看了眼方振尧,知道他要说什么,不耐烦地“啧”了声,却也保证了一句,“我对她没兴趣,不会动她的。” 他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接受不了他的帅气的愚蠢女人。 等他今天睡饱一觉,明天起床洗漱好,定要帅瞎这女人的狗眼。 周治延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就转回头来,和方振尧说了句,“我记得,之前谁好像也说过差不多的话,说要是他看上了怀里的某人,那修为都能得道成仙了。” 方振尧点头,承认得毫不含糊,“我说错话打脸了,也好过你每每失恋了好。” 周治延被他咽了句,把车开到自己楼下就甩门走人了,顺便拔走了钥匙。 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方振尧伸手打开了车门,将车上的章歆冉抱了下来,掏出手机给那没走多远的背影打了个电话,“记得把车门锁了,被偷了你赔。” 周治延“蹭”的一下转过身来,举着手机朝他怒吼,“四步路,四步路!这只有四步路,你居然要给我打电话?移动是给你什么提成了吗!” 方振尧握着手机,回答他,“冉冉睡着了,别吵醒她。”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徒留周治延在原地跳脚大骂他有异性没人性,薄情寡义,用过了就丢,丝毫没有兄弟情义。   第四十八章 章歆冉睡了一觉醒过来,在床边摸着了一个人。 登时一个激灵整个人吓醒过来,内衣也不摸了,干脆就往后弹,就在擦着床边光滑的床单要掉下去的那瞬间,被正好醒过来的方振尧拖回了怀里。 “一大早在那里咋咋呼呼的干什么?刚才那下要是磕下去,你又得去医院。” 方振尧话音里还带着十足的睡意,教训了两句看见和男朋友睡在同一张床上就跟见鬼似的的女朋友,搂着她就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他请的假还剩几天,而且他现在也不想离开去工作。 只是他想要接着睡的想法也实现得不是那么好。 章歆冉的手摸到了他的腹部,来来回回两趟,大松了一口气,“这没错,就是我男朋友。” 抬头看见方振尧的眼神,满满的都是疼惜。 章歆冉发誓,方振尧一定理解错她的意思了。 她只是在感慨,她男朋友的腹肌长得这么好,绝对不是那种“我被抓走时,在昏迷中错认了你,然后遭受了什么什么委屈”的意思。 然而她还没有解释,方振尧就把她的头压到了自己肩上,然后握着她的腰一用力,她整个人就被压到了他身上,胸膛和胸膛密切地贴合着。 章歆冉一点都没有感觉这种姿势有什么温馨的成分,她脑子里某种画面已经出现了十几个,只能拿出呆滞的死鱼眼,居高临下地看方振尧。 “你知不知道,男人在这时候都会有某种反应?” 方振尧抱着她没动,只睁开了眼睛看她,“我是学医的。” 而且如今管着下半身的人是他自己,那里如今是个什么样的状态,他比章歆冉可要清楚得多,毕竟她感觉的时候,还要隔着几层薄薄的衣物。 章歆冉可不敢在这种时候挣扎,虽说她平时嘴上跑马跑得厉害,但骨子里还是个大姑娘的,属于动口可以,动刀子我就跑的类型。 而且章妈提着她的耳朵耳提面命过许多次,她若是敢一声不吭地就和哪个男人滚了床单,她以后在家吃的菜都不给放盐。 吃菜没盐,那是多么可怕的事。 但问题是,她怂了,别人不怂。 章歆冉在方振尧脸上戳啊戳,不相信他在这种局面下还能够睡得着,“你要再不把我放下来,我就要开始挣扎了啊,让你爆体而亡。” 方振尧缓缓睁了眼,抱着她的手松了些许,“你挣扎吧,我原就是为了道歉,是我没有注意,才让你在危险里担惊受怕了这么久。” 章歆冉,“……” 这个道歉的方式,真是单纯不做作,丝毫没有套路呢。 她一巴掌呼在方振尧的胸口上,趁着他疑惑的瞬间,成功地从上面逃离,滚了一圈把全部的被子都卷走,变成了个圆乎乎的茧。 方振尧一瞬间就暴露在了空气中,平躺时某个部分更是显眼,红了他的脸。 他伸手去拽那个茧,“冉冉,给我被子。” 房间里开着暖空调,温度并不低,最多就是方振尧现下的状态有些羞耻,但房间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别人更看不见。 章歆冉揪住被子不撒手,准备和他清算之前因着人多,一直没清算的总账。 按着倪筱蕊的说法,之前他们酒吧相遇的那一次,的确是她故意安排的,而且,在她提醒章歆冉去看方振尧的那一瞬,她就在他们身上系了根无情结。 但谁知后来章歆冉居然直接扑了过去,那无情结还没来得及完全隐进两人的身体里,就被章歆冉那一扑一滚的力道,将三分之二都拍进了方振尧的身体里,加之滚下楼梯时魂魄震荡,受着灵气的吸引,直接就进了方振尧的身体。 但好在是她的魂魄进了方振尧的身体,分享了他那多出来,而她自己少了的那六分之一的无情结上的灵气,才没让方振尧的身体因为骤然增多的灵气而爆炸。 也是因着那灵气的反噬,方振尧一半身体的控制权被她剥夺,两人才有了隔三天共用身体的麻烦。 倪筱蕊身上带着她说的那个“月老”给的法器,在他们滚下楼梯时就看见了灵魂的融入,吓得立刻就回学校打了报告又简单收拾了行李,去找那月老了。 她后来打过来,而章歆冉没接到的那个电话,原本就是想和她解释清楚这件事的。只是当时电话没打通,之后她又没了信号,解释才被拖了下来。 方振尧听着她把话讲完,也没对那月老好奇,只抱着说着话就给他分了被子,又被他扯到了怀里的章歆冉,摸着她的头发。 “等你那个朋友有空了,请她吃饭。” 他停顿了下,又想到在章歆冉失踪时给他打来的那几通陌生来电,“还有你那几个朋友,请她们一起过来吃饭,谢谢她们一起找到了你。” 章歆冉把他的手从头上拿下来,摸头杀是很有用没错,但绝对不适合她这种头发少得每掉一根都要伤心一秒的人。 她哼唧了两声,没应这个话,“最重要的我还没说呢。” “倪三心说了,无情结,有情解。” “她当时给我们系了那个,原本是为了让我们之间的缘分更多,有更多的机会彼此了解,但是在我们相爱之后,那个联系就会变弱,慢慢消失。” 章歆冉说着还真是有点伤心,她之前虽伤心着自己唯一的金手指掉没了,但心中还是因着他们相爱这件事而欣喜不已,虽知道在树上,突然就又共用身体了。 她凑过去,想在方振尧的喉结上咬一口,“你一定不够喜欢我。” 所以我们之前的情,才会不够解开无情结。 方振尧后退了些,避开她的动作。 他伸手过去捧了章歆冉的脸,盯着她的眼睛,声音里像是带了委屈又像是带了愤懑,“你知道,我求了多少遍,求着让你来我身体里吗?” 在他找不到章歆冉去了哪里的时候,在他基本能知道她是被带到了哪里的时候,在他开着车,一路往那里赶的时候,他都在恳求。 哪怕章歆冉只是来说一个字,都能让他好受许多。 而章歆冉听完他那句话,眨巴眨巴眼睛,拖长音调“喔”了声。 然后,她就一个猛子把自己扎进了方振尧怀里,揪着他的衣角控诉,“完了,完了,我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洪荒之力了,你那句话实在是太污了,而我居然被这么污的话撩到了,满脑子的满足你,满足你。” 方振尧,“……” 他在这一刻极其讨厌章歆冉这种光说不练的假把式。 然而章歆冉的假把式还没完,在被那句话撩到,又满血复活之后,她立即就发现了不对,真挚地提醒她的男朋友,“其实,现实生活中,那句话应该由我说。” 她朝方振尧甜甜一笑,“但是我就是不想说。” 方振尧,“……” 他觉得不学习女朋友的糟糕作风,干脆地就亲了下去,堵住她的嘴。 一个吻,慢慢变得柔情蜜意起来。 只是亲着亲着,章歆冉突然就掉了眼泪。 她从来不这么矫情的,被抓走没哭,在山上跑来跑去时也没哭,跑出来遇见了方振尧时也没哭,一觉睡饱起来,她觉得这件事情可以过去了,更不用哭。 但是方振尧亲得实在是太温柔了,她感觉自己被妥帖地照顾着,被全心全意地爱护着,为她受灾担忧,为她分担恐惧,不用她多说一个字。 所以眼泪就被刺激下来,哗啦啦地流了她一脸。 它们比她更快更早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回了家,可以无所顾忌。 方振尧尝了满嘴发苦的眼泪,只能放开她,转身去抽了纸递过来。 章歆冉哼哧哼哧地揩着鼻涕,感慨自己这辈子算是与哭得梨花带雨之类的形容词无缘了,注定是个接地气的实力派。 鼻子通了,她的声音还嗡嗡的,“那个无情结……” 方振尧凑过来,在她擦得通红的鼻尖上咬了下,又低头在她唇上亲了口,和她额头蹭着额头,耳鬓厮磨,“你觉得要怎么样,才能在你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时候来亲你?” 章歆冉嘴痒,忍不住就堵回去一句,“有时候,让女人哭也是种本事。” 通常这种时候,在下限上低不过她的方振尧就会用沉默来投降,只是还有一句话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方振尧在她哭得红红的眼皮上也亲了下,“放心,你以后还会哭的。” 男人和女人的侵略性,很多时候都是不在一个层次上的。 章歆冉再一次只敢撩不敢干,往后退了两步,笑得一脸讨好,“我刚才想说,那个无情结,可信度真是态踏马的低了,明明你这么爱我来着。” “恩,”方振尧点了下头,“其实在你刚才说的时候,我在想,原因会不会是你不够喜欢我。” 章歆冉把头摇得……这要是个拿来旋转的螺丝,绝对能飞出去。 方振尧一脸将信将疑地点头,“所以,之前说好的见家长,安排在这周末没问题吧?”   第四十九章 去见方振尧的父母,这是很早之前就说好了的事。 但是…… 章歆冉坐在马桶上咬着手指甲,非常怂地在马桶上坐了将近一小时。 在刚刚那一小时里,她已经在网上百度过了许多问题,譬如,第一次去见男朋友的父母应该准备什么、怎么样讨男朋友父母的欢心、我第一次见家长的经历、巧妙化解婆媳矛盾的三百六十五个办法…… 然并卵。 就连她那基友圈里唯一一个见过了家长的,第一次见的时候才四五岁。 所以,她搜索了一圈下来,除了被那些不能说好的经验分享吓得心有戚戚外,根本没有收获万金油的解决办法。 怕再马桶上坐多了长痔疮,她提了裤子站起身来,转头就去冲马桶。 只是坐在马桶上时没感觉到,起来后那千万根针扎在腿上的感觉实在是舒爽得很,以致于她挪着走出卫生间时的姿势,颇有些尴尬。 方振尧正好推门回来,因着房子的格局,抬眼就看见她在卫生间门口两股战战的模样。 他放了手里的东西过来扶她,“便秘的话,房间里有药。” 章歆冉头上的青筋突突突地跳,正要怼回去,转头去发现方振尧满脸是笑,显然刚才那句话是在调侃她。 收到她有些横过来的视线,方振尧只捏了下她的鼻尖,“我爸妈都是好说话的人,而且他们什么话都说,百无禁忌,和你应该很合得来。” 其实他年少时很不习惯家里的氛围,不喜欢亲戚们聚成一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各种八卦轶事的习性,每每遇到都会故意躲出去,不爱说话也不爱和别人接触的性子,差点就让他爸以为当年在医院抱错了孩子。 得知他交了这么一个女朋友时,他爸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愧是我儿子。” 章歆冉“喔”了声,心下还是有些担心。 她回来的第二天就给章妈打过电话,和章大胖串了口供,说的是她临时接到了个面试来没来得及回家,章妈随意地应了几声,和着搓麻将的背景音。 “你爸那脑瓜子硬得很,啥事没有,刚才又和人遛弯去了。你有事就先办完再回来,免得我还得离了麻将桌给你这小祖宗烧饭。” 话里话外都是亲妈味的嫌弃。 最后还补了一句刀,“就你这炒青菜都要糊锅的手艺,以后去见公婆可咋办。” 章歆冉被咽得一梗,刚想拿那个万金油的“我有个朋友遇见了个问题”来旁敲侧击一下老太太的秘诀,那头就冷酷无情地挂了电话。 “不说了,跟你打电话就是胡不了牌。” 章歆冉,“……” 在那一瞬间,她有个冲动给老太太打个电话回去,就告诉她,她已经有个在男朋友阶段的女婿了,看那老太太是觉得打牌重要,还是女婿重要。 但想到她妈彪悍的战斗力,她默默地忍了。 念头转到这里,章歆冉突然又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转过头来就揪住了方振尧的衣领,“我们去见你爸妈的时候,你爸妈住哪里?” 还能住哪里。 方振尧拿开她不自觉挠着他锁骨的小指,“我们回z镇过年。” 这还是方爸提的建议,说是第一年见儿媳妇,总是要庄重一些,毕竟根在那边,祖宗也在那边,而且,据说儿媳妇家也在同一个镇上,方振尧倒是要过去拜访也方便,免得年节上的还来来回回。 方振尧也的确想过要去章歆冉家里拜访,毕竟他们交往的态度认真,婚姻又是两家的大事,章歆冉来过他家,他自然也不能落了礼数。 他思索了下,刚想说“要是方便,你也和家里说一声,我想去你家拜访。” 低头就看见章歆冉的脸色有些僵硬。 章歆冉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些奇怪,只是她想到的却是家里老太太只要遇见个和她关系亲密点的,就像把他们凑成对,连当年的谭明皓都没逃过。 别人家的妈妈觉得孩子早恋可怕,她家的妈妈觉得孩子不早恋才可怕。 于是她和章大胖都成为了很可怕的孩子。 这要让章妈看见方振尧,她第二天就能拿着八字,给他们算出三年内的婚期。 章歆冉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她觉得自己还小,才二十二,这般早就定下来是谁家的黄脸婆,以后买化妆品和衣服,出去和朋友们旅个游都得考虑下家庭收支和孩子的奶粉和入学问题,真是太可怕了。 章大胖也知道她怎么想,才会帮她对家里守口如瓶。 只是这个念头,她再蠢也知道不该对着男朋友讲。 要是他想娶,还以为她是多不爱她,要是他不想娶,还以为是她欲擒故纵。 所以章歆冉在脸上抿出了笑,抬眼一下一下地撩着方振尧,说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爸不太喜欢我太早找男朋友……” 这话绝对没错,章爸放过话,若是她在十八周岁前找男朋友,就打断她的腿。 为此,章妈差点打断了他的腿。 只是在方振尧理解而来,就是准岳父不想太早嫁女儿的意思。 他伸手摸了下章歆冉的头,安抚意味浓重,“我们不着急,我会处理好的。” 他这么贴心,章歆冉脸一阵阵烧红,干脆就把自己埋到了他怀里,岔开这个话题,“那我们什么时候去见你爸妈?我都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得准备起来。” 方振尧想了下,“明天你直接来医院找我,下班后我们去买东西,后天回去。” 他之前请的假销了,但轮休又轮空了两天,正好回家。 有了男朋友的召唤,章歆冉第二天就掐着时间去了医院找人,手里还拎了个她回学校收拾衣服时寻摸出来的围巾,灰色的,她当年织给未来男朋友的。 许是将近年关,医院里的人有些多,章歆冉等了两趟,才等到电梯。 她正跟在一个提着晚餐的大妈身后挤进去,身后就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将她往后拖,吓得她差点抬手打翻了那大妈的食盒,收到一枚责怪的眼神。 一句抱歉还没说完,身后的人已经大力将她拖走。 章歆冉有过上次的经验,挤过电梯口最拥堵的那段人流,瞧准了时机就一脚狠狠地踩住了身后的人的脚,趁着他吃疼地时候转身就跑。 “歆冉,”那人居然追上来,还准确地喊出了她的名字,“不要跑,是我。” 声音有点耳熟,但听不出来是谁。 章歆冉边跑边吐槽,要是凭着一句装熟的“是我”就乖乖听话,她现在还被困在那个山沟沟里,不知道卖给谁呢。 喔,对,方振尧说过,那山沟里除了贩卖妇女还查出了走私,涉案的都已经被警察叔叔带走去喝茶了。 她往前跑,一不留神就又被人拽住了胳膊,带着冲劲差点一头磕墙上。 “跑这么快,这是在玩什么呢?” 周治延拉着她胳膊,差点没被她刚才的惯性拖倒,“阿尧还总是觉得你弱,我看你这架势,和牛对撞也是牛飞出去。” 章歆冉呼哧呼哧喘气没说话,只朝自己身后指了指。 旁人都在走,跑的两个人就格外明显,周治延一转头就看见了那个朝着这边跑过来,眼睛却停在了章歆冉身上的人。 他自诩女朋友的数量是方振尧那小处男的几十倍,怎么会不懂那个眼神。 在那个扑来的男人伸手要拉章歆冉之前,周治延上前一步,打开了他的手。 他身上还穿着白大褂,因此说话要格外有分量些,“这位先生,你当医院是你家开的啊,就在这里任意追逐打闹?而且人家姑娘是我们医院的家属,你这样二话不说拔腿就追的,可别怪我们误会。” 张甄刚才不过是突然看见了章歆冉,想和她解释清楚之前的事,却没想章歆冉直接踩了他一脚跑了,他没回过神来,下意识也就拔腿就追。 此刻停下来才觉得直接失了风度,顶着周围意味不明的路人的视线,整理了下自己,又喘了几口气,“抱歉,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和歆冉说。” 周治延“呵”了一声,“你当你想说,别人就想听的吗?” 他正要说上些大道理拖拖时间,不妨这些天已经被各种事情烦得脾气有些急躁了的张甄直接伸手,就从他身后拖走了章歆冉,半强迫地直接将人带走了。 周治延又“呵”了下,直接掏了手机给某人打电话。 章歆冉真是烦够了被人拖来拖去,想着过年后就要去练个女子防身术,一脚直踹命根子,看还有没有人敢把她随意带来带去。 因着这股怒气,她被放下来时自然没好脸色,也不知道张甄这是发了什么疯,居然非要和她说话不可,她往后退了三步,保持距离,“要说就说,说了我要走。” 张甄露出了个苦笑,很有几分丈夫在外打拼,回家过年却被戴绿帽的意味。 章歆冉心下更是无语,她从来知道这位学长的情史丰富,就她所见,一次周旋于三个女人之间也是游刃有余的,却不知他内心戏还如此丰富。 自带给路人甲加戏的功能。 “歆冉,我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和梦姚的事,但那其实是一场意外,是她,”张甄似乎有难言之隐,顾忌着女孩子的面子,没有讲话说透,但那样子也足够让人明白,“你知道前,我就和她断了。” 他上前两步,看着是想抓她的肩膀。 章歆冉懒得退,只稍微抬了下脚,目标直指他的某个部位。 正好一阵寒风吹过,吹动了树上的积雪,“吧嗒”一声掉了下来,砸在张甄脚边,却让他某个部位深深一凉,下意识就站住了脚。 章歆冉压根没想踢他那里,见好就收。 只是她的动作,不知又被理解成了什么,张甄眼中居然有光芒闪过,似是看见了什么曙光,散发着,看着她。 “歆冉,你知道我还是最在意你的。我入学那一年,就是你当志愿者帮我指路,还给我介绍学校,我那时就觉得,再没有你这样可爱的小姑娘……” “恩,所以你记着这个好姑娘,然后入学不过三个月,就和学姐打了炮?” 章歆冉是真的被他恶心到了,她原先还以为张甄就是无节制地对着周围的女生发散温柔光环,却不想他早早就有了那种心思,还把它说出了口。 他当是谁都会接受他那被揭开了本质后,多看两眼就能恶心到的关心的? 往常看在同时一个团体里的同学的份上,他们或多或少地知道了这些事情都会装作不知道,一是与自己的干系不大,另外就是为了避免以后相处尴尬。 但张甄这么恶心她,她非得把他那厚得和耕田一样的脸皮给扒了。 于是她一件件地说了张甄被各路人马撞见而抖出来的好事。 张甄的脸色终于慢慢地变了,他忍了又忍,正想说那些都是谣传,就看见章歆冉仿佛是看清了他的意图,居然笑了下。 “学长觉得是以讹传讹吧?可事情次次都有人证,时间地点也分明,我们顾忌着你的面子,好歹没说,你却还以为自己是个大暖男……” 她故意停在这里不说了,其中讽刺的意义却更强。 张甄整个人都怔愣着,似是完全接受不了这个打击。 章歆冉想了下,到底没说她曾经撞破他和潘梦姚在寝室楼下的事,也没说潘梦姚之后还和她说过话,转了身就走人。 那架势,有些像把另一只大公鸡啄秃了毛,而自己却颜色鲜艳,器宇轩昂。 等绕过丛竹子看见站在竹子后的方振尧,她眼睛立即就亮了,猜到了他为何在这里,“周治延给你打电话了?其实这种事情我最擅长解决了。” 语气中要多骄傲就有多骄傲。 方振尧被她逗笑,捏了她的手确定不凉,顺手就把她拿着的那个并不重的袋子拎到了自己手里,“那之前周治延怎么还和我说,你逃得都喘不过气了?” 他刚才听到电话突然跑过来,一路被吓到的人可不少。 章歆冉瞄了他一眼,“我那不是怕有人再对我不怀好意嘛,要知道是这种自作多情惹来的烂桃花,一个小手指就把他碾到土里去了。” 她说着就发现方振尧带她走的是去停车场,“你不上班了?” “恩,”方振尧点头,“有了女朋友,偶尔一次体现一分钟下班也没什么。” 他跑出来的时候,正好差了一分钟就到交接班的时间,好在接班的医生通常会早来些,也不在意这一分钟,还笑着调侃了他两句。 章歆冉拖着长音答了声表示知道,左右看了看没人,把方振尧拖进个小走廊里,从那袋子里拿出围巾,三两下就给他绕到了脖子上,左右大量几眼。 “很不错,帅得人神共愤,鬼哭狼嚎。” 今天她也不知着了什么邪,刚才那阵风和那团雪就罢了,这句话落下,后背就感觉到一阵冰凉,身后突然传来了呜咽的风声,听着就像是女鬼的哭嚎。 章歆冉立即就抬头去看方振尧,他捏了下眉头,对她笑得无奈。 “你也是会选地方,身后就是太平间。” 章歆冉呆住两秒,“嗷呜”一声扑了上来,抱住方振尧的脖子瑟瑟发抖,“你干什么不早点和我说啊!” 她死死地闭了眼,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各路神仙,各位小鬼,在下不是故意冒犯你们的,我马上就走,你们好好睡觉,千万别醒啊。” 她那抖着睫毛,害怕得不成样子的模样格外地讨人喜欢。 索性这边来往的人也少,方振尧施施然用着这种身上长了挂件的姿势抱着她,等走到车门前,要将人放下了,才说了真相,“好了,骗你的,那里是储备室,放些必须低温保存的药品,所以感觉格外凉些。” 章歆冉用力瞪他,只是刚才被吓得太过,她现下腿都是软的。 方振尧开了车门把她放进去,也被她逗得好笑,“早知道你这么怕鬼,以前就用这种办法把你吓进来再吓出去,做事也方便得很。” 他说的是他们必须要共用身体的那段时间。 章歆冉没力气使用武力,只能纸老虎般“哼”了声,“反正现在看起来,我们的身体也还没稳定下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再交换的,到时候再试就行了。” 她说这句话,原本只是为了堵回方振尧的话。 只是,总有些时候,好的不灵坏的灵,排的队伍永远比别人慢,等了许久的公交车总会在打了出租后缓缓开来,甚至刚晒被子,就能遇到楼上浇花。 所有,话要少说,免得当了乌鸦嘴。 章歆冉一路过来都还没有这个觉悟,只是当方振尧的车子慢慢开进那个她熟悉的村子,缓缓靠近那幢熟悉又陌生的房子,她就开始不停地打嗝。 等方振尧踩了刹车停稳,房子里的人听见声音走出门来,章歆冉就感觉一口气提不上来,而且有种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 然后,她在方振尧的脑海里,弱弱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男朋友,我被吓进来了。”   第五十章 方振尧脚下一抖,整个人转过身来,脚好险没滑过去踩了油门。 他赶紧先把钥匙拔了出来,看了眼院子里正往外走的自家爸妈,努力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你说什么?” 章歆冉趴在他头上,即使从后视镜里看,那团影子也只是薄薄的一层,比之前看着就虚弱了不少,但她之前一度不见了的手又长了回来,正在心虚地对手指。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紧张得厉害,打了一会儿嗝,然后就进来了。” 她说完,伸手指了下那个睡得一无所知的自己。 “能帮我把嘴阖上吗?张着嘴睡,等会儿会流口水。” 方振尧,“……” 他正想说话,方爸方妈已经走到了车边,在他们就要凑过来贴着车窗看个究竟的时候,方振尧一转身,章歆冉配合默契地开了车门,从车上下来。 “爸,妈——” 方振尧那声拖着小长音的“妈”让方妈妈浑身都抖了个鸡皮疙瘩,主要是她儿子在会走路之后就从来没有用过这种音调叫她,她甚至还听见了一声“嘶”。 暂时压抑住对儿媳妇的巨大热情,方妈妈看了眼儿子,那目光像是要把他射穿了似的,然后骤然就停在了方振尧的头顶,不动了。 方振尧呼吸一紧,又在眨眼间平复下来。 刚才章歆冉差点就给他爸妈鞠了个躬,他好险才拯救回来,但动作剧烈,有些扯到了腰,抬脚走的时候,能感觉到他上半身的感觉的章歆冉不自觉就伸手揉了下,扶住那走动间还有些抽疼的部分。 方爸的视线略一滑过他的手,往车上看,“你媳妇呢?” 方振尧呆了一瞬,镇定自若地答,“她昨晚睡晚了,刚才高速上又无聊,刚睡过去了,”他又想着章歆冉等会怕是吵不醒的,多解释了一句,“她最近都睡得不太好,难得才睡这么熟,估计要多睡一会。” 方爸慢吞吞地“喔”了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年轻人,做事要循序渐进,不要急躁。”方爸说着就看了眼懂装不懂的儿子,觉得这当爹的感觉时越来越没劲儿,可以考虑当爷爷了。 于是他说得十分委婉,“反正我和你妈不急着抱孙子,你省省力,保质不保量。” 方振尧听懂了方爸的言下之意,知道他是把儿媳妇缺觉在车上睡死了和儿子腰疼得扶着腰给联系到一块去考虑了,顿时头上的青筋非常愉快地跳了几下。 同样听懂这话的方妈妈倒是认同得很,“难怪我看见他的魂都飘到头上来了。” 本来缩在方振尧头上正在偷笑的章歆冉听见这句话立即就缩了,在方振尧的脑海里嗷嗷大喊,“为什么你妈妈能看见我?” 方振尧也是头疼,只能拐着弯回答她,“妈,你那些茅山术士的书少看点。” 方妈妈平生就这么一个奇葩点的爱好,并且觉得自己这点爱好在爱聊各种八卦的方家实用得很,完全听不见去儿子的反对意见。 反正小时候给他念这个书睡眠的时候,作用是一等一的。 方振尧小朋友眼睛一闭,眉头一皱,两分钟内就会心死如灰地睡过去。 “你还说这个,我之前可是特意拿了你和儿媳妇的生辰八字算过的,你们这姻缘好得很,那可是天上的月老亲自牵的线,”方妈妈振振有词,显然深信不疑,“不然你们怎么不早不晚,将将就在这个年纪遇上了?” 方妈妈可清楚得很。 按她亲儿子那尿性,早几年遇见,他一定口是心非,嫌人家小姑娘叽叽喳喳的烦,就是心里再想问,那眼皮也不会朝小姑娘撩一下,活脱脱注孤生的典范。 要是再晚上几年,他指不定就觉得自己更喜欢那些个文静些的,然后一辈子就这么死水无波地过下去,等着啥时候想开了,也没地后悔了。 方妈妈这番将自己说服得心服口服,转头一看,亲儿子居然也是个相信了的模样,心下更是得意万分,连语调都欢快得很。 “还不快抱你媳妇上楼去睡一觉,等吃过午饭,你叔叔小姨都要过来。” “对,”反正这会儿也不能和儿媳妇聊天,方爸摆了摆手,自去牵了自己媳妇的手,“你上次说要给承包个鱼塘,我给你包在后山了,村里还顺带给了片竹林,咱们乘着这会去看看鱼,挖挖笋?” 老夫老妻欢快地就牵着手走了。 方振尧见怪不怪,转身去开了车门把章歆冉抱下来。 一直进了院子,看见角落小屋子里和扑通农家一般摆着的锄头和镰刀,章歆冉才突然想起来,“你爸妈,挖笋不用带些工具吗?” 就算方妈妈刚才几句话就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挖笋也不能用手吧。 方振尧根本没把他们的话当真话听,那老夫老妻俩八成是找个地方约会去了,哪里会真的挖笋,而且他自己现在才有个更严重的问题。 “我爸刚才的猜想,要是你下午没醒过来的话,会成为我们全家的猜想。” 方爸刚才的猜想? 章歆冉回忆了下,喔,他以为他们晚上大战了八百回合来着。 她左右看了两圈,家长不在,那股子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的羞涩劲就又转了回来,暗戳戳就想调戏下男朋友。 “成了全家的猜想也没什么啊,一夜n次郎,都是对你体力的肯定。” 方振尧低下头,明知她如今的视角不过就是他的三百六十度,还是对着她那张脸笑了下,“我只要你肯定我的体力就行了,不然我们现在就试试?” 他看了眼就在两步之外的床,又走了一步就直接连带着怀里的章歆冉砸到了床上,只在就要砸到她身上时用手撑住了自己。 然后,躺在他身上的章歆冉骤然间睁了眼。 两双眼睛安静对视,空气中都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电流声,差点火苗就引爆。 方振尧下意识舔了下嘴唇,撑着手肘的手臂用力,交叠的身体出现微微的缝隙,章歆冉立即就趁着那点间隙,将自己缩成了虾米。 刚才暧昧无比的气氛,在这一霎时像是被施了魔法,瞬间冰冻。 他们在重逢后短短的几个月里,灵魂曾经一次又一次地亲密接触,甚至章歆冉对方振尧身体自然的一些小动作熟悉无比,他们比很多情侣更为亲密。 可在这个瞬间,在身体的第一反应下,他们并不亲密。 方振尧从床上站起身来,拉了下身上有些发皱的衣服,却拉不平整心里滋生出来的那股烦躁——明明刚才,是他先抽身的。 他深呼吸两下,缓缓坐回到床边,伸手摸了下章歆冉的头。 手下感觉到的肌肤骤然收紧,然后缓缓放开。 “冉冉,”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想说什么,但有几个字已经比他的思维更快,从她嘴里吐了出来,“我喜欢你。” 缩成虾米的章歆冉一怔,用力眨了眨眼睛,挤掉那点酸涩。 “恩,”她从鼻子里挤出声音来,又加了句,“我也喜欢你的。” 这番告白,在此情此景下,都不知是谁安慰谁。 方振尧到底还是松了口气,他重新站起身来,在床边犹豫了一瞬,“你先休息一下,我下去把车里的东西都搬出来。” 章歆冉点头,听见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边,又关上了门,才坐起身来。 她坐在床上,很冷静地思考。 说实话,刚才那情景,突然戛然而止的时候,她没感觉到遗憾,却觉得松了口气,要不是方振尧身周透出一种浓郁的“这太尴尬了”的气息,她甚至觉得自己能说出几句小荤话来,完美地过渡那一幕。 只是,方振尧为什么觉得尴尬? 因为他们是男女朋友,一个负责满嘴小荤话地撩,另一个负责脚踏实地地干,所以在那种氛围下,没有得以实现某个运动,会很让人尴尬? 光想想,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章歆冉很哲学地叹了口气,下了床抬头一看,发现方振尧带她进来的这个房间,应该是他自小的房间,墙上还挂着他过去获了什么奖的照片。 她走过去一看,初中组素描一等奖,金灿灿的一座奖杯。 旁边那座稍小一点的,小学六年级组,乒乓球混合双打,一等奖。 再一张证书,xx大学,x届校运动会,田径比赛,三千米长跑第一名。 …… 章歆冉一张张看过去,发现自己刚才说的绝对是大瞎话,她男朋友的体力好得惊人啊,一路体育类的奖项没少拿,各种文艺小青年的奖状也拿了不少。 而且他学过素描,学过小提琴,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展示过。 章歆冉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当时她瘸了腿,在医院的后花园里撞见了潘梦姚和张甄那个渣男,然后她想让潘梦姚认清渣男的为人时的对话。 “你没有告诉过他,你家里很有钱吧?” “我没有特意说过……” 潘梦姚说她没有特意说过家里的经济状况,所以张甄一无所知,恨不得早点摆脱这个难缠的狗皮膏药。 而同理,方振尧也从来没有特意说过他自己。 所以她不知道他会画素描,不知道他会拉小提琴,还不知道他会跳高。 她了解到的,是在她面前的,是眼下的那个方振尧。 同样的,方振尧所见到的也是在他面前的章歆冉,他不知道她在基友面前是什么模样,不知道她在家里懒成一摊,不知道她手机里几个g的霸道总裁。 他们以为很了解彼此,但其实,一叶障目。   第五十一章 章歆冉一贯不是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 但她不了解自己交往了两个多月的男朋友这件事,在十分钟之内,真的很让她伤心,有种吴彦祖刚给她签了名,她拿着签名纸就掉进了臭水沟的感觉。 不过十分钟之后,她又顽强地从臭水沟里爬了出来。 不了解就现在了解呗。 说起来,交往的这两个月,他们的交流大部分都在病床上,其中一个还是断了脚的,每天所做的最大努力就是自己蹦到厕所去,哪有时间相互了解。 好不容易顽强地从病床上下来,又被乌龙地拐走。 章歆冉叹口气,用一分钟就开解了自己,点背不能怪政府,命苦不能怨社会,恋爱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她用力地搓了几下脸颊,借着方振尧那金灿灿的奖杯的反光,联系着之前没有达到最满意的效果的笑脸,牙齿一颗颗增多,最后龇牙咧嘴。 正好方振尧推开了门。 章歆冉在他一脸懵逼里,瞬间回归了状态,露出刚才自己最满意的那个弧度,征求他的意见,“这个笑怎么样?是不是很矜持,一看就很居家?” 方振尧点头,看着她毫不留恋地转头就对着那座奖杯笑成了一朵花,刚才推门前的那点纠结和尴尬瞬间灰飞烟灭,带了些酸李子的味道。 他说,“你要是那么喜欢那个奖杯,就送给你。” “没,”章歆冉突然敛了笑,很是怅惋地叹了口气,“我只是在刚才才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以前的样子,都不知道你还会这么多事情,拿过这么多奖。” 她隔着陈列柜的玻璃打量自己的表情,觉得这个情景下可以给自己打个满分不怕骄傲,既不显得小肚鸡肠,又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对他的在意。 只要方振尧接一句嘴,她就可以问出他小时候的事,然后再开始介绍自己小时候的事,分分钟拉近彼此间的距离,还可以在她妈炫耀她小时候的那些蠢事之前,为自己挽回个第一印象。 她果然是个适合灵机一动的人。 章歆冉正在心里嘚瑟着,方振尧却又不按常理出牌了。 他走过来,站在章歆冉身边看清了那座奖杯是拿的什么奖,然后很遗憾地告诉她,“这些东西,都是假的。” 章歆冉,“……” 她在这一刻,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大抵是心底里洋洋得意冒了上来,而脸上的怅然若失没有收敛好,于是整张脸就像整容整毁了一样。 从来没想过,真相居然会如此残酷。 方振尧被她的表情逗得使劲憋笑,刚才她脸上的神情是天衣无缝,可手指却在欢快地动着,一看就是装出来别有所图的。 他咳了声,压住差点笑出来的声音,给她解释。 “我小时候,恩,就是一直以来,都不太喜欢搭理人,但我们家一直都很热闹,大部分聚会我都不肯去,我妈就找理由,说我是去了什么什么补习班,结果有一次被人怼了,说我补习班去得多,却没个拿得出手的,我妈回来就弄了这个。” 方振尧想了下,开了陈列柜的门,拿出那个金灿灿的奖杯左右敲了几下,在背后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地方找了个缝。 他把奖杯叩开,从里面拿出一块巧克力,剥了皮塞到章歆冉嘴里,“尝尝,酒心的,我妈背着我爸藏的。” 然后他又换了个奖杯,用同样的手法,从里面拿出个软糖。 章歆冉一用力把嘴里含得半化的巧克力咬碎了,冰凉的酒液一刺激,才终于回过神来,看着这满柜子的奖状证书,“这些都是假的?” 方振尧点头,“块头大的,能藏东西的都是假的。” 唔,那就是那些个薄薄一张纸的证书是真的。 章歆冉终于找了个能辩驳回去的点,“那我也不知道,你会跳高。” 方振尧拿了那张跳高的奖状,认真想了想,然后一脸诚恳地告诉她,“那是因为别人都太矮了,撞到了杆子,我是捡漏的。” 所以,眼前满满的一片,大都是骗人的。 章歆冉简直要给方妈妈跪了,一照面就看见魂魄状态的她不说,还能兼职造假大师,物尽其用地拿儿子的“奖杯”藏糖吃。 她用一张哭唧唧的脸看方振尧,“你妈妈道行太高,我承受不来。” 她仰着头,从下仰视他,眼睛里还逼真地带了点细微的泪光,方振尧恍然间感觉像是刚才他一时冲动把她压到床上那会。 他进门前都在想,归根结底,无非是他们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熟。 是他操之过急,动了心就乱了手脚,忘了两个人是该好好了解的。 他和章歆冉,若是按着四平八稳的路子,在高中那是错开之后,就像两条相交过的直线,连着个渐渐淡去的支点,变成淹死在记忆里的人。 但那次酒吧的遭遇却立即将他们绑在了一起,撕开了他不喜别人接近的习惯,近乎蛮横地将他们扯到了一起,迅速地从陌生到熟悉。 但这就像是在游戏世界里遇见的另一个人,并肩作战,分工合作得默契惊人,但还是与现实隔了一个次元壁,走到现实中来,即使那种感觉残存,不必要连着线的时候,分分合合依旧难以定论,他们还有很多问题。 方振尧伸手摸了下章歆冉的头,轻轻地把她按到了自己怀里,肩膀放松地收拢,双手在她背后紧扣,将她整个人都妥帖地抱到了怀里。 全然的保护的姿态。 他放轻了声音,怕自己破坏了这一瞬的温馨。 “冉冉,我们慢慢来。”他说着就想到如今自己都已经把人带回家见父母了,而且刚才他爸妈还一口一个“儿媳妇”,哪里有点慢慢来的样子。 他抱得更紧了些,“是我太着急了,你不要太紧张,他们会喜欢你的。” 章歆冉趴在他怀里没说话,甚至她的手也垂着,没有抱住他。 方振尧顿了下,思索应对之策,“你要是真的很生气的话,打我几下出气?” “你把我抱得这么紧,我哪还有手打你,”章歆冉的声音都被憋得嗡嗡的,她干脆伸手抱住方振尧,也抱得死紧死紧,“算了,咱俩互相勒断气吧。” 她舍得同归于尽,方振尧可没这个想法。 正要松手放开,门突然间被人快速地敲了两下打开,方妈妈顶着半身的泥,推门进来就朝陈列柜前看,大眼瞪小眼地和抱成一团的儿子儿媳对视。 方妈妈呆了一瞬,看着快速弹开的两个人,自言自语,“还好我来得早一点。” 早一点只撞见两个人抱在一起,晚一点就要看见两个人滚在床上给她准备孙子了。 方妈妈看了眼凌乱的,明显有人睡过的床铺,觉得自己看破了真相。 “妈,”方振尧把被他妈灼热的目光盯着的章歆冉挡到了身后,“你不是和爸去看鱼挖笋了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说到这里,方妈妈脸上的怒火立即就彪了上来,“你爸那个老不休的,拉我上坡的时候松了手,害我掉进个泥坑里,自个站在旁边叉腰大笑!” 难怪方妈妈身上沾满了泥点,后背和屁股上更是一整团的泥。 章歆冉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那个造假造得能够以假乱真,把茅山道士的理论看一看就能发现她趴在方振尧头上,一举一动莫不优雅的方妈妈。 而在方妈妈那句控诉刚完成时,门口就站了个浑身湿透的方爸。 大冬天的,原本穿得像是个暖男大叔的方爸和个落汤鸡没啥两样,那幽幽的眼神简直和贞子有得一拼,定定地看着方妈妈。 “所以,你从坑里爬出来,就把我推到了河里,叉腰笑了三分钟。” 方妈妈回头,浑然便是女王模样,“那又怎样?” 她指了指方爸,“最后还不是我找了根棍子,辛辛苦苦把你从河里救上来的。” 方爸冷静地看着她,默默无言,如果他当时的确感动了下老婆果然是户口本上的老婆,那在回来的路上,他那点感动就被寒冷的西北风吹光了。 一路回来遇见那些个诧异看着他们的镇民,方妈妈解释得很诚恳。 “刚才老方滑了脚,跌进了池子里,我拿了根棍子救他,不留神自己摔了跤。” 围观的镇民立即就对方妈妈投了关怀且钦佩的眼神,急急就让他们赶紧回家换衣服,而“可怜且容易脚滑”的方爸,因为腰上的软肉被掐着,全程被迫沉默。 过了三十年的老夫老妻眼看着就要为了今日的颜面问题争执起来,方振尧赶紧给章歆冉使了眼神,一人一个陪着去换衣服梳洗。 只是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等换了衣服梳洗好回来,老夫老妻坐在餐桌边,喝一口阿姨煮的姜汤,就拌一句嘴,翻了彼此过去四五十年的老底和黑历史。 “你保险箱的密码是三年级时你那同桌的生日……” “你**的密码还是你那有缘无分的远房小表妹的生日……” “你早上一睁眼就满是眼屎……” “你每次打嗝后就要放屁……” “你爸家那只乌龟就是被你翻过来又自个翻不回去而活活饿死的……” “你妈家那只兔子是因为被你喂了你啃过的带口水的萝卜死的……” 章歆冉听着一连串的“家庭秘密”,觉得自己之后不是被灭口就是被娶回来。 她看了眼拿了张报纸,凭着多年养成的特异功能,完全屏蔽这边的对话的方振尧,在方爸方妈报出那个三年级同桌和远房小表妹的生日之前,勇敢地开了口。   第五十二章 “方阿姨,方振尧他之前有没有什么同桌和远房小表妹?” 正在争吵互相揭了十八层老底的方爸方妈立即就住了嘴,双眼发光地看过来,连拿着报纸置身事外的方振尧也转了头,颇为诧异地看着她。 知道太多秘密的恐惧开始散去,章歆冉在心里松了口气,朝已经满脸是笑看着她的方妈妈甜甜一笑,完全是个乖巧懂事的小模样,“方振尧他从来都不和我说这个,但是你和叔叔就好了解彼此啊,吵架都这么甜蜜。” 这下连方爸的脸色也缓和下来了。 方妈妈瞪了眼方振尧,“那孩子就是个闷骚,你别理他。” 她边说着就边站起身,伸手去拉章歆冉,“他房间里那些东西大半都是布置出来的,来,我带你去看些真货,他小时候的照片可胖了……” 她们俩边说边走远,方爸端了桌上的姜汤喝完最后一口,瞪了眼一直没说话的儿子,“你老婆都比你懂事,真是浪费了人家乖巧的小姑娘。” 方振尧没搭理他,章歆冉要在他们面前装得乖巧些,他总不能拆台。 方爸也习惯了他闷声不吭的性子,想着刚才那乖巧的小姑娘左看右看,明明有些惊讶他们两夫妻的吵架,却没躲着不敢掺和,而是问了个巧妙的问题,亲昵又不逾矩,难怪他老婆连藏起来的照片都愿意给她看了。 讨个儿子喜欢,婆婆也喜欢的媳妇,那可是一家子的福气。 方爸摇头晃脑地小声哼了几曲小调,慢悠悠地准备上楼去打电话。 “你叔叔和小姨那边就先别过来了,今天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你要是有时间,去儿媳妇家里看看,不早点备个号,倒是被钻了空子都没地哭。” 说完瞧见方振尧的视线停滞了,在心里就又哼了两个小曲。 小样的,平时再能装,说娶媳妇还不是急了。 然而真正急了的是章歆冉。 看完照片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饭后又聊了好一会儿的天,在方爸方妈默契十足地找了理由回房睡觉,而方振尧用“客房被子没晒”的理由把她拐到了自己的房间,章歆冉一路都镇定得很,扑在床上打滚放松。 然后方振尧站在床边,说了一句话,“我后天走,明天去你家拜访。” 他完全就是陈述句的语气,说着似乎他们商量好的话。 “扑通”一声,将将滚到床边的章歆冉没刹住人,脸朝下砸在了地板上。 她连疼也没来得及喊上一句,抬头就朝方振尧笑,“这不太好吧,我爸妈都没有准备,他们平时也很随意的,加上这大过年的,家里也乱……” 章歆冉绞尽脑汁地把能想到的原因都说了遍,抬头就看见方振尧沉默着看她。 刚才饭后聊天,她说了个笑话,逗得他都笑出了声,伸手揉了她的头。 但现在,他那个眼神,好像他们回到了酒吧初遇的最初,又好像是回到了高中时候,她在后面拼命地想引起他的注意,而他坐在前面,连头发丝都没理她。 章歆冉收了笑,也不再说话。 房间里沉默得有些可怕,冬天的夜黑得早,周围的人也睡得早,偶尔才能听见谁家的狗叫了两声,然后带起一片的狗叫声,听着有些像狼嚎。 明明是她之前许多年听惯了的声音,但现在再听见,章歆冉突然就想到了被困在不知名山村里的一天一夜,想到那时有多可怕,又有多无助。 方振尧还是站着不说话,像是在等她妥协。 她突然就有些委屈,当时稀里糊涂答应了见他父母,好像就把他们的恋情直接过渡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我才二十二岁,”章歆冉低了头不看方振尧,慢慢地把想着自己该怎么说,“我大学还差一个学期才毕业,连工作都没有找到,和你又只在一起两个月,我连你是个怎么样的人都还不是很清楚……” 她停顿了下才说出最后一句,“我们只是因为共用身体,才好像很了解对方。” 没人再说话的那个空档,气氛凝滞得比之前更可怕。 方振尧动了动腿,章歆冉猛然间就想到了刚开始共用身体时,他一脚踹碎了整块玻璃也踢坏了水龙头的画面,下意识就抱住了头。 于是方振尧要朝他走的脚步一转,出了门,“我去睡客房。” 章歆冉把自个砸回到了床上,裹着被子卷成了一团。 刚才还说客房的被子没有晒过太阳,现在又自个去睡,好像是被她虐待了一样,明天早上她的印象分就得跌停板…… 而且她真的只是说出了自己心底的想法罢了,凭什么要看他甩脸子?又没有人规定谈了恋爱就一定要结婚的,她说两个月太短了又没说错…… 各种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扑腾了两个小时都没睡着。 章歆冉干脆摸了手机,点开她最爱的总裁文,安抚一下自己哭泣的灵魂。 看总裁和女主甜甜蜜蜜的,她脑子里就想——她和方振尧也很甜蜜来着,接个五分钟的吻到差点断气,壁咚床咚沙发咚,椅咚树咚餐桌咚,什么咚没有过! 不过他们刚才貌似吵架了,目测要进入冷战准备时。 于是她又去看虐文,见着总裁和女主各种误会,又想——她和方振尧可没有误会,刚才都讲清楚了,只不过两人对结婚的迫切程度不同罢了。 但有好多青年男女,就是交往时一方不想结婚而另一方很想而一排两散了的。 她要是和方振尧一拍两散了,下一个她会不会嫌弃他接吻时有口臭还两说。 这么悲观绝望的念头,章歆冉是绝对不会允许它在她脑子里生根发芽的,于是她又当机立断,去点开了好久没看的肥美红烧肉。 自从恋爱之后,这种书对她都不构成吸引力了。 只是刷刷刷翻得飞快,字不知看进去几个,眼前却模糊成了一片。 章歆冉狠狠地抹掉了眼泪,决定吧看肉看哭了这种事,扔到回收站彻底清空。 第二天早上起床,她眼睛肿得实在有些好看。 想着这会儿方家爸妈应该没起,章歆冉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打算去冰箱拿些冰块来敷一敷肿成金鱼眼的眼睛。 她下了楼,刚走到冰箱边就看见有人快她一步,打开了冰箱门。 方振尧也是昨晚没睡好,想早起喝点冰水来提神,刚打开冰箱就听见了脚步声,转头却发现是章歆冉。 “怎么回事?”他两步上前,冰凉的手指抚了下她的眼睛,“昨晚没睡好?” 看她那眼睛浮肿的程度,就知道绝对不是没睡好这么简单,更可能是昨晚哭了许久。 想到自己昨晚甩门而去,她却趴在床上无声掉眼泪,方振尧心底那一晚过后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的愤怒与郁闷,在此刻彻底消弭殆尽。 他手指冰凉,捂在眼睛上格外舒服,章歆冉无意识地就蹭了蹭,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睡意而更加绵软,“没有,只是有点认床。” 方振尧“恩”了声,两只手放在她脸上帮她按摩眼睛,“我刚才接了个电话,医院那边需要我赶回去,等会吃了早饭我就要走。” 他也不算是说谎,电话真是医院打来的,不过打电话的人是周治延,说的需要他赶过去的事是陪他那只刚失恋的单身狗喝酒。 刚刚他等周治延说完就挂了电话拒绝,但现在看见章歆冉在听完话后无意识松开的眉毛,心下就有些复杂难言,“去见你爸妈的事,我等你安排时间。” 章歆冉睁了眼看他,夹着红血丝的眼睛像是找到了萝卜的傻兔子,伸出手扯住了他腰侧的毛衣,身体朝他靠了靠,“你不和我吵架了?” 她原本想说的是“你不和我冷战了?” 但一想这句话说出来一定有酸臭味,还有点挑衅,临到嘴边就换了。 “不吵了,伤感情。” 方振尧给她拿了块毛巾,包了冰裹好敷在她眼侧,又嘱咐她,“自己拿好。” “喔。”章歆冉听话地拿了,撅了嘴在心里腹议,刚才还那么温情脉脉的,这会儿掀过了昨晚上那一篇,就又回到了这幅模样。 她用没被冰袋捂住的那只眼去看方振尧。 却见他伸了手过来捧住她的脸,在她微微撅着的唇上“啾”了下,然后用牙齿咬住她撅起的那点嘴唇,像是咬着个易碎的棉花糖,轻轻地用牙齿嚼,用舌头一下下地舔,没完没了,火辣辣又柔情似水。 绝对是一个苏到炸的捧脸杀。 换气的间隙,方振尧抵着她额头,压低了嗓音说话,“这下知道为什么让你拿着了?” 章歆冉点头如捣蒜,并握紧了手里的冰袋表示自己会尽心尽责。 方振尧一笑,一把抱起她放到了冰箱旁的料理台上,“换个姿势,弯着腰累。” 楼上正拐过楼梯口的方妈妈眼尖地瞄见了厨房里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含着剩下没打完的半个哈欠就回身去用力推方爸。 同时压低了声音,一把捂住方爸要开口的嘴,把他右手拧到身后掰着。 “昨晚没睡饱,我要回去补眠,你过来当抱枕。”   第五十三章 早饭之后,方振尧顺带就把章歆冉送到了她家的路口。 正要下车帮她拿行李,章歆冉已经动作飞快地拿了自己的行李站在车边,冲他用力挥了挥手,“路上小心。” 方振尧看了眼她站得连他开了车门也撞不到的距离,只点了下头。 章歆冉看着他的车开走才转身,拖着行李箱叹了口气。 她也不想闹成这样,但方振尧遇见这个问题就避而不谈,或者说,他不和她争吵,不和她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只对她妥协。 说实话,章歆冉有些害怕这种相处模式。 先不说她根本没有办法确切地猜出不说话的方振尧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那种一拳头打进棉花的无力感让人有多无可奈何。 就是如果有一天,方振尧不想对她妥协了呢? 她曾经接受到过一次来自他的无言又冷漠的拒绝,那持续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要不是她脸皮一向厚得很,怕是三天两头就要蒙在被子里哭一哭了。 连后来是怎么稀里糊涂地走出来的都不知道。 章歆冉一路垂头丧气地回家,推开门时就感觉到一只手掌按在了她头上,用力把她的脸抬了起来,盯着她还带着红血丝的眼睛看,“你哭了?” “昨天和你男朋友吵架了?”章锌启帮她把行李箱拿到房间放了,看着默默跟着他进了房间,摊成大字状倒在床上的章歆冉,就知道她心情是真的很差。 章小胖的心眼大得和渔网似的,少有事情被卡在她那窟窿心眼儿上。 章锌启回房间拿了自己的平板,走到章歆冉身边坐下时已经松了口气,把平板递了个她,“放心吧,你男朋友他没出轨,社交软件上干净得很。” 其实是干净得像是长草似的,上一条微博和朋友圈都是关于他姐的。 章歆冉瞄了眼,突然感动得眼泪汪汪的,一把抱住了章锌启。 “大胖啊,”章歆冉想说你未来姐夫貌似有催婚的念头,你姐怂得不知道怎么拒绝才好,可话到了嘴边,她只伸手捏了捏章锌启腰上软绵绵的一圈小肥肉,“大胖,你在家里吃得又胖了。” 章锌启从小就胖嘟嘟的,青少年期抽条时都没瘦下来,上了大学,又是个标准的宅男,一天二十五个小时和他的电脑平板呆在一处,更瘦不下来。 但好在胖得不过分,属于穿衣显廋,脱衣现肉的类型。 平时章歆冉要敢这么怼他,章大胖能把她小时的肥照挂墙头三个月。 但看到她那眼里的红血丝加眼袋,章大胖还是忍了这口闲气,“妈早上熬了银耳粥,你要不要来一碗?” 一个两个的,今天居然都这么顺着她。 章歆冉心底那点歪念头就蹭蹭地冒了上来,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没搭好,还是哪个激素失衡了,她一跺脚,转头就把自己埋到了被子里。 “不喝,不喝,没有男朋友嘴对嘴喂的粥,我一口都不喝!” 章锌启被她突然这么一下作的差点把隔夜饭都给贡献出来,他觉得那点姐弟情谊也花费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冷酷走人,“你爱喝不喝。” 他刚走到门口,躺床上的章歆冉突然嚎啕大哭,吓得他差点一脚磕门上。 在这个时候,章锌启真的非常想给方振尧打个电话,问清楚他到底干了什么,居然惯得章小胖的精神病越来越严重了。 虽说此时家里只有他们俩,但章小胖那架势,三分钟就能引来左邻右舍。 于是章锌启走过去,透支了明天的姐弟情谊,极其诚恳地问了一句。 “小胖,你是不是每个月的那几天到了?” 章歆冉的嚎啕声一顿,猛然想起早上那几个火辣四射的吻,她当时还当时自己有了反应,现在一想,向来准时的姨妈好像也该来报道了。 她停了做戏,三两步进了卫生间。 半分钟后,章锌启听见他姐情意绵绵地叫了声“大胖”,要多谄媚就多谄媚。 此时章锌启已经穿好了大衣拿好了钱包,只用了三分钟就给在马桶上的章歆冉带回了姨妈期的最大救星,妥妥就是她一贯偏好的牌子和型号。 章歆冉坐在马桶上,一边撕着姨妈巾,一边感慨。 嫁人嫁那么早做什么,她在家里被养得和小公主似的,连章大胖那嘴硬心软的货,平时动不动揭她老底挂墙头的,转头也能帮她解决大问题。 在方家,便是方爸方妈对她再好,她也不如在自个家自在。 章歆冉坚定了原本的想法,那点子犹豫不决就顺着马桶的水流一起冲走了,站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只是,一个来了姨妈要忌口的好汉,想要过一个吃饱喝足的年是艰难的。 冰的饮料不行,辣的,生的菜也不行。 在家里过了本来最热闹的大年三十和年初一,等姨妈终于收拾小包袱走了,时间也过去了五六天,到了大年初四。 这天章家惯例是等着旁人来拜年的。 章歆冉笑了一整天,应付了数个看似关心实则尖锐的问题,连脸都僵了。 刚坐下喘口气,“吧嗒”一块石头敲中了她房间的窗户,接着又来了两颗。 章歆冉过去开了窗,低头就看见谭明皓站在她家楼下,仰了头看她,嘴上叼了个鱼腥草的草根,问她,“我爸煮了麻小,吃不吃?” 恍惚间,数年光阴没有流逝,他们还是当年勾肩搭背的好哥们。 章歆冉在低谷带了快一周的情绪在此时终于爬上了山坡。 “吃啊,为什么不吃。”章歆冉朝他笑,抓了放在桌上的围巾顺手给谭明皓扔了过去,“我先换身衣服,等我五分钟。” 她缩回头来,正好看见刚才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还没有暗下去。 因为方振尧刚刚发过来一条语音,问她在做什么。 他们这些天都保持着联系,方振尧好似之前那场半路夭折的争吵从没发生过,而他们的意见也没有过不和一般,只字未提,于是她也只好沉默。 章歆冉打了,“有点困,想要睡觉。” 要发出去之前,她却又不知道像是哪根神经被抽了,删了那几个字,重新打了一条——谭明皓爸爸做了麻小,他让我过去一起吃。 误会很多都是从隐瞒开始,她不想再雪上加霜。 章歆冉把手机放到了衣兜里,穿好大衣就下了楼。 谭明皓已经嚼完了那根鱼腥草,把章歆冉扔给他的浅蓝色围巾围在脖子上,看见她走过来,很顺手地就想要把手搭在她肩上,到了半路却收了手。 “有了男朋友,就不该和你勾肩搭背了。” 章歆冉“喔”了声,没接话。 谭明皓就差没和她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听见这话音就听出了她的心情,伸手揉了下她的头发,“干什么?和你那男朋友吵架了?” 他故意不正经地乱猜,“不会是你邀请人家那啥失败了吧?” 回答他的是章歆冉一脚狠踹。 她瞪了眼谭明皓,“你以为谁都是你,上半身写着‘来和我约吧’,下半身就写着‘我炮弹很足’,随时随地都能随便挥散荷尔蒙啊!” 谭明皓哈哈大笑,伸手勾住了她的脖子,“你这么夸我,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章歆冉爽快地一手肘打在了他肚子上,“刚才是谁说我有男朋友了,要和我保持距离的,没一分钟就忘了,你脑子里装的是金鱼吗?” 她抓了两把头发,眉眼间还有残存的烦躁。 不恋爱则已,一恋爱就是这般让人下了眉头上心头。 路边的路灯有些昏暗,一下下地打在章歆冉的侧脸上,把她脸上轻薄的那层绒毛打得像是加了柔光,整个人都雾蒙蒙的。 那点小模样明明还是四年前就有的,为啥四年一下子就过去了? “啧,还真有点不开心。” 谭明皓摇头晃脑的,眼睛却一直看着章歆冉,还是那种非常缠绵,非常怀念的目光,像是在看着爱人,看得章歆冉浑身一哆嗦,不知道他又出哪门子鬼主意。 所以在谭明皓伸手过来要拍她的头时,她下意识就躲开了。 落空了的那只手僵在空气中。 “呵,”谭明皓笑了声,收回手,“所以说真是不开心,明明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一天变成了别人的女朋友,就好像和我不是兄弟了似的。” 他语气半真半假,看着还真有几分落寞。 原本,感情也如宴席,再热闹也会在某个时间结束。 章歆冉裹了裹衣服,免得冷风从领子里灌进去,声音蒙在拉高的领子里,嘟嘟囔囔的,“是兄弟也不能娶同一个老婆啊,到底还是要有自个的生活的。” 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伤人,但这也是大实话啊。 她就不信到时候谭明皓找了老婆,他那对熟人骚得不行的性子还不敛一敛。 谭明皓看着她,心里越承认这话没错越感觉莫名的不开心。 当年高中时章歆冉也曾找过个男朋友,只那男朋友的下唱和他也没两样,想要吻章歆冉的时候被她一个巴掌糊了,嫌弃他嘴里还有晚饭的酸辣土豆丝味儿。 十七八的小男生哪里受得了这个,刚交了五天就分了手,火速找了下任。 他当时还嘲笑章歆冉就是个“接吻即分”的命运。 但就是在那五天里,在那小男生数次对他发射利剑的小眼神里,章歆冉还是该和他搭肩就搭肩,没有避过一点嫌。 她现在有多避嫌,就说明她有多在意那个男人。 太亲密的朋友,该退一步了。 谭明皓突然伸手,拽着章歆冉就改了方向,“陪我去个地方转转。” 谭家的大门就在十步之外,谭爸做麻辣小龙虾的手艺更是镇上一绝,章歆冉鼻子都闻见了那股麻辣味,吃了好些天清汤寡水,淡得就要出鸟了的嘴已经在吞咽口水了。 章歆冉简直要跳起来了。 谭明皓换了手拎着她后领,几乎就是拖着她在走,那姿势任章歆冉怎么手舞足蹈都伤不了他。 于是,寂静的夜里平白就有了声狼嚎。 “谭明皓你有本事让我带上麻小一起走,我要去找男朋友!”   第五十四章 谭明皓带着章歆冉去的地方,是他们当年的初中。 年初四连初三也没有上课,整个校园里嘿咻咻的,偶尔有从街上经过而照进来的灯光,风声吹过树林,“哗啦啦”的吓人。 章歆冉跟着谭明皓熟练地翻墙进来,落地时没站稳扭了下脚,蹬了两下腿缓解,一转头却看见谭明皓正盯着她的脚踝看,那眼神在暗夜里也看不清。 “大晚上的,来这里干什么?”章歆冉下意识就扯起话题,抬脚往外走。 寒冬腊月的天气,这个角落里还开着桂花,很淡的香味飘在空气中,像是之前在食堂热销一时的桂花糕。 每周食堂才做一次,那也是章歆冉冲食堂冲得最快的一次,只是她到底还是体育渣,发挥到个人极限也不一定能抢到桂花糕。 十次里有四次,转头就去抢谭明皓碗里的。 “没什么,只是回来看看。” 谭明皓跟在她后面走,这个墙角出去就是他们的宿舍,然后是教学楼,斜在中间的是食堂,再是他们的水泥篮球场,塑胶跑道…… 阔别六七年的景物,闭上眼还是熟悉的。 “我之前听说,年后这里就要拆迁了,推了大部分的设施,改成综合性高中,”谭明皓跟着章歆冉一步步走,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看她要被绊倒了才伸手拉一下,“毕竟是母校,死不瞑目前总要回来看看。” 瞧他这形容词用的,章歆冉指责他,“这叫脱胎换骨,不叫死不瞑目。” “喔,”谭明皓这时好说话得很,伸手拽了下她扎着的马尾辫,把皮筋撸下来,两个手指一扯就熟练地弹了出去,“你这未来人民教师还挺称职啊。” 散了头发,在风中被吹成狮子狗的章歆冉,“……” 接受到她视线里浓烈的怨念,谭明皓转头正要去找皮筋,可夜又黑风又大,那皮筋还是黑色的,他顺手弹了出去,现在哪里还找得到。 于是他干笑了两声,想办法夸她两句。 “你这样挺好看的,真的,很像女鬼……” 章歆冉气得想要张嘴咬死他,可嘴一张就被糊了满嘴的头发。 她转头就朝跳下来的围墙那走,准备放弃搭理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子,去吃她可爱的麻小。 还没走两步,谭明皓就伸手拉了她胳膊,“昨天路过的时候我看了下,学校的大门坏了,一直开着……我刚才就是,想和你回味下逃学归来的刺激感。” 然而刚才跳下来那会儿,他才想到,章歆冉的脚在不久前才受过伤。 她没说,而他虽然知道,在那时也忘了。 时间一久,距离一远,他们那连对方放个屁都知道是啥味的默契,已经没了。 谭明皓紧追了两步上前,没好意思问她脚还疼不,只能插科打诨地聊了两句,然后从刚开始就想问又没问的问题,就这样从嘴里溜了出来。 “你之前和男朋友吵架了?这脾气显然是一点就爆啊。” 章歆冉想了想,她压着的事,首先就不能和爹妈说,章大胖的年纪不到,也不合适,那些个基友,不是已婚就是单身,隔着网络又感觉少了些什么。 她憋啊憋,才知道自己那点子郁闷不能被马桶冲走,只会在心里发酵。 现在难得有个人问了,她只犹豫了几秒,就简单将事情交代了。 “总之就是,我还没有那种想结婚的念头,可我又不想和他分手,而且他还拒绝和我讨论这个问题,更让我觉得憋屈……” 在没有男朋友的时候,她觉得这种事事顺着她的男朋友简直一票难求,但真的有了之后,她又开始觉得难受了。 “我以前从来没有这种烦恼,合则聚,不合则散,没必要叽叽歪歪的牵扯不休,那天我都以为我们要大吵一架了,躲在被子里哭湿了他一枕头,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他顺着我,我却更松不下那口气。” “想为他妥协吧,到底不甘心,就这么扯着吧,我又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会不会就这次让着我,再有下次就直接和我分手,找别人结婚了。” 曲曲绕绕的心思,想起来就烦心。 章歆冉拢了下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就听见旁边的谭明皓笑得都发抖了,那一颤一颤的模样,被路边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拳头大小的树还夸张。 “章小胖,我现在是真的服了你男朋友,他居然能把你扔在娘胎里的性别捡回来,帮你把电线杆粗的神经连上。” 还扔在娘胎里的性别…… 章歆冉想挺胸证明下,低头一看,羽绒服穿得太厚,胸前一马平川。 谭明皓一看她那动作就知道她想干啥,语言都组织好了,想想也不能打击得太过,只能切换成蓝颜知己的模式。 “你这话能对着我说,怎么不当面去问他?” “我也想问啊,”章歆冉只当光线太暗,他没看见自己刚才的举动,“但我感觉吧,可能因为我高中时暗恋过他,在一起之后,随时随地都给他加了美颜功能,他在我面前就没有挖鼻屎放屁拉屎的时候。” “以前没在一起还能撩骚两句,在一起反而不敢……” 就像是有个人每天梦想抽中一颗璀璨的钻石,放弃梦想认真工作后的有一天,钻石突然到手了,惊喜之下,连那钻石该怎么用都不知道。 她现在就是捧着那颗钻石的人。 “而且他除了一开始发过脾气,之后就像换了个人,冷静得有点可怕……” 他们边说边走已经出了校门,章歆冉还在絮絮叨叨地念,谭明皓眼尖地就看见了路边停了辆车,车门在看见他们的同时打开,下来个眼熟的人。 谭明皓突然一把扯住了章歆冉,双手扣在她厚厚的羽绒服上,“我这里有个很俗气的,让你男朋友失态的办法,你要不要试试?” 章歆冉眼睛亮了下。 谭明皓立即读懂了她的想法,勾了嘴角一笑,伸手就捧住了她的脸,大拇指按在她的嘴唇上,低下头就要亲过来。 章歆冉眼睛一眨不眨,透着鄙夷的光,明显写着几个大字——这办法俗爆了! 她伸手就要去推开。 谁知谭明皓早有准备,另一只搭在她腰上的手隔着衣服就掐了下她的肉,章歆冉避之不及,疼得闷哼了声,眼睛一眨就滚出了疼下来的眼泪。 妈哒,居然还拿出了当年装哭时的必备技巧。 只是谭明皓那个借位到底也没借下来。 他故意放慢了动作,正好等到方振尧过来,还能妥妥地拉开他。 只是方振尧一把将他扯开,下一个动作却是抬脚就踹,谭明皓避得狼狈,下一拳再打过来时,骂了声就迎了上去,两个人在街上你来我往好几个回合。 章歆冉被风吹得瑟瑟发抖,早在他们打在一起的时候就上了车,安静地趴在车窗边,做一个吃瓜群众,只在看见某些动作倾向时,扬声提醒两句。 “谭明皓,你别打他手,他还要上手术台的。” “方振尧,打人别打脸啊,他也就那张脸能见人了,等会还要去他家吃麻小。” 方振尧,“……” 谭明皓,“……” 他们俩同时收了手,觉得这架打得没意思至极,一前一后上了车。 沉默着开车的方振尧一直没说话,不解释为啥会过来,也不要章歆冉解释刚才他看见的举止,而章歆冉坐在副驾驶上,瞄见他脸色,识相地闭了嘴。 坐后座上看着的谭明皓在心里“啧”了声,决定再舍生取义一次。 他长长叹了口气,和章歆冉感慨,“小胖啊,人老了就是不行,当年这种的,撩到三五个绝对没问题,隔壁职校纠缠你的那几个,当时还是我打走的……” 方振尧突然猛地踩了刹车,没系安全带的谭明皓一头就磕在了前座后背。 “就是现在老了,你这样的,我打十个也没问题。”方振尧从后视镜里看他,眼睛冰凉凉的,还真像把手术刀。 被怼回来的谭明皓一点儿也不生气,他朝章歆冉看了眼,果然看见她那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方振尧,显然是爱极了这款霸道总裁型的豪迈宣言。 十年如一日的眼光啊。 谭明皓再接再厉,浑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小胖啊,你刚才回咱们母校看了,有没有觉得咱们母校树又高,果子又甜,湖水又清,是个初恋的宝地啊。” 一口一个咱们,亲近得不要不要的。 章歆冉忍住了给他翻个白眼的冲动,就刚才那黑灯瞎火的,能看见什么果子,什么树什么湖的才奇怪了。 而且他们学校当年出过事,那湖在他们刚进去的时候就被填了,改建成个大花园。 谭明皓这完全是睁眼说瞎话。 可偏偏有人接了他的瞎话。 “我们高中的学校树比它高,果子比它甜,湖水比它清,而且最重要的,是冉冉更了解我们那里的课程表,接我下课从来没有晚过。” 章歆冉,“……” 这话说得她没法接。 而且当年她将近两个学期和方振尧一起放学回家,他除了被迫扶她的那下,可是连眼风都没有扫过来一个,现在怎么又改口说是她接他下课了? 脑补得很丰富啊,少年。 谭明皓心里叉腰大笑,想着这小子也就是惯在女朋友面前装模作样,被逼急了还不是幼稚得很。 他“喔”了声,说得慢条斯理的。 “小胖当年接不接你下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让她为难了,让她捡回了二十年没有的性别,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样,叽叽歪歪地在猜你的心思。” “你刚才肯定也看到了,我就是故意作秀刺激你。” 谭明皓在后视镜里和方振尧对视,丝毫不让,“我当了这么些年她哥,别的爱好没有,就是护短,见不得她受委屈。”   第五十五章 正月初八,章歆冉收拾了包裹,搭了回j市的高铁。 她初八那天收到了j市一个学校的面试通知,定了十六过去面试,但元宵节前后两天的车票都卖完了,章爸章妈又约了老同学出去游玩,电话里还没说两句,就催着让她回j市准备,先找个宾馆住着。 章歆冉听话地回了j市,却没去宾馆,拖着行李箱去了方振尧的公寓。 她昨天就和方振尧说过今天要过来的事,但在门口按了五分钟的门铃,说了这时候不上班在家等她的人却没过来开门。 章歆冉拨了电话过去,半分钟才被接通。 方振尧的呼吸听起来有点喘,她说话的间隙还能听见他大口喝水的声音,最后才“恩”了声,一句话说得也不知是什么意味。 “家里的门我不在你也能开,门口的指纹我都录进去两个多月了。” 早在方家的时候,方妈妈就对方振尧直接把她带到了自个的卧室而感到惊奇,说那小子领地意识强悍得厉害,她把糖藏在他房间里,也是因着方爸觉得,按方振尧的习性,方妈一定进不了门拿糖。 可两个月前,他们刚刚交往的时候,方振尧就给了她开门的钥匙。 你喜欢的人为你破例,放谁身上都是心里甜滋滋的事。 章歆冉开了门放了行李,还没问方振尧在哪,他就自动交代了,“你下楼往右走,这里有个篮球场,我在和周治延打球。” 想想怕章歆冉嫌累不来,又加了一句,“我们等会打完一起去外面吃饭。” 章歆冉下了楼右拐没走一会儿就找到了那个篮球场,主要是那里居然围着不少人,时不时还有喝彩声传出来,显见是比赛正激烈的时候。 她从人群的缝隙里挤了进去,正好是个篮筐底下。 场上的方振尧正用假动作绕开防守他的人,带着球三两步到了篮筐旁,借势跃起,手上的肌肉线条一闪而过,稳稳地将球扣进了篮筐中。 整套动作潇洒连贯,用时也不到半分钟。 场边响起了杂乱的喝彩声,其中有好几道明显来自年轻女性。 球场上惯常是男孩子们最吸引女孩子目光的地方。 章歆冉仰着头看方振尧,冬天里一点都不耀眼的太阳从他背后晒下来,她离得这么近,刚才方振尧跃起的动作一帧帧地存到她的脑袋里。 连被他带起,从汗湿的头发上甩下来的水珠,都是个慢动作。 我的男朋友要帅炸了! 章歆冉满眼的星星盯着那张带着汗的帅脸看,她惯常见到的方振尧都是衣冠整齐的模样,没想他这么大汗淋漓时,帅得更是一塌糊涂。 她沉浸在男色中不能自拔,浑然没发现那从篮筐中掉下来的篮球在地上重重地砸了下后弹起,眼看着就要拍到她脸上。 最先看见那球的是章歆冉旁边挤着的大叔。 他拖着长音“诶”了声,正要伸手拉开那姑娘呢,就看见松了握着篮筐的手跳下来的方振尧上前一步,稳稳的用一只手控住了那球,然后捏了下那姑娘的脸。 运动时呼吸加快,声音有点微微沙哑,“坐那里去,给我看衣服。” 章歆冉朝方振尧指的方向走过去,拿了他放着占凳子的衣服抱在膝上,坐下来安静地看男朋友耍帅。 她坐下不过三分钟,方振尧就投了两个三分球,送进去好几个球。 还在传球的间隙停在场边,把套在t恤外的球衣兜头扔给她。 刚把满是汗臭味的球衣拔下来,转头就看见坐在旁边,化着淡妆抱着衣服的女生朝她笑了笑,语调间夹杂着几丝酸味,“你男朋友可真有趣。” 这女生也是陪着男朋友过来打球的,眼见着比分越来越大,男朋友那边输定了之后,目光就大半放在了场上最帅的方振尧身上。 刚才章歆冉进来时场上最早发现的人就是方振尧,他原本只是小跑着跟在对手后面,默认着让对手拿几分,免得输得太过难看。 可一转眼看见章歆冉挤进来,劈手就夺了球,故意在她面前耍了帅。 这变故别人看不见,追着方振尧看的她可是看见了。 “我在这看了上半场,你男朋友完全就是在等着你过来才开始耍酷。” 那女生说话的间隙,方振尧又投了个三分球,褐色的篮球划过众人头顶,平稳的一条弧线,稳稳地就落进了篮筐中,震得那篮筐左右摆动。 “上半场一共才拿了十分,这一会就拿了十五分,果然女朋友是耍酷的动力。” 这话说得没什么问题,可她那语调却有些阴阳怪气的。 章歆冉转头看了她一眼,笑得软萌无害,像是完全没听出她的语调有什么不对,“你在这里,你男朋友打球也很有动力啊,他一共拿了几分?” 那女生的脸立即就阴沉了下来,转回头梗着脖子,“我只是好心和你说两句,这年都没过完,大家出来打球就是为了开心,不要目的性那么强。” “我们的目的也是为了开心。” 章歆冉笑眯眯地怼回去,朝着看过来的方振尧招招手,捧着他的球衣就亲了口,方振尧脸一红,转头却是弯了嘴角,抬手就抢了对手快到篮板下的球。 又进一分,场外的欢呼声更响。 章歆冉跟着拍了手,停下来才看向脸色不好的女生,像是这时才恍然大悟,“不会刚才我男朋友抢的就是你男朋友的球吧?” 她很善解人意地用女生刚才的话安慰她,“大过年出来打球就是为了开心的,不用目的性那么强,输赢可是一点都不重要啊。” 那女生的脸气得发白,转过头去冷哼了声,“输赢重不重要,又不归你管。” “那我男朋友怎么耍酷,也不归你管。” 章歆冉说完转回头,正好看见周治延下了场,喘着气走到了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拿起水就“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 他歇过气来,转头看两眼旁边的小姑娘,就知道八成是拌了嘴。 不过他为人也护短得厉害,觉得兄弟的女朋友绝对不是挑事的人,就干脆地忽视了那个画着淡妆的姑娘有意无意看过来的委屈视线,扯了下章歆冉的头发。 “过年的时候阿尧怎么惹着你了?愁眉苦脸三两天没吃下饭。” 章歆冉看了眼他,没把握他知道多少,在脑海里思索着该怎么说。 初四那天,谭明皓说完那句话就先下了车,章歆冉坐着没动,想着到底应该亲口解释下刚才那个乌龙,她绝对是一时鬼迷心窍,才让谭明皓用了那么蠢的办法来试探。 只不过她还没开口,方振尧就先开了口,第一句话说的还是驴唇不对马嘴,“已经过去七天了。” 章歆冉“啊”了声没反应过来,先想到的是他们的确已经七天没见面了,转头看见方振尧居然在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们已经七天没共用过身体了。 那个据说有情才能解开的无情结,真的被他们解开了。 方振尧凑头过来在她唇上亲了下,第一口还能柔情蜜意,第二口就有些泄愤意味地咬了下来,疼得她一拳锤了过去。 “我以为你一直推脱,是不喜欢我,想找个更好的。好不容易等到你喜欢我的证据,从第四天挨到第七天才来和你说,结果你却告诉我,和别人吃麻小去了。” 看见那答复时的憋屈感又漫了上来。 他当时在家里,握着手机急匆匆出门时,听见了身后他爸有些得意的笑声,“就说那小子是我们家的种,追老婆时那胜券在握的模样都是拿来吓唬别人的,心里早就吓得嘤嘤嘤哭了,就怕追不到老婆。” 出门时被亲爹躺枪了不说,到了谭家没找到人,按着谭爸隐约听见的话找到校门口,一眼看见的就是那一幕,就算他当时就已经看出来谭明皓是在做戏,那拳头也是实在忍不了要砸下去。 想到这个,方振尧又凑到章歆冉的耳边咬了口。 “你和他青梅竹马就算了,你居然还让他用这个来刺激我?” 这话说得,里面的醋味都要够吃一年的饺子了,章歆冉不敢反抗,怕他真的这么一口口咬下来让她不能见人,只能特别正直地告诉他真相。 “就算我和他青梅竹马,可我那时候喜欢的也是不是青梅竹马的你啊!” 这话非常精准地讨好了方振尧。 他趴在章歆冉的脖子上想,就算他们俩从小好得穿一条裤子又怎么样,就算他们学校的树高果子甜湖水也清澈又怎么样? 章歆冉不是只见了他几眼就天天赶着和他一起上下学了。 在一起的时间再久也是没有用的,主要还是看脸。 被哄得心花怒放的方振尧克制地收敛了嘴角,正想着要亲亲章歆冉夸奖她,兜里的手机就震动得疯狂,从医院打来的电话逼得他只能开车回来。 因着这个,他昨天收到章歆冉要回来的消息,就特意选了今天和周治延打球。 章歆冉没想好该和周治延怎么说,周治延却对方振尧今天的行为心知肚明得很,顾忌着多少年兄弟的脸没撕破他那张薄薄的脸皮,扯着章歆冉说医院的八卦。 但他一番良苦用心只能宣告白费。 方振尧打完全场下来,站在旁边汗流浃背地大口喝水,章歆冉看着有些心疼,抽了纸巾垫了脚尖帮他去擦快要落到眼睛上的汗珠。 “大冬天的,打球这么用劲干什么?出了汗容易着凉。” 方振尧弯了腰方便她动作,眼睛都笑得有些弯弯的。 他喜欢章歆冉时是第一次喜欢人,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想像对待珍爱的事物那般,先让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再说。 而偏偏章歆冉对结婚的抗拒表现得越来越明显,他心里的不安定感也就越来越强,越来越想要用那种方式安定下来。 直到为了那件事,差点和章歆冉吵了一架。 他回j市根本没有什么事,那三天也就过得格外漫长,直到第四天早上醒来,章歆冉没有到他的身体里,他触碰纸制品时也没有再开花,他才恍然。 他们间的联系解开了,因为他们两情相悦。 但他又怕是那里出了差错,抱着忐忑又等了三天,第七天又没有动静时,开车就回了家。 谁知道回来时又是吃了满满一肚子的醋。 “你觉得,我刚才帅不帅?” 方振尧等着章歆冉给他擦完汗,直起腰来站直了,才缓缓说了这么一句,等看见章歆冉点了头,又慢慢接了下一句。 “我以前初中的时候比这更帅,你没看见,以后都给你补回来。” 正喝水的周治延被他这句话吓得呛了水,剩下的半口皆数喷了出来,就着他仰头喝水的动作,正好将他自己的脸浇灌了个遍。 看见过程的方振尧拉着章歆冉往后退了一步,满是嫌弃。   第五十六章 在外面吃完晚饭回来,天边已经黑了个透。 章歆冉进门就拖了行李箱朝她之前睡惯了的客房走,可方振尧比她更快一步,从她背后伸过手来来,连着她人带箱,全部拱到了主卧门口。 就在他握上门把的那个瞬间,反应过来的章歆冉一把握住他的手。 她转过头来,很冷静地和方振尧对视,说得一本正经,“我最近要准备面试,必须保持良好的体力和完整的自我。” 方振尧在某个瞬间闪过了被戳破的尴尬。 于是他答非所问,“你进过主卧了?” 章歆冉当然没有,但直觉告诉她,方振尧这一问里大有深意,里面肯定有些他不想让她太快发现的东西,于是她没有否认,只认真地看着方振尧。 那眼神叫做——坦白吧,坦白就不打你。 方振尧倒也不怕她打,就是觉得她看见那些东西会想歪,还不如他厚着脸皮先解释了,“昨天。”他松了手,往后站了一步,移了视线没看她。 “就是昨天你给我打了电话说要回来,我觉得有些准备必不可少,刚好有东西要去超市买,顺便就带了两盒回来……” 章歆冉敏锐地就抓住了那个量词是“盒”。 提问,男女朋友见面,有哪个需要准备的物品是用“盒”来当量词的? 她非常善解人意地拍了拍还在纠结着怎么解释的方振尧,“没关系,保质期到之前,你一定会有使用它的机会的。” 方振尧,“……” 他低头看章歆冉,怀里的女朋友还在因为成功调戏到他而笑弯了眼,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上了灶台偷完油的小老鼠在居高临下地嘲笑装睡的人。 三天不动真格,她就上房揭瓦了。 方振尧放弃了争夺行李箱的控制权,握着门把的手一用力,另一只手顺势箍住了她的腰,直接把人半扛着,三两步就进门压到了床上。 这姿势在几天前就已经被演习过一遍。 章歆冉只能呆呆地睁着眼睛,眼睛因为太近都聚焦不了,模糊地看着方振尧低下头,单单勾着一边嘴角,笑得有些说不出的邪气。 就在她闭眼等着亲亲的那下,他轻笑了声,凑到了她耳边。 “你不是说,没有看过我挖鼻屎放屁拉屎的时候?” 方振尧故意压低了声音,缠绵的动作加上他此时格外磁性的声线,每一个音节都是一次撩拨,“你没看过,从今天开始就让你看个够。” 画风变化得太快,章歆冉被吓得瑟瑟发抖。 好在她也是个在江湖里混了好久的好汉,当即就想起来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谭明皓和你告密了?” “恩。”方振尧到没有什么听到她提起这个名字的不爽,他刚才和周治延喝了几瓶酒,酒精的迷醉混着身下传来的软绵绵的触感愈发让他有些发晕。 他伸手在裤兜里摸了几下,把手机解锁递到章歆冉面前。 谭明皓给他发了好几条短信,解释那晚的事又概括了下章歆冉不答应解决的原因,字字恳切,完全就是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发言。 章歆冉眼眶里有些发酸。 早知道谭明皓有这一出,她那天晚上就不故意抢他的麻小了。 她捧着颗感动的心往下看,在看见最后一句时,抬手就把那颗心砸到了地上。 方振尧问谭明皓,为什么会和他说这么多,那边的回复是——通货膨胀,残次品需要尽快出仓。 谁是残次品啊,怒摔! 方振尧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现如今对那个姓谭的只剩狂揍的冲动。 坦白短信的目的达成,他的心情更好了点,三两下用脚蹭掉自己和章歆冉的拖鞋,抱着她滚了两圈找好位置,被子一盖就要入睡。 “我就抱着你,保证不动。” 这是床上最常见的谎话之一。 章歆冉欲哭无泪,“我相信你,但是我不相信自己啊。” 抱着名正言顺还长得很帅的男朋友,她指不定睡得半迷糊时就当做自己是做了个春梦,一言不合就扑上去用强了。 方振尧对她这句话的回答是紧了紧抱着她的手,很认真地安抚她,“放心,我保证,在我不想的时候,你不相信自己也没用。” 武力值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章歆冉仔细思索了下,戳了几下方振尧抱她时微微鼓起的肌肉,用看了眼自己全是膘的肱二头肌,很是放心地闭了眼睡觉。 一觉就睡到了次日清晨,睁开眼就看见脸离她不过一个大拇指远的方振尧。 大清早看见一大坨肉白色,说实话,一点都不惊喜。 章歆冉往后靠了靠,才终于让自己摆脱了聚焦时变成斗鸡眼的窘状。 但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下那张帅脸,眯着眼的方振尧就飞快地睁眼看了眼她,又把眼睛闭上,“你看见我的眼屎了吗?” 章歆冉,“……” 如果说昨晚上的方振尧他还能当成是喝醉了酒的神经失调,那这一早上的变故她是真的有点承受不来。 没等到她的回答,方振尧就睁了眼,揉了两下才把那比头发丝粗点的眼屎从眼睛下揉下来,摊在指腹上给她看。 “我之前不知道你的了解是要从这些事情开始的,但我一直没有挖鼻屎的习惯,刚才特意想等你醒来看见了再揉掉的。” 他刚才睁眼看她时都很小心。 如果方振尧脸上不是一脸的认真,她绝对会忍不住一巴掌拍过去。 然而比这更快的,她想到了淹没在过去里的些微小事,他坐在她面前的位置上,不知如何转头和她聊天;他站在走廊里,不会安慰病人家属;他陪着周治延坐在危险的窗台上,一句安慰的话都不会;甚至她获救那次,也没得到安慰。 她一直以为,方振尧是个很优秀很厉害的人。 所以她觉得他们指尖有距离感,觉得他读不懂,让她惶恐不安。 但他们确定关系以来,方振尧从未在她面前掩饰过,没有禁止过她踏入他的任何私人空间,他只是不会表达,不会把心里怎么想的一字一句告诉她。 章歆冉突然扑过去,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软软地将头靠在了他肩上。 “我说的那句话,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了解你,知道你不那么好的一面,然后不要将你当成男神,当成一个很遥远的只是眼下呆在我身边的人。” 她靠着叹了口气,“但是我错了,我们本来就离得很近。” 方振尧低头看了眼她,在她头上亲了两下,声音里含着笑。 “我们原本就离得很近。”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如果不是那段时间共用身体而被迫将我们连在一起,那我们很可能就会这么错过。” “我从来没想过,我喜欢的姑娘,会是这么没皮没脸的小话唠。” 他这句嫌弃的话,说得满满都是宠溺。 章歆冉在他怀里拱了拱,“喜欢才没有模型,你喜欢的就是我整个人。” 她还待再拱两下,猛然间就感觉到方振尧抱着她的动作愈发收紧,而她下意识抬腿,就感觉到了硌在大腿根上的某个部分。 刚才还柔情蜜意的氛围在此刻瞬间暧昧万分。 方振尧感觉到她在触碰的瞬间快速弹开的动作,但却没感觉到她的挣扎。 他立即就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心跳得飞快,低下头一下下从她的鬓角吻到眉心,从眉心到鼻尖再到嘴唇,由浅入深,由表及里。 去他的窗外升起的太阳,去他的没有梳洗的早晨。 他只知道怀里抱着他的心上人,第一次的爱恋愚蠢又灼人,像一把小火苗从脚心一路烧到心尖,他的手顺着脊背往下,钻进衣服里,自觉停留在某个地方。 声音模模糊糊的,“这次没有最早看见的那个厚。” 章歆冉用泥泞的思绪想了半分钟才知道他在说什么,恼羞成怒之下,伸了手就要去扒拉出来他在揉揉捏捏的那只手,“冬天不用穿那么厚!” 外面的羽绒衣一裹,就是b也变成a。 方振尧用一只手制住了她挣扎起来的两只手,另一只手还在他爱不释手的地方待着,“以后也不用穿那么厚,我知道就好了。” 他已经在章歆冉的脖子上啃出了好几个印记,除了一开始的几口控制不好力道让她叫了疼之外,剩下的几口力道适中又收效甚好。 一切动作将进入不可描述的部分。 章歆冉已经放弃了挣扎,揪着他的胳膊找不到落脚点,让他完成准备工作。 方振尧伸出手去在床头柜上摸,还没摸到想要的东西就先摸到了突然震动起来的手机,并且被吓得手一抖,划开了接听键。 “方医生?” 那边打电话的小护士又叫了两声,得到应答后才松了口气,“方医生您今天还不过来上班吗?上午的那个手术就安排在半小时之后了。” 方振尧,“……我,堵车了,马上就到。” 知道自己现在安全了的章歆冉看着半撑着身体伏在她上方,手臂上青筋毕露,却不得不咬牙解释自己迟到原因的方振尧,笑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把自己被推高的衣服拉下来,又色胆包天地在方振尧腰上摸了下,曲起手指弹了两下,“啊,真的是发车不成功,被堵了。”   第五十七章 接下来几天,章歆冉都非常自觉地躲着方振尧走。 实在是被扑了一次又一次,那天早上的死又作得实在太过成功,她的小心肝只要一见到方振尧就颤啊颤,不肯好好地在肋骨里呆着。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她要去参加面试的前一天。 章歆冉神清气爽地坐在方振尧对面,探过身体,一口咬走他筷子上的灌汤包。 舌头在动作间飞快地扫过了他半分钟前还放在嘴里的筷子尖。 方振尧抬头看见她那又上房掀瓦了的表情,想了下时间,也就知道了她有恃无恐的原因,慢条斯理地又夹了一个,直接送到了她嘴边。 “我七天之后调休了一整天。” 七天后是情人节。 章歆冉心想她的大姨妈才坚持不了那么久,“嗷呜”一口咬下送到嘴边的灌汤包,站起身来给方振尧看她前两天刚去买的衣服,“这个穿去面试还行吧?” 去面试当老师,着装是很重要的一点。 尤其她脸嫩,穿衣服就更要有比学生大的感觉,脸上也特意练手化了淡妆。 长袖蕾丝白衬衫搭着西装裤,很职业也很女性化。 衬衫收腰,黑白对比分明,显得那腰不盈一握,腿笔直又纤细。 方振尧看了两眼,“还行。” 他不用抬头都能想到章歆冉现在脸上肯定要鼓起气球了,觉得这时候说的话她八成能记住,才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如果我是第一个看到的人,那就很好看。” 现在居然连这种事情都在意了。 章歆冉被他一句话裹得心里甜丝丝的,坐下继续吃早饭,“衣服是我自己搭的,合在一起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你。” “恩,”方振尧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起身去拿了外衣,走回来在她唇角亲了下,顺带卷走那点豆浆渣,“我打赌,你这个衣服只用穿这一次。” 章歆冉平时的穿衣风格并不是这个,只会在面试时这么穿。 有过上次拿他的正经话当情话的历史,章歆冉这次把这句话认真想了想,在翻到面试的那家私立学校时突然停在了某个校董的名字上。 方梧兴,她男朋友亲爱的爸爸。 于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来了——后门开了,走还是不走? 章歆冉把脑海里说“不走”的那个小人拖出来鞭尸了一百遍,原本就牙签大小的小人彻底化为灰烬。 不管走不走,她先准备充分了总是没错的。 但这场面试的确是顺得很,也许是方振尧那句话给了她“能走后门”的底气,她这次都没想过万一她表现得不错,又临门一脚时被人抢了怎么办? 落了心口的那块大石头,试讲环节她表现得很是流畅。 临到那几位老师略略点评了几句,中间那个还朝她笑了笑时,章歆冉都表现得很是镇定,颇有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脱意味。 几位老师看起来更满意了些。 章歆冉出了校门,看了眼时间就给方振尧拨了电话。 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帮我和你爸打招呼了?” 不等方振尧回答,她又飞快地截断了,“算了,算了,还是给我留点悬念吧。” 她看了眼天色,边说就边朝公交车站走,看见旁边有个老爷爷坐着轮椅,还往靠马路的那边让了让,“我过来等你下班,我们出去吃一顿庆祝……” 话没说完,肩上突然传来阵拉力,她转头就看见一个蒙面的男人在拽她的包。好在她今天背的是个双肩包,一边拽下来了,另一边还在肩上。 光天化日的,居然就出来抢劫了! 章歆冉想到自己现在包里放着所有能证明她的身份和学历的证件,立即就学着之前在网上看见的防飞车党的诀窍,双手搂住包,整个人就把重心往后坐。 刚才被她让路的老爷爷看见这边的状况,立即就摸出了手机。 “小丫头,你等等啊,我给你发个微博,让人都瞧瞧这时候的小伙子道德有多败坏,青天白日的,连个刚上高中的小姑娘的书包都要抢了,里面又没几个钱……” 老爷爷一边说,一边就颤巍巍地解锁手机开始操作。 章歆冉眼泪也都要飙出来了,一句话喊得比老爷爷的手还颤巍巍。 “爷爷,你先给我报个警啊——” 最后伴随着这声破音了的“啊”,虚弱的书包带因为承受不了两边的拉力,突然就崩断了一边。 章歆冉一屁股坐倒在地,那个重心高的蒙面大盗更惨,直接砸在了地上。 书包大半都在章歆冉这边,她飞快地将破碎的书包抱在里怀里,拔高了声音正要喊人抓小偷,那个人已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飞快地跑了。 章歆冉回过身捡起摔得关机了的手机,就看见那老爷爷推着轮椅朝她过来。 “诶小姑娘,我这都给你拍好照片了,你拿这个去警察局报案,能让人早点抓点抓到这小崽子,带回家给他爸妈好好教育一顿,别在外面贪这点小便宜。” 老爷爷一边说一边在操作着把照片发给她,看那流程还熟悉得很。 “孩子们都忙,我也就靠着这个和他们聊聊天了,昨天说好了推我出来走走,一个个都没时间,我自个出来,拍了风景就回去和他们分享着一起看看,”老爷爷说着叹了口气,“他们看来这街道没变,我瞧着可是变得厉害。” 他把照片发给章歆冉,还叮嘱她,“下次包里没钱没证件就别和他们抢,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要自个小心……” 絮絮叨叨的模样,像极了家里的长辈。 章歆冉听他念完了才和他告别,捏着拆了电板又装上的手机,给方振尧那边打了个电话,刚喊了一句他的名字就听见那边大松了口气。 方振尧站在车边正拉开车门,听见她的声音才发现自己一路冲下来都在屏息。 他松了手,直接坐到了地上,“你吓死我了。” “我没事,”章歆冉听见他说话前的那声大喘气,把手机换到了没扯疼的那只手,在公交车上找了位置坐下,“我现在过来找你了,你在哪里等我?” “不等你,”方振尧的声音平缓下来,“以后我都来接你。” 然后,因着财大气粗的方先生的坚持,用一百块的微信红包逼着章小姐下了花了两块钱刚坐了一站的公交车。 这种浪漫简直就是对低碳生活的亵渎。 但坐在餐厅里吃着烤肉时,章歆冉已经完全忘了“低碳”两字怎么写了。 吃得八分饱中场休息,她拿出手机,点啊点,找到了那张老爷爷发过来的照片,蒙面大盗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拍得十分清晰。 章歆冉再看那眼睛的部分,越发觉得熟悉。 “我总觉得这个眼睛在哪里看见过,”她打了个饱嗝,“但就是有熟悉的感觉,死活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见的。” 想不起来的问题就抛弃到一边放弃思考。 一顿压惊的烤肉吃得章歆冉小肚子都圆滚滚的,用着找不到重心的理由挽了方振尧的胳膊,和他说着话朝着停车场走。 这边的民居大部分都是上个世纪**十年代的建筑,有几家保留得相当不错,天气还凉,窗台上就爬上了嫩绿嫩绿的颜色。 章歆冉指着方振尧往那边看,“你家也可以摆几个盆栽,不然颜色太单调了。” “是我们家,”方振尧纠正她,“养了植物虫多,你要养,就负责抓虫。” 他这话说得一本正经,全部是在开玩笑。 章歆冉认真盯着他看了会,突然就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步跳到了他面前,堵住了方振尧的路,“方振尧,你不会是怕虫子吧?” 方振尧原本想否认,又想到她之前一直觉得他们了解不够,喉结上下动了几下,终于说出了口,“不是,只是很讨厌飞蛾。” 是他一个表哥,上初中时读那篇《童趣》,死活就要学着把蚊子抓到蚊帐里玩,后来找不到蚊子抓了一群不知名蛾子,还非带着他一起。 结果第二天,他就长了满身的小红包。 之后再看见那些飞蛾,心里还不怎么怕,全身就像记住了当时难受的感觉一般,下意识就会出现躲避的动作。 他这幅不得不说的小媳妇的模样,逗得章歆冉哈哈大笑。 她左右瞧了瞧,想找个长得差不多的试试方振尧,结果头一抬就看见他们正上方五六楼的位置上缩进去一个黑乎乎的头。 然后,放在窗边的一盆花盆就直直的落了下来。 花盆里面装了土,又从十几米高的地方掉下来,绝对能把人砸开瓢。 章歆冉立即伸手握住了方振尧,使劲把他往自己这边拽,两个人扑倒在地上,朝一边狼狈地滚了两圈,那花盆几乎是在他们滚了半圈时擦着脸砸在地上。 扬起的土吹进了章歆冉的眼睛里,她难受得直眨眼。 方振尧离那花盆更近些,脸上被花盆溅起的碎片划开了一个不浅的口子。 他的背撞在地上,抬手就去看章歆冉,捧着她的脸看清她的脑袋没受伤,又摸了下她身上,粗粗能感觉没有伤到骨头才松了口气。 几个小时内一波接着一波,说是无意都不信。 章歆冉揉了下眼睛,突然就想起来看见的那双眼睛是谁,“是那个村子里的人,他搜山时明明看到我在树上却没有说!” 走了之后还回头和她对视了一眼,所以她记得那双眼睛。 她这句话刚喊完,离他们俩不过两米的地方冲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快速地就朝着人群拥挤的地方跑去。   第五十八章 章歆冉抬手就把手里拿着的,烤肉店专门送情侣的陶人砸了过去。 稳稳一下正中那蒙面大盗的脑壳,他吃疼摔在了地上。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三个人坐在了警察局,听着那个被撕了伪装的蒙面大盗在对着警察嘶吼,“他们带来的人抓了我哥和我嫂子,连我没出生的侄子都拐走了,我爸气得中风了,我凭什么不找他们算账!” “我手里要有斧头,我一斧头就砍死他们俩!” 处理这事的警察是个四十多的老油条里,查了案底知道这小子嘴里说的哥嫂是怎么回事,半点没将他的话听进耳朵里。 “你们拐卖了人家十七八的小姑娘,强迫人家给你们生孩子,这还有理了?你的名字是叫孔山?蓄意伤人是犯法的你知道吧?” 他低着头写着报告,突然手下一轻,本子被孔山抽走,三两下撕破了好几眼,甩手砸到了一边,又狠狠一脚将坐着的凳子踹开。 “老子不知道犯法不犯法,老子就知道,当时不该心软,就让让人把这个**抓回去关起来!” 他说着就要朝章歆冉扑过来,还好几个民警动得快,扑上来压住了他。 被压在最下面的孔山满脸狰狞,盯着章歆冉的眼睛满是血丝,像是从地狱里冲出来的恶鬼。 他刚刚满了十八周岁,看着却完全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模样。 连他表现出来的恨意,都像是积淀了好多年,深深地刻入了骨髓之中。 章歆冉突然就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挪不开自己的视线,却也站不住脚,差点就磕到了地上。 好在方振尧立刻伸手抱住了她,捂住了她的眼睛。 做笔录的民警看了眼还在挣扎的孔山,朝他们摆了摆手,“行了,你们这部分的也做得差不多了,这次就先回去,有事情我们会打电话。” 方振尧点头,扶着章歆冉走了两步,一弯腰就把她抱了起来。 章歆冉坐在副驾驶上,呼吸了几口车内带着淡香的空气才缓过神来,转头看站在车边陪着她的方振尧,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要是我那时候没逃出来,你会怎么办?”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 在她被扔在那个恶臭熏天的牛棚里的时候,她一直在避免去想自己可能会经历的噩梦,一个封闭的村庄,结成团伙的买卖关系,永远逃不出去的命运。 又或者,等她被迫有了孩子,她还会逃吗? 不是谁都是郭苗凤。 十七岁,在陌生的山村里被迫怀了孩子,尝试着逃了十几次也忍受了十几次的挨打,挺着那样的大肚子,还能一次次地尝试往外跑。 有些苦难,让人麻木,也让人妥协。 章歆冉在那个令人绝望的地方只待了一天一夜,而且还阴差阳错地遇见了倪筱蕊,最难受的时候,大概就是在牛棚里和独自躲在树上的那会儿。 就像是一场噩梦,梦醒前,她就被救了出来。 所以这件事对她的阴影就是——别随意坐出租车。 可刚才,被那场噩梦里的另一个人用那样仇恨的眼神盯上,听他咬牙切齿地说就该让她被抓走时,章歆冉那粗到电线杆都形容不了的神经,终于后怕了。 孔山说得对,如果他没有一时心软放过她…… 她就会被他们俩抓回去,因为不知道方振尧已经来救她了而陷入绝望,倪筱蕊和薛亦崡在不久后也会被村民追到抓回来,锁在柴房里的郭苗凤和其他四个人都要等她生孩子时才有机会逃跑…… 命运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 就因为错开了那么一眼。 “你没逃出来,当然就是我去救你。” 方振尧一个暴栗敲在了她头上,敲散了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别想那么多,最迟那天晚上,我也会把你救出来的。” 章歆冉“恩”了声,回去的路上都没再说话。 方振尧开车间隙看了她好几眼,伸手过去拉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他以为章歆冉还是在因为那件事后怕,然而事实比他想的还要残酷些。 章歆冉下了车就找了个垃圾桶,哗啦啦地把肚子里还没来得及消化的烤肉都吐了个干净,完了一抹嘴,恨恨出声,“大马路边上居然连一个垃圾桶都没有!” 害得她一路上都没敢吐,就怕污染了城市卫生。 方振尧一手扶着她,一手拎着她破了半边的书包,看着她吐完了反而神清气爽的模样,突然就笑出了声。 他也不知道哪里有笑点,可能是因为章歆冉的眉头终于松开了。 事情就这样,一点都不波澜壮阔地翻了篇。 因为三天之后,章歆冉就收到了那个学校的通知,去学校当实习老师先适应一学期,实习期没有问题的话,新学期就直接走马上任,拿全额工资。 于是她开始把学校的东西往方振尧家搬。 赵悠回学校回得早,帮她一起整理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听见她讲面试的事,笑得都打了三个跌,“所以你以为你有未来公公撑腰,全程就自由发挥了?” 章歆冉点头,“后来我问方振尧,他一脸懵逼地看着我,说,”她清了清嗓子,学习方振尧当时的语调,满脸冷漠,“方梧兴不是我爸。” 赵悠笑得和老母鸡一样,半天都喘不回气。 她好不容易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帮着章歆冉把冬天的厚棉衣塞到行李箱里,“好在你也是误打误撞,就这么找到工作了。” 明明寝室除了她们俩再没别人,赵悠还是左右看了看,才小声凑到了章歆冉的耳边,“陈楠她爸去年快过年那会儿,被人找到了把柄拉了下来,我也是回家听我妈和别人聊天时听的传闻,好像说她妈因为这个,和她爸离婚了。” 赵悠和陈楠是同城的,大一时刚知道陈楠身份时,还有好几个人找她确认过。 章歆冉“恩”了声,当做是听见了这个传闻。 她和陈楠之前还算是正常的舍友关系,不亲密但也没什么矛盾,但上次工作闹出来的事,就算她脸皮再厚,看见陈楠时也有些难言的尴尬。 加上她往外跑得多,两个人的关系就瞬间降到了冰点。 倒是赵悠看见她八风不动的表情,有些为她抱屈,“她上次不还抢了你的工作吗?这次她爸倒霉了,这工作八成也就没了,还不如当时就别抢。” 那章歆冉在年前就找到了工作,放下一大心事,成功堵住七大姑八大姨的嘴。 “我现在也有工作了。” 章歆冉看了眼还要说话的赵悠,伸手过去就揉她同样肉呼呼的脸,“我还更喜欢现在这个呢,离方振尧家近,走路都只要十五分钟,方便早上赖床。” 赵悠被她揉着脸说不出话,努力翻了个白眼,表达对狗粮的厌弃之情。 章歆冉笑嘻嘻的,在她养出来的新年膘上又掐了几把,“我前几天过去那学校报道的时候吃到了一家很不错的川菜店,这里过去也就一小时,等会顺便去尝尝?那麻辣香水鱼做得,简直就是一绝。” 说到吃的,一个小时的车程对赵悠来说就是浮云。 她三两下暴力地把章歆冉的东西都塞进行李箱里,一边一个就把两个十几斤重的行李箱轻易地拎了起来,健步如飞地下了楼。 有个大力神室友,每年开学都不用愁。 那顿麻辣香水鱼也丝毫没辜负她的盛赞。 刚上桌时还在滚着泡泡,浓白色的骨汤上浮着一层红红的辣椒油,雪白的豆腐和鱼肉都滚了层红衣服,外辣里嫩的,吃到嘴里像是炸开一朵朵烟花。 随手点的麻辣土豆丝的色香味也好到惊人,一根根土豆被切得透明均匀,看着宛若工艺品,兼具辣椒干的香辣和泡过醋的小米椒的酸辣。 章歆冉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吃菜,鼻头都被辣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珠,转头抽纸擦汗时瞥见手机震了下,接通的声音都浸着股花椒的味。 电话是之前社团里的学姐打过来的,临到要交文件了却突然发现漏了一个,想到章歆冉这里也备了稿,十万火急地就打过来求救。 章歆冉挂了电话看时间,估摸着这时候方振尧也下班到家里,打电话过去交代了电脑的解锁密码和文件位置,等他确认发送成功后就继续投入美食的怀抱。 最后两个人捧着吃撑的肚皮圆润地滚了出去。 此时夜黑风高,街上人少,且暖饱思那啥,章歆冉走着走着,跨过昨日下了雨而冲出来的一道混着泥沙的水流时,忽然间就想到了以前高中夜聊时某位小清新说过的带颜色笑话。 她转头问赵悠,“你知道黄河水为什么那么黄吗?” “嘎?”赵悠吃饱了撑着的脑袋瓜子一下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想了想,从记忆深处抠出来遗忘得只剩渣渣们的地理知识,“因为沿岸泥沙淤积,含沙量太高?” 章歆冉一本正经地摇头,告诉她正确答案,“因为它听多了泥沙讲的黄笑话,忍不住就要一路讲给别人听。” 她说着还指了下那道水流,“那货也是。” 赵悠,“……” 这笑话冷得她好想给她脸上砸一吨的呵呵。 然而章歆冉还在再接再厉,又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人们贴身的裤子会越来越短吗?” 赵悠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因为方便脱?” 章歆冉高深莫测地朝她摇头,“因为他们发现了不用脱的乐趣。” 赵悠,“……哈哈哈……” 她用自己奇低的笑点笑了一路,再抹掉眼泪时,莫名就有些忧伤,“等毕业之后,想再吃饱饭听你开黄腔,不知道是多少年才能有一次的事了。” 离别总是让人伤感,催人落泪。 章歆冉想了想,正想说我们可以每年找个时间聚一聚,话还没出口就看见赵悠转过头来,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像是雨夜里盯上了书生的女鬼。 “所以,把你电脑里封存的那几个g都分享给我。” 章歆冉,“……” 她再次用冷漠脸看赵悠,“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让你自己去找,就在我的e盘里,文件夹的名字就叫做……” 她说着说着,突然就没声了,仰头望天思考。 刚才,让方振尧打开去发文件的那个文件夹,是不是e盘来着?   第五十九章   章歆冉大晚上的回去, 方振尧还坐着看电视没睡。   她心下立即就“咯噔”了声,下意识就捏紧了包包里买来的防身武器。   方振尧一贯的作息都均衡得像是活了大半辈子来养身的老爷爷,只要晚上没有工作要求, 十点前他就会洗漱好上床睡觉。   这规律是在章歆冉发现后和周治延吐槽而得到二致认可的。   更不要说, 他今天没睡居然还坐着看电视。   电视里放的还是平时多一眼都不会看的综艺节目。   章歆冉几乎是在脑门上就顶了两字——完了。   她清楚而明确地知道,那个在E盘里独领风骚的文件夹有多么的丰富浩大, 因着大三时和她共享网盘的那位同道中人翻了脸改了密码,她特特意加大了存粮。   更可怕的是, 那些文件的名字为了便于区分, 用的都是她看完的感受。   有那么些个, 比刷手机时跳出来的小动图广告还要刺激。   在这个瞬间,捏紧了包包里的防身武器在思考武器库是不是储备不足的章歆冉,不知第几次悔恨自己当初的懒惰。   让你当初多加个密码, 你偏偏不加,这下活该了吧!   她一边在心里狠狠地咒骂自己,一边就迈着谄媚的小碎步朝沙发上的方振尧靠了过去,表情甜腻得让刚吃下去的麻辣香水鱼都在胃里不停翻腾。   “我亲爱的男朋友……”   刚开了个头的话被方振尧截断。   他凑过头来在她身上嗅了几下, 闻到了浓郁的食物的香气,“晚饭吃得不错?吃撑了没有?”   章歆冉不防他居然是这么好声好气。   但她心虚,恍恍惚惚总觉得方振尧头上有个插着两牛角, 手里还拿着海神的三叉戟的小恶魔,随时都准备把她翻来覆去地煎烤好开吃。   她回来的一路上都试图设身处地地站在方振尧的立场上着想。   要是她有天给男朋友帮忙开电脑发文件,点开却发现他文件夹里一股脑的什么“这姑娘皮肤白又持久”、“这姿势有创新意义”、“前戏似银河落九天”之类的。   章歆冉努力地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反应大概就是——   好好好, 这个好,要不我们来试试?   她私心里觉得这个是伤了大雅些,可也不至于要吊着她痛打一顿,临到楼下时拐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卖了几把小雨伞,捂在包里像是拿着秘密武器。   总之,不能弄出人命。   所以,方振尧这问题一问,又让她犹豫了下。   吃撑了的话,为了消食也不能扑腾啊——她点头点得像是饿了三天的母鸡看见了撒在眼前的大米。   方振尧眉头一皱,伸手过来就要摸她的小肚子探探虚实。   “这么晚了,你还吃这么饱干什么?等会睡觉也不舒服。”   如果这个“睡觉”是我前二十二年坚持的静态模式的话,那不会不舒服的。   章歆冉头顶飞快地滚过去一条弹幕,伸手就截了方振尧的手,“没,我和你开玩笑的,不过那家店的菜真是很好吃,下次我们一起去。”   “恩,”方振尧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把她朝浴室推了推,“那就早点去洗澡,洗完我们睡觉。”   这是第二次说到“睡觉”这个词了。   章歆冉没忍住抬眼瞄了下他的神情,不知为啥,她总觉得方振尧说到这两字的感觉怪怪的,但又感觉只是她自己想多了意淫的。   按着方振尧这表现,很可能他压根就没打开过那个文件夹。   所以她现在满脑壳的某颜色,实在有些对不起如此正直的男朋友。   她抬头瞄的那个眼神被方振尧逮了个正着。   他像是很愉悦地笑了下,低头亲在了她嘴角,尝到点单单的辣椒味和鱼的腥味,“把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挪一挪,你明天还要早起去体检。”   章歆冉被他这一提醒才想起来,明天她的确是要去入职体检的。   这一瞬间的感觉,就像是触怒了皇后的小嫔妃要被拖下去一丈红了,突然皇帝陛下就带着太医过来,说小嫔妃怀了龙种一般。   啥都要等老娘卸货了再说。   章歆冉立刻就大松了口气。   她把手里紧紧攥着的包往沙发上一扔,甩着扎得高高的马尾就进了浴室,等开了水淋了个通透,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太嘚瑟了,衣服忘拿。   放平时她还要矜持下要不要让方振尧送衣服,这种明天有正事,今天绝不会荒唐的时候,她立即就丢掉了那点矜持,朝外面大声喊话。   没一分钟,方振尧就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递进来的是她前几天刚买的可爱风睡衣。   洗过了晾在阳台上晒干,洋溢着很好闻的太阳味和洗衣液的清香。   章歆冉哼着歌洗完澡穿衣服,在被热水冲得热气朦胧的镜子前照了照,对自己选衣服的眼光表示了又一次的赞扬。   胸小,非要穿性感的就成硬伤了,还不如青稚可爱。   她穿着从肩膀包到膝盖上一点的睡衣出去,卧室只亮着她那边的床头灯。   方振尧闭着眼睛睡在另一边,晕黄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流淌过眉眼又攀爬过鼻峰,盛放在浅色的,自然地微微翘起的唇瓣上。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章歆冉觉得这话得倒过来说,而且用在方振尧身上合适得不得了不得了的。   从浴室到床边的那几步路,她都盯着方振尧看。   心里的小人扭来扭去,想着等过了这一波,她就要把人推倒,先扒干净了吃下肚子再说,挠得心里痒痒的,谁受得了。   完全被灯下美男的美色迷惑了的章歆冉心痒难耐,凑过去戳了两下没见他有啥反应,张嘴就咬住了那排在脸上打了阴影的长睫。   咬着就感觉有些怪,于是她松了牙齿亲了亲。   转而在他脸上到处蹭了蹭,活像是到处撒尿来标识地盘的小狗。   心里的小人都已经要摇旗呐喊助威了,坐了一运动场的观众喊着让她冲,立即拿下眼前这盆迷人地不得了的狗粮生产线。   然后以后就是大把大把地撒狗粮。   可惜这世界上有种人,就是嘴上喊着冲啊冲啊,脚上却长了根钉在原地的。   章歆冉有时候就是这其中的一员,尤其是她特别想干一件事而又不敢的时候。   她年少慕艾,因着美色而看上的小少年怎么说也有一巴掌。   方振尧在这里面成了巴掌上的那个大拇指,让她当年的基友都或多或少地对他有印象的原因就是,他是唯一让章歆冉采取了行动去追的那个。   可就是这股劲,一学期过去也就泄了。   她继续浪荡地过她的高中,真面目在一群人里暴露无遗,到了大学却开始对外乖巧,凭着张嫩生生的小脸,没惹任何人怀疑。   恍惚这么些年过去,章歆冉感觉又回到了当年在车上被方振尧拉了一把,回家后辗转反侧一晚上睡不着,纠结着要不要追人的时候。   她伸手在方振尧脸上刮了刮,想着想着就不知在想什么了,倒是犯困得厉害。   于是她把自己团吧团吧,蜷到了方振尧的怀里,按着之前摸索出来的让两人最舒适又亲密的睡姿,闭了眼就准备睡过去。   可惜等了一晚上和她算账的方振尧并不这么想。   他探手过来握住了章歆冉的手腕,没等她睁眼就举着她的手绑到了床头,打结的速度完全对得起他在手术室上数百次的练习实践。   以致于章歆冉睁开眼睛时还有些迷蒙。   动了动手发现动不了,她就像砸碎了花瓶找人背了锅,却又被明察秋毫的铲屎君发现了的猫咪,浑身的毛都要被自己吓得炸起来。   终于她这惊吓也不是自己吓自己了。   方振尧低了头,靠近她耳边,说话时的热气一阵阵地往她耳朵上扑,扑得她一波波地打着哆嗦,恨不得把自己埋到了床垫里拔不出来。   方振尧说,“这不是你超爱的场景。”   记得这个梗的章歆冉都要哭了。   那部被重命名成“超爱的场景”的某和谐,女主角就是被绑在了床头,翻来覆去地挑战各种高难度,那截小细腰差点就被拧成麻花了。   她当时随手打了这个名字,完全是因为充当那道具的复古雕花大床!   从头到尾没有像那些劣质道具一样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不说,那周围飘逸的薄纱,那床头亮着的几支蜡烛,那雕得惟妙惟肖的鸟木虫鱼……   完全迎合了章歆冉当时奇葩的口味。   但她完全没想到,当初的恶趣味,酿成了眼下的局面。   这比大学舒适地泡了一学期的脚,临到期末考试却要喝了一学期的泡脚水还要让人抓狂。   她张嘴想解释,但方振尧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得差不多了,趁着她张嘴的那点空档,正正好吻了个正着,在里头搅天搅地。   等不知什么时候被松开喘回气来,章歆冉已经想不起要说什么了。   她睁眼看了下方振尧,那能看见的眼里透出来的光,堪比三头饿狼。   章歆冉在半秒内翻译完毕,脑海里哐当哐当地砸下来四个字——在劫难逃。   “我明天,明天还要去体检。”章歆冉趁着方振尧从她面前抬头的空档,想起那件让她放心进浴室把自个洗白白的大事。   她说话都结巴了,“明天还要早起,今天就早点睡……”   “明天不用早起。”   方振尧拒绝得很彻底,她的手被绑了,脚又被两条大长腿压着,那点微弱的反抗,更像是扭来扭去在撩拨他,把他心里的那点火烧得更旺。   他伸手抚在章歆冉有点软绵绵的小肚子上,似乎对那块多余的小肥肉爱不释手,连话音里也带上了几分愉悦。   “我刚才打了电话,让人帮忙把你的体检时间调整到下午的那波了。”   章歆冉目瞪口呆地看他。   刚拿到那体检单子,看到医院就是方振尧在的那家时,她还特意拿给方振尧看过,嘤嘤嘤地要求体会一下走后门的感觉,早点抽血体检。   大二时有次体检,因为要抽血不能吃早饭,杂七杂八的项目多,队伍又排得长,她们一寝室硬生生饿到下午三点才全部体检完。   而且那天的太阳还大得很,回寝室四个里中暑倒下了三个,剩下那个感冒了。   因而章歆冉对体检排队这件事心有余悸。   可当时她把好话都说尽了,方振尧还是没答应,却搁在这里等着折腾她。   一时间怒向胆边生,章歆冉抬脚就要踹过去。   谁知她猛地抬下脚,方振尧怕扯着她刚恢复不久的脚骨没敢太用力,还真的被她抽回了大半个小腿,连带着他的脚也滑了下,重心不稳地砸到了章歆冉身上。   两个人都忍不住闷哼了声。   章歆冉完全是疼的,疼完那下之后,猛然间感觉到自己腿根那块接触到的东西实在有些可怕,吓得她立即就缩着身体往上躲。   方振尧早被她一次次不上还撩的作风磨得理智断层,感觉到她这时候都还要躲,箍这她的腰就把她往下拽,俩人像是在拔萝卜。   气急了,说的话都带了几分狠劲,“你就是躲到老鼠洞里也没用。”   章歆冉这下是真的要哭了,挨蹭之间,大腿上的触感更加分明,而且还在不断往可怕的趋势上发展。   她有些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你都说了老鼠洞,猫是钻不进老鼠洞的!”   方振尧一时间还没理解她这话里含着的意思,只当她躲得厉害,把她抓回来,沉了沉身,禁锢得牢牢的。   “现在知道躲,刚才在我脸上又咬又蹭地做什么?”   他嘴里说着话也不空闲,手上更是忙碌开来。   章歆冉之前撩他,说好了过了特殊时期就圆房的,他那些天虽没有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可也看了不少需要用到的书籍,今天又阴差阳错地点开了章歆冉的珍藏版,选着看了几个她表示了喜欢的,学以致用,因人制宜得飞快。   章歆冉很快就连个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她心里头是怕得厉害,可身体却也诚实得厉害,软绵绵地化成一滩水,不知不觉地就跟着方振尧的动作慢慢迎合了上去。   待到兵强马壮,敌军就要攻城那一刻,她猛地就打了激灵,捡回几分理智。   开口的声音这下是真的带了哭腔,混着绵软的语调和黏稠的鼻音,听着格外可怜,“不行,我不要捣衣槌,我要退货,我要牙签……”   方振尧差点就被她逗笑了。   看她连鼻头都哭得发红的模样,心下又有些不忍,凑过去轻轻亲了几下,动作却是强势的,“货物出柜,概不退换。”   觉得自己被强买强卖,且还疼得厉害的章歆冉又气又委屈,张嘴就咬在了他脸上,势要把尝到的疼痛传递给他。   好在她还知道这张帅脸观赏性高,没真的咬破皮。   但那牙口整齐的两排牙印也成了方振尧一晚讨债的重要物证,用着那个伤口,把她翻来覆去地折腾了遍。   那把小蛮腰拧成老麻花的姿势,也略略尝试了两个。   章歆冉压根没能看见第二天早上的太阳。   她睡过去前看见的那丝天色已经泛出了淡青色,睡醒过来看见的天也是淡青色,多了点挂在天边红艳艳的霞光。   一觉从凌晨睡到了傍晚。   这念头在脑海里清晰呈现之后,章歆冉立即想到了睡觉前一直在念叨着的体检,双手往后一撑就要从床上挣扎起来。   按着她看的小言的套路,这时候的女主角都是娇软无力的,“扑通”一声就会跌回在床上,然后男主角要么温情脉脉地抚慰,要么冷言冷语地讽刺。   取决于作者写这文是想卖狗粮,还是想虐心虐肝。   然而她撑着自己坐起来,等着用林妹妹一般弱柳扶风的姿态摔回去时,只有一点点泛酸的腰杆告诉她,这事还得凭演技。   拍扁了能是一张元素周期表的人,瞧见落花也只会想到结果子吃的人……   章歆冉坚强地从床上站起来,走了两步发现只有些微的疼痛之后,忍不住开始怀疑,是她记错了昨晚的次数,还是她幻想了方振尧的尺寸?   这绝对不可能和她糙汉子一样的体格有关系!   她心里一阵念叨,到床头拿了手机看时间,直接就给方振尧拨了电话。   “你害我错过了体检!”她这句话喊得中气十足且理直气壮,末了还哼了两声,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不像是空虚寂寞的怨妇,“你现在在医院啊?”   方振尧“恩”了声,“你体检过了,体检表我也帮你交了。”   他那边呼啦啦的风声有点大,吹得声音都有些模糊,盖住了他后面说的话。   章歆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胳膊,体检别的还好说,抽血总是要她在的。   果然,左胳膊上有个细小得不认真看都找不到的针孔。   她迷迷蒙蒙间记得好像看见过方振尧握着她的胳膊给她抽了血,还低头安抚了因为睡觉被打扰而哼唧的她。   这事好像没什么值得感动的,可偏偏她心里像是被塞了一整罐的蜜糖。   甜得她都听不见方振尧又重复了一遍的那句话,正又问了句“什么”,就看见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方振尧握着手机站在门口看她。   “睡了一天,饿不饿?”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些天不更,来发长长的……因为作者君三次元的私事问题,这篇文的更新要稍微调整下,这几天会尽量日更到正文完结,初步估计还有两万字左右,然后,之后的番外部分,就要等到四月中旬,我忙完考试的时候再更新了……番外初定会涉及当年高中女主倒追的各种“蠢事”,两人婚后?的一些甜蜜日常……   第六十章   这句话实在是句再正常不过的问话。   而且窗外没有阳光, 房间和客厅里也没有黑到必须要点灯的地步,周围亮眼些的光源只有他们手里握着的手机。   章歆冉却在这瞬间觉得方振尧和耶稣妈妈一样,背后自带圣光。   她三两步就扑了过去, 在方振尧笑着准备将她拥在怀里的时候, 直接把他展开的手臂折了回去,扑到了餐桌旁, 扫了眼桌子上的菜,欢快地去盛饭了。   饿得有点久, 章歆冉也不敢一次吃得太饱, 把肚子填了个七八分就坐着看看沉默着一张脸在吃饭的方振尧饱眼福。   那眼神和十几分钟前她看饭菜们的眼神如出一辙。   方振尧觉得脸上还明显着的那两排牙印有些发热。   他好歹记得昨天自己折腾了有多久, 章歆冉今天凌晨睡着时眼泪都糊了一脸,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上午醒来单纯是照顾她时还好,陪着她午睡那会儿忍不住就要动手动脚。   想想还是不忍再折腾她, 方振尧爬起来躲到客厅里,掐着点准备了一桌子的菜庆祝,正准备晾了昨晚的床单衣服去叫她起床就接到了她的电话。   到了这会儿,昨晚那疯狂又诱人上瘾的劲还存在骨子里, 他实在是禁不住章歆冉这么盯着他看。   方振尧转头,难得叫了她的全名,“章歆冉。”   三个字里都听得出宠溺而无奈的意味。   “啊?”章歆冉这时候看他, 就感觉他周围飘飘忽忽地荡漾着她的气息,无形中全是一个个盖下的戳,心情甚好地响亮地“诶”了声作答。   她又觉得这样不够甜蜜,拐着声音甜腻腻地喊, “方振尧——”   这一声腻得方振尧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可一阵寒颤过后,他又觉得甜得厉害,嘴里还有半口饭说不了话,含糊地“恩”了下。   然后脑子里就“嗡”了声。   那声音就像是有人在他脑袋里敲了个钟,震得他下意识闭了眼想抬起手去按下发出声响的部分。   然而再睁开眼,就看见了趴在桌子上的自己。   还没来得及仔细聚焦了看,就感觉到视线猛地一震,整个人都晃了晃,三两步扑过去趴在了自己的身体上,拔高了声音在叫。   两三声之后,章歆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快步跑到了镜子前。   她的头顶慢悠悠的飘起了一团雾,很浅很轻的淡青色,在半空中扭了扭之后,似乎有些不情愿地出现了方振尧的脸。   嘴角抿着,眉头微皱,抬了眼看她又飞快地阖上。   章歆冉丝毫不怀疑,要这时候方振尧在他自己身体里,绝对能红了脸。   她看着那镜子,觉得他这模样简直就是眼巴巴地求主人揉肚皮又不好意思说的大狗,激得她的母性一波波都要成火山爆发了。   章歆冉垫了脚尖想在镜子上亲他,却发现她变高了,顶在她头顶的方振尧就会变成更高,永远隔着她嘴巴到头顶的距离。   这忧伤比泡好了泡面却没筷子和叉子要更浓些。   章歆冉想了下,跑到趴在餐桌上的方振尧身旁,快速地在他脸上亲了下,颠儿颠儿地跑回来,朝着方振尧嘻嘻笑。   方振尧刚才那点子害羞,是因为在她身体里感觉到了某个部位的疼痛,突然想到了昨晚上的事情而泛上来的。   瞧见她这小人得志的样子,有手非得好好捏她脸不可。   他看了眼章歆冉,趴在她头上想揪她的头发,“等我回来和你算账。”   可惜章歆冉只看见了他的嘴唇在动,却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而且方振尧这魂魄的颜色比她之前快要离开时还要淡上几分,也控制不了她的胳膊腿。   他现在软绵绵趴在她头顶的样子,看着就万分落寞。   章歆冉觉得他刚才说的话八成是在问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毕竟之前那个什么无情结解开之后,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交换过身体里。   反常必有妖。   章歆冉就怕这又是一系列的循环,跑到餐厅半拖半拽地把方振尧挪到了卧室里,握着手机就给倪筱蕊打了个电话。   倪筱蕊那边也忙得很,电话的间隙还能听见她和别人交谈的声音。   打了三分钟才寥寥说了几句,最后还是让章歆冉过去,当面看看是哪里不对。   倪筱蕊大三时在外面和人合作,办了个小的工作室,发展到现在规模已经不小,占了一层办公楼的三分之一,还是采光最好的南面。   章歆冉按着地址坐电梯上去,正在一排工作间里晕着圈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就听见了从某个办公室里传出来的有些熟悉的声音,跳着脚在喊。   “这都是第七封了,倪三心!我告诉你,老子就没收过这么多请帖的!”   倪筱蕊靠在沙发上,脸上精致的妆容挡住了昨晚玩乐时留下的疲惫,也更突出了她因为备懒而浓艳的妩媚,烫成大波浪的长发在胸前凹凸有致的曲线上盘桓。   那嗓子喝了烈酒又熏了不少二手烟,有些微微发哑。   “给你送请帖的又不是我,你来问我做什么?”   薛亦崡气都气笑了,“请帖不是你发的,红娘总是你当的吧?”   他站在办公室的中间,窄腰长腿,比例完美得随便一个角度都可以取景,尤其勾唇笑起来时,那双放着电的桃花眼简直要勾死人。   “倪三心,你不会是看上了我,要用这种方式来引起我的注意力吧?”   听到这么霸道总裁爱上我型的必备句式,门内的倪筱蕊和门外的章歆冉同时翻了个白眼来表示鄙夷。   这套路三年前就不流行了。   倪筱蕊懒得和他掰扯,正打算拿手机问问章歆冉怎么还不过来,门外就传来了很有节奏的敲门声,两下后自动推开了门。   章歆冉瞪大了眼,一副才发现薛亦崡也在的模样,“薛总过来和三心谈生意?”   薛亦崡挑了下眉,丝毫不在意她刚才是否有在门外听见他们的谈话,朝倪筱蕊笑了下,三分挑逗,五分暧昧,“是有个生意过来和倪小姐谈谈。”   他转头看章歆冉,“表嫂和表哥早晚都要定下来,正好我和倪小姐也熟悉,不如当时候就请我们俩来当伴郎伴娘。”   他们这片,若是请了一男一女来当伴郎伴娘,就是默认的拉郎配。   章歆冉笑着打哈哈,顾忌着方振尧如今就趴在她头上,没敢接这话。   好容易等薛亦崡走人,她立即就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捧着脸八卦地问倪筱蕊,“他怎么过来了?那话说的,换了别人一定觉得你们有很多腿。”   □□味都要淹没整个房间了。   倪筱蕊翻了个硕大的白眼,“谁知道他抽的什么疯。”   她悻悻然压住了喉咙里一连串的话没说,怕章歆冉真的从中看出些什么来,立即就扯开了话题,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两圈,瞄见了章歆冉脖子根上的痕迹。   那红艳艳的牙口喔,不是上了兴头的小处男还真咬不出来。   倪筱蕊朝章歆冉笑了笑,撩着眉脚还没说话呢,章歆冉就伸手牢牢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倪三心,你别朝我男朋友抛媚眼啊。你也不准看,闭上眼睛!”   后面那句话却是对方振尧喊的。   方振尧,“……”   倪筱蕊,“……”她撩到一半的眉脚抽搐了几下,觉得这一口馊了的狗粮都能恶心到她昨晚喝下去的酒精了。   为了珍爱自己暂时的单身狗身份,倪筱蕊问了之前发生的具体细节,在一本破烂不堪的草纸本上翻来覆去地找了好久,终于在犄角疙瘩里找到了那个答案。   “缚无情结之男女,初次敦伦后互唤姓名,魂魄不稳会偏移,为期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也就是六个小时。   章歆冉掏出手机瞄了眼,现在都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回去睡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啥事都没有了。   她和倪筱蕊下了楼,拐了两个方向各自回家。   正等着公交车,头一抬却发现隔着马路稍稍偏些的那个公交车站上的也在等车的某个身影有些莫名的眼熟。   大晚上的,这片等公交的人很少。   她往后瞄了眼,广告牌上勉强能看见趴在她头顶的方振尧的一点影子,“方振尧,”她说得有些不确定,“对面那个,好像是我妈。”   广告牌上能看见的那个隐约的影子立即就高了好几存。   化作是人的话,大抵就是听到了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时猛然间挺直了脊背的模样,但现在那小小的一团,更像是吃着草却听见了狼嚎而惊起的兔子。   两只耳朵竖起来,整只兔子都吓得傻不拉几的,连跑都忘了。   章歆冉被自己的脑补给萌到了。   她再转头去看,对面的公交车站正好停下来了一辆到站的车,等车开走之后,站牌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刚才应该是我眼花了,”章歆冉嘀咕,也松了口气,“我妈应该还在家呢。”   广告牌上能看见的那团影子又矮下来几分,方振尧趴在她头顶,知道她听不见自己说话也懒得说,揪着她的头发泄愤。   丈母娘这种身份,据他们科室里几位又经验的前辈传授的,那就是——看你顺眼的时候笑呵呵,看你不顺眼的时候呵呵哒。   难搞定的程度,仅次于女婿的天敌,岳父。   章歆冉上公交车时又转头看了眼,只看见站牌后好像站了个人,侧面那头时髦的小卷发挡住了大半个脸,看背影还是觉得有些像他们家的女王大人。   但章妈是出了名的讨厌坐公交车。   到底是觉得自己不会眼瘸两次,章歆冉犹豫了下,给章爸打了个电话,开口第一句就是,“我妈呢?”   章爸,“……”   作为一个满心欢喜地秒接了女儿的电话的老爸,开头这一句太伤人了。   正好就在他满是小脚印的玻璃心上踩了一脚又一脚,以致于章爸的声音都是飘飘忽忽的,“你当你爸是你妈的GPS定位啊?”   章歆冉心说就她爸那恨不得黏在她妈头发丝上被带着走的架势,GPS都没他精准。   “你又和我妈吵架了?”她听章爸那口音就想到了仅剩的可能,“你这会儿不是又被我妈赶到楼道里坐着了吧?说话大点声,我听听有没有回音。”   章爸深深抽了一口气,掷地有声地喊了句,“没有!”   “有”字刚喊到一半他就挂了电话,欲盖弥彰得厉害。   已经听见了回音的章歆冉松了口气,拖着奔波后腰酸背痛的身体爬回方振尧家,“扑通”一声就把自己砸到了床上。   被她压到了小肚子下的手机突然就震动起来。   章歆冉摸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上是明晃晃的就是章妈,她接通了电话拖着撒娇的小长音叫了声,说得笑嘻嘻的,“我爸又在楼道里喊得太大声被你骂了?”   章妈从鼻子里发出了个意味不明的音节。   章歆冉觉得她还在生章爸的气,正要例行劝上几句,就听见了章妈用一种凉飕飕的,小时候发现她偷吃了家里藏着的糖的语调问她,“你在哪?”   很多谎言要被戳穿的前一秒,伴随的都是这句话。   而问出这句话时,问话人八成已经掌握了被问者的行踪,就打算抓个现行。   章歆冉小胸膛里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贼快,甚至都顾不上去看一眼此时的方振尧是什么反应,暗戳戳地就摸到了阳台上,小心翼翼地冒出头往下看。   然而这里是十几楼,又是绿化超好的高级小区,下面乌漆墨黑的一片树。   “我能去哪里啊,”章歆冉和章妈打着哈哈,极力说得镇定,“我有个朋友失恋了,这几天都在外面陪她呢。”   她暗戳戳地套章妈的话,“妈你是不是和爸吵架了,也想来找我安慰啊?”   “恩。”章妈就像是华山论剑时高手过招那样,只言片语就把她的招式化为无形,然后在她以为比试就此落幕的时候,轻飘飘地砸下来个致命大招。   “你下来就行,我在楼下等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章妈,这是个很厉害的角色,恩,压轴的……   第六十一章   那个瞬间, 章歆冉的脑海里滑过了许多事情。   比如说她小学二年级时,被个男孩子恶作剧磕掉了下面的小虎牙,她妈接到老师的电话赶来学校, 看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 “把那男孩子带下楼来说说话。”   然后,在班里无恶不作的小混蛋, 见了她都恨不得绕道走。   再比如,她初中时收了封情书, 回家不小心从书包里掉了出来, 正好被她妈接了个正着, 周日回学校时,那男孩子也被她妈约到了楼下聊天。   之后,初中三年, 她硬生生再没有收过一封情书。   再再比如,谭明皓有次送她回家搭着她的肩被她妈撞见,也获得了下楼聊一聊的殊荣,那之后的一星期, 被章歆冉的发尾扫到,他都要吓得跳起来。   ……   一直以来,章歆冉对她妈妈的“下楼来, 我们好好聊聊”有很大的心理阴影。   许多年以后,这句话又重出江湖了,接招的居然还是她……   宁愿跪下来唱《征服》怎么办?   章歆冉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还没理清个思路呢, 就听她妈妈又轻描淡写地来了句,“要不我上来找你也行,在几楼啊?”   “十七。”   等到挂了电话,章歆冉才悚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回答了什么,手忙脚乱地扑到了餐桌前,连拖带拽地把摊在餐桌上的方振尧给拖到了卧室。   期间好几次失手,把男朋友身上最爱的俊脸磕到了地上。   好不容易大功告成,又扯了被子将方振尧整个人盖住,脱了他穿着的家居拖鞋塞到了衣柜的最底层,进了洗手间藏了他的男士洗漱用品。   里里外外地忙着清扫痕迹,累得气喘吁吁的章歆冉一抬头,看见窗户上照出来的方振尧正一脸无语地看着她。   于是章歆冉立即扑到窗户前,刷刷刷地把所有窗帘都拉了起来。   最后一个才刚刚拉好,门口就传来了催命一样的铃声,她扯了扯衣服,尽量端庄地走过去开了门,朝章妈笑得一脸无害,“妈妈——”   “你叫得再好听也没用,”章妈养了她二十几年,清楚地知道她的德行,一句话就把她堵了回去,“你男朋友呢?不在?”   章歆冉笑得干巴巴的,眼前一个亲妈,头顶一个亲男友,她不敢承认又不敢否认,挂在最无害的笑睁眼说瞎话。   “这是我那个失恋的朋友的家,她刚才下楼去买东西了……”   章妈用一副“我把你的脑子忘我肚子里了”的怜悯眼神看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谎话,“章小胖,这里的门卫都知道你是十七楼的方医生的女朋友。”   章歆冉负隅顽抗,“门卫,哈哈,门卫都不能透露隐私的,他乱说的……”   她还待解释的话停留在了章妈从包里掏出来两样东西上。   表皮深红色的那本是户口本,亮闪闪反着光的,是他们的全家福,站在章妈身后的章歆冉咧着牙,一个略有些僵硬的露齿笑。   章妈在户口本上敲了敲,“人家门卫那的小伙子还是很热心的,知道我是个来找女儿的妈妈,一股脑地就都说了,还给你那方医生说了不少好话。”   在章歆冉头上站得笔直的方振尧听到这句,心里终于略略松了口气。   “妈,你出门还带这个啊,”章歆冉简直要给她妈跪了,“你不就是和我爸吵个架吗,至于出门整出这个要分家的架势吗?”   她小时候家里爹妈也没少吵架,章妈每次气狠了,出门就带着户口本,有两次还气得给撕了,吓得她爹缩在角落里装鹌鹑。   “哪里不至于?我到觉得这是带得最合适的一次了。”   章妈突然伸手,在她脖子上按了下,“这牙口说是狗啃的都能信了,我要是不把户口本带来,还赶不上我外孙产生了。”   产生到底是什么鬼?   章歆冉好在是习惯了章妈一贯直白的口吻,她初中时对男女□□的知识懵懵懂懂的时候,章妈就特意在家里给初二的她和六年级的章大胖科普过一次。   从根源上否决了他们那啥亲亲或是牵手就能生孩子的错误观念,又简单介绍了啥受精卵的产生,重点提醒章大胖在浏览网络时不要胡乱点击。   用章妈的话来说,是为了避免他们瞎着眼好奇,轻飘飘就被误入歧途了。   但作为第一次和丈母娘“见面”的女婿,方振尧的脸立即就炸红了。   章歆冉像是感觉到了他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滚烫的羞耻心,挺直了脊背,弱弱地向章妈抗议,“就是随便亲了亲……”   章妈朝她冷笑了声。   “你随便亲一亲,就亲得在这不阴不阳的天洗床单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章歆冉的脑门,“章小胖,我从小就教你,敢撒谎就要先毁尸灭迹,别电视机都发烫了,唯一在家的你还坚持说没看电视。”   章妈简直是亲妈的复写板,怼起亲生女儿来毫不手软,“你现在是好意思说阳台上的床单是被你泼了水,还是卧室的垃圾桶里一定干干净净的?”   章歆冉被戳得一抖一抖的,不敢再反驳。   因为她要是再顶一句,她妈妈还真会冲到卧室里去一探究竟,然后就看见躺在床上,怎么叫都叫不醒的方振尧。   这时候她沉默下来,就相当于是默认了。   章妈瞄了眼她,一眼就看穿了她心底里的那些个小套路,无非就是怕她知道了她有男朋友之后就一个劲地催她结婚,破坏她那点子美好生活。   可当父母的也有当父母的顾虑,孩子小怕她好骗,孩子大又怕她归宿不好。愁来愁去,有时候一根筋上来了,说的话也就会着急了些。   章妈在心里叹了口气,问女儿,“他对你好不好?”   方振尧原本就僵直的脊背僵得更厉害,显然这问题比眼下的模式更让他紧张。   他这么一紧张,章歆冉却觉得有些好笑,心里一股股地荡漾着不知道哪里滚来的大块蜜糖,“咚咚咚”地撞着她的小心脏不说,还给她融了一大杯的甜水。   她破天荒地被这个问题问红了脸,“他对我很好啊。”   章妈有那么个瞬间,感觉自己是在问新婚回门的女儿。   她“唔”了声,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这房子的装修和摆设,心里大概有了个底,“听说还是个医生,平时忙得时候顾不顾得上你?”   方振尧没错开章妈打量房子的那几眼,心里莫名就有种站上了手术台的感觉,不过手术台前他一般都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现在却有些懵。   章歆冉回答完那个问题之后,章妈显然已经把他当成女婿在考量了。   可惜章歆冉没意识到她妈妈微不可见的转变,毕竟在她看来,只要她的男朋友各项条件大体上还过得去又长得好,她妈妈就巴不得立即把她嫁出门去。   明明小时候都不是这个待遇的,长大了就是容易失宠!   她就章妈的那问题思索了下,给了个比较直观的答案,“我给他发短信打电话,只要不是撞上了手术,都是秒回的。”   这是之前惊险得差点变成社会热点新闻的那一出出意外养出来的习惯。   甚至有时候她在外浪了四五个小时而忘了他,方振尧就会打电话过来。   “恩。”章妈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在公交车站撞见章歆冉,跟来这边进门后看见章歆冉脖子上的痕迹而彪起的怒气终于降了些。   “人家学医的,每天能抽空和你谈恋爱也不容易。”   章歆冉,“……”是的喔,感动得她都以身相许了。   章妈瞧了两眼还要再说,突然兜里的手机就疯狂地震起来,她低头瞄了眼,冷笑一声接通了电话,瞬间怒气值飚得要填满整个房子。   “章大顺你厉害呀,不说让只会打麻将的我滚吗?怎么现在有脸打电话了?”   一句话里腥风血雨,章歆冉听着都要给他爸默哀。   章爸也的确怂了下,连章妈叫的是他最深恶痛绝的小名都没有反抗,声音听着怪委屈的,“我这还不是给女儿传话来了,咱家小棉袄刚问我你在哪呢?”   章妈瞄了眼章歆冉,继续怼她爸,“一个只会打麻将的人在哪,干你什么事?”   这话说完她忽然就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立即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章大顺,我记得你被丢出门的时候没带手机吧?你手机哪来的?”   偷偷从隔壁老王家翻了阳台进家门的章爸立即缩了脖子,“……”   章妈这会看着是真的气恨了,一个五十多的半老头了,居然还敢学着小年轻的样子,在五楼的阳台上翻来滚去的,真当自个是返祖的猴子了?   她三两下拿了桌子上的东西收到包里,挂了电话就起身走人。   章歆冉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妈后面,试图给她爸说两句好话,“爸翻阳台也不是一两次了,手脚熟练得很,妈你别太生气……”   尾音终止在了章妈的一记冷眼里。   “你这延误军情,故意不报的罪还记在我这呢,先管好你自个。”章妈看了眼刚从楼底升上来的电梯,觉得这家里一大两小没个省心的。   “就这周,挑个你男朋友不上班的日子,带回家来给我和你爸看看。”   她看着章歆冉瞪大的眼,又叮嘱了几句。   “别和他说你妈现在瞧见个情投意合又过得去的就巴不得把你打包嫁了,你得说你爸妈都还十万分地舍不得你,让人家心里对你多在意几分……”   “你说你要是没个喜欢的,我催着你嫁就不能算是个亲妈了,你这都有喜欢的了,还不牢牢把着,是等着他以后遇见个更好的,突然就不眼瞎了?”   章歆冉,“……”   “还有,”章妈恨不得一股脑把能说的都告诉她,“你别以为这时候的情情爱爱的做不了准,等七老八十的时候回想起来,就这时候遇见的这个最美。”   “就是因为这时候你年轻他也帅,回忆起来觉得自己也不老,格外珍贵些。”   章歆冉听着她妈说着一串串“驭夫心得”,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正好电梯上来,她立即就把她妈推了进去,“妈,妈你先回去训一训我爸啊,他实在是太调皮了,我和你说,早半小时前我给他打电话,他就有手机了!”   成功地电梯门关上前堵住了章妈说话的可能,章歆冉几乎是半瘫着往回走。   然而就在她离半开着的大门还有三两步时,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大风,“砰”的一下就把门在她面前狠狠砸上。   那感觉,好像是好不容易上了天堂,天堂却堵车了,好不容易车堵完了,天堂门又到了开放时间,“吧嗒”一声关了。   虽没有蛋,但也挺疼。   穿着睡衣的章歆冉站在走廊里,转头去看玻璃。   趴在她头顶的方振尧此刻心情好得厉害,连这种一步之差被关在门外的残酷现实也没让他拉平那弯弯的眼眸。   他和章歆冉在那块玻璃上对视。   玻璃外的城市灯火辉煌,往来车辆川流不息,闹市上的人摩肩擦踵,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在哪个瞬间,发生怎样阴差阳错的故事。   如果那天,他们没有在酒吧相遇,没有被连上无情结,那现在,大概就是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独自过着自己的生活。   或许那很潇洒,也或许那很孤单。   但究竟是什么模样,他们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他们现在所能预见的,只是当下的以后。   方振尧感觉到章歆冉朝着那玻璃走了几步,清晰到他们能很清楚地看见彼此的表情。   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高,突然就对着那玻璃的影像,很慢很慢地开口。   章歆冉明明听不见他的声音,整个过程都是无声的。   却又觉得,他慢慢张嘴说出来的那些字,像是小锤子一样,一下下地凿到了她的脑海里,把里面那些个浮浮沉沉的念头,淹没在水流之下。   效果堪比白素贞淹了法海的雷峰塔。   方振尧说,“我爱你,嫁给我。”   一点都不浪漫,没有鲜花也没有钻戒,没有西餐也没有乐队,甚至连男主角都像是在演默剧一样搞笑。   他像是怕章歆冉根本没有读懂这几个字的嘴型,说完后就又开始重复。   这又不是复读机。   章歆冉的弹幕一条接着一条蹦出来,然而她张了嘴,身体在这瞬间像是失去了控制,她被抽离出来,只能旁观。   楼道里想起很清晰的一声,“好。”   ——正文完—— 本书由【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