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妮拉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有人喜欢这首歌》 作者:康城 文案 【十七岁的天空下,牛羊不吃草,只做与草有关的梦。】 风铃草和小白马的故事。 注:暂时周一至周五8点更,以后的情况看发挥。 内容标签: 青梅竹马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主角:何滨,孙心妍,黄稚薇,陈彦其,李笛 ========================   序   孙心妍走近病房时,里面传来笑声。   空气里有淡淡花香,六七个年轻人围坐在病床边。有人有所感地朝门口看,目光一喜,“你们快看看这是谁啊……”   众人回头。   注目中,孙心妍走进去,怀中轻抱一束白色百合。   “李老师,祝你早日康复。”她微笑。   “心妍,好几年没见到你了。”   靠着病床近的一个年轻男人帮她接过花束,放置床头。又有女人在旁边拉来一张方凳,亲切地说,“心妍你坐吧,李老师刚刚跟我们提到你,你这就来了。”   温馨氛围中,大家继续聊往事,期间,几双眼睛却忍不住打量这位迟来的女同学。   她穿着灰色羊毛薄衫和修身牛仔裤,打扮比上学时候还朴素。都快十年了,还跟上学时一样瘦,五官基本没变,给人印象最深的是脸颊上的两个梨涡,一抿唇就若隐若现,不笑也像在笑。   学生时代的风云人物,那时惊为天人的长相,现在来看好像也只是比普通女人甜一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在真正成为男人后,曾经的大男孩们对异性的审美说变就变了。   尽管如此,带着内心的某种情结,在场的男士们还是觉得移不开眼。   三人间的病房没有住满,只有一个病人,半躺在床上,被往日教过的学生围绕着。她是江城中学的语文老师,同时是带过好几届学生的老班主任,名叫李爱珍。   “你们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不要带什么花啊水果的,都没人吃,浪费钱。李老师看到你们心里就很高兴了。”李爱珍穿着有些宽大的病服,半靠在床上,脸上强撑精神。   “李老师你安心养病,不要想其他的。”   “就是,看着我们高兴我们这几天就多来几趟,正好班上要聚会,您把身体养好了,也来跟我们一起热闹一下。”   “是啊,安心养病,您就什么事都别烦了。”   执教近三十年,李爱珍今年整整五十岁,正要退休,却在去年的体检中查出问题,不幸被确诊为肺癌。这些年她单身一人,没成家,更无儿无女,校方知道她的困难后为她在校内组织过一次捐款。上个月刚做完手术,现正接受后期化疗,又是一大笔开销。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她的消息经学校发在内网后,很快被传到校友群,陆续有学生赶回来看望她。今天来的几个都是07届学生。十年过去,看着学生带来的毕业照,她发现这班里的每个人她都叫得出名字。   也许因为他们是她带的最后一届学生,她对他们格外有感情。   探视结束,几个年轻人聚在楼梯口等电梯。   “真想不到这么多年了,李老师一直独身。”   “是啊,太不容易了。回头我们这边也组织一下,尽点力,也别告诉她,就直接放到她这个住院的账户上。”   众人点头。   走出医院,五月天晴风暖。   几个年轻人一路说笑,聚在大门前不散。老友聚首,成熟的衣装下都透着当年的青涩劲。忍了两个小时的烟瘾,男人们迫不及待地散烟点火。   十七班老班长韩东借着看望老班的由头,在五一假期里组织了这次高中毕业十年聚会。今天是五月一号,在外地没事的几个提前回了。韩东人还在北京开会,要明天才能坐高铁回来。   班级聚会放在假期最后一天,也就是五月三号晚上。于是大家打听着谁来、谁不来。   话像是说不完,临了要走,男男女女全都有些恋恋地。   “怎么来的,行李呢?”老同学李笛问孙心妍。   “打车,东西先放到酒店了。”   李笛点头,“走吧,送你过去,等下正好一起吃个饭。”   孙心妍点头,“也好。”   两人走到停车坪,刚上车,有人在外面轻叩她们的窗。   李笛降下车窗。   “你们等会儿怎么安排?”男人在外面微笑。   “干嘛?”李笛问。   “我们几个晚上想回学校转转,你们要不要一起?”他身后,两男一女聚在一辆红色奔驰旁边,冲她这边喊:“怎么说啊李笛,一起去玩吧。”   李笛说,“三号不是要一起回去的吗?”   “那个去也是白天,咱们今天这是夜访。”男人兴致颇高。   李笛转过脸问孙心妍,“他们要去学校,你想不想去?”   “我无所谓,你呢?”   “我也无所谓。”   孙心妍朝外看,男生俯下一点身,冲她笑道,“一起去吧,大家全都好多年没见了。我们今天就先小聚一下,我请。”   “进得去吗?”他们上学那会儿,江高的门禁一等一的严。   “这你们就放心吧,刚刚吴琼在那边都打过电话了,找好人了”。   男人临走前拍拍车顶,“就这么说了啊,李笛你把车开到东吴路上,那边有个如意酒家,找不到你打我电话。”   一行人到饭店时才下午四点,于是跟服务员要了两副扑克牌,组了一局掼蛋。后面又陆续来了两个在本市工作的同学。   饭点到了,正要收牌局,有人推门而入。男人身材英挺,一身休闲装,英俊帅气。   大家立即哄起来,“这是谁啊这是,陈军官啊!”   老同学陈彦其看着成熟不少。目光扫过一圈人,他脸上的灿烂笑容一如当年,“不好意思啊各位,久等了,我这刚下火车。”   话音落下时,他注意到坐在角落的孙心妍,两个人都是淡淡一笑。   七八个人坐满一桌,开席后有说有笑,没有一秒冷场。   中途孙心妍去洗手间,出来时有人正在门口打电话。男人夹烟的手垂在裤侧,烟头上蓄着一截烟灰。   背后的包厢传出阵阵笑声。   孙心妍在心里算算,他们也有四五年没见了。   挂掉电话,陈彦其看着孙心妍走过来,一句话还没开口,两个人又都友好而生疏地笑了笑。   “今年要毕业了吧?”他在旁边的垃圾箱上把烟头抹了。   “快了。”   “工作定下来没有。”   “没有,还在忙论文。”   “不急,慢慢找。”陈彦其看看她,“好几年不见了,你都没怎么变。”   “你也是啊。”孙心妍抿嘴微笑,“这几年在部队还好吧,陈军官。”   在这个熟悉的笑容、有些揶揄的语气里,陈彦其仿佛看到一抹她当年的神气。   陈彦其“呵”地笑了一声。   又有人出来,两人没再说什么,笑着进了包厢。   不开车的人在席间少喝了点酒,吃完饭一拨人热热闹闹地朝母校去。事先找人打过招呼,门卫很客气,只象征性地做登记。   江城中学是一所百年名校,既是省重点,也是市里最好的高中。每年高考,学校本二以上院校的学生录取率在全省都遥遥领先,上百名学生能进全国重点大学。   在江高的三年,孙心妍见识过真正的用功,也见识过真正的天赋。   假期,校园内灯光少,花草香气浓郁,格外谧静。几个酒足饭饱的老同学边走边聊,很舒心。   李笛穿的是一双高跟鞋,每走一步,鞋跟都把水泥地面敲得咚咚响。没一会儿她和孙心妍被大部队拉开距离。   孙心妍看她脚上的鞋,至少七八厘米。李笛跟着她低头看,莞尔,明知故问地,“看什么啊。”   孙心妍朝她竖了下大拇指,“开车也能穿这么高,厉害啊。”   “这有什么,熟能生巧。”   她是孙心妍高中时最好的朋友,这份可贵的友谊也一直延续到现在。高一开学时她们坐得很近,李笛是班上第一个和孙心妍说话的人,问完名字还问了企鹅号。   那时候的李笛很不起眼,好在性格大大咧咧,人缘很好。今天,不少老同学看到眼前这个妆容精致、一头短发的时髦女人,都一脸疑惑,一报名字又是一脸惊讶。很难再把她和当初那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生联系到一起。   李笛问,“你几月份毕业来着?我现在日子越过越糊涂了。”   “7月。”   “还有两个月了啊。”   “嗯。”   “过的真快,你也算熬到头了。”   “可不是嘛,你在广州都呆这么久了。”   李笛上学时成绩中等,勉强考上了个一本的学校,一毕业就去了广州,在房地产企业做事,今年刚在寸土寸金的广州按揭买下房,也算小有成就。   前面没灯光了,说笑声渐止。   有人不确定地问:“这个是不是新体育馆?”   操场上空空荡荡,尽头坐落着一栋建筑。建筑的风格和学校里其他楼宇不太一样,用了现在比较常见的钢网结构,屋顶是两道伸展开的曲线,像悬浮在半空的波浪,又像一双鸟翅,轻盈别致。   “还记不记得,我们那届进来的时候新体育馆刚建,请了国外的设计师,当时说建好后有室内篮球场、羽毛球场、国际标准泳池,吹得怎么怎么好。谁知道一直等到毕业都还没搞好。等我们走了,下一届人来了,它开张了。”   “不要说体育馆了,还记得我们校服吗,刚好也是在我们下一届改版,我们那个一比简直是麻布袋啊。”   怀旧的男男女女笑起来。   再往前没有东西,说笑声在风中淡去,一群人又陆续往回走。   然而走了一小段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回了头。   小小的人群像受到感染,大家在不经意间三三两两回首、驻足。   离远了,视野豁然开阔。   校园远离城市灯光,夜空除了纯净的黑色,只有月亮。那低矮的建筑在淡淡月色下泛出迷人微光,像一座悬浮在空中的宫殿,有一种不真的辉煌感。   比它更闪耀的,是曾经的拼搏与努力、微笑与眼泪,以为会陪伴你一辈子却早已远走的友情与爱情,是那些多年后依然会梦见的场景……   往事淹没此刻与未来,像无声的烟花,在高旷的夜空下悄然绽放。   夜风吹拂脸颊,孙心妍湿了眼眶。   2(修)   倘若时光倒流,昨日重现,你的故事会从哪里开始?   孙心妍考上江城第一中学是2007年。一个很热的夏天。   那年她十六岁,中考发挥得好,进入江城中学高一十七班时班级排名第五,全年级排名第六十五。在省重点中学江高里,这样的成绩足以进入一所家喻户晓的重点大学。   然而幸运是一闪而过的流星。   入校后高一年级连续两次考试,孙心妍都未进入班级前十五,在浩瀚的年级排名里更是没了影。   孙心妍出生于书香世家,父母是同一所小学的老师,爷爷奶奶和两个小姨也是老师。入学第一次摸底考成绩出来,面对她滑铁卢的成绩,父母连续两三个晚上睡不着,半夜里还在讨论她的学习问题。很快到了期中考,孙心妍卯足劲只考到第十七名。   比起摸底考的第二十三名也算进步,只是远未达父母期望。   孙心妍爷爷奶奶住在江城下面的一个乡镇,高中课业紧张,周六都要上课,这周趁江高办运动会,孙心妍才得空跟父母回来。   合家团聚的饭桌,一家子老师习惯性地探讨教育问题,结果就说到孙心妍的期中考成绩。   “主要是数学考得太差,我跟她分析过那个卷子了,太多粗心大意的地方。”说话的人是孙心妍父亲孙贺敏,市优秀教师,教的就是数学。他是个沉稳厚道的男人,像许许多多中国男人一样,平时话不多,对女儿的关心只放在心里。   孙心妍的爷爷夹菜到孙女碗里,“一次两次没考好没什么的,刚上高中,不要弄得太紧张,婷婷现在还没找到状态。”   一双细白的手握着筷子,来回轻拌碗里白米饭。孙心妍半低着头。   孙母陈冰在一旁道:“好了,吃饭时候不谈成绩,先吃饭。”   孙奶奶给孙心妍夹菜,“就是啊,难得回来一趟。婷婷,大黄又怀孕了,知不知道?”   你夹他夹,饭碗里的菜堆满半边。   孙心妍这时才抬眸,“什么时候的事?”   奶奶说大黄上个月有两三天没着家,回来没几天肚子就大了。   大黄是家里散养的猫,去年就生过一胎。四只小奶猫,只有手掌那么大,超级可爱。当时孙心妍想抱一只回家养,孙母没同意,怕脏怕麻烦,后来四只小猫都送了周围邻居。   陈冰看看女儿,有些宠溺地说:“一听到小猫小狗什么的她最来神。”   成绩的话题一带而过,饭桌上的氛围又轻松了些。   作为女孩,孙心妍是赢在起跑线上的。她从产房里抱出来时就是双眼皮,别的婴儿皱巴巴地,她却看着水润润的。医生护士、同一个产房的孕妇亲属都夸她漂亮,说没见过刚抱出来就长这么开的。顺产完的陈冰听说是个女儿,最怕她遗传孙贺敏的小眼睛,一口气缓过来,仔细看完孩子的样子,一颗心才放下。   最让父母自豪的是她的成绩,不用任何督促,一直名列前茅,初中、高中孙心妍全靠着自己的实力考上最好的学校。   孙贺敏和陈冰的同事们很艳羡,常用孙心妍来教育自己家的孩子。她进入高中后成绩下滑,父母内心是有落差的。   吃完饭孙心妍去院子找猫玩,孙家奶奶和儿媳在厨房忙活。   孙奶奶洗着碗筷,忽然说,“本来成绩好好的,怎么一下子落后这么多,和她聊过没有?要不找个老师补补课?”   “上个月就开始补了,贺敏找的他朋友。其实这次也是有进步的,江高生源好,她可能还没适应这么强的竞争。”   “女孩子高中时候是会吃力一点。”老人拿干毛巾擦碗,看窗外,“也不要给太大压力,说多了她心里也难过。”   老猫性子野,跟人玩了会儿就没了兴致,三两下地跳上围墙,黄色的一大只,沿着墙檐慢慢走,“忽”一下跳入院外绿色树丛。   孙心妍起身,去水池边洗手,跟着走出院子。   中午时分的乡间有种安宁氛围,空气里夹着饭香。走到家门前的小河沟旁,孙心妍停下,漫无目的地看周围风景。   身旁是一棵大槐树,细碎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间落下,一地斑驳。踢了踢脚下的一簇草,孙心妍又抬头看看树帽,手掌又在粗糙的树干上摸一摸。   小时候她很喜欢下乡玩。孙心妍爷爷奶奶是村里有名的老教师,村里很多人见到她都知道是孙老师家的“婷婷”。那时候周围有很多同龄孩子,一到寒暑假她就跟他们一起在村里四处疯。现在大家长大了,有的去了市里上学,有的还在村上,见了面也跟不认识一样。   孙心妍从小在各种称赞声中长大,其实,她很怕父母失望。哪怕他们只是一时不小心透露出一点点。她是他们的孩子,也是他们心中的一名学生,他们对她寄予着超出常人的期望。孙心妍觉得,只有双教室家庭的孩子才能体会这种与身俱来的压力。   手指尖扣着树皮,正在发呆中,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动感的音乐。孙心妍循声回头。   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他们一早来的时候,隔壁家就停了好几辆轿车。音乐就是从其中一辆黑色汽车里飘出来的。那辆车正正好地栖在邻家院门口,被一片树荫遮着。   车窗全开,车里坐着个和孙心妍差不多大的少年,黑衣服,皮肤白白的。孙心妍看过去的时候,他刚好也转脸朝她看过来,目光冷淡。   对异性敏感的年纪,目光轻轻碰了下,孙心妍移开眼,拍拍手上灰,转身回家了。   少年不在意地回过头,往后仰了仰,一只手垫到脑下,继续听歌。点点阳光从前档玻璃上落下,“啪嗒”一声,他伸手拨下挡光板。   过了会儿,门口忽然出来了个满面赤红的中年人,一副喝多的样子,站门口左右转转,看到车里人咧嘴一笑。   走过来弯身敲车顶,一嘴酒气地,“滨滨,怎么坐这儿来了,你爸找你呢……”   “找我干什么?他喝他的好了。”   “你去看看你爸那德行,一喝多就想他宝贝儿子,走走走,吃饱没有,一个人坐外头干什么……”   拉开车门,男人搂着少年肩膀把他带回屋。   孙心妍回到家,孙贺敏和孙爷爷正坐沙发上喝茶。看她进来,孙贺敏叫她吃点水果。   孙心妍在沙发上坐下来,拿起一瓣橙子,“今天外面停了好多车。”   孙爷爷说,“哦,隔壁老何家今天摆酒,他家小儿子把小孙子又弄回来上学了。”   孙贺敏:“他家那个孩子多大啦?跟婷婷差不多吧。”   孙爷爷想了想,“好像是同龄,你记得吧。”   “那也是高一啊,早几年不是说弄到北京上了,回来上干什么?那边政策多好。”   “谁知道,他们家又没个人问孩子的。”何爷爷是个有风骨的老党员,对这种资本家带着点有色眼镜。   何家就在孙家隔壁,中间隔一户,是老邻居。这家人在整个村都家喻户晓,四个儿女全是生意人,其中又属小儿子做得最好。他早年做钢材,发迹后做外贸,后来听说在北京开了公司,越搞越大,现在已经不知道是在搞什么了。   这个小儿子很早就跟老婆离了婚,一个人在北京带着孩子过,也没再婚,前两年还出资帮村里修了一条路,算是村里的大人物。去年小儿子还给何家老两口在市里买了套独栋大别墅,老两口过去住了一星期,实在无聊就又回来了。   住得近,孙家跟何家早年关系挺不错,后来跟何家攀交情的太多,孙家书香世家,骨子里带点文人傲气,不想沾这种腥气,主动疏远了。现在两家老人见面还会简单聊几句。   下午,孙心妍一家回城,两个老人送他们出门。   刚出院子,隔壁刚好出来一堆人,各个面红耳赤,说说笑笑地道别。何家两个老人混在人堆里,看到孙家这边动静,笑着过来打招呼。   “婷婷回来啦,有阵子没见着了。”老人看着孙心妍。   孙贺敏说:“心妍,叫人了没有?”   “何爷爷、何奶奶好。”   “越来越漂亮了。我们家滨滨今天也回来了,还有小三子的几个朋友,一起过来吃饭的。”   老人忽然回头叫了一声:“滨滨!”   门口,何滨正被一个喝多了的男人拉着聊天,乱哄哄地也没注意到有人叫他,直到何奶奶过来拉着他胳膊往一边拽。   眉头轻皱,何滨没什么耐心地问:“又怎么了,奶奶……”等跟着走到这边来了,才看见孙家一家老少。   孙心妍站在父母旁边,看着他。   愣了下,何滨扫一圈面前人,倒是主动开口喊人了,“孙爷爷孙奶奶,叔叔阿姨。”   少年一米八的大高个,身上套着件宽松的黑色连帽衫,脸上轮廓清晰,大小伙的样子已经出来了。孙贺敏好多年没见过他,一直记得他小时候挺皮的,笑笑,“都长这么高了。”   “还在窜个子,长得就像我家小三子,一个样。”   “确实像。”   两家人在门口闲聊几句后分手。   孙贺敏开车,陈冰坐副驾,孙心妍坐后排。车是孙心妍上高中后刚买的,银色的福克斯,平时都是陈冰开。   车子发动,孙心妍隔着灰暗的车窗往后看,那帮人还聚在门口没有散。一刷水的黑色轿车被阳光照得有些反光,何滨站在其中一辆旁,扶着车门,像是在跟何家两个老人说话。   画面在视野中模糊远去,孙心妍转过头。   陈冰说:“真是一眨眼,他家小何滨都长这么高了。”   孙贺敏扶着方向盘,“我也几年没看到了,长得还挺精神的。”又道:“婷婷,还有没有印象,你小时候被他烫到那回……”   陈冰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女儿笑笑,跟孙贺敏说,“我估计她是不记得了。”   3   晚上简单吃完饭,孙心妍一家三口各忙各的。   孙心妍看了会儿书,孙母叫她先去洗澡。   澡洗到一半,碰到大腿上的旧疤,孙心妍想:怎么会忘啊?   长这么大,她只记过这一个人的仇。   他是隔壁家的小孙子,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奶奶让她叫“何滨哥哥”。村里小孩也都叫他“何滨哥哥”。她还记得大人们说,他比她大五个月。   小学二年级,孙心妍在乡下过暑假。两小无猜的年纪,他每天一到点就来家里叫她,和村里几个孩子到处疯玩。什么都玩,下田、爬树、钓龙虾、捉鸟蛋,孙心妍到现在还经常怀念那个无忧无虑的夏天,当然,不包括最后那个意外。   暑假快结束的一天,何滨久久不来,孙心妍去找他。就他一个人在家,坐在大桌子旁,拿热水瓶往塑料饮料瓶里灌水。她走到旁边,静静地看他倒。   他说今天要去一个远点的地方玩,要自备水杯,不然得渴死。   看着滚烫的水慢慢倒入塑料瓶小口,孙心妍说,可我没有准备哎。他说,没事,我等会儿帮你也弄一瓶。   忽然腿上一片灼热,孙心妍尖叫,下一秒只剩钻心的疼。   塑料遇高温变形,热水瞬间溢出,何滨本能地甩手,瓶子飞出去,热水飞溅上孙心妍大腿。   开学后整整一个月孙心妍都躺在医院。何滨被家里人领着到医院,低眉垂眼地跟她道歉。何家给她付了医药费,还送了很多水果、营养品。孙心妍出院后,他们家三不五时会打电话来询问她的伤情。   现在回想,八、九岁的事都模模糊糊,只剩这件事印象深刻。他们最后一次说话是在他打来的电话里,他祝福她早日康复。   孙心妍怎么可能忘记这个人?   尽管做了植皮手术,到今天她腿上还是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疤痕,颜色发粉,摸上去比周围皮肤突出一点,穿短裙就会露出一小块。   后来父母寒暑假不敢再把她放乡下,她和何滨也再无交集。前两年过年时下乡,他们也有过今天这样的匆匆一瞥。过了孩童期,孙心妍感觉他变了很多,其实五官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只是人长大了,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经过周末两天的运动会,这晚孙心妍很累,睡得早。   沉沉的一觉过来,周一早上她赖了会儿床,到校时早读课铃已响。   踏着铃声、背着书包一口气跑上教室,孙心妍心下一沉。晨光清亮的走廊上,班主任正在和一个同学谈话。   班主任李爱珍年近四十,教语文,教学严谨,平时很少有笑脸。才相处两个多月,班上不少人已经很怕她。   孙心妍讪讪地叫了声“李老师好”。   谈话被打断,李爱珍转眼看她,匆匆跟身旁的学生说,“好了,你先进去上课吧。”   秋来了,新生们对高中生活的新鲜劲像夏天般一去不返。隔壁班两个迟到的学生从楼梯上来,鸽子一样“呼啦啦”从面前飞过,李爱珍的目光追了他们一截,又回来停在孙心妍脸上。   “怎么迟到了啊?”   “起迟了。”   “你妈妈没有叫你吗?”李爱珍知道她父母都是老师。   孙心妍脸有点红,“叫了。”   “高中作息时间和初中比不一样,知道起不来,闹钟就要定的早一点。”   孙心妍点头。   “数学老师跟我说,你这次数学考得很不好啊。”   这批学生一入学,李爱珍就明里暗里观察着他们,关注着新班级的一切风吹草动。   她对孙心妍的印象很深。   一来她的入学成绩很好,二来这个女孩子长得很灵,一入校就闹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军训时,后勤老师帮每个班拍了一些照片,发校园贴吧上展示新生风采。其中一张是他们十七班的抓拍。   大太阳天,一群穿迷彩服的女生在地上坐一排,双颊晒得通红,各个愁眉苦脸。只有靠中间的一个,手里拿着顶鸭舌帽扇风,笑着跟旁边人说话,一张脸白白净净,笑容纯美,照片里十分打眼。   新兴的网络时代,校园贴吧是闹腾孩子的聚集地。这个帖子下,跟帖一刷水地打听这个女生在哪个班、叫什么名字,没过几天就有了大几百条评论,成了热门帖。   很快就有人说这是十七班的女生,叫孙心妍,不光长得漂亮,成绩还很好呢。一下子,很多新生都好奇地涌来十七班场地偷看她。开学后连高二高三的人都知道,新生里有个小美女,名叫孙心妍。   十七班男生近水楼台,私下讨论,觉得孙心妍单看五官倒不是多漂亮,只是组合起来比较有感觉。最加分的就是梨涡啦,微微一笑就又甜又清纯,很容易让人对她产生好感。   学生们以为老师不知道这些事,殊不知老师们私下最爱聊他们的小八卦。   李爱珍看到那个放照片上去的后勤老师,不轻不重地把他说了一顿,说他影响学生学习。那个后勤老师是个小年轻,被她说得脸红,直喊自己无辜。他放照片的时候完全想不到会衍生出这么个花边。   老师们都觉得网络发达后,学生越发调皮难管。   满眼花花世界,你指东,他不像以前那种为了叛逆而叛逆的学生,故意向着西。哎,他偏偏往南跑一跑,嬉皮笑脸地往北看一看,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后来李爱珍发现,孙心妍还算是个比较能静下心的女生,是个好苗子。只是她这两次的考试成绩都不尽如人意,不知道是不是受外界因素影响。   “是不是学习上遇到了什么困难,还是有什么让你分心的事需要老师帮忙?现在是起步阶段,有问题一定要跟老师说,知道吗?”   “知道了,谢谢老师。”   “高一这才刚开始,千万不能掉队啊。上课要是有听不懂的地方,下课要多问,你们数学秦老师就是嫌你们太懒,说我们十七班学生下课就没有问问题的。你看到了,年级里的竞争这么激烈,之前几个老师提到你都说你很不错,老师不想多说你什么,但你心里一定要有数,回去后把期中考好好做总结,不要掉以轻心。当然,也不要因为一两次的小失败就对自己失去信心,有竞争才会有进步。”   孙心妍默默点头。   “下下周艺术节就开始了,合唱的伴奏弹熟了没有?在家里多练练,我让你们音乐黄老师去帮你借了一条礼服裙,你上午下课前跟她拿一下,回去试试。”   江高一年一度的艺术节是办了二十多年的传统活动。高一高二每个班都要出节目,高三的做观众。   新生入学时,李爱珍翻学生履历,发现好几个都会弹钢琴,当时就想着能在艺术节派上用场。钢琴伴奏大合唱,好歹算个小噱头。孙心妍和另外一个女生都是十级,不知道谁弹得好,李爱珍考虑了下,觉得孙心妍形象好一点,把任务给了她。   上午最后一节课前,孙心妍按班主任说的去找音乐老师要裙子。   音乐老师也三十多岁了,保养的非常好,长卷发,化着妆,比同龄人漂亮很多。她一拍桌子,“哎呀,那个裙子到时候是跟十一班的演出服一起借的,现在肯定拿不到呀。过几天吧,小美女,你跟你们李老师说,到了之后我再找你啊。”   孙心妍又去跟李爱珍汇报,李爱珍没在意,让她记得过几天再去找音乐老师。   ……   “我昨天刚在网上看的,双鱼座这两天财运特别旺,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发财。”   中午,学生们吃完午饭陆续回班。李笛坐在孙心妍前面的位置,两个人一起趴着聊星座。   孙心妍笑,“天天在学校,能有什么机会发财。”   “那也说不定,要真是财运好,走路上还能捡钱。我真是穷死了,你知道吗,现在张亚迪她们都开始在网上买衣服了,只要有□□,然后开通网络银行……”   孙心妍说:“我觉得不行,只看图,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料子,也不知道穿起来的效果。”   “也是,不过网店都有模特啊,你看着模特比对,要找跟自己身材差不多的。”   开学两个多月下来,李笛和孙心妍走得最近。李笛的性格和长相看起来不太一样,看着很文静,性格却特别搞笑,也特别八卦,有时还爱幻想,跟男生女生玩得都不错。   孙心妍被做老师的父母教育多了,人越多的地方越安静得体,只在熟人面前活泼些。   “对了,有个大新闻差点忘记和你说,刘嘉说我们班要来个新生了。”   “转学生吗?”   “嗯,还不知道是真的假的,不过刘嘉是听十三班的陈彦其说的,他爸不就是我们政教处主任嘛。”李笛说。   “陈彦其到底长什么样?”因为教导主任的缘故,孙心妍常听到这个名字,却从来没见过。   “下回我指给你看,挺阳光,挺帅的,至少比陈主任帅。”李笛回到话题上,有点纳闷地,“可是你说高中怎么转学呢?不用考了?”   “可能有其他办法吧,听我爸以前说过,可以挂学籍什么的,不过我也不是太懂。”   没一会儿,孙心妍前桌的女生来了,李笛自觉回座。   正午阳光从窗外进来,金灿灿的。班上嬉闹声、说话声越来越小,住宿生带头趴桌上午休。   孙心妍整理好上午几门课老师布置的作业,合上小本子,也准备休息。   书放进抽屉,手指忽然摸到一个陌生的盒子。   什么东西?   她纳闷地拿出来。   细长的首饰盒系着粉色蝴蝶结,长度浮夸的缎带垂在女孩白净的手面上,光泽柔亮。   4   睡意全无。   孙心妍拿着东西在手里晃晃,细微的响声。   没破坏包装,她小心地打开。   盒子里包裹着黑色的天鹅绒,上面静静躺着一条细手链,中间缀一颗立体小爱心。链子亮闪闪的,不知道是银还是铂金,很有质感。   卡在里面的一张小卡片上写着四个丑字——“祝你开心”。   没有署名。   孙心妍知道是谁,是高二一个和她没有过任何交集的男生,上月起不停给她发短信,结尾都是祝你开心,她把他拉黑了。   班上女生们帮她打听,说这个男生是校篮球队的,超级花心,看到一个喜欢一个。   这晚,最后一节晚自习课上到一半,全班都在认真写作业,走廊上忽然来了两三个男生,从漆黑的窗外朝十七班里看。   坐在窗边的学生渐渐骚动起来。   在讲台边玩电脑的老师注意到下面动静,往外看看。过了会儿过去打开门,朝着外面的黑暗问,“你们哪个班的,不上课在这边干什么?”几个男生没回话,讪讪地走了。   晚自习下,孙心妍和同路的两个女生推着车,说说笑笑地走出校门。   几个高个子男生聚在校门口,看见她们出来,其中一个被旁边拱了拱,骑车追上来。   三个女生被一辆打横的自行车拦住。   男生又高又瘦,皮肤有点黑,敞怀穿着校服,一脚支地。   看着怔在中间的孙心妍,他笑了下:“能不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   两个女生不禁看向孙心妍。   “就和你说几句,不然明天早上在你们班车棚等你也行。你选一个。”男生的语气有点无赖。   夜色掩饰着红了的耳廓,孙心妍想了想,“现在说吧。”   两个女生和她小声说,“我们去前面等你。”   道路边不停有学生骑着车擦过。   路灯昏黄的光照着女孩有点不在然的脸,男生看着她,“你是不是把我号码拉黑了?”   孙心妍没说话,在车篓的袋子里拿出那个粉盒子。   他是怎么包的,她原封不动地又包好了。   “还你。”   男生低头看一眼,不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乱买的。不喜欢?”   “不喜欢,下次不要再送了。”   男生油腔滑调地,“为什么不能送?这是开学礼物,不要这么严肃好不好,我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你们班的李雪峰、张佳成都是我朋友,你不信问问他们,我平时是什么样的人。”   孙心妍不为所动,伸着手:“拿回去吧。”   他偏偏不接,嘴特甜地哄她,“不收也行,让你同学先走吧,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行不行?”   “那,是你不要的……”孙心妍撑住车,忽然把东西放上旁边路牙:“你记得拿走。”   “喂……”男生在背后叫。   车上,女孩的马尾辫被风吹得扬起,三个女生很快在人流里远去。   ……   可能是李爱珍在周一时的教育起了作用,这周接下来的几天,十七班人没一个迟到。   周四早晨,向来会在早读课前抓迟到的李爱珍没出现。第一节也是她的课,正式的上课铃响了,人还是没来。   没人管,学生们的玩闹声越来越大,都好奇着老师到底哪去了,这课还上不上了。   就在全班谈笑打闹、即将失控时,走廊尽头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后排男生们发出失望的嘘声,纷纷收敛形色。   忽然,后排不知谁冒了一句:“哎,那个是不是我们班的转学生啊?”   学生们纷纷好奇地往窗外看,才发现班主任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男生落后她两步,很高,身形略有些颓废,穿一身黑色运动服,衣服拉链一直拉到下巴,裤侧三道清晰白杠。   “好像蛮帅的。”周围有女生小声讨论。   孙心妍坐在中间窗边,人走近窗口时她才好奇地望出去。两道人影从窗前晃过,她一愣,恍惚中,人已经进了教室。   十七班四十七双眼睛从未在上课时间像这样炯炯有神地盯着黑板。   准确地说,是盯着站在黑板前的人。   少年头发两鬓剃得很短,刘海微微凌乱,也不长,完全遮不到眉毛。他脸很小,五官的轮廓很深,皮肤白白的。   下面的男生女生只感到眼前一亮。看完脸再细看穿着,哇哦,一身名牌。   何滨站在讲台上,面无表情的看看下面黑压压的面孔,又潦草地扫了眼教室整体环境,双手插兜,没有丁点儿初来乍到的拘谨。   全班交头接耳。李爱珍拍了两下讲台,骚动声不减。   “刘嘉给我把你的嘴巴闭上!”   一点名,班上霎时鸦雀无声。   凌厉的目光扫视一圈教室,李爱珍沉声:“话多的就站起来讲,我把讲台让给你讲,谁要讲?”   教室里的空气犹如冰封。   “不讲了?好,我来开始讲。   这个呢,是我们班新来的何滨同学,今天正式加入我们十七班这个大家庭。新同学有困难的地方,大家要互相帮助。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度过有意义的高中三年。”   有人小声反驳,“怎么可能三年,高二不就要分班了。”   全班乱哄哄地笑起来。   李爱珍朝着发声源瞪过去,男生噤声。   “看来有些同学已经在想分班的事了,说到分班,就是因为想着分班分科,以至于现在有些人偏科极其严重,看看这次期中考试成绩,你们问问自己,你们自己满意吗?   昨天我找了很多同学谈话,你们答应我的话、做出的那些承诺,今天做到没有?还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整个班又陷入安静。   静了片刻,李爱珍平和下来,看看何滨,“跟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等了两秒,身边人丝毫没动静。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何滨注意到了教室中间那个靠窗位置。   女孩扎着马尾辫,身穿有些宽大的校服,双手搭在桌面上,一副恬静模样。   从他进门起,孙心妍就有点儿心神不宁,手里握着一支水笔,镇定地和他对视片刻,她转过脸,和坐在隔壁小组的女生做表情。   歪头站着,何滨吊起了点儿眼角。   “何滨,作自我介绍。”李爱珍又提醒一遍。   “啊?”何滨回过神。   台下没绷住,又是哄笑。   这新生怎么帅逗帅逗的。   刚刚的严肃氛围被一扫而空。   “大家好,我叫何滨。”   在大家的小声议论中,随着这道有些敷衍的声音,孙心妍再次看向讲台。   震惊的情绪被逐渐消化,她这才意识到:他们变成同班同学了。   ……   可想而知,那节课整个十七班的学生都心不在焉。转学生何滨被李爱珍安排在最后一排靠门位置,于是整节课,学生们都得了“回头症”。   接下来一个多星期,转学生何滨成了十七班、乃至整个年级当仁不让的话题人物。   很多人说他长得帅、性格也酷。   这人话不多,大多时候都冷着一张脸。他的一些课本和教辅还没配齐,于是以此为借口,上课时候常常趴着睡大觉。   然而这人看着不声不响地,没过几天,后排几个爱闹的男生却都开始围着他转。更稀奇的是,十三班的“小太子”陈彦其也成了十七班的常客,一下课就准时出现在十七班走廊,把何滨叫出去。   何滨跟陈彦其往走廊上一站,跟天生带磁似的,班里爱玩爱闹的男生立马都被吸过去,聚一起说笑打闹。   男生们霸占住外面,女生基本就不去了,全堆在教室里聊天。   这天下了课,李笛坐在孙心妍前面位置和她闲聊,“哎,陈彦其又过来找何滨了。”   孙心妍往外看。   陈彦其个头和何滨差不多高,五官端正,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道笑纹,有点阳光。   李笛说:“小道消息啊,他们俩是初中同学,所以关系才这么好。何滨以前是市里实验中学的,初二转学去了北京一个私立学校。你知道班里那几个男生最近为什么天天跟在他后头转吗,听说他家特别有钱,而且出手大方。你看我们班那些人,全是势利眼。”   江高里两种学生最亮眼,一是成绩好,二是家境好,这两种人走在校园里全部自带光环。   李笛说着,孙心妍就听着,不作表态。   何滨转过来一个多星期,他们还没说过话。   其实孙心妍不知道该怎么界定他们的关系。   他新转来,人生地不熟,刚开始孙心妍大肚地想,他要是找她帮忙,她就不计前嫌地帮一帮,好歹也是儿时的小伙伴。谁知道这人来了没几天就混得风生水起,吃饭、打球都有人陪着。   她自然不会主动找他。   然而人生里的很多事总是不由得自己做主。没过两天,还是孙心妍主动找了何滨。   那天前一节是体育课,还没下课大家都陆续回来了。孙心妍休息了会儿,整理几个小组长收上来的英语卷子。   只差一份就全齐。   她回头看看,最后一排空空荡荡。几个男生在操场下面打球,还没上来。   等到离上课还有几分钟,几个大汗淋漓的男生从后门晃了进来。   弯腰把球放桌脚边,何滨感觉课桌边多出一道人影。   “你是不是卷子还没交?全班就差你一个了。”   动作顿住,他慢慢抬起脸。半湿的头发把他的脸衬得很白。   “什么卷子?”他打量了眼站在旁边的女生。   “英语。昨天晚自习时候发的那张。”   又是顿了顿,何滨没说话,不情不愿地弯下身,在书包里慢慢翻找起来。   刚打完球,他一身热汗,只穿了件白色半袖衫,汗湿的一片衣料黏在身上,弯曲的脊椎骨微微凸起。   翻了会儿没翻到,他把乱塞在抽屉里的迷彩外套拉出来。   片刻后,孙心妍终于看到他掏出了皱巴巴的试卷。   何滨垂下眼,装模作样地拿在手里正反看看,就跟第一次见着一样。   卷子上没有一点笔迹。   “什么时候要?”   “江老师现在就要。”孙心妍跟他商量:“要不等会儿你自己去办公室交吧?”   “不早说……”   他嘴里咕噜了句,抬起头,“你的借我抄下,两分钟。”   “……”   总体来说,孙心妍就是一个比较好说话的人。她顿了顿,看着面前人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心里愤愤的,却还是把自己的卷子给了他。   被何滨一拖,孙心妍晚了一节课才去交作业。   拿到办公室的时候英语老师脸色不佳,微微指责:“不是让你上节课拿过来吗,怎么拖得这么迟,不然上节课我都改好了。你看看被你这一耽搁。”   孙心妍只得乖乖道歉,保证下次注意。   回班路上不禁想:碰到这个人果然就没好事。   课间,陈彦其来找何滨玩,两个人趴在走廊上聊天。孙心妍从喧闹的走廊那头过来,目不斜视地进教室,在窗边坐下,整理书本。   十一月的天空透蓝,像海一样。   两个少年背靠栏杆、面朝教室,懒洋洋站着。陈彦其目光随着人影移了一截,忽然问,“她在你们班怎么样啊?”   “谁?”   “孙心妍啊,挺受欢迎吧?”陈彦其朝窗口抬抬下巴。   陈彦其跟何滨是初中同班同学,何滨转学走后也一直保持联系。这下何滨到了江高,陈彦其自然担任他的向导。   看何滨不知情的样子,陈彦其绘声绘色地和他科普孙心妍的贴吧事件,叫他回去查帖子。   然而他说得兴高采烈地,却感觉身边这人的反应不对劲。按理说平时聊点漂亮女生的小八卦,大家都兴致勃勃,笑容猥琐。   这人呢,歪着脑袋盯着人家女生窗口,跟被欠了钱似的,一脸冷漠。   5(修)   胳膊肘忽然被戳了戳。   孙心妍停下手里的笔,疑惑地看李笛。李笛瞥一眼窗外,“哎,他们好像在看你……”   走廊上阳光微斜,两个男生被她发现也不害臊,一个笑嘻嘻,一个冰冷冷。陈彦其跟她挥挥手。   不善于应付男生们的无聊玩笑,孙心妍装作没看见,低下头继续订正作业。   外面,陈彦其朝何滨眨了眨眼,脸上一副逗到女生的小得意。何滨不屑地白他一眼,懒得理他。   ……   连续一周的雨天后,温度彻底降了,全校师生们大衣、棉袄齐齐上阵,骑电动车的人甚至穿起了羽绒服。   李笛带到学校的衣服不够多,里里外外套了几件秋装,一早到校直喊冷。   孙心妍说:“我明天给你带件棉衣来吧,你先顶一下。”   李笛捧起她的脸,“真是个小天使啊。”忽然又说:“今天中午吃什么,我请你吧,你还出黑板报吗?”   孙心妍点头。   李笛唉声叹气,“那又不能去小跳蛙了。”小跳蛙是校门口的一间小餐饮店,每天一到吃饭时间学生爆棚,排队就要排好久。   孙心妍说:“星期五去吃?”李笛说:“好吧。”   高一年级每两个月评比一次黑板报,李爱珍要求五个小组的人轮流出,每个组的小组长统一安排。这个月刚好轮到孙心妍这组。   孙心妍要负责在左上角位置画一个插图。每天那么多课,没有空闲时间,她这两天都是在午休前去后面画一会儿。   中午吃完饭,李笛去宿舍拿书,孙心妍早早回班开工。   班上才来了几个人。她把自己的凳子搬到后排,在旁边的空桌子上调颜料。刚开始弄,何滨手抄着口袋从后门进来了。   背后莫名有种压迫感,孙心妍一回头,发现他一声不响地站在她背后。   “不好意思,看你没来就先放了一下。”她赶忙把放在他桌上的东西一一拿走。   何滨没吱声,坐下后掏出桌肚里的面纸盒,哗哗哗抽几张,把她放颜料的地方擦了擦。   孙心妍站在旁边调色,瞥他一眼。   教室里陆续又来了几拨人。孙心妍站凳子上画了会儿,不经意地一回头,下面人趴在桌上,整颗头都埋在臂膀里。   同小组的女生从后门进来了,站在孙心妍旁边看看,“真好看,要帮忙吗?”   孙心妍看看她,“把地上那个洗笔的水给我吧。”   “好的。”女孩在地上看看,拿起洗笔的筒,“这个水已经污了啊,我去帮你换一下。”   “没事,我把颜色稍微洗淡点就好了,等下我自己去换,正好要洗笔。”   后排三个男生不知道又在玩什么幼稚游戏,你撞我,我撞你的,又笑又叫。   女生和孙心妍同时看向他们。女生说:“你们注意点,不要蹭到黑板上,颜料还没干呢。”   男生们玩在兴头上,哪里听她的话。   女生把东西递给孙心妍,“我先回座了,你要帮忙就叫我。”   “好。”   教室里嘈杂一片,孙心妍背对着教室,专心致志地画着。   旁边的几个男生疯疯闹闹,玩着玩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其中两个忽然合力逗起另一个,一起笑着把他往孙心妍的方向拖,男生自然拼死反抗。   注意到那边动静,孙心妍状若自然地从凳子上下来,手上拿着笔筒和画笔,站远一点看画的效果。果然,那头几个男生也跟着停了下来。   谁知道,就在被闹的那个男生放松警惕时,旁边两个一使眼色,忽然又从后背齐推他一把。   “啊!”   身侧被人猛撞一下,孙心妍差点摔倒,趔趄几步,在慌乱中稳住身体重心。   笔筒里的水随着惯性整个飞了出去。   半梦半醒间,何滨听到背后动静,被头枕麻的手臂轻轻动了动,感觉下雨了。   下雨了?弯弯的睫毛一颤,眼睛睁开。   头皮、脖子上都凉凉的。反手在脖子上摸一把,湿漉漉的感觉。   孙心妍这边惊魂未定,只见前面人忽然从座位上弹起,像被电到一样。桌凳发出刺耳的巨大声响。   何滨捂着脖子左右看看,最终,目光的焦点定在孙心妍身上   她站在原地,手上拿着笔筒。说是笔筒,其实就是一只剪掉了小半截的透明饮料瓶。瓶子和她的手上全是水,水还在一滴一滴往下掉。   眉心紧皱,何滨看看她和她手上的工具。再看看自己掌心的脏水,不可置信地拿另一只手在头上抹了一下,再看掌心。   感觉脖子里还有水珠在往下流……   好了,两只手都抹脏后,何滨彻底反应过来,去抽屉拿纸。外套塞在最外面,他双手僵了僵,没有伸进去。   始作俑者的几个男生害羞的害羞、心虚的心虚,早溜了,就孙心妍一个人站在那儿,面对着这个尴尬的局面。   班上不明就里的人被吸引得回头,小声地互相问:“怎么回事啊?后面怎么了?”   有人说:“孙心妍拿水把转学生给泼了。”   “啊?”   这不像孙心妍会做的事啊。   众目睽睽下,孙心妍一张脸早就涨红了,不知所措。   但人毕竟是她泼的,这么僵持也不行。   “对不起。”   何滨慢慢转过头,盯着孙心妍看了一眼,他抿抿唇,克制地点点头,出了教室。   想了想,孙心妍匆匆忙忙回座位拿了面纸,追出去。   两个人出去后,班上瞬间炸开锅,后排各种笑声、拍打桌面声。   孙心妍追到水房。   何滨在龙头下冲洗双手,又把整颗脑袋放水槽里,捧着水往头上泼。   天气这么冷,看他这个洗法她真挺内疚的。   “不要这么冲了,这天太冷了,以后会头疼。”   “你不是住宿舍吗,要不去宿舍洗吧,我帮你跟老师请假。”   “对不起啊,我在那边画画的好好的,伊强忽然就撞到我身上了。”   仗着儿时的小情谊,她用像好朋友一样的亲昵口吻和他交流,结果何滨呢,不知道是洗头没听见还是故意装作听不见,整个没搭理。   水流声哗哗。   越说语气越弱,孙心妍自讨没趣,也站到旁边洗手。   回想刚刚的场景,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泼着他的,完全不知道。   等到洗完了,何滨终于抬头,绷着一张脸看她。   他的脸真的很小,目光黑漆漆的,蒙着层水雾。清水滴顺着刘海、眉毛、下巴尖往下掉。孙心妍抿了下唇,把纸递给他。这回他总算接了,胡乱擦了擦。   “孙心妍。”何滨忽然冷冷开口。   “嗯。”   “有件事,我不知道你觉不觉得。”   “你说。”   “我跟你一撞面,特容易倒霉。”   孙心妍不明白他的意思。   何滨说:“知道该怎么办么?”   她看着他。   “注意保持距离,这样对大家都好,懂么?”   没等孙心妍作出反应,擦完的纸被捏成球,一个抛物线投进纸篓,人走了。   ……   这晚回到家,孙心妍写好作业,无聊地到客厅闲转。书房门关着,门缝透出灯光,是孙父在备课。孙母学校里有聚餐,到现在还没回来。   在琴凳上坐下,孙心妍轻轻按下两个音,又伸手打开墙壁斜上方的壁灯。   小小的天使灯下方坠着几颗水晶,散开的灯光昏黄而璀璨。   孙心妍低头翻阅琴谱,柔软的黑发垂下来,遮住半边脸颊。   《友谊地久天长》,艺术节要表演的曲子。每天回来太晚,她只能在双休日里练习。   灯光下,密密麻麻的音符飘在六线谱上,孙心妍走神了。   脑海中想起何滨说的话。   她得罪过他吗?   他来班上这么久,还没给过她一个笑脸。按理也该是她跟他摆臭脸,怎么倒过来了?还保持距离呢……   孙心妍觉得自己就是太好忽悠了,还把卷子给他抄。   正这么想着,门锁忽然有动静。孙母回来了。   “妈。”   “怎么坐在这儿了?”孙母把包放上玄关,关门换鞋。   孙母今天打扮得很漂亮,深色系的风衣配长裙,有风度又有气质,脸上还画了一点妆。   “怎么回来这么晚?”   “和你江阿姨她们吃饭的。”   孙心妍站起来,“我回房间了。”   “早点休息啊,不要熬夜,对皮肤不好。”孙母把外套挂好。   “知道了。”   坐回书桌前,孙心妍打开书本,拿起笔,静静地沉入题海。   6   近来天冷,老师们没课时大多窝在办公室吹牛、喝茶。   这天上午李爱珍在办公室改完学生作文,和几个年轻的任课教师老师闲聊。   不久前才办完运动会,接下来又是艺术节,下面就是月考,大家都怕学生收不了心。聊到转学生何滨,几个老师说他上课听讲不认真,经常开小差、睡觉,怕他期末考会拖班级总分。   这恰恰也是李爱珍担心的。   李爱珍不清楚何滨进来的门路,估摸应该像年级里另一个孩子一样,找人在外面挂的学籍。至于其他,她只知道他是单亲家庭,父亲生意做得挺大。   好好地为什么从北京转回来,家长没明说,打招呼的副校长倒是私下和她说:“孩子本质是个好孩子,就是性子拗,和原来学校的老师有矛盾,弄得最后水火不容。孩子这几年一个人在外地没个照应的人,就一个单亲爸爸在身边,忙生意也不顾上他。家里人就想着回来好歹有亲戚照看些。”   完了还安慰她:“他原来的课程毕竟和我们这的不一样,你也不要急,等孩子适应一段时间,肯定能赶上来。孔校长想想给谁都不放心,还是最相信你。”   说得委婉又坦诚,李爱珍听明白里面意思,心里不禁愤愤:明明知道是个摊下来玩的料,全年级那么多班,怎么就非要弄到她班上来?   带十七班数学的秦老师插嘴:“这种孩子你还是不能放任,要找个机会杀杀他锐气,不然会影响班级风气。家里要真有钱不在乎,干脆回家带着做生意,还来上什么学。这些个家长,既不问孩子,又要面子,一点责任心没有。”   几个老师连连点头,一个年轻些的女老师道:“这几年学校风气越来越不好,就是生源问题,一个两个的塞进来,最后全是害群之马,还容易带着好孩子胡乱攀比。”   江高说起来是省重点,但这里面近三分之一学生进来都走了关系。临了学校还把升学率问题往教师头上压。   一个男老师忽然笑道:“小彭老师,你这个话里有所指啊。不过你班上那个一般人也管不来就是了,辛苦你喽。”   女老师说:“不谈不谈了,她上一节课能照200次镜子,孔校长是说得轻巧,睁只眼闭只眼,班上别的学生看了什么想法。”   几个老师都知道她说的是班上的黄稚薇,但那个女学生背景确实非同小可,放谁班里都没法管。   男老师说:“哎,要我说老师又不是父母,我们尽好自己责任就行,到时间拿工资,其他爱怎么着怎么着。你管多了人家父母也不定乐意,好学生人家自律的很,用不着你去管,还是看学生自己。”   众人附和,“就是就是,好的天生好。”   李爱珍没说话。   教数学的秦老师是个幽默的热心人,看她一筹莫展,他离位去倒茶,端着杯子坐到她跟前。   “李老师,你也别伤神,你们班的那个改天我来帮你治。十几岁的毛人,我还不信了,期末考试前肯定帮他端正态度。”   李爱珍看看他,一笑,“这是你说的啊,我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   ……   周五上午最后一节数学课,教室门窗紧闭,温暖如春。坐在下面的学生手撑头,一脸困倦。   趁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出题的空档,一半人趴下小眯。   黑板前的人忽然转身,一个粉笔头砸下去。前排一个正在说话的男生“奥”一声怪叫,大家嘻嘻哈哈笑起来。   “笑什么?”   向来幽默亲和的数学老师突然黑下脸,“还记不记得你们这次期中考成绩,还笑,马上月考要是再给我考成那个死样,出去了千万不要说是我教的。也别说是十七班的,给你们李老师丢脸。”   学生们不怕他,还是小声笑。   秦老师又回过身写题,粉笔一划一划落在黑板上,他背着身说,“都开始在纸上算了没有?我等下找个人上来做做看。”   下面瞬时一片找纸找笔声。   “想想我上节课的内容,再想想期中考卷的最后一条大题的解法……”数学老师转过身。   下面所有的脑袋早就低下去了。笔尖在纸上的沙沙声。   紧张之际,只听到台上淡淡一声,“好,就你了啊……何滨……”   几十个脑袋齐齐转头。   后门边,趴在桌上睡觉的男生从胳膊里抬起一点脸,一簇刘海翘着,完全没搞清发生了什么。   慢慢直起背,何滨捋了下头发,看不少双眼睛还在看自己,就又装模作样地理了下右上角的书,握起一支笔。   一片哄笑声。   数学老师的声音从笑声中传来,“造型摆好了没有?是不是要我帮你拍个照?”   隔壁小组的男生这才提醒,“上黑板做题……”   何滨:“……”   人影痞痞地从课桌旁走过,孙心妍停下笔,明澈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站定在黑板前,人比旁边的数学老师高出大半个头。手抄口袋里,他动作迟缓地拿起一个很小的粉笔头。   “够写吗?造型摆得这么好,就不能挑支长点的笔?”数学老师在一旁道。   何滨斜眼看看他。他也看看何滨,“看什么?”   下面又笑了。孙心妍也跟着笑。   趁着大家解题的时候,数学老师道:“你们在进入江高的时候都是最好的学生,当然,也不乏有一些走了狗屎运,稀里糊涂混进来了。但不管你们以前怎么样,现在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上,都坐在一个教室里。   你们交了学费在这上学,三年以后,我们作为老师,要给你们父母交代。而你们作为学生,也要给学校一个交代、给我们一个交代。不要成天跟我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最后自己都给不了自己交代。”   学生们认真解题中,也不知道数学老师到底说了啥,只听到交代来交代去的。   就像这函数题一样,绕来绕去。   半张草稿纸下去,孙心妍完全没摸到头绪,前面有两个人好像已经解好了,悠闲地转着笔。   讲台上的背影一动不动。过了会儿何滨放下粉笔头,蹭蹭拇指肚上的粉笔灰。   黑板上一个字都没有。   数学老师侧过脸看看他,眼睛在镜片后微微眯起,又看下面学生,“看来我们何滨同学遇到了点困难……我来找个人帮帮他。”   几个解出答案的学生看着黑板,蠢蠢欲动。   微笑的目光在下面轻轻扫了一道弧。   “孙心妍……你来帮帮新同学。”   孙心妍:“……”   于是这节数学课下,学生们去吃饭的路上津津乐道着刚刚的一幕:解不出题的帅男靓女双双站在黑板前,将背后的函数题衬得黯然无色。   这数学老师是故意的吧。   ……   中午,陈彦其跟何滨一起去校外吃饭,途中碰到几个一起打过球的男生,几人一道去了。   “小跳蛙”里人满为患,基本都是江高学生,到处是叽叽喳喳声。   几个包厢被抽烟的高年级男生占了,烟雾缭绕。   何跟陈进去转了一圈,看到认识的直接凑了一桌。空调打得高,何滨刚脱掉外套,面前飞过来一支香烟。发烟的男生皮肤黑黑的,他不认识。   男生笑笑,“你何滨吧,我沈凯,星期三一起打的球。”   “奥。”何滨把烟拿起来,扯了下嘴角。   陈彦其自己点起烟,给何滨点火,他摆摆手,烟在指间转着玩。   过了会儿,桌上另外两个人忽然开始拱沈凯。陈彦其不知道什么情况,打听了下,朝包厢外看过去,又凑何滨耳边耳语几句,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容。   何滨目光顺过去,才发现外头靠墙有个熟悉人影。   孙心妍坐在墙边小桌子旁,额角有些碎发,大衣扣子解开了,露出里面的嫩黄色毛衣。对面的人被门挡住,何滨歪了点头,发现是班上一个他叫不出名字的女生。   “红旗,你艺术节吹萨克斯?”一个高二的抽着烟问。   陈彦其笑了下,“安,干什么,这两天老子肺都要吹炸了。”   沈凯说:“就是啊,搞什么吊艺术节,本来星期六早上还要和一中比赛。”   另一个道:“行了行了,给你看美女不好?”   说到美女,几个人又心领神会地朝门外看看,嘻嘻哈哈笑起来。   饭吃到一半,孙心妍和李笛正在聊明星,几个男生从里面包厢出来,懒洋洋地从旁边走过。丑字男明显低头看了她一眼,跟在他后头两个男生不正经地说,“丫头……慢慢吃……”   几个男生都笑了。   孙心妍脸红了。   李笛回头看看:“真是无聊……”再转过头,何滨和陈彦其也从那个包厢里出来了,两个人边走边穿衣服,有说有笑地。   从她们身边经过,陈彦其歪着嘴角朝孙心妍笑了一下,何滨理理身上的外套,径自往外走。   李笛嘟囔:“他们怎么也跟沈凯混一块了?”   第二天是周六,江高艺术节开幕。   十七班在艺术节合唱曲目是英文版《友谊地久天长》。艺术节开幕前一周,李爱珍跟心理课、体育课的老师做协调,一星期内集中排练了三四次。   李爱珍想让大家统一穿校服,学生们不乐意,最后她尊重大家意见,拿班费在外面租演出服。   男生白衬衫黑西裤,女生白衬衣黑短裙,几十个学生穿好往那一站,唱得好不好放一边,专业的架势还真有了。   弄到最后,唯一头疼的反而是钢琴伴奏孙心妍的小礼服。   想着音乐老师帮她借了,班上借衣服的时候就没安排她的。谁知道这音乐老师不靠谱,一直到活动前一天又被孙心妍来问了,才想起这事,匆匆帮她去借。   周六早上,学校要求各班提前去排练走位。这时孙心妍才在后台拿到衣服。   看到实物,问题又来了。   演出服自然是有点夸张的。宝石蓝长裙,锦缎一样的料子,触感光滑,领口一圈镶碎钻,闪闪的。不看背面,一切正常,可一翻过来,后面一大块都是镂空。   这音乐老师拿衣服拿得匆忙,根本没仔细帮她挑。   孙心妍里面穿着普通内衣,知道今天要穿礼服,她特意用了透明肩带。她再怎么也没想到,衣服是后背露一块。   李爱珍知道后,情绪不佳地把她人带裙子往音乐老师面前一领。李爱珍较真,音乐老师有点畏惧她,急忙四下里找人跟孙心妍换衣服。最后没办法,拜托衣服店的人加紧送来几件。   十七班的节目排在后面,演出开始后,李爱珍领着学生们回座观看。李笛陪孙心妍在后台等衣服。   半小时后,衣服店老板带着三条裙子来了,音乐老师帮孙心妍挑了一条白色的。   这时,第四个表演已结束,前台掌声如雷。   江高的小礼堂是老楼,后台简陋,没有换衣服的地方,厕所要爬到三楼才有。通往舞台的拐角处有一个大屏风,主持人换衣服都在这儿。音乐老师叫孙心妍不要跑远,就在屏风后面换,让李笛帮忙看着,万一大小不合适再换另一条。   没有镜子,孙心妍进去手忙脚乱地换好,腰部还行,胸那儿不大对,裙子一直要往下掉。   “笛子你快帮我看一下行不行,好像有点松……”调整着裙摆,孙心妍从屏风后出来。   话还没说完,她一抬头,满面涨红。   7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五分钟,不,哪怕是走出屏风前的这短暂几秒,孙心妍是愿意为此付出许多代价的。   演出一个接着一个,通往前台的小阶梯上,化好妆的学生两列排开。前一个节目刚上场,这边音乐老师就赶他们过来侯台。位置靠近前台,老师不让说话,嘈杂的背景音乐中,男男女女干站着正无聊,下面传来女生声音。   一回头,下方拐角处的老屏风后忽然闪出一抹白色身影。   “笛子你快帮我看下行不行,好像有点松……”女孩一袭白色长裙,洁白的肩裸\露在外,头发披着,微微凌乱。   孙心妍脖颈低垂,正调整着裙子,一抬脸,面对几十双晶亮的眼睛,整个人僵在原地,满脸赤红。   队伍里的男生们瞬间炸开锅。   “不松不松!”“正正好!”“美!”   两声长长的口哨,后台在起哄声中燃烧起来,所有的光与热发自少年人心底,张扬而肆意。   孙心妍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她觉得自己整个人羞得快烧起来了,地上没有缝,只能慌不择路地躲回屏风后。连带着李笛也觉得抵不住,羞红着脸跟她一起躲进来。   两个正在那头忙的老师听到骚动,赶紧跑来,对不受控的学生们瞪眼嘘声。   起哄的声音终于小下去。   浑身血液加速流淌,孙心妍心口狂跳,双臂抱胸,肩膀也红了。片刻后,李笛往外偷瞄一眼,再看看她的窘迫模样,忽然无声笑了下。   “还笑……”孙心妍觉得自己快脑溢血了。   不知道在屏风后等了多久,像是短暂的几秒,又像是漫长的几分钟,终于,前台掌声如雷,下一个节目开始报幕了。   耳边一片纷杂的脚步声。   稍稍冷静,孙心妍低头看胸前,“怎么办,好像胸口有点松……”   “要换一件吗?”   “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了。”   李笛帮她看看背后,“好像也还好,你等着,我找两个别针来试试。”   李笛走了,孙心妍脸颊上红晕还没消散,一个人站在屏风后,她双手捧住滚烫的脸,心中无尽懊恼。   此刻面红耳赤的孙心妍无法得知,多年后,这一幕成了她高中生活最鲜妍的一个注脚,午夜梦回,她的唇角总泛起淡淡微笑。   而那些厚脸皮的闹腾男孩呢?他们偷偷地,将一个女孩十六岁的不完美形象永远定格在了二零零七年初冬的清晨。   像一枚白色小花,珍藏在所有关于青春的梦里。   长大后,他们一路向前、一路寻找,再次回望这份纯洁无暇的不完美,内心依然充满最初的心动。   ……   小礼堂背后是一堵围墙,墙边种着一圈广玉兰。初冬,广玉兰的叶子没有掉,阳光清透,在枝丫叶片间层层折射。   陈彦其演完节目后和何滨去小卖部买来两罐可乐,来到这里。   陈彦其还穿着演出服,带亮片的紫衬衫,他脸上涂了粉、画了眉,有种戏剧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他跟何滨一人一支。   说起来,他第一次抽烟也是跟何滨一起,初一时候,在学校厕所,被几个初三的逼迫着。不知道那时候怎么就那么怂。   今天是个晴天,就是风大。两个人在风口上抽烟吹牛,何滨把帽衫上的帽子戴上,只露出一张小白脸,烟灰弹在可乐罐里。   十三班的表演刚结束陈彦其就听到了个新闻,十二班的人正在后台排队等表演呢,十七班的孙心妍在后面换衣服,换到一半,忽然冒出来。   陈彦其哈哈大笑着:“你说你们班这个牛逼不牛逼?”   何滨听完先是没给反应,过了会儿却皱着眉眼自个开始闷笑,憋着憋着差点被烟呛到。   轮到陈彦其惊了:“你他么要不要这么夸张……”   冷静下来,何滨正色,“你不觉得这事挺有意思么……”   陈彦其:“……神经。”   陈彦其哪里知道,一听到孙心妍出丑,何滨是打心底觉得高兴、爽。   如果小时候的烫伤事件给孙心妍留下的是生理上的阴影,对何滨而言,则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阴影。   事情发生的当下,他对她确实心存愧疚。然而他老子是个暴脾气,在医院跟孙家做低伏小了一天,一回来就在裤子上抽皮带,追着他满屋子打,皮带都快抽断了,幸亏他爷爷奶奶来拉。   这还没完,后来去医院、打电话,他把从小到大欠下的歉都在她一个人身上给道完了。   此后,何滨压根不想再多看到她一眼。他一看到她就跟看到当年那个热水瓶一样,心里发毛。   不只她,她全家都像热水瓶。   陈彦其忽然问,“你跟程雪上次介绍的那个,后来有没有联系?”   “怎么了?”   “人家女生托程雪问的呗。”   女孩是市一中的高一生,很开朗,见到何滨第一眼就觉得他帅,让中间朋友帮着介绍。   女孩加了他扣扣后,给何滨发过几次消息,第一条他回了个“你好”,后来彻底石沉大海。   陈彦其看看他,“不是长得挺漂亮的,大眼睛、瓜子脸,个子也不矮。”   “一般吧。”何滨说,“下巴不好看。”   陈彦其斜他一眼,“呵”地干笑一声。   其实那个女孩比很多同龄女生都会打扮,一眼看过去还有点惊艳。但下巴有点往里缩,但也就一点点。   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陈彦其低低笑骂了句:“你怎么不拿着放大镜看,你就等着做老处男吧……你在北京到底谈过没有?”   旁边人的目光像冷箭一样射过来。   陈彦其越发探究地看着他,“不是真的还没谈过吧?”   肩被有力的臂膀一勾,陈彦其身体一歪,毫无防备地被何滨控住,随即肚子上被掏一拳,他嗷嗷叫一声,趁何滨一个不备,立马还手。   两个少年在寒风里扭打玩闹。   回到礼堂时,主持人正在报幕,下一个表演即将开始。   走到门口,陈彦其忽然看到他爸正站在走道里东张西望,于是两个人没急着回座,站在门边看。   学生们排着队上台,何滨这时才发现是自己班的节目。整个班的人站成三排,女生在前,男生在后,服装统一,都化了妆。   舞台最中间是充当指挥的音乐老师,左手边,女生坐在一架立式钢琴前,身上穿着一件露着肩膀的白裙子。   陈彦其笑了下,“你看,换的肯定就是这件。”   音乐和歌声响起,何滨靠在门框上,一开始还在和陈彦其说笑。   进入副歌,歌声停下,只剩轻灵而优美的钢琴声独奏。前排密密麻麻的人头像忽然都转向舞台一角,何滨、陈彦其不自觉地跟着看过去。   发黄的灯光照着孙心妍的脸、脖颈,和披在肩上的黑发。白裙子把她的发丝衬得很黑,和钢琴一样黑。她的目光那么认真,时而看琴谱,时而低垂,有一种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感觉。像模像样的琴声中,何滨觉得孙心妍好像长大了。   学生们庞大的歌声再次贴上来,陈彦其忽然又凑近跟何滨说话。原来走廊上的陈父发现了他们,正在向这边走来。   “吊,快走,被我老子逮到肯定没完没了。”陈彦其又拉何滨往外去,何滨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别看了,快走快走……”眼看着教导主任杀过来了,陈彦其拉着何滨狂奔而去。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排练大半个月的演出,三四分钟便结束。十七班的学生们排队走回后台,心情雀跃,回味刚刚的表现。   吸取教训,孙心妍没再在后台换衣服,拎着不方便的裙子一口气跑到三楼。   背后别了好多别针,怕戳到自己,孙心妍一个人弄了很久。终于换好,孙心妍抱着裙子出来,对面男厕刚好也有人出来,两人一撞面,都顿了顿。   接着两人都走到池边洗手。   洗手池不宽,何滨往旁边一站,孙心妍余光能看到他黑色的外套,她往旁边移了移。   何滨瞥她一眼。   孙心妍洗完了,掏出纸巾擦手。   柔柔的白裙被塞在塑料袋里,袋子挂在她手腕上,边口露出一角白纱。   何滨手也洗完了,忽然问,“纸还有没有?”   手里正握着纸巾包,孙心妍转过脸看他。   何滨看她一眼,又看她手上的纸巾,“给张我。”   孙心妍没有动。   她脸上是舞台妆,镁光灯下不显,自然光下,一张脸雪白,两条眉毛又黑又浓,腮红打在颧骨上,红艳艳的。   她不说话,何滨忽然歪了下嘴角,“呵”地一声干笑,像是化解自己的尴尬,“这妆谁给你画的?猴子一样。”   孙心妍盯着他看了会儿,选择直接无视他,转身下楼。   热脸贴了个大大的冷屁股,脸上表情僵了僵,何滨捋了两下前额的头发,跟上去。   “借个纸,搞得要你一百万一样……”他声调懒洋洋的。   “跟我借东西,不怕等会又倒什么霉么?”孙心妍悠悠然地说。   身旁人被一噎,不说话了。   孙心妍反而笑一笑,看看他,“你说,我是不是为你好?”   四目相对,看着她小小得意的脸,何滨心中忽然腾起一股无力的焦躁感,他怀疑自己是出什么问题了,跟她在这瞎扯。   带上帽衫的帽子,他手插兜,从她身旁快步走过。   男生身高腿长,很快就没了踪影。   孙心妍向下看看,不知道这个人今天又是坏掉了哪根筋。她一步步下着楼梯,拿餐巾纸慢慢擦嘴上的口红。   8   艺术节下面就是月考。   各科成绩在周三陆续出来,孙心妍考了班级第十二名,小有进步。不过这次的数学卷子比较简单,她算是讨巧。   孙心妍忍不住关注了下何滨的成绩,全班四十八个人,他排第三十七,倒比她想象中稍微好点。   居然不是倒数第一?   这两天天气越发寒冷,校园大半的树都掉光了叶子。学生们没有过多沉浸在月考成绩中,心中都很拎得清,接下来的期末考才是大头,它决定着一个寒假的命运。   于是,近来孙心妍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迎考复习上,连着李笛也十分认真,午休时间大家也不说小话,各自看书做题。   这天中午孙心妍看书看累了,趴在桌上休息。迷糊中,感觉有人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她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班上一个和她接触不多的女生。   女生短发,大眼睛,蹲在她书桌边,压着声音,“有点事找你帮忙,能出来一下吗?”   班上窗帘拉着,很多人都在睡觉,很安静。   “什么事?”孙心妍小声问。   女生笑一笑,“我们出去说吧……”   两个女生脚步轻轻地走到教室外。   带上教室门,女生拉住孙心妍的手,神神秘秘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们先不要站在教室门口……”   孙心妍被她拉着往前走。   “到底是什么事啊……”   不知不觉走到水房,两人刚进去,女孩忽然在孙心妍背后一推,自己跑了出去。   孙心妍站好了才发现,放拖把的角落里有个人,瘦瘦高高的人影倚在墙上,朝她笑。   外面,有人关上了门。   知道自己上当了,孙心妍一言不发地去拉门。   其实水房的门根本不好上锁,然而孙心妍拉了两下完全拉不动,外面有人在帮忙抵着。   她泄气地拍了两下。   身后人说:“你别害怕,我就跟你说几句话。”   孙心妍一脸羞愤地回过头,“你让他们把门打开,不然我叫老师了。”   高二男走过来,“我又不会在这对你做什么,就是有些话想跟你说。我又不傻,门一开你铁定跑了。”   “你以前都是这么追女生的?”   高二男一愣,又一脸认真,“我之前是在学校谈过对象,但是一看到你我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你不光是长得漂亮,主要是看着特别乖,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也不是要你现在就答应,你不要跟我把话说死了,不要老是躲我,好吗?”   他比她高,站近后,孙心妍无形中被他逼在门后角落。   心里既紧张,又有点害怕,孙心妍一点不敢示弱,怕示弱了面前的男生反而为所欲为。   尽管嘴上威胁着叫老师,可怎么可能呢,要真扯着嗓子喊,首先跑来的肯定是看好戏的学生。   冷静了下,孙心妍鼓起勇气,“那我现在就和你把话说死了,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你每次都说有几句话跟我说,结果每次说完都有下一次,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事,真的很烦人。”   男生盯着她看了会儿,没生气,“你是不是怕耽误学习啊,我知道你跟很多女生不一样,你是好女孩。我跟你保证,你要是跟我在一起,绝对不耽误你成绩。我就是想照顾你。”   “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男生越接触越觉得,她看着文静乖巧,其实还有点自己的小性格,挺可爱的。   他笑笑,以退为进,“你不同意也行,你跟我保证,以后在江高绝对不谈恋爱,那我就不再找你。”   “凭什么要跟你做这样的保证?”   门外,一个男生紧紧拉着门,还有一个贴在门上,仔细听里面动静。带孙心妍来的女生问:“说什么了?”   “不知道,声音太小了。”   拉门的那个笑,“不会是没在说话,亲起来了吧?”   旁边的女生轻拍他肩,“太下流了……”   瞥到走廊那头来的人,女生笑容收住。两个男生一看,是何滨跟陈彦其过来了。   寒冬腊月天,两个人一路晃荡过来,喝着冰可乐。陈彦其看水房门口几个都是熟人,又看其中一个拉着门,神叨叨地,笑着问,“干什么呢?”   男生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你轻点,沈凯在里头办大事。”   “大事?”   另一个男生压着声音道,“表白。”   “又表白?”陈彦其一乐,来劲了,“和谁?”   男生拿下巴一指旁边的女生,“夏莉班上的孙心妍嘛,他不都追好久了。”   “拉着门干什么?”旁边忽然有人开口。   几个人转眼看向何滨。   何滨不轻易和人深交,照面了一般不怎么跟他们搭腔,很拽。这时候忽然开口,大家当他也觉得这事有趣。男生笑,“沈凯叫的,怕她太害羞了。”   “哦,不敢保证,这么说你真是纯粹看不上我。”沈凯在里面忽然用了正常的音量,音调也痞痞地,不再像之前那样温柔。   外面还是听得不清楚,却终于听到个轮廓了,几个人全部静下来。   孙心妍声音也正常了,“我们根本都不认识,你喜欢我什么了?我不是看不上你,是觉得我根本都算不上认识你。如果我喜欢一个人,绝对不会用这种不尊重他的方式对待他。你不要再说你喜欢我了,你喜欢的是你自己。把门打开,不然我真的要叫人了。”   说着她又试着拉了下门,拉不开,泄气地拍两下,喊着,“开门……”   里面人的情绪不对了,刺激好玩的游戏变了味,门外人跟着不知所措起来。   何滨:“把门打开。”   男生手停在门上,有些为难地看看他,“沈凯跟我们说好了的……”   嘴角一歪,何滨目光忽然沉下,一把拉掉门上的手。   恰好此时里面传来声音,“蒋震,开门吧。”   门开了。   孙心妍走出水房,才发现外面站着好几个人。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何滨。   眼周有些红,孙心妍只看了看何滨一个人,往教室走去。   走廊很亮,女孩的马尾辫一荡一荡的,像是抬手擦了一下脸,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   周围几个人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看,又都沉默地看向何滨。   这个时候,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看何滨,可能是因为他刚刚有些出人意料的反应,也可能是因为孙心妍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   沈凯神色恹恹地出来后,几个人跟过去。   这边,陈彦其拍了下何滨胳膊,“没事吧?”   回过神,何滨没说话,喝了口可乐,感觉透心凉。   孙心妍一回到班上就趴在了桌上。   李笛刚午睡完,醒来时看她没人影,这一回来又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凑过来关心地问,“怎么了?”   孙心妍好半天没反应,过了会儿她侧过脸、趴在胳膊上看着李笛,眼眶湿湿的。   李笛一愣,“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   孙心妍伤心地说:“有的人好讨厌啊……”   说着又有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掉下来,慢慢渗入脸和手臂间。   李笛把凳子拉到她桌子边,下巴压在手上,也趴下来,轻声问,“你刚刚去哪儿了?谁惹你生气了?快别哭了。”   李笛拿纸帮她擦了擦。   孙心妍把纸接过来,蒙在眼睛上,又忍不住流了几滴泪。   她把水房的事情告诉李笛,李笛一听就火了:“夏莉怎么这么恶心,自己跟那些高二的玩就算了,还拖别人下水。”   孙心妍这时已经不哭了,“算了,我也不想跟他们再有什么牵扯。”   李笛说:“下次他们再这么闹你找老师吧,真的,越来越过分了。”   “嗯,我知道。”孙心妍点头。   快上课时何滨才回来。   走的是前门,人从孙心妍桌边走过,孙心妍如常地和前桌女生说话。   回到座位,何滨拉开外套拉链,摊坐着,背靠上墙。   目光无意识地层层越过前面,课间嬉闹声阵阵,女孩微笑着的侧脸时而被走动的学生遮挡。   他歪一下脑袋,头倚在墙上,刚看到一个正脸,上课铃却响了,大家纷纷回座。   下午第一节课是李爱珍的语文课。   李爱珍一上课就抽背古诗文,孙心妍被点到背诵《兰亭集序》。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   最后一排,何滨还是下课时靠墙坐的姿势,目光漆黑。耳边是流畅清朗的背书声。   窗口进来一阵风,不知不觉吹滚他桌上的一支笔。塑料笔蹦跶着落地,撞击出几声脆响。前面人回头,他一动未动。   这天晚自习下,孙心妍收拾东西慢了,和同路的两个女生约好车棚见。她背着书包走出教室,班上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刚下一层楼,忽然有人在拐角处叫住她。   “孙心妍……”   这一声不大不小,孙心妍吓一跳,“啊?”   一看清黑暗里的人,她继续往下走去。   何滨不紧不慢地跟她下楼。   她步伐不停。   “喂……”   走到楼下,她脚步变快,何滨伸手拉她书包,谁知道轻轻一拽,没把她人弄停,反而把她包上不知道什么东西给拽了。   背后一卡一顿,孙心妍停下,弯手摸摸后面。   书包上的坠子没了。   她这才回过头,怒目看他。   何滨也没想到,看看被自己撸下来的毛茸茸的东西,僵在原地。   吊事怎么越搞越砸……   一盏路灯亮在身侧的花坛边,淡淡投下他们的影子。两三个迟走的学生摆着书包从他们身旁路过,回头看看。   孙心妍咬了下嘴唇,静静看他两秒,走了。   这一回,身后人没有再追上来。   回家洗完澡,孙心妍穿着珊瑚绒睡衣,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事。   书桌上亮着台灯,灯光柔柔的,书包就在旁边,拉链上只剩钥匙扣的圆环和一截短绳。   她翻身朝下,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叹息一声。   同样的夜晚,何滨洗完澡躺在宿舍的床上,头枕着手,头发还有点湿,头皮凉飕飕的。   无神的双眸盯着天花板,少年脸上棱角分明。   八个人的学生宿舍,一到熄灯时间,男生们就各自躺床上,聊篮球、聊女生。何滨对宿舍里的几个人向来爱理不理,他们讨过几次没趣,也就不主动找他。   这两天,宿舍里有个其貌不扬的男生恋爱了,聊起女生,话里话外都有几分炫耀得意,好像谈了恋爱,他在这宿舍就高人一等了。其他几个听了不是滋味,熄灯后都默契地不再开口,被子一蒙头,直接睡觉。   何滨一直睁着眼,听到呼噜声,才意识到已经熄灯了。   房间幽暗,两扇合拢的窗帘间透一道月光,悄悄折射在墙上。   动了动,一阵悉悉索索声,他从枕头下面掏出个东西,举到眼前,按亮手机屏。   屏幕亮起白光,于是何滨看见一只毛茸茸的、咧嘴笑的小兔子,握在他的手心。   看着看着,他微微皱起一点眉:这兔脸长得,怎么跟某人一模一样?   9   总体来说,期末考试前这段时间,整个学校的学生都安分了很多。   这天上自习课的时候,李爱珍让孙心妍上三楼找一下英语老师。三楼都是高三的教室,学生们都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整层楼没几个人,异常安静。孙心妍从几间教室路过,所有书桌上都堆着三面小山一样的书本、试卷。   英语老师正在其中一个班级和另外一个老师说话,孙心妍进去叫她才发现,教室后排有两个女生在看书。窜堂风哗哗哗翻动桌上的书页,从她进门到和英语老师一起走,她们连头都没抬一下。   孙心妍不禁想:两年后,自己也会这样吗?   很快日子到了十二月底,今年跨年这一天恰好是周一,学生们都说没意思。   嘴上这么说,十六七岁的孩子还是对跨年这样的浪漫时刻充满期待。三十一号晚上十二点,孙心妍还在熬夜看书,手机忽然之间涌入数条短信,紧接着就听到外面有烟花声。   孙心妍放下笔,走到窗边。   手机里的短信还在涌入,有好朋友精心编发的、也是班上同学群发的,还有一些是陌生号码,她把认识的人都回了。   “哈哈哈,二零零八一切顺利哦,最可爱的小天使。”这是李笛发来的。   孙心妍笑着回:“二零零八,最先祝你期末考到全班第一名!”   那边秒回:“扫兴鬼!”   烟花绽放在窗外夜海,光影印在玻璃上,浪漫而美丽。   就像即将到来的二零零八年,充满神秘,令人期待。   清理短信的时候,孙心妍忽然发现,何滨也给她发了一条,内容是这样的:   “从前有一匹马,它跑着跑着就掉进了海里,所以,它变成了一只“海马”。这只马的另外一只马朋友,为了要去找掉到海里的马,结果却掉到河里,后来,他就变成“河马”。第三只马是只白马。它为了要找失踪的两个朋友,来到了交通混乱的城市。它连续被好几台车子给辗过,使得身上出现好几条黑条纹。结果,它变成“斑马”了! ”   孙心妍锁着眉头把这条短信从头到尾看了两遍,才确定他真的是发了一个冷笑话。   无聊。她想也不想就删了。   结果翻过来的二零零八年第一天,李爱珍在早读课上宣布,期末考时间喂一月二十二号。全班哀嚎。   天气预报说今年是百年一遇的寒冬,会下大雪。于是学生们就在心里祈祷,快点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猛到直接上不了课、考试取消。谁想一个星期后,天气真的开始巨变,冷风凄雨不停,上下学变得苦不堪言。   可能近来总是熬夜复习,孙心妍一不小心感冒了,上课时昏昏沉沉,总想睡觉,有一天晚自习她请了假提前回家,孙母到教室门口来接她,全班都好奇地向外张望。第二天好多女生和她说,你妈妈好漂亮好有气质啊。   周三的时候,连续几天的雨水停了,天上出了个大太阳。尽管天气依旧严寒,雨水带来的阴郁心情总算得到了缓解。   好久没打球的男生们连骨头都痒了,一下课就带着球奔到操场,打得热汗腾腾得赶回来上课。   这天中午,陈彦其饭都不吃了,跟何滨两个人约了学校几个高一高二的直接在操场开战。   一开始大家玩得挺开心的,打到一半,陈彦其不知道何滨忽然发什么疯,老是盯住对家的一个人,位置、打法、犯规都不管了,人家拿到球他就截,人家投篮他就盖,明摆着就是在挑衅。   终于,对方成功被激怒,拿到球后猛地一摔,球在场上直接飞出一个折角。   “你他么会打么?什么吊意思啊?”   场上人早就看出端倪,眼明手快地上来劝,把两人分开,“好了好了好了……”   几个高一的过来劝何滨,陈彦其搭住他肩往旁边带,知道何滨今天情绪不佳,什么也不问,直接拉他走,“好了好了,不打了,结束。”   何滨没说话,也没被他拉着走,站着没动。   那头,男生也被几个人围着拉着,嘴里骂骂咧咧。   拎起衣领擦了把汗湿的脸,何滨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陈彦其说:“走吧,搞个饮料喝喝去。”说着又要拉他。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以为事态已经平息时,何滨忽然甩开陈彦其,冲上去朝对方猛推一把。被众人围着的男生防备不急,踉跄几步,还没站稳,脸上又被挥到一拳。   陈彦其反应过来时那头已经一片混乱,他想都没想,下一秒就加入战局。   于是,好好的打篮球变成了打群架。   高一和高二的群架。   消息传到十七班时,这帮人已经全部被拉到教导处严厉训过,并由各班班主任暂时先领回去了。处分的事校领导正在商议中。   在江高很多男生的印象里,打群架这种事好像还发生在初中。   江高学生不是死读书的类型,但大家确实很少打架。这里的学生大多出生在中产家庭,做事随心却不逾矩,思维比同龄孩子略理智。   而理智不代表心中没有少年意气。   这天中午,十七班人四处打听事情始末,一听是何滨带头和高二的干架了,都有点热血沸腾。各个大言不惭地说,高二的要是敢报复,十七班男生绝对一起上。一下子弄得班级空前团结。   李笛把自己听到的告诉孙心妍:“知道何滨是和谁打的吗?其实你听了这是估计还挺开心的。”   孙心妍:“谁啊?”   “沈凯。”李笛没卖关子,“他们说打球打得一言不合,何滨就把他给揍了,然后高二的就怒了,高一的也怒了,一下子就全打起来了。”   孙心妍是在这天下午看见何滨的。   下午第二节体育课下课前,她去办公室拿英语作业,远远看见一个瘦削的人影,罚站在走廊上。   男生轻靠栏杆,垂着眼皮看下面操场。   余光注意到有人过来,何滨转过脸。   孙心妍看看他,径直去办公室拿作业,抱着作业本出来,往教室走。   “喂……”   脚步停下,孙心妍想了想,回头,“叫我?”   何滨问:“下课了?”   她摇头。   冬日天空晴朗,光线明亮,何滨脸上有两处明显的伤痕,一青一紫。   回头朝没什么人的办公室看看,孙心妍想了想,走到他旁边。   “我过来拿作业。”孙心妍把本子抱在胸前,“这节是体育课,还有几分钟就下课了。”   不远处的操场上飘来学生欢笑声,她往下看看,抬头,“你没事吧。”   何滨没回答,过了会儿,忽然说:“那天的事跟我不相干哦。”   孙心妍:“算了。”   眉头皱起来,何滨语气不佳地,“什么算了,不都说了跟我不相干,老子纯粹是路过。”   “能不说脏话吗?”   “哪一句啊?老子?”   “……”   安静片刻,孙心妍抿抿唇:“其实我就是不想再提那件事了。”   何滨看看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懒懒地向后仰了下头,脖子里发出几声关节响。   “拉倒。不提就不提了。”他说。   身边人说,“不过我信你了。”   何滨低下头看她。   一阵小风迎面而来,雨后天晴的空气,夹着细细的阳光,吹动女孩额角几缕绒发。   站了会儿,孙心妍说,“学校说怎么罚你们了吗?”   “没有。”   “陈彦其也动手了?”   “你说呢?”   “那太好了,毕竟有他爸爸在。”   何滨乐得笑了下,她倒是会想。   就怕陈彦其反倒是最惨的一个,人到现在还站在政教处门外。   “要下课了,我先回班了。”   “喂……”   刚走出几步,孙心妍回头,“又怎么了?”   “帮我个忙。”   “嗯?”   “帮我去买个创可贴。”   孙心妍的目光在他脸上身上逡巡一圈,也没发现什么要止血的伤口。   “你不要紧吧?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何滨说:“不用,帮不帮啊?”   孙心妍:“好吧。”   何滨在裤子口袋掏出张一百块,孙心妍赶忙说:“不用了,先去给你买吧,省得还要找我一堆零钱。”   孙心妍把作业送回班上,去小卖部买了创可贴再回来。下课时间,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已经换了一批站的人。   何滨不在了。   下了课的任课老师抱着书走来,看孙心妍在外面踟蹰着不进门,笑着问,“来找你们李老师的?她去会议室了。”   “谢谢老师。”   “不客气。”   回到班上,孙心妍看看最后一排的空座位,又看看在周围打闹的几个男生,把创可贴放进了书包。   谁知下午最后一节课开始时,何滨回班了。全班人像他第一次来班时一样,从他进门起就行注目礼。   何滨脸上挂着彩,面无表情地走进来,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一整节课后排男生都躁动不安,找各种小空隙问他前因后果。   下课后就是吃晚饭时间,孙心妍和李笛从食堂回来,何滨不在。等他回来了,却又被好几个男生围住,孙心妍想把创可贴给他,看看那个情形又作罢。   就这么一直到了晚自习第一节课下,孙心妍看书看得头晕脑胀,铃声一响,她去走廊上透气。   “我东西呢?”   身后忽然低低一声。   孙心妍转过脸,何滨已经走到她旁边,手放松地搭在栏杆上,侧着脸看她,似笑非笑地。   他身材欣长,脸型瘦窄,这样的光线下,眉目显得更深。   “啊?”孙心妍说,“我书包里,你等下。”   她进去又出来,把创可贴给他。   “多少钱?”他拿在手里看看。   “几块钱,算了吧。”   “真不要?”   教室里又有几个男生出来了,孙心妍觉得这么和他站在这怪怪的,于是说:“不要了,我先进去了。”   何滨回头,淡淡看了眼她的背影。   拿着创可贴在手里轻轻翻转两下,他略挑了下眉,打开,撕开一片,随手往下巴上一贴。   夜色下,对面的教学楼灯光明亮。   抬手摸摸后脖颈,嘴角浮起一丝笑。   10   大家都在为何滨、陈彦其的打架事件担心时,学校的处理结果在周五出来了,处理得很淡,所有人都是警告处分。   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学校对全校师生通报了结果。后来李爱珍也在开班会的时候提了一下,让大家今后注意纪律,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学生们觉得这事有点雷声大雨点小。   人在少年时很难懂得,他们的爱恨情仇在大人们眼里是一文不值的,都是小儿戏。只有当他们牵扯到大人的利益时,他们才会得到正视。   其实江高那年正在省内评文明校园,校领导一听说打群架,内心极其恼怒。然而尽管怒,却又不得不顾及大局,加上其中牵扯学校中层干部的孩子,另外几个孩子家长又不停打招呼,连记过都不肯。一旦履历上背处分,就怕以后特招、出国之类会收影响。   最后经过几方博弈讲和,学校才进行了大而化小的处理。   这件事里,最无辜的算是陈彦其了,纯粹为了兄弟义气,最后被陈父好好修理了一番,连着一整个星期在学校大气都不敢出。   这天中午,陈彦其跟何滨在校外吃完饭,两个人坐在小花坛边上歇脚、喝可乐。何滨眉骨上的一块青还没全消,陈彦其看看他,忽然笑了下,摸摸鼻子,“哎,你那天发什么神经啊。”   也就是事情过去了他才这么问他。   “没什么,”何滨说,“看他不爽。”   陈彦其:“干什么,你好好看人不爽,人家抢你对象啦。”   何滨看看他。   陈彦其双手撑在身后,嘴一咧,懒懒笑着说,“那天在水房,你他妈做得也太明显了。我后来一想,就不该再喊沈凯一起打球,我这是自己找雷来炸了。”   周围走动的都是江高的学生,三三两两,不乏一些小情侣。天气冷,一对男女走来,女生身上敞怀穿着男生的棉外套,男生单穿里面的线衫,一路说说笑笑地走过去。   何滨跟陈彦其无聊地看了看,何滨忽然说:“你对象呢,这阵子没带出来?”   陈彦其初恋在初一,隔壁班的女生,谈了两年,初三的时候分了,后来又谈了一个,上高中分了。这个是上高中后谈的,不同校的高一女生,何滨见他带出来过几次。   “这不要期末考了嘛,跟我闹分手呢,说怕影响学习。你看着吧,我不答应她跟我闹,回头我答应了她肯定更要闹。女孩子啊,你以后就知道了,烦着呢……”   陈彦其意有所指地看着他笑。   “看什么?”何滨垂着眼问。   陈彦其摇头晃脑地往旁边看看,憋着笑。   何滨也看着旁边,喝自己的可乐。   陈彦其罐子里的可乐喝完了,过来拿他的,何滨手臂一让,他掏了个空。   陈彦其不屑地“切”一声。   期末考试前,十七班有男生过生日,周末里请大家吃饭唱歌,也邀请了孙心妍。男生是个住宿生,平时和李笛关系不错。孙心妍周末要上数学小课,不想去,耐不住李笛劝说,下午她上完课直接来到火锅店。   男生邀请了一桌人,有男有女。   饭桌上大家纷纷拿出礼物。男生送的大多是漫画、运动用品。女生送的则是CD、书籍一类,还有人送毛绒玩具,被大家笑话了一番。   孙心妍送的是一支钢笔。   细细长长的盒子,男生打开,脸上绽开笑容:“谢谢啊,我正缺笔呢。”   旁边的男生插嘴:“你他妈字写得那么丑,别玷污钢笔行吗?”   众人大笑。   孙心妍也跟着笑。   其实,孙心妍在班上的人缘很不错,长得好,性格又温柔可亲,很多人都想和她亲近,特别是男生们。但他们亲近她的同时,又难免把她捧成焦点来对待,于是中间总像隔着层什么,很难交心。   吃火锅的时候大家都说说笑笑,孙心妍坐在李笛旁边,别人和她说话她都搭理,但基本不主动插话。   吃完饭大家一起去唱歌,孙心妍不想去,又被李笛劝说。   李笛说:“去吧,饭都吃了再玩一会儿又没什么,你要是不去,人家还以为你故意摆谱呢。”   孙心妍想想也有道理,来都来了,“那好吧,我打个电话跟家里说一声。”   男生在KTV开了一个大包厢,刚开始唱,班上又来了两个人。大家看似放松地躺在沙发上,其实男女生之间泾渭分明,女生都靠点歌台这边坐着。寿星一边点歌一边叫来服务员,点了很多吃的喝的,出手很大方。   大家点的都是周杰伦、孙燕姿、SHE的歌,这些脍炙人口的歌人人会唱,唱了会儿就玩开了,每一首出来都有人要抢话筒。   孙心妍和几个女生坐在角落里,李笛去唱歌后,旁边的一个女生一直在和她聊歌星八卦。   包厢门忽然开了。   大家朝门口望去,何滨走进来。   他穿着件休闲款的厚外套、黑色牛仔裤,脚下一双白色板鞋。他像是刚洗过澡,头发还有一点湿润,手上拿着一个小盒子,目光扫了一圈里面人。   在场女生们眼前一亮。   寿星拿着话筒说:“小滨爷来啦,等你半个多小时了。”   何滨过去把礼物给他,“生快。”   几个男生愉快地凑过去跟他打招呼,何滨脱掉外套坐下,和他们说笑。   李笛唱完歌回到孙心妍旁边,往那头看看,戳起果盘里的一片香瓜,“还请何滨了啊,我都不知道。”   孙心妍坐着喝了不少水,有点内急,“我要去洗手间,你去吗?”   “好啊,走吧。”   李笛拿着面纸,拉着孙心妍的手出去。   等她们上完厕所再回来,发现原来的座位被坐了。女生都挤在一头,只有中间空着,两个人便在中间坐下。   这么一来,李笛旁边坐的就成了寿星,她跟寿星说了会儿话,越说越高兴,转过脸跟孙心妍说:“孙心妍你听,他还要跟我合唱呢,他那个公鸭嗓子。”   寿星叫嚣着:“哪个是公鸭嗓,就来首广岛之恋怎么样。”   “广岛之恋就广岛之恋,谁怕谁啊!”   众人在旁边哈哈笑地起哄,两个人便兴高采烈地一起去点歌了。   中间两个人一走,孙心妍旁边立马空出了一大片座位,离着最近的人就成了何滨。   过了会儿,有个男生挤过去跟何滨说话,他朝旁边移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自然而然又缩小了大半。   孙心妍拿出手机看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人问,“怎么不去唱歌?”   她转过脸。   “你没来的时候唱过了。”   何滨说:“再去点两首。”   孙心妍摇头,“不想唱了。”又问,“你吃饭的时候怎么没来?”   何滨没说话,垂眼回手机上的短信,回完了才说,“我爸今天回来,晚上跟他吃的饭。”   孙心妍点点头,“你爸平时都不在这边?”   他没听清,皱着眉,倾身凑过来一点,“什么?”   鼻尖一股男生身上的沐浴露味,孙心妍脸上莫名一热,她无形地退开一点,“我说,你爸爸平时不在这边吗?”   “哦,他各地跑,一个月回来一两次吧。”   何滨重新坐好,孙心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歌曲切换中,包厢忽然安静了一下,熟悉的旋律响起,孙心妍看向屏幕。   是周杰伦的《星晴》,她喜欢的歌。   孙心妍今天披头发,头上卡着一道细细的白色发箍,柔顺的发丝从两边垂落,遮住耳廓。不怎么明显的光线下,何滨看见她嘴角忽然扬起了点微笑。   他跟着看向屏幕。   然而歌唱到一半,忽然被切了。李笛和寿星拿着话筒走到屏幕前,开始了搞笑版的《广岛之恋》表演。   掌声、欢呼声,全场气氛进入高\潮。   等这首《广岛之恋》结束,孙心妍看时间不早了,跟李笛说要先回去。李笛唱得一头汗,正玩在兴头上,想掐宿舍关门的点回去。   孙心妍说:“没关系,那你再玩会儿吧,再晚我坐公交就不方便了。”李笛嘱咐她回去路上小心,到家后发短信。   孙心妍过去跟寿星告别,寿星自然客气地挽留她。   “我也走了,你们慢慢玩。”何滨忽然也站起来,拿起桌上的钱包手机。   几个正在耍宝的男生停下,看看他们,“不是吧,都走了?何滨,你这刚来一会儿,再玩玩吧。”   “你们玩。”何滨拎起沙发上的外套。   孙心妍看看他,估计是他爸爸今天回来,他也要早点回去。   两人先行离场,出了包厢,孙心妍看看何滨,“你先走吧。”   “怎么了?”何滨穿起外套,身形显得更加挺括。   “我要上个洗手间。”   “那你去吧,我在外头等你。”目光绕到她背后,“包要不要帮你拿?”   孙心妍摇头,“不用了。”   走廊上是摩登的镜面装饰,墙上挂着一幅油画。画上是一株植物,绿色的茎上结着像风铃一样的白色花朵,清新可爱,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何滨闲着无聊,盯着看了会儿,一回头,孙心妍出来了。两个服务员端盘子从旁边走过,他才注意到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长款的白色羽绒服。   孙心妍走过来,看墙上,“看什么?”   “没什么,走吧。”   他们一起走出KTV,往公交站走。马路上车来车往,喧嚣不止。   “你也坐公交?”孙心妍问。   “嗯。”何滨说:“你家现在住哪?还住不住教师大院?”   “不住了,现在在明月园,前两年就搬了。”   孙心妍一家原先一直住在父母学校分配的房子里。她上初中后,孙父按揭买了现在的房子,一百三十多个平方,比原来的两室一厅多出了间大书房。   “你跟姜坤玩得很好?”姜坤是今天的寿星。   “还好吧,李笛跟他玩的更好一点,他这个人挺搞笑的,好像跟女生关系都不错。”   孙心妍说:“其实我一直有个事挺好奇的。”   “什么?”   “你不是在北京上学的吗?为什么要回来,不是说那边高考更简单么?”   “谁说的,你考过?”   孙心妍白他一眼,嘴里嘀咕,“那总不会比江苏还难吧。”   何滨没说什么,过了会儿忽然冒出一句,“吃不吃烧烤?”   孙心妍往那头看,路边果然一排烧烤摊,风把油烟吹得满街都是。   孙心妍摇头,“才吃的火锅,你不在家吃的晚饭么?”   “过去看一下。”   何滨说着就往旁边走,孙心妍叫了他一声,人却已经上了马路。   小推车上挂着一个灯泡,黄黄的灯光下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烤串。车旁旁边两张简易小桌子,一个客人也没有。小贩一看到何滨过来很热情,立马问,“小老板,看看吃点什么?”   孙心妍走过来的时候,何滨已经点好几样,转过脸问她,“你吃什么?”   晚上一桌人围一个火锅,其实孙心妍没吃着什么,这个点确实有点饿了。她看看时间,“我要赶10点的末班车。”   “知道了,吃起来快得很,你吃什么?”   “鱿鱼须。”   “点了。”   “鸡翅?”   “点了。”   “那来串包菜吧。”   何滨说:“老板,再来两串包菜。”   “好嘞,你们先坐下来等,好了我给送桌上去。”小老板把几个串子往油锅里一扔,嗞里哗啦响。   孙心妍一坐下就说,“你快点吃,吃不完我不等你。”想想又补上一句,“9点40我肯定要走。”   带着机械表的男生手腕忽然闪到她面前,“才9点。”   在筷桶里拿出两双一次性筷子,他给一双她,揪下一截餐巾纸擦桌面。   “你有洁癖?”孙心妍问。   “没有。”   看他奋力擦桌子的样子,孙心妍皱起一点眉,“这样还不是洁癖?”   擦完了,何滨把纸团往旁边一扔,看看她。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不大,却有窄窄的双眼皮,被高眉骨和挺鼻梁衬托着,显得深邃有神。   胳膊放松地搭在桌面上,他歪着一点头,“我的衣服都很贵,懂么?”   孙心妍无言以对。   9点半,两个人吃干抹净,一起往公交站台走。何滨结账掏钱的时候,孙心妍也在包里掏钱,“AA吧。”   何滨话都没回一句,等孙心妍从钱包掏出钱的时候,老板已经把零钱找回来了。   “多少钱啊。”   何滨站起来,“走了,我从来不用女人钱。”   孙心妍还是要把钱给他:“我又不是说我来请,就是AA,各人付各人的。”   “行了,”何滨说,“实在想付下次就回请吧。创可贴的钱不也没给你。”   孙心妍只好作罢,“那好吧,下次我来。”   城市的灯火在街道上漾开,空气里是雾一般的昏黄色。有点变天了,街上的风忽然大起来,两个人不知不觉加快脚步。   站台上的两大扇玻璃里是肯德基的全家桶广告,一对年轻情侣牵着手走来,男人帮女人提着包。   背着棕色的牛皮双肩包,孙心妍往边上站站,朝马路那头看车。旁边,何滨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外套拉链一直拉到下巴,只露出半张脸。   “你坐哪路?”一开口,嘴边就是白色雾气。真的降温了。   “啊?”何滨顿了下。   “你坐哪路?”她又问一遍。   “哦,”何滨摸摸后颈:“21路。”   “21路……”孙心妍想了想,“那是金湖方向?”   “是吧。”   孙心妍正想问他们家现在在哪,远处,一辆公交车正好晃悠悠过来了,她眼前一亮,“咦,21路好像来了。”   身形顿了顿,何滨慢慢转头看过去,面无表情。   11   两道黄光从马路尽头上移动而来。车在站前停下,缓步下来两个乘客。   洞开的前门正对何滨。   “拜拜。”孙心妍跟他道别。   看看车,再看看她,舌头抵了下面颊,何滨手插着口袋走过去。   车厢内昏昏暗暗,孙心妍看他在身上摸索一阵,像是没找到硬币。在司机等待的目光里,何滨投了五块钱纸币,到窗边坐下。   车外,孙心妍还在原地,背后的巨大广告牌在夜色下投射出有些暗淡的红光,把她身上的白色羽绒服照得有些发粉。   她朝窗边人挥了下手,浅淡的笑容在她唇边一闪而过。   车开走了。   车轮碾压柏油马路的声音在耳边渐散,孙心妍下意识地回头,后面那对年轻的情侣还站在后边卿卿我我。一阵大风把四下里的灯光吹得有些模糊,树木、店招牌、街上的零零碎碎都被吹得哗啦啦响。   好冷。   孙心妍带上羽绒服后面的风帽,在包里翻出耳机,一头插手机,一头塞耳眼里,一个人继续等车。   老旧的公交车在夜色下一路“吭哧吭哧”前行,不知道要把人带去哪。   公交车内乘客寥寥,流光溢彩的街道在窗外连连闪过,何滨目光发愣地坐在位子上,脑中全是刚刚在车窗外的那个笑容。   轻轻的,甜甜的,对着他。   她这笑得是什么意思?她随便笑笑的,还是刚刚特意跟他这么笑的?   何滨觉得自己内心似有什么东西与这夜景交织着,闪烁迷离。怪异、混乱,混乱中带着一点困惑,困惑中又有一丝甜美,各种感觉交融重迭,让人忍不住再三回味。   车越开越远,直到窗外风景彻底冷寂,何滨才回过神。   一下车,外面简直冷爆了。   他一路小跑到马路对面,戴着帽子抖抖缩缩地抱着臂在寒风中等车。郊区的冬夜没什么人和车,等了近二十分钟,终于拦下一辆出租,扬长而去。   这晚,孙心妍到家已经不早,明天还要上课,她梳洗后很快入睡。可能是晚上又吃火锅又吃烧烤,夜里被肚子疼醒,她披着睡衣起来上厕所。   空气冷得非比寻常,回房后,她睡眼惺忪地拉开一点窗帘,瞬间,惊讶得睁大眼睛。   屋顶、树木、街道……天地间全部白茫茫一片。下雪了。   孙心妍永远忘不了那个有些不寻常的夜晚。   雪不知道是什么下的,所有人都在酣睡。纷扬的雪花从深深夜空无声飘落,寂静地、一点点地铺满整个世界。   像是在为谁打造一个梦境。   那是二零零八年的初雪。过完那个冬天很多人才知道,原来雪不光有美丽浪漫的一面,它也会残酷无情。就像这世上的许多人、许多事,生来双面,不能逾越那条叫做“度”的底线。   从那夜开始,雪基本未停过。   天气预报早就报了这几天会下雪,只是没人在意,更没想到这雪会下得这么大。   这天一早,江城的积雪厚度直接没过了人的脚背,全城交通瘫掉一半。全市各单位早上都被发动出来铲雪。早晨孙心妍坐校车上学,校车上挤得满满是人,于是这天很多人迟到,连李爱珍都姗姗来迟。上课时大家都不时往外看,铃声一响,学生们都争先恐后地奔出教室,看雪景、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   早上第二节课下,李笛拉着孙心妍穿过半个校园,踏着一路积雪去小卖部买豆干。   小卖部全是人,孙心妍在外面等她。   李笛淹在人堆里,拼命朝柜台后的老板伸出一只手。笑着转过脸,孙心妍低头朝手心里哈一口气,转瞬即逝的白雾里,她看到两个人朝这边走。   是何滨和一个女生。女孩子个子很高,穿着不算厚的牛角扣大衣,披着及肩的头发,矮他半个肩,一路走来,一直在笑着跟他说话。   “来买东西?” 何滨走近了才看到孙心妍站在门口,他停下。   孙心妍:“等李笛。”   旁边的女生跟着何滨打量孙心妍一眼,朝何滨笑了下,往店里看看,“好多人啊,算了,我不买了。”   又看看何滨,“回班了,你回吗?”   何滨:“你回你的吧。”   女生不在意地笑笑,又自来熟地朝孙心妍笑了下,“走了,拜。”   孙心妍对她抿了下唇,露出两个梨涡。   女生高挑的背影远去,发丝在风中轻轻扬起。江高不允许女生披发,孙心妍忍不住看了看她有些潇洒的背影。   何滨低头看看身边人的红润侧脸,又看看旁边树上的雪,忽然说,“你要不要吃什么?我请。”   看着孙心妍疑问的眼神,何滨说,“哦,要还人家钱,正好要破下钱。”又加上句,“我给钱你,你自己进去买。”   鄙夷地看他一眼,孙心妍就知道他找她没好事。   “我不要。”   何滨有些不耐地看看她,“巧克力吃不吃?要不我进去给你买?”   孙心妍不知道他又想拿自己寻什么开心,摇头。   一转眼,李笛终于拎着热乎乎的豆干挤出来了,一看何滨跟孙心妍站一块,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两个女生回班了。   “你们俩最近怎么老在一块,那天姜坤过生日也是一起走的,是不是?嗯?”李笛挤眉弄眼地。   孙心妍摇头,“没有,他陪隔壁班女生来买东西的,刚好碰到了。”   “啊?谁?哪个班的女生?”   “不认识。”   “他女朋友?”   “不知道,可能吧。”   李笛小口小口地吃着滚烫的豆干,“何滨确实长得挺帅的就是了,家里又有钱,其实成绩好点就完胜了。可惜人无完人啊。”   孙心妍笑笑。他那个成绩还是算了吧。   一月,全国多地区陷入漫长的雪季。   不知不觉地,新闻里的字眼变了,由原来的银装素裹、瑞雪兆丰年,变成残酷雪灾、冰雪无情。全国多处地方因雪灾断水断电,国家一边抢险、一边办晚会,整个雪灾持续了二十多天。相比南方,地处江苏的江城受影响情况不大,只是菜场里的绿叶子价格飙升,小青菜、大白菜逼近肉价。   月底,在糟糕的天气里,高中生们终于迎来期末考。   好像每到关键时刻,孙心妍的运气总是很好。经过自后一段时间的冲刺,她的期末考成绩相比摸底考进步明显,终于在班上排到第十名,进入第一阵营。过年时候,孙父孙母面对亲朋好友的询问,脸上又有了谦虚而骄傲的神色。   二月,全国天气好转,大雪带来的沉重气氛终于被新年的喜气所取代。六号是除夕夜,孙心妍前一天就和父母回乡,陪爷爷奶奶一起过年。   年夜饭上,所有人举杯欢庆新年。   孙心妍大伯朝孙心妍一家敬酒的时候说:“婷婷今年就十七岁了啊,大姑娘了,懂事了。大伯祝你成绩越来越好,两年后考个好大学。”   吃完饭孙心妍和两个表姐妹去外面放烟花,手机不停震动。她收到很多同学的祝福,其中还夹着几条男生的表白短信。以前看见那些幼稚情话,她总是害羞和不解。   可这个夜晚,孙心妍的内心却变得有些安静、坦然。   二零零八年,孙心妍十七岁。   除了时间,明明什么也没改变,那一年,她却莫名感受到了自己的成长。没有任何人提点,她好像在忽然之间懂得了更多的换位思考。   长大后孙心妍才知道,原来,很多人都是这样不知不觉长大的。大家都不停地改变着自己,像树木在新一年会自觉生长出年轮一样,匹配着不断往前奔走的时间刻度。   第二天早上,新年的第一天,老人们最先起床,按习俗去外面转一圈,给小孩子发红包,跟老邻居们互相道吉祥话。孙心妍被孙母叫起来的时候两个老人已经转完一圈,一身热汗地回来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拜年,坐下吃早餐。   孙心妍爷爷忽然说到:“隔壁老何家今年一早就被儿子接到市里过年了,年夜饭说是也在饭店里吃的,以后这边人也是越来越少了。”   孙父说:“你们要想,明年我也接你们上去过年,家里也就不要忙了。”   孙心妍奶奶说:“那有什么意思,过年就是要忙起来才像过年。我不去,要接你把你爸接去。”   大家笑了。   寒假时间短,孙心妍除了出门上数学小课,没再做其他安排。在父母监督下,她每天的生活按部就班,和上学时候差不多,难得会和初中的老朋友出门聚会。   就在假期还剩一个星期的时候,她忽然接到了何滨的电话,上来就是一句:“你没看扣扣?”   “没有,怎么了?”孙心妍一头雾水。   “你看下吧。”   既然都打电话了,直接说不就行了。孙心妍刚要表达这个意思,那头挂了。   没有开电脑,手机上的流量没用完,孙心妍用手机网页打开扣扣。   小图标闪动,何滨果然给她发了信息。   他的昵称是“滨爷”,头像是原始头像,一个戴着白帽子的男孩头,像个厨师,看起来有点蠢。   孙心妍笑笑。   等看到那条信息的内容,笑容没了。   小厨师厚颜无耻地说:“寒假作业写好没,回头找你拿。”   12   整个寒假,何滨都陷在一种躁动不安的情绪里。   跟犯了病一样,一闲下来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孙心妍,想她小时候的样子,又想刚到班上时她的样子、她现在的样子。何滨发现,其实她长得没变化,小时候就皮肤白白的,明眸皓齿,爱笑,很可爱。   怎么那时候就没感觉?   放假这么想了几天,何滨原本以为过年会在乡下看到真人。他都想好了,吃完年夜饭趁机喊她和家里的几个小孩一起在门口放烟花,加深一下感情。于是一放寒假他就期待着。   谁想今年全家在市区过年,憋他一肚子邪火。   想到跟孙心妍借寒假作业的时候,何滨简直被自己的机智所折服。   孙心妍一开始当然不买账,她凭什么给他抄作业。于是何滨说:“你不是还欠我顿饭?拿作业来抵。”这么一来她才勉强答应。   一个人会在什么时候情不自禁地开始唱歌呢?   当何滨穿戴整齐,对着镜子抓头发的时候,嘴里一直在哼周杰伦的《星晴》。   是的,他已经快把这歌听烂了。心理活动从一开始觉得唱得什么玩意,变成好像还不错,最后又变成彻底没感觉,但一张口就是“一步两步三步望着天,手牵手一颗两颗三颗四颗练成线”。   “哥,你出去?”洗漱台边,站着一个刚到何滨腰高的小男孩。   何滨“嗯”一声,对着镜子仔细地抓着额前的一簇头发。   “去哪?”   小男孩圆头圆脑,声音有点沙,看看身旁的人,又静静看镜子里的人,目光崇拜。   “有事。”何滨漫不经心地回他。   这是何滨小姑家的儿子,大名叫彭琪,小名叫琪琪,上小学二年级。寒假里,何滨一直住他小姑姑家。何滨姑父跟何滨爸一样,常年在外头搞生意,这个家平时也就他姑姑和这个弟弟在,何滨住得还挺自在。   其实何滨自己家也在这个别墅区里,和小姑家隔着七八分钟路程。这里算是是江城较早的别墅区,他们这两栋房子是这两年前后脚买的。何滨家平时都空着,不住人。   “哦。”   彭琪绕到何滨另一侧,一只手来回摸着洗漱台上的大理石台面,“我妈今天不在家,我下午也没事……要不我跟你一起出去吧。”   何滨终于弄好发型,“旁边玩去,忙着呢。”   彭琪看看他,没说话,真到客厅玩去了。   何滨一个人在厕所忙活半天,完了又去二楼的房间忙活半天,穿好外套再一看表,时间紧迫。他风流倜傥地拿着钱包、手机下楼。   彭琪趴在电视柜旁边的地上,玩着一辆赛车。   穿鞋开门,门快带上,何滨停下,回头朝里看一眼。小男孩蹲在地上,也正抬头看着他,闪亮的黑眼睛充满期待。   一只脚跨出门外的人问:“我去麦当劳,你去不去?”   于是当孙心妍冒着严寒、带着寒假作业来到西门坡的麦当劳时,看到的是何滨和一个小男孩。两个人面前点了一大堆东西,铺满一桌。   店里一股喷香的炸鸡味,孙心妍坐下,拿下围巾手套,放下身上的双肩包,看看小男孩。   彭琪很识相地叫了她一声“姐姐好”。   “你好。”孙心妍笑笑,拉开羽绒服的拉链。   其实她在乡下见过彭琪,不过从来没有说过话。   孙心妍跟何滨说:“他好像长大了,我上次看见他还一点点高。”   何滨低头看看彭琪,“ 哦,他这时候还能长长。他爸妈都矮,大了长不高。”   彭琪抬头,瞪着圆眼睛看他,敢怒不敢言。   孙心妍现在已经习惯这人的狂妄,冷眼看看他,不搭腔。   其实何滨原本想去她家楼下找她,顺便看看她住哪,结果孙心妍怎么也不愿意,担心被父母撞见有男生找自己。   何滨打量她一眼,把餐盘往前推:“帮你随便点了几样,看看还想吃什么。”   “不用,都这么多了。”孙心妍把几门课的作业拿出来,“那,都在这儿了,你现在写还是带回去?”   “当然带回去。”何滨接过作业,拿在手里随便翻翻。   “你不要给我弄脏了。”   何滨抬眼,“我不比你爱干净?”   看孙心妍不说话了,何滨打开一盒麦乐鸡放她手边,“先吃东西吧。”   又把一个草莓新地放她面前,他懒散地靠回椅背。   “你在乡下过得年?”何滨问。   “对啊,”孙心妍说,“你们家在哪过的,我爷爷说你们都没回来。”   “嗯,”何滨指指旁边的小鬼头,“都在他家过的。”   孙心妍点点头。   她发现他脖子里戴了根银色的装饰物,坠着的小方牌露在黑色T恤领上,流里流气的。   何滨看她一眼,“快吃吧,要凉了。”   今天孙心妍换了一个发型,一半扎着,一半披肩上,几缕散落发丝粘着粉色毛衣。她慢慢揭开一小盒甜辣酱,拿起一枚鸡块,轻轻蘸一蘸,在嘴里咬下一口。   何滨清了下嗓子,看看旁边,过了会儿,目光又不自禁地转回来,孙心妍拿着餐巾纸擦手上的油。   小彭琪坐在旁边,静静吸着吸管里的饮料,懵懵懂懂地看看何滨,又看看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子。心想,这不是外公家隔壁的姐姐吗?   何滨说:“每天在家无聊死了,没什么好玩的。”   孙心妍心想,作业不写,书也不看,你当然无聊。   过了会儿,何滨挠了下眉角,忽然说,“周杰伦最近好像拍了个打篮球的片子,也不知道拍得怎么样啊?”   一旁的彭琪侧过脸看他。   “你说《大灌篮》?”孙心妍说:“不怎么样,我上个星期才看的。”   “……”   “孙心妍!”   嘈杂的店里,孙心妍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她回过头,没想到看见了自己初中的好朋友徐佳宁。两个女孩子一下子高兴坏了。   徐佳宁是孙心妍初中时候很好的朋友,初中念完全家都移民去了加拿大,两个人有时候还会打越洋电话。过年的时候徐佳宁回国,本来约好要见面,结果一家人又去了外地拜访亲戚,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徐佳宁跟孙心妍热络完了,注意到和她一桌的何滨,别有意味地在她耳边小声说:“咦,这位要不要介绍一下?”   孙心妍知道她想歪了,脸一下子就红了,“不是,他是我同学。”   徐佳宁看她脸红就更觉得不是同学那么简单,大方地跟何滨打招呼,“同学好,我是孙心妍的好朋友,我叫徐佳宁。”   何滨居然一本正经地回,“你好,我是何滨。”   孙心妍微微讶异地看看他,觉得他又故意想闹她。   徐佳宁在她耳边说:“哎,超帅。”   “真不是,你不要乱说。”   “好啦好啦,我闹着玩的。”徐佳宁看看那头正在等她的家人,“我小姨还在等我呢,先走了,我们晚上联系。”   “拜拜,我晚上打给你。”孙心妍和她挥手再见。   经徐佳宁这么一闹,孙心妍觉得再和何滨这么坐着,有点说不上来的尴尬。想想也是,市中心的麦当劳,被高中同学看到更加说不清。   又吃两块鸡块,她把衣服穿起来,“我先走了,开学的时候你早点去,把作业还我。”   “走了?冰淇淋还没吃。”何滨说。   “不爱吃凉的,”孙心妍带上围巾手套,看看吃了一嘴番茄酱的小彭琪,“我走啦,你慢慢吃。”   “姐姐再见。”   孙心妍和他笑笑,临走时又叮嘱何滨,“别忘了,开学那天早点去。”   人走了,彭琪拿起一根薯条在番茄酱里滚了滚,放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看何滨。   何滨猛喝了口可乐,冷眼看看他,忽然拍了下他的头,“吃饱了没,走了。”   何滨起身。   “鸡块还没吃完呢……”   自顾自地穿起外套,何滨拿好孙心妍的几本作业,“猪啊,还吃,走了。”   晚上孙心妍给徐佳宁打电话,两个人在电话里相谈盛欢。   徐佳宁说之前看新闻才知道国内下了好大的雪,问孙心妍是什么样的情形。于是孙心妍和她描述了这个冬天里的新闻,还有那夜她看见的雪景。   两个女孩聊了好多,聊着聊着,徐佳宁忽然告诉孙心妍,她谈了一个男朋友。孙心妍以为她是在加拿大谈的,谁知道徐佳宁说不是,还让她猜是谁。她这么说,孙心妍想这个人肯定就是认识的了,然而当徐佳宁说是初中班上一个男生时,她还是微微感到震惊。   孙心妍不怎么明白,徐佳宁都移民了,怎么会跟初中同学谈恋爱?   徐佳宁说:“我刚到那边没有什么朋友,他天天在网上找我,陪我说话。你知道,我们有12个小时的时差呢,我其实挺感动的。”   “那你喜欢他吗?”   “原来没什么感觉,现在挺喜欢的。”   孙心妍说:“可是以后怎么办,他会去加拿大吗?”   徐佳宁:“还想不到那么远,先谈着吧,不过他说他会过来的。”   对十六七岁的人来说,将来太遥远了,又充满无限可能,于是什么都敢承诺。   徐佳宁问:“今天那个真的不是你男朋友?”   “真不是,他是我同学,和我借作业抄。”   “我感觉他好像对你有意思,而且真的长得挺帅的。”   “算了吧。”孙心妍想起何滨,感觉有点一言难尽,“我跟他一碰到就没好事,他这个人你接触几次就懂了,成天喜欢耍人玩。”   电话那头笑起来,“不过也是,看起来坏坏的,很花心的样子。”   最后,徐佳宁说:“学校肯定很多人追你,初中时候你就那么受欢迎,孙心妍,你要是谈了可要第一个告诉我。你看,我第一个告诉的就是你。”   “好啦,知道了。”孙心妍跟她保证。   打完电话,孙心妍躺在床上,心里还在思考徐佳宁的恋情。才发现,原来每个人对待感情的态度真的不一样。   这是徐佳宁的初恋,孙心妍没想到她会这么随意地,去和一个自己并不是很喜欢的人恋爱。可当徐佳宁告诉她那种恋爱的感觉时,她又能感受到她的甜蜜和开心。   徐佳宁说:“心妍,等你以后谈了就懂了。有人时时刻刻在想念你,你也时时刻刻可以想念他,这种感觉就很幸福。”   冬夜,窗外的月亮边有童话般的十字形光辉。孙心妍躺在床上静静看着,陷在十七岁的思绪里。   不知过了多久,放一旁的手机忽然进了一条短信。   孙心妍拿起来一看,何滨发来的。   “有一只企鹅,他的家离北极熊家特别远,要是靠走的话,得走20年。有一天,企鹅在家里呆着特别无聊,准备去找北极熊玩,于是他出门了,可是走到路的一半的时候发现家里煤气忘关了,这就已经走了10年了,可是煤气还是得关,于是企鹅走回家去关煤气。关了煤气以后,企鹅再次出发去找北极熊,等于他花了40年才到了北极熊他们家。然后企鹅就敲门说:‘北极熊北极熊,企鹅找你玩来了!’结果北极熊一开门,‘我不和你玩!’”   和上次一样皱着眉头看完,孙心妍心想:什么啊……   欧式装修的房间里,何滨躺在黑色的大皮床上,头枕着自己的一只手。空调打得很足,他只穿短袖,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枕头被慢慢泅出一块水渍。   床侧的落地灯亮着,他身上放着一只玩偶兔、一本摊开的作业本。灯光下,本子的姓名栏清清楚楚写着三个清秀的字——孙心妍。   握在掌心里的手机震了一下的时候,点开一看,果然是她回的。   只有两个字:“无聊”,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少年嘴角翘起一点,捏着玩偶兔的脖子放到眼前。   “哥。”   旁边忽然冒出个声音,何滨被吓得一哆嗦。他坐起来,调整了下脸上的表情,冷眼看旁边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彭琪像是刚洗过澡,小脸白里透红,坐到床沿,面不改色地看看他,小声嘟囔,“刚刚就过来啦,你一直在这玩兔子。”   “下回记得敲门。”何滨把身上东西都放旁边,低头玩手机。   “哦。”   安静的房间,小彭琪左右看看。   看何滨没有理他的意思,过了会儿,他站起来,又偷瞄何滨一眼,自言自语地往外走,“有什么稀奇的,这个兔子我们学校门口就有的卖。”   刚走出两步,身后响起慢悠悠的声音,“什么有的卖?”   13   于是彭琪又回来。   用目光瞄了眼床头的小兔子,“就这个啊,我们学校门口就有的卖。”   何滨:“一模一样?”   小肉手把兔子拿起来,仔细看看,“不过你这个是盗版,我们卖的是正版,比你这个好。”   何滨把兔子从他手里拿回来,“明天买个回来给我看看。”   “明天怎么买,又还没开学……”   何滨一想也是,“那开学之后买个回来。”   小彭琪看看他,“行是行,不过你要先给我钱。”   何滨盯着他看,小彭琪和他四目相对,一脸坦荡无畏。   何滨下床翻钱包。   “要多少。”   小脑袋凑过来,看着钱包里的红钞票,“那就……就先给一百吧。”   “一百?”   一个脑兜“啪”地打下来,彭琪赶紧捂住头,“都说了,那个是正版!”   忽然,一张百元大钞晃在眼前,彭琪愣了下,接过来,刚刚的脑兜子全忘了,抬头说,“哥,我开学第一天就给你买。”   学生们总是以为在新学期可以脱胎换骨。   刚开学,怎么彰显好好学习的决心呢?很多人都是通过买本子、买笔、买包书皮等装备,就好比上战场的人要先备好武器。于是开学后,校门口的小店整整一星期都人满为患。   孙心妍也买了好多学习用品。   她开学后才知道,尽管上学期她的期末成绩在班级排名还不错,但由于班级整体发挥不佳,她没能进年级前一百。   看看年级榜单上的前十名牛人,孙心妍发现,里面好几个名字大家都耳熟能详。   说到底,江高还是一个以成绩论人的地方。   你长得好?这里有人既长得好,成绩又好。   你家世好?这里有人既家世好,成绩还好。   小小的校园何尝不是一个小小的社会,你必须得拎清你自己。   然而开学两周后,平淡的高中生活很快就磨灭了学生们昂然的斗志,一切都该怎么样又怎么样了。这两天,班上有女生上晚自习的时候偷看时尚杂志,被李爱珍拿出来作为典型狠狠教育一番,第二天罚站了一节早读课。借着这件小事,李爱珍趁机整顿班级纪律,整个班的气氛都格外低沉。   上午第三节课下,孙心妍跟周围两个女生聊了会儿天,收拾桌面,准备下一节课的课本。结果翻了半天书包都没找到化学书。   李笛看她找来找去的,“怎么啦?”   孙心妍停下来回忆了下,呼一口气,“我好像忘记带化学书了。”   “不是吧。”十七班的化学老师是下面一个普通班的班主任,很严厉。   李笛:“那你快别找了,赶紧去借一本,还有几分钟才上课呢。”   孙心妍:“嗯,不跟你说了,我先去借书了。”   孙心妍没跑远,去了隔着一个楼梯口的十五班。十五班有个女生是她的初中同学。   下课时间,走廊上都是嬉闹的学生。栏杆边站着四五个高个男生,孙心妍过来后,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三三两两地回头看她。   何滨和陈彦其刚好在这边和十五班的两个男生说话,陈彦其看是孙心妍,就拱了下后知后觉的何滨。何滨回头,孙心妍看到他,也没和他打招呼。   几个男生看着她走到窗口,像是往教室里看了看,又伏到窗边跟里头人说话。   阳春三月,天还是冷的,注重仪表的高中生们迫不及待脱下棉衣了。孙心妍穿的是有些学生气的藏青色小西装和百褶裙,马尾弯弯地垂在脑后,一双腿又细又直,很像一些日韩青春片里的女孩。   坐在窗口的这个女生孙心妍不认识,她请她帮忙叫一下华晓婷。女生转过头在教室看看,华晓婷不在,又问隔壁组女生。   女生说华晓婷去厕所了。   上厕所去了?孙心妍正在想是等一下她,还是去隔壁另外找人借,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干什么来了?”   她抬头,看是何滨,不觉得惊讶,“借书。”   小西装领口露着一圈白色衬衫领,孙心妍今天看上去格外清纯。   何滨瞄了眼她空空的双手,“借好了?”   “还没,我同学还没回来。”   何滨:“借什么书?”   “化学。”   何滨看看她,忽然朝走廊那头喊了一声,“大头!”   男生正玩得开心,懒洋洋走过来,“干嘛?”   “给我搞本化学书来。”   男生笑笑地看看他们,也不问什么,从后门进去就搞了本出来,扔给何滨,很识趣地又跑到那头去玩。不知道跟那边说了什么,几个男生忽然都笑着朝他们看。   孙心妍耳朵红了,以至于何滨把书给她她也没接。   何滨就这么伸着手,停了一下,低头看着她,有些不耐烦地,“拿着啊。”   是的。   孙心妍想,这个人就是这样,逗到她他就高兴了。   把书拿了,孙心妍冷冷给他一眼,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尽管何滨觉得这一记冷眼莫名其妙,看着她背影,却还是傻笑了一下。他现在是怎么看她怎么顺眼,连翻白眼都可爱。   一条手臂担在何滨肩上,陈彦其说:“哎,怎么说了啊?”   何滨:“什么怎么说?”   “拿下了没?”   甩掉他的手,何滨插着兜往自己班走,“关你屁事。”   陈彦其笑,“喂,纯情少男啊你……”   上完课,中午时候,孙心妍托华晓婷把书还给他们班的人。   华晓婷看看封皮上的名字,说:“咦,你认识我们的杨新啊?”孙心妍摇头,只说是上午刚巧借了他的。   华晓婷说:“看来还是美女魅力大,哎,周末要升温了,我们打算去踏青烧烤,我昨天还和李笛说的呢,你也来吧。”   华晓婷和李笛一个宿舍,春天一来,大家都蠢蠢欲动地想出门玩。   这事李笛今天刚和她说过,孙心妍听着有点心动,“定下来去哪边了吗?都有哪些人?”   “就去香山,”华晓婷说:“主要是我们宿舍的几个,你都认识,然后还有几个男生,到时候让他们做苦力,大家AA就行了。”   孙心妍:“我周末有课,到时候看,时间允许我就去。”   华晓婷:“没关系,周末不行我们也可以改在星期六,就是看大家时间怎么方便。”   孙心妍笑了,“那行,星期六我没问题,我回去再问问李笛。”   于是这个周末,孙心妍心里有了盼头。星期五的时候,她一天都在跟李笛几个商量明天的烧烤怎么搞,早上谁去超市买东西、谁负责带什么,大家分工明确。   “你知道明天是多少度吗?我想穿裙子。”   课间,两个女生从洗手间出来,还在讨论这个事。   孙心妍:“可以穿啊,我前两天就穿了,怕冷可以多穿一条打底裤。”   在爱美这件事上,孙心妍平时也是下足了功夫的。她爱美爱得不张扬,从来不做一些类似上课照镜子的事。很小的时候孙母就教她,对女孩子来说,自然的、适合自己的才是美。   李笛说:“好,我明天就穿裙子了。”   孙心妍刚想再跟李笛说话,旁边忽然有人问:“有纸吗?可不可以借我一张?”   很冷清的声音。孙心妍转过脸。   女生个子很高,像是有一七零,长脸、白皮肤、丹凤眼,头发打了碎层次,很自然地披在肩上。   愣了下,孙心妍抽出张面纸给她。   女生接过来,擦擦手,“谢谢。”   “不客气。”   微微笑了下,女生转身便走了。   不得不说,这个女生的气场太过强大,以至于李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回班的路上,她问孙心妍:“你知道刚刚和你借纸的是谁吗?”   孙心妍摇头。   她不知道,但是她见过她,上学期期末的时候,在小卖部,和何滨一起。   李笛说,“她是十二班的黄稚薇。她爸好像是我们这的一个副市长,现在援藏去了,她跟他们班主任听说已经吵翻天了。”   “为什么?”   “互相看不顺眼吧,反正她挺厉害的。”   这天晚上,孙心妍留下来值日,平时和她同路的两个女生先走了。等孙心妍扫完地出发,学校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灯光也熄掉了大半。   穿过校园,孙心妍走到下面的车棚,远远就看到里面有个人影,走近了才发现是何滨。   车棚顶上挂着一个黄色灯泡,他斜背书包,跨坐在一辆自行车上,摆出一种假骑的姿势。人有些高大,车被衬得很小。   孙心妍再一看,他骑的是她的自行车!   “喂!”   何滨被她叫得从车上下来。   “神经病啊……”孙心妍皱着眉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车。   何滨倒是很平和,笑了下,“干什么,这么小气。”   “我还锁着,你骑什么骑,搞坏了你送我回去?”   “好,我送。”   周围昏昏暗暗的,一个人都没有,他语气放松平淡,还笑了下,给人一种半真半假的感觉。孙心妍看看他,自顾自地打开车锁,把车推出来。   何滨就跟着她往外走。   “有事?”   “废话,没事在这等你老半天。”   “什么事?”孙心妍侧过脸。   何滨低头看看她,什么也没说,只抬手摸了摸后颈。   孙心妍觉得,气氛忽然有点说不上来的怪。   他不说话,她只能自己找话说:“你这学期不住宿舍了?”   “嗯,搬出来了。”何滨一开学就在学校对面找了房子,这么一来整个人自由多了。   “搬哪儿了?”   “马路对面。”   眼看着走出校门了,孙心妍说,“你到底有事没事,我要走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忽然扣住她龙头,孙心妍心跳莫名快了一下,抬起眼,听见何滨说,“急什么……”   “手伸出来。”他看着她。   “干嘛?”   “伸出来。”   “到底要干嘛?”   “叫你伸手就伸手,哪来这么多事?”   孙心妍不想和他纠缠这种你来我往的游戏,于是干干脆脆地伸出了手。   下一秒,她的手心多出了个轻轻的、毛茸茸的东西。她都没看清他是从哪拿出来的。   孙心妍拿到眼前,是一只小兔子挂件。   “赔你的。”何滨清了下嗓子。   有那么两秒的安静。   眉头一皱一张,孙心妍说:“跟我那个怎么不一样?”   何滨看着她的表情,自己的眉心也跟着皱起来,“什么不一样?”   “不用赔我新的,原来那个呢,还我就行了。”   他不提她差点忘了,她一直很喜欢那个挂坠。   “早扔了。你那个是盗版,这个是正版。你到底懂不懂?”他指指她手上的东西,“这个日本进口的,你看看这个的毛,你再想想你原来的那个毛,水货和进口的不会看?假货少女啊你。”   平白无故被他呛一通,孙心妍抿唇看着他,不说话。   他弄坏人东西,还有理了。   “爱要不要,反正就赔这么一个,你自己看着办。”不等她说话,何滨又看看她,“我走了,你自个儿慢慢骑吧。”   说完人就过了马路,头也不回。   路灯下,孙心妍扶着车,看看远去的吊儿郎当的人影,又低头看手心里的小兔子。   这只小兔子也是个笑脸,嘴咧得超大,露出两颗门牙,手上还抱着胡萝卜,一副得意的样子,一点不可爱。   三月的夜风,带着植物暗自生长的气息,抚过女孩微微皱起的眉心。   14   第二天就是周六,天气果然很好,孙心妍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后出门。   她和李笛还有另外两个女生约好,九点在大润发超市门口见。孙心妍到时李笛已经到了,隔着条人行道和她打招呼。   背着小牛皮的双肩包,孙心妍穿过人群,笑盈盈地朝她走过去。   李笛看看她,“咦,我发现你梳公主头真好看,上学时候怎么不这么梳。”   孙心妍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摸了下披在肩上的头发,“还不错吧,就是不知道在学校准不准这么扎。你这个裙子也好看。”   李笛今天明显也打扮过,宽松的韩版毛衣配短裙,下面穿着黑色打底裤和短靴,时髦俏皮,整个人都比平时精神很多。   很快另外两个女生也来了,几个人一起进超市买食材。   四个人两两一起,孙心妍和李笛负责买肉类,另外两个女孩买果蔬。   在冷柜里挑选了一些鸡腿鸡翅,李笛说:“华晓婷早上叫了两个男的过来帮我们拎东西。”   “叫了谁?”孙心妍看李笛在抓鸡翅,说:“鸡翅多买点吧,烧烤最好吃了。”   李笛手套着塑料袋抓了两大把,说,“姜坤、王远航,好像是,我也搞不清,都是她们瞎喊的。本来说一共6个人,后来变得乱七八糟,有的人又说不来什么的。组织个活动都累死人了。”   过了会儿,孙心妍推着车和李笛跟另外两个女生在水果区汇合,发现确实来了两个男生,一个是自己班的姜坤,一个是他们十五班的。   两个男孩还挺绅士,虽然是AA,结账的时候却果断掏了钱包,说钱由他们男生先垫。出了超市,东西也由他们拎上出租车。   香山在南城,是个有点名气的旅游景区,一到春天,市里人都来这儿踏青烧烤。出租车一路开上山,漫山的草木冒着青芽,孙心妍坐在后排窗边,被风吹得脸冰凉,心情却格外舒畅。   靠近中午时分,阳光越来越好,烧烤区已经有了不少人,很多店家在路口拉客。   几个女生边走边聊天,看看拎着东西朝前走的男生,华晓婷问:“喂,你们往哪儿去,知道去哪家吗?”   两个男生正在说笑,回头,“跟我们走就行了,他们几个已经定好位子了,就那家湖边烧烤。”   于是几个女生跟着他们往里走,心想这几个人还挺靠谱的。   所谓的湖边烧烤,其实就是店家在水塘子边砌了几个烧烤台,顶上再拉一片塑料棚。   两个男生打了个电话,进去后很快看到坐在一个大台子边的自己人,放下东西,“几点到的啊……”   孙心妍一路和几个女孩说说笑笑的,看到先来的那几个人,脸上的笑容停住了。坐在台子边的三男一女此时也转过脸,跟她们笑着打招呼。   陈彦其漫不经心地挥挥手,“辛苦各位美女了啊。”   旁边的何滨迟一拍转过背,跟着看她们一眼。   这两人算是高一里的红人了,也是公认的帅哥。几个女生事先不知道他们来,估计是男生喊的,倒是觉得挺惊喜的,嘴上说:“咦,你们也来啦。”   陈彦其张嘴就是甜言蜜语:“这么多美女,肯定要来服务一下啊。”   “你少来了,我们真正的大美女根本就不会搭理你。”华晓婷问孙心妍,“是不是,心妍?”   孙心妍笑了下,“你们斗你们的嘴,别把我绕进去。”   大家嘻嘻哈哈一阵,各自入座。   孙心妍坐下时是离着何滨两个位子的,谁知道没有人坐到他们中间,而那头有几个女生又挤到一起,最后她又不得不往旁边挪了挪。   放下身上的双肩包,她若无其事地搁在自己和何滨之间。   何滨今天穿得有点小帅,里面单一件白T恤,外面一件黑色夹克。他扫她一眼,也没主动跟她说话。   李笛翻翻塑料袋,跟几个女生说:“我们先去把菜洗一下吧,”又看看对面的陈彦其,“你们弄炉子?”   陈彦其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于是几个女生拿着菜去了水池边。   水池就在水塘边上,李笛把几个袋子拆开,跟孙心妍说,“心妍,你去跟老板要两个盆,我把鸡翅泡一下,里面还有血水呢。”   “哦。”   孙心妍走到没什么光线的小店里,陈彦其刚好在和老板要炭火,他看看她,“要什么?”   “要两个盆,泡一下肉。”陈彦其冲在里间忙着配炭的老板说:“老板,再找两个盆给我们。”   “行咧。等一下啊。”里面人喊。   陈彦其左右看看:“这个店生意稍微好点,老板忙不过来。”   孙心妍点点头,“靠着湖边风景好。”   “是啊,”陈彦其忽然说,“你们吃过早饭了吗?”   “吃了。”   陈彦其看着她笑笑,过了会儿老板东西拿出来了,两个人说着话走出门口,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陈彦其过来坐下,旁边人问,“跟她说什么了。”   “随便聊了几句。”   “聊什么?”何滨垂着眼皮。   陈彦其笑眼看他,“你问她去啊。”   一切就绪后,大家热热闹闹地开始烧烤。   孙心妍总是这样的,到了人多的地方反而变得比较沉默,只笑不说话。何滨就更沉默了,一张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搞得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几个女生都不好意思主动和他说话。   好在在座几个都能说会道,桌上笑话不断,氛围好得不行。   孙心妍正听一个男生说着自己班班主任的趣事,面前的一次性碟子里忽然多了一串烤好的鸡翅。   她转过脸。   何滨:“帮我尝尝熟没熟。”   “……”   孙心妍不想当别人的面和他抬杠,没说什么。谁知道过了会儿,他又拿了串烤肠过来。   孙心妍正要发作,治一治这个人的无聊病,旁边的李笛却忽然转过头,“心妍你尝尝这个烤肠,超级好吃。”   正要把手里的烤串给她,李笛看她碟子里已经有了,“咦,你有啦,那我不给你了,给他们尝尝。”   对面的陈彦其笑笑,朝李笛伸手,“来,我尝尝。”   李笛递给他。   烤了一会儿,孙心妍发现自己恰好坐在下风口,油烟一个劲地往身上飘。   看孙心妍忽然站起来,李笛说:“去哪啊?”   “洗一下脸,全是油。”   “我跟你换个位子?”   “不用。”   孙心妍一个人去水池子那儿洗洗手,又把餐巾纸润湿了,擦擦脸。清洗完了,她被水塘边的风景吸引,站旁边看了会儿。   商家为了做生意,在塘里放了两只黄色的小鸭子游船,搞得真像湖一样,碧水蓝天,家长带着小孩在水面上划船,悠闲惬意。   “看什么呢?”   何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刚洗过手,甩着水滴。   “看人划船。”孙心妍往旁边站一点,不想搭理他。   “你想坐?”何滨随口道,“我带你去坐。”   “拿人寻开心,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趣?”她抬起头。   阳光晒得她的头发有些发金,连着目光都比平时亮。有那么一下,何滨心里也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金色,淡淡的,温温的。   喉结动了下,他垂着眼睑看她,下颚线棱角分明。   “孙心妍,你是不是比别人蠢一点?”   这头大家还在开心地烤香蕉,何滨和孙心妍前后脚回座,两个人都板着一张脸。   快吃完的时候,有女生拿出手机,“哎呀,刚刚那么多烤好的都忘记拍照了,我们拍几张合照吧。”   另外一个女生说,“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还带相机了。”   于是大家都纷纷拿出手机,在烧烤炉子边一顿乱拍,又到水塘边三三两两的摆造型合影。   孙心妍跟几个人都拍过了,身后忽然有人说,“心妍,看我。”   她转过头,女孩举着相机,没按快门,调整了一下,笑着对她身后说,“何滨,你让一下,或者你往前一点,我帮你们合影。”   何滨走过来,往她旁边一站,孙心妍看他一眼。   女孩快门还是没有按下去,说,“帅哥美女,都笑一下好不好,怎么都装酷啊……”   孙心妍头顶传来低低的讲和声音,“好了……笑一个。”   “一……”   “二……”   拍照人“三”喊出口的时候,镜头里的女孩终于露出了淡淡甜笑。身旁的男孩高她快一个头,歪头眯眼,一副痞痞的、被阳光晒得不耐烦的样子。   晚上,孙心妍在电脑上收到照片,翻到这一张,看到何滨表情,简直气结。   又上了他的鬼当。   打开抽屉找U盘拷照片,孙心妍忽然看到那只小兔子,用笔尾狠戳了一下。台灯黄黄的光下,小兔子还是一副龇牙咧嘴的笑脸。   一圈照片拷完,好巧不巧地,屏幕刚好停在她跟何滨的那张合照上。这才注意,照片的背景是正午阳光下的绿树和池塘,孙心妍忽然就想到了小时候,他们一起在乡下呆过的那个夏天。   时间过得好快啊。那时候这个人怎么就没这么讨厌。   如果孙心妍有一双透视眼,她就会看到这个人此时正躺在床上看着手机,嘴角就没下来过。   辗转要到白天的照片后,何滨下到手机上,就这么躺床上干看了一晚上。   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他在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进入学校贴吧。搜索了一下,很快找到那个军训的帖子。   都一个学期过去了,下面还是有不少新留言。   随意往下翻,基本是灌水和夸漂亮的,也有那么几个不一样的声音。   “还好吧,眼睛好像有点小。”“很普通啊,哪里有传得那么美。”“这种学校里很常见吧……”   何滨不玩贴吧,捣鼓半天后注册了个账号,一一回复。   “眼睛小?瞎子不要留言了好吧。”“小小年纪你嫉妒心怎么这么强?哪个班的?”“对,只有你这样的白痴不常见。”   全都回完了,他感觉神清气爽,电脑一合,关掉灯,整个人摊在床上。   十二点多,孙心妍正要睡觉关手机的时候,进了一条短信。   “小蛇问爸爸,爸爸,我们有毒吗?蛇爸爸说,你问这做什么?小蛇说,我刚不小心咬到舌头了。”   还好,今天这条短一点。   入了夜的房间很安静,脸压着自己的头发,孙心妍在黑暗里看完短信,没有回。   不知不觉,何滨已经连续好几天给她发短信了。每晚一则冷笑话,她有时回一句无聊,有时候不回。然而不管她回不回,他都不会再发,仅此一条。   手机放到旁边,闭了会儿眼,孙心妍忽然没了睡意。窗外透进一片静谧的月光,盯着看了会儿,她感觉越看越精神,心里也跟着乱乱的。   辗转反侧,孙心妍用被子蒙住脸,不再去想那些没有头绪的感觉。   15   周末里烧烤的钱都是男生垫的,最后算下来每个人八十块,女生统一交给华晓婷。   周一,孙心妍把钱给李笛,让她帮忙带给华晓婷。谁知第二天李笛把钱退了回来。   “怎么回事?”   “华晓婷说你不用给,有人帮你给过了。”   孙心妍呆住,“谁帮我给的?”   李笛盯着她看了会儿,笑了下,“哎,不是装的吧?”   “装什么呀装。”   “那看来就是人家还在追你,你没答应喽。”   孙心妍感觉自己的脸热了,“到底谁给的?”   “何滨啊,你真的一点不知道?”   下课时间,几个男生在外头打闹,孙心妍过来的时候没人在意到。何滨感觉自己的外套被拉了一下。   他转过脸,孙心妍说,“你过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何滨明显愣了下,连着旁边几个男生都愣了。低低的起哄声里,何滨跟着她走到走廊的拐角处。   “干嘛?”何滨问。   “我还没问你呢,你干嘛帮我给烧烤的钱?”   何滨还当什么事,“顺便就给了,又没多少钱。”   “你钱多的没处花吗?好好的帮我付钱人家会怎么想?你去跟华晓婷把钱要回来,我不用你给。”   “蠢蛋啊,就几十块钱的事,”何滨看看她,忽然气不打一处来,“随你的便,要要你自己去跟她要,回头你再拿给我。”   孙心妍简直不知道这个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气得脸都有点红了,“你干嘛老是耍我,你烦不烦啊。”   何滨看着她,脸垮下来,声音里没了温度,“我耍你?孙心妍,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为什么帮你付钱?你有没有脑子?”   两三个吊儿郎当的男生刚打完球上来,不知道这边状况,远远地看见何滨,叫了他一声。何滨最后打量她一眼,跟着他们走了。   中午吃完饭回到教室,何滨在自己的笔袋里发现八十块钱,他没拿出来,就放在里面。午休的时候,后排有人和孙心妍说话,她回头,余光看到最后一排的人趴桌上睡觉,用外套蒙着头。   当晚,孙心妍照常收到冷笑话问候。想了想,她在台灯下回过去:“以后不要再给我发了。”那头没回复,第二天晚上还是照常发来,孙心妍没再回。   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似乎说变就变,昨天还一起玩笑打闹,今天可能就成了陌路人。   在班上,孙心妍再看到何滨,不和他说话了。好的很,何滨看到她也不打招呼,两个人跟冷战一样。有时候李笛看见何滨和陈彦其站走廊外面,会提醒孙心妍,说何滨在外面看她。孙心妍极其淡定冷漠,头也不抬,那种态度就像是对待以前的追求者。   其实她并不清楚何滨是不是真的在追她,是也好不是也好,孙心妍觉得他是一个极其不认真的人。她不想再这么跟他闹了。   三月底,学校里的草木都在春风中生出了绿色,连续两周晴好天气后,雨水来了。春雨润物无声,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整个学校湿漉漉的。   换季温差大,可能之前穿得太少,李笛这两天生病了,开始只是感冒咳嗽,孙心妍陪她在校医那儿开了点药。星期五下午雨下得很大,上到第三节课,李笛发高烧,李爱珍闻风赶来,把她送回了宿舍。   平时女生们吃晚饭都有固定班底,李笛不在,孙心妍没主动去跟别人搭伙,于是这晚成了一个人吃饭。下午第四节课铃声一响,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出教室。孙心妍收好东西,拿着饭卡下楼。   雨下得没有下午大了,细蒙蒙的,飘在黄昏下。   李爱珍借了她的伞送李笛回宿舍,后来没再给她还回来。廊上,湿润的风把裙摆轻轻吹起来,孙心妍伸手感受了下雨。   正想跑去食堂,步子还没跨,脑后的马尾辫被轻轻拉扯了下,她转过脸。   何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件灰色卫衣,脸白白净净,目光冷淡。   他们已经很多天没说过话了。   零星的学生在周围走动着,雨声滴滴拉拉。   孙心妍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想问他干什么,手臂却忽然被抓住。   孙心妍目光慌乱了下,心正怦怦跳时,手中多了一把黑色的折叠伞。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何滨带上卫衣后面的帽子,一个人潇潇洒洒地步入了雨夕。   周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只剩下一个男孩子黯淡的身影,慢慢在细雨中远去。孙心妍站在原地,怔了好久才低头看手里的伞,心里空空的。   多年后孙心妍发现,有人在她十七岁时,为她留住了一场雨。随后,那场雨中的一切都成了美丽往事,被她珍藏在人生的底片上,一遍遍冲洗。   ……   经过一个学期的磨合后,陈彦其和女朋友以性格不合的名义分了手,仅一个星期,他又找到了新的对象。   新对象不再是江高人,是普通高中的一个女生,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这个周末雨停了,他带着她出来一起打篮球,一到他下场,女孩子立马给他擦汗递水,一起来打球的几个男生羡慕得要死。   打完球陈彦其请大家吃火锅,女孩又叫来了自己的一个朋友。谁想她的这个朋友长头发、大眼睛,人也特活泼,男孩子们眼前一亮,席间不停和她说话。吃完了饭大家都不想走,又提议唱歌、去网吧之类的,最后还是定了去唱歌。   从火锅店结完账出来,何滨说他不去,准备打车走。   被众星拱月的女孩听到了,就很体贴地问他为什么不去。何滨看看她,不高兴搭理,回了句不想去。   女孩就跟大家提议,“要不我们不去唱歌了吧,其实我也不想唱歌,挺没劲的。还是一起去网吧打游戏吧。”   男生们自然更高兴。最后一帮人去了网吧联机,何滨还是不想去,被陈彦其硬拉了走。   玩到一半,陈彦其把何滨叫出去喝可乐。   网吧在小巷子里,傍晚时的天还没全黑,街上的灯光却差不多都亮了,半空里一片清清淡淡的颜色。   陈彦其说:“那个女孩子怎么样啊,是刘佳朋友,性格好像还不错。”   何滨面无表情地看看他。   陈彦其笑了笑,“不是,你最近跟你们班那个怎么了?吵架啦?”   何滨喝了口可乐,就是不开口。   提到孙心妍,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吵架?他现在跟她都说不上话,感觉自己对她好死了都没用。   人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越发有执念。现在不要说随随便便一个女的,就是古代四大美女搁面前,他都不想多看一眼。   陈彦其看何滨最近的状态,心里一清二楚地很。他把可乐罐搁在店门口的空调外机上,点了根烟,以过来人的身份说:“追女生不能闷头追,要搞点技巧。你这么个追法是吃力不讨好。”   小风吹着少年的黑发,过了会儿,何滨转过脸,用冰冷的目光叫他继续往下讲。   陈彦其说:“女孩子嘛,没事就喜欢搞点别扭,口是心非的。”   何滨:“一口气把话说完。”   陈彦其笑了下,“哎,刺激一下她。”   “刺激?”   陈彦其揽住他肩,凑他耳朵边指点了几句。   何滨看看他。   陈彦其说:“灵还是不灵,你一试就知道了。”   翻过来的这个星期,雨水彻底停了,学生们继续两点一线的生活。转眼进入四月,气温升高了点,师生们在课堂上的精神劲都好了很多。   近来孙心妍父母都在忙学校里的公开课,早出晚归,一时间忙不到她,她连续几天在校门口买早饭。   这天早上,好巧不巧,她在校门口买煎饼的时候碰到了何滨。   额前刘海乱乱的,何滨一副刚睡醒的表情,看到她也有点小意外,但没作什么反应,只在孙心妍叫老板少放点辣的时候,朝她看了一眼。   过了会儿,孙心妍看见一个高自个女生拿着两杯糯米粥走过来,问何滨,“做好了没有?”   这个女生不是第一次见了,孙心妍记得她的名字。她叫黄稚薇。   何滨:“快了。”   老板把手上的煎饼做好了,何滨接过来递给黄稚薇,没走。孙心妍才知道,原来他做了两个,她还要再等一个。   两个煎饼做好后,人走了,孙心妍没去看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从这个早晨开始的,黄稚薇忽然也成了十七班的熟客。于是总被男生们霸占的走廊上,这个星期频繁出现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   有一天下课,陈彦其跟何滨站在外头,黄稚薇站在何滨旁边,扶着栏杆,跟他们一起说说笑笑,像一个铁三角。   李笛是最先看不过去的,她直接问孙心妍:“他不是在追你吗?最近怎么老是跟这个黄稚薇搞在一起?”   孙心妍表现得很冷淡,“他什么时候追过我了,没有过的事。”   “不是吧……华晓婷说他当时都承认了。昨天十二班有人问我,他是不是跟黄稚薇谈了,我都震惊了。”   “没有,你不要乱传,他没追我,他就是喜欢逗女的玩。”   李笛朝窗外看看,“也是……仗着自己长得帅嘛,我就说看他感觉就不靠谱,当时我还害怕你会被他追到手呢。”   孙心妍牵着嘴角笑了笑。   晚上到家,孙心妍写完作业就11点多了。整理好书本文具,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心莫名跳快一拍,她拿起来看,是班上一个同学发来的,问她今天发下来的英语卷子什么时候交。   回完短信,孙心妍把手机关了。   16   对高中生们来说,可以娱乐的项目实在太少。男生们还能去网吧,女生们也就是逛街看电影。   4月中旬的一个周末,班上有个女生约孙心妍、李笛还有另外一个玩的好的女生去她家看电影。女生的爸爸是个电影发烧友,家里满满一面墙的影碟,还在客厅装了投影仪。   孙心妍她们没见过,觉得很新奇。   拉上窗帘,大家一起窝在沙发上,看韩国的片子《假如爱有天意》。一开始还吃薯片、喝饮料,说说笑笑,看到结尾,几个女孩眼睛都红红的。   没有大人的空间,看完感人的爱情片,女孩们在沙发上分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自然而然地聊起一些情感小秘密。   近来这几个人中,有一个刚刚谈恋爱。   和谁呢?和班上一个皮肤很黑、看起来有些壮的男生。李笛私下还和孙心妍讨论过,觉得那个男生有点长得有点丑,不知道女孩为什么答应。   追问下,女生有些害羞地说,他们同路,一开始是放学时一起回家,后来早上他也去等她,有时候还会带早饭,再后来他忽然跟她表白,她就答应了。   女孩们嘻嘻哈哈地闹她,说怎么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下个星期要让他请客吃饭。女孩子抱着抱枕,甜蜜蜜地说,“好,我去跟他说。”   话题告一段落,主角换人。   一个女生忽然看向孙心妍,带着某种神秘的笑容问:“心妍,有个事我要问你。”   “嗯?”   “何滨之前是不是追过你?”   孙心妍一窘,摇头,“没有,乱传的。”   “不对,肯定有的,我告诉你,他之前在人家班放过话了的。”   “什么话?”另一个女生问。   李笛以为自己是知道点内情的,一直没说话,这时也难免有些好奇,“他说什么了?”   孙心妍沉默地看着女孩,心跳忽然就乱了。   “之前高二不是有个追你的吗,后面几个男生传,何滨当时跟他打架就是为了你。事后陈彦其还找了高三的出来调,他们说何滨当时就放话了,说你是他的人,叫高二的以后离你远点。”   “哇,好酷啊……”旁边的女生道。   李笛看看孙心妍,说:“酷什么,古惑仔看多了吧。好了,他现在不都跟十二班那个谈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谈了吗?最近那个黄稚薇好像都没来我们班了,还有人说她是陈彦其对象呢。再说她长得也没有心妍好看吧。”   另一个说,“谈了的,你没看到,那天黄稚薇站在我们班外面,身上穿的是何滨的校服,特招摇。”   李笛说:“管他是谈了还是分了,我反正看不惯他,就是花呗,不要聊他了。”   孙心妍笑了下,“以后不要再乱传这些话了,我真的和他没什么。”   这天下午,孙心妍回到家的时候是五点多。父母不在家,都开会去了。   孙心妍去房间放下包,转了一圈又出来。妈妈打来电话,要她晚上自己热饭吃,他们晚点回来。挂完电话,孙心妍走到钢琴边坐下,慢慢翻到自己喜欢的谱子。   好久没练琴了。   春日傍晚,窗外可以看见流动的晚霞。   钢琴的声音很美,有一点点忧伤,孙心妍弹了一小段后停下,趴在琴盖上,像是累了。   过了会儿,她忽然哭了。   莫名其妙的眼泪,莫名其妙的委屈。心里酸酸的、涩涩的,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   温度渐渐升上来后,学生们的课外活动多了。   阳光普照大地,这节体育课老师要女生们练800米。女孩子一片哀嚎,一个个脱下外套,不情不愿地在操场上跑起来。   体育是李笛的强项,初中时候她还参加过校田径队,于是就在操场上慢慢陪着孙心妍跑,边跑边和她吹牛。   孙心妍跑得气喘吁吁,“笛子,你别跟我说话了,你让我留一口气待会儿冲刺。”   李笛差点笑出来,“你还要冲刺?能及格不就行了。”   “那我要是一直这个速度,能不能及格?”   “没问题,你就保持住这个速度,肯定能。”   刚要回她一句,孙心妍脚下忽然不知道被什么一绊,身体一歪,膝盖重重磕到了地上。   孙心妍陡然摔倒,李笛吓了一跳,和她差不多速度在跑的女生也赶紧停下围过来。   “没事吧?”李笛要扶孙心妍起来。   缓着身上的疼劲,孙心妍摆摆手,“没事,没事,”再捋起裤腿看看膝盖,还好,只是蹭破了点皮,没出什么血。   于是课还没下,李笛扶着一瘸一拐的孙心妍回了班。   何滨跟几个男生在下面打了大半节课的球,今天手感不好,觉得没劲先上来换衣服,谁想却在走廊上看到李笛搀着孙心妍,慢慢走过来。   何滨愣了下,两个女生看到他却跟没看到一样,从前门进了教室。   李笛帮孙心妍看了看伤口:“完了,好像肿起来了。”   刚刚在下面还只有一点红。   李笛:“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校医那边看看?”   运动裤的裤腿卷着,孙心妍试着动了下膝盖,“不用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李笛:“我想起来了,我宿舍里有跌打损伤的药呢,你在这坐着,我去给你拿过来。”   “哎,不用了,你别去了。”   “没事,很快地,你坐这等着。”   李笛走了,教室顿时静下来,窗帘在风口轻轻飘荡。   整个膝盖都火辣辣的,运动裤被磨坏了一点,孙心妍拿餐巾纸擦伤口。   “怎么回事?”   何滨看李笛走了才过来,看看她腿上的伤。   孙心妍没有说话,运动后的头发有点乱,零零散散的发丝落在耳边。   何滨盯着她的腿看了看,走回自己位子上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又过来。   孙心妍这时候才看了他一眼。   他穿着一身黑色球衣,头上脸上都是热汗,衣服已经湿透了。   男生在她旁边蹲下,用力摇了摇手上的一瓶白罐子,膝盖上陡地一阵凉,孙心妍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   “不要动,云南白药。”打球容易受伤,何滨平时都随身带。   何滨以为她肯定要闹两下,谁知道还真不动了,他赶紧隔空给她喷两下。   “还疼不疼?”何滨问。   孙心妍摇头,“好很多了,谢谢你。”   她声音细小,和颜悦色的。   是礼貌的,也是生疏的,像什么呢,就像对班上其他男生一样。   她的这种语气,何滨显然是陌生的。   微微愣了下,他注视着她。   走廊上忽然传来男生大声说话的声音,几个打篮球的也上来了。   何滨慢慢站起来,“这个放你这儿?”   他把药罐子递给她。   “不用了。”   看看她,抹了把脸上的汗,何滨走回自己位子。   这天晚上在校外吃饭,陈彦其在小店买香烟,买完发现何滨不见了。片刻后,看到他从隔壁小店出来。   陈彦其跟他一人一支烟,在小花坛边聊天。   陈彦其问他最近孙心妍怎么样了,何滨说了句不知道。陈彦其问,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就没一点反应?   何滨想到她下午那个反应,舌头舔了舔腮帮,说不上来是什么意思。   过了会儿,何滨吸了口烟,忽然骂陈彦其一句,“我看你懂个屁。”   陈彦其在旁边一愣,回味了下这句话,无声笑起来。   “你一个人可以走吧?”晚自习下,学生们一窝蜂地往外冲,李笛看看孙心妍的腿。   “没关系,反正也不骑车了,我打车回去。”   李笛:“那你路上慢点哦。”   “嗯,你早点回去吧。”   孙心妍不想挤,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一个人慢慢往下走,刚下了楼,就看到何滨站在楼梯口和两个差不多高的男生在说话。   她径自往校门走,何滨慢慢跟在了她后头。   “书包给我,帮你背。”出了校门,人高马大的男生走到她旁边,跟她一起下台阶。   孙心妍目不斜视。   “腿还疼不疼?”何滨低头看她侧脸。   “玩沉默?”他低声。   孙心妍步伐不停。   旁边人忽然从后面拉了下她的书包,把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孙心妍被迫停下。   面前展开的手掌里是一对小发卡,粉色的水钻在路灯下闪闪发亮。   轻轻抬起眼睑,孙心妍目光淡淡地看着面前人。   何滨有些嫌弃地说:“拿去,头发乱糟糟的。”   孙心妍忽然问,“在北京的时候,你成绩好不好?”   何滨被她问得愣住。   “肯定也很差吧。”孙心妍说:“因为你不用努力地考大学,就好像你都不用考就能进我们班。”   何滨安静地问了句:“什么意思?”   “何滨,你转到跟我一个班,我很高兴,也真心想把你当朋友,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但现在不像小时候了,每天都有很多作业,看书要看得很晚,我连星期天都要在外面上课。你喜欢玩,可能觉得开一些玩笑、做一些事很有趣,但其实对我来说真的很困扰。”   孙心妍抿了下唇,“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就是一些我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我爱玩?”   青黑色的柏油马路被路灯照得光怪陆离,少年面部轮廓硬朗,居高临下看着她,嘴角轻轻一动,像是笑了下。   孙心妍不想跟他牵扯下去,没有接他的话,“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她从他身旁擦过。   “孙心妍!”何滨声音不高不低地叫住她。   孙心妍停住,静了一下,背后传来声音:“那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17   路灯昏暗的光洒在肩上。   孙心妍脑子嗡了一下,高大的人影已然走到她面前。   “怎么样?做我女朋友吧……” 何滨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路边有车辆过去,一阵呼啸声。   “你喜欢我什么。”孙心妍问得出奇冷静。   何滨没立即回答。   说一句我觉得你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或者说她让他心动的几个瞬间,似乎都能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但好像都不够分量,还不如不说。   孙心妍说没再给他思考的时间。   “很多人说过喜欢我,我其实知道他们喜欢我什么。”   十七岁的少女对什么都心知肚明,爱装傻罢了。   很乖很谦逊的孙心妍还是第一次说这样的大话,街头灯火通明的,照着她的脸。她接下来的话,又有几分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和尖锐。   “何滨,你觉得你跟他们有什么不同?你刚来的时候说我们要离得远一点,现在又轻轻易易地说你喜欢我。对你们来说,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就好像在说我喜欢吃牛肉盖浇饭、我喜欢看这个电影、我喜欢唱歌。你说你喜欢我,你知道我是怎么看你吗?我觉得你有点无聊、有点自大,还很随便。”   何滨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贬得这样一文不值,而且是在深情告白的时刻,整个人差点被她说懵了。   再反应过来,孙心妍已经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站在路边等出租。   “你说完了?”他跟过去。   “说完了。”   “那再听我说两句。”   孙心妍看着马路:“你什么都别说了,以后我还会拿你当朋友,但是今天晚上的话,我会当你是开玩笑。”   “孙心妍,没人拿你当朋友。”何滨说,“也没人跟你开玩笑,你听好了,你不答应没关系……但话既然已经说了,你做好心理准备。”   何滨稍稍停顿,孙心妍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屏住。   “我一定把你追到手。”   春夜的空气清清凉凉,孙心妍坐在出租车上,风从窗外来,轻轻吹拂耳边发丝,吹得她心里七上八下。车像是开了很久,又像是才一会儿就到了。脑袋空空地回到家,洗完澡,孙心妍躺在床上,不知道想了什么,回过神时已经12点。   孙母看她房间灯还在亮,端着牛奶敲门进来,看她躺在床上发呆,“累了就早点睡吧,不要熬夜。”   坐在书桌边喝完牛奶,孙心妍又怔了会儿,才想起还有两门课作业没写,翻出文具书本。   ……   是夜,陈彦其睡得踏踏实实,被枕边的手机硬生生振醒。   “睡了?”那头问。   一张脸皱着,黑暗里,陈彦其把手机拿到脸面前看看来显,“大哥,干什么啊……”   “我问你个事。”   何滨在电话里的语气有些认真,陈彦其揉了两把脸,粗粗喘了几口气,痛苦地坐起来,“……说吧。”   “你肚子饿不饿?”   “¥%%……%……”   何滨坐在床上,把手机拿远点,等里头的咒骂声停了才又放回耳边。   “红旗,来我这吃点东西。”   “你发什么疯?”   何滨:“来不来,要不我去你家楼下等你?”   陈彦其把壁灯打开,“不要搞我了好不好……”   “先过来再说。”何滨说:“我周末回去一趟,把那双乔22带给你。”   何滨这房子是他姑姑给他租的,两室一厅,精装修,就在学校对面。夜里两点,陈彦其带着路上买的烧烤过来,才敲两下,门开了。开门人一脸清醒。   进去后,陈彦其把东西在桌上放下,一股子起床气。   何滨拆开一包烟,抽出一支,拿烟屁股在桌子上敲,没有点。   陈彦其说:“大半夜发生么疯,失恋了?”   何滨冷冷瞥他一眼。   歪打正着,陈彦其看他反应,深深呼出一口气,“我特么就说吧,晚恋害死人。”   “呵呵,你瞪我还真没什么用,到哪一步了?跟她说了?”   从他进门到现在,何滨就是不开口。   陈彦其开始吃烤串,忽然问,“你看中她什么了?”   一晚上,相隔几小时,这已经是被问第二遍了。   何滨把手上的烟点起来,“你不觉得她长得……挺不错的?”他用了个含蓄点的词。   其实何滨以前不觉得孙心妍长得多好,在北京的时候,时髦又漂亮的女孩子多了去了,光是倒追他的就有不少,他一个看不上,光觉得烦。   但在一个少年情窦初开的时候,身边出现的是谁,这个人便无可取代。   何滨想到在水房那次,又想到今晚,孙心妍压根不像看上去那么温柔可爱,她有自己的个性,安静又暴躁,看起来傻,其实很聪明。   她确实也不差不是嘛。何滨几乎已经在想,就是将来在一起,也不掉他面子。   “是还不错吧,长得挺自然的,有点甜。”陈彦其不轻不淡地说,“但性格肯定跟长相有来去,一看就是心思特别多的那种。不是说她爸妈都是老师吗,书也看得多,想得就更多了。”   “你怎么知道她爸妈是老师?”何滨忽然挑剔地问。   陈彦其回一记冷眼:“不是你跟我说的?”   “哦。”何滨还真忘了。   “老师怎么了?”他又问。   陈彦其笑了下:“管得严,想得多,什么都能给你搞出一套道理。你等着看吧,你随便说个1,能给你扯出一堆23456。”   不用等,何滨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起晚上她说的话。   他说喜欢她,她说就像喜欢吃牛肉盖浇饭、喜欢看电影、喜欢唱歌……   “那么多人追,到现在又还没谈,早就被惯坏了,”陈彦其语气忽然认真了些,“找这种想法多的特别累,追的时候累,追到手之后也累。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较真嘛,又是白纸一张,真跟你谈,肯定一心一意。做初恋挺好的。”   安静。   过了会儿,何滨忽然问,“吃完没有?”   陈彦其看看他。   慢慢站起来,何滨伸了个懒腰,摸了下脖子,“吃完早点回去吧,我要睡了。”   “……”   明媚的春光照耀大地,少男少女们的心中各怀秘密。   那晚之后,孙心妍彻底躲着何滨了。好在何滨也没在学校做什么出格事,只是往她抽屉里放点饮料小零食,每晚给她发发短信,问她在干什么,有时候跟她说点白天学校里发生的事。   他像是在她的生活里隐形了,却又无处不在。   那些饮料呢,她当然不会还回去和他互动,最后都到了李笛手里。   李笛知道何滨又开始追孙心妍,更加没有好态度,气愤地说:“你千万别睬他,花疯了。”   孙心妍说:“放心吧,我不会。”   有一天下课,孙心妍去办公室拿作业,李笛坐在她位子上等她,忽然有人敲了敲旁边的窗。   一抬头,是陈彦其。   “哈喽。”   李笛把窗拉开,目光疑问。   陈彦其说,“物理书有没有?”   “怎么不跟刘嘉他们拿?”   “刚好看到你,有就借一下啊。”   李笛回到座位,翻出书给他。   “下节课我们也要上,记得还回来。”   “放心,谢了。”   孙心妍从办公室回来,和陈彦其在走廊上错身而过。陈彦其朝着她笑了下,孙心妍心里已经把他和何滨划到一起,木着脸没有理睬。   虽说高中生活枯燥无聊,可似乎每过几天,学校都会出个新鲜事。   星期四一早,孙心妍一来就看到李爱珍叫了薛小燕在外面谈话,李爱珍面容严肃,薛小燕低着头,像是被训了。   薛小燕就是之前一起看电影的女生。   教室里,大家都在早读。薛小燕进来,全班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了,因为她哭着回了座位。   一下课,周围女生们关切地围住她,问她怎么了,女生只趴在桌上,什么都不说。   中午的时候李笛跟孙心妍说悄悄话,告诉她薛小燕他们被李爱珍发现了,李爱珍要他们立马分手,而且已经告诉他们家长了。   李笛说,怪也怪他们最近太高调,在食堂的时候两个人就坐一起吃饭。   其实江高在学生早恋这件事上管得不算严,一到放饭时间,学校周围的快餐店全是出双入对的小情侣,很多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看新闻吗?有的高三情侣双双考入清华北大呢。   别的老师管不管,李爱珍不关注。什么年纪做什么样的事,她的学生,她一定要管。   这才高一,到了高三还得了?   其实,李爱珍之前找薛小燕谈过话,说得很委婉,本以为女孩子面子薄,话说三分就能到位。谁知道昨天又让她看到这一对在班级走廊上说话,李爱珍当即给两个人的家长打电话。   周五的班会课,十七班以前都是搞诗朗诵、读美文等活动。这个星期,李爱珍破天荒地给他们放了一部电影。   男女主角和教室里的人差不多年纪,花季中的少男少女,擦枪走火后意外怀孕,两个家庭随着他们一起偏离正常轨道。剧情说得更直白一些,就是一个有关早恋的大悲剧。   整个电影看得全班人目瞪口呆。   这个时候放这样一部电影,班主任的用意不言而喻。   前方教室门边,李爱珍侧坐在一张方凳上,翘着腿,仰头看着屏幕,面无表情。像一尊石像。下课铃响,石像在电脑上叉掉页面,收起幕布,一句话没说,端着自己的杯子就走了。   教室里一片寂静。   过了会儿,等人彻底走远,后排男生最先嬉闹起来,教室里打闹声越来越响,男生们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有心思细腻的女生们,一整个课间都陷在剧情里。   晚饭时间,孙心妍和李笛去校外吃了两碗麻辣烫。吃完她们到巷子里的一家小店闲逛,买了两支笔。往回走的路上,孙心妍正和李笛说话,李笛的目光忽然飘到别处。   傍晚,黯淡下来的天空里飘着点晚霞。灰色的小巷里,一男一女笑着说话,女孩子靠在墙上,微微抬头,男生抱住她,旁若无人的和她接吻。蓝白相间的校服混乱地绞在一起,清晰刺目。   孙心妍和李笛闷声从旁匆匆走过。   快到学校了,李笛感慨一句:“这个黄稚薇怎么这么大胆……”   孙心妍没说话。   有人不就是喜欢这样子的女生吗?   这个时间都是才吃完饭,很多学生回班。孙心妍跟李笛走到楼梯口,刚巧那头何滨跟陈彦其懒洋洋地走过来。   四个人迎面撞上。   18   看见这两人,孙心妍刚刚还笑意盈盈,转眼面无表情。   “李笛……”陈彦其忽然叫李笛一声,“正好碰见你了,有事找你。”   脚步停下,李笛纳闷地,“什么事?”   陈彦其走过去,拉她胳膊,“有事。”   “什么事啊,奇奇怪怪的。”李笛被陈彦其拉着往外面走。   孙心妍自行上楼。   某人跟上,路过她身旁时说了句,“过来一下,有话跟你说。”他转即走到她前面。   孙心妍大可以不睬他。然而看着他痞痞的背影,想到下午刚放的电影、李爱珍的态度,脑中飞快地综合分析后,孙心妍还是越过自己班级楼层,跟着这人一直上到了四楼。   四楼是高三的教室,很多高三生在教室里。穿过一群在外面说话的男生,何滨带她来到走廊顶头拐角。中途还有人拍了下何滨背,他跟人淡淡打了个招呼,几个高三生的目光在孙心妍身上走了一圈。   这角落没人,很安静,只有黄昏的风,温温柔柔地吹着。   孙心妍看手表:“有什么事快说,还有几分钟就上课了。”   何滨一只手搭在栏杆上,转过脸看看她,没什么好语气:“你要进拉拉队?”   没想到还是问这个事。昨晚他就在短信里问她了,她没回。   教育局给几个高中办篮球联赛,让江中拉一个篮球宝贝队伍。高二高三的学习忙,这个事自然落到高一头上,一共挑出二十多个差不多高的漂亮女生。昨天刚把她们叫在一起开会,下周起,每周要在业余时间排两次舞蹈。   “对,干嘛?”孙心妍说。   “不准去。”   “关你什么事?”孙心妍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怎么不关我事?”何滨态度忽然邪起来。   “知不知道拉拉队那些女的什么造型?”手在自己大腿根比划一下,他说,“裙子顶这,你这个粗腿穿得来吗?”   还有那些挺胸扭屁股的动作,他都不想提。   孙心妍简直要被他气笑,冷笑一声,“你是来跟我搞笑的吧?”   说完就要走。   他才不是跟她说笑话,一把拉住她胳膊,“没人跟你开玩笑啊,孙心妍,我是真不同意,你敢去试试。”   “松手松手,不要拉拉扯扯的……”   一把把他甩开,孙心妍嘴唇抿了抿,何滨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她什么都没说,直接跑走了。   晚上的时候孙心妍收到他的短信。   ——看没看过篮球宝贝跳的舞?自己上百度搜一下,看我是不是诓你。   其实何滨倒是没猜错。   孙心妍不喜欢篮球,也没关注过什么篮球宝贝。真正排练的时候看到服装才知道有多夸张。每人四套衣服,全是热裤、短裙、露脐装。   比赛休息时跳舞热场而已,她们还是高中生呢,有必要穿得这么露?   孙心妍还真不想参加了。老师教舞教得一脸汗,压根不把她说的“自己不合适”当回事,笑着说:“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保守,篮球宝贝也是一种体育文化,照你这么想那些拉丁舞者、跳小天鹅的怎么办?队形位置逗给排好了,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这时候打退堂鼓铁定不行啊。”   女老师打量她一眼,“再说你这身材,这些穿起来肯定好看,年轻的时候什么都要敢于尝试一下才好。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合适?”   市里搞的首届高中篮球联赛,算上职高技校,江城一共8所高中。有的学校出一支队伍,有的出两支,最后12个队,一轮轮淘汰。   前面的预选赛、晋级赛都是默默进行,江高的校队一路杀进四强,半决赛安排在周末,参赛学校统一组织学生观看,排练了靠近一个月的拉拉队开始登场。   这个周末,江高对阵市一职高,两个学校不少学生来观战。   首次登场的篮球宝贝们早早来到更衣室。第一次登场就是为自己学校的比赛,女孩子们都有点兴奋,一边换衣服,一边叽叽喳喳地讨论。   不得不说,篮球队最出帅哥。打篮球的男生原本就是高个子,加上爱运动,身材又比普通男生好,校队的几个男生平时就是走哪都打眼。   “哎呀,这个裙子太短了,我真害怕跳着跳着就走光了……”女孩子们一边穿衣服一边抱怨。   确实太短,几乎快到腿根。   “算了就知足吧,现在是春天,要是冬天才叫倒霉呢,得冻死。”   一个个换好衣服,又开始化妆,两个化妆的老师在旁边指导帮忙。   孙心妍画了好一会儿,化妆师过来盯着她脸看看,“眼妆太淡了,眼线再深一点。”随即手伸到她脸上,又给她重重描了几下。   完了孙心妍一看化妆镜,差点笑喷:画得跟个大熊猫似的。   孙心妍最先弄好衣装,手忙脚乱地舞蹈老师想起来彩球还没拿过来,叫她去隔壁拿。   隔壁是个空的储物间,角落里有个饮水机,孙心妍进去时有个背影正在倒水。   那后背、那头型,一进门她就给愣住了。   何滨听到动静回过头,第一眼都没认出是孙心妍,目光淡漠地继续倒水。隔了一秒,手上动作停下,他眯着眼转过身来。   他身上穿着成套的黑色球衣,头上还带了只灰色发带,额头彻底露着,整张脸的轮廓清晰无比。   孙心妍呢?   银色的露脐亮片背心、超短小红裙,四肢和身体的中间段全部□□在外,头发披着,脸上顶着一个超级浓重的成人妆。跟何滨对视一眼,她整张脸瞬间红透。   什么话也没说,她红着一张脸直接去找彩球。   墙边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孙心妍稀里哗啦翻了一下,身后人问,“找什么?”   “我们跳舞用的彩球。”   “这边都是我们过来放的东西,你看看那头。”   听了他的话,孙心妍去旁边角落翻了下,找到了两大包东西。   她站起来的时候,裙摆在白皙的腿边荡了荡,何滨在背后瞄了眼,喝了口一次性杯子里的热水,压着心里毛唧唧的情绪跟她搭话,“你们早上几点过来的?”   “6点半。”   “坐大巴?”   “嗯。”孙心妍稍微自然了点,看看他,“你们那边没水喝?”   “没热水。”   孙心妍看他一眼,他说,“等会多给我们加点油啊。”   他忽然说句人话,孙心妍差点不知道怎么回了。   “当然。不给你们加油难道给其他学校的加?”   她脸上妆太浓,何滨都感觉是不同人了。   “我过去了,”孙心妍往旁边指了下,临走还是说了句,“你待会儿好好发挥。”   “等一下,”何滨叫住她,“话还没说完呢……”   “又怎么了?”   何滨走出门外,“回头结束了别跟大巴走,一起吃午饭。”怕她不同意,加上一句,“我喊着红旗一起。你把李笛叫着也行。”   看孙心妍没立即回绝,他觉得有戏,又加码:“要是这场我们赢了,你就答应,怎么样?”   “那要是输了呢?”   不等他反应过来,孙心妍说,“输了,你以后就别再给我发短信。”   她认真地强调:“一条也不行。”   何滨挑眉,拿着一次性纸杯在她发顶轻轻放了下,“好,哥哥赢给你看。”   说完他率先一步在孙心妍有所动作前拿掉杯子,大咧咧地走向球员准备室,还伸手做了个拇指向下的动作。   今天算是他的主场,他整个人跟平时的感觉很不一样。孙心妍看着这个人吊儿郎当的背影,顺了下头发。   市体育馆的标准篮球场上,伴着动感的音乐,篮球宝贝们跳完开场舞,双方球员登场,全场响起此起彼伏的加油声。双方球衣一黑一白,篮球在中线上被裁判员一抛,比赛正式开始,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全场比赛,除了要上场的时间,拉拉队的女生们就站在篮筐后面看着。不得不说,职高学生的成绩比不上江高,在运动上,人家不输分毫。场上比分一直咬得很紧,上半场结束,江高打得拼死拼活还是落后五分。   中场休息,球员回到更衣室。篮球宝贝们换了一套服装,上场热场。   耳边是节奏强烈的音乐,孙心妍一手拿一个彩球,跟在队伍里机械地跳着,地板上有没有及时被擦掉的汗,滑滑的。几分钟后,两边球员陆续上来开始练投篮、找手感。   女孩子们跟着示意退到篮框后面。   孙心妍刚站好,两个同时被抛向篮筐的篮球在空中撞了下,其中一个歪了路线,眼看着就要砸到她脸上,一瞬间,一只手横伸过来,在她面前一拨,球飞出去。   何滨大汗淋漓,小跑中伸了个食指指篮筐,示意她注意。似乎来不及跟她多话,他又转回场上,丢下一脸赤红、还没反应过来的孙心妍。   热烈的氛围中,拉拉队的女孩子们被何滨刚刚那爆MAN的动作弄炸了,大呼小叫地晃着手中彩球,围着孙心妍又蹦又跳。   如果比赛开始时,何滨、孙心妍都在想着开场前的赌约,那么打到第四小节最后三分钟的时候,他们和全场人一样,心中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一个字——赢。   竞技体育的魅力淹没场上的一切。   最后三分钟,双方比分依然互咬,江高只落后一分。陡地,江高一记三分球反超,全场沸腾,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对方下一球立马回送了个三分。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所有观众的心都被拎起来。   孙心妍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看过男生打球,看着场上一个个来回奔跑、挥汗如雨的矫健身影,在紧张对抗的氛围里,她像是忽然明白了男生为什么喜欢打球。   孙心妍是这个理解的,这种感觉有点像考完试放榜,在排名表里一行行找自己的名字。只不过一个热烈,一个平静,却同样刺激。   时间还剩6秒,江高被对方犯规后,两个罚球进一个,对方仍旧领先一分。场上人站起来加油呐喊,孙心妍抬头看了眼上空的比分,一颗心像被掉在半空,砰砰直跳。   球在篮下忽然传到何滨手里,最后的机会,没有一秒犹豫,他腾空而起,单手后拉,狠狠一下,球“哐当”一声进入篮筐,哨声同时响起。   绝杀!全场沸腾。   孙心妍耳畔嗡鸣,根本没看清他的一连串动作。只见对面的显示屏上,红色的101跳动了下,成为103。   ——103:102   赢了。   欢呼声、呐喊声。   气喘吁吁的球员们互相击掌、捶胸,何滨提着衣领胡乱擦了下脸上的汗,往篮架边看。江高的这群女生与有荣焉,一边跟着老师退场,一边开心得手舞足蹈。等了会儿,队伍中到底有人回了头。   视线撞在一起,孙心妍看见何滨扯了下嘴角,和她做了个口型。   ——吃饭。   19   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优点,有你可能未曾见过的、认真的一面。   当孙心妍换好衣服卸完妆,站在体育馆外的大树下等河滨时,心里想的就是他在比赛最后一刻的认真和果决。哨声响彻全场的一瞬,他挂在篮筐上,成为全场焦点,也成为了一个她不熟悉的人。   其实何滨从小学起就在打篮球,初中还被市里的青年队培养过一阵子。只是后来去北京,没再朝这个路子发展。   球员更衣室后面有淋浴间,男生们洗完澡才出来。何滨给孙心妍发了短信,知道她在等,想早一步走。但谁让他今天出尽风头,几个队员拖住他,要他请客。   何滨掏五百块给陈彦其,“你带他们先去,到了地方告诉我,我先有点事。”   陈彦其拿毛巾擦着头发,接过钱,笑,“什么事啊,这么急?”   他不掏钱还好,一掏钱几个人就哄起来了,“拿钱给红旗干什么,你来了再付啊。”   何滨没工夫跟他们扯,站镜子前拿手指扫了下湿刘海,拿着包就走了。   男生的高大身影映入眼帘,树荫下,孙心妍拉下耳朵上的耳机。   何滨身上的球衣换成了简单的白T、黑色带白杠运动裤,两只裤脚随意卷着,一高一低。他单肩背着运动包,一边走一边仰头喝水,半路把空矿泉水瓶扔进垃圾箱。   何滨过来,看她妆卸掉了,头上带着根白色发箍,一张脸总算干净能看。   “等了多久?”他刚洗完澡,头发黑湿,身上味道清新,带着少年独有的蓬勃气息。   “没多久。”   他把手里的东西给她。   是一盒芦荟酸奶,出来时特意在门口给她买的。   看孙心妍不动,他说:“拿着啊。”   “谢谢。”孙心妍接过来。   注意到她头发上有个小枯叶子,他想顺手帮她掸了,孙心妍看他抬手,还当他要干什么,躲了一下。   “头上有东西。”何滨的手懒洋洋落下,放进裤袋。   孙心妍自己摸摸头发,把枯叶子摸掉。   赢了球,又约到人,他心情好,看看路边,“喜欢吃什么?中餐西餐韩餐泰国菜?报一个。”   他跟说绕口令似的,孙心妍差点乐了,好在及时绷住。   抿抿唇,“随便吧,你不是说叫陈彦其一起?”   她拿吸管把酸奶戳开。   “他有事。”何滨随口一句,阳光下,眯眼朝体育馆看看,“往前走点吧,等会人都出来了。”   孙心妍慢一步跟在他身后。   接近正午,天蓝得很,风吹得树叶淅沥沥响,路边行道树下一地碎阳光。何滨是真的算高,走得好好的被垂下来的小树枝刮了下,看他纳闷地摸摸头,往旁边走了点,孙心妍无声笑了下。   前面人刚好回头,看到她表情,本来想说的话没说,“笑什么。”   孙心妍摇头,“没啊。”又摆出有点冷淡的表情。   何滨:“要不打个车去万象城吃烤肉,你行不行?”   孙心妍点头。   两个人来到商场的时候,正是最忙的时间。烤肉店要排队,何滨过去取了个号,前面排着6桌。孙心妍说:“换一个,别等了。”   “也行,你想吃什么?”   孙心妍左右看看,拿不动主意。   何滨靠在栏杆上,一个个报:“牛排、披萨、火锅?”   “那牛排吧。”孙心妍说。   抬腿就要走,身后人拉了下她肩上的包带,“往哪边走呢。那头。”何滨走到前面,嘴里嘟囔一句,“说你蠢真不是盖的。”   孙心妍睥他一眼,跟上去。   这是何滨第一次正式请孙心妍吃饭,简直恨不得直接在桌上拿火把钞票点了来显示自己的大方豪气。   他点了几个菜呢?   基本是按照法式大餐的派头,从主食到甜点、小吃、冰激凌,全部点了个遍。西餐的餐具本来就浮夸,于是各式各样的盘子碗碟堆满桌子,惹得旁边一桌频频朝他们看。   孙心妍从他点餐起就开始制止,他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先吃着,吃不完不是可以打包嘛。”   孙心妍胃口压根不大,何滨看着人高马大,其实吃东西也不算多,还挑食挑得厉害,沾沙拉酱、番茄酱的东西一口不吃,一副少爷样。   中途他接到陈彦其他们叫他的电话,他随意回了几句挂断,看孙心妍拿小勺子吃着香芋冰激凌,忽然来一句:“上回不说不喜欢吃凉的?”   麦当劳那次,他还记着呢。   刚挖了一口冰淇淋到嘴里,孙心妍愣了下,转而怒目看他。下一秒两个人像是想到一块,空气忽然的尴尬。   放下勺子,孙心妍拿餐巾纸擦嘴巴。   何滨笑了下,把冰激凌往她面前推:“好了好了,吃吧吃吧。”   今天周末,商场中间有很多商家布展,卖汽车、打折服装,还有儿童玩具。何滨跟孙心妍吃完饭,下到一楼,忽然看见儿童玩具旁居然有卖宠物的。当然不是像宠物市场里的那些宠物,只有几样,关在大笼子里,各个可爱的出奇。   小仓鼠、搭着耳朵的长耳兔、刚出生的约克夏、扁脸的加菲猫……是个女孩都要走不动路了。   孙心妍路过时瞄到,起初是过去看了看,接着蹲下身逗了逗,再接着脚就不是自己的了,彻底移不开步子。   旁边还有还几个年轻女孩跟她一样,入迷地围着笼子,又叫又笑。   孙心妍伸出一根手指在笼子里摸摸小狗爪子,灰色的小狗呆了呆,居然低头舔她一下。湿漉漉、暖融融,孙心妍心都要化了,咧着嘴笑,“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光看有什么意思,我给你买回去。”旁边人大言不惭地说。   孙心妍侧过脸,“你是不是钱多的没地方花,捐给希望工程吧。”   “你不就是我的希望?”何滨淡淡来一句。   情话来得猝不及防,孙心妍耳朵红了。   沉默。   何滨在旁边伸手逗了逗那个长耳兔,“快点,挑一个,真给你买。不是喜欢兔子?还是要狗?”   “真不要。你买了我不会要,我要了我妈也不让养。”   孙心妍站起来:“不早了,走吧。”   回家的时候何滨想打车送她,结果孙心妍非要自己坐公交,于是他就陪她坐。车上没有空下来的两人位,孙心妍在走道边的空位坐下,何滨坐到她后面。   车子一路摇晃,何滨一直盯着她的后脑勺。午后金灿灿的阳光从窗外进来,落在她的头发上、肩上,有种属于女孩的温暖、柔软。孙心妍两只耳朵都塞了耳机,白色的耳机线夹在碎发里,碰着她的耳垂。   头顶忽然被轻拍了下,她回过头,少年垂着眼玩着手机,像在回短信。孙心妍白他一眼,也不争论,回身坐好。   抬头,看着面前离远了点的后脑勺,何滨轻笑了下。   下了车,何滨一路跟着她,眼看就要到小区门口,孙心妍怎么也不肯走了。   “那行,我就送到这。”他也不多纠缠。   他手插兜,站在树下,往小区门口看看。   孙心妍:“今天的午饭谢谢了,拜拜。”   “不客气。”   孙心妍要走的时候,何滨说,“你等一下,怎么每次话没说完就要跑。”   于是孙心妍停下看着他。   “想没想过我们今天会赢?”   看似问得随意,少年的目光在树荫下一片漆黑,等着她的答案。   想了下,孙心妍诚实地了下点头,心里忽然有点紧张。   “所以……你跟我吃饭,至少50%是愿意的,对不对?”他的目光又深了一些。   孙心妍看着他,没说话,也没动作。   如果不愿意,她怎么会和他站在这里。   “我们再赌一个怎么样,赌决赛。”何滨声音低下来:“就赌……”   “不赌。” 孙心妍打断他。   “为什么不赌,怕了?”   “不想赌了。”   “都还没说赌什么呢……”何滨很淡地笑了下,视线始终没离开她的脸。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孙心妍说:“不是什么事都可以拿来赌。”   凝视了她一会儿,何滨看看旁边,“那算了。”   下午在家,孙心妍打开校内网,几乎满屏都是上午的篮球赛。   班上很多人上传了何滨最后一球的照片。其中一张不知道是谁拍的,捕捉的是他把球扣进篮筐的一瞬,异常清晰。   何滨早就加了她的好友。他用的头像还是扣扣里的那个厨师,用在校内网上,清晰度堪称感人。   何滨基本不发状态,却在一个小时前发了一条,留言立马翻了好几页。   只有两张图片:   第一张是一只静止的篮球,在空无一人的篮球场的黄地板上。   第二张是一杯被吃过的冰激凌,上面斜插一根银色细勺。   即便是坐在家里的电脑前,孙心妍的脸还是红了。   下面留言的既有自己班上人,也有外班人。   ——今天MAN爆!   ——滨爷超帅!   ——决赛加油,看你们的了!   ——和谁吃的冰激凌?(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脸表情)   下拉中,孙心妍注意到其中一条。   ——cool man!!!!   账号用的不是真名,叫“稚稚”,一头一尾还带两个符号。头像是一张女孩脸的下半部分,只能看见嘴唇和下巴,照片是P过后的梦幻色调。   孙心妍心里静下来。   她想起那个傍晚,小巷里倚在墙上的女生。又想起很多天前,走廊上常出现的那个高挑身影。   食指停在鼠标上,有那么一瞬间,孙心妍真的很想进她的主页看一看。然而白色箭头只在那个名字上晃了下,孙心妍叉掉了整个网页。   20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也许孙心妍是愿意和何滨开赌的。   因为最后一战,江高没有赢。   而那一场,孙心妍也没能到现场。   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周一,四川汶川发生8.0级地震。   那是一段上天很不慈悲的时间。只在课本上看过“地震”两个字的高中生们,起初对这场灾难一知半解,直到电视、报纸、网页上出现漫天的新闻、图片。   周二中午,李爱珍早早来到教室,刚吃完中饭的学生一看她来便不敢玩闹,看着她在讲台里找出遥控,打开那台挂在半空、布满灰尘的电视机。在学生们不解的目光中,电视画面跳到新闻台。   抢险救灾的第一现场,雨水、废墟、被活埋的老人、孩子、满面泥泞的解放军……记者在灰天暗地的暴雨里一边哭泣一边报道。   很多人没了家,很多人没了爱人。   看着看着,教室渐渐安静,有女生哭了。   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铃声响起,这个不苟言笑的女老师抹了下眼角,把教室还给走到门口的数学老师,沉默离开。   那天中午,孙心妍记得几乎全班女生都哭了,而她最忘不掉的是李爱珍在关掉电视前快速用手背抹眼睛的动作。这个总像钢铁一样强硬的女老师不期然展现出的柔软一面,在孙心妍的成长中,留下了极深的记号。   而这个记号背后的意义,静待时光的解答。   江城高中篮球联赛决赛原本放在周末。地震发生后,全国哀痛。教育局低调、快速地在周五晚上办了比赛。   没有观众、没有拉拉队,虎头蛇尾、草草结束。   结束当晚,孙心妍收到何滨的短信。   ——本来想拿个冠军奖牌送你,亚军的就不送了。   那么臭屁自大的人,第一次语意气馁。   他还是像之前那样,每晚给她发一条信息。近来孙心妍有时会回复,这晚,她盯着手机看半天,手指在按键上动几下,打出一句“没关系,加油”,停了停,又一个个字删掉。   还没想好回什么,那边又飞快地发来一条。   ——后不后悔没跟我打赌?   何滨静静地躺在床上,头枕着一只手,肚子上的手机一震,他拿起来。   ——不后悔。   孙心妍同样躺在床上,收到他的秒回。   ——我赚了。   这条信息像是自带图像,孙心妍脑海中忽然就出现了他带着点笑意的脸。   没有再回,孙心妍把手机放到一旁,拿起书本。过了会儿,她又拿起手机看看,把几条短信连在一起读一遍。   房间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手上松掉劲,手机跌落在被子上,孙心妍抬起一支胳膊挡住眼睛上的光,一种颤悠悠的感觉从心头一直蔓延到全身。   后来,期中考来了。   可能之前的篮球宝贝训练分了心,好不容易在上学期期末挤进班级前十的孙心妍,稍稍松懈,一下子又考了第十六名,心情郁闷。   再一看,何滨居然考了第四十二名。太差劲了。   这次期中考带来的直接影响是,孙心妍又不回何滨短信了。   星期五的中午,孙心妍和李笛在校外吃完饭,往回走的路上看到何滨跟陈彦其两个站在一个花坛边聊天,一人手上一罐可乐。   孙心妍想装作没看见,把他们绕开,结果陈彦其一声叫住李笛:“李笛!”   这已经第二回,李笛没好气地:“又干嘛?”   李笛不傻,心里已经知道这两个人的套路。   陈彦其笑着,“有事跟你说。”   “又有事?”   “这回真有事。”   陈彦其拽着她往旁边去,李笛迟疑了下,连拖带拉地被他弄走。   于是何滨跟着孙心妍往前走。   “这几天怎么没回我信息?”   孙心妍沉默。   “又怎么了?哪惹你不满意了?”   孙心妍还是沉默,脸上没一丝表情。   何滨看她水土不进的,提议:“这个周末干什么,出去玩吧?”   “上课。”   “上什么课?”   “去老师家上数学。”   “什么时间,别蒙我说要上一整天啊。”何滨两手插兜,跟在她旁边。   孙心妍忽然说:“除了玩,你还能想点别的吗?”   何滨看她表情认真,反而懒散地笑了下。   “到底怎么了?”   “你看没看你自己的期中考试成绩,”孙心妍看着他,讽刺地说,“你就玩吧你,我预祝你早点考个倒数第一。”   “……”   女孩的脸,善变的天。   最后看他一眼,孙心妍临走前威胁地加一句,“别跟着我,也别再给我发短信。”   那头,陈彦其把李笛拉到旁边小店里,非要请她吃东西。   李笛要走,他就拉着她,“快快快,别装啊,那么能吃的一个人。”   “你说谁能吃?”   陈彦其笑着,“我能吃我能吃,要不来根梦龙好不好,火气这么大,冰一下。”   买完冷饮出来,何滨和孙心妍早就不见踪影。   两个人一路吃着冷饮。   李笛说:“下次你们别再来这招,真是有够没创意的。”   陈彦其笑笑:“这要什么创意,不来这招,你倒是帮点忙啊。”   “切,”李笛鄙夷地看他一眼:“你叫何滨趁早打退堂鼓,孙心妍铁定看不上他。”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知道她找对象的第一个条件吗?”   陈彦其眼神中露出点玩味意思,“呦,知道这么清楚,你说来听听呢……”   “第一,那就是得成绩好。”   咬了大口冷饮,陈彦其像是被冻了下,目光含笑,看看李笛。   李笛说:“你笑什么?”   “笑你傻。”陈彦其轻轻来了句:“谈过恋爱没有?傻丫头。”   李笛看着他。   她没有谈过恋爱。她只是觉得,那天中午的阳光真的很好,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旁边过去,像春天里的树一样蓬勃。几个高三的男生抱着篮球从后面过来,陈彦其后背被拍了下。跟她打了声招呼,他和他们走了。   她很慢地走着,看着几个男生的背影在马路上远去,手上忽然很凉的一下,被冷饮滴了一滴奶油。   傻丫头。   后来李笛知道,这不过是他与女生长期相处后的一个习惯语,却对她的青春一语成谶。   ……   每到周五,何滨姑妈会接他回家,顺带拿走他的脏衣服。   晚上他给孙心妍发短信,约她明天出去一起吃饭,她果然没回。第二天一早睡得朦朦胧胧的,何滨感觉不对劲,慢慢睁眼,一张大圆脸正对着他。   一掌把那脸推开,他坐起来,揉了两把脸,“找死啊……”   小彭琪镇定地说:“哥,你醒啦。”   “滚。”何滨不搭理他,被子一蒙头,继续睡。   这一睡直到中午才起来。   家里没大人,家政员过来给兄弟俩烧了顿中饭。吃完饭,何滨躺沙发,拿个小叉子吃着切好的水果。接到几个朋友电话,喊他打球、去网吧,他劲头不大,全没答应,光回“等会儿再说”。   躺了会儿,他叫彭琪去把笔记本拿来。   小彭琪坐在旁边吃着提子,吐了一块皮,“帮你拿可以,但哥你能不能也帮我个忙?”   何滨慢慢抬眼,拿起手边的遥控器扔过去。   躲了一下,小彭琪想想,脚步拖沓地往他房间走。   然而彭琪拿过来的不只是他的电脑,还有一张试卷。   看着何滨的表情,他目光闪躲,把两样东西一起给他。   半疑半惑地把卷子展开,何滨垂眸看一眼,下一秒就拿卷子往彭琪头上呼。   “你怎么不考个鸭蛋?”   小彭琪含含糊糊地说:“这次太难了,我们班最高才80分。”   头上又挨了一下,他抱住头。   “你给我看什么意思?”   “老师要家长签名。”   “让你妈签去。”   “哥……”   何滨把卷子往旁边一扔,躺回沙发上,翘着腿打开电脑,目光直视屏幕,自顾自地玩起来。   捡起卷子,小彭琪坐在沙发旁,斜眼看看他,摸摸头,一声不吭。   不知道过了多久,“啪”一声,电脑合上了。   “个子矮就算了,你怎么智商也比别人低?”何滨坐起来。   小彭琪有求于他,看着他,抿着唇。   眉角一提,何滨问:“笔呢?”   卷子昨晚刚发,除了何滨,彭琪想不到第二个能帮忙的人。然而当何滨拿着铅笔在卷子右上方试了几次签名后,这个二年级孩子的心,一点点凉了。   掸掸橡皮灰,何滨在茶几上拿起卷子,看着自己的杰作,“怎么样?”   咽了下口水,彭琪歪着头,目光发直地看了看,“嗯”了一声。   “行就按这个来了啊。”何滨说。   笔尖慢慢靠近白纸,即将落笔的一刻,彭琪屏住呼吸。   然而笔尖忽然停了。   其实这天下午孙心妍也没事,躺在自己房间里看电影。   看完后才三点多,她无聊地打开校内网。   一登录就有五条留言提醒,全部来自相册。   看到留言的人,孙心妍眯起眼。   她一共三个相册,其中一个是头像相册,里面有她换过的五个头像。三张是她真人自拍、两张是卡通兔子和小猪。   何滨在每一张下做点评。   ——怎么脸有点歪。   ——光不好。   ——黑。   ——嗯。(兔子图案下)   ——这个有意思,跟本人一模一样。(小猪图案下)   鼠标快速点几下,孙心妍全部给他删光,下一秒拿起手机,一个电话打过去。   那头秒接。   21、21 ...   孙心妍怒火中烧:“何滨!”   “姐姐……是我。”那头传来一个沙哑的童声。   “……”   “我是彭琪, 上次我们在麦当劳见过一面。”小彭琪拿着何滨的手机, 抬眸, 身边人示意他继续。   彭琪说:“姐姐,我有一件事想找你帮忙……”   孙心妍耐心听他把话说完,还没回应,那头的气流声变了, 有人拿走电话。   “下来吧,在你家楼下。”   孙心妍一愣, “你们怎么跑我家来了?”   “不是要找你帮忙嘛, 快点快点, 晒死了。”   不情不愿地换好衣服、梳好头发, 孙心妍下楼时才回过味来,这根本就是一个连环套。   孙心妍家这一栋在小区入口的左手边,于是她一下来就看见了不远处一高一矮兄弟俩。何滨带着小彭琪站在一棵小瘦树下面,也是一眼就看到她。   “怎么这么慢……龟啊……” 何滨和彭琪一人吸着一小瓶养乐多, 一身树下的碎阳光。   “你真是太无聊了, 干嘛在我相册下面乱评论。”   “姐姐好。”   孙心妍一低头,看见睁着一双大眼睛的小人,压下火气, “你好。”   小肉手递给她一瓶养乐多, “我哥给你买的。”   孙心妍看何滨一眼,停了一秒,接过来,“谢谢。”   何滨:“好了好了, 别在这站着,晒出人命了。”   孙心妍也不想和他们在家门口纠缠,于是三个人一人吸着一瓶养乐多,往外走去。   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里,孙心妍看到小彭琪的数学试卷,再看看对面的兄弟俩,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这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她第一次见识到在小学里考40分的孩子。   何滨:“你就给他模仿一个他妈妈的名字。”   小彭琪特意带了本作业本出来,打开到有签名的那一页。   孙心妍:“你怎么从小就不教他一点好的?”   何滨:“关我屁事啊。”   “不关你的事你干嘛要帮他伪造家长签字?他才二年级,考这么低的分。”   “要不是他哭着喊着求我,我才懒得管,”何滨看看孙心妍,有点不耐烦的,“哎,随你,你爱帮不帮,跟我没一毛钱关系。”   孙心妍说:“什么态度啊,自己成绩那么差,还要带坏小孩。”   何滨:“唉唉唉,说什么呢……”   “姐姐,我下次一定努力……”小彭琪审时度势,乖乖的声音打破僵局。   孙心妍看看他,认真地说,“好吧,我帮你一次,下次不能考这么低知道吗?小学数学很简单的,认真听讲一定能考好。”   “我知道了,下次一定努力。”大圆脸点头。   拔掉笔盖,孙心妍看了眼作业本上的原字迹,试都没试,握着笔刷刷两下,在试卷右上方签下龙飞凤舞的大名。   何滨瞥一眼,还真像那么个样子。   送孙心妍回去的时候,何滨问:“明天上午我跟红旗他们去钓鱼,你要不要一起去玩玩?”   “不去。”孙心妍,“都说了,我明天有课。”   “你几点的课?”   “下午三点。”   “那不结了,下午才上。”   “你们玩你们的,我上午要在家休息。”   走到小区门口,孙心妍说:“好了别送了,你们走吧……”又想起什么,“对了,你不要在我的校内乱评论。”   何滨忽然笑了下。   “你那下面不光是我一个人的留言,别人能留,我为什么不能?”他的嘴角眼角都是淡淡笑意,活生生把孙心妍给问住。   孙心妍知道,又是上了他的套。   他为什么不能?因为他不一样,所以她欲盖弥彰。   可很多事情、很多东西她都还不确定。   何滨看她有点窘迫,不逗她了,“好了,以后不留就是了,走了。”   拍了下彭琪的头,彭琪后知后觉地,“姐姐再见。”   孙心妍和他摆摆手,“再见。”   春末的阳光下,一大一小两个男孩优哉游哉地远去。   第二天上午,孙心妍在校内收到一条好友申请,是陈彦其。她加了之后,没过多久陈彦其就给她发私信:喊你钓鱼你不去。   孙心妍:你们真去钓鱼了?   陈彦其:去看我相册。   孙心妍打开他的相册,果然最新上传了照片。一群男生女生,其中一张,一个女孩带着鸭舌帽,拿着鱼竿,脸都被太阳晒苦了。   细一看才发现是李笛,孙心妍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陈彦其又发来私信:你也不来陪陪笛子同学。   昨晚李笛就给她打电话了,问陈彦其喊钓鱼去不去。孙心妍没答应,没想到她还真去了。   然而,孙心妍一圈照片看下来,也没见到何滨的影子。   孙心妍问:他没去?   陈彦其回:哪个他。   孙心妍没回,他又发一条:你不来他怎么会来。   下午2点半,孙心妍整理好背包准备去上课,骑车刚出小区,忽然愣住。   上午没去钓鱼的某人,穿着黑T恤和牛仔裤,站在上回送她回来的那棵树下。身边是一辆蓝色的细轮山地车,他一手插裤兜,一手拿矿泉水瓶,看她过来,仰头喝了口。   “你怎么在这?”孙心妍在他身边停下。   “你说呢?”何滨递了瓶酸奶给她,看看表,“下午没事做,送你过去吧。不是3点就上了,这个点才出来。”   孙心妍不接酸奶,他直接打开她车篓盖,往里一扔。   孙心妍有点不好意思:“我上我的课,干嘛要你送。你回去吧。”   “我人都来了,赶紧走吧,迟到了别怪我啊。”何滨跨上车。   暖洋洋的午后,车水马龙的街头,深情稚气的少年,懵懂敏感的少女。   孙心妍车骑得不快,何滨慢慢跟在她旁边,穿街走巷。   “你上午怎么没去钓鱼?”   “你怎么知道?”   “陈彦其说的。”   “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中午,他刚加了我校内。”   “把他删了。”   孙心妍冷眼看看他。   “听到没有?”他说。   “为什么要听你的。”   何滨说:“换了我,你现在叫我删谁我立马删,信不信?”   孙心妍没说话。   双手把着车龙头,她任风吹开碎发、吹荡衣摆,吹动轻轻摇摆的心。   她显然没有想让他删掉的人。她只是对某一个身影,存在一点疑惑。   她觉得他应该是知道的,然而这么久过去,却绝口不提。   上课的地方是老师家的车库,孙心妍进了小区后下车,何滨推着车陪她往里走。   脑袋一热,孙心妍忽然问:“你之前是不是有过女朋友啊。”   她问这话的语气非常自然,可几乎是一出口就有点后悔。   “谁跟你说的。”何滨懒洋洋地加一句,“我初恋还在呢。”   自行车车轮压在石板地上,一种粗糙的声响。   心口细细起伏了下,孙心妍听见他问,“你呢,以前谈过没有?”   孙心妍知道,她的脸一定红了。   她摇头。   何滨“嗯”一声,一只手推车,一只手忽然摸了下她的发顶,“知道了。”   很轻的一下,孙心妍身上却像过电一样,刹那间又麻又僵。   “孙心妍!”   一个和她一起上课的女生看见孙心妍,叫了她一声。女孩子看看她,又看看何滨。   何滨跟孙心妍打了个招呼,骑车走了。   女生陪着孙心妍在楼下锁车,问,“刚刚是你男朋友?好帅啊。”   “不是的,是我同学。”   女生笑得贼兮兮地,“别骗我了,肯定是你对象,真的很帅哎。”   孙心妍脸上热烘烘的,没再徒劳地解释,跟她一起走进车库。   这两年教育局抓小课抓得特别严,奈何市场有需求,再严也没用。只不过老师们不敢明目张胆收生了,上课的地方弄得偷偷摸摸的,收也只收熟人。   这个数学老师是孙父的一个朋友,以前也在江高,后来被调到教育局下面的教研部门,工作内容之一就是出卷子,业内威信很高。   上课的地方是他家的车库,一个地下室,里面两张大桌,十几个塑料凳,墙面刷大块黑板漆。地下室没窗,于是顶上按了四盏日光灯。   她们进去,里面已经有人来了。放下包,刚坐好,孙心妍发现了几个新面孔,其中一张脸还有点面熟。   男生坐在她对面,头发短短,穿一件白衬衫,正低头翻着书。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轻轻抬眼,视线跟孙心妍撞在一起,友善地弯了下嘴角。   江高的高一生,可能很少有人不认识他。   孙心妍难以想象,成绩排名一直在全年级前五以内的学霸韩东会在双休日和她在一个地方补课。   年级前五啊,让人望尘莫及的山巅。   果然,这节课一开课,老师就给他做了个介绍,先是开玩笑地说:“发现咱们这儿今天多了个帅哥没有?”   学生们都朝新来的韩东看。   在座的有三四个都是江高的,老师自豪地说,“看看,咱们江高就是出帅哥美女啊……”   大家笑。   调完氛围,老师言归正传:“好了,一眨眼高一就要过去了,慢慢你就发现,不光是高一快,高二高三过得更快,苦日子很快就到头。接下来甜不甜呢,那就要看你们现在努不努力。我以后上课的内容可能会更深一点,尽量往课外延伸,你们有不明白不理解的要及时问,问我,问同学都可以。不要掉队,知道没有。”   学生们纷纷答:“知道了……”   老师的开场白不是说的玩的。孙心妍发现,这节课的内容果然难了很多,最关键的是新来的几个男生似乎特聪明,很多地方一点就懂,看大多数人都懂,老师便不细说。   整节课下来,孙心妍很多处一头雾水,只能快速抄板书。下课后学生们三三两两走了,老师把她叫住。   “心妍、李嘉你们等一下。”   韩东和另外两个男生也被他一起叫住,没走。   老师不慌不忙地擦掉板书,拉着凳子在桌边坐下,拍拍手上灰,问孙心妍:“今天的强度怎么样,吃力不吃力?”   “有点难。”孙心妍老实地说。   男老师和蔼地笑笑:“难就对了。你之前的期中考又不理想啊,你爸爸就叫我给你上上发条呢。”   看看旁边几个新来的男生,老师简单介绍,“我跟她爸爸以前是老同学,她爸爸也是数学老师,自己不教,把女儿丢给我。”   几个男生都笑笑。   孙心妍也不好意思地笑笑。   老师说:“他们几个刚来,心妍,下回你把这个学期之前的笔记、我给的卷子都带过来,让他们回去复印一下。李嘉你也是。”   两个女生点头,“我知道了。”   他又跟孙心妍说,“以后不懂的地方多问,知不知道,这节课有点难,回去好好消化一下,不明白的下节课问我。”   孙心妍点点头。   出门后,李嘉跟着孙心妍一起去外面拿车,刚开好锁,看到她车篓:“哎,你怎么把酸奶放里面,都晒坏了吧。”   孙心妍:“忘记拿出来了。”   “真好,还有酸奶喝,我都渴死了。”   “你要喝吗?给你好了。”孙心妍拿出来。   “不用不用,我一会儿就到家了。”李嘉和她不同路,“拜拜,下周见,我先走了。”   于是孙心妍吸着酸奶、推着车慢慢一个人走出去时,脑子里还在想刚刚没听懂的一道题。包里电话响,她停下,接起来。   “回头看。”何滨在电话里说。   她转身,少年骑着车过来。   “你怎么没走?”   “没事做,在周围转了一圈。”看看愣在原地的孙心妍,他一摆头,“走吧,送你回去。”   人在长大后常常会去“深究”。深究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我,光想不做。于是忘了最初的时候,我们总是光做不想。   喜欢你,就是要多看你一眼。   爱你,就是要多和你待一会儿,哪怕是骑过一条街的时间。   从这个周日开始,后来每一个周日,何滨都准时等在孙心妍家的楼下,接送她去上下课。孙心妍抗议无果,默认了他这个行为。有一次他迟到,孙心妍还等了他两分钟。   这段路来去一起不过三十分钟,可这三十分钟是一个星期内他们唯一的独处时间。   后来,夏天不知不觉地来到了。   22、22 ...   尽管孙心妍对他态度有了很大改善, 然而何滨这回没有轻举妄动。现在他对她的性格已经了解七八分, 看起来甜吧、善解人意吧, 女孩子身上的小任性、小娇气她半点不少,只不过平时伪装得好。   可能是父母教育的原因,也可能是戴着“好学生”枷锁,孙心妍很在乎别人的眼光。   奈何情人眼里出西施, 何滨现在是真喜欢她,于是连她的缺点都喜欢。   这个周末, 上完数学小课, 孙心妍有一道题不明白, 下课后问老师。老师擦着黑板, 对收东西慢一拍的韩东说:“韩东,你别急着收,给她说一下呢。”   谁知韩东一讲就讲了近二十分钟。   孙心妍推着车和韩东一起走出来时,某人已经在老地方等了二十多分钟。   天很热。   其实孙心妍知道何滨在等, 心里也有点急。然而韩东解答得认真又仔细, 她不好匆匆打断,只能耐着性子听。   “谢谢了,那个点我老是想不太明白, 你一说就说通了。”   “不客气, 你开头的思路不对,把自己绕住了。”   小区门口,一男一女推车出来,相谈盛欢, 分手道别。   等韩东骑车走了,孙心妍停在原地,往那头看。   每次下课他都在前面一个店面的招牌下等。靠近五点,太阳还是明晃晃的,马路花白,店门口有他的自行车,没有人。   孙心妍拿出手机,拨他电话。   没有人接,正在她要挂的时候,目光一转,发现何滨就站在小区岗亭旁一块阴凉地上。   黑色短袖衫、迷彩沙滩裤,脚下一双有些招摇的荧光绿篮球鞋,他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根冰棍,慢慢吃着,腮帮子一动一动的。   边吃还边看着她。   孙心妍发现他头发比送她来时短了,估摸着他刚刚可能去剪过头。   吃完了,何滨扔掉冰棒棍,看看路上的车,漫不经心地走过来。   孙心妍也是给他打电话时才发现,他之前有发短信问她怎么还没结束,她手机静音,从头到尾没拿出来过,也就没回。   孙心妍:“等很久了?”   何滨看看马路:“还好,短信怎么不回?”   “有道题不清楚,拖得久了点。”孙心妍歉疚地看看他,“不好意思啊。”   何滨盯着她看了会儿,“算了算了。”   调过脸看看马路,忽然又问,“刚刚那人谁啊?”   孙心妍有点明白这人的情绪点了,“一起上课的,也是我们学校的,”轻轻加上一句,“刚好一起出来。”   何滨没再说什么,孙心妍陪他去前面拿车。   “本来给你买了个冰棍,你一直不来都化了,我吃了。”   孙心妍看看他,感觉这个人的气还是没消,急需安抚。   她看看表说:“都快5点了啊。”   “才知道。”何滨瞥她一眼:“差点被晒死。”   孙心妍:“肚子饿不饿?我请你吃东西。”   正弯腰低头开车锁的人停下,抬眸看看她,“今天不急着回去?”   “今天我爸妈都在学校开会,让我自己解决晚饭。”孙心妍看着他一点点斜起来的嘴角,赶紧又说,“但是也不能在外面太久,今天上课的东西真的太难,我要回去整理一下,而且还有点作业没写。”   何滨懒懒打断她,“行了行了,知道了,没人耽误你好好学习。”   夏日下午的五点一刻,天光依旧大亮,太阳已有倦意。一抹橘色彩霞擦在云上,拖着长而淡的尾巴。   卖凉皮的小摊位上,孙心妍和何滨一人面前一个大海碗。   看孙心妍往凉皮里挤了很多醋,何滨问,“这样好吃?”   孙心妍点头,“你试试?”   说着就要拿醋瓶往他碗里挤。   一只大手瞬间把碗封住,“不要。”   “不要拉倒。”孙心妍放下醋瓶,拿筷子把自己的凉皮拌一拌,酸酸的香味散开来。上了一下午课,她早就饿了,不客气地开始动筷。   河滨吃几口后停下,开始看她。   也就被他看了两秒钟,孙心妍就觉得脸上挺热的,停下,迎上他的目光。这人剪完头,气质都有点变了,像是更痞了点。   孙心妍没出声,却用眼神说:能不能好好吃东西。   谁想何滨忽然说:“下星期我过生日,去我家玩吧,我多叫几个人。”   孙心妍愣了下,“你生日啊。”   “嗯,”何滨侧着头,拿餐巾纸擦了下手,看看她,“来不来?”   其实,在学校的时候孙心妍跟何滨基本没交集,冒然参加他的生日会,好像有点怪。但这毕竟是过生日,她不好拒绝。   孙心妍想了下,“好吧,你还叫了谁?”   “就红旗他们几个,可能有的带对象。班上女生这边你想叫谁?我来喊。”何滨在班上向来表现得冷酷,不跟女生说话。   “你过生日又不是我过,跟我有什么关系。”孙心妍拿筷子挑了下凉皮。   “不是怕你无聊嘛,除了李笛,你还跟谁玩得好,再叫两个就是了,反正我家大。”   孙心妍说:“那你把薛小燕和沈悦喊着,不过也不知道她们肯不肯去。”   何滨哼笑一声,“这你就别烦了,没你滨爷请不到的人。”   这天何滨把孙心妍送回去的时候,孙心妍问:“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来买,做你生日礼物。”   何滨斜斜看她一眼,“有你这么问的?送人礼一点诚意没有。”   “不是,我不知道你们男生喜欢什么,怕买了不合你心意。”   夕阳的光静静从空中洒下,孙心妍推着车走在旁边,头发上一圈金色光晕,柔柔的,亮亮的。   何滨无所谓地说,“有什么合不合心意,实在不会买就不要买,没人要收你的礼。”   他话这么说,但孙心妍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送。于是何滨的生日礼物成了这个星期孙心妍最头疼的事。   六月头上,太阳渐渐变辣了。   操场上飘来打篮球声,何滨跟陈彦其刚打完上来,两个人汗淋淋地趴在走廊护栏上,眯着眼睛看下面。   教学楼侧对学校大门,中午时间,人烟稀少,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从喷泉边走过,进入教学楼。   看何滨盯着楼下人,陈彦其不免多看两眼。   男生穿件白T,胸前一个耐克的小勾,普普通通。   “干什么,认识?”陈彦其嘴角含笑地问。   双手搭在栏杆上,何滨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很淡很淡。   陈彦其没把这人放心上,然而这天下午第二节课下,他来十七班后却又看到了这个耐克白T。起初也没注意,只是刚好看到他在走廊上跟孙心妍说话,陈彦其多聪明的人,朝他多瞄两眼,脑子一转就跟中午的画面对上了。   何滨就站在旁边,隔着几个打闹的男生,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头。   于是陈彦其又问,“这人谁啊?”   男生跟孙心妍像是很熟,给了她不知道两本什么本子,孙心妍脸上维持着笑容。   等到终于说完话,孙心妍折身,看到走廊上站在男生堆里的何滨和陈彦其,没做任何反应。   回到班上,她把韩东借她的错题本放进书包,过了会儿,还是往窗外看了一眼。   走廊上,几个高大的男生背朝教室,逆光站着。   就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何滨很有默契地回了头,目光轻触,孙心妍心里一慌,抿了下唇,别开脸。   何滨的生日会放在周六晚上,地点是他家别墅。   孙心妍和几个女生找到地方时,是陈彦其给她们开的门。屋子里还有几个人,四个男生坐在餐桌边,两个不认识的女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何滨不知道在哪,陈彦其跟主人一样招待她们,帮她们放包、倒水、递水果,招呼她们在沙发上坐。   何滨家是个两层独栋,门口带个小花园。跟他姑姑家一样的户型、一个装修公司,简欧风格,低调大方。   几个女孩在进来时环顾眼房子,在牛皮沙发上坐下,脚踩在茶几下的地毯上,稍微有一点拘谨。   这四个人里至少有两个一开始是懵的,不知道何滨过生日怎么会请到她们。后来一听他喊了孙心妍,思路就有点捋清了。   楼梯上一阵动静,几个人回头一看,是何滨下来了。   虽然过生日,他穿得倒很随意,潮T、沙滩裤、夹脚拖,看到沙发上多出来的人,愣了下,淡淡说了句,“来啦。”   几个女生傻愣愣地,其中一个回了句:“生日快乐。”   语气太一板一眼,以至于在餐桌边抽烟聊天的两个男生忽然笑了,模仿女生的声调,“还延年益寿呢……滨爷,生日快乐。”   几个女生平时就跟何滨不熟,有点脸红。   何滨也不知道要跟她们说什么,摸了下头,看看孙心妍,还是帮她们解了下围,“谢谢,不要客气,坐下来吃点水果。”然后他就去了男生那头。   先到的两个女生打扮得很时髦,脸上还化了点妆。两拨女生坐在一起,暗中互相打量。   过了会儿,李笛跟孙心妍耳语:“我要上厕所,你跟我去吧。”   孙心妍点头,跟她站起来。   看孙心妍站起来了,那头何滨忽然问,“怎么了?”   “洗手间在哪边?”孙心妍问。   何滨往厨房那头指指,“往里走。”   两个女孩一起进入洗手间,关上门。   李笛一边上厕所,一边和孙心妍说话。   “何滨家好像真的挺有钱的,是吧?我刚刚听他们说,这个房子他家平时都不住,就放着,这也有点夸张。”   孙心妍在洗手台边洗手,“是的吧。”   “他们说他爸妈离婚了?”   “我不太清楚。”   李笛上好了,也过来洗手,看看孙心妍,忽然问,“哎,那你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你真的答应他了?”   孙心妍脸红了一下,说了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笛嘀咕:“我反正是弄不懂你了。”   为招待这帮人,何滨今晚特意请姑姑家的家政来做了一桌饭。七点不到,男生女生围着长桌坐下,陈彦其帮几个女生倒上饮料。   吊灯在桌子正中垂下,照着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   孙心妍进来不久就发现了,坐在陈彦其旁边的女孩是他女友,他表现得不算高调,但女孩时不时会跟他小声说话,他对她也非常照顾。   开席后,大家纷纷拿出礼物。   这几个男生是跟何滨玩得不错的,看上去挺懂他喜好,送的都是军舰模型、球衣之类。陈彦其送了他一双鞋,似乎花了大手笔,孙心妍看何滨特满意的样子。   这么一比,女生拿出来的东西就显得有点小儿科。   还是老几样,CD、杯子、装饰品之类,有一个稍稍不一样,送了只银色打火机。   孙心妍暗自想:难道他抽烟?   很快就轮到孙心妍了。她坐在何滨斜对面,旁边人帮她把礼物传过去。   细长的盒子,何滨拿在手里看看,拆开。   旁边立即有人道:“居然又是钢笔,孙心妍你太没创意了吧。”   何滨的目光朝她扫过来,孙心妍说:“哎,实在是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   于是男生很开心地介绍起来,这是他见她送过三个人钢笔了。   大家笑。   吃完饭,关灯唱生日歌许愿环节,氛围达到高/潮。何滨几乎是刚吹掉蜡烛就被陈彦其抹了把蛋糕。   后来这个蛋糕一口没吃。   可以想象,乌漆墨黑的屋子里,男男女女追闹着互相往脸上抹蛋糕,最后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尽管孙心妍躲得远远的,还是难免成为受害群众,黑暗里不知道被谁往脸上抹了把奶油,她赶紧跑落地窗边躲起来。   忽然有人一把拽住她手臂,吓她一跳。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别瞎叫,我,跟我上楼洗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请假到底放在哪里请比较好,这样,下次文案放一条,评论放一条,看不到更新时候记得看文案。   23、23 ...   楼下还在闹, 孙心妍被何滨拉到二楼。   孙心妍穿着一件白色短袖娃娃衫, 他拉着她手臂上楼, 掌心粗糙、有点热,贴着她手臂的肌肤。几乎是屏住呼吸,一到二楼她就拨开他的手。   黑暗里,何滨把食指放唇上, 对她作嘘声的动作。   二楼一共三个房间,最里的一间书房带洗手间。怕下面人发现, 何滨带孙心妍进去后才打开灯。他扔给她一条新毛巾, 让她一个人在里面清理。孙心妍出来后他自己又进去捣鼓半天。   隔着毛玻璃门, 水声哗啦啦。何滨出来, 孙心妍还在擦发梢。   她今天披着头发,奶油粘在上面腻腻的,洗不掉。   何滨显然整颗头都冲过了,头脸湿漉漉的, 衣领到胸前一片三角型水渍。   “擦不干净?我帮你看看。”他说。   “算了, 回去弄了。”孙心妍不擦了。   何滨看看自己衣服上的污渍,“这帮狗东西,你看着, 等他过生日我给他好好来一下。”   孙心妍理了下头发, “现在怎么办?下去吧?”   话音刚落,下面又是一阵尖叫。楼下灯已经亮了,但游戏还没结束,男生女生又叫又笑的。   何滨说, “等下吧,还闹着呢。”   孙心妍点头。   忽然没人说话,气氛有点怪怪的。   两个人刚洗过脸,四目相对,越安静越奇怪。   “这个书房挺大的。”孙心妍没话找话,慢慢走到红木书柜边。   孙心妍妈妈有一个好朋友也刚买别墅,还没装修。两家关系好,买房前就喊他们一家三口去看样板房,和何滨家差不多,不过是个联排,楼下是客厅和一个朝南的大房间,楼上两个小房间,三层带一个阁楼和露台。   以前说别墅什么的,孙心妍感觉离生活很远,都在电视剧里,但这两年好像很多家庭都在计划换大房子。不久前她的父母也在家讨论,要不要把现在的房子卖了贷一个更大点的,后来考虑她上学方便,计划暂时搁置,决定等她上大学再换房。   “你们家书好多啊。”   接近一整面墙的大书柜,里面放满一排排书籍。孙心妍自己家的书已经够多了,没想到他家也有这么多书。   后面人来一句:“有你想看的就带回去好了,都是放在这装饰的。”   淡淡的语气,丝毫不觉得羞愧。   孙心妍在心里朝他翻了个白眼。   灯光下,书柜的玻璃门上倒映出女孩的脸。何滨靠在书桌边,清了下嗓子,忽然说,“那个……要不要参观下我房间?”   “参观你房间?”孙心妍回过头,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什么眼神啊这是?瞎想什么呢?”   何滨居然脸红了。   他脸一红,孙心妍自然也跟着脸红。   其实孙心妍什么都没来得及想,这是第一回有男生邀请她参观房间,她的反应纯粹是条件反射。然而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在思维上已经出现差异,显然何滨是联想到了不该想的东西。   这么一来,气氛就更尴尬了。   喉结轻微动了下,何滨摸摸脖子,“他们下午来得早,都看过了,你们后来也没参观。你要不想看就算了。”   停了停,孙心妍说,“那看一下吧。”   “这么勉强?”   话一顶完,看孙心妍又要改主意的样子,何滨赶紧说,“好了好了,走吧,就在隔壁。”   男生的房间是什么样的呢?   何滨打开灯和冷气,倚在门上,让她先进。   不得不说,第一眼的感觉,孙心妍确实有点惊喜。   他的房间装修有点像以前港剧里的家,黑白灰色调、家具简洁大方,床头放着颗篮球。没有电视,贴着墙壁有一个装饰柜,里面满满的军舰、飞机模型,还有几张黑人的签名照,用相框裱着,孙心妍也不认识是谁。   但何滨的用意不是让她看这些。   房间外有一个小露台,何滨走过去,拉开纱帘、玻璃门,朝孙心妍招手,“你过来看看,这外面风景挺不错的。”   无声地一下,露台顶上的灯亮了,黄黄的。   何滨催促,“过来啊。”   迟疑了下,孙心妍走过去。   露台上架着一支银色的天文望远镜,孙心妍好奇地看了看,“这个可以碰吗?”   何滨:“你把它拆了都不要紧。”   金属外壳又冰又滑,孙心妍摸了下:“看星星用的?”   何滨以为她这么问,是现在就要看,“要调很久的,你想看星星下次再带你看,你先过来。”   他老是叫她过去,孙心妍心里就有点毛毛的了。   站着不动,“下面有什么呀。”   “就是喊你看看风景,你怎么就这么麻烦。”何滨说。   停了停,孙心妍满怀戒备地走过去。   房子前面没有任何阻挡,才二楼就可以看到大半个别墅区。   一栋栋贴着红砖的小房子,有的亮着灯,有的没有亮,周围环绕着树木、喷泉、人工小河,月光下水流盈盈,有点像童话中的画面。   夏夜奥热的风轻轻吹来,孙心妍放松了点,双手搭在铁艺栏杆上,眺望远方。   虽然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但孙心妍觉得她对何滨的了解其实很少很少。又或者说,是他们家这些年的变化太大了。   孙心妍:“下去吧,他们肯定都结束了,要找你了。”   “找就让他们找呗。”   何滨忽然问,“今天玩得开心吗?”   “还不错。”   其实孙心妍不喜欢大家一起这么闹,也不喜欢被糊奶油。   “怎么都不祝我生日快乐?”   “切蛋糕的时候不就说过了。”   何滨轻轻“哼”一声,“那个不算啊。”   昏黄的光、静谧的空气,他的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孙心妍的心忽然不可控地跳起来。   指尖扣着栏杆上的一道小花纹,她看着下面,轻声说,“反正我祝过了,下去吧,李笛她们估计要找我,手机又没带上来。”   转身时,发梢被拉了下。   头皮一疼,孙心妍折身,“喂,你别老是拉我头发!”   何滨笑了下,握着个拳头伸到她面前,“怎么办,你不早说,已经拽了一把下来。”   “……”   他把拳头往她面前递递,“你看看,看看是不是拽了一把下来。”   孙心妍没说话。   何滨说:“快点……”   他玩笑的目光忽然变得有点认真。   面前的大手五指紧握,孙心妍的目光从他脸上落下,停在这只手上。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在他的催促下,迟疑了下,试着去打开他的手指。   而他故意使着劲,她试了把没打开,红着脸瞪他。   何滨扯着嘴角笑了下。   看她要放弃,赶紧说,“好了好了,不逗你,你再来一次。”   这一次,她的手刚靠近,他的手掌自动展开了。   夜色下,一只小小的、粉色的水晶兔子端坐在他掌心,和她面面相觑。   水晶的无数个横切面相交,闪耀出星星点点的光。   “喜欢吗?”何滨低声问。   目光微转,孙心妍迎上他漆黑的目光,听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他的睫毛上沾着刚刚的水汽,鼻尖有细小汗粒,而她的手心同样在出汗。   “送你的。”   “是你过生日,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你开心不就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何滨说,“喜欢就笑一下好不好,一晚上都没怎么看过你笑。”   抿了下唇,孙心妍有点僵硬地抬起脸,嘴角边露出两个小梨涡。   “怎么笑得这么难看……”何滨跟着她笑了下,头低下来一点,孙心妍心如擂鼓,稍稍后退一点,手却忽然被握住。   男孩子的有些热的气息落在她前额,“拿着吧……”   冰凉的水晶兔被塞到她手里。   孙心妍早就紧张得不敢抬头了,大脑嗡鸣,手脚发软。   镇定了下,握紧手上的东西,她轻声说,“谢谢。那个……我先下去了,李笛她们要找我了。”   “喂,”何滨叫住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还没想好,在我想好之前,你要让我排第一。”   身影顿了下,孙心妍什么也没说,快速下了楼。   孙心妍离开后,何滨一个人在露台上空站了会儿才下去。   下面就一个洗手间,几个人才清洗好。几个男生刚刚要上楼,硬被陈彦其拉着,这会儿看何滨跟孙心妍先后下来,像是意会到了什么,非常给面子的没起哄,只是挤眉弄眼。   薛小燕终于看到孙心妍,问,“你刚刚去哪儿了?李笛都走了。”   孙心妍说:“闹得太凶我就先躲起来了,李笛怎么走了?”   “她可能要赶着宿舍门禁吧,反正让我和你说一声。”薛小燕看她头发已经洗过了,问,“你在哪边洗的?”   “哦,楼上。”孙心妍说:“我先给李笛打个电话,这里这么偏。”   电话打过去,李笛说她已经在出租车上了。   孙心妍听她情绪不太好,以为是自己刚刚冷落了她的缘故。   李笛在电话里说:“没有没有,你们玩得开心就好,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打完电话,这边大家也穿衣服、拿包,准备散了。   地方偏,何滨作为东道主给几个男生做安排,让他们帮忙送女生回家。一直走到小区外头了,等出租的时候,有男生忽然用下巴指指孙心妍,问何滨,“她跟谁走?”   何滨像是才想起来,假模假样地问孙心妍:“差点忘了,你住哪边?”   这一秒,孙心妍简直佩服他的演技,却配合着他的演出,报出自己的小区名。   何滨说:“没顺路的啊,那你跟我走吧。”   男生似笑不笑的,“你送啊?”   何滨瞪他。   陈彦其站在不远处,牵着自己女朋友的手,憋笑憋得肺都要炸了。   就这么站在路边,前前后后等来四辆出租车,三三两两地散了。   坐在车里,孙心妍一直看窗外,没和何滨说话。   所有话像是被何滨在露台上说完了。   一下子过去好多个路口,夏夜的风吹得两个人心里都满满当当的。   路程明明不近,却感觉一会儿就到了。   车停在小区门口,何滨说:“开进去吧?”   孙心妍说:“不用。”   双肩包在膝上,下车时孙心妍拉开拉链,拿出个袋子,极自然地给他,“哦,差点忘了,还有个东西要给你……”   愣了下,何滨双眸一点点亮起来。   然而孙心妍一秒都没敢和他对视,飞快地说了句“你看看用不用得到吧”,拎包下车。   霓虹的光飞驰在窗外。   昏暗车厢内,骨节分明的手缓慢地打开袋子,里面是一顶黑色鸭舌帽。   帽子里附带一张小小卡片,一行清秀的字。   ——夏天来了,给你挡太阳,这下可别晒死了。   嘴角一点点提起来,直至弯到最大弧度。   二零零八年的仲夏之夜,在这座城市某条道路的某辆出租车内,一个少年头上戴一顶黑色鸭舌帽,手肘撑窗沿,拳头抵着脸,从不觉得月色这样美好,温暖绚丽,一直照到人的心底,灼着那块最软最嫩的地方。   于是他的嘴角一直提着,像被上了强力胶水。      作者有话要说:   可搭配背景乐:《love song on the radio》   呵呵,再跟我喊不田。   24、24 ...   时间转眼进入六月底, 学生们在既忐忑又期待的心情中迎来期末考、高中三年里的第一个暑假。   这个假期, 孙心妍妈妈给她在南京报了新东方的课程, 让她借住在南京亲戚家。孙心妍每晚都会收到何滨的短信,像朋友一样,聊聊一天发生的事。他人也不在本市,和陈彦其一起去美国参加了一个夏令营。   何滨他们直到开学前一周才回来。而孙心妍呢, 上完课,父母又带她去三亚放松了一星期, 回来时离开学还有三天。   孙心妍一回来何滨就约她见面, 说有东西要给她。   然而孙心妍没同意, 拖着拖着就到了九月一号正式开学的日子。   高二文理科分班, 根据学生们的志愿,开学前各班班主任对分班情况进行电话通知,很多班级人员发生变动。   江高重理轻文,文科班级少, 十七班是实验班, 除了少数成绩较差者和文科拔尖者,大多数人还是在原班级。   有人走就有人来,开学第一天, 孙心妍发现班上多出一批新面孔。让她有些意外的是两个人, 一个是陈彦其,还有一个是韩东。   开学第一天早上,孙心妍在上楼时撞见韩东,两个人简单打了个招呼, 结果孙心妍发现他也走向十七班。   升入高二换了教室,新教室就在三楼的楼梯口边。   “你分到我们班了?”教室门口,孙心妍有些讶异。   韩东很淡地笑了下,“以后多多指教啊。”   两人进教室后各自入座。   刚开学,大家都有点兴奋,教室里吵吵闹闹的。两月不见,这天早上李笛对孙心妍说的第一句话是:“天啊,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晒黑了……在三亚没防晒啊?”   摸了下自己的脸,孙心妍放下书包,“不知道怎么回事,涂了很多防晒霜都没用,我就下海游了一次泳。”   皮肤雪白是孙心妍的一个特征。去年军训强度那么大,她都晒不黑,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旁边的两个女生也加入聊天:“当然不能在室外游泳了,何况是海边,也就你这么白的敢这么来。我这个暑假每天一张面膜,除了去补课,都没怎么出门。”   另一个女生说:“难怪我觉得你变白了一点。”   讨论完皮肤问题,大家自然八卦起新同学。   “看见没有,韩东来我们班了,超级学霸啊,班主任肯定开心疯了。”   孙心妍点头,“我刚刚跟他一起上楼的。”   另一女生说:“还有呢,陈彦其也来我们班了,风云人物啊。”   李笛说:“他有什么风云的,成绩又不怎么样。”   女生说,“也不是光看成绩,很多男生喜欢跟他玩,都很服他。”   “还不是因为他爸。”   “也不是吧,我听他们说他好像挺讲义气的,而且谁都认识,什么忙都能帮。”   这天早上,何滨和陈彦其是全班最后到的两个人。早读课已经开始了,李爱珍正在做开场白,这两连体婴姗姗来迟,被她皱着眉头放行。   何滨一进教室就朝孙心妍方向看,而孙心妍几乎是在他一进来就低了头,像在桌肚里找书。   直到进来坐下,何滨也没捞到她一个正脸。   休息完一个暑期,学生们人人一身新行头、元气满满。原本就还没收心,谁知这天上午第一节课,李爱珍叫一个新来的男生回答问题,男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答着答着就开始笑,还越笑越夸张,完全停不下来。   整个教室爆笑。   开学第一天,又是个新同学,李爱珍没发大火,很平静地把男生叫出去,叫他冷静冷静。过了几分钟,冷静完了的男生走进教室,谁知一看班上人,又抽风似地开始笑。   全班都像受到“笑病”的感染,一节课不停有人无缘无故闷笑,连着孙心妍都想笑。   下了课隔壁班的人来问,“你们班刚刚干什么了,什么事那么好笑?”   整个班的人都不知道刚刚是在笑什么。   这节有些滑稽的语文课结束后,在莫名其妙的欢笑声中,全新的十七班重新起航,正式驶入高二的学海。   中午,孙心妍和李笛在食堂吃完饭,一出门就看到何滨跟陈彦其站在食堂门口,喝着可乐聊天。   像是有点感应,何滨转了个脸,看到她出来,还想要走的样子,明目张胆地叫了一声,“孙心妍!”   陈彦其扭过脸,看着两个女生笑笑。   何滨把孙心妍叫走了,陈彦其跟着李笛走。   无论他怎么逗,李笛就是冷着脸,一路不说话。   陈彦其说:“干什么,跟我有意见啊?”   “我对你能有什么意见。”李笛嘟囔。   “冷饮吃不吃?请你。”   李笛停下看看他,“别烦我了行不行,自己去吃吧。”   说完她快速上楼,一口气到了三楼再转脸看,陈彦其没有跟上来。   这头,孙心妍跟何滨去了六教后面的小花园。   九月,天气还有些炎热,两个人穿的都还是夏装。何滨不知道去的是什么夏令营,身材变得结实了点,个子好像也高了些,孙心妍走在他旁边,矮他一个头,显得纤瘦小巧。   “你又怎么了?老躲我干什么?”何滨问。   “我什么时候躲你了。”   “还嘴硬?约你出来怎么不肯?给你带了好几样东西。”   孙心妍抬头看他:“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什么嘴硬不嘴硬的。”   盯着她的脸,何滨停了停,忽然问,“哎,皮肤怎么晒黑了?”   脸忽然就红了,孙心妍扭过头,看旁边的小假山,“关你什么事……”   何滨笑了下,“黑就黑了,我又不嫌弃……”   孙心妍的脸彻底红成番茄。   “在三亚晒黑的吧,早知道在国外帮你带点美白的东西了,问你要什么又不肯讲。”   假山石下有小小的喷泉,几股低矮的水柱不停涌上来,阳光下晶晶亮。   孙心妍忽然有些认真地说:“何滨,以后你不要再送我东西,我知道你不缺钱,但我不能老是乱收你礼物。这样不好。”   “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何滨说,“这次带的东西你先收了,嗯?”   “你带什么了?”   “就一些小玩意,不贵,而且你肯定喜欢。”   两个人逛了一圈,中途有一对情侣路过,用同道中人的目光朝他们看了看。孙心妍立马不自在了,“好了,回教室吧。”   “不回。”   何滨果断拒绝,左右看看,在旁边的木椅上坐下,“再坐一下,再说几句就走。”   想了想,隔着他一人远,孙心妍坐下,双手放膝上。   何滨盯着她看,也不说话。   孙心妍被他看得难受,瞎找话题:“这下红旗跟你一个班,你开心了吧。”   何滨淡淡道:“开心个鬼。”   “国外好玩吗?你们那个夏令营都上了什么课?”孙心妍还没出过国。   “还好,就是参观几个学校,上点英语什么的,挺无聊的。”   其实如果不是孙心妍去了外地,何滨压根不会被陈彦其忽悠着参加什么破夏令营,还不如直接去国外旅游。   何滨说了点在国外发生的趣事,孙心妍听了哈哈笑。   正午,透过树荫看天空,又蓝又亮,一点也不刺眼。   笑完了,孙心妍忽然正色问:“何滨,你期末考试是多少名?”   “嗯?”何滨被她问愣住。   三十八还是三十六的?班级排名就贴在黑板报旁边,他只无意中扫过一眼,“好像是三十六吧。”   孙心妍用眼神跟他说:不对。   “三十八?”   孙心妍:“四十六。上学期全班四十八个人,你倒数第三。”   一整个学年下来,他在班上的成绩是越来越差。孙心妍不知道这种分是怎么考出来的。   “哦。”何滨有点恍然大悟,“跟期中搞混了。”   期末考的时候他英语答题卡后半截都填叉开了,到了最后才发现,也没来得及改。本来他最好的就是英语,英语一烂总分就彻底下去了。   “你以后准备考大学吗?”孙心妍忽然来这么一句。   “……”   “以你现在的成绩,顶多上三本,还不一定能不能上。还是其实你想上的是大专?”   他有点厉害地叫了一声她名字,“孙心妍……”   “一眨眼就高二了,刚刚分科,如果你现在努力,说不定还能来得及,你要是一点想法都没有,就想这么晃啊荡的,那你肯定完了,我今天说的这些话也算是对牛弹琴了。”   “谈情?”   看他这不正经的样子,孙心妍有点生气,站起来:“你自己一个人在这瞎扯吧,我回去了。”   何滨跟着站起来,“走了,跟你一起回去。”   回去的路上,何滨说:“我家里面是想我高三时候就出去,到时候直接考那边的学校。”   孙心妍知道他们家肯定帮他有所计划,但没想到是只上到高三。   “去哪边?”她轻声问。   “可能美国吧,或者英国,今年肯定是要考考雅思什么的。”   原来是这样。哪里用得着她来为他考虑。   孙心妍对自己刚刚的自作多情感到有点难为情,心里有点空空的,她牵起嘴角,“原来是这样啊,你有计划就好。”   “也还不确定,我还没想好。”   身旁人忽然停下,孙心妍不自觉地跟着他停下,站在他的阴影里。   “要是真的高三走,你会不会……”他看着她的眼睛,斟词酌句了下,“不开心?”   “不会啊,”孙心妍微笑,“你这么差的成绩,不出国还不知道有没有学上。”   何滨没说话。   短暂的安静。   笑容一点点在脸上淡去,静默中,孙心妍咬了下嘴唇,“那……如果到时候你成绩好了点,是不是就不用出去了?”   25、25 ...   陈彦其跟何滨分到一个班, 本来以为有得玩了。   然而开学一个多星期后他发现, 何滨变了。   上课不睡觉, 硬撑着眼皮听讲。双休日不见人,有次陈彦其找到他姑姑家,何滨跟他弟弟两个人一起趴桌上写作业,大眼瞪小眼的, 差点给陈彦其看呆。   这天中午在外面吃完饭,陈彦其碰到几个熟人, 何滨先回班。等陈彦其上来拿篮球, 发现何滨居然趴桌上, 手里要死不活地拿着本书。   班上没几个人, 正午的阳光照进来,有种沉沉欲睡的氛围。   拍掉他手里的书,陈彦其似笑非笑地。   以为他看的是英语,再一看, 居然是数学。   拉来把凳子, 陈彦其在他旁边坐下,篮球放腿上,“搞什么, 打算考个状元继承家业了?”   瞥他一眼, 何滨像是正好累了,懒懒坐起来,挺了挺腰,又往墙上一仰, 动动脖子。   走廊上传来说笑声,几个女生恰好进来。   孙心妍手里拿着一杯奶茶,说笑时往教室后面扫了一眼。何滨倚在墙上,T恤领口歪着,额前翘起一簇刘海,陈彦其坐他旁边,两双黑眼睛都看着她。   和女生们一起坐下,孙心妍丢给他们一个后脑勺,她脖子很直,莫名有种清高姿态。瞬时,教室里充满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小麻雀一样。   两个男生站到外面走廊上。   晴空蔚蓝,空气清新。   看样子真是在知识的海洋里游累了,何滨连着揉了两把脸,望着对面的教学楼,一脸疲态。   陈彦其眯着眼睛:“她都跟你说什么了,把你搞这样。”   何滨不说话。   过了会儿陈彦其碰了下何滨胳膊,示意他去厕所抽根烟。   何滨还是不搭理,片刻后,忽然又抹着脖子,微微笑了笑。   鄙夷地看看他,陈彦其彻底不想再跟怀春少男瞎扯,抱着球走了。   刚走到楼下,夹在臂弯里的篮球忽然被一把掏空,陈彦其侧过脸,看见一张下巴微扬的面庞。   球被女生顶在左手食指尖拨了下,听话地转了几圈,又被抛给他。   “砰”一声,陈彦其在半空接住,淡淡笑了下,“大中午的没事做?跟我打球去?”   “不打。上星期在街上看到你对象了。”   “看就看呗,又不是仙女要藏着,随便看。”   黄稚薇走在他旁边,“请我喝饮料。”   陈彦其:“走啊。”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走到小店门口,陈彦其进去拿了两瓶可乐又出来,还给她带了一包MM豆。   “赏你的。”   黄稚薇接过来:“怎么你一个人,何滨呢?”   “你问他啊。”   黄稚薇是单眼皮,但眼睛并不小,皮肤白,显得眼珠格外黑,淡淡扫人一眼,有种不属于中学生的妩媚风情。   “我问他?我先问你,上回他过生日怎么没叫我?”   敷衍地笑了下,陈彦其说,“没喊女生,就我们几个男的一起闹了下。”   “放屁。”   没多话,黄稚薇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在自己相册里调出几张照片,举到陈彦其眼皮底下。   手机外壳贴满一粒粒水钻,小小的屏幕被包住。拇指滑动下,几张照片在眼前闪过,都是当天大家一起吃饭的照片,明摆着有男有女,各个笑得春光灿烂。   黄稚薇:“曾浩发校内上的,我存了,服么?”   陈彦其喝了口可乐,无奈地笑。   “服。”   过了会儿,陈彦其说:“他忙着谈对象,这阵子你少闹他了。”   “谈对象算什么大事。”   MM豆被拆开,黄稚薇挑出一颗黄色的放进嘴里,“跟谁谈的?”   陈彦其不说话。   手机屏幕上的照片被两根纤细的手指拉大,她看了一圈里面的女生,指着其中一个问陈彦其:“这个?”   “你别闹啊。”他看看她,“我听说你昨天又跟你们班陈阿姨顶起来了啊。”   黄稚薇呵呵笑了声,“别赖我,是她天天找我茬,更年期到了。”   陈彦其:“你爸是不是要回来了?”   “快了。”她说:“问他干嘛?”   “没,那天听我舅顺口提到的。”   陈彦其舅舅是市里人社局局长,跟黄稚薇爸爸有点交情。   小店门口不时有学生过来,有的认识陈彦其,有的认识黄稚薇,两个人不间断地被人打招呼。   一个抛物线,空可乐罐被扔进店门口的竹筐,陈彦其拍了下球,“去不去,打球。”   黄稚薇抿唇,缓慢地摇头。   陈彦其笑了下,“我走了。”   “走吧,叫何滨给我记着。”   陈彦其走后,站在小店门口的树下,红润的嘴唇轻咬着吸管,黄稚薇百无聊赖地把刚刚的照片又调出来、放大。   像素不够高,放大后就糊了,但大貌还是能看清。   屏幕里,女生坐在桌边,皮肤白白的,笑得甜甜的。   是她喽?   ……   尽管高二才开始,孙心妍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股压力和她的成绩构成有关。   她不时天赋型选手,属于稳扎稳打派,各科成绩均衡,没有拔尖的,也没有掉尾的。相较之下,也就数学差一点。   所以对她来说,分科丝毫不占优势。   晚上,孙心妍正在解一道数学题,到点,手机震了。   何滨发来的信息:干什么呢   孙心妍回了“做题”两个字,稍停顿,又加上两个字:你呢   何滨回:看书   抿抿嘴唇,孙心妍回:看的什么书。   何滨:数学   孙心妍:一样。不能再跟你说了,我题目刚写一半。   何滨:好了好了,不打扰你了   孙心妍:加油   过了了两秒,何滨回:加你个头   书桌前,孙心妍几乎能想到这个人的表情和语气,笑了笑,没再回。   她想起那天在小花园,她问他,是不是成绩好一点就可以不出国。   何滨看着她,几乎没有想就说:“要是你说不想我走,我就想其他办法。”   什么其他办法呢?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却又问,“想我走吗?”   她摇头。   何滨笑了,“那我知道了。”   孙心妍想:是的,他又知道了。   一点一点的,他好像已经知道了很多。   手机关机,放进抽屉,余光扫到角落里的两只小兔子,她拿出来。   灯光下,一只毛茸茸,有点无赖地咧着大嘴巴。一只亮闪闪,面容温柔可爱。   她把它们横放在一起,手撑着脸看了会儿,心里甜滋滋的。   拿笔尾在两只头上各点一下,孙心妍一笑。   “加油啊。”   轻轻地一声自言自语,她把两个小兔子放回抽屉,注意力回到题目上。   新学期开始后,班上的班干小调整了下,孙心妍还是英语课代表。   星期二上午,她去办公室拿作业,远远就看见几个老师围在针对楼梯口的走廊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走近才发现,是十二班的班主任在哭,头发衣服都是乱的,几个老师在安慰她,还有几个不明情况的学生在一旁围观。往办公室门口走,走廊上,一个男老师正厉声教育着一个女生。   孙心妍一滞,是黄稚薇。   她已经能准确叫出她名字,甚至知道那三个字是怎么写。   黄稚薇穿着黑色的T恤、深蓝色的牛仔短裙,双腿修长,个头看上去比男老师还要高。她的脸很小,微微低着点头,头发垂下几缕,目光满是不屑。   男老师瞪着眼,用一根指头指着她,“你赶紧给你们陈老师道歉,听到没有!”   不远不近的距离,孙心妍看见黄稚薇懒洋洋地笑了下,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但那嘴型是很清晰的两个字——我不。   下一秒,女生一个踉跄,被男老师拽着胳膊拖走了。   周围学生露出一片惊恐目光。   如果孙心妍之前对这个女生的印象只是男女关系混乱,那第一次,黄稚薇身上的傲慢、叛逆,以及一种骨子里散出来的攻击性,让她感到了真正的震惊。   等她拿完作业回到班上,全班都兴奋地讨论着十二班的事。   男生女生绘声绘色,还不断有人跑去老师办公室围观。   “语文课上到一半就打起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好像是传纸条,陈阿姨看见了就要没收她的纸条,她不愿意给,陈阿姨就硬拿,然后就打起来了,桌子都倒了。”   “真打假打?我的天啊,这么夸张。”   “真打,班上男生拉得快,董昌说他胳膊被她们抓红了。这黄稚薇简直是传奇。”   那天,孙心妍没有和大家分享自己看到的第一现场,她也没有想到,三天后,这个江高最大的新闻人物会被分到自己班。   那天早晨李笛没有吃早饭,早读课偷吃面包,让孙心妍帮忙在窗口看着老师。   当李爱珍领着黄稚薇过来时,全班的读书声是一点点小下去的。进门后,李爱珍没说一句话,全班自动进入安静模式。   李爱珍没有让黄稚薇像新生一样做自我介绍,也没有像大家介绍她,兴许当时她还抱着暂时收下这个问题学生的想法,只给黄稚薇指了指教室北面最后一排的一个空座,让她过去入座。   于是,全班人一路看着黄稚薇走下讲台。   她穿着紧身T恤、黑色牛仔裤,脚下一双短款的黑色马丁靴,裤脚塞在靴筒里,利落帅气。漆黑的头发不长不短,就那么随意自然地披在肩上。她面无表情地坐下,放书包。很多女生忍不住盯着她手腕上的几串装饰物看。   也许在内心深处,每个十六七岁的孩子都渴望自己是个叛逆而赋有个性的人,所以尽管风评不佳,大家依旧对这个女生充满好奇,并在小小的鄙夷中,对自我产生另一种联想。   孙心妍没有想过会和黄稚薇产生交集。然而就在黄稚薇来到十七班的当晚,她打开校内,最新访客里,出现了一个不算陌生的头像。   没有留言,没有好友申请。孙心妍不知道她是不小心点到,还是特意来她主页逛了一圈。   第二天中午孙心妍和李笛吃完饭回班,进教室的时候习惯性地往后扫一眼,目光有些意外地停住。   何滨还没回来,但他的位子并不空。   女生坐在那儿,身上套着一件偏大的男生校服,一只手半缩在袖口里,懒懒拄着头,和后排两个人谈笑风生。   26、26 ...   孙心妍还没回过神, 何滨跟陈彦其有说有笑地从后门进来了。   收回目光, 孙心妍在桌边坐下, 收拾课桌。   李笛目睹了刚刚的画面,又往后看一眼,坐到孙心妍前面,跟她说悄悄话:“黄稚薇跟他们俩是不是关系一直很好, 她什么意思啊?”   手上动作不停,孙心妍摇头。   李笛早在心里把孙心妍和何滨默认成一对, “喂, 你不要任她这么嚣张, 叫何滨不要睬她, 我看得来气。”   孙心妍这时才淡淡笑了下,“我都还没气呢,你有什么好气的。”   聊得正嗨,黄稚薇忽然吃了个脑兜子, 力道不轻不重。   何滨看着转过脸来的女生, “坐旁边去。”   黄稚薇斜眼看他,眼角尖尖,不动。   眉梢提了下, 何滨捞住她一只胳膊往旁边拎, 跟旁边看笑话的陈彦其说,“搭把手……”   何滨跟她毕竟熟悉,于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黄稚薇低低叫了一声, 被他弄得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朝她身上看看,何滨又瞥了眼桌肚,“校服脱下来。”   “借我穿下。”她用手指理了下头发。   “不行。”   何滨坐下来,后背倚着墙,手肘搭书桌,“拿红旗的去。”   何滨跟班上女生很少打交道,但大家都看出来了,他跟这个黄稚薇是旧交,几个男生在后面哈哈大笑,只当这两个人闹着玩。前面的学生陆续回来,被后面男男女女的动静吸引,三三两两皱眉回首。   尽管孙心妍让自己不要调头,可后面男生们的笑声一阵阵地往耳朵里钻。李笛一直在观察后面,告诉她,“好了,她衣服还他了。你别生气了。”   作业本轻声翻页,孙心妍拿起笔,“没有,写作业吧。”   李笛点点头,回位。   到时间后,教室里安静了,写作业的写作业、午休的午休。孙心妍趴着眯了会儿,轻手轻脚走出教室,拿杯子去水房冲洗。   午后阳光正亮,水房外的走廊上,何滨跟两个男生趴栏杆上说着话。他看她一眼,接着像没看见一样,继续跟男生说话。等孙心妍进去洗完杯子再出来,就剩他一个人站那了。   眯着眼笑了下,何滨朝她招手。   孙心妍没睬他,往教室去。   人跟过来,“跟我去小卖部吃东西?”   “不去。”孙心妍气压很低。   何滨看她脸色不好,“怎么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很冷淡地盯着他看了一眼,孙心妍说,“你别说话,我不想和你说话。”   不知道她怎么好好就生气了。   在何滨愣住的当口,孙心妍加快步伐,甩掉他往教室去。   教室门关着,孙心妍进去时里面正好有人出来,一开门差点撞到一起。   韩东身体后倾,孙心妍也向后退一步,嘴里轻声道:“吓我一跳……”   很淡地笑了下,韩东说:“嗯,你还吓我一跳呢。”   孙心妍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   韩东叫住她,“上次我说的那个卷子你还要吗?我找到了。”   孙心妍点头,“要呢。”   “那星期天上课带给你。”   “谢谢。”   韩东笑了下,“用不着客气。”   可能是因为韩东不常笑,加上成绩又好,整个人一直是有些冷淡的三好学生形象,孙心妍觉得他的笑容有种冬日阳光的温煦感觉。   才刚开学,班上有关他的传说很多。   有人说他在初中的时候就是六中的头号招牌。长得帅、成绩好,家境也好。传闻他爸爸妈妈都是大学教授,文人气很重,经常被邀请去外地办讲座。所以韩东的气质也和这个年纪的男生不太一样,沉稳内敛。从初中起他的目标就很明确,理想中的大学只有一个,那就是北大。   对这样的人,孙心妍既羡慕,又崇敬。   看着何滨从走廊那头晃过来,孙心妍没再跟韩东说什么,回座了。   这天中午过后,孙心妍一直没有给过何滨好脸。   连续几晚发短信语气不对,何滨知道孙心妍心里有事,又不知道症结在哪,让陈彦其去问李笛。   李笛听了直翻白眼:“还好意思来问,我问你一件事你老实回答,黄稚薇是不是跟何滨有过什么关系?”   陈彦其一听,立马转过弯来了,“还当怎么回事呢,你叫她不要瞎想,没有的事啊。”   “没有干嘛把校服给她穿,恶心不恶心。”李笛显然半信半疑,“你让他自己跟心妍说去,花花肠子一大堆,我就说不该信他,心妍就是太单纯了才被你们骗。”   拍了下她的头,陈彦其轻声说:“别跟着瞎起哄,什么都不懂,还当自己什么都懂。”   李笛瞪他,“不要动手动脚的。”   陈彦其笑了下,又故意挑衅地拨了下她的马尾辫。   李笛拍打他,他躲开,她又追着拍了下。   男孩子后背肌肉发硬,和女生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李笛脸忽然就热了。   以前最讨厌那些女生和男生闹来闹去,打情骂俏。   可现在自己又是在做什么呢?   好在陈彦其跟女生玩闹惯了,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躲了两下就潇潇洒洒地走了。   星期五晚上,孙心妍值日走得迟,刚到车棚,一抬眼,看见何滨反身坐在她自行车的后座上,旁边一辆车坐垫上搁着他一条手臂。   近来天凉了,他身上敞怀套着件黑色短外套,头发近来应该是没剪,长长了点,有了明显的刘海。   她停住,何滨站起来。   “昨天直接不回我消息了?”   孙心妍不说话,走过去,弯腰开车锁。   安静的夜晚,钥匙在锁眼里转动,发出细小声音。女孩子脖子细白,昏黄灯光下皮肤细腻。   车推出来,何滨在前面拦住她龙头。   “松手。”孙心妍说。   何滨没松,从身上的斜挎包里拉出校服,塞她车篓里。   “放你这儿了。以后别瞎想,知道么?”   咬了下嘴唇,孙心妍把衣服拿出来,“我不要。”   “不要就扔了。”   僵持了下,何滨把衣服重新塞回她车篓。   外面有晚走的学生进来,朝他们这边看,孙心妍推车往外走,何滨跟在她旁边。   出了校门,孙心妍说,“你的校服给我干什么,你周一升旗不穿吗?”   “穿。”何滨一手插在裤兜里,往旁边看看,“穿的时候跟你拿。”   他又低头看她,“还吃不吃醋?”   孙心妍垂眼看着脚下的路,“不知道你说什么。”   “我跟她就是普通朋友,以前还是陈彦其介绍认识的。你不信问陈彦其去。”   “陈彦其当然是帮你。”   这句话彻底把她出卖了。   十七岁那颗敏感多疑的心,像夜幕上的星星一样明显,一样珍贵。   那天晚上,何滨一路把孙心妍送到家。孙心妍没骑车,就这么一路推着车和他走。何滨把他们跟黄稚薇的大概情况全说了。   走到一半,孙心妍接到家里的电话,问她怎么还没到家。   孙心妍当着何滨的面跟家里人撒了谎,说自行车链条坏了。家里问要不要过来接,孙心妍又立马有些慌地说:“不要不要,同学已经帮我修好了,等会儿就回来。”   孙心妍很少撒谎,就这么隔着电话,她的脸都红了。   路灯的光轻轻洒下来,女孩子在路边低头讲电话。她时不时轻咬一下嘴唇,漆黑温润的眼睛认真地盯着路边,像在和人对视一样。何滨站旁边听着看着,心里忽然就觉得烫烫的,有一股子冲动,想抽一根烟,或者是抱抱她。   妈妈在电话那头不放心地嘱咐完几句,终于挂了。孙心妍呼一口气,心刚放下来,只听到一阵从后而来的急促鸣笛,车辆飞速擦过去的时候,有人拉着她胳膊把她往旁边拽了一把。   孙心妍是有点被吓到的。然而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可怕的不是刚刚那辆车,而是拉她的人。   何滨把她拥住了。   很轻很轻的那种拥抱,他的双臂几乎虚圈着她,一只手在她背后,一只手按在她肩上。陌生的气息包裹住周围空气,孙心妍的脸贴着他外套上的拉链,整个人都麻了,一颗心像是要跳出来。   初秋的晚风被挡在外面,男孩子的下颚在她发顶亲昵地蹭了下。   她把他推开。   何滨松开她时,又拉了下她的手。   他手心有些烫,孙心妍很快地抽出来,脸别向马路,心狂跳。   “你别送了,我回家了。”   过了会儿,她轻声说。   何滨声音和平时都不一样了,低低的,带着点沙哑,“不要送了?”   孙心妍摇头。   后来,孙心妍骑车走了,何滨原路返回。   这一夜何滨基本没睡着,房间的电视开着,却不知道放了什么节目。女孩子的温暖、芬芳定格在脑海里,怎么也挥散不去。后半夜他去阳台抽了两根烟,想打电话给陈彦其聊两句,才发现陈彦其是关机。   27、27 ...   然而这不是一个人的失眠夜。   城市另一端, 熄了灯的房间, 侧脸压着枕头, 孙心妍静静盯着月亮招进来的清辉,心跳没有一刻缓下来过。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男生抱。他衣服上的味道、下巴搁在她头顶上的感觉、周围有些朦胧的灯光……所有的小细节凝成一种旋律,在大脑中一遍遍回放,令孙心妍难以自已。   心中既感到羞涩, 又感到甜蜜,还有一丝带着矜持的小小后悔。   他怎么能抱她呢, 她明明还没答应, 不是吗?   孙心妍幻想过很多次自己的初恋, 想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却从没想过会是何滨这样。   认真地想来想去, 这个人的优点好像只有外表,脾气这么不好,成绩又这么差……而且,他还没跟她正式在一起就抱了她, 很难说他是不是不正经。   而自己就这么轻易给他抱了, 也没表现任何不满,是不是也轻浮了点?当时似乎应该跟他生点气。   后悔也来不及了。孙心妍想,现在的问题是, 这个拥抱之后, 他们间的关系会发生变化吗?   脑子里像是有无数个自己,你一言我一语,就这样昏昏沉沉过了一夜。   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孙心妍起得很早。   在餐桌上和父母吃完早饭, 她又进房间,出来时换掉了上衣。这是她的新衣服,白色的长袖薄衫,套头式样,中间一排木纽扣做装饰,穿在她身上清新又乖巧。   孙母喝着果汁,看她一眼:“刚刚那件不是正好,今天会有点热。”   “不热啊,这个衣服很薄。”   这天,孙心妍的出门时间比平时早一刻钟。   骑车刚出小区没一会儿,道路一侧,有人骑着车朝她过来。   注意到追上人的人,刹住车,孙心妍脸不可控地红了。   “你怎么在这?”   “来买煎饼。”   何滨一手把着龙头,另一只手确实拿着块煎饼。身旁车来车往,全是赶早上班的人。   坐在车上,他一只脚撑地,把煎饼往嘴里送了一口,腮帮子动了几下。   “早饭吃了没有?”他很自然地问。   孙心妍点头。   他递给她一杯酸奶,“是喜欢芦荟味的吧。”   停了下,孙心妍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来。   低了下头,又抬起脸,清澈的目光看着他,“谢谢。”   扯着嘴角一笑,何滨:“谢屁。走吧。”   晨光灿然,他一路和她骑到学校,非常自觉地、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在离学校还有一个路口的时候让她先走。   孙心妍到班近十分钟后,才看到他慢悠悠进来。   何滨今天很少见的穿了件白衬衫,刘海还上了点啫喱,显得格外骚气。他从前门进来时班上女生陆续抬头。孙心妍看着他回座,觉得从昨晚到现在自己跟做梦一样,像是想了很多,却又什么都没想清楚。   孙心妍显然不知道,何滨这头的想法极其简单,不及她的千万分之一。   他现在就是觉得自己有对象了,她就是他女朋友。   原本每天被闹钟叫三遍才醒的人,现在每天六点准时醒来,穿着打扮,骑车去接自己女朋友上学,在学校前的一个路口默契分手。孙心妍每天吃完早饭才出来,他还非给她买酸奶。   在学校里看见别的女生买了什么小玩意,身边男的送了对象什么东西,他都乱七八糟地给她买,不买他就觉得一身爱她的劲没处使。   第一次谈恋爱嘛,多少有点用力过猛。   两个星期下来,孙心妍抽屉被他塞了一堆吃的玩的。心里既甜蜜,又觉得有负担,怕被班上人看见。   孙心妍有不好的预感,班上人发现是早晚的事,何滨本身就是招摇的人。有时候她很想叫他不要这样、不要那样,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他都还没明确说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她总不能急着去表态什么。   周三下午体育课,下半节课,大家自由活动。   围着操场走了一圈,孙心妍和李笛坐到单杠上闲聊。   女孩子之间,七七八八的事聊完,很快就聊到男生。近来何滨做的很多事都有些明显,但孙心妍最近没有把他们之间的事告诉李笛,有点怕李笛问。   倒不是不能告诉她,只是孙心妍还不知道该怎么说。   谁知道聊着聊着,李笛忽然把话题转到了陈彦其身上,“上回何滨生日的时候,红旗那个对象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孙心妍“嗯”一声,“三中的。但是好像又分手了。”   “分手了?为什么啊,我觉得那个女孩子还蛮漂亮的。”李笛心里怦怦跳,却问得面不改色。   “不知道,好像是红旗被甩了吧。”   还是何滨跟她说的,说陈彦其近来被甩了,孙心妍也没细问。但她看陈彦其一天到晚依旧乐呵呵的,没事人一样。   孙心妍也觉得奇怪,听说每次都是陈彦其被甩。   李笛也问,“怎么感觉他一点都不像失恋的样子?”   孙心妍说:“好像他之前谈过好几个了,麻木了。”   “花心又随便。”李笛嘟囔了一句。   忽然看看孙心妍,“你也是啊,不要被花言巧语给骗了,何滨虽然长得挺帅的,家里好像也很有钱,但我还是觉得配你配不上。我也搞不懂,又不是没有比他更帅的追过你,就之前六班追你那个胡程,我就觉得比他还帅一点呢。”   “什么啊,不要乱说了。”听李笛提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绯闻,孙心妍有点害羞,“再说我跟他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每次都说不是我想的那样,我想什么了,那你们到底是什么样……”   操场上飘荡着此起彼伏的嬉闹声。一旁的篮球场上,一群男生打着球,投篮声、叫好声不断。   一切沐浴在暖暖秋阳下,孙心妍双手撑在单杠边,觉得这样的下午格外美好,呆不腻。   “李笛。”   “嗯?”   “他跟我说,他以前一个也没谈过。”   孙心妍声音细弱,目光中蕴蓄着一种李笛没有见过的迟疑的温柔。这样诉说出来,似乎是想得到一种肯定。   “何滨吗?”   孙心妍点头。   李笛看着操场,“你信了?我说一句我的感觉,你不要生气啊,我觉得他这个人不认真。”   “其实他也还好……”孙心妍忽然又说不下去了:“哎,不知道,感觉有点烦。”   看着操场上嬉闹的人,李笛叹气,“别烦了,你要是喜欢就喜欢呗,也不要想太多。”   铃声骤然响起,体育课结束。   孙心妍跟李笛回教室。   路上,几个打完球的男生从她们旁边擦过,陈彦其走在李笛背后,顺手把她衣服上的帽子翻到头上。   “神经病啊!”李笛一把捋下帽子,理着乱掉的头发。   陈彦其笑笑,“答对了。”   几个大汗淋漓的男生哈哈笑,抱着球往那头走。何滨迟他们一拍,脸上带着笑意,看看孙心妍和李笛,“一起喝饮料去?”   孙心妍摇头,拉着李笛走。   李笛一路愤愤地:“这个死红旗,死变态。”   孙心妍这才笑起来,“你们俩现在是怎么了,他老是逗你。”   “谁知道,神经病。”   到了班上,两个人刚坐下喝水,李笛被数学老师叫办公室。班上人陆续回来,打闹声渐起。在操场玩得一头汗,孙心妍去水房洗手,用水湿润餐巾纸擦脸。   “能过来一下吗?有点事想问你。”   孙心妍转过脸,黄稚薇看着她,像是刚洗完手,在用餐巾纸擦手。   课间,穿过隔壁两个班的学生,孙心妍跟着黄稚薇来到走廊拐角。   没有一点铺垫,黄稚薇看着她:“我听说……你不准何滨跟我说话啊。”   黄稚薇比她高小半个头,脸上带着一点从容的笑,气场十足。   上初中的时候,孙心妍听过女生为男生闹矛盾的新闻,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有一天会落到自己头上。   她显然是紧张的,还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窘迫。   而黄稚薇像是对这种场景驾轻就熟。   她穿着有些慵懒的宽大蝙蝠衫短袖,衣服下摆一片流苏,和肩上的发丝一起,被风轻轻吹乱。   “你可能有点误会,我没有跟他说过。”孙心妍说。   轻靠着栏杆,黄稚薇还是一副微笑脸:“你不用紧张,我有对象,我要是想跟何滨谈早就谈了,轮不到你。”   嚣张的语气。   孙心妍:“不用告诉我这些,那是你们之间的事。”   把脸侧的头发拨到耳后,黄稚薇歪着一点头看她,轻轻笑了下。   “对啊,我跟他交朋友是我们之间的事。你跟他谈对象也是你们之间的事。所以,你不要再在中间挑拨来挑拨去,我跟他认识多久,你跟他才谈了几天,真是会拿自己当回事。”   她的声音有点冷清,语调风轻云淡的,充满不屑。   抿了下唇,孙心妍沉默。   黄稚薇看看她:“装柔弱、装天真、装纯,这些男的面前好用,我劝你在女的面前不要来这套,知不知道很恶心。”   拐角这边没有别人,只有她们。风不时送来学生们的嬉闹声。   “黄稚薇,你等一下。”   孙心妍把转身要走的人叫住。   “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听来的,但是我从来没跟何滨说过不准他跟你说话。你现在可以把何滨叫来,或者这句话你从谁那听来的,我都可以当面对质。”   孙心妍的声音还是那样轻柔,目光却有了力度,毫不示弱地看着面前人。   轻轻眯了下眼,黄稚薇轻笑一声,“这样不就挺好,刚刚装给谁看。不用对质了,你怎么听不明白我的话啊。”   停了下,黄稚薇嘴角微动,像是笑了下,“亲爱的,我是想告诉你,我单纯地看你不爽。”   28、28 ...   ——“我只是单纯地看你不爽。”   事后孙心妍回想起那段对话, 难以想象自己当时的难堪。   可她一个字都没跟何滨提, 连不悦都没有表现。   某种意义上, 孙心妍觉得一旦她向何滨提起,自己似乎就真成了黄稚薇口中的那种女孩。   但她从来不是。   不过,自从黄稚薇放完狠话,孙心妍心里就很警惕她。   好在一个多星期过去, 她并没做出什么动作。   黄稚薇在班上是我行我素的,十七班没有女生和她玩, 就连英语课分组讨论她都是一个人趴在桌上书写。   她好像一点不在乎排挤, 只跟男生打得火热。   女生们私下提到她的名字, 第一个表情永远是皱眉。   这个周一的一大早, 全班在早读。   手里握着语文书,李爱珍在几个小组间踱步,渐渐走到北边最后一排。   课桌上忽然伸来一只手,食指第二个关节在桌面“咚咚”扣了两下, 黄稚薇抬起脸。   李爱珍:“头发扎起来。”   李爱珍看着这个女学生的眼睛。   窗口在左侧, 一片淡金色的晨光斜打在黄稚薇身上,她穿的是一件休闲款灰色衬衫,袖口卷到肘处, 卷得很乱。   周围是嗡嗡的读书声, 这个角落无声无息,不少学生的目光却被吸引过来。   几秒的对峙后,懒懒地从左手手腕上退下一根细手串,黄稚薇反手绑在脑后。   超过肩部的长发被束起, 打了层次的碎发则从耳朵两边挂下,于是整个发型比不扎还要凌乱随性。   她微微歪着一点头,平静地看着李爱珍。   李爱珍做了几十年教师,在狭小的校园,她接触过一波又一波的孩子。   只要一个眼神的对视就能感觉出一个孩子的心性。有的孩子,她身上的东西根植在骨子里,心理素质非同一般,你不要妄想轻易改变她。   学校有学校的责任,教师有教师的责任,但归根结底,每个人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哪怕你才十几岁。   卷了卷手上的语文书,李爱珍走了。   孙心妍坐在教室另一头,目睹了黄稚薇和班主任这场无声的较量。   下课后,第一个去跟黄稚薇说话的人,是陈彦其。他把她叫去了走廊。   从窗口看出去,黄稚薇一直趴在栏杆上看下面。孙心妍不知道陈彦其跟她说了什么,但看得出来,他跟她关系很好。   也许以前何滨跟她的关系也不错,只是校服那件事之后,何滨确实很在乎孙心妍感受,跟黄稚薇很避嫌。   这两天何滨跟孙心妍提了个要求,以后要和她一起在校外吃午饭,孙心妍不答应。何滨很不满,说平时没什么时间在一起,在学校她又这么避讳,双休日还不肯跟他出去玩,没有个做人女朋友的样子。   这天晚上孙心妍没骑车,何滨陪她坐校车,车上离得远远的,下来后才又送她一段路。   孙心妍轻声顶回去:“谁是你女朋友……”   走在她身旁的人没说话,片刻后,鼻腔里笑了一声。   夜晚十点,半空里的灯光充满柔和感觉,他们两个人背着书包,中间隔着半米距离,慢慢沿着街边走。   孙心妍不自觉地低着头,像是想着什么心思。   秋天了,地上不知不觉有了梧桐树的落叶,单鞋踩上去,有轻微的脆响。   安静行走中,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碰了下,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只试探的手把她的手握住了。   孙心妍想抽走,男生的大手又硬又凉,顺着她稍稍松开一点,又趁机调整角度,彻底把她握紧了。   何滨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另一只手还插在裤袋里,就这么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整个过程也就是一两秒的事,看着地上一高一矮、手拖着手的淡淡斜影,孙心妍心头颤栗,根本不敢看他,被他握紧的手指也不敢再动一下。   “行了,别送了。”   “送到前面路口我就走。”   女孩子的手细细嫩嫩的,云一样的感觉。   何滨捉紧了,看她一眼,“别闹啊……”   明明走得很慢,路口还是到了。   站在街边的梧桐树下,何滨不放她走,“明天星期六,一整天要见不到我了。怎么办?”   “你是自恋狂么?”   “我是自恋狂你是什么……”何滨低下头看看她,“长得跟个小猪一样。”   孙心妍终于被他激得抬头,夜色下,一双眼睛碧清碧清,目光里带着点厉害颜色。   何滨笑了下,在她脸上端详一圈,“其实细看还真的不算漂亮,眼睛不大,鼻子也不算挺……”   这时候他的一只手还牵着她,却不着痕迹地换掉掌心方向,变成和她十指相扣。   掌心彻底贴在一起,一个粗糙,一个柔软。   发现他是在转移自己注意力,孙心妍有点恼羞。   面前人很淡很淡地笑了下,笑得有点孩子气,和在学校里、球场上那个成天耍酷的男生完全不一样。   于是这几天心里藏着事、始终有点小情绪的孙心妍,心里忽然变得软软的。   灯光在背后,何滨的脸离她很近,近到孙心妍能看见他鼻梁的阴影。他的鼻骨确实很挺,眉骨也高,脸小,五官又比一般男生立体,站在人堆里的时候,很容易就会看见他。   她知道的,年级里有很多女生喜欢他,觉得他很帅、很酷。她们没有见过他的这一面,幼稚的、孩子气的。   孙心妍这两天在想一个道理:是不是当你得到了别人都想要的东西,你就必须得付出点什么呢?   无论这种“得到”是主动还是被动的。   看孙心妍呆呆盯着自己,何滨问,“怎么了?是不是看我太帅了?”   白他一眼,孙心妍看向路边。   捏了下她的手,何滨说,“明天跟我去约会吧?”   孙心妍摇头,趁机抽出手,手心都是汗。   “带你吃点好的。”他诱惑她。   “不吃,明天下雨。”   “下雨不去室外不就行了。要不看电影去?”   “不看。”   何滨斜眼看看她,踢开脚下一块小石子,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昨天给你的卷子你写了吗?”孙心妍忽然问。   “……”   喉结动了下,何滨说:“明天跟我出去玩,我今晚就写。”   “你写作业是为自己,不是为我。今天上英语课的时候你是不是又睡觉了?”   “就眯了几秒,喂,我英语本来就不差好不好……”   “学习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事,你要是这样,成绩永远好不了的。”   一开始的劲头一过,何滨这两天明显松懈了。   “好了,”他敷衍过去,看着她,“知道了知道了,小老师样的。明天怎么说?”   “上一节数学小课布置的几道题我还没写,不写完后天没法交代。”   “不是吧?”何滨近乎无语地看着她,“大姐,约你一次怎么就这么难啊。”   “觉得难就不要约啊。”   孙心妍看看他,“我走了,你回去的路上小心。”   拉着臂弯把人拽回来,何滨:“跑哪去,还有事没说……”   孙心妍被他拽回脸面前。   “还有什么事?”   “不是有个问题还没搞清么?”   “什么问题?”孙心妍眉心微皱。   “到底谁是我女朋友,不搞清楚就走?”   “……”   看孙心妍沉默,何滨又松松地拉起她一只手,声音低低地,“我是不是你男朋友?”   孙心妍看着他,心跳完全乱了节拍。   “你说你不急的。”   “什么急不急的,”何滨没好气地,声音低哑,“抱都抱过了……你对我没感觉?”   孙心妍不说话,只觉得他的手掌像带着电流,弄得她麻麻的,抽不出手。   何滨:“我现在一看不到你就想你,你想我吗?”   路边有车打着灯过去,少男少女在树下牵着手站着,一动不动。   脖颈上的血管在跳,孙心妍低着头,一眼也不敢看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滨看见她抬起头,目光颤动。   “想的。”   想的。   而且是时时刻刻都有一点想。   见得到他的时候,见不到他的时候,在教室的时候,这样牵着手的时候。   目光热切地看着她,何滨摸了摸她的头发,“傻瓜。”   “我回家了,拜拜。”   孙心妍抽出手,逃似地离去。   回到家跟父母在客厅打完招呼,孙心妍回到房间,衣服也不换,整个人趴到床上,面庞压住枕边的一只毛绒大熊。   脸埋在里面深深呼吸了几下,她用手指扣了扣熊脸上的塑料眼睛。父母的声音从房间外传来,叫她出去吃宵夜。   她一丁点也不饿,她就想这样一个人静静躺一会儿,否则整颗心像是要从胸腔跳出来了。   窗户没有关,风进来,窗帘翻飞在九月的夜里。   何滨的话言犹在耳:“我是不是你男朋友?”   是的,她有男朋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行了行了,知道你有男朋友。   29、29 ...   当一个女孩面对男孩的追求时, 心情总是复杂的, 她无时无刻不在自我矛盾中, 在甜蜜里感到惶恐。   平静而简单的小世界就这样多出了一个人,对即将到来的二人世界,孙心妍一无所知。   恋爱应该怎么谈?怎么办,她一点都不会。   她不会没关系, 有人无师自通。这一夜,何滨和她发消息一直发到夜里一点。   聊什么呢?聊彼此的星座、血型, 还聊到小时候。   其实真正算起来, 他们俩可能四五岁的时候就认识, 只是真正熟悉是在八岁的那个夏天。可惜后来发生了小意外。   于是孙心妍告诉他, 她腿上留疤了。   何滨回:那完了,以后参加不了世界小姐选美。   被子里,孙心妍看着屏幕上的字笑,回:也没打算参加好不好。   何滨回:也是, 猪没参赛权。   孙心妍回:你才是猪。   何滨回:嗯, 我是。   孙心妍回:这就对了,你要让着我。   何滨回:我只让我的女朋友一个人,你是吗。   孙心妍故意唱反调:不是。   何滨回:再说一遍。   淡淡笑了下, 孙心妍盯着手机的白光静静看了好一会儿, 指尖缓慢地按了了几下。   ——何滨,以后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秒回。   ——我永远喜欢你。   是谁把月亮永恒地挂在夜幕之上,又是谁,让星星发出钻一样的微光, 像清浅的溪水一样在心间流淌。   那时的我们不知道永远有多远,也许它可以用另一个词代替——真心。   我永远喜欢你。   是的,我真心喜欢你。   第二天下午,周六,冒着一片蒙蒙细雨,孙心妍被何滨约到万达影院,进行人生里的第一个约会。何滨比她到得早,坐在休闲桌边玩手机,手里拿一杯饮料,穿得帅帅的。   周围不少人在买票,孙心妍远远看见他时,他刚好抬眼。目光碰在一起,想起昨天短信里的那些话,孙心妍脸红心跳,镇定了下,对他露出清纯而明媚的笑。   隔着人群,何滨看着背双肩包子的孙心妍慢慢朝自己走来。   拉开旁边的椅子,何滨让她坐下,把几张电影的宣传单放她面前。   “想看哪部?”   孙心妍里面穿衬衫,外面套着月白色的针织衫,坐下后,她低头看桌上传单。披在背后的黑发滑下来,遮住一侧面颊,温柔如水。   旁边的一只手忽然帮她把那片有些碍事的头发拨到肩后。   肩膀僵硬了一下,孙心妍说:“保持通话和李米的猜想,你想看哪个?”   “随便,看你。”   “那就李米的猜想吧,之前沈悦看过了,说挺好看的。”   “行啊。”   何滨懒懒站起来,理了下身上衣服,“我去买票,你坐这等我,不要乱跑。”   “我去买吧。”   何滨笑笑,轻拍了下她的头,对她的意见置若罔闻,直接过去了。   把票买好,再要去买饮料的时候,何滨看见孙心妍已经站在柜台边,手里抱着一大桶爆米花。   她指指玻璃柜台上的两杯饮料,“没手了,饮料你拿。”   《李米的猜想》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呢?   女主角李米的男朋友失踪多年,却又一直不停地给她写信,告诉她自己近况。于是找不到爱人的李米就把男朋友的照片贴在杂志里,每天带着这些杂志开出租车,一直一直找他。   电影放到一半,孙心妍看哭了的时候,何滨总算找到机会握住了她的手。   其实一进电影院他就想牵她手,男女朋友一起看电影,不就是为了有个可以亲密的浪漫环境么,可孙心妍有所防备似的,双手一直离他老远,而他们之间的扶手上又搁着一大桶爆米花。   没看一会儿何滨就拿着爆米花问她,“还吃不吃了?”   她以为他想抱着吃,摇摇头。谁知何滨直接把爆米花桶放到脚边。   座位间的扶手被他提上去,两个人之间的天然屏障没了,他动了下,手臂靠着她的手臂。   孙心妍一开始很警惕,可一哭起来什么都忘了,眼泪珠子啪啪往下掉,黑暗里,不停拿餐巾纸擦眼睛。   于是有人趁机牵住她的手,“好了,搞得跟你男朋友没了一样,别哭了啊。”   孙心妍看他无动于衷,“冷血动物。”   “说什么?”   他凑到她脸边问,眼睛看着她的眼睛。   太近了,他的鼻息落在她面颊上,孙心妍躲开一点,“没什么,你看你的,别烦我。”   何滨坐回去,不动声色地和她十指交扣。   和她在一起才知道,女孩子的手这么软,而且不像想象中温暖,相反,经常凉凉的。   电影结束,他们跟着人流出来,孙心妍眼睛红红的,何滨看着又觉得有点好笑,看个电影能哭成这样。   看完电影时间还早,何滨喊孙心妍吃饭,孙心妍不肯,说爸妈都在家,她要早点回去。   其实,早点回去是一部分原因,不想再花他的钱也是一个原因。   第一次约会,两个人都意犹未尽地,何滨送她到家门口后,还是带她去附近的小广场坐了会儿。   小雨依然飘着,没有打伞,孙心妍走在他侧前方,手背在身后。慢一步跟在她后面,何滨看着细细的雨丝隐没在她的头发里、她柔软的针织衫上。   广场上没人,他们找到一处避雨的地方。   是何滨带她来的,但他又有点嫌弃屁股下的这张椅子,坐得别别扭扭,拿餐巾纸擦了又擦,最后铺了两张垫在屁股下面,把孙心妍一整包纸巾用完了。   孙心妍鄙夷地看看身旁这个大少爷。   何滨手机忽然响起来。   他简简单单回了几句,忽然说了句,“带着我对象呢,嗯,你们玩。”   挂了。   孙心妍:“你跟别人乱说什么呀……”   “一个朋友,”看着她有点紧张的目光,何滨说,“不是我们学校的。”   孙心妍低下头,看自己的手。   “有一个人肯定瞒不住,我先跟你打个预防针。”   孙心妍抬起脸看他,目光纯纯的,“谁?”   “红旗啊,”何滨说,“不过他心里有数,不会乱说的。”   “我们之间的事,你是不是都会跟他说?”   “我们哪些事?”眼眸半眯,何滨忽然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当然不会。”   “他是你最好的朋友?”   “嗯。”   何滨问,“你跟谁玩得最好?李笛?”   孙心妍点头,“现在班上就是跟李笛吧,初中有一个,不过现在在国外了。对了,就是你上回见到过的那个。”   “说我帅的那个?”   “你哪帅了……”   孙心妍不睬他了,看檐下滴落的雨点。   温柔的黄昏飘着雨,广场四周的草木泛着秋季的黄,轻轻晃动在风里。   “你十一里面干什么,出去玩么?”何滨问。   孙心妍摇头,“我妈最近想给我再补一门课。”   “还补?补什么?”   “物理啊。我物理一直不太行。”   “我日,你妈要你做女状元?”   孙心妍瞪起眼,伸出一根手指指他:“说脏话?”   何滨眼疾手快地握住她那一根指头,一笑。   他手没放开,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腿上,翻过来低头看看。   比自己小半个的手掌上,三条清晰的掌纹。   孙心妍挣脱开。   何滨不以为意,“什么时候开始学琴的?”   “6岁。”   “这么小?”   “不小,有的人三四岁就学了,超级厉害。”孙心妍说,“我们班李佳就是,她是四岁学的。”   “哪个李佳?”何滨茫然地问。   “……”   孙心妍轻声叹气。   这个目中无人的人。   何滨忽然说:“差点被你打岔打忘了,你别老岔我话题,十一假期你什么计划?”   “不都说了,补课。”   “少唬我,补七天?”   孙心妍不说话,何滨说,“我有两个初中同学到时候可能回来,跟我一起见见?”   好不容易谈了女朋友,不能告诉别人,何滨心里显然憋得慌。   “有什么好见的,我又不认识。”   “不见怎么认识,一起玩两次不就熟了。你不想认识下我朋友?”   “玩什么?”   “就吃饭唱歌什么的,还能玩什么。”   孙心妍想了想:“到时候再说吧。”   她本来就不喜欢跟陌生人玩,何况他的那些朋友,上回他过生日的时候她就见识到了。   何滨挑眉,“什么再说,又不是见不得人,不去也得去。”   孙心妍赌气地不说话了。   雨不知不觉停了,空气清凉,砖石路面上尽是水面的反光。不远处有车辆鸣笛声。   “生气了?”   过了会儿,何滨看孙心妍脸色不对,“就是想带你看看我朋友。你男朋友的朋友,你不想认识一下?”   手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面颊。   孙心妍拍掉他的手,看也不要看他。   “你知道吗,有时候你说话特别霸道,语气也特别不好。”   忽然又想到之前因为他的缘故,她被黄稚薇说了那么难堪的话。   都怪他。   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喜欢,可她还答应和他在一起……这么一想,心里委屈极了。   何滨哪里知道她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看她眼圈红了,呆了。   “喂……哭了?”水汪汪的眼睛直直掉下一滴泪,何滨伸手帮她擦掉,紧接着又掉下一滴。   何滨心疼了,“好了好了,祖宗,别哭了行么,不去了,打死都不去行不行……”   孙心妍也不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了,忽然变得这么脆弱敏感,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直到他一句夸张的“打死都不去了”,又破涕为笑。   泪珠还在掉呢,她却带着哭腔问他,“为什么要被打死?”   被泪打湿的睫毛湿漉漉的。   何滨简直被她逗乐,把她脸上的眼泪小心翼翼地抹掉,无奈地说,“孙心妍,你把我搞死算了。”   这就是孙心妍和何滨人生里的第一个约会,甜蜜、酸楚、荒诞,一切都浸润在薄暮温柔的雨丝中。   天下无双,此后再无。   30、30 ...   高二年级的第一次月考成绩是在十一假期后公布的。   上午班级排名出来, 李笛哭了。   趴在桌上哭得泣不成声。   孙心妍和几个女生围在她身边安慰。   “没关系的笛子, 难得一次考得不好。”   “对啊, 而且只是月考,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快别哭了……”   午休时间到,几个女生回座,李笛心情慢慢平复。   孙心妍还坐在她前桌, 摸了摸她的头,拿餐巾纸帮她擦脸上泪痕, “别哭了, 刚分科, 大家都还没适应, 我考得也不理想。”   李笛抽泣,“你是不理想,我是太差了,万一我爸妈问起来我就完蛋了。”   李笛成绩一直中等, 这次却考了个第四十名。   其实不只是她, 分科后,班上的成绩排名重新洗牌。以前被文科拖累,成绩一般的忽然上去了。还有各科均衡的, 成绩拔尖的, 忽然掉出第一阵营。   孙心妍考了第十五名,只能算不功不过。而何滨在一个月的努力后,排名以龟速上升了两名,全班第四十四名。   晚上李笛心情不好, 没出教室吃饭,孙心妍被何滨拉去校外吃。   他们去了离学校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吃完饭没赶着回学校。在附近小区的花园里,孙心妍对何滨进行一番思想教育。   “之前答应了我要认真学、好好学,你觉得你做到了吗?”孙心妍后背轻靠着全民健身的器材。   “不是进步了。”何滨手握着她身旁的一根铁杆。   “进步什么了,进步两名?”   “现在离高考还有多少场考试,每次进步两名,不够?”   “你做大梦吧你。”   何滨提了下嘴角,想碰她的手。   孙心妍把他甩开,心里是真的有点着急,认真地看着他,“你不要老是这样行不行,好像什么都无所谓,没人在跟你开玩笑。”   其实她还有种想法,他那时候花言巧语也许就是为了追她,现在追到手了,他似乎觉得不用再认真了。   “怎么真生气了?”   何滨停了停,“喂,你也不能给我把要求定太高,才一个月,你指望我忽然考个全班前十?”   这话也有道理,是她太心急。   孙心妍不说话,看着他的眼睛,静默了会儿,低下头。   她一这样,何滨就觉得心里软软的。   呼了口气,他也跟着她低下头,靠过去,额头轻轻和她碰在一起。   孙心妍推了下他的肩,“你走开……”   男生的身体纹丝不动。   顶上传来低低的声音,“好了,知道你是着急我,答应你的事肯定会去做。下回进步个十来名,行不行?别跟我生气了。”   “没生气。”   手拉住她的手,何滨用手指挠了挠她的掌心,“不生气就给我抱一下。”   他伸出手臂圈住她。   没有恋爱时,孙心妍幻想的恋爱十分简单美好,类似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只要互相看着、互相想着,每天发短信说情话就足够甜蜜。等真正和何滨在一起才发现,他总是突然和她有一些肢体接触,弄得她很紧张。   是不是男生都这样?   她不是完全不喜欢,只是觉得这样多少有些不纯洁。   孙心妍红着脸推开他,“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好好好……我错了……”   何滨还是顺着她的,退开一点,拨了下她额前的碎发:“走吧,回学校了。”   何滨不在,陈彦其跟另外两个男生吃饭。回班后,看李笛一个人在走廊上趴着想心思。   他懒洋洋过去,“呦,今天一个人啊。没去吃饭?”   李笛瞥他一眼。   陈彦其看她眼睛红红的,“不对啊,笛哥,眼睛红了?”   笛哥是他给她起的新外号。   “别跟我说话,没心情。”   手搭在栏杆上,陈彦其反而笑了下,稍稍认真了点,“怎么回事,跟我说说看呢,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有人天生冷漠心肠,有人天生热情仗义。没错,陈彦其就是个好管闲事的。   “你以为你是谁,什么忙都能帮?”   陈彦其一点不恼,“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帮的了?”   看着校园傍晚的天空,李笛不说话。   陈彦其:“快点快点,还有人在楼下等我呢,不说我走了啊。”   李笛郁闷地说,“成绩考太差,你帮得了吗?”   陈彦其一笑,“还当什么事呢……多差啊?”   他还真没注意过她的成绩。   “班上第四十。”李笛小声说。   陈彦其有点想笑:什么第四十,这是倒数第八啊。   出口的话当然不能这么说:“小月考,没什么大不了,下回注意不就行了。”   “哪有说得那么容易,我爸妈知道估计要打死我。”   沉默了会儿,李笛再一侧头,发现陈彦其不在了。   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李笛又气又恨,这个无聊人把她的话套完了就走了,她还傻不愣登跟他说心里话。   谁知道过了会儿陈彦其又从隔壁班跟人说说笑笑地窜出来了。   恨恨地看他一眼,李笛转过脸。   结果陈彦其还偏偏朝她走过来,李笛余光看见他把什么东西放到了栏杆上。   “好不容易搜刮出来的,赏你了。”   不等李笛作出反应,陈彦其跟着隔壁班一个男生走了。   李笛看见隔壁班男生回头朝自己看了眼,像是跟陈彦其开了个玩笑,陈彦其笑骂:“瞎说八道,我小兄弟……”   李笛低头,手边是一个菠萝包、一根棒棒糖。   孙心妍回班后看李笛还一个人坐着发呆。   她给她带了一个鸡肉卷,“快点吃吧,等会上课了。”   “谢谢。”李笛打开纸包装,大口咬下去。   孙心妍看她心情像是好了点,发现她桌上有面包,“你后来下去买面包了啊?”   “啊?”李笛看看她,含糊地“哦”了一声。   很短暂的一瞬,李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告诉孙心妍面包是陈彦其给的。   也许那时候她就意识到,她和他的故事太少太少,少到只能把一个菠萝包、一根棒棒糖私藏在心底,成为秘密。   这次月考过后,高二学习的紧张感立马上来了。   十月中旬,数学老师根据学校要求搞了个培优班,把手上带的两个班的尖子生放一起,每周六上午免费给他们补课。   孙心妍的数学成绩不算拔尖,在班上中等,但数学老师很喜欢她,把她算进去了。   令人有些意外的是,黄稚薇也在培优名单内。   这次月考,黄稚薇的成绩让十七班人大跌眼镜。她是全班第十三名。   女生们更讨厌她:为什么这样的人成绩不垫底,公平吗?   周六的培优课,学生们按时来到教室,没有固定座位,大家随便坐。   孙心妍来得比较早,坐到教室中间靠前位置。   黄稚薇进教室的时候,人已经来了大半。她目光淡淡地在教室里扫一圈,在孙心妍后面的空位上坐下。   黄稚薇今天打扮得格外利落,头发全部束着,扎成当下最流行的丸子头,所有黑碎发也都用黑色的隐形小夹子夹着。不管怎么装扮,她总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明明长得不漂亮,却很打眼。   听着背后的桌椅响动声,孙心妍心里紧张了下。   因为是额外的补课,数学老师比平时放松很多,课上与学生互动也多,上课时后的氛围特别好。   下课后,黄稚薇是第一个挎着包离开教室的。她走了,孙心妍心里松掉一口气。   收拾文具时,有人走到旁边。   “上回的错题本抄好没有?”   孙心妍抬头看见韩东,笑了,“你不说我都差点忘记带给你了,不好意思啊。我明天上课再带给你。”   “好。”   两个人一起背着书包下楼。   认识得早,孙心妍在班上和韩东相对熟悉一点。即使这样,她总共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韩东看上去很冷,一种骄傲的冷,和谁都维持距离。可他又和那种性格孤僻的学生不同,他很温和。   “对了,还没谢谢你呢,这次月考卷子最后一题跟你错题本上有一道基本一模一样。”   “这有什么好谢,瞎猫撞到死老鼠。”   楼梯上,孙心妍琢磨完这话,轻轻笑了下,不好意思地说,“怎么听起来好像是说我是瞎猫。”   韩东这才看看她,很轻地笑了下。   走出教学楼,他说:“有时候题海战术还是有用的,多做总比少做好。”   这点孙心妍赞同,“嗯,我也这么觉得。其实我特别佩服你的学习习惯,你都是怎么安排时间的?能跟我说说吗?”   孙心妍向他取经。   “我自己有张时间表,你要么?”   “可以给我看?”   “这有什么不可以,明天带给你吧。”   韩东去拿车,孙心妍站在校门口和他道别。等人彻底走远了,孙心妍往马路南边走,看到在一根电线杆下等她的何滨。   他穿着深色的牛仔衬衣,头上反戴着她送的那顶鸭舌帽,一只手抄在裤子口袋里,低头玩手机。   孙心妍背着手悄悄走过去,调皮地轻拍下他左边肩膀。等他朝左边回头,她站在了他右边。   “等很久了?”孙心妍看看他头上的帽子,心情不错。   何滨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我看好几个人怎么都比你早出来?”   “我动作慢呀。”孙心妍说,“说了不要你来接。”   两个人顺着人行道旁的树荫往前走。   今天孙心妍爸妈不在家,她可以跟他一起吃午饭。   往前走了一段,离学校远点了,何滨牵起她的手。   “想吃什么?”   孙心妍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出来,抓住背包的两根系带子,抿抿唇,“随便吧。”   何滨眯着眼看看周围,提议:“哎,要不买点东西去我那边吃吧。”   他说的“我那边”,是他在学校旁边租的房子。   “不去。”孙心妍一口回绝。   “上回不是你自己说想去看看?”   “我什么时候说想去看,我就是问你那个房子是什么样。你别说了,我肯定不去。”   孙心妍倒不是怕他会在家里对她做什么,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是她一个女生去男生家,未免太不矜持自爱。   但在何滨眼里呢,多少觉得她有点不信任自己。   他真的没想太多,就想带她看看他住的地方。而且那房子他爸这学期过来看过,觉得市口不错,已经给他买下来了。   走了一段,看身边人没说话,孙心妍问,“你不是生气了吧?”   “没。”   孙心妍抬头看他,忽然对他笑了下,“那我们去吃凉皮好吗?”   何滨终于笑了下,“手给我。”   孙心妍伸出手。   “乖点多好。”   何滨握住了,牵着她慢悠悠往前走。   31、31 ...   到家后孙心妍才发现李笛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问她有没有看到黄稚薇的校内状态。   孙心妍听到这名字头皮麻, 打电话问李笛:“我和她不是好友, 看不见,她校内怎么了?”   李笛:“我也不是她好友,隔壁宿舍江亚婷说的,她上传了一张照片, 好像是你的一个侧影,下面挺多人留言的。不知道什么意思。”   打完电话, 孙心妍登陆校内网。   点开自己的访客名单, 鼠标在一串头像上移过去, 终于找到那一个。停顿了下, 鼠标轻轻一声,屏幕上弹出一个新页面。   黄稚薇的页面用了黑色模板,所有的字是灰白色,风格很酷。   音箱里忽然响起一首动感的外文歌, 是她的背影音乐, 孙心妍吓一跳,很快叉掉。   空气静下来。   黄稚薇最新一条状态确实是孙心妍的背影照。应该是上午上课的当口拍的,左边有人和孙心妍说好, 她正好侧头, 明亮的目光里带着淡淡疑问。   黄稚薇配的文字是:“sweet?”   下面回复的人孙心妍基本不认识。   “还好。”   “嗯哼。”   “不错啊,比你差一点。”   “你们班的?介绍一下啊。”   “求电话号码。”   下拉中,孙心妍终于看见一个眼熟的头像——一面五星红旗。   陈彦其回复:“?”   晚上李笛又跟孙心妍发短信,军师一样地帮她出主意。   “黄稚薇是不是喜欢何滨?”李笛问她。   “不知道。”   如果按何滨之前说的, 他们和黄稚薇是很单纯的朋友,她有对象。这点黄稚薇也承认了,但从她莫名其妙的态度来看,孙心妍又觉得她对何滨没那么单纯。   以孙心妍在感情中的阅历,实在是不理解她什么意思。   李笛问:“妍妍,那你现在喜欢何滨吗?”   孙心妍:“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我已经答应他了。”   李笛:“你以为呢,我早就看出来了。”   过了会儿李笛又发来一条:“现在他虽然是你男朋友,但你碰到情敌挑衅了你知道吗?”   孙心妍当然知道,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结果李笛以空白一片的感情经历给了出了一个特别有谋略的主意。   李笛:“妍妍,我告诉你,这种事不能靠男生,你要是跟男生说了他反而会觉得女生之间勾心斗角,觉得你度量小、爱吃醋。总之就是会给你减分。”   好像有点道理。   李笛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不知道,你不要跟何滨闹,但也不能太软弱,你一软弱她就得逞了,你要让她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你这样,你找个机会故意在她面前跟何滨甜蜜蜜的秀恩爱,你让她先乱阵脚,反正人是你的,她也不能把你怎么着。”   孙心妍:“……”   孙心妍纳闷李笛这么懂这么多,李笛说:“哎呀,电视剧上学来的嘛,你就是电视剧看少了,才什么都不懂。”   也许陷入爱情的人智商都会低一点。   以前觉得荒诞的事,站在爱情里去想,就觉得有几分可取。   周三孙心妍和李笛吃完晚饭,带着一杯奶茶回班。这时候黄稚薇已经在了,像平时一样,趴走廊上跟隔壁班一个男生说着话。   过了会儿看何滨跟陈彦其上来,她把他们叫住。四个人站在外面聊了会儿,隔壁班男生走了。   李笛一直看着窗外动静,用眼神跟孙心妍做暗示。   看孙心妍握着奶茶犹豫不决,李笛低声说:“胆子大一点,他是你的男朋友,你有什么好怕的,她都敢随便发你照片了。现在班上还没什么人,外面也没人,你快一点。”   黄稚薇的男友原本是江高高三学生,去年考上外地大学后,两个人成了异地恋。这个星期人要回来,黄稚薇喊何滨、陈彦其一起玩。   陈彦其笑,“你们难得见一面,还要找我们这种电灯泡?”   黄稚薇:“拿什么乔,来不来?”   又问何滨:“你怎么说?”   何滨正要开口,外套忽然被人扯了下。   他先是回过头,怔了下,转过身。   孙心妍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杯奶茶。   “怎么了?”   “多买了一杯奶茶,你要吗?”   何滨看左右没人,摸了下她的发顶,笑了下,“拿来。”   孙心妍脸刷地就红了,把奶茶给他。   孙心妍回班后,走廊上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就有点微妙了。   拿着吸管吊儿郎当地戳开奶茶塑封,何滨喝一口,看看黄稚薇,“我就不去了,周末陪对象。”   过了会儿,他回班了。   又过了会儿,陈彦其也进来了,只剩黄稚薇还站在外面。   陈彦其坐到何滨前桌,朝外看看,“跟女生甩什么脸子。”   何滨半开玩笑的:“她要不是个女的我掏不死她。”   陈彦其笑了下:“她就是这么个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黄稚薇放的那张照片何滨也见着了,孙心妍被下面一群牛鬼蛇神评价,何滨早就憋一肚子火。好在陈彦其是个明事理的,好说歹说让黄稚薇把照片删了。   晚上何滨发短信给孙心妍:“奶茶味道不错。”   孙心妍不知道回什么,回了句:“比可乐好?”   “嗯。以后每天给我买一杯?”   她想了想,回,“可以。”   “那明天开始一起吃晚饭?”   他提议多次孙心妍都没有答应,然而这天晚上,孙心妍却答应了。   其实当她把奶茶递给何滨时,那早就不是一杯奶茶,也不是她对黄稚薇的反击,是她对他的在乎,是她为他付出的勇敢。   如果之前的情感天平上,一直是何滨压秤,孙心妍站在高处。   这杯奶茶后,天平平了。   一转眼来到十月底,学生们最期待的运动会来了。   去年学校搞运动何滨还没来。李爱珍知道班上这几个男生体育好,给他们报了三四个项目。   直接半开玩笑地放话:“你们几个平时拖班上那么多平均分,给我好好表现,表现不好不准上课!”   孙心妍看何滨报了百米冲刺,又报八百米,还报了男子接力赛,晚上不禁发短信问他:“你一个人报这么多,你当你是奥运冠军啊。”   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她是有一点点心疼他。   孙心妍体育不好,在她的认知里跑步很痛苦,特别是长跑,最后满嗓子血腥味,就像会死一样。   何滨:“多给你拿几块奖牌不好?”   “你可别吹牛吹破了,我们学校田径队有几个是特别厉害的。”   “等着吧,看看你对象到底多牛。”   “大言不惭。”   “赢了有奖没有?”   孙心妍想了想,“请你吃饭。”   何滨回:“可以,不过到时候还有个事。”   “什么?”   “我跑完了过来送水。”   孙心妍当然拒绝。最近班上已经有了风言风语,她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下给他送水。最后何滨说了折中的办法,让她再找两个女生,他们跑完接力赛过来,人挤人,没人会注意到。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孙心妍想了想,说到时候看现场情况。   今年刚刚办完北京奥运,一股全民体育热潮还没过。于是江高的这届运动会搞得很用心,场地放在市体育馆,第一天是周五,学生们早早地来到体育馆外集合。   江高没有春秋游,说起来,每年的运动会是大家最期待的。   这天何滨一早去孙心妍家接她,晚上提前说好,不准她在家吃早饭,特意带她去吃早茶。   孙心妍看何滨吃得很少,“你怎么不吃?”   “早上要跑步,吃多了胃不舒服。” 何滨帮她往碟子里倒醋,“喜欢吃小笼包?”他看她连吃两个。   “我小时候最喜欢吃汤包。”   “那以后早上跟我一起吃早饭,天天带你来。”   “要是每天早饭吃这么油,肯定长胖。”   “这个倒是,不过也没关系,胖的跟猪一样我都养得起。”   拿筷子的手停下,孙心妍用“你再说一句”的眼神看着他。   何滨催促:“快吃快吃……”   孙心妍知道何滨运动细胞发达,但是没想到这么发达。   上午的开幕式过后,最先进行的就是高二年级男子一百预赛。空白的一段时间,孙心妍正在和李笛说话,旁边忽然有男生冲下面喊:“滨爷加油!”   孙心妍心里一紧,转过脸看下面,才发现换好田径服的运动员们上场了。一群男生里,她一眼就看到何滨。   跟上次篮球赛一样,他还是一身黑,头发短短,跑靠外的一条跑道,在那做简单的压腿运动,旁边的两个运动员好像跟他认识,边热身边跟他搭话。   孙心妍在心里笑了下。她现在越来越了解他,他只要一碰到不是很熟的朋友就喜欢装样子,对人爱答不理,一玩熟就是另外一副面孔。   秋日阳光温煦清爽,无拘无束地照着下面的蓄势待发的年轻人们。要开始了,大家各自在位子上站好,孙心妍看见何滨踩了两下助跑器,弯腰,双手撑地,试着做了下起跑,又懒洋洋退回来,拍了拍大腿肌肉。   就这么几个随意的动作,孙心妍莫名觉得心动。   以前看运动会只看谁得第一,甚至谁得第一她都不关心,她压根不喜欢体育。现在,只要何滨出现在运动场上,孙心妍就觉得那片地方像舞台一样发光发亮,每一秒都扣人心弦。   一声发令枪响,起跑线上的男生们由于离弦箭,在跑道上急速奔向终点。何滨冲在第一个!   耳边全是呐喊,等孙心妍回过神已经比完了。太快了,她什么都没看清。   何滨说到做到,高二男子一百,他预赛第一,决赛第一。孙心妍也说到做到,中午在外面请他吃西餐。   下午就是班级接力赛,每年最好看、最能体现班级凝聚力的项目。   吃完饭往回走的路上,何滨问:“怎么说,下午过不过来给我送水?”   嫌麻烦,他没换衣服,身上穿的还是那套田径服,只在外面套了件松松垮垮的迷彩外套。   孙心妍:“不都说了,看情况啊。”   “都给你拿回来一块奖牌了,也不奖励奖励我?”   “刚请你吃过饭。”   何滨做掏钱包的动作,“来来来,爷把钱退给你。”   “神经病。”孙心妍看他真的拿出钱包了,拍了下他胳膊。   手一把被他捉住、握紧。   “松开……好多我们学校的人在周围吃饭……”   “谁认识谁啊,别动别动,我给你藏起来。”   何滨牵着她手塞进自己外套口袋。   又好气又好笑,孙心妍看看他瘦削的侧脸,再瞥到马路上的天空。   好晴朗的秋天啊。   32、32 ...   经过一上午比赛, 下午学生们情绪高涨。   高二年级接力赛预赛, 十七班轻轻松松进入决赛, 看台上的学生差点喊破嗓子。   再下个就是高二的决赛,孙心妍开始坐立不安。   李笛去比跳远了,孙心妍左边空着,右边坐着沈悦。   沈悦是女生里的体育委员, 上午参加女生四百米的时候跑吐了,下午病怏怏的。嫌太阳辣, 她一直拿校服盖头, 举着望远镜看比赛。   正跟孙心妍说话, 后排一个男生忽然拍沈悦肩膀:“喂, 老班叫你去下面给运动员送水。”   沈悦不太情愿,“终点都有老师给运动员递水,不用去吧。”   “老班叫你去的又不是我叫的。”男生用下巴指指后面。   更高处的看台上,李爱珍戴着一顶遮阳帽, 在跟隔壁班老师说话, 一脸笑容。今天班上学生发挥得不错,她心情特好。   沈悦叹了口气,嘟囔, “真是会折磨人。”   “我跟你一起去吧。”旁边的孙心妍忽然说。   沈悦眼睛一亮, “太好了,走走走,我一个人正好拿不了四瓶。”   两个女孩带着几瓶矿泉水,从看台背后绕进比赛场地。   高一年级的决赛刚刚结束, 跑道上挤了一堆闲人,没多久,孙心妍在入场口见到那个招摇的身影。   何滨差不多也是一进来就看到孙心妍。隔着老远,他笑了下,在自己位置站定后,忽然抬起左手,冲她做了个拇指向下的动作,一副拽样。   孙心妍特想给他翻个白眼,奈何离得远,翻了他也看不见。   十七班接力赛四个人本来是何滨、陈彦其,另加两个男生。谁想陈彦其练了两次,接棒传棒老出岔子。为了班级荣誉,最后陈彦其没跑,换了个人跑第二棒。   何滨上回跟孙心妍闲聊,带了句这个事,预赛时孙心妍才知道,原来第二棒换了韩东。   韩东没穿田径服,白T恤、藏青色运动长裤,在氛围白热化的赛场上,他跟平时没二样。似乎他身上无时无刻不携带顶尖学生的气场,干什么都冷静镇定、胸有成竹。   而他的短跑能力,大家刚刚都见识到了,班上很多女生感慨:韩东跑步居然这么快,一点看不出来。   沈悦和孙心妍站在终点旁边,沈悦:“你猜咱们班能拿第几名?”   孙心妍还没说话,沈悦又说:“刚刚预赛是第三,不知道这回能不能进前三啊……”   孙心妍:“第一吧。”   沈悦笑着看她:“你对我们班男生还真是有信心啊。”   孙心妍发现,和在看台上相比,站在下面看田径比赛,那种刺激感完全不一样。   远远地一声枪响,起点处的一排男生拔腿就跑。第一棒和第三棒是弯道跑,在孙心妍位置根本判别不了自己班是快是慢。   第一棒似乎落后一点,第二棒韩东接到后赶超两个人,到了第三棒,一个弯道后十七班又落在第三四名的样子。   周围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看台上旗帜飞扬。   孙心妍紧紧盯着自己班的那条褐色跑道上的人影,心被提在嗓子眼,一棒接一棒后,终于,接力棒传到最后一个人手上。   最后一棒至关重要,负责冲刺的都是爆发力最强、最有实力的队员。早在第三棒接到棒的一刻,何滨已经半蹲身体,不停回头看,处于随时发力状态。   他接棒的那个瞬间孙心妍根本没有看清,或者说,他奔跑的整个瞬间孙心妍都没看清。她站在终点旁边,在漫天的加油声中,只见他以非人的速度赶超一个又一个。最后一刻,他从她面前飞过的一瞬,孙心妍的世界像是忽然无声了。   那一秒过后,她听见沈悦激动的叫声:“第一!第一!我们班男生太帅了!”   何滨把十七班从第四名跑成了第一名,速度快到越过终点也刹不住,又跑出一大截才慢慢停下。   欢呼声从上方传来,何滨喘息着走了几步,拎着衣服领口擦擦汗汗,懒懒散散地往回走。   秋阳高照,天空湛蓝。   孙心妍手里握着两瓶矿泉水,看着那个热汗淋漓的身影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她忽然有种预感——将来,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他一定可以做成。   前面几棒男生跑来终点,叉腰喘气地围在一起看成绩。   孙心妍的目光一直跟着何滨动,直到感觉身边多出道阴影。   “我们班是不是第一?”韩东问。   短短一百米,跑得他一身汗,可见也是拼尽了全力。   孙心妍笑着点头,“第一,你们太厉害了。”   韩东笑了下,目光垂下,像是注意到她手上的两瓶水。   一个是刚为班上跑完比赛的运动员,一个是手上拿着两瓶水的同班同学。这时候,孙心妍没有理由不给他水。   于是,慢悠悠朝她走过来的何滨,眼看着她递了一瓶矿泉水给韩东。接着旁边一个其他班的人以为她是发水的,把她手上另一瓶也要走了。   两瓶水都没了,孙心妍傻眼。而那头,站在五六米远的地方,何滨拎起衣服擦汗,没再往前走。   宽松的田径背心被不拘小节地提起,露出结实细韧的腰。   沈悦过去给何滨抛了瓶水,他扭开瓶盖灌了两口,没再看孙心妍,和几个男生一起离场了。   这差不多是何滨第一次跟孙心妍发脾气。   运动会结束后,孙心妍去约好的地方等何滨。夕阳西下,马路上的车多起来,体育馆人去楼空,忽然有点冷清。   人差不多走空了,何滨才跟陈彦其慢悠悠走出来。   陈彦其像是知道他们有约,远远看了眼在树下等的孙心妍,笑了下,算跟她打了个招呼,往另外一头走去。   上一次孙心妍在这棵树下等他还是篮球赛那次,那时候还是何滨在一个劲追她。现在反变成她要来讨好他。这么一想,孙心妍觉得不应该答应他,压根就不会类似要给他送水的事。   可人一站到她面前,她心里的愧意又淹没了刚刚的念头。   何滨一脸不高兴。   孙心妍:“还生气?”   “你说呢?”   孙心妍:“没想到他们会过来跟我拿水,都是运动员,我又不能不给。”   道理不是不明白,他就是对这事不爽。   何滨说,“算了,走吧,送你回去。”   城市上空飘着一抹晚霞,何滨跟孙心妍并肩走在人行道上。   走了一段,何滨余光看见她在双肩包里掏东西,“找什么?”   她掏出一罐可乐,递给他。   嘴里轻轻带过一句:“补偿。”   何滨没接,孙心妍看他一眼,“不要拉倒。”   “谁说不要。”   看她要放回包里,反应过来的何滨一把夺过去,低着头,拿在手里看了看。   过了会儿,易拉罐“砰”一声被打开,孙心妍余光看见他随手扔掉拉环,仰头喝了一口。   旁边的马路上,各种颜色的小汽车排着队在等红灯,夕阳余晖为它们镶了一道道金边。   孙心妍双手背在身后,抿抿唇,嘴角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何滨低头看看她,又往旁边看看,绷了一下午的嘴角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你喝不喝?”旁边人忽然把可乐递过来。   孙心妍摇头。   “喝一口。”   “不要。”孙心妍看看他。   何滨催促,“快点快点,听话,喝一口。”   他拉着她的手拿起可乐罐。   孙心妍被迫拿着可乐罐,心里挣扎了下,红着脸从衣服口袋拿出包纸巾。何滨看着她抽出一张纸,把他喝过的地方擦了下。   “干什么?嫌我脏?”   孙心妍没说话,喝完一口,想再擦一下还给他。谁知她刚喝完,何滨拿过去,仰头又是两口,顺手把空罐子扔进路边垃圾箱。   “喝个饮料就这样,以后接吻怎么办?”   孙心妍觉得他越来越不要脸了,“再乱说我就自己走了。”   “说说也不行?你初吻不打算给我?”   他只是这么随口一说,孙心妍却不知道为什么直接联想到了那个画面,整个神经都紧张起来,心跳飞快,一句回嘴的话都不会说了。   快把她送到家门时,天色已经半黑,何滨在没人的地方抱了抱她。   这是他第二次抱她,和上一次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一次他两只手都在她后背上,是真的把她抱在了怀里。孙心妍一开始是被他拉住手臂强行抱住的,想推推不开,后来只觉得自己身体越发僵硬,全身上下都紧绷着,真的动不了了。   他还一个劲哄她:“就抱一下下,别动。”   鼻尖是男孩子运动一天后的汗味。   孙心妍声音有点虚,“能不能不要这样……我有点害怕。”   何滨垂下眼睛,看她又乖又羞涩的脸。   “别怕,就抱抱,不亲你。”   他声音低低的,气息落在她额前,热热痒痒,于是孙心妍头低得更低了,紧张地不能自已。   为什么心间像是有许多蝴蝶在飞,又像有很多花在悄然绽放?这种感觉太怪异了,怪异到孙心妍觉得,她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   十七班在运动会中大获全胜,李爱珍狠狠出了把风头,心情奇佳,连带着近来男生课间打篮球都不责骂了。   这天自由活动课,韩东正在操场边的乒乓台边和人激战,打到正酣处,忽然一颗篮球滚到脚边。   “喂,帮个忙……”   他停下,朝发声的方向看过去,几个男生懒洋洋地站在篮球场边。   何滨整个人逆着光,冲他道:“帮忙捡个球啊。”   33、33 ...   手里拿着乒乓拍, 韩东朝何滨看看, 脸上表情没一丝变化。   他捡起球扔过去。   球从半空飞来, 站在何滨旁边的男生一把接住,对他竖了下大拇指。   拿到球,几个高个男生回场上,何滨拖着步子走在最后面, 运动裤卷得一高一低,露着脚踝。走两步, 他喝口水, 痞里痞气地回头看了眼。   被树木阴影遮盖的水泥兵乓台边, 两个男生又在投入地挥拍了。   其实, 何滨心里有点看不起男生打乒乓的,觉得乒乓球的对抗性和篮球、足球不能比,打不了篮球、踢不了足球的才会去玩小球。   这就好像,他也不是很看得起韩东。   这个人他原先没注意, 也是进了高二, 才发现他是个半熟面孔,脑子里一对号,原来是那个跟孙心妍一起上家教的。   前几天趴走廊上, 看到韩东从下面大门走进来, 他问陈彦其:“这人怎么样啊?”   “好好问他干嘛,清北的苗子,在班上都不跟人打交道。”陈彦其笑了下,“月考是咱们班第一, 年级第八,我爸都知道他。”   不跟人打交道?何滨看他倒是跟孙心妍打得火热。   他注意韩东倒不是因为具体的哪一次、哪件事,对他的印象是一点点积累的,毕竟,韩东没对孙心妍做过什么明显举动。   但越是细枝末节的,才越让人觉得不舒服,火都没地方发。   无疑,韩东对孙心妍的态度成功激起了何滨的占有欲,让他感到不爽。这点何滨可以承认。而他不会承认的是,韩东还给他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周末天气不错,秋风送爽。   孙心妍上完家教,推着自行车和两三个同学一起出来。   女生:“你们肚子饿不饿,我们一起去吃个小馄饨吧。”   男生:“好啊,我正好饿了。”   孙心妍:“我不饿,就不跟你们去了。”   韩东:“我也不去,你们去吧。”   女生说:“那我们走了,拜拜。”两个人朝着马路那头骑去。   孙心妍看看韩东:“我也走了,拜拜。”   “你肩膀上有个虫。”   “啊?”孙心妍愣住,动也不敢动地看着他,“你不要吓我……”   白色的粗线毛衣上,一只黑色的甲虫,指甲盖大小。再旁边,是女孩子花容失色的白皙面孔。   韩东忽然笑了下,“别动,我帮你弄掉。”   “是不是会飞的那种,你不要弄得它飞到我脸上……”   孙心妍还没叮嘱完呢,韩东伸手在她肩上掸了下。   感觉虫子挥着翅膀在脸面前晃了下,她轻呼一声。   韩东又笑了,笑得静静的,没说话。   “孙心妍……”   远处忽然有人叫了一声,两人回头,孙心妍看见何滨朝他们走过来。   有些讶异地,孙心妍说:“……真巧啊,何滨你怎么在这边?”   何滨没说话,扫了眼韩东,跟没看见一样,把手上的一杯芦荟酸奶递给孙心妍。   孙心妍看着他。   何滨:“拿着啊。”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了。   脸上热热的,孙心妍迟疑了下,接过来。   韩东看看他们,像是明白了里面的意思,面不改色地跟孙心妍说:“先走了,拜拜。”   孙心妍和他道别。   人走了,她怨恨地看着何滨,“干嘛呀你。”   干嘛要在人前这个样子?在同班同学面前这个样子?   何滨的表情也不见得又多友好,“你刚刚跟他在这干什么呢?他碰你干什么?”   “我身上有个虫,他帮我弄掉。”   “就这么怕,不能等我来弄?女生能跟男生这么随便么?”   孙心妍不说话,恨恨地看着他,眼眶霎时就红了。   对十七岁的女孩来说,“随便”这个词有点重了。如果别人不能说,他就更不能。   难道她所有的随便不都是因为他么,那些不堪入耳的情话、牵手、搂搂抱抱……   何滨显然也意识到话说重了,沉默着去碰她的手。   她甩掉他的手,一滴眼泪跟着掉下来。   孙心妍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动不动委屈,不停为他哭……于是,笔直的大马路上,她掉着眼泪往前走,何滨低声下气地在旁边哄,把车抢过来推。   “别人碰你我心里不舒服知道么?不是要凶你,你想想,今天换了你,我跟别的女的这样,你生不生气?”   “那黄稚薇呢?你之前跟她那样我有说过什么吗?”   “祖宗,我错了我错了,保证没下回,行么?”   拐进巷子,孙心妍停下,掉过眼泪的眼睛红红的,看着他,“你每次只会说你错了,从来不改。”   何滨目光停在她眼睛上,拇指抚摩了下她的眼尾,“都哭红了。以后再犯错你就打我,让我长长记性。”说着真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胸口拍了。   “又发神经……”   孙心妍语气软下来。   “还生不生气?”   是的,他现在越来越厉害了,三两下子就把她哄好了。   傍晚将至,何滨在光线黯淡的小巷里轻轻抱住她。孙心妍半推半就地被他拉在怀里。现在,她好像越来越适应拥抱了,虽然还是那样羞涩,身体却不再像之前那么僵硬,变得软绵绵的。不知道放哪里的两只手拉着他外套衣襟,和他在胸前隔开一点距离。   何滨有点混的声音轻轻响在她耳边,“我错归我错,以后别再给别的男生碰,行么?”   她不说话。   他低头,疑问地“嗯”一声,忽然摸摸她柔软的耳垂,“听见没有?答不答应?”   心怦怦乱跳,孙心妍耳朵像是要烫掉了,沉默着点头。   何滨把她拥紧了点。   尽管何滨对待孙心妍的方式是霸道的,但总体来说,他还是会听她的话,并且有一种拿她的话当圣旨的架势。   孙心妍说了,期中考试他必须进步五名。何滨觉得五名不多,一口答应。秋高气爽的,上课时候没有以前困,何滨试着好好听了几节课,发现很多东西也没想象中难,老师说的他居然能听懂。   星期三的数学课上,老师叫他上黑板做题,还给他蒙对了,数学老师笑笑,当堂表扬:咱们何滨同学最近不错啊,继续努力,好好干。   看他真的在行动,孙心妍特开心,撺掇他双休日也找家教。何滨经不住她说,心想要不就跟她一起上小课得了。   孙心妍:“你不要跟我上那个,我那个进度太快,我都跟不上,你肯定跟不上。我回去问问我爸有没有其他朋友,你现在最重要是把之前的基础补回来。我相信你,你一定没问题的。”   其实何滨很喜欢她又积极又认真的样子,也喜欢她管他。   这头呢,陈彦其是越来越搞不懂何滨了。   之前就闹了一阵子奋发图强,现在又来,而且来势更猛的样子,连李爱珍都在班会的时候表扬何滨,要后面几个男生跟他学习。   星期六下午,在姑姑家的何滨被陈彦其叫出去打球。现在何滨课间都不下去打球,就中午在操场打一会儿,一个星期搞下来手特痒。   这天陈彦其跟何滨被几个朋友叫到一个新场子打球,球场都靠近城郊了,两个人是打车去的。   何滨一路上抱怨不少,嫌一来一回费时间。陈彦其就说既然人家有这个心叫我们,也就是给个面子去玩玩。   去了才知道,原来是一个类似区运动馆的地方,里面硬件很新,好像还在试用期。喊他们去的朋友家里好像是里面的什么人,还帮他们把大灯都开了,打得特有感觉。   陈彦其:“还是打球有意思吧?”   何滨:“废话。”   两个人被先后换下,气喘吁吁地坐在篮架下喝水。   陈彦其:“哎,孙心妍到底怎么跟你说的,我真是太他妈好奇了。”   何滨一脸汗珠,瞥他一眼,“关你屁事。”   “不是,看你天天悬梁刺股卖命样子,我就想问问她到底给你定了多大目标?”   当何滨告诉他是上升五个名次的时候,陈彦其拍着大腿差点笑岔气了。   何滨:“你笑什么?”   陈彦其把气顺完,“她还真是心疼你智商,你上个五名不还是倒数,搞得我以为她要你进前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何滨揍了一圈,两人打闹成一团。   打完球,体力耗尽,走出场馆,几个大男生饥肠辘辘。   本来想回市里吃饭,结果等出租的时候有人看见路边有几个卖赤豆糊、鸭血粉丝汤的摊子。   挨不住饿,几个人决定先吃一顿。   坐下后,每人点了一碗鸭血粉丝,边等边回味刚刚场上几个漂亮的球。何滨一下午没跟孙心妍联系,这时候给她打了个电话。   “在干什么呢?”他站起来,走到旁边。   “没有,刚把作业写完,你呢?”   “跟红旗出来打了个球,刚结束。”   孙心妍跟他闲聊,“哦,你们在哪儿打的?”   “东郊这边,有点远。”   “怎么跑那边去了?”   “外校的一个朋友……”   孙心妍正听着,那头忽然没声音了。   天已经快黑了,路灯还未亮,何滨拿着手机,眯着眼睛朝马路对面望。   一个有点熟悉的人影,慢慢朝这边走来,手上拎着一大包东西,看不清是什么。   “喂?”   何滨:“哦,我这边信号有点不太好,回去再找你。”   何滨挂掉电话,看着那个人影走到最旁边卖炒饭的摊位边,放下东西,像是跟老板说了句什么,然后在老板旁边的圆凳上坐下,露出半个脑袋。   小小的炒饭摊位上挂着一个昏黄的灯泡,老板打开他提过来的那个袋子,何滨才看清,那是一整包青菜。   晚风拂面,带着灰尘和砂砾,何滨微微眯起眼。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不到这么勤快也不够榜单字数,我特么要上黑名单了。气尿。   34、34 ...   星期一上学, 一切如常。   上午第三节课下, 一群女生围在一起聊天, 声音很小,目光时不时往后瞥,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李笛原本在这头和孙心妍说话,耐不住好奇心大, 凑过去听了会儿。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孙心妍看她也跟着往后看, 问, “聊什么了?”   李笛对她招招手, 凑到她面前说, “昨天黄星爱上我们学校的网站,看到里面公布了这个学年贫困生的名单。我们班也有一个,你猜是谁?”   李笛这么说,必然是个意想不到的人了。   “谁?”   李笛压低声音, 几乎只剩口型:“韩东。”   看孙心妍睁大眼睛不作声, 她说,“想不到吧。”   如果是班上的其他人,也许女生们不会这么大惊小怪。可是韩东, 他的穿着打扮、行为气质, 没有半点贫困生的感觉。加上之前很多人传他父母是大学教授。   所以女生们讨论这个八卦,倒不是鄙夷,而是真的好奇。   这个品学兼优、温和帅气的男生,真的是贫困生吗?那他父母到底是不是大学教授?   孙心妍也觉得惊讶, 可又觉得这个消息不太可靠。   “黄星爱好好的怎么会看到这个名单的?”   学校网站是对外宣传、发布教职工事务的窗口,学生们很少上。   李笛说:“她不是学校记者站的嘛,要办校报,上去下图片的,就看到新闻栏里面有这条了。”   说着又不自禁地往教室后面瞥一眼,“……你说会不会是学校弄名单的时候搞错了啊,说不定他是获奖学金了,然后被弄在了助学金下面。”   下了课的教室乱哄哄的,中间靠后位置,韩东穿着白色校服衬衫,拿着一支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旁边一个男生不停点头。他似乎永远是那副温和表情,做什么都不急不躁。   常言道:纸包不住火。到了下午,消息不胫而走,不光女生,男生们也开始议论这个事。一个月五块钱的手机流量正好不知道要花在哪,有个八卦的小个子男生在班上打开学校网站,几个人围着他,一起翻找里面的名单,后来还有人去求证韩东以前的初中同学。   晚上吃完饭上自习,韩东走进教室,很多人看他的眼神就有点不一样了。   韩东知道这件事吗?   没人知道他知不知道。   两天下来,不管班上人怎么议论,他都没任何异常。好在他的成绩硬生生摆在那儿,大家心里还是敬他,没因这事在面上给他什么难堪,又或者是向他本人求证真伪,只在背后议论感慨。   这天中午,几个男生吃完饭回到班上,在后排又聊到这件事。有个条件不佳的学生不服气地问:“既然是贫困生,他为什么老是穿耐克?这名额到底谁定的?”   便有人说:“人家成绩好,你能比么?人家这只手拿着助学金,那只手拿着奖学金,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正围在一起说着,旁边有人忽然使眼色,几个人一扭头,看见当事人正从他们身后走过,几个男生做贼心虚地提高音量,很自然地岔开话题。   回座后,韩东翻开一本物理习题册,刚拿起笔,一抬头,看见孙心妍站在旁边。   “不好意思啊,好几次都忘记还给你了。”她笑了下,递给他一本本子。   是他的错题本。   韩东也笑了下,目光平静柔和,“没关系。”   停了下,问她,“物理的要吗?”   孙心妍怔了下,赶紧点头,“要的。”她就是数学和物理比较差。   “明天带给你。”   “先谢谢了。”孙心妍微笑。   这个双休日,孙心妍的爸爸妈妈被派去外地培训,于是从周六一大早何滨就把她约出去了。   逛商场、逛公园、吃饭……一直玩到下午。饭后何滨接到电话,几个球友约他打球,何滨一口答应,挂了电话才喊孙心妍陪他去。   孙心妍不肯,他说都是校外的人,不会有人认识她。   之前已经好几次他要把她往外带,她都没答应,这天何滨软磨硬泡的,孙心妍一心软就跟着他去了。   坐了快半个小时的出租车才到地方,下了车,周围很多平房、杂草,跟农村一样。   孙心妍:“你们也太能找了,怎么找到这种地方打球的?”   何滨牵着她手,往里走,“长见识了吧,这地方看着破破烂烂,篮球馆建得好的很。”   他们到的时候球场里已经有六七个人。   几个男生停下,来跟何滨打招呼。   何滨是牵着孙心妍手进去的,一到里面孙心妍就甩掉了他。   第一次看到何滨带对象,男生们难免多看孙心妍几眼,打趣何滨几句,说“难怪怎么喊都不肯来,原来陪美女”之类的。   孙心妍有点不好意思,站在何滨旁边,不插话。她发现场子里不光自己一个女生,篮架下、场边都有女孩子,估计是其他人带过来的,正朝他们这边看。   一个穿着白色球服的男生拍着球走过来,把手上球扔给何滨,“来这么迟,赶紧开始啊,不要磨蹭了。”   目光在孙心妍身上一扫,却问何滨,“她喝不喝饮料,雅丽那边有冰可乐。”   何滨把球扔回去,“不给她喝碳酸的,你们先打,我去外面给她拿瓶脉动。”   几个男生笑笑,带着球回到场上,地板上霎时一片快节奏的摩擦声。   何滨看看孙心妍:“坐旁边等一下,我去拿饮料过来。”   孙心妍不想一个人待着,拉了下他的手臂:“我跟你一起去吧。”   何滨一笑,“走吧。”   男生们在场上打得激烈,几个女生不时发生一些起哄声,拉拉队一样。   几个女生原先就认识,没来和孙心妍打招呼,于是孙心妍一个人坐在场边的一张黑色塑料椅上,喝着饮料,看何滨在两头跑来跑去。每到他投篮她都暗暗激动,进了她就情不自禁地轻轻鼓掌,没进她就在心里遗憾地叹息。   她不是在看他们打球,她是在看他一个人打球。   打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何滨被换下来休息,他蹲到她面前,拨了下她的头发。   “一个人坐这无聊不无聊?怎么不去跟她们说话。”   他说的是那几个女孩子。   孙心妍摇头,“跟她们又不认识。”   “帮你介绍一下?”   “不要了。”   何滨不太说得出孙心妍的性格,有时候挺开朗活泼的,有时候又有点小内向,特别是对外人。不过她内向的时候挺让人想疼的。   何滨头发湿亮,一脸汗,像被水浇过一样。有那么一滴挂在薄眼睑上,快掉他眼睛里了。孙心妍手里刚好捏着一张餐巾纸,放在他眼皮上印了下,“你快点擦擦汗。”   何滨:“你帮我擦。”   “自己没手吗?”   “没有,快点快点……”他抓着她手放自己额头上。   孙心妍笑了下,身子前倾,慢慢帮他把整张脸擦了一遍。   打完球是五点,几个人从篮球馆出来,有个男生要请客,喊大家一起回市区吃饭。   孙心妍不愿意,何滨就没答应,等几个人打车走了,他手插着兜,跟着她在路边慢慢往前晃。   奇了怪了,刚刚连着来两辆出租车,忽然又一辆都没有。面前是一条破破烂烂的水泥路,两旁都是低矮的民居,杂草丛生,被夕阳的余晖蒙着一层淡金色。   孙心妍没来过这儿,感觉像是在外地。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几个小吃摊。   她有点馋得朝那边看看,“那是卖什么的?”   “过去看看。”何滨轻揽着她的肩走过去。   如果在平时,又或者在市区,孙心妍绝不允许他在大庭广众下做这种轻浮动作。但在这个特殊情境下,她默许了。   “吃哪个?”他们在几个摊位旁边走过。   孙心妍拿不定主意,何滨说:“要不来碗赤豆糊,回市里再吃点别的,反正你爸妈今晚不回来。”   孙心妍回头看看,卖赤豆糊的是前面那个炒饭摊。   “那好吧,一碗赤豆糊我估计就饱了。”   “什么小鸡肠子。”   两个人走回去坐下。早晚温差大,这个点风变得凉了,何滨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给她。孙心妍不肯穿,但她今天只单穿了一件长袖薄衫,确实有点冷,最后还是穿了。   男士短款的黑色运动外套,穿在她身上像个大套子,两边的肩耷拉着,清秀的面孔衬得更小更白。   吃赤豆糊的时候,孙心妍一只手扶着碗,一只手拿着勺子。   何滨看看她,“嗯,你就拿我衣服在桌子上蹭,当抹布。”   黑溜溜的眼珠朝他一翻,孙心妍想到他之前说过的那句“他衣服都很贵”。这么一来,她手臂确实注意了点,不再搭桌面上,但也不跟他说话了。   过了会儿何滨看看她,把她胳膊又拉上来,“我现在是一句话都不能讲啊?”   孙心妍说:“谁不准你说话了?问题是你不会好好说话。”   “怎么样算是好好说话,你教一下?”   “要我教可以,付学费。”她有点儿俏皮地伸出一只手。   “好。”他把钱包放她手心上。   孙心妍才不稀罕呢,还给他。   两个人就这么说说闹闹地吃着两碗赤豆糊。   何滨吃得很慢,孙心妍都快吃完了,他还拿着小勺子在慢慢挖。   两只手撑住面颊,孙心妍说:“吃完了没有?”   “急什么。”   “你当你在吃法国大餐啊,这么慢……”   转过头,孙心妍有点无聊地看看周围,随即,目光慢慢定在远处。   这么偏僻的地方,她好像看见了……韩东。   人从马路那头过来,旁边跟着一个走路有点瘸的中年女人。他们在说话,一人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   韩东为什么在这?旁边的是他什么人?这些问题刚在脑子里冒出来,人已经过了马路,朝这个摊位走来。   一辆大卡车从路面上碾压而过,扬起一片尘。车过去后,韩东在摊位上放下今天要用的蔬菜。似有所感的,他目光微转,发现了坐在自家小吃摊上的两个人。   越来越暗的天光里,孙心妍迎上他的视线,一怔。   她身上穿着男生外套,发型和平时不一样,柔顺地披着,面孔上是一种刻意保持的自然表情。而她身边坐着的,无疑就是外套的主人。   何滨也在看着他。   十分忽然地,几个小摊位上的灯都亮了。黄色的廉价灯光点亮这段小路。   旁边的摊主忽然对韩东说:“东东,把那个桌子上的碗收一下。”   韩东收回目光,平静地走到旁边去了。   孙心妍听见身边人问,“吃好没有?”   何滨一脸无所谓地看看她,“吃好了就走吧。”他拿着钱包站起来。   “走啊,傻了?”   孙心妍慢慢站起来。何滨牵起她的手,带她走了。   35、35 ...   事实上, 周末带孙心妍去打球原本不在何滨计划内。   可似乎这世上很多事情的发展都是突忽其来, 而又顺其自然的。   当他和孙心妍在约会时, 突忽其来地被叫去打球,于是打完球,他顺其自然地带她去见了一面“老熟人”。   也许感情的最初,我们只在想付出, 结果付出越多,占有欲越强, 不能容忍一丁点觊觎。何滨和孙心妍相处越久越清楚, 韩东身上的优秀、礼貌、温和, 全是她喜欢的特质。而他自己呢, 恰恰站在这些的反面。   是的何滨对韩东有着深深的敌意和不屑,于是当他发现韩东的另一面时,他对这个人的不屑更深了。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装的。   再过几天就是期中考, 这天的体育课上, 体育老师只上了十来分钟课就体贴地让大家自由活动。好多女生回班上看书,只剩爱玩的男生们还在下面打球、玩闹。   孙心妍和李笛把几张讲义带下来了,坐在花坛旁边的小树荫下互背知识点。背着背着李笛停下, 看见几个男生成群结队地正往器材室走。   何滨和陈彦其走在后面一点, 两个人走姿还是那么痞。   李笛问孙心妍:“这几天你跟何滨怎么啦?”   孙心妍的目光还在讲义上,“别跟我提他。”   “你又跟他生什么气了?”   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她三天没理何滨了。   说是生气,其实更像是一种迁怒。孙心妍觉得如果不是陪他去打球, 他们的事根本不会在韩东面前暴露,她也不会看到韩东不想让人知道的隐私,弄的大家都很尴尬。   而何滨这次像是也沉住气了,每天给她发条短信,她不回他就不再发,学校里不找她。   李笛还在等着听故事,孙心妍像是越想越烦,不愿聊了,“先背书吧,下次再跟你说。”   器材室里面一股子灰尘味。   体育老师在操场抓住几个大个子男生,让帮忙整理器材。何滨跟陈彦其进去时,韩东恰巧出来。两个人肩擦肩,没有目光接触。   等陈彦其跟两个男生说了几句玩笑话,一回头,何滨不见了。   韩东拿着乒乓拍往台子那边走,后面有人跟上来。   何滨双手插兜走在他旁边。   走了一段路,韩东骤然停下。不出意料地,何滨跟着他停下。   操场上很多学生,午后阳光下,追追打打,踢球玩球。   只有心里的那个人,会在人群里发光。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静静的在那儿,你的目光就会自然地追随。   停下的脚步里,韩东和何滨几乎是同时看向树下的女孩。   孙心妍坐在花坛边上,手上拿着一份讲义,白纸一角被风吹折了,卷在她手上。眉清目秀,米色毛衣、淡蓝色牛仔裤,也许这个操场上有比她更漂亮的女孩,却绝不会有比她更加刚刚好的。   刚刚好的优秀,刚刚好的美丽,清纯可人,自然干净,一如秋空里的云,让人心旷神怡。   韩东听见身边人用一种淡淡的、挑衅的语调问,“你觉得她怎么样?”   沉默。   歪头看着远处那幅宁静画面,何滨说,“我跟她在谈恋爱,你离她远点。”   是的,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何滨,你不用怀疑他真正嚣张起来的那股狂妄劲,那种从骨子里散出来的桀骜。   韩东没说话,两秒的静止后,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他继续往前。   可是,他只走出了三步。秋风如刀,一刀刀割在脸上。   三步后,这个被生活所困、隐忍压抑多年的少年顿住身影。下一秒他折回来,一把抓住身后人的T恤前领,何滨被逼得连退两步,脸上的傲慢神色一分不减。   “打架了!那边有人打架了!”   操场上的人忽然骚动,孙心妍和李笛本来还没在意,直到班上有两个女生也往那头去,面色焦急地说,“你们不去看看啊,我们班男生打起来了!”   “我们班的?谁跟谁啊?”   李笛立马炸了,孙心妍也站起来。   操场周围已经挤着一堆人,两个年轻力壮的体育老师在中间奋力拉人。孙心妍一过去就听见两个熟悉的名字。头皮发麻,惊慌中,她看见老师彻底把人拉开了,几个男生在帮忙。   隔着几个人头,孙心妍看见何滨外套斜挂在身上,体育老师教训着他,他扬着下巴,一脸无谓。   对面,韩东也被几个人拉走了。   恋人之间可能真的有心电感应。这样混乱不堪的场面,何滨还是轻而易举地找到孙心妍,并和她在人群中对视了一两秒。   心口起伏着,孙心妍的失望、伤心溢于言表,她安静看着他,眼泪落下来之前,掉头就走。   体育老师很快把周围学生驱散了,副课老师不想多管闲事,嘱咐何滨几句,往其他地方汇报情况去了。陈彦其拉着何滨往旁边走。   走了几步,何滨甩开陈彦其,往另一个方向追过去。   “你给我站住。”   在礼堂背后的无人小路上,何滨拽住孙心妍胳膊。   走到她面前,他低头看着她,“你跑什么?啊?”   “为什么跟他打架?”   “没看见吗?他先动的手。”   孙心妍抬起头,晶澈的双眼中有了泪光,“他先动手?上一次你和朋友去体育馆打球,就是我们后来去的那个对吗?你其实知道他家情况,还要带我去给他难堪。”   “对,我故意给他难堪。就像你明知道他喜欢你,还给他希望。”   “何滨,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喜欢的就是最好的,全世界都要跟着喜欢?”   “对,你就是最好的。”   眼泪终于掉下来,孙心妍看着他,“践踏别人的自尊好玩吗?为什么你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一点都不为别人考虑?”   面前的人不再是她熟悉的幼稚男孩,他的口吻异常冷酷陌生,“为什么要为别人考虑,我只对我喜欢的人好。”   “可你这样不是对我好,你是在让我难堪。”   孙心妍满面泪光,何滨从来没这样看她哭过。   “你为他哭啊?”   “何滨,你给他道歉。”   “做梦。”   孙心妍看着他,终于,声音颤抖着小下去:“对,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们的错,我们根本不了解对方……”   下课的铃声响彻天空,孙心妍绕开他,快步走出礼堂背后这条小路。   校园里,学生们鱼贯而出,她孤身穿过人群,身影匆匆。很多人用诧异的眼神看她,这时候的孙心妍完全不在意,只想赶快把控制不了的眼泪流完。   原来,这就是恋爱啊。   以为会收获甜蜜和微笑,结果得到失望和眼泪。以为互相喜欢,就能在心灵的靠近中彼此了解,结果却看到一个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人。   ——你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人?   太年少了。   年少到何滨并不真正理解孙心妍的眼泪,只知道她的眼泪是对他的质疑,是对挑衅韩东的指责。也许多年后他才会懂得,那些眼泪只为他。   那是一个女孩对爱人的完美苛求,是爱之深、责之切。   何滨和韩东的打架事件没有在操场结束,体育老师第一时间跟十七班班主任李爱珍汇报了情况。   下午第三节课是物理,李爱珍把两个人叫到办公室谈话。十分有默契地,两个男孩话都很少,认错态度倒是端正。   阻止地及时,没人受伤,被教育一番,两人回教室。   第二天早读课,韩东一来就被李爱珍叫出去。   他们的谈话不在走廊上,而是在六教背后的小花园里。   那天,破天荒的,李爱珍和韩东聊起自己的故事。   “知道老师是哪儿人吗?”   早读时间,六教后面一个人没有,老楼边的小假山旁,古旧的小喷泉汩汩往外涌水。   师生俩坐在长木椅上,像在公园一样闲适。   李爱珍说:“老师是安徽人,六安,听说过吗?”   韩东点头。   “但是老师家是在六安下面一个很小的村。”李爱珍笑笑,“李老师的父母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我是老二。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我的姐姐和弟弟学习不好,都只念到初中,就我一个人后来考到大学。考高中时候,家里太穷,父母不想我上,想重点培养弟弟,家里很多亲戚也劝他们不要继续让我上,我说不行,我一定要上高中、考大学,今天谁拦住我我以后一辈子跟他没完。”   男生淡淡笑了下。   李爱珍也笑,“知道了吧,老师的厉害不是一天两天里练出来的。”   “后来没办法,家里人就勉勉强强让我上了镇上的高中。”李爱珍说,“要知道,那时候交学费已经不容易了,也没有太多生活费,吃饭怎么办呢,我每个星期都从家里带十几个馒头,一大包咸菜,别人去食堂我就回宿舍,馒头配咸菜。但是我们那时候的食堂和你们现在不一样,我们的饭不用买,是放在一个不锈钢桶里,自己随便挖。”   李爱珍淡淡一笑,“我一看,咦,这等于说吃白米饭其实是不用花钱的。于是我就带着咸菜去食堂蹭饭,发现汤也不要钱,顺便还蹭碗汤。”   可这天底下,哪里都没有可以白占的便宜。   直到一天中午,她正在就着白米饭吃咸菜,食堂里两个打菜的师傅站到了她面前,声音洪亮的:“小姑娘,这饭付钱了吗?”   周围无数双眼睛看过来。   呆住片刻,她摇头,面红耳赤地,“我看饭好像不用付钱……”   “那是人家买了菜的不用付钱。我们看你这样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啊,小小年纪,还是个学生,怎么一点脸都不要?”   即便今天已为人师表,李爱珍想到那句“怎么一点脸都不要”,面颊依然火辣辣的,而在当时,就像被人甩了一个耳光。   作为学校的苗子生,从韩东进这个班级起,李爱珍就很关注他。高一时候,她就从他班主任那边知道知道了点他家庭情况。但她也清楚学生间关于他的传言,那所谓的双教授家庭背景。   李爱珍理解他,那是一种感同身受式的理解。她甚至可以想象,但凡这个孩子的家庭正常一些,只要像个普通家庭一样,他都不会给自己裹这么一层虚荣外衣。也正是这层体谅,每一位遇到他的老师总是格外客户他那颗自尊心。   “后来的两年多时间,我一步也没有跨进过那个食堂,但是毕业那天,我想进去点一桌菜,结果食堂在暑期不开放了,没有给我这个扬眉吐气的机会。于是我在它门口坐了整整一下午。知道老师那时候想什么了吗?我忽然就想到孟子里的几句话。”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清晨,一天中阳光最清最好的时候。少年大腿上是捏成拳的手,一滴热泪直直掉下来,砸在手面。   只有一滴,压抑、酸涩、痛楚。   有人轻拍他的肩:“学校这次把名单放到网上可能是一种疏忽,事情既然发生,李老师觉得,任何事情都是双面的,大家都不喜欢这样的事,但是,我们可不可以把它看成一种磨砺,去更好地正视自己?”   36、36 ...   韩东和李爱珍回班, 早读课已经快下。   在教室转了一圈, 李爱珍临走时敲敲孙心妍课桌。   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孙心妍看着班主任。   李爱珍:“第一节课下到我办公室来找我。”   永远不要低估班主任老师的洞察力,在学校里不要自作聪明,去搞小动作。这句话是孙心妍爸爸在初中时和她说的,那时候, 孙心妍对此还没有深切体会。   当她怀着一种忐忑心情来到办公室外时,李爱珍正拿着茶杯在走廊上和另一名女教师聊天。   远远看见孙心妍过来, 李爱珍朝她招了招手。   李爱珍不知道用的什么护肤品, 一直以来, 她身上总有一股老牌化妆品的气味, 孙心妍觉得这味道很熟悉,有点像外婆。班上同学一直以为李爱珍是三十多岁,可那时候她其实已经四十岁了。之所以给人这种观感,倒不是因为她长得年轻, 而是她身上没有家庭妇女的庸琐气质。有家庭的女人和没家庭的是不一样的。   李爱珍扶着栏杆, 喝了一口水,看看孙心妍,用很寻常的口气问:“高二一眨眼就半学期下去了, 最近感觉怎么样, 适不适应?”   孙心妍点头,“还好。”   “数学课还吃力吗?”   孙心妍摇头。   李爱珍点点头,“分班后班上来了很多新同学,但大部分都是我们老十七班的。老师希望你们能做好榜样, 把我们十七班的班风、精神延续下去,让新同学很快的融入集体。”   孙心妍点头。   “最近老师看你跟何滨走得很近,昨天他跟韩东在体育课发生矛盾,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现场,或者是清不清楚里面情况?”   办公室外的走廊没有学。孙心妍脑子嗡地一下,只觉得一片混沌,不敢抬头。   李爱珍接下来的话,让她心里更凉了。   “何滨高一时候是我们班上的插班生,成绩一直不好,但是最近几个任课老师都跟我反映,说他表现不错。一个班级,成绩好的同学愿意帮助成绩差的同学,这是每个班主任都愿意看到的,老师也希望你可以多帮助他,或者这样说吧,两个人可以共同进步。”李爱珍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孙心妍却已经咬住下唇,脸色一片通红。   “有些事情,我们不说它是对是错,我们只说它合适不合适,可能放在以后合适,放在现在就不合适。高中学习肯定是枯燥的,但是枯燥也就枯燥个三年,其实三年都不到,你们高一时候过得还是很放松的。那么这个两年多的时间里,谁能耐住寂寞、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有可能是赢家。不要跟我说比智商、比天赋,我们现在就来比耐力,比恒心。”   孙心妍和班主任对视一眼,羞愧地低下头。   “你爸爸妈妈是很负责的父母,他们经常给我打电话,问你在学校的情况,我每次跟他们沟通都很愉快,一来是因为同行好交流,二来是因为你确实是个让老师喜欢的孩子,各科老师对你评价都很好。老师们就像你的父母一样,对你寄予厚望,老师跟你说的话相信你都明白,至于何滨那边,我暂时就不找他聊了,老师相信你可以处理好和同学间的关系。”   “当然,如果你处理不好,我也会去帮你处理这个问题。快上课了,先回教室吧。”   这场谈话,孙心妍从头到尾都没说几个字,事实上她也不需要说。她该做的只是聆听,聆听师长的教诲,就像以前的那个自己一样。   是呀,孙心妍想,她向来很乖的,为什么要像别人一样去早恋,为什么惹出这么多事,把好好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班上男生发现,早上班主任找孙心妍谈过话后,整整一天她的状态都不对,李笛一下课就过去陪她,两人趴那儿一动不动的。   何滨是从昨晚开始给她打电话、发信息的,全部没得到回应,白天在班上他几次想找她,孙心妍都躲开了。   晚自习下,校门口,孙心妍和两个女生推着车出来,路灯下,一个人影看上去已经等了片刻。   “能聊聊吗?”何滨把她堵住。   班上早有他们的传闻,但两个女生还是被何滨的直接行径震到了。   而今晚的孙心妍也和以前不一样,停了停,她跟两个女生说,“你们先走吧,不要等我了。”   迟走的学生零星从门口出来。孙心妍看看面前人,“往前走点吧,不要在学校门口。”   像这样的夜晚里,他们有过很多甜蜜瞬间。   孙心妍很难不去回忆。   他第一次送她礼物、第一次跟她表白、第一次抱她……孙心妍发现,原来她已经给了他那么多第一次。   走到远离学校的小巷里,两人停下,谁也没说话。   何滨穿着一身黑,看上去几乎和黑夜融在一起,只有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白皙、冷峻。   蓦然地,他抱住她。   他第一次这么抱她,对她的颤栗和抗拒不管不顾,整个人像一团要烧起来的火,孙心妍抗不过他的力气,挣扎两下,不再动作。   何滨衣服上陌生的香烟味,配合着他果决的动作,令他在这个夜晚有种不一样的成人感觉,强大,强硬,不容抗拒。   孙心妍的脸被迫贴着他的胸口,后脑勺被他大手包着,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一脸。   嘴唇贴着她的鬓角,何滨紧紧抱着她,声音温柔地近乎沙哑,“妍妍,别哭了好吗……”   他的手去擦她的泪,被她一口咬下去。   她是真下了大力气,何滨一声不吭,让她咬。   等到她松口了,他也终于松手。   “何滨,李老师今天找过我了。”孙心妍声音平静,“她什么都知道了,我们算了吧,分手吧。”   分手吧。   这三个字,她说得这么平平淡淡。   “知道分手什么意思吗?”   孙心妍:“你可不可以成熟点?”   “谁不成熟?”何滨垂着眼睑,“她知道又怎么样,谈恋爱犯法?知道又怎么样?”   “对你来说不会怎么样,因为你从来不会顾及别人,你只在乎你自己。”   “我没有顾及过你吗?那你呢,孙心妍,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宽阔的马路在外面,四周没有灯光,何滨沉下的脸陷在黑暗里,“你要是真喜欢我,能不能为我们的感情稍微出点力。不要你真去做什么,至少别人跟你说不行的时候,你心里能想到我,想到你喜欢我,一定要跟我在一起。这就够了,剩下的你都可以交给我来,你能吗?”   孙心妍沉默。   何滨:“给我说话。”   “不能。”孙心妍看着他,“何滨,我们根本不是一样的人,为什么李老师找我不找你呢?因为你可以什么都不管,你不在乎,但是我做不到。我不能让我父母失望,我要考好的大学,你明白吗?”   那么甜那么柔的人,忽然变得像冷血动物一样。   何滨唇角一弯,“对,我们不一样,你有父母,我没有。”   明知道他是故意曲解,霎时,孙心妍心中还是感到酸涩,“我不是这个意思……”   何滨静静看着她。   女人的心软是天生的。孙心妍觉得,无论她表现得多强硬、坚定,而这一刻只要再多看他一眼,所有都会前功尽弃。   什么都没再说,孙心妍推车走了。   其实很怕他会追上来,也许,只要他追上来再次抱住她,她就真的会动摇。   好在他没有。   走了一个人的小巷,忽然空寂下来。   月光下,何滨抬起左手,看看虎口处牙印,心中一片麻木感觉。   这一夜,孙心妍几乎没有合眼,只想太阳赶紧升起来,第二天能够一切如常。   可是第二天并没有如常。接下来的几天,何滨都没去上课。   李爱珍在班上说,这几天何滨家有事,请假了。   听到她说这个事的时候,孙心妍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还担心和自己有关。后来才知道,他是真的因为家里有事请假了,连着请一个星期,连期中考都无法参加。   可一个学生,家里有什么事会连请这么多天假?   是孙心妍提的分手,如果他和她在一个教室里待着,她也许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可当他第二天就消失,彻底不在了,她的感情反而变得肆虐。   终于,全部考完的那个下午,孙心妍忍不住给陈彦其发了短信。   ——何滨家出什么事了,他为什么不参加期中考?   陈彦其的消息天黑才回过来。   ——一点家事。   语焉不详的四个字。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她态度的转变。   陈彦其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兄弟的女朋友如果不再是兄弟的女朋友,那她就谁都不是,无论以前关系怎么样,以后都是陌生人。   孙心妍不是傻瓜,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忍住这四个字下的冷意,厚着脸皮又发一条。   ——不能说吗?   这一回字数变多了。   ——别人的事我不好多说,自己问吧,他手机应该没关,想告诉你自然会告诉你。   37、37 ...   饭桌上, 一家三口静静吃着饭。   没一会儿, 孙父孙母都停下来, 看向女儿。   面前的一碗白米饭,孙心妍可能只动了两三口。   这两天她一直这样,食欲差,他们以为是考试的缘故, 她精神紧张。今天几门都考完了,这就不对劲了。   孙母说:“心妍, 还吃不下饭啊,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带你去医院看看?”   孙心妍摇头:“不是, 胃口不好。”   不想表现出什么让父母疑心, 但她就是吃不下。   孙父提醒:“不要学人家故意减肥啊。”   “不是的,我可能过两天就好了,就是没什么食欲。”   勉强又动两下筷子,孙心妍回房。   门外, 父母还在讨论她的情况, 孙心妍在电脑上打开校内网。   看了一圈好友新发的状态,她回到自己主页。   孙心妍状态发得少,最近的一条居然还是刚答应何滨那晚发的。这个无法和别人分享的秘密, 被她偷偷用这种形式做了纪念。   那条状态里没有字, 没有照片,光有一个“风吹绿枝”的图案。尽管很含蓄,好友圈的人却像是懂得这种如沐春风的心情。   大家全部默契地用表情给她留言。   有粉色的小花、有笑脸、有小太阳。   何滨这个当事人的留言夹在中间,很闷骚的回复——今天发的英语卷子是不是明天交?   看着那个头像、那个名字, 孙心妍才知道自己有多难受,难受地像要窒息一样。飞快地把页面叉掉,她打开桌上的一本书。   可她看得进去什么呢?   满脑子都是那些夜晚,他的脸、他说过的话,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亲密举动。   以前,孙心妍幻想过自己谈恋爱的样子,想着会像电视里的女孩一样,在爱情中独立而潇洒,令男性欣赏,并深深迷恋。   可是,爱本身就是奉献自我的过程,而奉献自我的第一步就是失去自我。   于是一切只会像细润的春雨,缠缠绵绵,充满犹疑和惆怅。   ……   陈彦其是在周一从食堂回教室的路上被李笛拦住的。   他正跟一帮男生有说有笑地往回走,她冲到他面前,说有点事问他。他用不怎么耐烦的眼神看看她,“什么事啊,大中午的。”   男生们哄起来,李笛脸庞绯红。   等人走了,陈彦其挠了下眉角,“能说了?”   李笛:“何滨为什么请假?”   “这不关你事吧。”   他懒洋洋往前走,李笛跟上去。   “不关我的事,那关孙心妍的事吗?”   陈彦其不咸不淡地说,“不好意思,可能现在也不太有关。”   李笛怒了,一把拽住他:“你们男生是不是都这样,追女生的时候一张脸,追到手就是另一张脸。”   陈彦其皱了下眉,“李笛,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生活,不要一天到晚围着别人转。孙心妍也不是仙女,人人都得捧着,明白吗?”   李笛嗓子眼像是糊了水泥,被他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玩世不恭的陈彦其忽然这么一认真,简直像刀剑出鞘,犀利无比。   李笛内心像有沸水在翻滚,嘴唇动了一下,“我没有围着孙心妍转,也不是她让我来找你的。”   “那你又为什么要插手,和你有关吗?”   沉默了下,陈彦其看看她,无奈地吸一口气,又像平时一样淡淡一笑,“算了,不好意思,我情绪不好,话说的有点重。先这样吧,别人的事就让别人自己去处理,我们管好自己,行么。”   等人走远了,李笛觉得眼角痒痒的,手背一抹,才发现自己居然不争气地流了泪。   她是疯了吗?   他两句话居然把她说哭了。   陈彦其去了小卖部。   正午树荫下,一男一女正在那边说话,看见他过来,男生直接把手上一瓶没开的可乐扔过去。陈彦其隔空接住,走过去。   男生跟陈彦其聊了几句,跟黄稚薇说:“回班了。”   黄稚薇点点头。   等人走了,陈彦其看看黄稚薇,“你爸是不是回来了?”   “这你也知道?听他说是半个月的假吧。”   小店门口忽然涌过来一堆学生,陈彦其:“往前走走吧。”   深秋时节,叶子都落了,校园里的景致有些萧条,两个人不知道不觉走到操场,在阶梯上坐下。   “不是说这次回来就不走的嘛,怎么成休假了?”   黄稚薇跟他说起话来毫不避讳,“听他们说是上面暂时没位置,他去不就是为了升嘛,没得升回来干什么。”   陈彦其笑,“在外头说话注意点,别给你老子找事。”   “他不给我找事就不错了。他命好得很呢,男人一辈子的三大好事给他占齐了。”   “哪三大好事,我怎么不知道?”   黄稚薇看看他,“升官发财死老婆,不知道?”   陈彦其哼笑一声,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双手撑在身后,陈彦其向后仰头,微微眯眼,任阳光穿透云层,照耀在脸上。   “何滨他爸怎么样了?”黄稚薇问。   “没事了吧,昨天救过来了,今天也没跟我联系,估计还在忙。”   “他跟那个女的分了?”   陈彦其转头看看她,“大小姐,你想跟他谈?”   黄稚薇不屑地一笑。   “屁……”   “那就少管他事,他现在头疼得很。”   “我懒得管。”   黄稚薇问:“听说你最近在追三班那个女的?”   “消息太落后,人家不让追,不追了。”   黄稚薇听了笑起来,笑完了又说,“哎,下午逃课吧。”   “干什么?”   “先逃了再说,敢不敢?”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为什么要逃,不然这事就没意义。”   女孩子的巴掌脸凑过来,细长的丹凤眼审视着他,“陈彦其,你成天装出一副很有劲的样子,其实你没劲透了,知道么?”   陈彦其笑而不语。   周围传来机器的嗡鸣声,两人转脸望过去。   不远处圈着一片工地,吃完饭的工人回来,深蓝天空下,几辆黄色挖土机又开始运作了。   “回去问你爸,这体育馆是不是要建八百年?”   陈彦其:“现在就告诉你,我们肯定是用不到,就不知道我爸在退休前能不能用到了……”   星期二是阴天,何滨还是没来学校。   几十个人的班级,好像少了谁都一样,一切正常。   上午的化学课要做实验。一下课,大家拿着书三三两两往实验室走。   孙心妍忘记带书,去隔壁班找人借了一本,回来时班上人已经走空了。本来是想看看李笛人还在不在,结果看见了另一个人还在原位。   是韩东。   像是在解一道很难的题,他头微微低着,阳光斜斜打在身上。他身边的人都走了,而他所有的专注力好像都在笔尖下。   抱着书,孙心妍想了想,走过去。   看着面前人,韩东停住笔。   孙心妍说:“下节课在实验室上,还不走吗?”   “就要走了。”   点点头,孙心妍想了想,“那可以一起走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两个人一起安静地下楼,穿过喧闹的走廊、楼梯,路过校园正门口的大喷泉。   她有话想对他说,可走过这么长的一段路后,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知道哪些字眼是对的,可以准确表达自己的想法,不伤及他的自尊。   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实验室的楼了,孙心妍说了最简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韩东语气很淡:“你没有需要跟我道歉的地方。”   他说的是对的,即便有人需要道歉,也不该是她。   快到楼梯口的时候,韩东看她一眼,停下。   “其实,是不是还有一点好奇,钱江花苑那边的课一节一百五,我怎么上得起。那个课是免费的,所以我很感谢蒋老师。”   孙心妍的内心感到一种沉重的哀伤。   这是她以前从未体验过的,与生活、与社会有关的哀伤。   于是,她除了摇头,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韩东的眼神还像以前一样温和,“那么,你要说的话说完了吗?”   孙心妍说:“还有一句,应该那天晚上说的。”   他们停在楼梯口,周围都是喧闹的学生。   孙心妍吸一口气,看着他,“你爸爸做的赤豆糊很好吃,那天忘记和他说谢谢了。可以的话,请你帮我转述一下。”   话音刚落,女孩的如燕的背影踏上楼梯,很快消失在转角。   ……   天气预报里的雨在第二天终于下了。   这天早晨,孙心妍刚到校就看见了那个整整一周音讯全无的人。   明明就要上早读课了,何滨跟陈彦其却明目张胆地站在走廊上,聊着天。   走廊上有雨丝往里打,他们丝毫不在意,像平时一样靠着栏杆。何滨两只手都搭在栏杆上,后背微微弓着,站在靠近楼梯的外口。   孙心妍上来时,他听见人声,下意识地转过脸。她手上拿着一件蓝色雨衣,脸颊上粘着湿了的发丝,与他对视的一瞬,怔住了。   何滨像是没想到上来的人是她,也愣了一下,喉结微微动了动,他又转过脸去,习惯性地摸了下脖子。   陈彦其后知后觉地回头,只看见孙心妍从后门进教室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网有问题,搞半天才想到开手机热点,不好意思啊。   38、38 ...   何滨的父亲是因为饮酒过量被送去急救的, 当夜, 何滨和他姑姑赶往北京。   那天夜里一点多, 何滨姑姑来找他时没敲门,直接用备用钥匙进来,没想到何滨还没睡。   他姑姑无比镇定地跟他说,“起来, 跟我去机场,你爸喝酒喝多了, 送医院抢救去了。”   何滨跟他姑姑赶到机场, 在灯光通明的机场大厅等候两个多小时后才登机。一出机场就有司机在等, 把他们飞速带到医院。   到了急救室外, 何滨最先看到的是他爸的女朋友。   女人三十出头,原本是他公司里的行政人员,跟了何父后就不做了,去年何父拿钱给她开了个美容院。   她一脸苍白地迎上来, 眼圈红着, 口齿清晰地跟何滨姑姑说情况。   何父晚上去了一个饭局,喝了不少酒,酒桌上没事, 回去的路上才开始不对劲。司机一开始以为他睡着了, 到地方后发现他怎么都叫不醒,耳朵发紫,赶紧送医院。医生刚刚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要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何滨站在旁边听着, 即便人已经站在抢救室外,他还觉得整件事跟做梦一样。   周围几个男的里既有何父朋友,也有他下属。跟何父关系比较深的一个过来,揽住何滨肩,说了几句宽慰他的话。   中途,急救室的门开过两次,第一次出来了个护士,第二次出来了个医生。何滨坐在塑料椅上,静静地看着两个女人围住他们不停问话。   下半夜,何父从急救室转到ICU病房,医生说危险期还没过,不要太乐观。   一整个晚上,何滨一句话都没说。等候在ICU 外面,忙了一夜的姑姑坐到他旁边,看看窗外快要亮起来的天,忽然摸了下他的头。   “滨滨,你爸爸这人有多厉害你知道,他不会这么容易走的。但是……”她吸气,“要真有个什么意外,你是大孩子,不要怕,姑姑会一直在你旁边帮你的。”   很深地呼出一口气,何滨点头。   何父是赤手空拳打天下的人,对家庭疏于照顾,何滨不听他管教,不代表不崇拜他。他从没想过有一天,父亲会倒下。   离异得早,可能出于对孩子的补偿心理,何父尽管脾气不好,但基本凡事都顺着他的意,何滨提出的要求,能做到的何父都会为他做。所以从小到大,何滨没吃过苦,遇事也从来不会去想最坏的结果。   只有那一夜,何滨把所有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一遍。   何父在ICU一共呆了三天,第四天情况彻底稳定,能说话了。四十多岁的男人经鬼门关前一走,睁开眼看一圈病床边的人,那种感觉是刻骨铭心的。   医生说要住院一个月,怕耽误何滨学习,何父让儿子先回学校去。   家庭条件优渥的孩子,通常不爱去遮掩自己身上的事,这或许是因为内心坦然、有底气。何滨就是这样。   于是,孙心妍从别人口中得知了他爸爸生病抢救这件事。   何滨回班后没什么变化,照样打球、跟人站走廊聊天,只是没再找过她,甚至,一个眼神的交流也没有。孙心妍想,正好,这样的结果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他接受了分手,并且再也不来骚扰她了。   孙心妍像是回到了以前的生活,只是所有地方都有何滨的影子。可也只剩影子。   孙心妍忽然发现,原来只要他不主动,他们的生活根本不会有半点交集,尽管他们还在一个班。   这一天晚上,远在异国的徐佳宁给孙心妍打了一通跨国电话,说她失恋了。孙心妍说,怎么这么巧,我也失恋了。   徐佳宁:我的天,我都不知道你谈恋爱,说好了要第一个告诉我的。   孙心妍:对不起,当时忘记了。   徐佳宁:算了,离得远就是这样。以前天真,觉得距离不是问题,结果感情就这么一点点淡掉了,友情爱情都一样。   孙心妍听她这么说更内疚了,徐佳宁不在乎地说,没关系啦,也不怪你,你快跟我说说你的初恋吧,怎么开始的?   孙心妍平时不爱去说自己感情上的事,即便是和李笛,也总说得遮遮掩掩。可现在,她真的太需要一个倾听者,刚好徐佳宁又在国外,是最好的树洞。   听完孙心妍的故事,徐佳宁说:“这个人,就是上回麦当劳那个帅哥吧。”   “你怎么知道?”   “感觉喽。”徐佳宁颇有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当时我就觉得他喜欢你,你还不承认。那是你提的分手?”   “你怎么又知道了?”   徐佳宁笑了下,“你不是说被老师发现了吗,我还不知道你啊,早被你爸妈管怕了。但是,怎么听你说来说去,好像还有点喜欢他?”   听筒那头忽然没了声音。   徐佳宁轻声问:“妍妍,你哭了啊?”   其实如果没有人打岔,平淡的高中生活是过得很快的。叶子明明刚开始掉,一眨眼树干就光秃秃了。   冬天来了。时间转眼来到12月底,孙心妍的生日到了。   每年都有男生偷偷送她生日礼物,有些她都不知道谁送的,没办法退,又不敢拿回家,只能放李笛宿舍。今年也不例外。   而一夜之间,她跟何滨分手这件事,好像不少人都知道了,而她此前还天真地以为没人知道他们在一起。   有男生给她写了一封信,大致意思是知道她刚刚结束了一段感情,希望能够成为她的好朋友,帮她“疗伤”,让她的脸上重新出现笑容。   看着这种电视剧里出现的字眼,孙心妍简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好在,现在她再想到何滨,没有那种心口疼的窒息感觉了。   失恋后遗症在初冬的风里渐渐被吹散了。   去年她的生日没有庆祝,一家三口在周末时回乡和老人一起吃了个饭。今年她生日那天碰巧是个周六,父母问她要不要请同学去外面吃饭,孙心妍摇头,说在家里过就可以。   那天晚上下了点小雨,于是孙母炒了几个菜,给孙心妍买了个小蛋糕。   外面雨声淅沥沥的,关灯、许愿、吹蜡烛,爸爸妈妈给她唱生日歌。孙心妍觉得这样也挺温馨。   孙心妍不喜欢像别人那样一到生日就请大家吃饭,就好像逼着别人给自己买礼物、送祝福一样。   话说回来,生日有什么可祝福的,长大有什么值得快乐的地方?   就这样,又是一个平平淡淡的生日过去了。   这天晚上一直在下雨,窗外响起烟花声时,孙心妍正在做一张物理的练习卷。后来,桌上的手机响了。   不是短信,是电话。   看见屏幕上亮起的名字,呼吸一滞,她的手指尖都麻了。   电话通了后,两头都没人说话。   只有窗外的烟花,一声接一声,震动着房间里的玻璃窗。   不一会儿,女孩的身影印在窗前。   你见过雨中的烟花吗?   烟花升空,在黑夜中炸开,于是成片的细雨在一个又一个瞬间被照亮,泛出温柔的黄色。   五色的光芒与雨光在半空相交错,那么短暂,那么宁静,美得让人觉得有点伤心,想落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声音:“烟花好看吗?”   她没说话。   “生日快乐,孙心妍。”   还是沉默。   何滨:“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我挂了。”   “何滨。”孙心妍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你在我家楼下?”   “嗯。”   如果这通电话结束,孙心妍有种感觉,很多东西可能就真的结束了。可是,就像舍不得这雨中的烟花,她舍不得这一切结束。   “何滨,我想见你。”   是不是人长大一岁,胆子会跟着变大一点。午夜,孙心妍穿上外套,悄无声息地出了家门。   楼梯黑漆漆的,她用手机的屏幕光照明。刚下到一楼,她的心脏就抽紧了。   人就等在楼梯口。   昏暗的雨光里,何滨站在楼梯扶手边,个子高高的,肩膀宽宽的,侧影英挺而忧郁。他的目光看着外面,听到动静后,他看着孙心妍从楼梯上走下来。   “冷不冷?”他打量她一眼。   孙心妍摇头。   何滨:“出去走走?”   她下来的时候雨就停了,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她家的小区。路面全是湿的,映着路灯的光。   孙心妍身上套着一件淡色的棉衣,衣服很厚,把她裹得严严实实。不知不觉地,她跟着他来到家门口的小花园,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白天葱葱郁郁的地方,夜晚有点荒凉。走到上回坐的地方,椅子被雨打湿了,没法坐,他们站到避风的墙边。   “今天生日怎么过的?”何滨问。   “我爸妈在家帮我过的。”   “怎么没请班上人一起吃饭?”   “没有。”   彼此都沉默了下,孙心妍问:“你爸爸怎么样了?”   “早就没什么了,那次是喝多了。”   不远处的街道上有几点朦胧的灯光,夜被衬得孤寂而庞大。   过了会儿,何滨低头看她:“想见我,但是没话跟我说?”   孙心妍没有说话,黑暗中,她感觉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只大手包住了。接着,何滨轻轻抱住她,一点点地收紧双臂。   他比她高那么多,以前抱她的时候,她总靠在他胸口,可这一次,她感觉他拱起了背。他的头贴着她颈侧,温热的鼻息就在她耳廓边。   皮肤阵阵发麻,孙心妍听见何滨的声音轻轻震在耳边,“妍妍,我爸差点死了……”   39、39 ...   当一个男性想要征服女性时, 会展现他的刚强、力量, 可有时, 男性的脆弱对女性而言恰恰是最大的蛊惑。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孙心妍好不容易让自己不再想他,谁知道他一出现,简简单单一句话, 她的理性就全线崩塌了。   那些他的不好,她瞬间忘光, 脑海中只有他刚刚等候在楼梯口的孤单侧影, 转脸过脸来时, 目光里的忧郁神色。   她觉得心疼。   为他疼, 也为自己疼。   好想问:因为你的爸爸出事了,所以你才这么久都不找我吗?   是的,是她提出的分手。可是,她依然感到深深的委屈——因为我提了分手, 所以你就真的不再来找我吗?   你说过的, 你会永远喜欢我。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孙心妍说:“何滨,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那一晚后来的情景, 孙心妍事后想起来犹如置身梦中, 只记得空气里有雨冲洗过树木的气味。   是的,何滨吻了她。   在她双手抱住他的后背,在她委屈地说出以为他再也不会来找她之后。   他的气息从她脸颊旁擦过来,孙心妍忍不住有些发抖。也许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今晚会发生点什么, 可当这个吻真的来临时,她还是紧张地低下了头。   于是世界彻底地安静了、消失了,只剩面前的人、丝丝热热的呼吸。   她的额头轻轻抵住他的肩,他偏过脸,嘴唇不由分说地压下来。孙心妍听着自己清晰的心跳,觉得他的嘴唇很凉。昏眩中,她不自禁地闭上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配合的,只觉得一股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像是不会呼吸了。   在他轻轻吸吮她舌尖的时候,她吓得把他推开。   何滨伸手抱紧她,下巴靠着她的额头,摸她冰凉的脸颊,“害怕了?”   孙心妍在他胸前摇头,“讨厌你……”   抚摸两下她的头发,何滨低头亲了下她的眼睛。   他们又久久地抱在一起。   后来,何滨一直把她送到楼梯口。   偷偷摸摸回到家,父母还在熟睡。   孙心妍在房间换掉衣服,忽然情不自禁地转了一个圈,做出了六七岁学芭蕾舞时的一个动作。接着她羞涩地躺倒在床上,彻底、彻底地迎来失眠。   万籁俱寂的夜里,孙心妍一遍又一遍地回味那个亲吻。   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   那种心动到颤栗的感觉就像之前的那场烟花,一切的一切都在寂寥的雨夜中绽放,在失去的同时,伴着一种永恒的获得。   这就是她的初吻。   没有想象中的浪漫场景,没有惊天动地的诺言,却真实生动,令她永生难忘。   很多时候,一段感情的起起落落简直毫无逻辑可言。何滨和孙心妍就这么和好了。不过孙心妍第二天就对何滨提出三个要求。   第一,这一次他们要绝对绝对绝对的保密。何滨想也不想,一口答应。   第二,他要给韩东道歉。何滨想了想,也答应了。   第三,关于他们的成绩。   上一次,孙心妍对他提出的要求是进步五个名次,尽管他状态不错,但是错过了期中考。这一回,她的要求更高了,而且不是针对他,是针对他们两个人。   何滨挑起一边的眉毛:“两个人的平均分,什么意思?”   孙心妍说,“就是不光看你一个人,看我们俩的平均分。”   孙心妍说,期末考试的时候,如果他们俩的平均分能达到全班前二十名就继续在一起,如果不能,就说明谈恋爱真的影响学习,等高考后再在一起。   “平均分?前二十名?”   眉头皱着,何滨盯着她看了要有十来秒。   “你自己也不过就是前二十名的成绩,再加我,一起前二十名?你怎么不说咱俩直接来个前五。”   他们并排坐在公园的长廊里。雨后的天气极为澄清,外面有几个老人在下象棋。   “我有时候也能进前十的好不好?” 孙心妍穿着深绿色的牛角扣大衣,头发披着,转过脸看他。何滨发现她头发长长了,披散下来更加直。   “你都说了是有时候,你就拿我们的感情这么去赌?”何滨目光微转,帮她捏走黏在肩膀上的一根头发:“你看看期末考试还有多长时间,也不说个靠谱点的数字……”   孙心妍:“行,那你说一个数字。”   “三十。”何滨张口就来。   按照孙心妍班级十五名左右的成绩,三十名的话,他只要考个四十名就没问题了。   “不行。”孙心妍说:“你想得美呢,三十的话你岂不是原地踏步就行了。你能不能对自己有点要求。”   孙心妍:“二十五。”   何滨:“二十七。”   两个人对视着,就在何滨以为孙心妍还要争的时候后,孙心妍忽然说:“好,就二十七。”   歪头看看她,何滨:“这么听话?”   孙心妍调开脸,何滨也跟着往旁边看看。   这个公园离市区挺远的,他一次没来过,孙心妍现在要彻底跟他搞地下情,他在网上特意找了个这么远的。   何滨觉得这样也好,人生地不熟,她心理压力小,他们可以做一点亲密举动。他伸了个懒腰,舒展开的手臂刚要放到她肩上,孙心妍却又忽然说话了。   “何滨。”   “啊?”他被她叫得一愣。   “我之前跟你说的一些话不太好,跟你道歉。”   “什么话?”   孙心妍目光柔柔地,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意,“就是什么不是一样的人啊那些,你既然忘记那就好了,当我没说过,行吗?”   “哦,我没忘。”   孙心妍看着他。   何滨牵起她手:“你是我女朋友嘛,正常管我,道什么歉。”   男生们说起甜言蜜语都不用教吗?   孙心妍觉得自己还真是吃他这一套。   孙心妍:“其实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在何滨疑问的眼神中,孙心妍垂下目光,“你说我没有为我们的感情付出过什么,可能我对越亲的人就越任性,我爸妈就经常说我娇气,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别人女朋友……我会改的。”   抬起脸,孙心妍看着他,“但是你还是要多让让我……以后要是再吵架,你要主动跟我说话,行吗?”   何滨整颗心都飘飘然了,握着孙心妍有些凉的手,觉得她很珍贵。   “好了好了,别说了啊,说得我都心疼了。”他拉着她的手放到唇边很快地亲了下,像是给了个承诺。   孙心妍缩回手,像是话说完了才觉得害羞,“好了,不早了,送我回家吧。”   回家前,何滨跟她在公园又转了一圈,在一个无人的小角落,他抱住她,要吻她。   孙心妍刚刚还长篇大论,要好好做人家女朋友,一临阵又有点扭捏。   何滨抱着她的腰,孙心妍两只手放他肩上,惩罚似地扭了下他的耳朵。   何滨低头:“怎么又害羞了?”   听着自己紧张的吸气声,孙心妍和他讲条件,“不要那种。”   其实她喜欢他亲她,但是怎么说呢,不想要碰到舌头那种。   何滨听懂了她那个意思,歪着嘴一笑。   “舌吻不行啊?”   “不……”   话还没说完,两边的肩膀被握住,男孩子的气息袭下来,孙心妍感觉自己的嘴唇被封住了。   他是爱护她的。   这个吻的势头来得猛,力度却很温柔。没有深入,只在她嘴唇上停留了片刻,最后又亲了亲她的嘴角。孙心妍没有立即闭上眼,于是看见了他棱角清晰的下颚、直直的鼻线。   等他亲完,她早就满面绯红。   何滨看看她,“满意了?”   孙心妍感觉嘴唇上沾了一点他的口水,凉凉的,抬手擦了下。   一瞪眼,何滨手指刮了下她的脸颊:“还嫌我?”   双休日结束后,回到学校,孙心妍和何滨又成了两个不认识的人。   期末考快来了,全校都在复习迎考。   星期一中午,何滨坐在操场旁边的阶梯上,手肘搭着膝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头。   风把少年的一头黑发吹得微微凌乱。   篮球场上有打篮球的声音,何滨心里丝毫没兴趣,他在为接下来的事做心理建设。   没一会儿,操场那头走来一个人影。   人走近了,阴影覆盖下来,何滨抬着头,慢慢眯起眼。   “人呢?”   陈彦其在他旁边坐下,递给他一罐可乐,“说过了,他说没什么好说的,知道你的意思就行了。”   听陈彦其这么说,何滨不知道是感觉无奈还是如释重负。其实如果韩东来了,何滨也还没想好怎么跟他道歉。   他不擅长跟人低头。   现在想想,这个事他确实做得不地道,但是道个歉,事情好像也好不到哪儿去。总之就是别扭。   拉开可乐的拉环,何滨喝了一口,“红旗,这事放你身上,你怎么办?”   陈彦其想了想:“就算了吧。有时候越是刻意做什么,越是让人不舒服,别弄得真跟可怜谁一样。其实他说的也不错,心意到了就行了。”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过火了?”   “废话。”   何滨:“那你不跟我说?”   “你又不是我儿子,还要我抽空来教育你?”   陈彦其脸上笑笑的,对何滨的瞪眼丝毫不在意。   对也好,错也好,在陈彦其眼里,只要他认定的朋友,他永远是无立场地支持。这就好像如果父母犯了什么差错,他绝不会像外人一样扛着道义或是法律的旗帜来批判他们,只会想着帮他们渡过。   这就是他心中的友谊。   何滨向后仰头,冬季的天空是苍茫的白色,大片云正无声无息被风吹散。   陈彦其忽然问,“最近心情不错,又恋爱了?”   何滨懒懒道:“没有……”   转头看看他,陈彦其笑笑,“哦,我先恭喜了再说。”   教学楼上,三楼窗口边,韩东面无表情地眺望着远方。   空荡荡的操场上,没有其他人,他能清楚看到坐在台阶上的两个人影,他盯那两个人影看了很久很久。   不一会儿教室里人多起来,韩东回座,静静翻开书。   40、40 ...   就这样, 平时在学校, 何滨和孙心妍完全成了陌生人, 班上知道内情的一批八卦人士也以为他们真分了,外班人私下问起这两个,都说是分了,时不时还感慨两人外形般配养眼, 分的挺可惜的。   关于他们分手的原因,那就传得多了去了, 有的说是何滨花心, 追到手就腻了。有的说是有个男的追孙心妍, 孙心妍摇摆不定, 两个人就分了。其中传得最像模像样的是说何滨爸爸出意外后何滨整个人就变了,变得发愤图强,所以恋爱都不想谈了。   俊男靓女的,似乎身上发生什么故事都不稀奇。   班上人发现, 何滨整个人还是原来那副懒散样, 在学习上,却闷着声动真格了。上课不光听讲,还记笔记, 作业也天天按时交。   有天下了物理课, 他没出教室,拍拍前面人的肩膀,男生转过来,当他有什么事, 谁知道何滨拿着课堂笔记,跟他讨论起了课上的一道题。   周围几个活闹鬼看呆了,私下都说,小滨爷变了,真要发力了。   班上人的闲话、何滨的一举一动,孙心妍都默默听在耳朵里,看在眼里。李笛不知道他们复合的事,听了那些话,为她抱不平。   为什么一分手,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传女生被男生甩了?而且总说得女生好像吃过多大亏一样。   孙心妍倒是想过告诉李笛,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能反过来安慰她:“好啦,我没事,真不生气,让他们随便编吧。”   为了以防万一,孙心妍不准何滨在任何时候接送她,就算她值日也不行。于是他们平时根本说不上话,所有联系都在每晚的短信里。   像正常小情侣一样,放了晚自习后两个人就聊聊一天的事,说点想念对方的情话,为了不影响学习,孙心妍定了规矩,每天不能聊超过二十分钟。并且结束的时候,她会像战友一样鼓励他学习,一起向着平均分排名全班前二十七名前进。   当然,总要有时间约会。他们的约会都在周末。   期末考就剩一个月不到的时候,孙心妍把逛公园的约会时光变成了一场对何滨的“临考大补习”。   现在,何滨对她提出的各种点子见怪不怪,就问她,“行啊,去哪补?”   孙心妍初中时候和班上人组过学习小组,每个周末去市图书馆一起补习。但要是和何滨去图书馆显然不现实,不说容易碰见同学了,说不定还能碰到她爸妈的朋友呢。那些老师最喜欢去图书馆借书。   看孙心妍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个地方,何滨试探地说:“要不去我那边吧,反正我一个人住。”   这么一来孙心妍觉得是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套。   “不行?”何滨问。   认真地想了想,面对他诚恳的眼神,孙心妍说:“也不是不行,我就是怕你在自己家会太放松,没效率。”   “那就是行喽……”   何滨按捺住心里的小雀跃,一本正经地说:“我要是真想放松,在哪放松不下来。去我那边又近又方便。”   孙心妍现在不是不知道他的那些小心思,于是把话说在前面,“那就去你那边吧,但是你先保证,要好好跟着我补习,补习的时候不能有小动作。”   “什么小动作?”   孙心妍不含糊:“就牵手什么的,碰我一下下次我就不去了,学习的时候就要好好学,你答应吗?”   “行行行,你老大,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何滨琢磨了下,忽然又很认真地问,“那学完了怎么说,不能没一点奖励吧?”   等于在学校一句话不能说,完了周末约会全是学习项目。他这恋爱谈得太废了吧?   孙心妍心里有点想笑,脸上却绷着,“当然要看当天的成果。我得看你是不是认真了啊。”   脸颊忽然被他的食指和拇指捏住。   何滨:“我这不是找了个对象,是找了个小老师啊。”   恋爱里的人,都有占有欲强。   这种占有欲会想让你更深地进入她的生活,也会想让你邀请她更深地进入自己的生活。所以,何滨一直想带孙心妍来自己住的地方看看。   当然了,也有那种想在自己绝对主导的领域里和她独处的想法,不过她约法三章在前,他自然不敢妄为。   热恋阶段的男生总是很服女生管的。   何滨住的小区不算新,但是物业管理好,花圃、道路很干净。周六,他把孙心妍带过去,孙心妍第一次看到他住的地方。   精装修的房子,两室一厅。客厅有沙发、电视、餐桌,主卧有床、衣柜,靠窗放着书桌。   客卧整个空荡荡,只有飘窗上放着一盆绿萝,被一缕阳光斜斜照着。   何滨说家具是他住进来之后买的,客卧用不到,啥也没买。   孙心妍站在门口点点头。   何滨懒懒靠在门边,孙心妍转身要出去时,他拽了把她胳膊,慢慢抱住她。   一整个星期都是光说话,不见面,看见她人,何滨可以说是心痒难耐。而孙心妍呢,她对他的想念可不比他少。   天冷,她穿得有点厚,脖子里还裹着两圈毛线围巾,趴在他胸前,跟只小熊一样。   何滨一只手轻轻捏她的耳垂,软软凉凉的。   “干嘛捏我耳朵……”   何滨低声说:“喂,你这样问我很尴尬知道么……”   这个陌生的小房子是他的家,干干净净,空调温度打得高高的,既温暖,又安全。按理说,孤男寡女,她该警惕些,可孙心妍现在一点也不担心何滨会对她做什么,她对他有百分百的信任。   安静中,孙心妍忽然在他衣服上深深呼吸了一下,拧起眉毛:“抽烟了?”   “没啊,”何滨张口就来,“上午跟几个朋友一起打球的,衣服上被熏到了……”   她不说话,凝视他的目光却在说:你再撒谎。   何滨发虚地说,“行了行了,跟朋友抽着玩的,以后绝对不抽了。”   “你说话算话么?”   “我跟你说话什么时候不算话过。”   孙心妍心里甜甜的,“好吧,原谅你一次。她想拉开他手臂,“别浪费时间了,我们开始复习吧。”   何滨不放手,“想我没有?”   孙心妍诚实地点头,“每天都想啊,所以我们期末才一定要努力考好,不然就不能在一起了。对吗?”   看看她,何滨感觉被她骗得团团转,还没办法回嘴。   双臂紧紧反抱了他一下,孙心妍吸一口气,松开他的怀抱,牵起他的手,“好了,打起精神,别再浪费时间了,我今天还要早点回家呢。”   近来孙心妍好好研究了何滨的成绩构成。五门课里面,他相对好点的是英语和物理,跟她一样的是,最差的是化学。   何滨之前在北京上的是私立学校,那学校是把人朝出国方向培养的,所以他英语不错。让孙心妍有点意外的是,他的物理成绩在班上居然是中等。   后来她才慢慢了解到,何滨看着成天自由散漫,其实他还有点个人兴趣。第一嘛,不用说,就是篮球,再来就是军事和天文,都是男生比较喜欢的东西。跟别的男生不一样的是,他在游戏上倒不怎么上瘾,玩玩就嫌没劲。   两个人在说桌边坐下,何滨看着孙心妍从包里拿出两套崭新的教辅材料。   孙心妍外套已经脱掉了,露出里面的柔蓝色对襟毛衫。她细细的手指拆掉外面的透明包装纸,塑料纸发出噼里啪啦响声。   这声音简直是学习进行曲的前奏,何滨光听听就觉得心累,坐在旁边,深深地叹了口气。   孙心妍瞥他一眼,“有点精神好不好,都还没开始呢……”   她低头翻翻目录,撕下两张空白卷子。   “你物理既然不错的话,数学其实也不该这么差的。它这张上面都是这学期的基础知识,我们一起做,正好巩固一下,做完了再对答案,然后我把错的题跟你讲一讲。”   孙心妍一板一眼,像个小老师一样。   一张卷子给何滨,一张给自己,她拿起笔,“开始吧,四十分钟之后对答案。”   虽说近来何滨的学习态度端正了不少,但孙心妍坐在旁边,他很难让自己定下心思,于是接下来的十来分钟,他简直像个多动症儿童。   不是倒水就是挪椅子,孙心妍坐在旁边,权当什么都没听见,只自己写自己的。   过了会儿,感觉旁边终于消停了,孙心妍心里松口气,一转眼,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   停下笔,孙心妍淡淡问,“我脸上写着答案?”   略带讥讽的七个字,何滨感觉这一刻她简直就是被老师附体了。   “何滨,你要是再这样,下个星期我就不来了。”   打蛇打七寸。何滨的七寸被她一句话给拿住了。   头向后仰了仰,又挺挺腰身,何滨无精打采地低下头,终于把注意力放到卷子上。   房间很快安静下来,只有笔尖在纸上的走动声。   这些题目对孙心妍说没什么难度,她陪他做一遍,相当于给自己梳理一遍知识点。题目做了一大半后,她朝某人看过去。   某人这回倒是真的在做题了。   其实孙心妍早就发现了何滨这一点:很多事他是不想做、懒得做,并不是没能力做。而他只要真答应了你去做,就一定可以做好。   是的,孙心妍对他很有信心。   因为在很小的时候,她就觉得他是一个厉害的人。那么热的夏天,七八个同龄孩子聚一起玩,有城里的有村里的,大家只听他的。他的点子最多,胆子最大,带他们一起去钓龙虾、爬树,去山上的防空洞探险。   孙心妍记得他那时候就怕脏,但又爱玩,动不动就皱眉,看上去特矛盾。   他真的算帅的。   七八岁的女孩子已经有审美了,她小时候就觉得他帅。现在呢,毫不客气地说,孙心妍还没在学校里见过比他更帅的。他还比别的男生会穿。   就是到了现在,孙心妍有时候还会觉得恍惚:她怎么就成这个人的女朋友了?而且,他还这么宠她、听她的话。   这样一想,就觉得自己很幸福。   从小到大,她好像总是在关键点上有些幸运。生活、学习、感情……每到关键点,她的运气似乎总比别人好那么一点点。   孙心妍低下头,嘴角含着一丝笑,继续做题。   午后的宁静时光一点一点流淌。   两个人做完卷子后,互相帮忙对答案。孙心妍把何滨错的每道题都跟他细细讲一遍,还像模像样地让他自己再订正一遍。   孙心妍让何滨找几本空白本子做错题本。她在每一本的封面上帮他标注好科目,何滨看看,“帮我把名字写起来。”于是孙心妍又在每本本子第一页的右下角写上“何滨”两个字。   这两个字她写得娟秀又潇洒。   其实,孙心妍现在只要一发呆,就会情不自禁写他名字。翻开她的草稿本,里面有一页密密麻麻都是这两个字。   所有都搞完了,何滨拿出手机看看,都四点多了。冬天天黑的早,孙心妍来的时候就说了,她四点半就得走,五点前要到家。   整整期待了一星期的约会,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而且真的是全部用来学习了……   何滨手机忽然响起来。   他看了一眼,跟孙心妍说:“红旗。”   电话接通,可能房间太安静了,孙心妍直接能听到陈彦其的声音。   “人呢?”   “在家,干什么?”   “没出去玩?你自己那儿还是你姑姑那?”   “我自己家。”   “哦,开一下门。”   “啊?”   眉头皱起来,何滨慢慢从座位上起身,“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在你家门口,开门。”   电话挂了。   孙心妍模模糊糊地听到点内容了,但是不确定,直到何滨看着愣愣的目光,道:“红旗到我这来了,在门口了,你……”他摸摸脖子,“要是不想看到他,你找个地方先呆一下?”   陈彦其刚在学校跟几个人打完球,意犹未尽地。   联系何滨一天联系不上,他正好在小区附近的小店买外烟,杀上来看看。何滨要是早一步知道就不上他这个套了。   门打开,陈彦其抽着刚点的烟,毫不客气地往里走,“在家孵小鸡啊,球也不打?”   何滨开冰箱给他拿了罐饮料。   两个房间跟平时一样,门都开着,陈彦其往里扫一眼,在客厅坐下来。   密不透风的衣橱里,孙心妍提着自己的鞋、抱着外套和书包,屏着息听外面人说话,心头怦怦跳。   她慌不择路脱掉鞋子跑进来时,何滨简直没眼看。他的意思是去小房间就行了,他把门一关,陈彦其不会去。但孙心妍觉得他那个小房间太空,没有安全感。而且好好的关上门,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再来,她觉得在被陈彦其发现这件事上,何滨本身就不当回事。   她把何滨推出去,拉上衣橱门,“你赶紧去开门,别管我,赶快把他弄走……”   陈彦其跟何滨聊着刚刚球场上的事,聊完了又聊到一个她没听过的名字,反正就是没完没了地。   孙心妍焦急地想:你还跟他聊什么天,赶紧让他走啊。   男生间的友谊都是这样随意吗?一声招呼不打就找来别人家。如果何滨不在家他不就是白跑一趟?还真是无聊人。   柜子里挂的都是他冬天的外套,她屁股下面坐的好像是他的T恤之类。想到他那么龟毛,孙心妍给他把衣服拨到旁边,静静抱膝等着。   差不多过了一刻钟,终于听见大门有动静。   奇怪的是,好像不只关了一次门,砰砰砰的开关了两三下,跟锁坏了一样。到底走没走啊?   面前的门被拉开半扇,光透进来。   何滨一只手扶着橱门,看着她。   孙心妍坐在衣服堆里,头上顶着他几件外套的衣角,整个人跟被拐卖少女似的,用口型问他:他走了?   何滨吊儿郎当地问:“踩到我衣服没有?”   “我鞋子脱了的好吗?”她出声了。   白他一眼,孙心妍要从里面出来。   双条腿刚放到地上,人还坐在衣柜里,下巴却忽然被一只大手掐住,何滨弯着头就吻下来。   心头一颤,孙心妍耸起双肩。   周围都是蓝月亮的味道,他的味道。这个吻比以前长,也比以前更加缠绵,狭隘的空间,她想躲都躲不开。衣柜里面本身就是暗的,他的人又挡着外面,再次陷入昏暗,朦朦胧胧中,孙心妍只能看到围绕在他周围的一点光斑。   它们颤动着,闪烁着,像阳光一样,跳跃在她心间。   感觉到他舌头伸进来了,她低吟一声,两只手捧着他的脸把他推开。      作者有话要说:   马把前面虫捉一下,不要叫。   41、41 ...   何滨被迫推开一点, 背拱着, 一条手臂撑住她身后的衣柜背板。   “又怎么了, 大小姐……”   他抵了下她的额头,看她的眼睛。   孙心妍捧着他两边的下颚骨,睫毛轻垂着,“说都了不喜欢那样……”   靠得太近了, 近得只要往前一点嘴唇又能碰到。   她气息甜甜的,眼珠乌溜溜的, 何滨还在心荡神驰中:“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喜欢?”   “就是不喜欢, 我们才多大啊……”   言下之意是, 身体上不喜欢半真半假, 心理有负担是真。这点上,男生跟女生的思维差异就有点大了。   男生聚在一起是经常聊女生的,何滨身边的朋友又都爱玩会玩,很多初中就谈了对象, 别说接吻, 就是那事也有人已经做过,聊天时候会很自然地拿出来交流、炫耀。   当然,按孙心妍的性格, 他想都没想过要碰她。但是这个年纪的男生嘛, 生理上的发育情况都一样,现在有了女朋友,自然会想要有一些亲密动作,何况他之前都没谈过。   “多大?都十八岁了好不好……”   虽然新年还没过, 但是前两天刚跨了年,二零零九年不知不觉就这么来了。   他凑到她脸面前:“我下午这么用功,都没奖励的?你说话还算不算话了?”   孙心妍抿着嘴唇,不看他的眼睛。   一直维持着这么个姿势,何滨还真是有点累了。   他蹲下来,两条手臂放在她身体两侧,“就试一次,怎么样,不喜欢下次就算了。你就感受一下。”   孙心妍就这么被他堵在衣橱里,片刻后,终于看他一眼。   眉毛弯弯,眼鼻深邃,又英俊,又孩子气。何滨就这么沉默着,一直盯着她。   孙心妍内心纠结:“你真的好烦……”   感觉她有点动摇了,何滨一点点靠过来。孙心妍感觉他的鼻息又压在了自己脸上。   “要是觉得不喜欢了就叫我停……”孙心妍感觉他的鼻息又压在了自己脸上,他轻声说,“你一说停我就停……”   最后一个“停”字是在两个人的嘴唇间发出的。一开始,孙心妍有点紧张地闭着嘴巴,他吻了两下后,舌头才撬开她的牙关,找到她的舌尖,轻轻啜吸。   也许是氛围太好了,也许是真的心动了,这一回她没有叫。   何滨慢慢站起来,一只手撑到她身后,一只手扶住她的脸,舌头也更深了点。太奇怪了,明明是软软的舌头,却又带着点力量,孙心妍的呼吸乱成一片,陷在衣服堆里,被他逼迫着,后背渐渐靠上墙。   这个吻太长,而她也真的太乖,乖到人快歪倒了两只手才抱住他的腰,柔得像一根柳枝。   何滨像是亲不完一样,缠绵了很久很久才从她嘴唇上移开,满足地抱住她,有点急的呼吸一点点平下来。   可孙心妍的心跳和呼吸还没办法恢复正常,头深深地埋在他脖子里。   静极了,只有他们的呼吸声。   这样的姿势,何滨身体的重心全在上半身,挺累的。把衣服往旁边拨拨,他也在旁边坐下来。两个人像办娃娃家一样,滑稽地一起坐在衣柜里。   “妍妍,你以后打算几岁结婚?”   何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问出了这么个问题。   结婚?孙心妍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知道人都会长大,可她觉得自己好像永远只会是十几岁的样子,什么结婚之类的人生大事,她根本无法想象。   就好像在此之前,她也想象不到自己会谈恋爱一样。   “我不结婚的。”   何滨摸着她的头发,“你以后不跟我结婚?”   他随口这么一说,孙心妍居然真的想到了以后的画面。   如果他们长大后结婚了,就会有一个像这样的小家,然后每天都能在一起。她会像她妈妈一样,每天把家打扮得很漂亮,可是她也像妈妈一样不喜欢做饭、做家务。   “但是我不喜欢做家务,也不喜欢煮饭洗碗。”   何滨:“开玩笑,谁要你做这些,不都有保姆啊。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把她脸抬起来,才发现她目光清澈得近乎迷人,“真的什么都不用做?”   “千万别做,你敢做我还不一定敢吃。”   孙心妍轻轻地笑了,捏了下他的腰,“你再说……”   当你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才会知道,这个人和你原先想象的可能千差万别。但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差别,他才拥有超乎想象的魅力。他带你进入不一样的世界,带你尝试不一样的东西,也许那些并不让你全部喜欢,却总是带来满满的新鲜感。   就像孙心妍,她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在衣柜里和一个男孩子接吻,而她还充满心动。   皇天不负有心人。   在这对有情人的努力下,何滨在期末考试中进步明显,考到了全班第三十七名,加上孙心妍的第十二名,两个人圆满完成任务。   寒假里孙心妍原来想和他一起报两个课辅班,结果一过完年何滨爸爸就把他带去了北京,直到快开学他才回来。   在北京时候,何滨每天晚上都在9点钟左右给孙心妍打电话。有时候简单聊几句,有时候长篇大论。有天晚上孙心妍一直等到10点他的电话才过来。   一接通她就有点生气,不说话。   何滨:“怎么不说话?生气啦?”   “在外面跟朋友玩,手机没电了。”他解释。   孙心妍说:“那你没电前应该和我说一声啊,我一直在等你。”   “下回知道了,别气了啊,我后天就回来了。”   “你当然要回来,都要开学了。”   何滨笑了下,忽然说,“哎,上学的事我跟我爸讲过了,高中肯定不出去了。”   “真的?你爸同意了?”   “我跟你说的话能有假嘛,”何滨说:“我跟他保证了,肯定考个大学出来。”   孙心妍说:“何滨,我相信你,你只要努力肯定能行的。”   何滨:“哦,对了,我给你带新年礼物了,你到时候看看喜不喜欢。”   “什么啊?”   “知道了还有什么惊喜的?等我回来。”   何滨给孙心妍带了什么呢?   开学前一天,孙心妍来到他的小屋,坐在沙发上,他扔给她一个白色的长方形盒子。   看她拿在手里呆呆地看,他说:“拆啊……”   孙心妍拆开,发现是时下最流行的苹果手机。   白色的外壳,屏幕是一整面平滑的玻璃,背后有一枚银色的苹果商标。   孙心妍现在用的是三星的一款滑盖手机,还没见过身边有谁在用苹果手机,只在杂志上、博客里看见很多明星在用。   何滨:“我爸让朋友从美国给我带的,送你了。”   “我不要。”孙心妍把手机放回包装盒里。   “干嘛?”   孙心妍:“这是你爸爸给你买的……”   “我的不就是你的,”何滨说:“你那个手机不是有个键都坏了。”   “真的不用,我爸已经答应给我换手机了,”孙心妍看看他,“再说我忽然自己换个手机,我爸妈看了肯定怀疑啊,手机哪来的,谁给的?我到时候怎么说。”   何滨笑,“傻啊,你爸给你换你就正常换,这个你也拿着,两个一起用不就行了,在家的时候放好了,谁能发现。”   “我真不要。”孙心妍停了停,说:“何滨,这种东西太贵了,我不好拿。”   绕了半天,何滨这才知道她意思。   他说:“没多贵,就是国内还没怎么开始卖,再说也是人家送的,不是我花钱买的。”   孙心妍不说话。   何滨坐在她旁边,脸凑过来,“你把这带学校去多拉风,班上那些女的肯定羡慕你。”   孙心妍说:“我不用这种羡慕,你自己用吧,我想玩的时候玩你的不就行了?”   好了,何滨知道是说不通了,看看她,叹口气,“好了好了,想讨好你都讨好不了,你真是神人。”   孙心妍这才笑了,“好啦,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谢谢。”   他刮了下她的鼻子,“还算有良心。”   正当大家以为何滨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是踩狗屎运时,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他再次进步了五名,令众人真的对他另眼相看了。   各科老师先后单独找他谈话,给了他很多鼓励,对他的关注也越来越多,路过后排都忍不住问问他情况。   在何滨眼里,老师一直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存在,他从来不在乎他们的态度。当他取得小小的进步忽然就得到这么多关爱时,他不能说他还毫无感觉了。月考后李爱珍还特意给他爸打了个电话。   要知道,何父生平第一次接到这种报喜电话,当即就打电话给何滨问他要什么奖励,随便他开口。何滨说,行了,我有要什么要你奖的,你的东西以后还不都是我的,你在外面少喝点就行了,这么大年纪了。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说得何父心里又暖又烫,骂他一句臭小子,又嘱咐了两句,要他继续加油。   是人都会喜欢鼓舞、喜欢表扬。   何滨发现,当所有人都开始对他的学习有所期待时,他真的变得越学越有劲。再来就是,他发现很多东西确实不难,都是公式的套用。   有一个周六,孙心妍家里有事没有来陪他,他原来想着放松放松,谁知道看了会儿电视,主动坐到了书桌前,自己都被自己惊到了。   除了孙心妍,最被他惊到的当然是陈彦其了。   陈彦其说:“你这火箭上升,再这么搞下去你就要超过我了,还让不让我在我老子面前喘气了?”   要知道,他在家一直是拿垫底的何滨做挡箭牌。   四月快来了,树木已经抽芽,空气里是万物复苏的鲜活气息。打完球,两个少年坐在篮架下休息聊天。   何滨说:“那你努努力,跟上哥啊。”   “嚣张啊……”陈彦其看着他点点头,“真想追上我,你还得上十个名次,知道么?”   脸上挂着汗,何滨眯眼看他,“行哦,看期中考。”   陈彦其笑笑,转过头看看远处被风吹晃的树影,忽然说:“古人的话一点没错,还是爱情的力量伟大啊……”   何滨笑而不语。   爱情的力量伟大吗?当然是伟大的。可更加伟大的是一个人积极向上、勇往直前的心态。于是在这个过程中,光有爱不够,这份爱必须得是正面的、向好的。   碰到孙心妍,何滨才知道,原来有的人真的像阳光一样,不光自己健康温暖,还可以照亮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做个健康温暖的作者,今晚就不让你们晚睡了,像太阳一样照死你们。   因为,我要赶着去打麻将了,哈哈   42、42 ...   阳光普照大地的季节, 春暖花开, 一如人的心情。   对孙心妍来说, 这学期没有比何滨学习成绩上升更让她高兴的事。帮他补习时她就发现,他看着懒懒散散,其实特聪明,一点就通, 只是没想到他进步得这么快。   有一次她去办公室拿作业,听见几个任课老师正好在讨论他, 几个老师都说他后劲强, 看好他是一匹黑马。孙心妍心里喜滋滋地, 简直不想出办公室, 就想听他们继续夸下去。   回班路上,她抱着一大摞作业本边走边笑,心想:什么黑马啊,他皮肤那么白, 白马还差不多……   可作为幕后大功臣, 孙心妍为何滨感到骄傲的同时,也感到一丝落寞。平时在班上他们一句话都不能说,她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有多开心, 她就有多珍惜, 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发现,又出问题。   男生的神经毕竟比女生粗,何滨没她那么怕,不跟她在学校说话没问题, 你要说看都不能看,谁还能挖了他眼珠子?   路过走廊,孙心妍远远就看见几个男生没正型地站在栏杆边,侧影印在蓝空里。她收起微笑,目不斜视地靠近,擦身而过。   可即使不回头她也能感觉到,有一道无声的目光粘在她身上,一直把她送进教室。   这也许就是恋人间的默契。   在位子上坐下,李笛朝孙心妍招招手。   “什么?”孙心妍问。   李笛凑过来,“一个八卦。”   “你说呀。”   “昨天体育课看见张亚晨哭了吗?” 张亚晨是十七班的班长,长相中等偏上,成绩没出过班级前五,其认真、文静的程度超过孙心妍三个等级。   孙心妍点头,“不是说是为了成绩的事吗?”   李笛摇头,“十六班的郑浩说得,她昨天给他们班一个男生写了封情书,被拒绝了。”   “她喜欢他们班谁?”   “不知道,郑浩也不清楚具体的,我回头再问问看,看不出来吧,她平时都不跟男生说话,居然这么大胆。”   孙心妍想了想,忽然说:“其实可能每个人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吧。”   李笛没有深想她话里的意思,嘀咕着,“反正我就是被她震惊到了,太难以想象她给人写情书了。”   可孙心妍想,李笛会觉得吃惊是因为她还没有感情经历。也许等她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明白,感情世界里,每个人都会展现出不像自己的那一面,可能那才是真正的、完整的自己。   中午,孙心妍和李笛在校外吃了一家新开张小店的盖浇饭,光排队就排了好久,吃完饭回来已经不早了。   她们有说有笑地上楼,从后门走进教室,谁想进去的时候,后门口两个人正在打闹。   黄稚薇坐在陈彦其的座位上,隔着走道,拿着书往何滨身上拍,何滨一把抓住她胳膊,“还来?”   后门一直有人进进出出,两个人都没在意。但孙心妍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的那一下,何滨还是有所感地回了头。   怔了下,他松手,“行了,别闹了。”   黄稚薇看看孙心妍的背影,却趁其不备又拿书拍了他一下,何滨不知道又说了句什么。   听着后面的打闹声,孙心妍和李笛回到自己座位。   李笛帮着孙心妍轻声说了句:“恶心死了,给谁看啊。”   说这话时,李笛是把何滨看成孙心妍的前男友,纯粹觉得他和黄稚薇在教室打情骂俏有碍观瞻。   孙心妍没说什么,翻开书,心里堵得慌,没过一会儿就想哭了。   对何滨,她越来越敏感,越来越小气了。   和李笛不同的是,她知道何滨对黄稚薇没什么,但是看见他们那样她难过。一想到刚刚他毫无顾忌地抓黄稚薇手臂的画面,心头简直像被针刺了一样。   在学校里不能交流,所以他经常霸道地跟她说,不准跟别的男生说话、不准跟别的男生有肢体接触,可他自己呢?为什么要和别的女生这样。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孙心妍都在跟何滨闹脾气。   何滨心里大概有数她是为什么事,没想到她气性还挺长,在短信里连哄两天她都态度冷淡,只回一两个字,不是“嗯”就是“知道了”。在学校他又不敢贸然找她,怕她更生气,终于挨到周六。   他们双休日里是可以打电话的。   周六上午,何滨给孙心妍打了两个电话,她都掐掉不接。中午又打一个,总算通了。   “终于肯接了啊。”他的性子都要给她磨平了。   “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跟你说一声,下午早点过来。”   孙心妍都还没想好要不要去呢。   “我今天不一定能去,我妈妈……”   何滨在那头打断她,“别给我瞎掰理由,一个星期没见面,你一点都不想我?买了很多你喜欢吃的东西,过来好不好,等下我去你家门口接你。”   “不要来,”孙心妍被他说得吓一跳,想了想,终于松口,“我自己过去,你别来。”   何滨笑了,“那我等你了,早点来,听到没有。”   结果孙心妍非但没早到,还迟到半小时,何滨早就开着大门在等候。   她进去,他在后面带上门。   他帮着她把身上的双肩包卸下来,扔到旁边的沙发上。孙心妍垂着眼皮,他拉了下她的手,就把她拥住了。   何滨说:“怎么就吃这么大的醋了,我跟她压根没什么,就是被她闹了下。”   是呀,她知道他们没什么,但她就是不喜欢呀,也许换了别的女生可以,黄稚薇就是不行。   他明知道黄稚薇总是欺负她,还和她玩那么好……   越这样想越委屈,孙心妍把他推开,“我想回家了。”   “到底怎么了?好好地又这样……”何滨拉住她,很温柔地摸她脸,手指却被她的眼泪弄湿了。   总是这样的,不管他是对是错,她一哭他就有点手足无措。   何滨弯下头看她,亲了下她的脸颊上的泪,“怎么还哭了,我下次肯定不碰别的女生,不管谁,就是摔我面前我都不扶,行不行?”他圈住她,让她发泄地哭了一会儿,“妍妍,你这样我心里难受得很,知道吗?”   孙心妍在他的安抚下静静掉了会眼泪,开始说话了。   “我就是气你明明知道她喜欢你,还老是和她闹。”   “谁跟你说她喜欢我。”何滨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   “你还装……她做得那么明显。”   何滨感觉得到,现在孙心妍对他越来越在乎了。自己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女孩为了自己吃醋、哭,不得不说,他心里是有征服感的。   可要说黄稚薇喜欢他,还真不像是孙心妍想的那样。何滨跟黄稚薇早几年就认识,她有点男孩子气,在女生里算开放的,她不是他喜欢的型。   异性之间有没有那层意思,当事人如果不刻意装傻,多多少少是有感觉的。以前朋友里也有性格开朗的追过何滨,不直接说,只是放出点信号。但在黄稚薇这边,何滨没收到过任何讯息,早两年他们独处的机会还挺多,何滨基本把她当半个男的看。   黄稚薇不喜欢孙心妍,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这点何滨确实知道,所以他跟孙心妍谈的时候,跟她的关系就淡了。   转折点在哪呢?是他爸生病住院那次。黄稚薇特意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她爸援藏回来了,问他要不要找人帮忙什么的,比如拖点关系找个好点的医生。   不得不说,那是何滨长那么大最需要人帮忙的时候。他们都是十几岁的人,却因为特殊的家庭情况,在某些方面已经有了一种成年人的觉悟,内心要比同龄人成熟点。   又或者说那不是一种成熟,而是有了更多个人体验后得到的经验。   何滨不知道怎么跟孙心妍去述说他跟黄稚薇的关系,索性就把发生的事、他的想法直接给她说了。   最后他说:“她脾气冲,被她爸宠坏了,不知道干什么老是盯着你,回头我让红旗去跟她讲讲。下次要是有什么事你别睬她,先跟我说。”   他这一步还算是走对了。   听他这么老老实实交代完,孙心妍心里舒服了点。   “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你也没问啊。”   “这些事总不能都要我问你才说吧。”   吸了下鼻子,她拉着他的外套,故意把脸上未干的泪蹭上去。   何滨:“喂,你帮我洗衣服啊?”   孙心妍瓮声瓮气地:“知道你衣服贵,那又怎么样,我还要在上面擤鼻涕。”   何滨觉得挺逗的,摸摸她头,“行,待会儿脱下来给你带回家慢慢擤,完了你再让你妈拿去擦地板。你妈问这是谁衣服,你告诉她是你男朋友、她未来女婿的……”   他满嘴跑火车,孙心妍还是被他逗笑了。   何滨趁机亲她一下,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还生气吗?”   孙心妍总算摇头,却说,“你以后不能跟别的女生打闹。”   “我哪还敢啊……”   说着又低下头要来亲她,嘴唇碰到的却是她的手心。   她挡住他,“开始复习吧,都耽误好久了……”   何滨拉下她的手,“亲一下。”   当然不是亲了一下,后来他们亲了好久好久。   因为拥抱是会上瘾的,接吻是会上瘾的,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什么都会上瘾。   这天下午,孙心妍心情郁闷地来,神清气爽地走,复习结束他们又说了好一会儿贴心话,何滨把她送到公交站。   孙心妍是哼着歌回到家的。   一打开门,她发现爸爸在家。   傍晚,客厅有点昏暗,没开灯,孙父一个人坐在餐桌边,面前放着个烟缸,在安静地抽烟。   孙心妍开门后愣了下,在玄关处放下包,“爸,你怎么又背着妈抽烟了……”   孙父在烟缸按掉烟头,“回来啦,每个星期都去同学家复习,人家家长也不烦你?改天叫陈雨萌来家里,请人家吃个饭。”   陈雨萌是孙心妍玩得还不错的初中同学,在本市另一所重点高中上学,也是孙心妍的挡箭牌。   孙心妍心虚地说:“我上次在外面请她吃过饭了。”   “晚上想吃什么,你妈有聚餐,我带你出去吃吧。”   “啊?早知道我在同学家吃了。”孙心妍第一反应就是早知道和何滨一起吃晚饭了。   孙父说:“啊什么啊,我们父女俩难得一起吃个饭,吃牛排去?”   孙心妍想想也是,笑笑,“好吧,就吃牛排吧。”   43、43 ...   孙心妍和孙父难得单独出来吃饭。   孙父是个没什么生活情调的人, 说话做事一板一眼, 和妻女在一起也常常沉默。   表面上看, 孙心妍和孙母更亲一点,其实她心里也很爱爸爸。她从小就知道爸爸工作辛苦,寒暑假、双休日都在外面做家教,可他赚的钱自己从不乱花, 都给家里,所以相比身边很多普通教职工家庭, 他们家经济状况一直不错。   不是大富大贵之家, 孙心妍的吃穿用度不比任何人差, 衣服全是商场里的牌子货, 她喜欢的那个牌子“小熊维尼”,一件T恤都要两三百。孙母只要看她穿得好看,逛街时买起来眼睛都不眨。这两年流行私家车,他们家也是最早买车的一批。   在孙心妍心里, 爸爸是深沉的山, 默默地给她们依靠着。   饭点,父女俩来到牛排店,店里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在用餐。好多小孩子在水果区乱跑。   孙心妍点了牛排, 孙父点了一份简餐。   “我就不懂, 牛排有什么好吃。”孙父看着自己手握刀叉的女儿。   孙心妍:“好吃啊,黑胡椒味道的东西都好吃。”   孙父:“一股怪味。”   “爸,你真的太落伍了,我还想让你在家给我做牛排呢。”孙心妍把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 往嘴巴里送。   “我不会做,要想吃你自己和朋友出来吃。”   过了会儿,孙心妍忽然说:“爸,我想跟你商量一个事。”   “什么事?”   手上停下来,她讨好地笑了下,“我想打耳洞。”   “不行。”孙父一口回绝。   孙心妍撇撇嘴。   她初三的就想打耳洞,孙母也同意,就是孙父不给。很多事情上孙父对她管得还挺严,特别是仪表方面。虽说在学校不能戴耳环耳钉,但是还是有很多女生戴那种透明的耳棒,在耳边的碎发间若隐若现,看起来很时尚。   青春期的女孩总归是喜欢追潮流的。更主要的原因是,孙心妍现在谈恋爱了,比以前更注重外表。   孙父看看自己女儿:“好好的女孩子,打什么耳洞,你们学校准学生带耳环了?”   孙心妍回嘴:“就是女的才打啊,不然男的去打吗?我们班很多女生都带耳棒,老师也没说过什么。”   “高二下学期是关键时候,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等你以后上大学,有的是时间搞这些。现阶段不要去做分心的事,我看你最近就是花了太多心思在穿着打扮上,心都散了。”   听着孙父喋喋不休的教育,孙心妍食欲下去了一半,拿着叉子轻轻地叉来叉去。   过了会儿孙父看看她,“怎么不吃了?”   “饱了。”   “你就是被你妈惯的,一点点不满意就放在脸上。都十八岁了,大姑娘了,小脾气要收着点。”   孙母宠孙心妍吗?确实是宠的,她比很多同龄妈妈看起来美丽,关键是心态也年轻,和女儿没有那么大的代沟。   孙心妍在学校遇到什么事总是和她说。甚至孙母还说过,如果在学校和男生恋爱了,可以告诉她,她不是古板的父母。当然,这只是嘴上说说,孙心妍还没有傻到这个地步。   这天晚上,孙母一直玩到夜里十二点才回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的几天,她也总聚餐,每天都回来得很晚。   这晚,孙心妍看完书刚入睡,听到外面动静,孙母回来了,和孙父在外面说话,好像喝醉了。穿着睡衣,孙心妍迷迷糊糊地下床。   相比孙父,孙母的生活潇洒很多。除了学校里玩得好的同事,她还有几个从高中时就在玩的小姐妹,时常在外聚会。   只是,她第一次喝这么多。   孙心妍和孙父一起搀着她,想让她在沙发上坐下,结果她怎么都不肯坐,不停推开孙父,嘴里喊着:“我好累啊,让我休息会儿,不要动我……”   孙父说:“不动你,你坐下来休息。”   他把她往沙发上带。   孙心妍搀扶在她另一边,“妈你醉了,你先坐下来,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没醉,我清醒得很。”孙母疲惫地歪倒在沙发上,大口喘着气。   孙心妍倒完水过来,“爸,你把她扶起来点,让她喝点水。”   孙父的手被孙母挥开:“别碰我——”   孙心妍:“她跟谁喝酒的啊,喝得这么醉……”她只在电视上看过耍酒疯的人,没想到孙母喝多也这样。   三个人静静呆了会儿,孙父说:“妍妍你进去睡觉,我来弄。”   “你一个人行吗?”孙心妍不放心地看着横躺在沙发上的妈妈。   孙父一边说着没事,一边试图去把孙母拉起来点,谁想孙母忽然用力甩开他,极其厌恶地吼了句:“孙贺敏,我叫你不要碰我!”   这一吼,深夜的宁静彻底被打破,站在旁边的孙心妍吓了一跳。   孙父面不改色,眼睛定定地看着孙母,却对女儿淡淡说:“妍妍你回房去。”   孙心妍木讷地回到房间,外面渐渐传来对话声。   在孙心妍的印象里,父母不常吵架,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妈妈和爸爸吵,爸爸一般只回一两句嘴,然后就是沉默。   可是今天晚上,他们在大吵,吵得她有点害怕。   妈妈喝多了,和平常不太一样。   “你看看你什么样子?”   “我什么样子?孙贺敏,我被你逼得还不够?你要把我逼死吗?”   “我逼你?陈冰,你发什么疯,你看看你在孩子面前什么样子?”   “你看不下去就别看。孙贺敏,我告诉你,我跟你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隔着门板,外面传来哭声,拉扯声。忽然一声脆响,杯子不知撞到什么,碎裂声。   抱着床上的毛绒大熊,孙心妍半边身体陷在台灯的光晕里,眼泪不知所措地一滴滴往下掉。视野渐渐模糊,她用手背擦擦泪,往门口看,不知道要不要出去劝。   终于,外面静了,却又忽然传来摔门的巨响声。   孙心妍不知道是谁出去了,担心时喝醉了的妈妈,她赶紧跑去客厅。   空气里酒气熏天,一地玻璃渣和蔓延的水渍。   喝多了的孙母虚弱地靠在沙发上,两只手遮着脸,在哭。   有人在帮她轻轻擦泪。陈冰接过女儿手里的纸巾,颤抖地捂了会儿眼睛。   过了会儿,她转过脸,看孙心妍在哭,又在茶几抽了两张纸帮女儿擦泪:“妍妍不哭了,是妈妈不好……”   说着说着自己却又抽泣起来,浑身颤抖。   孙心妍泪眼朦胧地:“妈,你以后能不能别喝这么多酒,也别和爸爸吵架……”   陈冰摸摸孙心妍的头,抱住她。   孙父整整一夜没回来。孙心妍则默默在房间哭了一夜,第二天上学眼睛都是肿的。   何滨早上看到她吓一跳。昨天晚上发短信时候还好好的,一夜之间,不知道她干了什么。   中午吃完饭,孙心妍回班回得很早,班上还没什么人,她一个人郁郁寡欢地趴在座位上。何滨回来后,在外面扣了下她旁边的窗。   隔着玻璃,孙心妍盯着他看了看,他示意她出去。   孙心妍跟他走到礼堂背后。   孙心妍抱膝坐在台阶上,头垂着。何滨蹲在她面前,观察她半天后,一根手指把她的下巴抬起来。   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双眼皮都没了。   “说说看,为什么事哭成这样子?”   她把他的手拨掉,头彻底埋进膝盖。   何滨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看周围没人,又放着胆子轻轻抱她。   孙心妍没有把他推开。   “我爸妈吵架了。”她在他胸口闷声说。   何滨还当什么事,“吵得很凶?”   孙心妍点头。   何滨父母在他五六岁的时候就离了,那时候他还不记事,对父母吵架这种事他没什么深刻感受。   “骂你了?”   孙心妍摇头。   “那你让他们吵他们的好了,你一个人在房间待着不就行了。”   孙心妍说:“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吵过。”   夜里她打孙父电话,发现他手机没带出去,也不知道昨天是在哪儿睡的。而她妈妈呢,同样哭了一夜。   孙心妍不明白,他们一直好好的,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何滨其实并不理解孙心妍对家庭的依赖。在他的成长中,家庭、父母一直是缺位的。不知道当年父母是为什么离的婚,但是从此以后他都没见过他妈,没什么感情,他也不想她就是了。另一方面,他的个性有点乐天派,加上家庭条件在这里,他从来不去放大这部分的缺失。   他小时候就见过孙心妍父母,刚回来时候在乡下也见过,想象不到他们吵架是多厉害。他安慰孙心妍:“他们吵他们的好了,你自己躲房间去,再不行你就出门,我出来陪你。”   孙心妍抬头:“你说得容易,我爸昨天一夜都没回来,我妈就一直哭。”   “所以你也跟着哭?”他偏着点头,盯着她眼睛看看,“看看眼睛肿的,丑死了。”   一只手遮住他眼睛,手心有点凉:“那你别看了。”   何滨抓住挡在眼前的手,“知道怕丑了?今天别再哭了啊。”   静了会儿,孙心妍吸一口气,忽然说,“何滨,你说他们会离婚吗?”   “离就离呗,要是真离了你又能怎么样?”   何滨接下来说的话第一次让孙心妍感受到他的成熟:“父母是父母,我们是我们,他们过他们的生活,我们过我们的。过两年等上了大学,本来就都是要出去的,大学上完就要上班嫁人,你也没多长日子跟他们在一起过。他们要是真散了,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跟我们没关系。懂么?”   他摸摸她头发,“不准再哭了啊。”   孙心妍双目无神地看着他。   “听见没有?”他轻弹了下她脑门。   “知道了。”   坐了会儿,两个人站起来。   孙心妍掸掸屁股下面的灰,左右看看,“我先回去了,你过五分钟再走。”   “嗯。”   何滨懒懒应了声,却在她走之前拉住她手,松松地把她抱住。孙心妍反常地没有扭捏,头抵在他胸口,竟也有些恋恋地不想走。   午后的校园很安静,这个角落更安静,连鸟叫声都没有。这片刻的温馨时光,有点偷来的感觉。   他个子好高,肩膀好宽,孙心妍觉得,比起高一时候,何滨好像有点变了,变得也像一座小小的山。   只是这座小山没那么安静、深沉,相反地,它坐落在四月的春天里,蓬勃而葱茏,充满力量。   她的小山。   44、44 ...   二零零九年的四月底, 江高里的玉兰花开得特别好, 满树满树, 脆弱而美丽,一阵风就吹得遍地都是。   期中考过后,孙心妍迎来一门人生的大课,这门课的名字叫做——生活的无常。   生活在孙心妍十八岁的那年告诉她, 一切都是无常的。幸福的家庭、恩爱的父母,这些在她十几年的生命中像土地、河流一样永恒的存在, 一夕之间, 成了一碰即碎的幻影。   她的爸爸妈妈离婚了, 妈妈搬走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孙心妍后来才知道,孙父孙母早在吵架前已经办完离婚手续,神不知鬼不觉地。   当纸终于包不住火,爷爷奶奶赶来家里、痛心疾首地求他们复婚时, 孙心妍坐在自己房间, 脸上挂着两条小溪,已经尝不出眼泪的滋味。   她听见爷爷的质问声:“你们想过孩子没有?她就要高考了,你们会对她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你们没有!你们只顾自己, 不管孩子的死活!”   换来的是父母的沉默。   孙心妍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时, 开始想,如果父母让她做出选择,她该选谁?然而她想多了,没有人在乎她的意见, 她的抚养权归孙父。   高二下学期还没结束,她的妈妈陈冰离开江城,和她所谓的爱人去了国外。   她背叛了他们父女,以一种张扬到令人费解的姿态。   孙父孙母原本商量好,等到孙心妍高考结束再告诉她。结果那个男人忽然被调去东欧工作,他要陈冰做出选择。两难中,四十三岁的陈冰抛弃一切身份,选择这份迟到多年的爱情。   孙心妍对自己妈妈的行为感到深深的可耻。   又恨爸爸,总是那么懦弱、隐忍,直到最后,都是一种低微的、有愧的姿态。为什么做错的人始终理直气壮?大人的世界太难懂了。   临走前,早已搬出这个家的陈冰想见女儿最后一面,求而不得。她给孙心妍发了一条很长的信息。   “亲爱的女儿,我最爱的妍妍:   我知道你讨厌妈妈,再也不想理妈妈,但是你不知道,妈妈做出这样的决定,心里有多痛。你的爸爸是一个好人,你也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以后等你长大了、到了我这个年纪,也许会懂得我的不快乐、我的苦闷。   如果我能把你们的成功、快乐当成自己的,就会过得轻松点,可是我做不到,我想要试着改变、尝试过不一样的属于自己的生活。所以,妈妈选择自私了一回。   我和你爸爸婚姻的破裂可能会给你带来坏的影响,这是妈妈最不想看见的。你可以指责妈妈,甚至怨恨妈妈,但是你千万不要怀疑爸爸妈妈对你的爱,无论妈妈在不在你身边,妈妈一辈子都爱你。”   孙心妍不明白,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为什么要离开她、抛弃她?   多年后,她依旧能完整背出这条信息,只是不记得自己看这条短信时有没有哭,因为那段日子,她所有的眼泪都像是流干了。   陈冰走的那天是周五,孙心妍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起来,家里空空荡荡,桌上有爸爸做好的早餐。   她喝了一点粥,背包出门,来到何滨住处。   她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这段时间,孙心妍很少理何滨。开始时还会哭着和他说父母的近况,后来知道妈妈出轨的事,心里既羞耻又自卑,她就什么都不说了。   何滨给她空间,每天只跟她发发短信,逗她开心。周末想带她出去散心,她不肯出门,他也就作罢。   算一算,除了在学校,他们已经大半个月没碰头了。   清晨的楼道里斜射进一片阳光,很安静。   孙心妍在门口敲了会儿门,里面没动静。稍稍停顿,她又敲一遍。   “谁啊……”里面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   脚步声逼近,门打开。   何滨没穿上衣,浑身上下身上只套着一条大裤衩,一只手扶着门,一只手梳理着乱糟糟的头发,迎着阳光,半睡半醒状。   看见他这副样子,孙心妍脸一红,下意识地就要跑走,手臂被里面人一把拽住。   “跑什么啊?”何滨反应敏捷地拉住她,“先进来,我去把衣服套上。”   孙心妍被他拽进去,他在她身后关上门,去房间兜头套了件黑T恤。   等何滨再出来,孙心妍坐在沙发上。   他走向洗手间,看她一眼,“冰箱、茶几那边都有饮料,我刷牙洗脸,你等我会儿。”   孙心妍点点头。   何滨在洗手台上湿了把脸,抬头,看件镜子左下角的纸条。这是一张粉色便利贴,还是孙心妍前些日子给他贴的,上面六个清秀的字——有志者事竟成。她在他的房间、卫生间都贴了这种励志小纸条。   何滨觉得,虽然孙心妍以前没谈过恋爱,人也害羞,其实她挺会搞一些小情趣,她的性格里就带着天真、浪漫。尽管在他看来,父母离婚真的不算大事,但孙心妍看上去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过了会儿,何滨洗漱完了,在她旁边坐下,看看她,伸手在茶几下面掏了瓶矿泉水,扭开盖子递给她。   孙心妍摇头。   他却又往她面前递了递,一直送到她嘴边上,“听话,喝点水。”   就着他的手,孙心妍扶着瓶子,勉强喝了一口。   忽然之间,身边还在关心她的人,好像只剩下这一个。   喂她喝完,何滨自己又仰头咕噜噜几口,后背懒懒地靠在沙发背上。太早了,他还没睡醒,握住她的一只手,在手心里捏了捏。   “早饭吃过了没有?”   “吃了。”   “吃的什么?”   “我爸煮了粥。”孙心妍看看他,“你要不要先吃点早饭?”   何滨摇头,捏了下眉心,“还没睡醒,这么早吃不下。”   “我打扰你休息了吧,那你再睡会儿吧,我先回去了。”她说着就要起身。   何滨拉她,“开什么玩笑……你人都来了我还睡什么觉。”   他打开电视。   有了声音,屋子里多了点生气。   何滨调了几个台,都是新闻。他看看孙心妍:“电影看不看?看你喜欢的龙猫。”   “你这有龙猫的碟?”   何滨淡淡挑眉,“你要什么我没有。”松开她的手,他走到电视旁边捣鼓一阵,把客厅的窗帘刷刷拉严实,又坐回来。   换作以前,何滨真是难以想象,自己会在周末清晨陪一个女孩看动画片。   他简直要被自己感动了。   可孙心妍感不感动呢?他不知道,似乎也不需要知道。现在他只想让她开心点,不管是用什么方法。   结果孙心妍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动画片,歪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太累了。每天都要上学,但最近一个星期,她睡觉的时间加在一起还不知道有没有十二个小时。常常夜里想心事,想着想着天就亮了。   何滨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倒,帮她脱掉帆布鞋,又抱了床毛毯出来,给她盖上。何滨的动作孙心妍似有所感,眼皮轻颤几下,胸口起伏着,却始终没睁眼。   把她安置好,他关掉电视,空气安静了。   坐在沙发边,不一会儿,早觉没睡好的何滨也有了睡意。低头看看孙心妍的睡颜,他用手指慢慢抚摸了下她的脸颊,触觉温暖。   然后有点情不自禁地,他低头吻了她一下。   尽管吻得很轻,孙心妍还是半睁开了眼,。   拉上窗帘的客厅光线昏沉,何滨在上方倒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有润润的光泽。   “何滨哥哥……”   半梦半醒间,孙心妍叫了他一声,又轻轻闭上眼,呼吸变沉了点。   何滨觉得自己一颗心被泡在了温水里,很温很温的水,却烫得他心口疼。   安静到不能再安静的屋子,烫了他心的人,呼吸又匀缓了。   这一觉,孙心妍破天荒地睡到了下午。   在沙发上醒来时,孙心妍有一种小时候午睡醒来的感觉,昏昏沉沉中,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爸爸妈妈去了哪。   等她反应了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在何滨的家。然而何滨不在家了。   她打他手机,他没有接。她去厕所洗了个脸出来,又给他打电话,手机的铃声在门外响起。   孙心妍过去开门。   “你怎么出去了?”   “什么时候醒的?饿了吧?”何滨身上背着只黑色的双肩包,手上拎着肯德基的袋子。他堵在门边,显得有点高大。   孙心妍确实饿了,隔着塑料袋都能闻见炸鸡的香味。   “你吃过了吗?”她关上门。   “没有,几点醒的?”   孙心妍说:“刚醒。”   “一大早过来把我弄醒,自己睡得跟猪一样。”   被他这么一说,孙心妍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你也不叫我一下……”   何滨把手上袋子放下,又把背包放下来。   孙心妍说:“怎么背了这么大的包出去?打过球了?”   这是他出去打球的运动包,经常放篮球和鞋。   何滨在沙发下坐下,朝她招手。   孙心妍不动。   “过来。”何滨拍拍旁边位置,“快点。”   孙心妍过去坐下。   一只大手从她脑袋后面绕过来,忽然遮住她眼睛。   “干嘛呀?”她拉开他。   何滨啧嘴巴,把她眼睛捂得死死的,“别动,给你买了个礼物。”   “什么礼物?”   孙心妍被他半抱在胸前,感觉他拉着她的手伸进了背包。   何滨在她耳边说:“猜猜看。”   手下摸到一片软软的东西,孙心妍吓得缩了下手,几乎同时,何滨手放开,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团白白的毛。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弯起嘴角:“天啊,好可爱的小狗……”   一看她这反应,何滨淡淡笑了,“喜欢吗?”   孙心妍轻轻把狗抱出来,眼睛放着光,“它多大啊?怎么会这么小?”   白色的小奶狗只比她的巴掌大一点,黑漆漆的圆眼睛,中间坠着一颗小鼻子。孙心妍把它放到腿上,它呆萌萌地看着她,缩着四只爪子。   她摸摸它的头,又点点它的鼻子,一直一直甜甜地笑着。   旁边,何滨就摸摸她头,“有这么喜欢么?傻姑一样。”   孙心妍显然太开心,他怎么说她都不计较,还问他,“真的是你买的?你要养吗?你以前不是说不喜欢养动物吗?”   懒懒地动了下脖子,何滨轻拍了下狗头,“街上正好看到人家店里有,我说先买回来看你喜不喜欢,不喜欢我还给它退回去。喜不喜欢?”   孙心妍头点的跟拨浪鼓一样,“别退了好吗?”   何滨笑笑,“你喜欢我当然不退,帮它起个名字。”   “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母的。”   何滨随口道:“要不就叫妍妍吧。”   孙心妍打了下他胳膊。   何滨笑,“你要是觉得吃亏就让她跟我姓,小名叫妍妍,大名叫何陪妍,怎么样?”   何陪妍。   何滨陪着孙心妍。   孙心妍转过脸,看着他。   心里明明很感动,可是成熟了点的小女孩现在在感动的时候,也会感到一种忧伤。   看着她的神色,何滨捏了下她的脸,“怎么又不开心了。”   孙心妍反捏了下他的脸:“没有啊,很开心。”   “那继续笑啊。”   “不是说我笑比哭还难看吗?”   何滨一本正经地点头:“好像是。”说着话,却忽然伸手咯吱她,“就是有点记不清什么样了,再给我看看呢……”   孙心妍笑着躲开,两个人就这么在沙发上闹起来。   何陪妍跳下沙发,翘着尾巴巡视起了自己的新家。   45、45 ...   每天上学早出晚归, 对高中生来说, 家不过是个睡觉、吃早饭的地方。孙母的离开, 对孙心妍的起居饮食没有太大影响。   早晨还是爸爸做早餐,只是餐桌边少了个人。   孙父消沉一阵后,找了个机会,想跟女儿谈谈心, 希望她不要受家庭变故的影响,把握好接下来关键的一年。然而他刚提到“你妈妈”三个字, 孙心妍却轻声打断他, “爸爸, 以后我们能不提她吗?”   孙心妍的表情很平淡, 甚至还带着一点释怀般的笑。她说:“以后就我们俩一起好好生活,我考一个离家近的大学,陪着你。”   妻子的事弄得这个中年男人那么难堪,他从没掉过泪, 谁想女儿的一句话却把他搞得鼻头发酸。   他笑着掩饰, “我要你陪我干什么,你以后想去哪里上学就去哪里上,老爸怎么都支持你, 读到博士才好呢。”   孙心妍低头笑了笑, “我才不要读到博士,都老了。”   孙贺敏觉得自己的女儿有些变了,倒不是变得多成熟,有时还是会任性、喜欢撒娇。只是, 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以前那种,像星光一样的东西。   他觉得这也不完全是坏事,做父母的不可能一辈子把孩子放在高塔里,否则将来上了社会,她要面对的问题只会更多。   不过,孙父担心孙心妍的成绩倒是多虑了。   经此一事,孙心妍非但没有自暴自弃,反而花了更多的时间在学习上,期末考试中,她成功挤进班级前十。   除了何滨,孙心妍没有把父母的事告诉任何人,可她似乎迫不及待地想向全世界证明,她很优秀。   优秀到可以不靠家庭、不靠父母,只靠自己。   这还不够,她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有一天任何人都可以离开她,而她呢,决不再为那些抛弃她的人落一滴泪。   在孙心妍成绩上升的同时,何滨也没落后,期末考试时成功挤进班级前二十名,成了老师眼中真正的黑马。何父乐得嘴巴笑成花,本来想犒劳犒劳他,结果何滨没去北京过暑期,一直在这儿陪着孙心妍。孙父在假期接了外面托管班的活,比平时上班还忙。   孙心妍现在不喜欢一个人待家里,于是每天和何滨泡在一起。   他们俨然过起了甜蜜小情侣的生活,每天一起看书、遛狗。有时候何滨出去跟朋友打球,如果没江高的,孙心妍会陪他去,坐在篮架边帮他拿手机。   和他那帮男生朋友一起,她还是有点害羞的,但是不再害怕被别人知道他们在一起,甚至,有点想让别人知道他是她的。   怎么说呢,这个暑假,他们相处得比以前更自然,也更亲密。   何滨把这个房子的钥匙给了她一把,孙心妍开始还木愣愣地,“给我钥匙干嘛?”   何滨说:“下回来了自己开门,省得我跑来跑去的。”   孙心妍:“这样不太好吧……”   他家的钥匙,她拿着总觉得怪怪的,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传。孙心妍觉得,恋爱里的事,很多和她想得不一样。   “有什么不好的,”穿着人字拖的脚忽然踢了下一旁的小白球,何滨:“你不要来照顾它?”   孙心妍打了下他的腿。何滨腿上腿毛浓密,她又嫌弃地在他衣服袖子上抹了下手。   “你干嘛呀,好好地干嘛踢它。”   她把何陪妍抱起来,小狗舔她的手,拼命摇尾巴。   何滨摸摸狗头,“狗就是被人踢才舒服,你懂什么。”   说起来,何滨也觉得自己给自己整了个麻烦,买狗是为了逗孙心妍开心,没想到养狗不是一般的累。每天要喂粮食和水不说,早晚还是下楼溜一圈给它拉屎,刚抱回来时没训练,几次拉在屋里,何滨气得想把它扔了,有一次关在了大门外又给抱回来。   现在啊,那个空着的小房间已经成了狗窝,一到晚上何滨就把何陪妍关进去。   当然了,孙心妍把何陪妍当个宝。   孙心妍知道何滨没耐性,还有洁癖,养狗特为难他,所以给他说了很多好话、不停灌迷魂汤。   说起来,孙心妍嘴巴甜的时候还真是特别甜,有一次晚上一起出门遛狗,她跟他说:“你不要没有耐心,如果养狗都没有耐心,以后怎么带自己的孩子呢?”   何滨看看地上晃着尾巴的小白球,说,“我儿子我以后肯定有耐心哦……”   “你以为呢,”孙心妍说:“你看那些小宝宝,比小动物烦一万倍。”   何滨笑笑,挠了下肩胛骨,“那你帮我生个不闹的不就行了。”   尽管话题是孙心妍自己挑起来的,听到这种话她心里还是有点羞涩,“谁说要帮你生……”   晚上散步的人很多,孙心妍拿着牵引绳,跟着何陪妍沿着小广场边的绿化带走。仗着夜的黑,何滨牵起孙心妍的另一只手。   何滨:“你肯定要帮我生啊,一个还不行,两个吧。”   孙心妍觉得,他的手比以前宽厚了点,松松握着她,让人觉得很心安。   转念又一想,她都在跟他瞎聊什么,怎么就说到了生孩子这样不害臊的话。   孙心妍:“你别说了行不行,再说你自己一个人遛吧,我回家了。”   “害羞了?”何滨说:“不说就不说了,再陪我走会儿。”   其实孙心妍知道,何滨不是为了陪她,这个暑期是不会一个人住在这儿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吃饭问题,他每天都叫外卖,再不然就是去附近吃盖浇饭。   孙父如果中午忙着不回来,孙心妍就会去和何滨一起吃。孙心妍觉得自己和他在一起基本没花过什么钱,就想送他个礼物,但是想想他也没什么缺的。   于是在开学前,她去超市买了很多菜过去,说要给他做一顿饭。   孙心妍开始前就说:“不要你帮忙,你去客厅看电视,等会儿就好了。”本来何滨还挺感动,大老爷们一样躺沙发上等女朋友做饭,后来一个多小时过去,厨房里还是乒乒乓乓响,一点油味没有。   孙心妍站在灶台边上,长发披肩,何陪妍趴在她脚边。她手上拿着个小本子,看得正出神,手上一空,小本子被抽走了。   何滨拿在手里看看,“看什么呢?”   孙心妍:“菜谱。快还我。”她昨天特意在网上找的。   “不是吧……祖宗,你这搞到下午我们也吃不成啊。”何滨看看灶台,上面放着锅,连火都还没开。可能孙心妍怕热锅炸油,先把油倒进去了。   台子、地上到处是乱七八糟的菜叶子。   “那怎么办?”孙心妍想象得挺美好的,谁知道光是洗菜、切菜就这么耗时。   何滨插着腰叹了口气,又摸了下她头:“算了,走,带你出去吃。”   “不要……”孙心妍拉住他,“我不想出去吃……”   “那怎么办,叫外卖啊?”何滨倒是无所谓,只是他有点饿了。   “你饿了吗?”   何滨:“饿爆了好不好。”   孙心妍想了想,面孔天真地看着他,“我好像买方便面了,要不吃方便面,行吗?”   何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看她,“你弄吧,”又加一句,“你会不会?要不我来?”   孙心妍推他后背,“你出去吧,别给我添乱。”   何滨身体懒懒地被她推出去,走出门口时却忽然转过身,抱住她就亲。   孙心妍不给他亲,他更得劲,捏着她下巴吻得深深的。   孙心妍觉得,何滨大多数时候都很正常,但有时候就是会忽然让她觉得挺危险的。特别是当她发现他力气真的很大的时候。   高温天,孙心妍穿的是短裙,亲吻中,她就感觉他的手忽然放到了她的大腿侧面,吓得她一个颤栗,抓住他的手。   何滨带着块黑色运动表,孙心妍圈住他半个手腕。   “你手放哪?”她低呼。   何滨吻得意乱情迷地,“啊?”他还反问她。   “大色狼。走开。”孙心妍偏过头,推他肩膀。   何滨想,摸一下大腿就色狼了,该摸的地方他都还没摸呢。她根本不知道他对她有多克制。   “你知不知道做男的有多苦?”他不走开,看着她柔柔美美的眼睛,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   孙心妍双手抵着他韧实的前胸,“我不管,乱摸就是不行。”   “好了好了,”何滨皱着眉,投降地举起手,“不摸还不行?”   他就这么一边举着手一边低下头,嘴唇又压到她唇上,意犹未尽地亲了两下。   孙心妍擦擦嘴,把他推出去,“出去,我要做饭了。”   对孙心妍来说,二零零九年的夏天原本应该是黑色的,可是因为身边有一个既幼稚又可爱的人,于是每当她回想起来,好像那个夏天过得也还不错。   于是转眼,他们共同步入高三,迎来了学生生活中最关键的一年。   然而开学没过多久,江高发生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新闻。   46、46 ...   升入高三, 教室搬到了楼上。   站得高, 看得远。秋日校园色彩清淡, 有时趴在走廊上望着下面进进出出的低年级学生,孙心妍会微微恍惚。刚入校时的自己,似乎也是这样,对高中生活充满无限憧憬。   一眨眼, 高三了。   一开学学校就给高三家长们开了动员大会。   小礼堂坐得满满当当,校长站在台上, 对着一脸肃然的高三老师和家长发表了一个多小时的激情感言。那天, 孙心妍爸爸来了, 从未参加过家长会的何滨爸爸也来了。两人碰面后才知道两孩子在一个班上, 简单打了个招呼。   班级重新选班委、调座位。   孙心妍和李笛位置变远了,成了教室两头。李笛在课间还是会过来和她说话,但远不如以前方便,慢慢的, 两个人的交集比以前少很多。   就在李笛被调走没多久, 黄稚薇被调到了孙心妍隔壁小组的前一个位置。   黄稚薇的个头在女生里数一数二,她的座位被调到这么前,班上人很多人心里不爽。不用说, 显然是她家里要求的。   然而黄稚薇上学期考了班级第五名, 排名进了年级前五十。这点让人不得不服。   别人拼死拼活都无法在年级里露脸,她小打小闹地反而进入第一阶梯。   如今孙心妍坐在她坐后方,上课时一转头,就能看见黄稚薇所有的小动作。不得不承认, 黄稚薇是真的、真的很少认真听课。   上课时间,黄稚薇经常在桌肚里玩手机,或者无精打采地趴着。很多老师看不惯她,忍不住才挑一下她的刺,大多时候得过且过,换个双方安宁。   这个学期,十七班新换了数学老师。和以前的秦老师相比,这个三十出头的男老师年纪不算大,上课却异常刻板,课堂氛围沉闷。高三关键时期,有几个家长听了孩子的反馈,正准备联合要求学校换老师。   这一节数学课上,黄稚薇一直在桌肚里把玩一串小东西。   无聊的课上,周围几个人很快被她的小动作吸引,都在关注她玩的是什么。   黄稚薇视若无睹。头发散乱地束在脑后,她头微低,专注于指尖上的那串银色东西,直至手上一空,东西被人掏走。   她抬起头。   班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飘过来,暗自期待这个无聊的课堂能有点不无聊的东西。   然而好戏没有上演。数学老师看也没看黄稚薇,只瞄了眼手心里的小玩意,走回讲台。   那是一个不锈钢制的九连环,黄稚薇已经玩了两节课。   她无所谓地趴下,侧脸压着冰凉的课桌。眼眸向后一瞥,结果对上的刚好是左后方孙心妍的目光。   有那么两秒,孙心妍就一直和她对视着,直至老师开始提问,她转过眼,余光看见黄稚薇像是朝她不屑地笑了下。   课上到还剩十分钟的时候,全班人做着黑板上的习题,教室一片安静。   有人注意到,数学老师又走到了黄稚薇旁边。   这回黄稚薇感觉到了,她停下笔,懒懒抬头。   一只大手很轻反盖在她的桌面上,铁器撞到木头,叮当几声轻响,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影又走回了讲台。   眼睫低垂,课桌上是九个散落开来的不锈钢圆环。他把她的九连环给解了。   吃完饭,午休时间,陈彦其坐在操场台阶上,看看手里的一把小铁环,咧嘴笑。   黄稚薇睥他:“好笑?”   风把她的发丝和衣领都吹得微微晃。   陈彦其:“看你被虐,爽呗。”   黄稚薇把东西从他手里拿回来,淡淡道,“我让他给我原样装回去,你信不信?”   迎着秋阳,陈彦其弯着嘴唇笑。   “新老师,你就给点面子吧。”   “课上的跟屎一样,还要面子。”   陈彦其斜眼看她,“这个要怪怪你老子,初中就让你把高中的学完,一点新鲜感没有,谁来上在你那都是屎。”   “咦,你这个话还挺有道理的,”黄稚薇冷笑一声,“找个机会,你去跟我爸沟通一下?”   十七班班人原本都对这个数学老师看不下眼,但在杀黄稚薇威风这件事上,他加了太多分。以至于全班人对这个数学老师刮目相看,直接给他起了个“九连环”的外号。   学生的抵触心理小下去,家长就跟着变,暂时不提要换老师的事了,集体处于观望中。   ……   李笛座位调走后,坐在她周围一个女生加入了她和孙心妍的吃饭时光,她们现在每天三个人一起吃饭。这么一来,李笛和孙心妍就很少说悄悄话。   天性中的细腻敏感让女生间的友谊比男生更需要维护。当李笛和孙心妍都意识到关系在转淡时,她们又努力去向对象靠近。   而人和人之间,最好的靠近就是交换秘密。   有天,李笛偶然发现孙心妍手机屏保上的何陪妍,多问了几句。结果孙心妍借机把自己父母离婚、以及和何滨又在一起的事告诉了她。   李笛表面上镇定,心里把这个消息消化了很久。   难怪她一直隐隐感觉孙心妍有点变了,以前上厕所都要拖着自己,现在常常在校园内独行。再一回想,上学期孙心妍有阵子心情确实很差,还以为是她学习压力太大。   安慰她一番后,李笛带着点羡慕的语气说,“不过还好啦,可能就是有得有失吧,有他陪在你身边也挺好的。”   想到之前自己还在孙心妍面前不停说何滨坏话,人现在两个人又这么好,李笛觉得自己真是蠢。   孙心妍点头,不像以前那么害臊了,“他确实对我很好。”   “那现在,你跟你妈还是跟你爸过?”   “跟我爸爸。”   李笛点点头,想带过这个沉重的话题,笑了笑,“哎,你把你们的那条狗再给我看看,感觉超可爱的,我也一直想养狗,我妈就是不肯在家养狗。”   这句“我妈就是不肯在家养狗”的声音越说越小,李笛觉得自己嘴太快,不该在孙心妍面前提妈妈。李笛觉得,家庭这方面的东西,好像以后的都是禁忌话题。   孙心妍抿了下嘴唇,似乎没在意,微笑着按亮手机屏保:“你看它可爱吧,我相册里还有好多它的照片。”   听说这个狗叫“何陪妍”,李笛真心觉得何滨会玩浪漫。为孙心妍感到幸福的同时,她又为自己感到落寞。   同样活在十八岁的大好年华中,为什么有人的生活像彩虹一样绚丽,而自己却宛如一潭死水。   那份属于她的精彩,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   看李笛那么喜欢何陪妍,孙心妍说:“你想看看她吗?”   “真的假的,可以吗?”   孙心妍想了想,“我先问他看看。”   那天下午,何滨在课间收到孙心妍发来的短信。   ——李笛想去看何陪妍,可以吗?或者我去把何陪妍带出来,晚上吃饭的时候让她们玩会儿。   何滨回:你晚上直接带她去吧,我到时候买点吃的过去给你们,想吃什么。   孙心妍回:好,不要买多,就在楼下买两个汉堡。   何滨回:OK。   现在,何滨跟孙心妍相处时不再像刚开始那样,一个劲地讨好她。经过磨合,两个人之间已经找到了比较舒适的相处模式。   于是,这天晚饭时间,李笛和孙心妍下了课直接来到何滨住处。   李笛以为要等何滨来开门,结果眼睁睁看着孙心妍掏出钥匙。李笛又把惊讶放在心里,心想,原来他们之间已经这么亲了啊。   更深的她就不敢想了。   何陪妍被关在里面的小房间,一看见孙心妍尾巴都摇疯了,一个劲往她身上扑。狗特别聪明,像是知道李笛是主人朋友,闻闻她脚,对她也友好。两个女孩蹲在地上,被小狗逗得哈哈笑。   李笛逗着狗,孙心妍站起来,左右看看,很自然地把沙发上两件何滨乱丢的T恤扔进他房间,又关上他房门。   “李笛你坐沙发上来。”孙心妍把狗抱起来,“他去给我们买吃的了,等会儿就来。”   这个他不用说也是何滨了。   李笛正点头,外面响起了两下敲门声。   敲得很随意,孙心妍放下狗,过去开门,“你怎么这么快……”   谁想门一开,门里门外的人齐齐愣住。   廊上,陈彦其把叼在嘴上的烟拿下来,看着孙心妍,过了一秒才轻轻“呦”一声。黄稚薇懒懒地倚在门边的墙上,后知后觉转过身,朝门里看。   李笛看孙心妍身影凝在门边,正疑惑,只见一道视线从门外越过孙心妍,歪落在她身上。   僵坐在沙发上,李笛瞠目结舌:怎么是陈彦其?   “他人呢?”   还是陈彦其先开了口,似笑非笑地。   孙心妍停顿了下:“等会儿来,你们……要进来等么?”   黄稚薇看看她,淡淡一笑,“要啊。”   陈彦其跟着她一起进门。   这回,何陪妍从李笛身上跳下去,朝他们“汪汪”叫了两声。陈彦其和黄稚薇在餐桌边坐下,都讶异地朝狗看看。   孙心妍怕狗咬人,也怕他们伤狗,把何陪妍抱起来。   黄稚薇看看她这架势,问了句,“你们同居了?”   “同居”这个词孙心妍的字典里显然是没有的。她面红耳赤,正不知道要怎么回击,拎着一袋子薯条汉堡的何滨出现了。   门没关,狗听到动静先跑了出去。何滨正觉得纳闷,这孙心妍门怎么不关,也不怕何陪妍跑了,结果一进门,看见了四张脸。   何滨穿着松松垮垮T恤运动裤,面孔白皙英俊。他没事儿人一样把袋子给孙心妍,“你带她去房间吃吧。”   孙心妍想说点什么,最后什么没说什么,把狗抱起来,带着李笛去他房间。   本来就是他的朋友,让他处理好了。   房门掩上时,何滨反手摸了下肩胛骨,懒懒在陈彦其旁边坐下,手肘搭至桌沿。   看着面前暗含笑意的两张面孔,他眉峰挑起,“谁他妈喊你们来了?”   47、47 ...   那天, 黄稚薇和陈彦其是先走的。   何滨把孙心妍和李笛送出小区, 跟在她们后面。李笛跟孙心妍说:“你们聊一下吧, 我先回班。”   李笛多少有点内疚,要不是她想看何陪妍,好像也不会遇上这事。   孙心妍平静地说:“没事,我没什么要跟他说的, 我们走我们的吧。”又回头跟何滨说:“我们先回去了。”   何滨点头,“吃饱没有?”   孙心妍点头, 拉着李笛走了。   李笛觉得, 孙心妍真是变了, 遇上这样的事都临危不乱。   其实孙心妍并不是临危不乱, 她只是对生活中的巧合、意外拥有了更多的消化能力。她学会了接受。   当然,晚自习开始前何滨还是给她发了短信,意思是叫她放心。   孙心妍没回。她学会接受意外,不代表没了脾气, 相反地, 她现在比以前还要易怒。   过去,她的小脾气都发在家里、发在父母身上,现在何滨倒成了箭靶。   何滨多少也习惯了, 晚上回去后又在短信里甜言蜜语地哄她好久。   孙心妍忽然问:“如果让你在他们和我之间选, 你选谁?”   她还真是会问啊。何滨不答反问:“你要我跟红旗绝交?你要是真这么想,我今晚就给他写绝交信,明天一早你就帮我给他送过去。”   看着小小的手机屏,孙心妍这才笑了。   其实自从孙心妍和何滨闹分手, 陈彦其对她的态度就不像以前那么亲近了,不冷不热地,像是对她有意见。现在她和何滨的事暴露了,孙心妍不知道她和陈彦其的关系能不能恢复如初。   周末,孙心妍还是肆无忌惮地往何滨那儿跑。两个人看了一下午书,没来得及说上什么话,都有点舍不得分开,孙心妍陪他吃了晚饭。   回到家已经快七点,桌上摆着几道烧好的菜,都凉了。   孙父从书房出来,“回来了?”   孙心妍看看桌上菜,“你吃过了吗?早知道你烧好我就回来吃了。”   “我吃了,你吃过了?”   “嗯。”   看孙心妍要进房间,孙父把她叫住,“心妍,你等下,爸爸有话跟你说。”   “嗯?”   孙心妍回到餐桌边坐下。   盯着她看了会儿,孙父说,“高三了,要你自己的学习计划,周末不要总是往外跑。老去同学家也不好,人家父母看了会觉得我们没家教。”   一听这话,孙心妍还以为他察觉出了什么,心里紧了下。再看孙父表情,好像又不是。   孙心妍:“人家根本没说过什么,而且我们成绩都提高了……”   “所以更要再接再厉,把握好最好一年。两个人一起学习,多少影响效率。”   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这话听在孙心妍耳朵里又像是有所指。   点点头,她不再跟孙父犟,“我知道了,先去洗澡了。”   翻过来的这个星期,天气有些降温,学生们自觉穿起外套。   在学校和家长的轮番洗脑下,开学才大半个月,大家好像都进入了高三的状态。课间打闹的人少掉大半,就连几个顽皮的男生也开始试着学习。   周三下午的体育课上,自由活动时间,孙心妍提前去办公室拿英语作业。   高三的办公室不像高一高二是大办公室,分成几个小间,六个老师一间。   办公室门关着,孙心妍敲了下,里面没人应声,试着推了下,锁了。   白跑一趟,没一会儿就下课了,她还得来。想了想,孙心妍没走,趴在护栏上,等老师来。   半空里飘着操场上嘈杂而欢乐的声音,望下去,秋季的校园有些凄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有两三分钟,身后忽然有开门声。   孙心妍看过去。   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从打开的大门内走出来。   白色的宽松休闲衬衫、紧身黑色牛仔裤,黄稚薇手抬在脑后,用手腕上的一串串珠束起头发。   她的身影在门边擦过,露出办公室内另一个人影。孙心妍看见,那个人穿着衬衫西裤,弯着腰在门边的饮水机旁倒水。   短短几秒钟的画面,犹如电影内的慢镜头,每一帧都震得孙心妍心中发麻。   黄稚薇看见她后,扎头发的动作停在半空,目光经过讶异、小小的慌乱,又恢复成一贯的高傲、挑衅。   呆愣了一下,孙心妍双脚先于意识,快步走了。   后来,孙心妍没有把自己那天看到的、想到的、猜到的东西告诉任何人,在何滨面前也只字未提。   而黄稚薇呢,没有找她,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大家相安无事。   只是,这个表面安静而平和的校园,开始让孙心妍感到可怕。   周五下午大扫除,孙心妍擦窗户擦到一半,有同学来带话,说班主任叫她去办公室。   “什么事啊?”她丢下抹布。   “不知道,让你去小会议室。”   小会议室?孙心妍没多想,结果进去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会议桌边的孙父。   放着圆桌的小会议室,孙父旁边坐着李爱珍,加上她一共三个人。   孙心妍坐下后,对话没有开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没过两分钟,门口又来了一个人。   转过脸,孙心妍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跌到谷底。   何滨也被叫来了。   一头雾水的何滨看见里面人,当下了然,立在门边,没有动。   “进来坐,把门带上。”坐在正中的李爱珍说。   全校都在大扫除,只有这个会议室,门窗紧闭,安静得像是另一个世界。何滨走进来,在孙心妍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两个权威的师长,面对两个尚未真正成年的孩子。   李爱珍对两个学生说:“今天叫你们过来,相信你们也知道是什么事情。高三了,老师一遍遍告诉你们,现在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关键的时期。你们不肯听,那老师只能找你们的家长,一起来解决这个问题。”   “何滨,我给你爸也打过电话了,他人在北京,没办法过来。”李爱珍看看孙贺敏,“这位是孙心妍的爸爸。”   何滨抬起眼皮,朝孙父看了一眼,才发现孙贺敏铁着一张脸,从他进门起一直在看他。   孙父下午是和学校请了假的。早在两个孩子过来之前,李爱珍就把知道的情况都说了。   男孩子不住校,自己在校外租了个房子,孙心妍常过去。这正是李爱珍觉得,当下不得不插手的原因。   李爱珍不知道的是,孙贺敏是认识何滨的。   这场四人谈话,基本没有何滨和孙心妍开口说话的机会,孙父也始终沉默,只有李爱珍一个人在说,说来说去当然就一个意思,要他们分手,并且要当着师长的面给出保证。   孙心妍低着头,僵硬的十指绞在一起。   长长的沉默后,她听见何滨说:“我跟她不会影响成绩……”   话没有说完,坐在对面的孙贺敏抄起桌上的手机猛砸过去。   何滨没躲,手机“砰”一声砸在他头上,折向地面,电池、机身分成两半。   孙心妍吓一跳,惊恐地看着何滨,下一秒眼眶就红了。   太阳穴青筋暴起,何滨坐在那儿,坐在他们三个人的对面,一动不动。   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在这一刻,试图让自己成为一个可以承担的男人。   “孙叔叔,我不影响她成绩,也不会对她做什么。”抬起薄薄的眼睑,何滨的目光无畏而坚定,作出他认为该作的保证。   作为女孩子的家长,发生这种事最难堪。孙贺敏本就忍到极致,被何滨一杠,这个擅于沉默的中年男人一脸通红,起身就要去教训他。   李爱珍赶紧上千拉住,“孙老师,你消消火,他们还是孩子,年级小,对自己的未来没有规划。这样的情况也不光是他们,学校这边有处理经验,要和他们慢慢谈。”   又对何滨道,“何滨,你先回班,你爸爸那边我会再和他沟通。”   然而何滨不动。   他知道自己留在这儿毫无用处,但是,他觉得自己不能走。   一走,这里的全部就要孙心妍一个人来面对。   “何滨,回班去——”李爱珍压低的声音多了一分权威。   何滨还是不动,李爱珍过来,毫不客气地拉他一把,“听到没有!”   少年的衣领被拉歪了,人却像是被黏在椅子上。他颓废而清坚的目光只看对面人。   何滨很怕,怕自己只要走出这门一步,他们就完了。   始终垂着的头孙心妍终于看向他,泪眼朦胧地,对他很轻地摇头。   像在说:没关系。   她没关系。   这一刻,她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年少的感情为什么不能得到认真地对待?为什么家长、老师总是以自己的人生经验来判定别人的感情?   所有人都在考虑他们的未来,却没有人在乎他们当下的感受。   而未来到底是什么呢?   ……   后来,这场谈话的节奏被彻底打乱,没能顺利继续。   那天的晚自习,孙心妍请假了。   回到家,天刚好黑下来,孙贺敏打开客厅灯,和孙心妍在客厅面对面坐下。   刺目的光线下,看着女儿一脸麻木的表情,孙贺敏问:“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孙心妍沉默。   “每个周末跟我说去同学家,结果……都是去他那边……”   “你看看他那副样子,看看他爸的样子,他哪里是个正经孩子?!”   无论孙贺敏说什么,孙心妍都是沉默。   “你妈妈不在,你是不是觉得我管不动你了。孙心妍,你知不知道你变成这样爸爸心很疼。”孙贺敏手指颤抖地指指她,“女孩子,不自爱……以后被人看不起的是你自己。”   “我没有不自爱。”   “你这样子还叫没有不自爱?!”   怒火攻心,孙贺敏扬手就要呼她巴掌。   孙心妍却抬起脸迎。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打过她,好在,看着这双泪光闪闪的眼睛,孙贺敏心中刺痛,这个巴掌最终还是没打下去。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孙心妍倔强地说:“你们干什么都说是为我好,你跟妈离婚也是,从头到尾不告诉我。那凭什么我要告诉你们我的事?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们没有做过什么。爸,你信不信都没关系,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们以后会考很好的大学,真正去做为自己好的事,而不是像你们说的那样为我好。”   这么多年,这可能是孙心妍第一次和孙父顶嘴。   接下来的一整晚她都把自己关在房间,何滨的短信是夜里来的。   何滨很怕孙心妍不回,结果孙心妍很快就回了。   何滨:睡了吗?   孙心妍:没有。   何滨:今天害怕吗?   孙心妍:不怕。   何滨:你怎么想?还想跟我在一起吗?   孙心妍:你呢?   何滨:要是逼得紧,你想先分开也可以,那就毕业以后再在一起。但是你要答应我,现在就睡觉,不准再哭了。   一晚上眼泪没停的孙心妍,靠在枕头上,轻轻笑了下,抹掉泪花,回:谁说我在哭了。我没哭。   何滨:真没哭?   孙心妍:头砸得疼吗?   何滨:不疼,跟被球砸到一样。   这一条信息后,久久没回复。就在何滨以为她不再回的时候,手机震了。   ——不分开了吧,我们一起走完高中,行吗?   头上肿了一个大包,一晚上疼得他头晕脑胀。靠在深夜的床头,何滨看着孙心妍发来的短信,嘴角弯了下,又觉得眼睛酸酸的。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的,可是他得到了。   就像种在心里的梦,常常浇水晒太阳,意外地发了发芽。   48、48 ...   “是你吗?”   周六上午, 高三生悉数参加补课。没有早自习, 大家陆续踏着晨光到校。   刚放下斜背的挎包, 黄稚薇转过脸。   今天的孙心妍和平时不太一样。   “是你吧。”直视着黄稚薇的眼睛,她又问一遍。   同样的三个字,声音轻轻小小,只是变了语气, 不再带着疑问。   黄稚薇斜眼看她。   感受到氛围的冷凝,坐在周围的人胳膊碰胳膊、打暗语, 纷纷朝她们看过来。   对所有射来的视线视若无睹, 孙心妍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心口沸腾:“如果你是怕我告诉别人, 那你就错了。你可能觉得所有人都在关注你的一举一动, 其实根本没人在意你。因为你谁也不是。至少在我眼里,你真的不重要。”   经过一夜的酝酿,孙心妍对面前这个女生讨厌到极点。   她不光放浪、嚣张、自以为是,还阴险、卑鄙, 是孙心妍十几年学生生涯里见过最糟糕的人。   耳朵红了一下, 黄稚薇歪着头,慢慢地,眼底泛起冷冽的光, “那你呢, 有种装纯就装一辈子,干嘛找男人呢,还是既做表子又想立牌坊?”   周六的早晨阳光清亮,睡眼惺忪的高三生在八点前陆续赶到学校。沉闷的楼层中间忽然间爆发出众人的闹事声, 好事的学生纷纷发声源靠近。   孙心妍和黄稚薇动手了,没有像别的女生那样争吵半天,几句话后两个人直接扭打在一起。教室里看热闹的同学瞬间惊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纷纷拥上来拉拽。   十七班彻底炸了锅。   何滨、陈彦其这天姗姗来迟,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孙心妍和黄稚薇已经双双被拎到办公室门口。   两个女孩就这么站了整整一上午,无论李爱珍问什么,一言不发。   走廊上,孙心妍垂着头,从始至终没敢看班主任一眼。她知道老师肯定对自己失望透顶,也像班上同学那样,觉得自己让他们大开眼界了。   乖巧、听话、懂事的标签都是别人给她的,这不代表她内心没有另外一面。   那一面冲动、任性、嫉恶如仇。   中午放学后,李爱珍看着她们俩,眉头皱了又皱,最后不再多言,放她们走了。   那天,李爱珍没有吃午饭,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取下眼镜,久久陷入沉思。   作为颇有经验的班主任,她带过许多届毕业班。高三压力大,是学生容易集中爆发情绪的时期,她有心理准备。   只是,问题一波接一波来袭,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师也会感到疲乏。特别是,当一个乖女孩彻底变了后。她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自己的责任,还是昨天处理问题的方式得到了反向效果。   李爱珍没有家庭,可以说,她所有的精力都在这些学生身上。   她研究他们每一个人的性格,看相关的书籍和资料,希望自己竭尽全力,成为他们人生道路上的一盏小灯。   老师这盏灯,对一些身处光亮中的学生来说,可有可无,可对那些孤身一人走夜路的学生来说,太重要了。   有时,你不经意的一句话就是他们的希望之光。   可一个人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其实是自己的人生。   李爱珍到了这个年纪,很难再回忆起,十八岁的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   中午放学后,学生走光了。   校门口的树下,何滨、陈彦其沉默等待着。   两个英雄样的女生一前一后出来,他们一人带走一个。   何滨把孙心妍带去自己家,路过楼下时,买了她喜欢吃的汉堡薯条。   进屋后,孙心妍先去卫生间洗脸。何陪妍前脚后脚地跟着她,何滨把它关进小房间。   在餐桌边坐下,何滨对她招招手。   孙心妍过去后,他的手忽然就摸到了她脸上。   捏着她下巴,他把她的脸抬起来左右看看,拖着懒懒的音调说,“还好,没被人打得破相。”   在孙心妍打掉他手之前,他手上松了劲。   “谁先动的手?”   “不都一样么。”   “谁先动的手?”   孙心妍吸了口气,“我。”   何滨冷眼看看她,在袋子里拿出一个汉堡,揭开外面包装纸递过去。   “先吃点东西吧。”   他抬起手腕看时间,“现在12点一刻,1点钟之前我等红旗消息。看到底是不是她做的。”   “要是呢?”孙心妍咬了一口汉堡。   何滨:“要是的话我还没想好,她毕竟是女的。”   要真是黄稚薇,至少,朋友做不成了。   停顿了下,孙心妍说:“其实,上次我看到……”   话到嘴边,孙心妍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说不下去了。   “看到什么?”   孙心妍摇头:“算了,没什么。”   “下回搞这种粗暴动作之前,能不能跟我通个气?”   孙心妍不吭声。   知道何滨有点生气,慢慢嚼着汉堡,她抬头看他,“你不吃?”   “吃你个头……”   看看桌上的纸巾盒,完了忍不住看她,何滨又抽出两张纸递过去。   拿纸擦了擦嘴,孙心妍把汉堡递过去:“吃一口。”   何滨不肯张嘴,她就这么递着,过了半会,某人终于不情不愿地咬了一口。   看他腮帮子动着,孙心妍目光向上,盯着他头上昨天被砸到的地方。那儿明显有个鼓包,她的心柔下来,手探过去,轻放在他头上。   “还疼吗?”   何滨把她手拉下来,握住,“不疼。”   “后来你爸说你什么没有?”   孙心妍摇头。   “昨天刚出的事,今天又惹祸。”何滨眯眼看她,“你现在怎么成个麻烦精了?”   孙心妍笑了笑。   她想,自己乖了那么多年,就让她放肆一下吧。   中午一点之前,陈彦其给何滨发了短信。何滨扫了眼,把屏幕转向孙心妍。   上面是三个字:她没有。   何滨问:“信么?”   孙心妍愣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黄稚薇真的说了没有,她的内心居然是信的。   最终,孙心妍点点头,“那就这样吧,别再追究了。”   周一到校,孙心妍和黄稚薇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一个周末的时间,学校里谣言满天飞,关于她们俩,传什么的都有。   小小的校园是学生的整个世界,于是,再小的事件都会成倍放大,细枝末节也能成为茶余饭后的甜点。   生活无聊的高三生以为孙心妍和黄稚薇的对决已经够劲爆,殊不知,接下来发生的事,才是真正的轰动全校。   孙心妍静等了两天,以为班主任会有什么动作,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家里,她和孙父一直没说话,星期三早上吃完早餐,孙父忽然说:“天冷了,穿厚点。”   孙心妍不知道这代表的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说,他们真的对她和何滨暂时放行。不过,她和何滨还是注意了很多,相处模式恢复到从前,只在晚上发一刻钟短信,在学校零交流。   很快,在秋老虎还没过去的时候,高三生迎来第一次月考。   成绩出来那天,李爱珍一早过来,在早读课上把黄稚薇叫走了。接着,整整一个上午黄稚薇没出现,李爱珍也没有出现。   直到下午第一节课,黄稚薇还是没有回班。   课间,班上忽然流言四起。   话是从后排男生那边传过来的:新来的数学老师和黄稚薇搞在了一起,他的老婆直接闹到校长室,把校长打了。   到了第二节课下,消息更加有鼻子有眼:不只是搞在一起,好像还怀孕了,数学老师跟他老婆没孩子,所以他老婆才闹死闹活,人就在刚刚被弄走了。   十七班的女生们一边惊呼着不敢想象,一边在脑海中添油加醋,上课后都忍不住传纸条继续讨论。   然而下午第三节课铃响后,当事人出现了。   喧闹的下课时间,走廊上都是学生。黄稚薇擦过那些陌生的肩膀,不甩任何人一眼,径自走入教室。   她坐下不到一分钟,李爱珍跟着出现了。   踩着黑色矮跟皮鞋,李爱珍疾步走到黄稚薇座位旁,在她桌肚里拽出书包,把她桌上书胡乱塞一通,扔到她身上。   班上人的嬉闹声渐小。   李爱珍用食指指着女生的脸,“滚出去。滚出我的班。”   黄稚薇缄默,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霎时,整个十七班静得针落可闻。   别班学生的打闹声围拢着教室,把里面衬得更静。   几十双眼睛的注目下,李爱珍忽然拎着黄稚薇的书包走到北面窗边,拉开窗,奋力朝外一扔。随着班上人的低呼声,书本、试卷在窗外的阳光下零散飞落。   黄稚薇雷打不动地坐在自己座位上。   半晌,她抿唇,睫毛颤颤地垂下又抬起,目光清澈无畏地看着窗边那道逆光的人影。   “我交了学费的,老师。”   ☆、第49章 49   秋日傍晚, 天边一片火烧云。霞光映照下,教学楼白色的墙壁泛出温暖的红色。   吃饭时间,少量学生在校园的黄昏下走动着。   水池边,高瘦的人影弯下腰,一只手够到池子里的书包一角, 拎起来。帆布包浸满水, 又沉又湿, 陈彦其拖到旁边晾。   水面荡漾起涟漪, 浮在上面的几张纸又飘远了点。   看着这不堪的书包,陈彦其插着腰站在一旁, 想了想, 皱着眉头把里面的几本书掏出来。   低年级的学生走过, 好奇地看水池、看他。   不一会儿,有人远远地朝他走来, 没走到他面前, 走走停停, 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几本书。   孙心妍把捡起的书递给他。   陈彦其看看她, 接过来。   “她回家了?”孙心妍问。   陈彦其摇头, “回宿舍去了。”   孙心妍看看旁边, “她书包怎么办?”   陈彦其:“回头我给扔了就行, 她肯定不要了。”   只不过就这么丢池子里太难看, 犹如对主人的游街示众。   孙心妍点头。   忽然轻笑了下,陈彦其问孙心妍:“你怎么关心起她来了?”   孙心妍摇头,“也不算关心, 随便问问。”   静站了会儿,孙心妍拧眉看向陈彦其,“红旗,你跟她关系这么好,很多事情为什么不劝她。其实,上次我看见她跟江老师在办公室了,还锁了门。”   陈彦其问:“你跟别人说过?”   “别怀疑我,何滨我都没告诉。这件事真的像他们传的那样吗?”   陈彦其看看她,“我没怀疑你。黄稚薇跟你想的不一样,这就好像,你跟她想象中的也不一样。”   所谓水火不容,本性所致。   晚上,孙心妍和何滨发信息,聊起今天发生的事。   何滨简明扼要地告诉她,黄稚薇跟数学老师没发生关系,也没什么孩子。   其实稍微有点脑子就会知道,开学不过才一个多月,哪来的孩子?   孙心妍问,那怎么会传成这样,一切只是谣言吗?如果什么都没有,李老师怎么发了那么大的火?   当然不全是谣言。   那些话,全是有人从校长室里听来的。只不过,黄稚薇不在校长室内。   那天,学校没有让她见到闹事的老师妻子,也什么都没告诉她。在空无一人的大会议室内,面对副校长几个小时的盘问,黄稚薇一个字都没说。   她不辩解。就像,她不屑于与这些老师、学生、所有在她眼中庸俗不堪的人打交道。   而她的这种不屑,在很多人眼里相当于一种默认。   新来的数学老师当天就在这场闹剧中被校长停了职。事情还有待查清,黄稚薇身份特殊,校长寻思一下午后,给黄稚薇爸爸打了电话,他的秘书转接的。黄父在电话里沉默很久,语气镇定地说,他人现在不在本地,会让家里人先帮忙处理,请学校照顾好孩子,他明天就赶回来。   校长的心暂时放下,一个劲答应。   孙心妍问何滨:红旗是不是喜欢她?   如果他不喜欢她,孙心妍无法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何滨:喜欢。   孙心妍:他追过她吗?   何滨:没追过。   孙心妍:为什么?   何滨:喜欢得还不够。   孙心妍心中一阵唏嘘。才发现自己的世界、情感全都简单的像一条直线。   孙心妍不知道,就在她和何滨发短信聊着黄稚薇的那个夜晚,高三女生宿舍,正发生着她难以想象的事件。   那时候的江高宿舍楼还是老楼,黄稚薇所在的女生宿舍一共是六个人。从下午到晚上,黄稚薇一直躺在下铺的床上。   下了晚自习后,同宿舍的女生笑嘻嘻回来,像平时一样,当黄稚薇不存在。   梳洗后,睡在她上铺的女生把另外一个女生叫到自己床上,两人要好地说悄悄话,笑闹中床被震得发晃。   黄稚薇头枕着单臂,看着上铺的床板,吸了口气,下床拍拍栏杆。   “能别晃了吗?”   正在各忙各事的五个人忽然都静寂下来,齐齐看向她。   她们不知道,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嚣张什么。   上面的一个女孩问:“你要看不上这里可以不睡这里啊。你又不是没有其他地方睡。”   有人起了头,尖刻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响起来。   “是啊,其实你不是有别的地方睡吗,这么小的床,也不适合两个人睡啊。”   “你嫌我们吵,我们还没嫌你脏。”   “你们快别说了,人家后台这么硬,跟我们可不一样。”   ……   指尖发紧,黄稚薇僵在原地。   冷冷笑了声,她语气轻佻:“真是不好意思,怎么办呢,我爸就是官大。不管我做什么都能给我兜住。”   她转过脸,“你们记得啊,下辈子一定要投个好胎。”   第二天,黄稚薇没有上学。而她的故事持续在校园内发酵。   孙心妍听目击者李笛说了整件事。   熄灯前,女生宿舍楼一整层发生了暴动。黄稚薇以一敌五,几个女生从自己宿舍打到走廊,尖叫声、撞击声划破夜下的校园。   李笛和舍友们听到动静跑出来时,黄稚薇被两个女生扯着头发,按在地面的瓷砖上拍打、扯拽。   深夜的廊上灯光有些刺目,走廊上围着一堆跑出来的女生,没有人拉架,骚动中,很多人脸上出现了隐隐兴奋的神色。   打的不是别人,是黄稚薇啊。   那个嚣张跋扈、傲慢放浪的黄稚薇被狠狠教训了。   年少热血,那些积压已久的愤怒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   她们狂热而正义,因为她们屠斩的不是一个普通学生,而是一个风气败坏、肮脏刻薄、不知羞耻的人。   是的,她们是正义的。   她们使用正义,惩罚罪有应得之人。   有错吗?   宿管阿姨一个人匆匆上来,谁想女生打起架比男生还要狠,根本拉不开,一片混乱中,她大声喊旁边学生帮忙。   李笛站在自己宿舍门口,生平第一次看见女生打群架,在那种氛围下,浑身不寒而栗。当她把当时的画面告诉孙心妍时,仍然有些手脚发麻。   李笛自然是讨厌黄稚薇的。   讨厌她自以为是、破坏纪律,更讨厌她总和陈彦其不清不楚地走在一起。   可后来的岁月里,李笛总是想起走廊上,一个女孩被众人围打、唾弃的画面,想起那种令人胆寒的激昂。   ……   后来,当晚所有参与打架的女生被学校通报批评。   直到十一假期开始,黄稚薇也没有出现。   关于她的流言还在学校里慢慢扩散着,可最劲的那阵风过去后,再也没有更新的消息供人咀嚼。   于是,健忘的学生们又投入了庸碌的学习生活中。   头疼的月考成绩、漫无边际的题海,再次袭来。   十一假期里,孙心妍连补七天课,何滨也在补课。十月三号下午,孙心妍意外地接到一个电话。   陌生号码,是黄稚薇打给她的。她约她晚上见面。   见面地点就在孙心妍家附近的消防支队门口。   孙心妍吃完晚饭后准备出门,孙父看看她,“这么晚,去哪里?”孙心妍说,班上有个女生过来找我借试卷,我下去给了她就回来。   于是,孙心妍是真带着一张试卷出了门。   街上车水马龙。   华灯下,黄稚薇倚在一根电线杆旁抽烟。寂寞的烟在脸旁被风吹走时,她转过脸,看见孙心妍。   “找我有事?”孙心妍问。   “你帮我捡书了?”   看看旁边的马路,孙心妍说:“不是帮你捡,帮红旗而已。”   黄稚薇哼笑一声,仔仔细细看了她一眼,忽然说:“知不知道上次你把我的头发抓得很疼?何滨喜欢你什么?”   孙心妍很放松地问:“因为何滨和我在一起,所以你很讨厌我?”   黄稚薇笑了下,“也不全是,高一时候看你就不爽,到现在也还是。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成天摆出一副全世界都该喜欢你的样子。”   孙心妍感觉这个夜晚有点非同寻常。   黄稚薇第一次看见孙心妍是高一艺术节的后台。那时候十二班正在排队等节目,结果她穿个礼服裙从屏风后面冒出来,把后台变成前台,引起大骚动。   再后来,她就和何滨走一块去了。   何滨个性大方、坦荡,又带着孩子气,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从来不遮遮掩掩,是为数不多的、黄稚薇看得上的人。如果何滨跟陈彦其一样,成天随便谈对象,她兴许不会对孙心妍有那么大敌意。但她知道何滨是初恋、重感情,因而觉得孙心妍配不上他。现在看来,这份讨厌里兴许也有一点嫉妒的成分。   黄稚薇的烟夹在指缝里,没有抽,被夜风吹了下,燃烧着。   孙心妍:“不是我在让全世界喜欢我,是你在让全世界讨厌你。你做的很多事都很过分。特别是看不起别人。”   黄稚薇一笑:“对啊,我确实看不起。明明看不起,总不能装作看得起吧。”   孙心妍忽然就无话可说。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心中明知对与错,却理直气壮地选择错。可这种率性、执着又震撼着她的内心,颠覆着她的认知。   “那你还讨厌我吗?”   黄稚薇看看她:“当然讨厌。”   孙心妍一笑,“还以为你来是想跟我做朋友。”   “做你的大头梦,这辈子你都别想跟我做朋友。”   “那你干嘛来找我说这么多。”   街上荡漾着朦胧的灯光,黄稚薇说:“无聊喽。”   这场谈话似乎没有一点营养。回去的路上,孙心妍心里一肚子话,于是给何滨打了个电话,说刚刚见了黄稚薇。   何滨告诉她,黄稚薇要转学了。   孙心妍没有讶异。   只不过,她以为那晚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她,结果十一假期后,周三的早晨,早读课快下的时候,李爱珍领着黄稚薇出现了。   初秋,教室里门窗大开,课桌上是堆积如山的试卷、课本、习题册。埋头在书本里的学生抬起头,读书声渐小。   大家看着黄稚薇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抱起桌面上被捡回来的几本书。   李爱珍站在讲台上看着她,“要不要跟同学们说几句留别的话。”   黄稚薇淡淡笑了下,摇头。   李爱珍一时无言,看看下面,“黄稚薇同学要转学了,大家鼓掌欢送一下吧。”   下面稀稀拉拉响起掌声。   “要不要我来教你们鼓掌?”李爱珍瞪起眼睛。   掌声大起来,同时,刺耳的铃声响彻校园。   黄稚薇离开,班上人三三两两跟着走出教室。   细长的走廊上,先是谈笑的谈笑、打闹的打闹,然而一双双眼睛,又不自禁地看向那个离开者的背影。   看归看,他们并不留恋她。   可是,黄稚薇做了一个让他们永生难忘的小动作。   她把头发放了下来。   金色阳光斜照着走廊,四周嘈杂,高挑的女孩单手散开脑后的马尾,随着她的步伐,漆黑的发丝抖落开来,在肩后跳跃、扬落,像一面张扬的旗帜。   那肆意的阴柔之美、青春之美,深深击打着一颗颗年轻的心脏。   这世上,有人频频回首,有人永不回头。   此后,所有关于她的流言蜚语都将成为一届届学生的谈资,可总有一天,这座校园会彻底把她遗忘,就像遗忘他们一样。   犹如那些做不完的试卷、看不完的书,那些擦了又干的泪、人生最奋力的一次拼搏……   只有时光在见证。   当你再问,那年,黄稚薇和数学老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像所有隔着时光的故事、缺了页的书,无人知道真相。   后来,孙心妍只记得那个清晨格外美,那天之后,高三仿佛才真正开始。   也是那天之后,时间变得飞快。      ☆、第50章 50   似乎从那年冬天开始, 这些高三生彻底进入了状态。   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少年们收敛起个性,成为一道道穿梭在家庭与校园间的影子。   孙心妍和何滨共同进步,互相勉励。黄稚薇走后,他们之间的事, 没有人再过问。   期末考试前最后一次月考, 何滨和孙心妍双双冲进班级前十名, 在整个年级崭露头角。   他们用行动证明纯洁向上的感情, 证明他们在对自己负责。   期末考来临前,下雪了。   雪停后, 校园银装素裹。   下课时间, 孙心妍跟李笛都有点馋, 两个人冒着严寒去小卖部买烤肠。回去路上,路过喷泉, 李笛瞄了眼:“哇, 结冰了。”   学校的大喷泉一年四季当摆设, 这届学生还没见它开过。天气寒冷, 路上学生都赶紧往教室跑, 只有她们两个, 停在喷泉边。   时时闷在教室, 难得下楼一趟, 两个女生神清气爽,都不想回去。   李笛看了看,往里伸了一只脚, 碰了下冰层,“好像还挺厚的。”   地处江南,河与湖很少结冰。   孙心妍也起了玩心,抓着李笛胳膊,往里踏了两脚。第一脚下去,冰层坚硬,于是第二脚的力气有些没轻没重。   李笛感觉手臂被人猛地拉了一把,孙心妍“啊”地大叫一声,冰面破裂,人一斜,一脚踩进池中。   冰水刺骨,孙心妍惊慌的叫声瞬间引来了周围的学生。   “我天啊!”李笛赶紧把她往外拉。   一下子还没拉动,两个路过的男生跑过来帮忙。   南面就是高三教学楼,窗边,不知道谁率先看到这逗趣的一幕,前后十几秒时间,整栋楼的窗口都伸出了脑袋。   笑声、叫声、轰隆隆的拍桌子声……高三生们终于在成堆的题海中找到喘息的机会,找到释放热情的一角。   起哄声在冬日冷寂的校园内此起彼伏。   路过的老师也来帮忙,所有人的心里都憋着笑。孙心妍被带去女生宿舍。   孙心妍去李笛那儿换好裤子鞋子,被李爱珍带去办公室吹了一节课暖气。   下课,何滨去办公室找物理老师讨论题目,一进去就看到孙心妍正坐在办公室窗台边,手里抱着个热水袋,腿上烘着小太阳。   她头发是乱的,脸颊被烤得发红,下面套着条宽大的运动裤,跟个难民似的。   何滨一进来就注意到她,就是故意不给她一个正眼。   孙心妍在办公室不敢明目张胆看他,于是每隔一会儿瞄过去一眼。她知道他有点生气。   谈了恋爱才发现,在乎的人受到意外的伤害时,第一反应常常是生气。气他不爱护自己,而自己又无法替他爱护,于是越在乎,越生气。   休息了一节课,孙心妍回班了。   下午的课结束前,她在课间给何滨发信息,要到他那边吃晚饭。何滨开始居然还不回她,直到最后一节课下才回了个“好”。   两人一前一后过去,孙心妍到的时候,房子已经被空调烘得很暖和了。   坐在沙发上,孙心妍抱着何陪妍玩,何滨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最后到底还是某人先绷不住,问她,“几点了,你饭还吃不吃了?”   桌上是他买的两碗盖浇饭。   孙心妍朝他看看,过去洗了洗手,坐到餐桌边。   两个人默默吃饭,吃了会儿,孙心妍往何滨碗里夹了块鸡肉。   何滨拿筷子的手停下,总算用正眼看她。   孙心妍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脸颊上,“今天都差点被冻死了,你还生我的气……”   她稍稍一服软嘛,何滨心里就乐了,表面上还是绷着。   “知道我不高兴就好,没见过哪个女的有你这么蠢。”何滨的脸被她手指点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你是不是真的智商低一点,正常人会往那个池子里面踩么?”   孙心妍讨好地跟他笑了下,“好了,下次不踩了。”   “还下次?”   皱着眉拉拉她腿上裤子,“你这穿的什么东西。”   “李笛的运动裤,里面夹棉的。”   “下午冻没冻到?”   孙心妍摇头,想了想说,“但是,我没穿袜子,你等下能给我袜子穿吗?”   裤脚提起来,老棉鞋上面露出一截白皙脚踝。   “卧槽,你没跟她借双袜子?”   “别说脏话。”孙心妍说,“当时那么乱,谁还注意的到啊,在办公室也不冷。”她也是出了办公室门才发现,脚踝透风,冷爆了。   吃完饭,孙心妍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何滨去房间拿了双白袜子出来。   “没新的了?”   何滨扫她一眼,“有的给你穿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把她一只脚拽到腿上。   “你干什么呀……”   “帮你穿。”   “谁要你帮我穿了。”孙心妍推开他,   何滨抓住她脚踝,“穿个袜子又不是干什么,叽叽歪歪的……”   孙心妍的脚只有35码,按她一米六六的身高,这可以说是很小的脚了。脚面白皙,五个脚趾细细瘦瘦的。   何滨三两下就给她套上了,还帮她把里面的棉毛裤裤脚塞到袜筒里。   暖暖的房间,孙心妍看着他的动作,心里依依不舍地。妈妈走了后,生活里就再也没人对她这么体贴了。   她往前坐一点,抱住何滨的肩。   何滨手扶住她腰,在她头发上亲了下,“现在也就你敢抱我,我都不敢抱你。”   “为什么。”   孙心妍早就发现了,他很久没亲她了。   “不是跟你爸保证过了嘛。真男人话能随便说么。”   什么真男人啊……孙心妍本来特别感动,却又被他的措辞逗得想笑。   抄着她的腿弯,何滨把孙心妍抱坐到自己身上。   他看看表,“再抱五分钟去上课,怎么样?”   她点头。   孙心妍说:“今天你走了之后,在办公室,马老师一直夸你,说应该早两年让你搞竞赛的。”   马老师教物理,何滨在物理上天赋极高,这一年突飞猛进,这一次物理还考了个全班第一。   何滨笑笑,“谁稀罕搞竞赛。”   “竞赛就可以保送了。”   “没得选专业,何必呢。”   这是有底气的人才会说的话。何滨的底气一方面来自家庭,一方面来自突飞猛进的成绩。   当然,他现在的成绩和韩东那样的顶尖学生还有很大差距,所有老师看好他的原因是他上升的势头猛,后劲强。   以前的何滨把学习当成随便的事,当成走向孙心妍的阶梯。现在的何滨已经懂得,学习是实现人生价值的最好工具。   是的,人生价值。这个词是孙心妍对他说的。   孙心妍说,他们一大家里有七八个长辈都是老师。对女孩子来说,做老师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随着高考的逼近,和何滨讨论到未来时,孙心妍有天问他:“你觉得做老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报师范啊,以后当老师。”   “你喜欢教书?”   她喜欢教书吗?   孙心妍从小看着自己爸爸妈妈每天备课,她说不上来喜不喜欢。这个行业在她心中没有任何新鲜感。只不过,所有人都说这是适合女孩子的职业。   “那你呢,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孙心妍问何滨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还没有答案。   那一年的寒假,过完年,有天晚上,何滨带着孙心妍去了他家别墅。   开学即将迎来第一次模拟考,这个年,所有高三学子们过得紧张而忐忑。   “调没调好……”孙心妍坐在阳台上喝着奶茶,手里拿着份讲义在看。心理安慰似的,她现在走哪讲义都随身带。   何滨弓着身在旁边摆弄望远镜,“快了快了。”   “都要半小时了……”孙心妍凑过去。   “急什么。”何滨轻声说。   过了会儿,嘴角一提,何滨朝她招手,“过来。”   “好啦?”   何滨让开位置,孙心妍站过去。   眼睛贴近冰凉的目镜,视野里是一片安宁的黑色,一颗浅黄色的小球,被一圈明亮精致的光环围绕着。   这是孙心妍第一次在望远镜里看星星,那种逼真而细腻的质感,令她由衷地感到激动。   “好美啊……”她不禁感慨,“这个是什么星星,离我们远吗?”   “土星,离我们差不多是10亿千米吧。”   十亿千米……这样的数字是什么概念?孙心妍沉浸在遐想中。   “土星外面光环的反光能力强,很亮。你仔细看啊,它这个环其实有很多个,我这个是中等的口径,你能明显看到几道,要是用小点的口径差不多能看到两道。”   何滨的声音低而温柔。   孙心妍问他,“为什么看土星。”   “傻啊,这个是土象星座的守护星。你的守护星。”   孙心妍转过脸。   何滨看着她呆呆的样子,扯着嘴角笑了下,“不是吧,这样都不感动?”   她怎么不感动呢,简直飘飘然、不知身在何方了。   而何滨永远不会知道的是,在当下的感动后,这颗恒星在孙心妍的人生里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记,此后无论她多么艰难、多么疲惫,只要在深夜抬头,她总相信自己在被一颗星星永远守护着。   开学后,黑板上的倒计时飞速减少。   班主任每天轮流找人谈话。   一模、二模、三模紧接而来……有人哭、有人笑,更多的人是面无表情。   再后来,高考来了。   最后一科结束的那个下午,阳光把整个教室照出了不真的感觉。   铃响前,很多人已经答题完毕。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一双双黑眼睛开始变得明亮。   几乎是铃声响起的瞬间,一片低呼声。   只有监考老师在把守最后的收卷秩序。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孙心妍手心是凉的,她背着包,走出教室、走过走廊、走下楼梯……   阳光依然刺眼。   有一个瞬间,她忽然感到失望。   就这么结束了?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更没有漫天抛洒的书本与试卷。   身边只有轻松说笑的同学们,三三两两,搭伴而行,宛如高一刚入学时的一个寻常课间。   一切都如此平和、灿烂。   楼梯口,一个高高的身影,手插兜,在流动的人群中静止着。   何滨回过头,看见了站在青春里的,他的女孩。      ☆、第51章 51   高考完的的那个下午, 何滨带着孙心妍,叫上陈彦其和几个朋友一起去了KTV唱歌。   本来一共就六七个人,结果大家全三三两两在外游荡,一个叫一个,呼啦啦来了大半个班的人。   包厢从大包升到豪华包, 愣是在隔壁又开一间。男生们肆无忌惮地喝酒、抽烟, 包厢里很快就乌烟瘴气, 女生自动聚到隔壁一间。   孙心妍跟李笛坐在沙发上, 听着耳边乱七八糟的歌声,聊过去的三年时光, 聊对未来的无限幻想。   李笛:“你跟何滨怎么说的, 你们报同一个学校吗?”   孙心妍:“还没想好, 看分数吧。我觉得也不一定非要去一个学校。你呢,你想好什么方向了吗?”   李笛摇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什么。你呢, 你想好了没有?”   包厢门忽然开了, 一屋子叽叽喳喳女生看向门口。何滨往里面扫了眼, 视线定到孙心妍身上, 朝她招招手。   他就这样把他们的恋情昭告天下。   “哇——哦——”   满屋子女生发出起哄声, 孙心妍羞涩地起身, 朝他走过去。   “叫我干嘛?”孙心妍问。   包厢门都关上了, 里面的起哄声还在继续。   何滨:“发你短信怎么没回?”   孙心妍根本不知道他发短信了, “我跟李笛聊天呢,没看手机。”   “肚子饿了没有?在这边继续玩还是怎么说?带你去吃饭。”他摸摸她脸。   走道上有两个喝多了的男生出来,勾肩搭背地路过何滨旁边, 跟他们挤眉弄眼。孙心妍被他们弄得挺不好意思的。   “不要了吧,李笛还在这边,我陪她一起吧。”   何滨:“那你把她也叫着,我这边也还有几个人,一起算了。”   “好,我去跟她说。”   那天晚上,何滨、孙心妍、李笛、陈彦其外加几个男生去吃了火锅。吃完饭几个男生又去大排档喝酒,玩玩闹闹,一眨眼就快十二点。   两个女孩觉得不能再迟了,都要走。   孙心妍自然是何滨送,李笛要自己回去,孙心妍不放心,要跟何滨一起送她。   陈彦其站起来,笑笑,“好了,不要犟了,这么迟让你一个人走,出事谁负责。”看看何滨:“你们走吧,我来送她。”   安排好李笛,孙心妍放了心,跟在何滨旁边,跟众人道别。   男生们坐在大排档的塑料桌边,调皮地冲孙心妍挥手:“滨嫂,拜拜。”   孙心妍燥得不行,何滨笑笑,带着她走了。   夜晚街道空旷,他们一路步行,自然地牵着手。   孙心妍觉得这种感觉特别好。   “何滨,我跟你说件事。”   “说。”   “我有点想读医科。”   “学医?”何滨停下,“怎么忽然又要学医了,不是想当老师的吗?”   “也不是忽然……”   不是忽然。   孙心妍脑子里一直有个朦朦胧胧的念头。只是,她的性格踏实谨慎,不确定的事不愿向人透露。   高考前,她和孙父聊了一次。   孙父从来不知道她有这个想法,当时也很惊讶。   医生是个好行业,但是学医显然没那么容易,苦是一方面,大多专业本科都是五年制,人命关天的职业,靠本科文凭就进医院显然不可能,至少拿到硕士,这么一来就要七八年。更现实的问题是,就是学出来了,能不能顺利就业也是问题。   孙父跟她说清里面的利害,告诉她,很多东西不是看表面风光。   孙心妍说,如果大家都不去学,慢慢地不就没医生了。别人要是不怕苦,她就可以不怕。   孙心妍从小生活在衣食无忧的环境,物质上的满足令她并不看重物质,所以在职业选择上,她有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精神追求。救死扶伤,多么崇高、令人向往。   谈到最后,孙父让她自己拿主意。他供她读一辈子书都不打紧,主要看她自己耗不耗得起这个时间,吃不吃得了这份苦。   放在以前,可能孙心妍也不敢去想象读那么久的书,她当然怕老。可是现在有何滨,她好像又没那么怕老了。至少,不担心嫁不出去。   何滨对医学生没什么概念,孙心妍告诉他,她想读七年制的临床医学。   “7年?”何滨的语气不可置信。   “你别这么惊讶。”孙心妍说,“其实就是听着吓人,现在本来就有很多人读到硕士,就是比普通的本硕连读多一年……”   “你等等……”何滨打断她,自己也在捋思绪,“你先让我想一下。”   静了静,何滨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七年,这个数字对十九岁的人来说,已经超过了之前三分之一的人生。   “想没想过,你学出来就二十六了,还结不结婚了?”   孙心妍轻声说:“你不是要跟我结婚的么……”   何滨:“我是想大学毕业就结的。完了我毕业你还上学,怎么弄?”   尽管他语气有点邪,孙心妍还是能感到一丝甜蜜,“我本来就不想那么早结婚好不好,都还没玩够。”   何滨简直要笑,“搞得你很会玩一样……”   成绩还没出来,孙心妍跟何滨的这场谈话没有什么结果。孙父打来电话问她几点回家,孙心妍说就快到了。   空气里满是夏夜的芬芳。   真希望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小区的灯光就在前面,孙心妍拉住何滨:“就送到这儿吧。”   “到楼下吧。”   她拽住他,“不行。”   爸爸刚刚就在电话里说了,快到了他下楼等她。   “怎么不行了?”   他把她往自己身上一拽,两只手交叉在她后腰处。夏天穿得少,孙心妍的胸贴着他,感觉不自在。   何滨手臂上有细密的汗。他的动作跟以前也不太一样,有种说不出来的放肆。   孙心妍轻轻推了推。   “你不热啊……”她轻声抱怨了句,前额顶了下他的胸口,又抬起脸,两只手捧住他的脸。   下颚骨硬硬的,男孩子的皮肤,摸起来有点粗粝。   他们的脸离得很近。   何滨沉默地看着她。   咧了下嘴,孙心妍用一个微微俏皮的笑遮掩腼腆,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又低下头。   没再让她低头,他偏过脸吻她。   很久没接吻了,孙心妍心跳得好快,感觉腰被一双手臂缠紧了,嘴唇先是被轻轻啄了下,又被湿润的含住、舔舐。   现在她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笨拙、那么羞涩,胸口起伏着,她抱住他的腰,慢慢应接着、融化着。   这是一个惬意的夜晚,心中空空荡荡,只有光明正大的爱情。   ……   接下来的几天,解放后的考生们四处游荡、玩耍。   终于,高考分出来了。   高三十七班第一名是韩东,年级排第四。   孙心妍和何滨发挥得也很不错,双双进入年级前五十名,何滨还比孙心妍高了十二分。孙心妍嘴上不服气,说他走运,心里却佩服万分,觉得他好聪明。   回想那些帮他补课的时光,心中又充满成就感。   喜悦过后,他们商量志愿问题。   分数接近,他们是可以上同一所大学的。不过这时候的何滨早就有了自己的理想抱负,他想往航空航天方向发展。   有坚定的目标与理想的人是会发光的。   何滨第一次告诉孙心妍这个想法时,她意识到,他真的变了,不再是那个只会在球场上耍帅的大男孩,也不再是那个只在她督促下才愿意学习的差学生。   人生的山峰,他忽然走到了她的前面,并且充满后劲。   那头,何家一家是生意人,出了何滨这么个文化人,要多得意有多得意。对于他的前途,何父听之任之。这个打拼了大半辈子的男人早看出来,儿子开窍了,将来会有有广阔的天地任他翱翔。   最后,几经考虑和抉择,何滨和孙心妍一同去了中国某座北方城市,一个上医大,一个上工大,开始崭新的人生旅程。   事实上,在决定前,孙心妍是游移不定的。   她一直想靠着家、陪在爸爸身边,没想过出省。再来她从小生活在江南地带,每次出远门旅游几天就皮肤干燥、身体不适,回来要休整很久。想到要去那么冷的城市去七年,她真的不知道能否适应。   骨子里,她就是个有点娇气,又讲究现实的人。加上缺少人生经历,她不觉得异地恋是大问题,只要城市离得不太远就行。   何滨在这件事上差点跟她发火。能有这么个两全的地方可以说是万幸,她居然在离家远这样的小问题上做文章。   好在最后孙心妍对自己下了狠心,和他去了北方。   那是一座历史悠久,四季分明的城市。   从家乘火车过去近十二个小时。孙心妍每次都是从南京坐飞机往返,航程近三个小时。有时乘坐廉价的红眼航班,一出机场,人就像片叶子,不小心就会被夜风吹走。   那里拥有孙心妍记忆中最漫长的冬季、最短暂的夏日。   后来,孙心妍无数次问自己:再来一次,她还愿意去吗?   愿意的。      ☆、第52章 52   那年, 是孙父送孙心妍去的学校。   拖着大箱小箱走出机场,明明什么还没看见,孙心妍却感受到了和家乡不一样的天蓝地阔。   出租车穿过闹市,窗外闪过许多石造的俄式建筑,给人置身国外的感觉。孙心妍扒在窗口看。   孙父:“漂亮吧?这下开心了。”   孙心妍回过头, 看着爸爸笑了笑。   孙父笑笑, 轻轻感慨了句:“北国风光, 千里冰封, 万里雪飘。以后不要想家啊。”   开始,孙贺敏当然是不同意她来这儿上的, 但是她非要来。   他问了很多亲戚朋友, 学校是个老牌的学校, 分数不低,有底蕴。地方也是好地方, 没有北上浮躁, 也适合静心学习。   后来想想, 离家远点, 权当是对她的锻炼。唯一担心的可能还是她的身体, 孙心妍体质不好, 他怕她受不了这里的气候。   他们是提早一星期过来的。孙父陪着孙心妍在哈市玩了四五天, 父女俩逛了中央大街、圣索菲亚教堂, 好好欣赏了松花江。   分别的时候,空档的六人宿舍里,孙心妍忽然就哭了。   新环境带来的兴奋、快乐被道别的伤感所取代, 爸爸要走了,在这个即将度过七年的陌生环境里,她开始想他、想家。   孙贺敏帮她擦眼泪,“多大了,还哭,大孩子了啊。赶飞机,不能陪你吃饭了,爸爸回去每天给你打电话。”   孙心妍点头。   “一个人在这里不要不舍得花钱,马上冬天就要来了,多买几件厚外套,我买的你也看不上,自己买,听到没有?”   摸摸她头,“不哭了啊,发生什么事了一定跟家里说,爸爸在呢。”   孙心妍红着眼睛点头,“爸,你要照顾好自己。”   孙贺敏欣慰地笑笑。   孙心妍是全宿舍来的最早的一个。   孙父走后,她无聊地坐了会儿,走上阳台。夏秋交替的校园风景干净清雅。教学楼不高,宏伟结实,坐卧在葱郁的绿化中。   一阵风吹过对面的一片绿松,几只鸟忽地飞向蓝天。   这就是她的大学了,孙心妍想。   想必每个高中生对大学生活都有许多遐想。   孙心妍关于大学的第一个想象是,上了大学就再也不用背书包,可以像电视剧里的女孩一样,把书本夹在臂弯里,慢悠悠地穿过大半个校园。   还有,她从没住过校。   尽管以前李笛常抱怨住宿舍的不方便、人际关系上的麻烦,可她还是对神秘的集体生活有点期待。   后来,宿舍里的其他五个女孩也来了,孙心妍看着她们在家长的帮忙下整理床、柜子。晚上,家长离开,几个女孩围坐在一起,轮流自我介绍。   第一次见面,大家很友好,认识完就开始打趣,聊对学校的第一感受。   孙心妍见生人话就少,其中一个比较活泼的女孩子忽然看向她说:“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哎,你是不是性格有点内向?都不说话。”   女孩叫程瑶,个子不高,微胖,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算不上多漂亮,但看着很讨喜。   “谢谢你。刚认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我不是很内向。”孙心妍笑了下。   “你下午是不是哭了?我进来的时候看你在那边擦眼泪的。”   “嗯,那时候我爸刚走。”   程瑶:“你想家了啊?不过江苏过来确实挺远的。”   剩下的几个女孩也说,她们都是周边省市的,问她怎么考这儿来了。   抿了下唇,孙心妍轻声说:“我男朋友在这儿。”   “哦……”几个女孩子明白过来,欣喜地问,“他也是我们学校的啊?”   “不是,他在工大。”   私密的情感话题一下就把女孩们的关系拉近了,其中一个女生大方地说,自己和对象是异地恋,很羡慕孙心妍。   剩下的几个人说自己还没谈过恋爱,希望能在大学有段初恋。   是的,恋爱才是大学里的第一门课。女生们这么想,男生们更是这么想。   大一女生“傻白甜”,最为抢手。短短八天军训时间内,每个专业、每个班级有什么漂亮女孩,医学院的男生已经搞得清清楚楚,并开始四处打听、尝试接近。   走出小小的高中,孙心妍和北方一些长相明艳、轮廓深邃的女孩比,可能不再是最亮眼的一个。但她凭着江南女孩的文弱清纯,还是吸引了不少男生目光。   大学和高中不一样,谈恋爱成了天经地义的事,男生们看见喜欢的就厚着脸去追。他们用各种借口加她校内网、扣扣,旁敲侧击地和她舍友、同学询问她,结果得到噩耗:都歇歇吧,人家男朋友陪着过来上学的。   “男朋友谁啊?哪个系?”   “工大航天学院的。”   “卧槽。”   军训最后一天,下午的训练结束,新生们大呼解放。   女生们穿着迷彩服,三五成群地走在校园小道上,比任何风景都亮丽。   孙心妍头发被汗沾湿了,手上拿着迷彩帽,一路上和程瑶有说有笑。   风拂面,轻盈凉爽。走着走着,孙心妍一个不经意抬头,忽然在宿舍楼前的白杨树下看见了一个身影。心里紧了下,她眨眨眼,人影刚好侧过身来,在人群里看到她。   其实才十来天没见到,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孙心妍觉得连他都有点陌生了。她走到他面前,凝视他。   长途跋涉,何滨东西刚放到学校就赶过来,面色有点疲惫。他两手空空,穿得很简单,就是白T和运动裤,看上去却特精神特帅。   孙心妍的心情有点微妙,既开心,又委屈。开心的是他终于来了,委屈的是他这么迟才来,她都一个人在这儿好多天了。   可事实上,何滨是要想送她来的,结果她要爸爸送。他学校开学时间比她迟,索性就晚来了,这还是她要求的。   看她这反应,何滨嘴角一歪,“不认识了?”   “不是说六七点才到吗?”   “本来说是晚点,后来又正常起飞。”他很自然地去牵她手,“想我没有?”   孙心妍像是这才回过神,笑了下,点头。   何滨也笑笑,拉着她手到唇边亲了下,又摸摸她头。   好几个女生从那头过来,好奇地看看树下的他们。孙心妍不在乎这些目光,拖着何滨,带他参观她的学校。   何滨在路上折腾了一天,其实挺累的。晃一圈后,孙心妍察觉到了,体贴地问,“你累了吧?要不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会儿吧。”   两个人的宿舍自然都不能去,结果何滨在她学校附近的快捷酒店开了个房间,他正好可以洗澡。   他洗澡的时候,孙心妍坐在床边看电视。听着水声,看看房间内米色的装修,她心里有点毛毛的。   以前他一个人住,他们经常共处一室。但是现在,这种感觉有点不一样。毕竟长大了,成人了,她也懂了很多。   人懂的东西一多,就会有杂念。   孙心妍七想八想的时候,何滨出来了。   他嫌浴袍脏,穿的还是自己的衣服,一身水汽,拿毛巾擦着头发。   “你洗不洗?”他在床边坐下,浴后面孔清透,发丝漆黑。   “啊?”孙心妍摇头,“不用。”   “怎么了?刚刚不是说学校洗澡不方便的。”   孙心妍看着电视:“真不用了。”   沉默了下,何滨站起来,把用完的毛巾往床头柜一扔,“听话,去洗吧,我去买点吃的上来。”   何滨拿着钱包出去后,看着关上的门,孙心妍深吸一口气。想了想,还是去了浴室。   宿舍没有单独卫浴,这几天军训,一到洗澡时间浴室就挤满人,她每次都光溜溜地要拎着洗浴用品,在旁边等半天,特尴尬。   等孙心妍洗完澡、吹完头发出来,何滨已经回来了,躺在床上看电视。   吃完饭,连哄带拉地,孙心妍和他一起躺了会儿。   这是他们第一次睡一张床。孙心妍很纠结,知道这样子不好,但是他现在就像有魔力,凡事只要他再三要求了,她就不舍得拒绝。   而且,她想了他十几天,心里也想和他亲密些。   一开始,孙心妍枕在他胳膊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察觉到他垂着眼在看自己,她就再也没办法把目光放在电视屏幕上了。   何滨搂住她,她轻轻侧过身,枕在他胳膊上的脑袋动了动,轻声问,“这样枕着你难受么?”   她一动,头发上的淡淡香味就跟着涌了出来。   何滨:“不难受,舒服。”   孙心妍:“骗人,怎么可能舒服。”   她的嘴角边现出两个梨涡。   何滨:“真的。”   像是为了让她体会他舒服的感受,他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下。   本来他想点到为止,不把她弄得太过紧张,省得下次不肯这么躺一起。可是氛围太好了,他一下子没止住,吻完又吻,越吻越缠绵。不知不觉地,他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她身上。   呼吸交错,女孩的身体柔软芬芳,何滨心里烧起了一团火,手在她背后隔着衣服抚摩。   孙心妍整个人都被他亲得酥软了,知道这个吻比以前过分,却又留恋。内心正在挣扎,一只大手顺着她的衣服下摆伸了进来……   “嗯……”她躲开他的吻叫了一声,抓住他胳膊,“不行……”   “就碰一下。”   “不行。”他的手没抽走,还在她衣服下面,掌心贴着她肋骨,弄得她酥酥麻麻的。   何滨放柔声音,“半下?”   “不行不行……”孙心妍浑身紧绷,紧紧拽着他的胳膊。   他亲亲她,“妍妍,我喜欢你,天天想着你,你不想我?”   孙心妍心里软软的。   “想我吗?” 小滨爷:有人想我死?????   ☆、第53章 53   想, 而且不只是想。   她爱他,爱得快不可自拔了。   暑假里,何滨就已经不止满足于接吻,他对她的胸部充满兴趣了。他第一次提出来,孙心妍吓得半死。在她的理解中, 这种私密部位是男女发生关系时才能碰的, 他怎么好意思光明正大地和她提?   可何滨再三提出后, 孙心妍反而成了不好意思的那方, 不知道要怎么拒绝,怕尴尬。   她还偷偷上网搜了一下, 看别人的男朋友是不是也这样……结果蹦出来的一些字眼粗俗不堪, 看得她脸红心跳, 内心更加犹豫。   孙心妍的内心矛盾极了。   如果这时候有个歹徒忽然破门而入,拿枪指着何滨, 她一秒也不用思考, 一定会帮他挡下子弹。   现在他不要她的命, 只是要跟她更亲密, 她为什么就不行呢?   电视里放着不知所云的娱乐节目。   孙心妍紧张地抓着他的小臂, 不知道谁的皮肤出汗了, 两个人皮肤触碰的地方有点黏。   何滨手肘撑在她头边, 身上有勃勃的英气。鼻尖对着鼻尖, 他看她的眼睛,看她的反应。   孙心妍睫毛很黑、翘翘的。   她的声音细的快没了:“只能碰一下,行吗……”   深深呼出一口气, 何滨没说话,大掌在她身侧轻轻抚摸两下,直接往走,覆上去。孙心妍胸口处有了明显的起伏。   温温的,触感又细又软,薄薄的胸衣边缘有着突出的一点,这种握在手心里的真实感觉跟看图、看小视频里的完全不一样。快感直冲脑门,他深深吻她,既冲动又克制地揉了一下。   孙心妍满脸涨红,拉着他的衣角,迎着他的吻。她感觉自己整个心房都被包裹住了,晕晕沉沉的。他揉捏的那一下,一股电流从脊椎骨窜上来,她整个乱套,用力推他的手和肩。推了几下何滨才停。   白色的床上,两个人紧抱在一起。   孙心妍头埋在他脖子里,像受到了伤害一样,半天一句话不说。   事实上,她的贞洁确实受了伤。   何滨把她压在身下的长发慢慢撩出来,铺在枕头上。   “还难过呢?”   “男女朋友都这样,不信你问问其他人。忍到现在,我都快不正常了……”   何滨也没夸张,没女朋友还好,这个年纪有女朋友,亲亲抱抱太容易起反应了,有时候真的控制不住,他都硬忍着,怕吓到她。   怀抱里,孙心妍深深吸了口气,心情像是平缓了不少,“是你说话不算话,说了只碰一下。”   何滨:“我是真的没忍住,太喜欢了……”   抬手捂住他的嘴巴,孙心妍不让他继续说。   脸红憋得通红,“你快别说了。”   过了会儿,何滨拉下她手,“对了,差点忘了给你看个东西。”   起身越过她,何滨在床头柜上摸到手机。   “看什么?”   孙心妍靠在他肩头,看着他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打开相册。   眼前白光一闪,何滨手指停下,把屏幕往她面前递了递,孙心妍终于甜甜地笑了。   画面里,小彭琪抱着何陪妍,一人一狗,全都正脸对着镜头。   “彭琪不怕狗了?”孙心妍一直在发愁何陪妍怎么办。   “被我训练过了。”   “你怎么训的?”孙心妍说:“你肯定又欺负他。”   何滨:“我问过了,我那边大一可能必须住校,到时候看吧,大二要是能搬出去住,我把她给你带过来。”   心里暖暖的,孙心妍注视着他,目光干净纯真。   “你去学校看过没有,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今天就放了个行李,还没来得及细看。”   “你晚上还回去?”   “不回,就在这睡一晚吧,明天过去收拾。”   暑假里,孙心妍和他在网上看过图片和简介,他学校比她的还要小。   全国那么多航空航天的大学,孙心妍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报这边的工大。何滨说,别看这个学校位置偏,看着不起眼,航天领域是国家的头块招牌。   说到航天,孙心妍本来还以为是学开飞机、造飞机之类的,以为他要当飞行员。何滨被她逗得笑,说航天这块主要做太空探索、卫星通讯。他以后想发展的方向就是太空探索。   孙心妍听他说了半天,“太空探索?登月的那种?”   “差不多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孙心妍嘴上说着“又敷衍我”,心里却暗自为他骄傲。   抛开性格,本质上他们是相像的人。当别人选专业在考虑就业前景、行业收入与发展时,他们只听从心中理想,有些天真,又有些少年热血。   晚上快十点了,何滨才把孙心妍送回学校。   走在异乡的路上,他们牵着手,路灯点点,孙心妍觉得和做梦一样。   他们居然一起来到这么远的地方。高中三年发生的点点滴滴还历历在目。   何滨把她送到宿舍楼下。门口,一对小情侣也在依依不舍地道别。   “你一个人住在宾馆要小心,把门窗都关好。”她嘱咐。   “知道了。明天来找你吃早饭。”   “你起得来吗?”   他懒懒道,“起不来也要起。”   光线昏暗,孙心妍站在一层楼梯上,正好和他平视。   她两只手搭着他肩,微笑着说:“那我明天打你电话喊你起床。”   “好。”   “我进去了……”她往里指指,又问,“你睡宾馆睡得习惯么?”   何滨脸上有点倦意,淡淡地笑,“不习惯,你又不陪我睡。”   越来越不正经。孙心妍翻他一眼,“我上去了。”   一双手臂搂住她腰,何滨抱住她。   “别这样,在我宿舍门口呢……”   何滨抱了下,“好了,上去吧,早点睡。”   孙心妍是跑上楼的。一到宿舍就从阳台往下看。   夜色苍茫,树木夹道,这个人的背影还是高中时痞痞懒懒的样子,一点点在夜幕下走远,逐渐消失。   “你男朋友好帅啊。”   程瑶不知道什么来的,在背后说。   孙心妍笑:“还好。”   “今天306几个女生都看见他了,说超帅。你们是高中同学?”   孙心妍点头。   “你们下午都去哪玩了?”   “就在学校转了转,也没玩什么,他刚过来,挺累的。”   又一个女孩进阳台晒刚洗好的袜子内衣,问,“孙心妍你洗过澡了没有,浴室快关门了,你还洗不洗了?”   “哦……”孙心妍支吾了下,“我不去了,等下打水在宿舍简单洗一下。”   两个女孩看着她走出阳台,一个对另一个说:“她好像洗过头了……”   程瑶撅噘嘴,“不知道哎。”   ……   就这样,孙心妍和何滨正式开启了他们的大学时代。   何滨军训结束后,带着孙心妍逛了他的校园。   学校不大,教学楼也很久,老牌的工科院校,学校明显男多女少。何滨带着她去食堂吃饭,周围不少人朝他们看。   外貌出众,又会穿,何滨一来就在新生里小有名气。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女生们正关注着呢,这边忽然见他领了个女孩吃饭。   一问,原来有女朋友了啊。   开始,何滨、孙心妍每天见一次面,但是开学后他们两个专业课都排得满满当当,学校之间离得也不近,后来就保持一周见两三次了。   孙心妍发现,他们俩的学校在生活、学校上管得都很严,压根不像高中时很多人说的那样,上了大学就是玩。   课表一下来,整个宿舍都是哀嚎声。   一周五天都有课,其中有两天满满八节课,和高中的作息几乎一模一样。   所有都是基础课程,专业课程不多,有时上着让人头疼的化学、物理,孙心妍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高中。   刚入门的医学生,最期待的就是解剖课。   第一次去上课,大家隐隐兴奋,终于可以看见尸体了,有的女生特害怕,不知道实验室里的大体老师到底什么样子,还有人说自己会晕血,把全班逗笑了。   结果,他们看见的是浸泡在福尔马林里、早就泡得没一点血色的尸体,老师只让他们看,不让碰。   “就是跟那种水晶棺材一样,全封闭的,大体老师整个被泡在里面,然后那些标本,看着都像假的,不怎么恐怖,就是味道有点恶心……”   食堂里,何滨筷子拿在手里,面无表情看着她,“吃完饭再说,行不行?”   “好吧,”孙心妍点点头,“但是我跟你说,真的没有想象中恐怖,肉都发白了。”   何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有个学医的女朋友是要有点思想准备的。   开学后的几个周末,何滨带着孙心妍把哈市大大小小景点逛了一遍,拍了很多合影。   孙心妍把照片上传到校内,锁进相册。   她换了校内头像。   本来想换的是她和何滨的牵手照,后来觉得高调,去何滨相册里偷了张照片。   那天晚上,上着网的舍友问她:“你的校内头像怎么用了一张冰激凌啊?夏天都过了。”   孙心妍真想告诉她,那不是一杯普通的冰激凌。   是高中时候何滨赢了篮球赛,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他拍的照片。   眨眼,新学期就过半了。近来,大家玩校内网的频率似乎下降了、更新的状态越来越少。有时,孙心妍会忍不住看看那些高中同学的页面。   李笛去了山东的一所大学,凭着好运气,以不高的分数打擦边球,上了本一的专业。刚开学时候她们每天打电话,最近各自都融入新生活,联系变少了。   陈彦其考了国防生。孙心妍简直怀疑他跟何滨有不正当关系,上了大学他们还天天联系。有一次何滨还把电话给她,让她跟他说了几句,约好寒假回家聚。   韩东呢,他如愿去了北大,他校内上最新的一条状态是报道时发的,四个字:你好,北大。下面的留言一片敬佩与称赞。   大家走上了各自的人生轨道,像是走远了,却又像是还离得很近,只要发一条消息、打一个电话就能得到回复、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除了在高考前提前下车的黄稚薇。她走后,再也没人知道她的消息。有时孙心妍会想,她那么聪明,如果最后努力一下,不知道会考上什么学校。   她会为此遗憾吗?   ……   孙心妍换完头像没几天,何滨也不声不响地换了头像。   照片里是一条雪白的小狗,一只秀气的手在摸它的头。   坐在电脑前,孙心妍缓缓地笑了。   然而没过多久,沉浸在甜蜜爱情与繁重学业里的孙心妍,迎来了大学里的第一个烦恼。      ☆、54   进入十一月,天很快凉了, 城市开始供暖了。   孙心妍发现, 她的生理期乱了。   以前她的经期一直在月末, 这几月一下子月中,一下子月初,上个月的到现在还没来, 弄得她天天胆战心惊。孙父每天会在网上问她生活、学习情况,可这方面的事孙心妍又不好跟他说。   入学后孙心妍参加了两个社团, 认识了一些学姐,其中有个是妇科方向的。学姐教了她一些保健方法, 但和网上搜到的也差不多,无非是早睡早起、不吃冷东西,加强运动之类。   心里惴惴不安的, 有天下午课少,孙心妍去学校下面的附属医院挂了妇科。近二十年来, 这还是她头回自己去看病。医生给她开了补充雌激素的药物, 同时还配了点冲剂。   回到宿舍, 舍友们晚上看她在那边冲药喝, 才知道她经期乱了。   程瑶说:“早知道你去医院叫我一下了, 我陪你去。”   孙心妍挺感动的,“谢谢,我下了课直接去的,就忘了找你们陪。”   孙心妍和宿舍几个女孩的关系还不错。六个人开学后自动两两配对,吃饭上课都一起。但孙心妍这边因为何滨的关系, 经常把程瑶弄得挂单,好几次周末大家去超市购物、逛街,孙心妍也都没去,久而久之几个舍友就和她没那么亲密。   近来,程瑶和另外两个女孩混到了一块。要说孙心妍心里一点都不在意,肯定不可能,但她也理解。谁让自己重色轻友呢。   这个周末,何滨过来找她,两个人吃完饭逛了会儿街,天忽然阴下来,要下雨的样子。他们在孙心妍学校附近开了个房洗澡休息。   孙心妍算是发现了,现在只要一约会,何滨最喜欢的就是开房。每次开房,他都要在她身上乱亲乱摸。几次三番后,孙心妍没一开始那么紧张,依顺很多。甚至她有时也会被他带起感觉,然后就不想走,想一直抱他。   那就是□□吧,孙心妍多多少少也体会到了。   “脸上怎么这么干?”   床上,何滨搂着她看电视,忽然注意到她脸,摸了下。   孙心妍自己也摸了摸脸,“最近皮肤不是很好,还长痘。”   她觉得既有气候原因,也有大姨妈不正常的原因。   何滨问,“哪呢?不早说,等下再逛逛商场吧,给你买点护肤的。”   “背后,你当然看不见。不用你买,我爸昨天才给我打了钱。”   受陈冰影响,孙心妍在护肤品这方面最舍得花钱,何滨知道后给她买过不少。一开始她还不肯要,后来越来越亲密,也就不再那么矜持。   何滨说:“你爸给是你爸,男朋友帮你买是男朋友,搭边么。”   这话孙心妍听着还是很受用的。   她抱抱他,往他身上贴了贴,忽然问,“你们最近的课还难么?”   何滨看着电视,“还好,就是课太多。”   他的课是真的多,丝毫不比孙心妍轻松。可能是工科学校的缘故,整个校园有种严谨而踏实的气质,学生在课堂上的认真程度不亚于高中。   前几天,她跟着他上了一节专业课,头都要听炸了。他坐在旁边,一脸悠闲表情,时不时记笔记。   何滨班上一共三十多个人,女生只有三个。其中一个坐在第一排,中途被老师叫上黑板做题,孙心妍看她洋洋洒洒写了小半个黑板,心中为之惊叹。   女孩回座时,孙心妍发现她长得很漂亮。   不是一般的那种漂亮,五官清爽大方,头发长长的烫了卷,披在肩上,很有气质。   孙心妍问何滨她叫什么名字,成绩是不是特好。何滨往前看半天也没想出她名字。   孙心妍知道他的德性,总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但何滨有一点真心让她觉得不错,他不和别的女生勾勾搭搭,手机什么随意给她玩。   何滨玩心重,看着一副痞样,心思却很纯正。   看了会儿电视,外面开始下雨。听着淅淅沥沥雨声,孙心妍有点困。   她抓起何滨手腕看时间,“我睡一个小时,你等下叫我。我们部下午还要开会。”   开学后,凭借钢琴特长,孙心妍进了学院文艺部。   “嗯,睡吧。”何滨把电视声音调小了点。   孙心妍睡着后,何滨烟瘾犯了,下楼去买烟。   以前何滨没烟瘾,纯粹是和朋友一起抽着玩。高三下学期天天熬夜看书,有时候题目想不出思路,来根烟倒很容易有感觉。   他烟瘾就是那时候弄出来的。   孙心妍不喜欢烟味,定了个规矩,和她在一块的时候他不能抽,而且一天最多抽两支。   小雨在窗外静静飘着,路上人行色匆匆。走廊尽头,何滨抽着烟静静看了会儿,回房间。   一进门,他发现孙心妍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呆呆坐在床上。   “醒了?”   孙心妍身上裹着被子,眼泪忽然掉出来,“何滨……”   “怎么了?”何滨被她搞得一紧张,“好好地哭什么?”   他在床边坐下来,孙心妍光是哭,不肯说。   “想家了?”   孙心妍摇头。   “怎么了?说话,别光是哭啊……”   后来何滨才知道,孙心妍那个来了,把裤子、床单都弄脏了。   何滨真是服了她,搞清楚后手指帮她梳梳黏在脸上的头发,安慰着说,“要什么紧,帮你买条裤子不就得了。”   孙心妍眼泪汪汪的,“床单怎么办……”   “加点清洁费给他们。”   孙心妍一想,泪水又聚到眼眶里,“那多丢人……”   “丢什么人,亏你还学医。”   等何滨去旁边超市买了运动裤和卫生巾回来,孙心妍已经冷静了,跪在床上擦垫被上的血迹。她洗过澡了,身上套着酒店浴袍。   何滨把东西给她,孙心妍去卫生间换好出来,又继续跪在床上擦。   “床单哪去了?”何滨问。   “我刚刚稍微洗了下,放在厕所呢,等会儿洗干净用吹风机吹干就行了。”孙心妍深吸一口气,又继续埋头干。   何滨盯着她看看,心里发笑,觉得她有时候挺机灵,有时候又蠢得让人无语。   过了会儿,何滨去了卫生间。   孙心妍听见里面有流水声,下床跟过去看看。   何滨站在洗漱台边,脖颈微微垂着,拿着块肥皂在擦床单。只有脏的那一块湿了水,大片床单从台子垂到地上。   他回头漫不经心瞄她一眼,“热水洗的?还医学生呢,化学反应不知道。”   孙心妍站在门口,呆呆看着他。洗漱台前的灯很亮,镜子里,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这个大少爷自己的衣服、袜子从来不洗一下,现在在这帮她洗这个,她能不感动么。   洗完了,何滨把水挤了挤,拿吹风机帮出来吹。   孙心妍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他。   吹风机嗡嗡的,何滨握了握她交叉在自己腰上的手。   “妍妍,你不都二十几号么,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孙心妍有时候会痛经,疼起来一动不能动。何滨对她的经期记得挺清楚。   “我也不知道,这几个月时间都不准,我刚去看的医生。”   她想,可能就是吃药给吃来的。   “什么时候看医生了,怎么没跟我说?”何滨转过身。   “这个怎么好跟你说,而且跟你说了也没用。”她低着头说。   “你一个人去的?”   “当然不是,我舍友跟我去的。”   这么说倒不是怕他担心或心疼,她是觉得一个人去没面子,搞得自己没朋友一样。   “再说,我看的是妇科,你陪我合适么?”   何滨:“医生怎么说,什么原因啊?”   “也没怎么说,可能就是到了新环境,要适应一段时间吧。”停了停,她又调皮地笑了下,“不过,今天来了其实也挺好的,吃药有效果。”   女孩子的心情瞬息万变,她又高兴了起来。   何滨最喜欢她这幅甜甜的笑模样,盯着她看看,双手捧着她的脸亲下去。   孙心妍跟他亲了会儿,推开他,“好了,别再耽搁时间,我们快收拾完,我该回学校开会了。”   何滨现在班上的几个朋友都见过孙心妍,还一起跟她吃过饭。   在工科男眼里,孙心妍的形象还是可以打到高分的。他们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字——纯。   当着何滨面他们也这么说,说你对象看上去很纯。   妍妍的纯自然是吸引何滨的地方,何滨眼光其实很传统,就喜欢柔柔弱弱、有女生样的这种类型。但现在嘛,她的纯又让他憋得慌。   在北京当国防生的陈彦其同学,对他们的进展一直保持高度关心。   昨天陈彦其还在电话里问他怎么样了。何滨说什么怎么样。陈彦其问他是不是不行,把人骗那么远都搞不定。何滨骂脏话,陈彦其就在那头笑。   何滨当然不是正人君子,他确实想做了。高中里不敢想,现在他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何况他们本来就不是谈着玩,干嘛不多享受。除了生理上的原因,还有心理上的原因,按孙心妍那种结婚才做的观念,他要等到毕业才能破处。   然而孙心妍对他这些歪念头一无所知,以为亲亲摸摸就足够满足他的色心。   所以,这个世界就是专门折磨人的。男生在生理上比女生成熟得早,女生在心理上比男生成熟得早,于是恋爱里才有那么多的委屈和误解。   这天下午,孙心妍冒着小雨赶到文艺部开会时迟到了。   会议结束,她和两个部里的女生一起走着,有人在后面叫她。   她停步,一个高高的、单眼皮男生从后面追上来。   “你好,我叫宋一飞。”   “你好。”孙心妍对他有点印象,他也是他们文艺部的,会吹小号。   男生给她一把钥匙,“叶佳让我带给你。”   “哦,谢谢。”孙心妍接过来。叶佳是文艺部的副部长,这是他们活动室的钥匙,孙心妍以后要负责管钥匙。   “你钢琴弹得挺好的,迎新晚会时候正好看到你表演。”   他跟着她往前走。   孙心妍有点尴尬地笑了下,“对,不过那个伴奏之前没时间练,有两个地方弹错了。”   男生笑笑,“上次我听部长说本来想培养你做主持人,你不愿意。”   迎新晚会时候就提议让她当新生主持人,但孙心妍的普通话不分前鼻音后鼻音,在北方这边听起来尤其明显,她自觉地婉拒了。   不想再跟这个不熟的男生多说什么了,孙心妍只礼貌地笑了下,说了句“没有”。   雨后,深灰色的校园小道湿漉漉的,沾着黄色落叶。   男生与孙心妍并肩而行。   他问:“对了,你是哪个专业的?”   “临床。”   “临床?程瑶跟你一个班么?”   “对,她是我舍友。”   “她是你舍友?”男生说,“她是我们街舞社的。”   “对,她好像是报了街舞。”   男生忽然问,“程瑶她有男朋友么?”   孙心妍有点明白了,盯着他看看,一笑,“好像没有。”   宋一飞:“没有就没有,你笑得这么古灵精怪的干什么,方便的话加你个□□吧,以后还有事要找你帮忙。”   孙心妍想了想,笑了下,把扣扣号报给他。   ☆、55   孙心妍回到宿舍,程瑶和另外两个舍友正挤在书桌前嗑着瓜子、看电影。   满地瓜子壳。   她们看的是老电影《色戒》, 不知道从哪儿下到的无删减版, 三个女孩边看边讨论。   孙心妍在桌上放下包, 程瑶回过脸看看她:“妍妍你回来啦,跟我们一起看吗?”   镜头里刚好放到关键镜头,孙心妍脸上一热, 移开目光:“不看了,我还要洗衣服, 你们看吧。”   现在的孙心妍不是以前的孙心妍,她跟何滨有过不少身体接触, 比起她们,她看见这些反而心虚,脑子蹦出的全是乱七八糟的画面。   看电影的三个女生听到洗手台那边有水声, 忍不住朝那头看看。是的,孙心妍又是洗过头了, 其中一个眼尖的还发现, 她居然换过裤子了。   她们都没有恋爱经历, 对孙心妍这种漂亮女生的感情生活充满好奇。每次她约会回来, 女孩子们就把这些细节在心里过一遍。   孙心妍洗的是下午穿的牛仔裤, 洗完捧着盆,拿到阳台上晾。   “刚刚外面雨下得是不是挺大的?”程瑶跟着她进阳台,趴在栏杆上往下看看。   “不大,毛毛雨。你不看电影了?”挂好裤子,孙心妍跟她一起站着看风景。   “不看了, 也没什么意思。”   空气湿润,雨后的天空有一层淡紫色霞光,温柔美丽。   “程瑶,你没有男朋友吧?”   程瑶被她问的有点囧,摇头,“怎么忽然问这个了。”   孙心妍神秘地微微笑:“不是我问的,今天有人问我的。”   女孩子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停了停,又羞涩又好奇地打探,“谁啊?”   孙心妍不再卖关子,“你们街舞社是不是有个叫宋一飞的。”   “宋一飞?”程瑶想了下,“是不是个子高高,皮肤有点黑那个?”   “对,他是我们文艺部的。”   程瑶没说话,孙心妍继续说下去,“我们文艺部刚才开会,碰到他,他问我你有没有男朋友。”   孙心妍说完忽然抿着唇,看着她笑。   程瑶脸红了,手扶着栏杆看下面,“哎呦,他估计就是随口一问。”   这个男生是随口一问吗?   一周后,孙心妍在扣扣上看到宋一飞的留言,问她们宿舍今天下午什么时间有人在。   孙心妍问他什么事。宋一飞说他们宿舍今天去逛花鸟市场,买了几盆花回来装点宿舍,想送两盆过来给她们宿舍。   孙心妍笑了笑,回:我建议你直接问程瑶比较好。   宋一飞回:千万别,别弄得太尴尬,就是送给你们宿舍的。   中午在食堂吃饭,孙心妍直接把他们的对话给程瑶看,问她怎么办,这花是要还是不要。   程瑶脸红的跟番茄一样,支支吾吾半天,说,“那就要吧。但你别说是我要的,反正他也不是送给我,是送给我们宿舍。”   于是当天下午,宋一飞真的搬了两盆杜鹃花到女生宿舍楼下,孙心妍拖着程瑶一起下楼搬花,程瑶死活不肯下去,不得已,她和另外一个女孩下去了。   这两天温度开始零下,男生敞怀穿着件短羽绒服,手上戴着棉手套,站在女生宿舍门口,脚边两盆开得红艳艳的杜鹃花。   看见孙心妍她们出来,宋一飞露出一口白牙,“你们俩搬得动么?要不要我跟社管说一声,帮你们搬上去。”   孙心妍里面穿着睡衣,下来时套了件爆厚的白色羽绒服,脚下踩着一双毛茸茸的HelloKitty棉拖鞋。   “麻烦你了,不过程瑶她不肯下来。”孙心妍面孔红润,看看地上的花,又看着宋一飞笑了下,“我们自己搬吧。”   旁边的女生也说:“宿管一般不让男生进,反正花盆也不大,我们自己搬。”   宋一飞看看孙心妍:“那你们试试看,搬不搬得动。”   孙心妍:“小看人,一盆小花怎么可能搬不动。”   宋一飞:“你们俩别说大话啊,你们这瘦得跟豆芽菜似的,还真不一定。”   这嘴巴甜的,两个女孩笑了,直接一人从地上端起一盆。   “好了,快回去吧,外面风大,别回头把你们俩吹跑了。”宋一飞笑笑,“我走了。”   “谢谢了。”两个女孩道谢,抱着花回宿舍。   回到宿舍,一屋子女孩乐疯了,叽叽喳喳地拿程瑶开玩笑。   原来大学男生就是这么追求人的,说直接直接,说委婉也委婉,傻傻的。大家都跟程瑶说,千万不要轻易答应,得让他请一宿舍人吃饭,等所有小姐妹都同意了才能答应。   程瑶坐在上铺的床上,被她们说得羞死了。她本身就是个可爱友好的女孩,大家都喜欢她,加上她年纪最小,全拿她当小妹妹看。   跟孙心妍一起下楼搬花的女生说:“瑶瑶,我感觉他还挺幽默的呢,而且长得也有点小帅。”   程瑶说:“帅什么呀,我觉得很普通,眼睛小小的。”   “在我们学校算好的了啊,你看看我们班那些男的,全是歪瓜裂枣。”女生忽然说,“妍妍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孙心妍说:“我也觉得还不错,瑶瑶你再观察观察吧。”   旁边有女生说,“你们别问妍妍啊,她眼光可高着呢,你们看她男朋友那个样子,在我们学院估计就是院草了。”   “哪有那么夸张。”孙心妍说。   “一点不夸张,而且你男朋友特别会搭配衣服。他衣服是你帮他挑吗?”   孙心妍不知道话题怎么好好地就转到自己身上了,但她也不吝啬于和她们聊何滨,“也不是,他自己本来就喜欢买衣服。”   以前孙心妍想送何滨礼物,总是不知道送他什么好,现在关系亲了,就开始送衣服。何滨眼光高,穿的是几个固定牌子,那些牌子的外套之类她都买不起,就给他买T恤、帽衫什么的。   她第一次给他送的是一件薄款的纯黑色帽衫,打完折还花了她五百多块,结果何滨客气都没客气一下,直接收了,第二天就搭在外套里头。   这天晚上,孙心妍坐在阳台上给何滨打电话,聊了会儿今天发生的事,看着放在角落里的花,她就把有人追舍友的事告诉了他。   “人家追丫头,你激动个什么劲。”   孙心妍:“她是宿舍里跟我玩的最好的,我当然为她开心。”   他声音低低懒懒的:“你们学校有人追你没有?”   孙心妍静了下,忽然笑了。   他还好意思提。   就在前两天,有个医学院的男生在孙心妍校内相册的一张照片下面留了条言,外加一个表情。   ——长得真好看,能认识一下吗?【可爱】   孙心妍没理他。   结果第二天她收到消息提示,何滨在下面回他了。   ——“?”   到了下午男生像是也上网了,也回了个问号。   ——“?”   何滨又回。   ——我她男朋友,你哪个?   男生的回复连加三个表情。   ——【惊恐】【惊恐】【惊恐】不好意思。   那天,看着这两个人在自己页面下蠢蠢地回来回去,孙心妍乐不可支。   有时候她希望他能成熟内敛点,有时候她又希望他永远这样幼稚可爱,像个长不大的男孩一样。   孙心妍想,也许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就是这么复杂吧,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   ……   这个周末的下午,工大有讲座。孙心妍嫌天冷,不想出门,要窝在宿舍看书,何滨就没去找她。   闲来无事,何滨跟班上几个男生打了场球,回宿舍休息了会儿,班长电话追过来,喊他们去听讲座。   来开讲座的是学校花钱请来的航天学专家。何滨班主任在现场查看一圈,发现班上不少人没来,于是让班长一个个电话打过去喊。   没办法,几个男生穿上外套,硬着头皮去了。   阶梯教室里面差不多坐满了,何滨他们从后门进去,后排没位置,在班主任的目光下,只能往前走,坐到中间。   讲台上,老师正在用着PPT做演讲,好几个高个男生往中间座位走,大家的眼睛都不自禁地朝他们看。   几个人刚坐下就听见上面人问,“今天来的很多都是大一的同学,我来问问大家,为什么选择航天方向。有人可以告诉我吗?”   下面嗡嗡嗡一阵,冒出不少答案。   有人说有趣、有人说神秘,也有男生直接在下面喊“牛逼”。   全场爆笑。   在场超过四分之三都是男生,而且是豪爽的北方男生,整个教室回荡起浑厚低沉的笑声。   暖气十足的屋子,中年男教授没穿外套,淡蓝色衬衫外叠加一件格纹背心,儒雅正气。倾听着这些年轻的声音,他微笑点头。   何滨硬生生被拽过来,不耐烦得很。他靠在椅子上低着头,跟孙心妍发信息。   孙心妍在寝室看书,回他两条后就不回了。   她最后一条说:肯定是很不错的讲座,不然你们老师不会非把你们拖过来。你去都去了就认真听听看吧,再说都是你喜欢的东西,要是有好玩的你晚上讲给我听。我也在看书呢。   她安抚何滨的技能已经练出来了。他烦躁的时候就会跟她抱怨两句,她只要顺着他的毛摸一会儿就行。   “大家说的都很好。在任何国家,航天事业都是了不起的事业。”男老师双手搭在讲台上,沉稳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那大家觉得什么样的人适合进入这个行业呢?”   下面又是嗡嗡嗡一片。   这一次,他没有让学生畅所欲言。   “很多人说啊,我们理工科的男生太呆板,成天只知道闷头计算、要不就是泡在实验室做实验,没有文科男生浪漫,不会追女孩。”   稍稍一停顿,“当然了,全国大多数工科大校男女比例失衡也是客观因素,这个是教育部需要改进的地方。”   下面传来笑声,为数不多的女孩子也笑了。   “不过我认为,我们这个专业跟其他工科专业不一样。你们可以告诉那些女孩,没有任何一个专业会比我们更浪漫。为什么呢,因为没有任何一个领域会比太空更加浪漫、性感。”   学生们渐渐安静下来。何滨转着手里的手机,脸上的表情痞痞懒懒。   “科学是严谨的,但科学在严谨的同时,它更需要浪漫的思维、超越的情怀。只有当我们的思维和太空一样广阔时,我们才有自信地去探索它。现在,有人喜欢唱衰我们航天业。从现实点的角度看,每个国家的航天项目大体都是亏钱买卖,每个项目都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不停往里砸钱,回报甚小。   你们的师兄师姐可能也已经给你们灌输了很多消极思想。   他们告诉你们,很多同学毕业后会转行,不转行的无非是进入一些航天院所、科研站、国企,收入也就是温饱水平,和你们选报这个专业时的想象,偏差巨大。   很遗憾。他们没有危言耸听,事实确实就是这样。这个行业中的很多人最后只能当一颗螺丝钉,为一个不为人知的项目付出几年、十几年的青春。还很有可能付出一切,最后却得到很少。   我们国家从1970年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到现在载人航天、深空探测屡屡取得突破,看得见的是举国欢庆的成就,看不见的是无数次失败、几几代代航天人的坚持。   是什么在让他们坚持?   今天我们不去谈里面的民族责任、奉献精神,我们只讨论一个人的价值取向。你们正处于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不妨问问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一饭一蔬,一栋房子一辆跑车?那当这些都有了之后呢?继续为你们孩子的一饭一蔬?   我想,你们以高分选择这个专业,心中必然怀有一份浪漫情怀、一份冒险精神。现在,你一只脚迈入了,发现前方是一片荒原了,还有没有勇气再继续前往?”   稍稍停顿,“好,我们试想一下,往前两种可能,一种是拼尽全力,依然永远走不出去。还有一种是走到尽头,你看见了绿洲。”   台下,一片懵懂目光。   PPT的光投在背后,这个中年教授的身体被覆上一层绚丽色彩。何滨动作停下,看着他身上那层变幻的光膜。   “你知道你看见绿洲的时候,意味着什么吗?”   语调加强,他定定地看着台下的青春面孔,“它意味着另一个时代的到来。在那个时代里,所有的行业、科技、国家、民族,都可能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是什么?那是继陆地、海洋之后,真正的大航天时代。   它也许离我们很远,也许就近在眼前。   而你,选择做这个时代的开拓者,还是追随者?”   整个教室静止了,何滨沉默看着讲台,陷在最后那个质问中、现在错乱的思绪中。   蓦地,耳边响起雷鸣般掌声。   台上人说:“不要鼓掌!孩子们,我不要你们的掌声,不要你们一时的激情,我要你们想清楚,给自己接下来的四年一个答案。”      ☆、56   讲座结束,何滨几个顺着人流从大教室走出去。   两个女孩从旁边擦过去, 男生们的目光不知不觉跟上去。   其中一个亭亭玉立, 身材匀称高挑, 身上穿着短款黑色羽绒服和包得紧紧的细脚牛仔裤,脖子里裹着经典的格纹围巾,很有风姿。   一个男生戳了下另一个, “哎,沈明。”   “行了, 看到了。”   何滨一直在低头跟人发信息,旁边人问他, “滨爷,觉得她怎么样?”   “哪个?”何滨抬头。   “沈明啊。”男生朝前抬抬下巴。   一眼瞟过去,何滨看见自己班上的两个女孩正拐下楼梯, 其中一个个子高点,五官挺清爽。   “还可以吧。”   男生在旁边道:“我们学院也就她算不错的, 还没男朋友。”   何滨无所谓地说, “那就上啊。”   男生:“说得容易, 就我们这男女比例, 稍微有点姿色的眼睛都快长头顶上了。还是你有先见, 自己带了个过来。”   男生名叫陈磊,何滨隔壁宿舍的,性格幽默开朗,跟何滨一样爱打篮球。   陈磊说:“你家孙心妍这两天怎么没来?跟她说,磊哥请她吃饭。”   陈磊见过孙心妍两次, 还常开玩笑,要她给自己介绍医大的女孩。   何滨:“你歇歇吧,她怕冷,不肯出门。”   “怕冷?”陈磊一笑,“你这也太惯着她了吧。”   哈市的冬天真的太冷了。   宋一飞送的杜鹃花两个星期后就快死了。   这个天,花都该放温室里头养的。几个粗枝大叶的女孩不懂,只晓得往阳台一扔,晾衣服的时候浇点盆里剩下的水。   就在这花快死的时候,程瑶感觉出了异样。   这阵子,她跟宋一飞在发短信。最初的一条还是她发的,收到花之后,在宿舍人的撺掇下,她主动给他发了个“谢谢”。他回了句不客气,你们喜欢就好。后来又过了三四天,他主动给她发了条短信,问的是街舞社开会的事。   程瑶原先没在意过这个男生,他追她后她才开始关注他,觉得他长得还不错。可她又觉得哪里怪怪的。陈瑶没有恋爱经验,面对男生的忽冷忽热,一下子就乱了阵脚,有天上午她还主动给他发信息,问他在干什么。隔了一个小时宋一飞回了,说刚刚没看见,正要吃饭。   程瑶说,哦,那你先吃饭吧。宋一飞回,好的,回聊。   就在程瑶心里憋闷的时候,有一天,孙心妍忽然在宿舍说:“瑶瑶,宋一飞问我们花养得怎么样了。”   程瑶心里咯噔一下,淡定地问:“他发短信问你的吗?”   孙心妍说:“不是,扣扣上问的。”   舍友在旁边笑着说,“我看宋一飞人挺大方的,但每次怎么都不好意思跟瑶瑶直接沟通,老是通过妍妍,真有意思。”   另外一个女孩说:“就是啊,而且到现在还不请我们宿舍吃饭。”   大家笑起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孙心妍注意到,程瑶没有出声。   一来二去,孙心妍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她之所以在这件事上热心,原本是想让程瑶不挂单。好像,自己确实介入太多了。   没过两天,周三下午,孙心妍没课,一个人在图书馆看书,等何滨来接她去玩。   宋一飞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在她对面坐下,往她面前放了杯奶茶,朝她笑笑,一口白牙。   孙心妍没跟他笑,不明所以地看着奶茶。   “刚买的,还热着呢,没想到在这碰到你,给你喝。”   孙心妍:“谢谢,不用。”   手指在书本上翻页,女孩子目光垂下去,笔尖在纸上沙沙滑动,没有再和他说话的意思。   宋一飞盯着她看看,清了下嗓子,打开自己带来的书。   书哪有人好看呢?   他用余光看着孙心妍,过了会儿想主动带起话题,“怎么你一个人在这,程瑶她们呢?”   “不清楚,你自己问问她吧。”   察觉到她的冷淡了,宋一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笑着说,“哎,我是不是哪儿得罪你了,在扣扣上跟你说话也没回。还是不是朋友了?”   孙心妍看着他,简明地问,“你到底是不是要追程瑶?”   宋一飞愣了下。   接着,直视她的目光亮起来,“其实……我更喜欢你。”   看孙心妍毫无反应的样子,宋一飞正想着再说点什么,有人走到了桌子边。   外面天寒地冻,何滨穿着件轮廓很硬的夹克,脸被衬得很小,整个人英朗潇洒,酷酷的。进了图书馆后,几个女孩都在看他。   把路上给孙心妍买的奶茶往桌上随意一放,注意到她面前有了一杯,何滨这才淡淡瞥了眼对面的宋一飞。   宋一飞打量着他,目光微微诧异。   孙心妍:“你这么早就结束了。”   何滨看看她,“看完没有?走吧?”   孙心妍点头,最后看了眼对面的宋一飞,站起来,慢慢地收拾好书和笔,临走时带走了何滨的奶茶。   何滨帮她拿起书,拖着她手走了。   “怎么穿这么点,不冷么?”孙心妍出了图书馆问。   “不冷。”何滨问,“帅不帅?”   孙心妍微微笑,翻他白眼,“请不要自我感觉太良好。”   何滨压根没把宋一飞放在眼里,孙心妍本来以为他会问问那人是谁,结果他连提都没提一句。   那天下午何滨带孙心妍看了场电影、吃了顿晚饭。晚上,孙心妍依依不舍地和他分别后回到宿舍,发现程瑶正趴在书桌上哭。几个舍友围着她在安慰。   孙心妍问了句“瑶瑶你怎么了啊”,舍友都在安慰程瑶,没人应她的声。   于是孙心妍在自己的床上放下包,走过去又问:“瑶瑶她怎么了?”   还是没人睬她,也没人看她一眼。   当下,孙心妍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   站在旁边愣了愣,孙心妍去阳台收拾洗浴用品,下楼洗澡。刚要带上宿舍门发现卡没带,孙心妍再一推门,忽然和里面的几道目光相遇。   很短很短的一瞬,几个女孩又转过了脸。   她们可能也没想到孙心妍出去后会再进来,于是向她背影投射的厌恶目光,悉数落在她脸上。   呆滞了下,孙心妍拿着饭卡跑下了楼。   洗完澡上来,孙心妍想了想,在扣扣上敲程瑶,想沟通一下。   孙心妍:“瑶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程瑶过了近半个小时才回:“宋一飞下午跟我说,他喜欢的人是你,之前都是误会。”   孙心妍在电脑前愣住,想了半天,回:“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这件事。”   程瑶没回。   这晚之后,宿舍里五个女孩对待孙心妍的态度彻底变了。   几个女孩子觉得,孙心妍一早就知道宋一飞喜欢自己,装作不知道,还看着他戏弄程瑶,就是为了秀自己的优越感,秀她漂亮,秀所有男生喜欢她。事后她再装作委屈地找程瑶道歉,简直是恶心人。再一想她平时的作风,明明经常在外面和男朋友开房,平时却又装得特别清纯。   她们没对孙心妍做什么,只是把她当成空气。这五个人一起上课、吃饭、洗澡,晚上熄了灯像以前一样说说笑笑,再也没和孙心妍说过一句话。   可是在外面,她们又说了很多关于她的话。   听到那些风言风语,孙心妍不再想着跟她们和解了。   隔壁宿舍两个女生跟孙心妍玩得不错,于是孙心妍都和她们一起吃饭,只把寝室当成睡觉的地方。   有时候熄灯后听见她们的说笑声,孙心妍会难受得想哭。后来想想,她们就是想要笑着看她哭的。   学校规定大一大二不能住外面,孙心妍就跟自己说,只是晚上在这儿睡一觉,没什么大不了,熬过两年就行了。都不用两年,她和辅导员申请调宿舍了,说不定一醒来第二天就给她换了。   这件事,孙心妍只在电话里跟李笛说过,李笛叫她离她们远远的,把她们当做不存在。   孙心妍没告诉何滨,既觉得他帮不上忙,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不被别人喜欢、认可的一面。   何滨这边呢,不知道孙心妍跟舍友关系崩了,只是觉得妍妍越来越粘自己。   现在她每天一大早都要跟他打个电话,零下十几度也不怕冷了,没课就坐公交来学校找他。   陈彦其跟何滨说,谈恋爱谈到后面都是女的越来越粘,粘其实就是依赖。何滨想想也是,他也挺享受的,没事时候都带着孙心妍玩,要不一起坐图书馆看看书。   周六下午,孙心妍跟何滨躺在宾馆里看电视,何滨忽然问,“你现在跟谁玩得好?”   “啊?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是看你现在跟程瑶不怎么玩了。”   何滨叫她给个朋友的号码,找不到她人的时候可以联系,以防万一。孙心妍手机里就有两个他朋友的电话。   孙心妍躺在他怀里看着电视,漫不经心地说,“不用,你不会找不着我,我现在手机都是24小时开机。”   孙心妍抬头看他:“你明天下午还陪我么?”   “明天下午我爸来,你忘了?”何滨爸爸出差路过,要来看他。   “哦,对。”她忘了。   “明天跟我一起去?”   安静了会儿,孙心妍不说话,何滨忽然翻身压住她,身子还故意沉下去。   “重死了……”孙心妍把他往旁边推。   手肘撑在她头两边,何滨不动,还闷声笑了两下。   抬起点身体,“去不去?”   “我还没做好准备呢。”   孙心妍细柔的长发全铺在枕头上,黑漆漆的,像她的目光一样。   “准备什么,我帮你准备,买衣服还是烫头发,带你去韩国整个容?”   她笑了,“你整容还差不多。我们不是说好明年的么?”   高中毕业何滨就打算带她回家,两家本来就是老邻居,他觉得早点让家长知道没什么。结果孙心妍一千一万个不同意,她是女孩子,这么早见家长长辈会怎么想、怎么看待她。何滨想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两个人商量好大二再跟家里说。   “好,明年。”   何滨低头亲她。   温暖的房间、白色的床,他把她抱得紧紧的,吻得不可开交,两个人的呼吸都越来越重。   “再来商量件事。”嘴唇离开,何滨在上面看着她,孙心妍也看着他。   几缕发丝垂下,遮住了一点眉峰,他撑在她身上,刚刚的笑容没了,目光也和平时不太一样。   多了点成熟,多了点侵略性。   “说说看,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57   孙心妍脸有点红。   她回避掉何滨的视线,静了会儿, 又抬眼看他。   什么也没说, 而那宁静、忧郁的目光又像是说了很多, 楚楚动人,惹人爱怜。   何滨:“别这么看我,不逼你, 就问问你意见。”   过了会儿,孙心妍轻轻吐出几个字, “我不想你不高兴。”   这话背后的意思是:你想要,我就可以给。但我给, 是为了你高兴。   这么一来,何滨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了。迟疑两秒,手肘上力气散开, 他摊倒在她身上,头动了动, 埋进她温软的胸口。   他的头发刺刺硬硬的, 弄得她有点儿痒。   何滨说, “你高兴我才高兴懂么?我一个人爽有什么用。你当我只想着做, 我是想要你变成我的, 要我们更近一步。你要是还没准备好,就再等等吧。”   其实孙心妍明白他的那些意思,就像他也明白她的抗拒。   “你不急了?”她摸他的耳朵。   “嗯,不急,等你想好了。”   孙心妍觉得这个样子的何滨特别像一个孩子。   “那你再给我点时间, 让我有个准备。”   “你打算准备到什么时候?”何滨问。   尽管她这话听起来有点敷衍,很像是搪塞,何滨心中却暗自窃喜。以前她可是说要等到结婚的,这等于是松口了。   孙心妍想了想,忽然说,“明年行么,明年我们就又长大一岁了。”   何滨抱紧她,脸上的笑都要憋不住了,“大一岁小一岁不一样啊?你到时候不要跟我不认账,现在十一月了,转个眼就过年了。”   “我说的是真正的过完年,不是跨年。”   她居然跟他较真起日子来了,口气就好像在商量哪一天去旅游。   何滨:“行,我等着了啊。”   第二天,何父傍晚才到哈市。   晚上去学校接了何滨,他带他跟自己几个朋友一起吃饭。   吃饭地点是市区一家五星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包厢,坐着七八个人。   以前在北京上学,何滨最怕跟他出去吃饭,看着一帮人来来回回敬酒,特无趣。现在,他有点接受男人的酒桌文化。   几个月不见,何父感觉何滨成熟了,像个大小伙了,在桌上还会帮自己挡酒。   桌子上的人有两个是哈市当地搞企业的,和何父还有点业务往来,一个劲地夸何滨一表人才、虎父无犬子。何父嘴上谦虚,心里无比欣慰。   吃完饭,父子俩直接在酒店泡了个澡。   后来何滨才知道,他这趟专门绕过来,不光是为看他,还是为跟他说个事——他打算再婚,和他那个谈了几年的女朋友。   说起来,还是之前那场意外的缘故,女人在医院里没日没夜的服侍他,他挺感动的,觉得身边还是有个人好。   何滨听了没什么反应,说随他的意思,自己没意见。何父意思是叫他不要有想法,他不会再要孩子,家里东西以后都还是何滨的。等何滨学出来了,不管是要接手家里的事,还是自己开公司什么的,他都支持。   何滨听了这话心里还算舒坦,没太大情绪。   后来何父问到何滨在学校的情况,问他谈没谈女朋友。何滨说谈了。到底是男方家长,何父特高兴,也不问问女孩子情况,就一个劲地说儿子有能耐,叫他钱不够就讲。   晚上把何滨送回学校,临别,何父在车上拍拍他肩:“儿子,好好学,记住,男人最重要的就是事业,有了事业将来什么都会有。没有事业,什么都是空谈。”   其实这个话用不着他告诉他,何滨成长到这个年纪,对一个男人的责任和使命已经有了很自觉的领悟。   事后他跟孙心妍说到这个事,孙心妍问他,“那个阿姨你见过吗?”   何滨:“废话,她跟了他好几年。”   电话里,孙心妍听不出他是难过还是不难过,又问他:“那你同意了?”   孙心妍想到了自己爸爸。如果有一天,他也要有另一半,她可能做不到像何滨这么无所谓。   何滨:“我爸单身这么多年,忽然要结婚你当他没考虑清楚?我同不同意不重要了。倒是你,以后学着聪明点。”   “关我什么事了?”   何滨:“不关你事?以后你嫁到我家不要面对这两人?那女的比你厉害的海了去了。再来万一他们以后有孩子,你要不要帮我争家产?”   越说越荒唐,孙心妍都要笑了,“你不是说他们不生孩子么?”   何滨:“别人说什么你都信?除非我爸结扎,否则这话他还得给我咽肚子里。”   孙心妍真笑了,停了停,问,“那你说的话我能都信么?”   何滨反问,“你说呢。”   孙心妍忽然挺逗地来了句:“我觉得能。”   隔着电话,两个人都笑了。   何滨说:“好了,早点睡吧,不早了。”   孙心妍依依不舍地,“等会儿我们再发会儿信息吧。”   何滨:“好。我先下去打两瓶水。”   孙心妍:“好。”   “挂了。”   “嗯。”   没人挂。   何滨:“快挂,你再拖我下面要没水了。”每回他都是让她先挂电话。   她停了下,“你先挂吧。”   何滨催促:“听话,快点。”   最后还是孙心妍挂断了。   冷风呼啸的阳台,手机屏幕暗下去,孙心妍回头看看,寝室里光线明亮,五个女生围坐在中间。板凳堆在一起,她们在打扑克。   孙心妍看看手机,又在通讯录找出一个号码。   她打给了李笛。   一听到李笛的声音,她鼻子酸酸的。   李笛和她聊了会儿,说起她寝室的事,让她把这事跟何滨说说。   孙心妍说:“我跟他说又没用,他一个男的,总不能让他把她们打一顿。”   李笛说:“你好歹让他帮忙出出主意啊,你怕她们干什么,想想高三时候,你连黄稚薇都敢打,现在怎么这么怂啊。”   孙心妍这时候才发现,她连听到黄稚薇的名字都倍感亲切。   升入大学,好多人都变了,只有李笛,像是一点点都没变,还和那时候一样帮她出主意:“听我的,这事你还是跟何滨说说,听听看他怎么说。他把你带过去的,不能不负责吧。”   孙心妍不忘维护自己男友几句:“他也没不负责,他对我挺好的。”   李笛:“好了好了,别在这给我秀恩爱啊。”   孙心妍这才笑了下。   眨眼进入十二月,月底孙心妍生日,何滨让她叫上室友、朋友什么的,他请吃饭。孙心妍不肯,说只想和他过。结果这生日还是他单独给她过的。   女儿第一年不在自己身边过生日,那天孙父给她打了两千块,让她买个喜欢的礼物。孙心妍很久没哭,一听到爸爸声音就哭了。   孙父哄了她几句,让她不要总是轻易哭鼻子,一个人在外,要坚强点。   后来,考试季到来,孙心妍和何滨都忙着复习,见面频率自然降低。   每年到这时候,大学才最像学校,图书馆的位子从一大早就被占满。   这天上午何滨睡到九点多才起,本来想在宿舍看下书,结果有个舍友看小电影,弄得他没心思,带着书去了图书馆。   这个点,图书馆里人山人海。空气暖烘烘的,有人在里面吃早饭,味道很不好闻。何滨转了圈没找到位子,刚打算去找个自习室,一转眼,发现角落位置有两个学生在收拾。   然而他过去时候,有人跟他看上同一目标,也朝那个位子走过去。靠近座位,两个人下意识互看一眼。   挂着外套的手臂捧着书,沈明单穿一件米色V领薄衫,单肩背一只黑色大包。   她看看何滨,率先问,“你几个人?”   何滨:“一个。”   她大方地问:“我也一个,介意一起坐吗?”   何滨扫她一眼,无所谓地坐下,“坐吧。”   他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帽衫。   沈明坐下,放下书,从包里拿出文具袋、水杯,和一小盒话梅。   之后,两人各看各的书,没再说过话。   虽然没高中时用功,这学期何滨也没放松。只是,他们班人大多数人都很沉得下心,期末时候竞争压力还是很大。复习阶段,何滨还是挺用心的。他想争取大二进实验室。   到了饭点,何滨看看时间,穿起外套。   沈明拿水杯喝水,盖上杯盖时,看了眼对面站起来的人。   何滨拿着书走了。   下午,在小超市买饮料,何滨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里,女生普通话标准:“请问是何滨吗?”   “嗯,你是?”   “你好,我是沈明。”   何滨没吭声,听她说下去。   “上午在图书馆你把书拿错了,拿了我的书。”   何滨微微愣住:“不是吧?哪本。”   沈明报出书名,又问,“我来找你换一下吧。你现在在哪边?”   “我在超市,那你稍微等下吧。”   “行,那我过半个小时打你电话。”   何滨喝着可乐回到宿舍,把书拿出来一看,确实拿错了。封面正中两个端正的小字,沈明。   半小时后,沈明来到男生宿舍楼下。   男生宿舍楼很少会看见女生,女孩害羞,就是男女朋友也不常在这见面。于是当沈明站在门口等待时,这些进进出出的大一男生兴奋了,跟在蚌里发现珍珠似的。   整个航天学院的女生,哪一个不被他们码得清清楚楚?沈明在学院里长得好、成绩好,难得的是她身上有种坦荡而得体的气质,很多人在追。   这大冷天的,这颗珍珠等谁呢?   几分钟后,沈明转过脸,看见何滨出来了。他左右看看,朝她走来。   两个人互换书,何滨跟她道了个歉。   沈明淡淡一笑,“没什么。”   两个人之间也没话可说,她看看他,“走了,拜拜。”   女孩转身离开,何滨看了眼,回宿舍。      ☆、58   迎考阶段,全国所有高校昏天暗地忙复习。   孙心妍没想到, 快停课了, 她却交到一个新朋友。   女生名叫谭亚蕾, 和她一个班,人比她高半个头,浓眉深目, 在女孩里长相偏硬,有点欧化的感觉。一学期快结束了, 孙心妍和她没一点交集,最后一节细胞生物学课, 这个女生刚巧坐她旁边。   老师说好这节课划考试重点,谭亚蕾拎着本书就来上课,坐下没一会儿就自言自语地, “咦,我笔呢……”她低头在地上东找西找, 最后抬头看看孙心妍。   “你还有笔没有?”   从这支笔开始, 两个女生熟悉起来。剩下两天的最后几节课, 谭亚蕾都自然而然跟孙心妍坐。   有天下了课, 谭亚蕾说, “想去吃个清真拉面,你想不想?”那天孙心妍一点不饿,陪她去了。   到了清真食堂,谭亚蕾问孙心妍,“听人说你跟你们宿舍闹矛盾了?”   “还好, 比较少在一起玩。”孙心妍把面条里的香菜剔出来。   “你不吃香菜?给我吧。”   孙心妍愣了下,“你真要?”   “要啊。”谭亚蕾看着她把香菜夹到自己面碗里,问:“你江苏的?”   孙心妍点头。   谭亚蕾说,“我们班好像就你一个江苏的。”于是孙心妍问她是哪儿人。   “吉林。”她普通话带着点方言味,“我特想去江苏玩,没机会去,我有个姑妈就在上海。”   孙心妍笑了,“上海不是江苏的,它靠着江苏。”   “我知道啊,那边黄浦江跟这松花江一模一样。”   这顿饭之后,谭亚蕾吃饭、洗澡都会发个消息问孙心妍要不要一起,而且问得特自然,很熟一样。孙心妍觉得她有点酷,脸上很少有笑容,说话做事带着股爽利劲,像男生,又有点像大姐大。   这天何滨来陪她看书,孙心妍的笔记本电脑有问题,刚好带过来让他修。图书馆里,何滨帮她弄电脑,她在旁边告诉他认识谭亚蕾的事,说得兴高采烈。   孙心妍:“你不知道她这个人多有意思,昨天洗完澡吹头发,她说她的头发越吹越油。我一看确实特别油,结果你知道怎么回事,她拿护发素洗的头。”   孙心妍脸上带着微微笑意,清新恬静。   何滨一直没怎么说话,等到她说完安静下来,他从屏幕上转过脸看她,直到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他才懒懒刮了下她鼻子,“就这么高兴?”   “没有,就是觉得东北人很有意思。”孙心妍又说:“等考完试,我们请她和他男朋友吃饭吧?”   她迫不及待想为这段友情升温。   “还不是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何滨一副听她差遣的懒懒语气。   孙心妍淡淡笑了,看电脑,“好了?”   “嗯。”   何滨把光驱里的碟取出来,拍了下她头,“以后有更新要及时更新,知道没有?蠢得跟猪一样。”   孙心妍用电脑是傻瓜相机似的使用方法,只用不维护。但凡跳出来什么更新提示她都直接叉掉。这些软件原本都用得好好的,她觉得不需要更新,更用不着什么新功能,变了版本她还不习惯呢。   这透露出的或是一种懒惰,又或是她性格中守旧、贪图安逸的一面。   何滨:“软件更新很多是更新里头漏洞,打补丁。你以为呢。”   ……   接下来几天,两个大学彻底停课,大家进入最后的复习阶段。   孙心妍不让何滨来陪了。一来她有新朋友,心理上不再像之前那么孤单。二来和他一起她多少会分心,没一个人效率高。   这天上午,何滨睡到近十点才起,起来跟孙心妍在电话里随意聊了几句,啃着个面包夹着书就来到自习室。   最后一排坐满,他索性一个人坐在第一排。看书看到中午,陈磊打来电话,喊他到食堂二楼吃饭。   何滨晃过去,看到班上仅有的三个女生都在。沈明略微笑了下,跟他点了下头,何滨脱下外套,脸上没什么表情,也跟她点了个头。   四五个男生,七八个炒菜,吃起饭来热热闹闹。   这小饭局是其中一个男生临时拉的,其实就是想请沈明吃饭,怕人家女孩不同意,硬是七拽八拽喊出一帮人,说是当成期末迎考前的小聚会。   何滨呢,纯粹是被叫来撑场子的人物,男生眼里,仿佛他一来,这个局的档次就上去了。他这人到哪话都不多,但他自信 ,性格甩,他们喜欢跟他混一起。加上知道他有个感情很好的女朋友,这种场合叫他也不怕有竞争。   组局的男生在席间一个劲地表现,知道沈明父母都是航天系统里的,于是一会儿说国际国内发展形势,一会儿说最新研究成果,想引她话头。结果人家女孩子表现得很大方,应声归应声,就是明显不想搭理他。   陈磊在旁边跟何滨挤眉弄眼,意思是咱们就静静看他出洋相吧。   说说笑笑着,一个男生忽然转头,“江老师……”   几个人纷纷转头,看见工程制图的老师正路过,像是要去窗口打饭。   五十多岁的男老师两鬓已经有些白,很亲切地过来笑笑,压压手,让他们不要站,“在这聚餐呢?”   “是啊,快期末了,大家在这聚聚,江老师一起吃吧。”   几个学生都热情地说:“是啊,一起吃吧。”   这老师为人正派、平易近人,大家都很喜欢他。   “不用不用,你们年轻人聚餐,我们老家伙就不掺和了。你们吃吧。”   老师走了,几个少男少女又开开心心吃起来。   热热闹闹的食堂,过了会儿,窗口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叫,大家纷纷侧目。   几个男生好奇地朝那头看了看,不知道是谁第一次站起来,瞬间一桌人都跑了过去。   ……   中午,孙心妍给何滨发了条信息,他没回。后来她给他打了个电话,通了,但没人接。她估计他忘带手机了,想着他看见会给自己回,就没再打。   下午四点多,孙心妍一个人去医院配药。她的月经不调问题还在吃药巩固,不再吃激素类的药,每天只喝中药冲剂。妇科排队的人多,等待叫号时,她又试着打何滨电话,结果他关机了。   一听到关机,孙心妍心跳忽然有点快,慌慌的。   何滨手机不离身,24小时开机,她和他认识这么久,从没有过这么长时间联系不上他。就算没带手机,这都要傍晚了,他肯定也回到宿舍了。   孙心妍头脑发蒙地开好药,下楼交费。她一边走一边找出陈磊电话。结果陈磊电话是通的,也愣是不接。   在一楼交完费,孙心妍看着手机,心里冒出各种荒唐离谱的猜测。   手机被偷了?还是他家里突然发生什么事,情绪低落到任何人电话都不想接?又或者出什么意外了?   失魂落魄地坐在医院大厅,孙心妍看着周围走动的人流,一想到他可能发生意外,手心都凉了。   她决定去工大找他。   就在这时,两个年轻的身影匆匆穿过人群,走到前面的收费窗口。孙心妍觉得自己幻视了。   是何滨和一个女孩子。   女孩身材高瘦,身上穿着休闲款的驼色大衣,卷发在脑后挽成低低的韩式发髻。何滨低头看着手上的一大叠单据,她侧过脸跟他说话时,孙心妍觉得双耳像是隔了层膜,嗡嗡地,听不清周围声音。   人很多,隔得也有点远,女性天生的敏感却让孙心妍一眼就认出她。   这个女孩她见过的,就在他们的课堂上。   何滨结完账,手上拿着钱包和病例面无表情地往电梯边走,沈明在旁边拎着一小包药。   一侧目,何滨怔住。   讶异地走过来,“妍妍,你怎么在这呢?”   孙心妍坐着没动,目光清清地望着他,装得很平静,“我过来配药,你呢,我打你手机一直关机。”   沈明站在不远处,淡定地看着他们。   何滨感觉孙心妍神色不对,回头跟沈明说:“你先上去吧,我送下女朋友。”   沈明点点头,临走时礼貌地跟孙心妍微笑了下。   何滨拉着孙心妍,把她带出医院。刚出大门孙心妍就把他手给挣了。   何滨:“听我说,中午我们老师突发脑溢血,他家里没一个人在,我们在这给他忙了一下午,我手机肯定是没电了。”   何滨知道她生气了,边说边掏电话,坦荡荡地给她看。   孙心妍不看,只垂着眼说:“知道了。”   “真知道假知道?”盯她脸看看,何滨问,“瞎想什么呢?”   他要牵她手,孙心妍不动声色地把手闪开,“没有,就是刚才找不到你有点着急,你去忙吧,我先回学校了。”   何滨跟着她走到路边,给她拦下车,扶着车门道:“晚上去找你。”   以前,孙心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也许有一天,她会找不着何滨。   今天,她深刻体会到了这种无力和不安。她没猜错,确实是个意外事件。可他忙得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手机没电,不能借别人的手机吗?   能的,他只是不再像以前那么紧张她、挂心她,所以,自然而然不记得联系她。   可她呢,却越来越在乎他。这公平吗?   于是到了晚上,何滨在孙心妍宿舍楼下等了足足一小时,她才披头散发地慢慢走出来。   周围没什么光线,何滨站在她宿舍楼外的树下,头上戴着卫衣、外套的两层帽子,在那边抽烟。   烟头的一点光亮把周围衬得更暗。   孙心妍走到他面前,才发现他这么高大。   何滨盯着她看了会儿,语气沉沉地,“消气了?”   孙心妍不吭声。   其实等了这么久,何滨心里也积气了,觉得她太任性。可看到她人,气性又消下去大半。   “罚我呢是吧?”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他还当她今晚真要狠着心不下来。   孙心妍垂着头不看他。   何滨拉着她胳膊往自己身上带了下,搂住她腰,按着她后脑往自己胸前靠。   孙心妍的脸颊贴上他的衣襟。   他的外套又硬又凉,已经不像布料,像是什么硬物,上面浮着一层烟味。   衣服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抱紧她,吻了下她光洁的额头,又用嘴唇蹭蹭她耳朵,“还跟不跟我闹了?”   一月份哈市的深夜,他说每一句话,嘴边都伴着白气。   看他冻成这样,孙心妍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了。她抬眸看看他,目光又垂下,闷在他胸前摇了摇头。   “妍妍……”看她又乖顺了,何滨轻轻叫她一声,低下头寻到她嘴唇,深深吻她。   不一会儿,有晚归的女生被男友送回来,在宿舍楼前另一角道别。   大学女生宿舍楼的夜晚,总是这样情意绵绵。   情绪稳定后,何滨弯着脖子、额头抵着孙心妍额头,说了一大堆哄她的话,又问她发火缘由。   孙心妍这才告诉他自己下午有多担心。   何滨很爽快地承认自己错误,保证下回手机没电前通知她,完了又摸着她脸问:“打不通我电话就发这么大火,你这小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了?跟谁学的。”   孙心妍说出真正的委屈:“那是因为你和一个女生在一起。”   何滨的脸被衣服帽子包着,五官陷在里面,显得很痞气。   “我班上的,压根不熟。”他轻啄一下她唇,“电话也没存,不信你查。”   孙心妍摇头。   她才不要查,显得更小气。   “你们老师怎么样了?”她问。   “住院了,现在还在ICU,儿子什么都在国外,他老婆也不在,学校领导去了。”   经历过那年他爸的意外,何滨算是有过经验,人送到医院后一下午忙里忙外都是他。这老师独居,妻子也是个大学教授,去外地搞讲座了。   “真可怜。”孙心妍抱他一下,“冷了吧,你回去吧,我们要关门了。”   “不吃醋了?”   “我总发脾气,你会嫌烦么。”   何滨挺心疼的,缓缓抚摸她的头发。   “不会,你那个不是好了,怎么又去医院?”   “跟你说你也不懂,反正还要吃好久的药。”   “下次我陪你去。”   “看你表现吧,表现好就带你去。”   “凭良心讲讲看,我对你好不好?”   “没以前好。”孙心妍声音细细的,不看他眼睛。   “怎么没以前好了?”何滨抬起一边眉毛。   孙心妍沉默了。   何滨:“妍妍,以后我对你更好一点。”   她抬起眼:“你说话要算话……”   “嗯,算话。”   整整一天,直到这时孙心妍才笑了,她推开他,“好了,你快回去吧,太冷了,我回宿舍了。”   临走,她飞快地在他脸上啄了下,轻盈的身影消失在楼前。   ☆、第 59 章 59   期末考试后,何滨请孙心妍跟她朋友吃饭。   孙心妍第一次要他请她朋友吃饭, 何滨就没在学校周围随便找小饭店, 请他们去酒店吃自助餐, 一个人188元的标准。   谭亚蕾跟他男朋友一方面觉得他们太客气,另一方面也觉得头疼,毕竟以后还要回请。   一开始谭亚蕾就跟孙心妍直说:“你让你男朋友整点正常的, 我们回请压力小点。”   孙心妍:“我跟何滨说了,他就是不想怠慢你们。真要回请就随便请一个, 没人不会介意的,真的。”   谭亚蕾:“你说的啊, 不跟你开玩笑,我让磊子到时候请你们吃火锅行不行?”   孙心妍:“行,我还挺喜欢吃火锅。”   那是个挺美好的夜晚。   孙心妍觉得, 这可能是她上大学以来吃得最开心的一顿饭。以前她就想过这样的四人晚餐,自己、自己的男朋友, 加上好朋友、好朋友的男朋友, 大家光明正大、温馨美好地聚会, 像大人一样。   谭亚蕾的男朋友不是医大的, 在金融学院念会计, 大二了。东北人,个子比何滨还高、很壮,眼睛细长,话不多,但是看上去很憨厚。   两个女孩硬组的局, 全程都是她们说话。自助餐没什么好吃的,就是海鲜比较新鲜。何滨在旁边帮孙心妍剥剥虾,话头落到自己身上才开口。后来不知道怎么聊到健身,两个男的交流了几句。   两个男的跟她们不是一个学校,结束后她们不要送。   门口各自道别,何滨问孙心妍:“真不要我送?还是送吧,太晚了。”   孙心妍头上戴着一顶毛绒贝雷帽,长发从胸前垂下,被风吹得有些毛躁。何滨帮她掖了下帽檐处的发丝。   孙心妍:“不用,我跟亚蕾一起走,她男朋友都不送。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何滨:“那到学校给我打个电话。”   孙心妍:“知道了。”   回去的出租车上,谭亚蕾说:“你男朋友家挺有钱的?”   孙心妍没有避讳,“他爸爸做生意,家里条件还好。”   “谈多久啦?看上去对你不错。”   “两年多,我们是高中同学。”   “挺久的哦,你初恋啊?”   孙心妍点头。   下车,两人往学校里走。   夜晚的校园很静,一对情侣在前面的树影下拉拉扯扯,孙心妍和谭亚蕾从旁走过,女孩子忽然大叫一声“你滚!”。   随着愤怒的声音,一只手机在夜色下被扔出四五米远,电池直接飞到孙心妍脚边,吓她一跳。   谭亚蕾拽着孙心妍胳膊往旁边走。   走远了才说:“就作吧,不懂分寸,久了是个男的都要头疼。”   孙心妍脸上发热,感觉谭亚蕾在说自己似的。   她试着帮刚刚的女孩辩解:“可能也是太生气了。”   谭亚蕾说:“再生气都不能拿男人当自己爸妈看,男朋友不是亲人,谁吃得消天天哄人。”   谭亚蕾谈过三个男朋友,经验老道。   孙心妍想起自己跟何滨。   不是亲人吗?她在心里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人,而且是像爸爸一样亲的那种。她相信他,可在相信的同时,又无法控制自己的占有欲、妒忌心,于是稍有风吹草动就想和他发脾气,控制不住自己。   夜风阵阵,谭亚蕾下巴埋在围巾里,抱这臂膀加快步伐。走出两步回头,看孙心妍落后,“还不快点走,不冷啊你?”   孙心妍跟上,“你跟石磊平时不怎么见面,你就这么放心他吗?”   谭亚蕾说她和石磊平时一星期就见一两次。   “有什么不放心,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别人不用抢他自己都跑。我跟他又不是热恋期了,大家在学校都忙,见面少反而矛盾少。”   孙心妍觉得她的心可真宽。   谭亚蕾忽然看看她,问:“哎,你是不是没加什么社团?看你平时很闲啊。”   孙心妍:“开学时候加过两个。”   一个英语俱乐部,一个滑轮社,入学时被学姐学长撺掇着加的。她慢热,不喜欢跟一帮陌生人玩,几次活动没去,人家渐渐也不叫她。   谭亚蕾:“下学期你加入我们话剧社,我带着你玩,我们活动还挺多,看看电影排排剧什么的,你长得又漂亮,说不定还能当个主演。别成天看书,人都看呆了。”   孙心妍:“下学期再说吧,还不知道课紧不紧张。”   “啥再说啊,”谭亚蕾看她扭扭捏捏,“大一都是基础课,有啥好紧张的。”   孙心妍想了想,笑笑,“那好吧,下学期你给我报个名。”   ……   二零一一年的那个寒假在孙心妍学子生涯中最为亲切,离乡求学半年,她终于回到家,风里都是熟悉的味道。   跟何滨从机场出来,领完行李,孙心妍从他手里抢过自己行李箱,不肯和他一起出去。爸爸来接她,她不想让他看见何滨。   “看见又怎么样?”何滨感觉她弄得自己见不得人一样。   孙心妍说:“以后正式见面更好,这样挺尴尬的。”   何滨脸色不怎么好,“随你,你先去,我过个几分钟出去。”   “生气了?”   孙心妍察言观色,拉拉他胳膊,“别生气了……”   何滨看看她,又面无表情地往旁边看看,长臂一揽,拥着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下,“去吧,到家联系。”   孙父是直接开车来禄口机场接她的。一路上父女俩话不多,而那种亲密欢欣的氛围是不曾有过的。   家里什么都没变,孙心妍的房间一尘不染,床上铺着崭新的四件套,床头还插了一束新鲜的百合花。   为了迎接女儿回来,孙父每一个小细节都用心了。   那年过年,孙心妍在外地的伯伯、婶婶也回来了,一家人欢欢喜喜聚在乡下,三十晚上的团圆饭吃得特别热闹。全家人都拿孙心妍开玩笑,叫她“小孙医生”,婶婶还问她有没有在学校谈男朋友。   孙父喝着酒,微笑看着她。   孙心妍脸红了一下,“还没有呢。”   婶婶说:“可以谈了,大学里当然要谈恋爱。”   孙父道:“她还小,再等等,在学校以学业为主,不急着谈。”   孙心妍没说话。   然而这个在孙贺敏眼中年纪还小的女儿,一回市里就去见自己的男友了。   大年初四的早晨,全市还沉浸在新年的懒散氛围中,街上没什么人。   孙心妍来到约好的路口,远远就看见何滨站在路边。可能是有哈市的冬天做对比,他居然只穿了一件皮衣外套,削瘦帅气。   “怎么穿这么少?”她可是全副武装,围巾手套一个不少。   “要穿多少?”   这人,大过年的还没一个正常语气。   满街的红灯笼、红色横幅在风中飘晃。   翻了他一眼,她不跟他计较,又笑了笑,“新年快乐。”他们整个过年都没见到面。   何滨这才笑了笑,揽着她肩过斑马线,“傻乐。”   “想好去哪儿玩了?”孙心妍问。   昨天两个人聊一晚上也没得出结论,最后何滨说明天见面再定。   过马路后,孙心妍看见何滨忽然掏出把钥匙,按亮街路边的一辆黑色汽车。他把她送上副驾。   孙心妍刚坐进去,一个小白球冲到她身上,又蹦又跳,在她怀里打滚。   何滨把何陪妍带出来了。   孙心妍顿时乐开花,眉梢眼角都是笑,抱着小狗一个劲地安抚,围巾手套都来不及解。   何滨把暖气打开,拍拍狗头,“好了好了,疯啦?冷静冷静。”   这狗哪听他的,站在孙心妍膝上,不停拿头蹭她脖子,疯狂摇尾巴。   孙心妍把何滨的手拨开,“你别打她。”   “我哪儿打她了。”   “你刚刚不就打了,这是谁的车?”   “琪琪家的。”   何滨低头在储物格翻半天,找出块巧克力,问孙心妍吃不吃。   “我吃过早饭了。你没吃早饭?”   “没来得及,差点睡过头。”包装纸在拆开中发出脆响,何滨掰下块巧克力。   孙心妍抱住何陪妍,在包里拿出保温杯,打开盖子递过去,“有点烫。”   何滨接过来喝了一口。   “这几天在乡下玩什么了?”他握住她手,不经意地咳了下。   “我就说你穿少了吧……”孙心妍看看他,又满眼关爱地看着何陪妍,漫不经心地说,“也没玩什么,我大伯他们今年回来了,大家每天就聚在一起吃饭。”   何滨刚要说话,结果又咳起来,拳头抵着唇。   孙心妍拧眉看他,有点担心了,“你先回去加件衣服吧,别真的冻到,今天还挺冷的。”   何滨咳得停下了,看看她,“知道我冷还不来抱我?”   孙心妍身上抱着狗,歪头看着他,停了停,真的扭过身主动抱住他。   何陪妍被他们挤在中间,摇着尾巴。   “还冷吗?”头搁在他肩上,孙心妍抱住他的腰。   车内空间狭小温暖,这个拥抱显得很紧密。   “这几天想我没有?小猪。”何滨在她耳边问。   不知道是新年的缘故还是回到家的缘故,这两个人都异常开心。   “想。”孙心妍问,“你想我了吗?”   “想疯了都。”   这一刻孙心妍觉得他真的说话算话,他对她又像以前一样好了。   那天,何滨想带着她上高速出市玩,孙心妍不肯,大伯一家要来吃饭,她答应孙父下午早点回家。结果一整天何滨就开着车带她满城转,午饭也是买的披萨在车上吃。   他们带着何陪妍自己开车出去玩,孙心妍觉得这简直是电视广告里的幸福画面,既有点刺激,又有点新奇。何滨总能轻易带给她新鲜体验。   孙心妍发现,何滨很喜欢开车,开几个小时也不嫌累,兴致勃勃地。   而她呢,也喜欢这样什么都不想地坐在他的副驾上,抱着何陪妍陪他驶过一条又一条熟悉的街道。   只这样,她就觉得很快乐。      ☆、第 60 章 60   假期最后,何滨、孙心妍各自见朋友。   孙心妍这几天总和李笛约会, 久别重逢, 两个女孩比高中时还要好。这天下午看完电影, 孙心妍接到何滨电话,喊一起吃饭。   李笛去了才知道,陈彦其也在。   小包厢, 除了陈彦其、何滨还有另外两个不认识的男生、一个女生,他们在里头抽烟聊天, 孙心妍一进去就皱眉。   陈彦其往门口一看,笑了笑, 还是玩世不恭地老腔调,“呦,笛同学好。”几个男生跟着看过来。   李笛的马尾辫放下来了, 赶时髦烫着大卷,脸上还化淡妆。从前的样子还在, 但已经像个大姑娘。   高考后她没跟陈彦其有过接触, 脸有点红, 李笛干干地说了句, “你好噢。”   何滨旁边的男生要让位子, 孙心妍拉着李笛在空位上坐下,说,“不用了,我们就坐这儿了。”   孙心妍和他们这帮人吃过两次饭,脸熟了。   脱下外套, 孙心妍还是朝对面的何滨看了一眼。何滨避掉她的目光,摸了下脖子,不动声色地在烟缸里把烟捻了。   上菜后,男生喝啤酒,提议让她们女生来点红酒。   何滨隔着小半个桌子问孙心妍:“想不想喝?”   孙心妍问李笛,“你喝吗?”没想到李笛居然点头。   席间,大多时候男生聊男生的,女生小声聊女生的,都在谈自己的大学生活。陈彦其一到这种场合就成了调动气氛的核心,桌上爆笑声不断。   孙心妍和李笛聊穿衣打扮。李笛给孙心妍看自己手机里存的几个发型图。   李笛:“想染个那种很深的栗色。”   孙心妍对穿衣打扮一直有研究,“可以啊,挺适合你的。”   李笛看她:“你怎么没换个发型,烫烫头发什么的。”   孙心妍:“我最近确实想换个发型,还没想好,想烫一下。”   “孙心妍,聊什么呢,也跟我们说说。”陈彦其像是怕冷落女生,忽然把话题引过来。   又淡淡笑看着李笛问,“山东那边怎么样?有什么好玩的没有?”   李笛随便说了一点,几个男生默默听着,给面子地接两句。   完了陈彦其把杯子举起来,“走一个。”   李笛举杯。   结果大家看着李笛默默地把杯中酒一口干了,男生起哄。   陈彦其笑笑,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吃完饭大家去唱歌。   那晚借着KTV的歌声,李笛跟孙心妍坐在角落说了很多话,最后她开导孙心妍开朗点、别被宿舍人影响。孙心妍说她知道了,让她在大学交个男朋友。毕竟她去的地方离家也远,都没有人照顾。李笛也说她知道了。   后来两个女孩合唱了一首《星晴》。这是她们以前都喜欢的歌。   李笛可能喝多了,唱到一半感性地哭了。   高中时一心想着,只要考上好大学人生就圆满、世界就会不一样。结果孙心妍发现,大家似乎都没比以前开心多少,反而是那些单纯的日子一去不返。   是什么让李笛在酒后落了泪?   那晚孙心妍没问,只是抱着她陪她一起哭了会儿。   ……   转眼便又开学。   孙父开车把孙心妍送到机场,陪着她取票、办好行李托运。道别时,孙心妍忍着没掉眼泪。孙父最后说:“想家时候就回来,不定要逢年过节,机票爸爸给你买。”孙心妍点头,“我知道了,你少抽烟啊。”   何滨提早坐在候机区等孙心妍,感冒了,带着个巨大的黑口罩,无聊地玩手机。   有人轻拍他肩,他抬眸。   眼神先是漠然,接着是陌生、微微的讶异。   孙心妍看着他锁起来的眉头,撇撇嘴,“什么表情啊。”   “戴假发了?”何滨把口罩拿下来,用不怎么欣赏的表情看着她。   面前的人,那头标志性地温柔长发不见了。微微内扣的发梢抵着肩,孙心妍拨了下额前的一弯刘海,目光很清,“什么假发,剪得好看吗?”   短发让她看上去更加清新简洁。   何滨看着她坐下,心情复杂。最大的感觉是——女朋友被掉包了。   “剪之前不跟我商量一声?”   “临时路过理发店,原来想烫的,你平时剪头也不跟我说啊。”   被她一堵,何滨喉结动了动,嗓子发痒,咳嗽起来。   孙心妍:“怎么两天了还没好?吃药了吗?”   何滨咳完了,跳过她的关心,“好好的剪什么头,剪得跟踢球的一样。”   他就喜欢女孩柔柔美美的,长头发多好。   “你管的也太多了,成天光知道管我,不去管你自己。”   “怎么没管我自己了?”   孙心妍看着他,他下巴微扬,侧过身,一只胳膊搭到她座椅背上。   “你抽烟。”她说:“以前怎么答应我的?”   “跟朋友一起总要给点面子,我又没上瘾。”   “少来,一个人的时候你也抽。”孙心妍:“但我也没说你什么啊,我剪个头发都不行?”   何滨是真的不适应她这造型,连她跟他讲话他都恍神。   盯着她的发顶发梢看看,这才发现一个发型对女孩真是影响巨大,整个人气质都变了。他能怎么办呢,剪都剪了。   又撇开脸咳了两下,何滨敷衍地让步:“好好好,这次就算了,下次不准剪,听到没有?”   孙心妍看他嗓子都有点哑了,也就不说什么了。   从包里拿出粉色水杯给他,何滨不要,“感冒呢,别传给你了。”   “喝吧,等会儿上飞机我不用这杯子。”   何滨这才接过去。   孙心妍看着他喝水:“真不好看?”   他瞥她一眼,把盖好的杯子还给她,“一般得很。”   行了,没半点共同语言。孙心妍不再睬他,塞上耳机听歌。   片刻后,有人的胳膊搭上她肩膀,松松揽住她肩。   孙心妍扭过头,何滨还冷着一张脸,口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戴上了,目光垂着,一只手懒懒地玩手机。   他头也不抬地问,“看什么……”   候机区坐着三三两两的人,每个人面前大包小包。   头懒懒地靠到何滨肩上,孙心妍目光涣散地盯着一处,有些茫然说,“没什么。不想回学校。”   “为什么?”何滨的视线总算回到她脸上。   “不为什么,就想在家呆着。”   何滨下颚靠着她发顶,声音传下来:“那现在就嫁我,我给你养在那儿,让你天天在家呆着。等下千万别上飞机。”   听他这么说心里可高兴了,但面上肯定是矜持地,孙心妍:“你的钱又不是你挣的,都是家里的,有什么能力养我。”   他捏她下巴,“我家里的等于不是我的?以后让你数钞票数到手软,什么班也别上,就在家弹弹琴、养养花。正好我还不放心你去医院,别给人家看出什么毛病来……”   孙心妍坐起来瞪他。   松松握住她手,何滨轻笑了下。哈哈,他就喜欢这么逗她。   辗转到校,天黑了。   还没正式开学,宿舍管得不严,何滨跟舍管打完招呼,帮孙心妍拎行李上楼。   要帮她提进去,孙心妍拦住他,“你别进去,你一个男的,不方便。”   何滨说:“那我不进去了,明天来找你吃饭。”   孙心妍点头。   宿舍就程瑶一个人到了,正在桌上吃一份外卖。孙心妍换了发型,进门后她差点没认出来。   孙心妍没有看她,默默收拾衣物、铺床。一切忙好,她给谭亚蕾发消息,告诉她到校了。   谭亚蕾回:“等着,我明天就到。”   ……   “你是文艺部那个弹钢琴的吧?去年迎新晚会我记得的,你是不是变发型了。”   开学后,谭亚蕾很快就把孙心妍带进他们话剧社。话剧社有个负责舞美的男生一看到孙心妍就认出她,很热情地说:“你这种美女人才我们最欢迎,正好我们下个月有演出,亚蕾你把我们社好好给她介绍介绍。”   又问孙心妍:“以前演过剧吗?”   “没演过。”   “看过没有?”   孙心妍笑了下,“没有。”   “没事,我们这好多新人以前都是没接触过话剧的,一接触就爱的不行。”   话剧这个东西,孙心妍从来没看过,老实说,也不觉得喜欢。   然而谭亚蕾带她看了两次社里的排练后,孙心妍渐渐就体会到了它的魅力。和看电视剧电影完全不一样,人在现场会被舞台的仪式感震撼、被演员的投入所感染,再来点灯光音乐,整个身心都会彻底沉进去。   更让孙心妍开心的是,所有社员都格外友好热情,很多才见过两次面就逗她玩。他们看她话不多、做事多,很喜欢她。   话剧社平时有个固定练习、玩耍的地方。于是孙心妍一没课就跟谭亚蕾过去玩,有时帮忙做道具,有时帮忙做舞美。下个月的剧场演出,他们还分给她一个有两句台词的小角色。   孙心妍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成了话剧演员。   忙碌是令人振奋的良药。一忙起来,孙心妍不再想着宿舍人的冷漠脸,也不再时时刻刻想去找何滨。   何滨问她:“你的戏到底哪天演?我喊点人去捧场,给你献花。”   “千万别,”孙心妍在电话里阻止,“就两句台词,你别让我丢人。”   “跑龙套的也是演员,丢什么人。”   孙心妍:“不准喊人,到时候你想看就自己来看。”   “你们社长是不是嫌你太丑,就给你演个两句台词的。”   “给我演就不错了。我们社很多演员都很专业,他们经常跑全国各地追演出,还自学表演,你根本不懂。”   “行,我不懂。”他才没兴趣懂这些玩玩闹闹的东西。   “明天晚上一起吃饭?”   “明天不行,我跟谭亚蕾约好逛街。”   何滨很正经地说:“换个时间吧,明天先跟我吃饭。”   第二天晚上,何滨过来接孙心妍,带她来到医大附近一家饭店。孙心妍觉得他神神秘秘地。   然而一开包厢门,孙心妍惊了。   里面的大圆桌坐了近一桌人,男男女女,说说笑笑。   男的是他在学校里的几个朋友,女的,是她的五个舍友。   ☆、第 61 章 61   以前,人人都知道陈彦其是个会乔事的, 何滨个性冷淡, 不喜跟人打交道。   事实上, 何滨从小在他爸身边耳濡目染,社会经验比同邻人足得多,他只是懒得问事。   所以他一出手, 就组了今晚这个局。   孙心妍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些人搞到一起的,她僵硬地坐在旁边, 一直没怎么说话。   何滨在大学交到的这些朋友跟以前差不多,都是长得不错、爱玩会玩的类型, 很会逗女孩。几个女孩开始都有点羞涩矜持,慢慢也被调动起来,有说有笑。   这顿饭就像是平常的聚餐, 大家说的都是不相干的话,聊学校聊专业, 氛围和悦。结束后, 几个男生绅士地送女生回去。   临行前, 只有程瑶看了孙心妍一眼, 孙心妍装作没看见。   何滨在前台买单后多拿了瓶酸奶。   走出饭店, 孙心妍正站在门口等他。他把酸奶给她,她不接。   “拿着,一晚上都没怎么吃。”   孙心妍不理他。   “不要我扔了啊。”   刚作出要随手抛的姿势,何滨感觉手臂被拉住。孙心妍不情不愿地把酸奶拿过来。   走在路上,孙心妍问他怎么知道这事的, 他不吭声,她想想又问是不是李笛说的,何滨算是默认了。   孙心妍冷声,“我真的不懂,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做?”   何滨垂眼看她:“我傻还是你傻,我是为谁?”   “谁要你管了。”   一晚上的气憋到现在才发,她什么都不想再说,径自往前走,短短的发丝被风吹扬在脑后。   何滨盯着她背影看看,迟了下,不紧不慢地跟上去。   “你们学校要是现在能让你出来住,我二话不说给你在外面找房子,压根没今天这档子事。问题是你搬得出来么。”   孙心妍停下,“所以你帮我跟她们讲和?我做错什么了,凭什么我低头。你知道她们怎么对我的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满肚子的委屈像是找到发泄出口。   何滨看着她。   停了停,孙心妍气弱地加上一句:“我烦她们,也烦你。”   街头嘈杂,他们之间的空气却很安静。   何滨脸上没什么表情,“没人说你错,今天这饭桌上有谁低头了?”   他态度不屑地,“要说低头,那也是参加这个局的人朝你跨了一步。是我喊的她们,她们来了是不是也在跟我们低头?”   “那她们为什么肯来?”   “你管她为什么肯,来就是来了。”   “那你至少……你至少提前跟我说一声。”   “说了你还会来?”何滨太了解她的个性,压了压火,他往旁边看看,“你跟人家住一个屋檐下头,人家不给你使绊子你就要偷乐了。事情既然能解决为什么不解决。这事要一直放着,我着急不着急,你在那住着我能安心么?你站在我的立场想想。”   这话掏心掏肺的,孙心妍没那么不知好歹。   不管他的处理方式是什么,出发点都是为她好。她沉默了。   两个人又走了一断路。   孙心妍冷静下来,“不管怎么样,你做什么,要先跟我说。”   “可以,你呢,有事还瞒不瞒我?”何滨抬抬眉毛。   良久,孙心妍摇头。   揉揉她头发,何滨说,“好了,这事算结了。送你回去。”   孙心妍不知道何滨到底用什么方法摆平她的舍友,问他他也不肯说,说她们良心发现,鬼信。   那次后,她们对她确实友善不少。   当然,女孩子间的关系是微妙的,不可能再像当初那么好,只是不再故意排挤她,有时候女班长来宿舍发通知,孙心妍不在,她们心情好会给她带句话。   有几次,孙心妍明显感觉到程瑶在跟她示好。后来才知道,上次何滨叫去一起吃饭的一个男生真的跟她谈了。十几岁的女孩,自尊心被伤害时难免迁怒他人,事过境迁、内心平息,想道歉、想重拾友谊。   然而孙心妍没有接受。这几个室友给她留下的恶意,她可能这辈子都没法忘记。   三月到来,哈市的天气还是冷,温度依然零下。   白天还好,可以稍微穿少点,到了晚上在室外一定要穿厚棉衣。谭亚蕾说,这里至少要到五月温度才会上去。   孙心妍深深叹息,她最喜欢暖和的季节,这儿的寒冷太长了。   这个周六晚,话剧社排了一个多月的戏开演,院里很多学生冒着严寒来观看。   前期孙心妍帮大家一起画海报、舞美,还排自己只有两句台词的角色,天天忙得脚不着地。   两个多小时的剧,从舞台到剧本、服装、灯光……全部是话剧社的学生亲手操办。谢幕时,耀眼的灯光洒下来,看着下面乌泱泱的人头,孙心妍跟大家手牵手站在舞台上,一起迎接雷鸣般的掌声。   内心的荣誉感、充盈感令孙心妍激情澎湃,骄傲得差点落泪。   散场后,孙心妍帮大家收拾道具、打扫卫生。   没多久何滨的电话打过来:“磨蹭什么呢,还不出来?”   “在打扫卫生,你再等会儿。”   “怎么什么事都要你干,当你廉价劳动力啊。”   孙心妍:“要不你来帮我们一起打扫吧。还要有一会儿,你还是进来吧,外面风大。”   何滨挂掉电话,进去了。   人走光,剧场空旷而安静。   舞台上灯光亮着,几个男生在慢慢地收舞美、道具,孙心妍和几个女生弯着腰扫地。大家一边收拾一边嬉闹。   从台上看下面有点暗,但孙心妍的余光很快就发现何滨。她站起来,朝他招招手,脸上笑盈盈地。   何滨朝她走过去。   旁边几个女生问孙心妍:“你男朋友?”   孙心妍点头,“我去跟他说两句。”   踏着地上的彩带,孙心妍走到台边蹲下,看着何滨,“等下我们社要去聚餐,我们跟他们一块儿玩怎么样?”   “你们多少人?”何滨的表情显然是不乐意。说好他帮她庆功的。   “也就十几个。好不好?”孙心妍露出一种近乎讨好的笑。   “行吧。”考虑她第一次跑龙套成功的心情,何滨勉强也答应了,“要不要我帮忙。”   孙心妍:“不用,你先坐旁边等会儿,很快就收拾好了。”   坐在空荡荡的第一排,何滨看着孙心妍在小小的台上忙来忙去,忽然就想起高中第一次看到她在台上弹琴的样子。   既认真,又美,特别抓人心。   何滨是个很少回忆过去的人。他从小日子过得顺,喜欢往前看,总觉得前面还有无限好光景。然而此刻他一个人坐在这,忍不住地想起跟她在高中的点点滴滴。   她为他做的,他都记着呢,嫌肉麻不说而已。   其实,何滨特希望孙心妍永远不要变,一丁点都不要。天真也好、娇气也好,任性点也无所谓,他觉得自己以后都护得住、养得起。   这也是他前进的动力。   孙心妍忙得一头汗的时候,往下望,何滨懒懒地靠坐在位子上,一直看着她。   偌大的观众席,就坐着他一个人,看上去有些孤单。   提起嘴角,她朝他甜甜地笑。她舍不得他孤单。   孙心妍后来回想,那晚有太多值得纪念的事。   她第一次登台表演、第一次跟朋友喝酒、第一次在周末不回宿舍,也是第一次,把自己全身心地交给一个人。   话剧社的庆功宴是吃火锅,吃完又唱歌,很多人直接睡在KTV。唱到一半何滨就带孙心妍走了。   宾馆里,孙心妍先进去洗的澡。等何滨洗完澡出来,她躺在床上看电视,被子一直盖到下巴。   “嫌冷?”何滨身上只穿一条大裤衩,用毛巾擦头发,身上的皮肤被热水蒸得有点红。   孙心妍摇头。   他看看她,不急不慌地把头发擦好了,坐到床沿。   “不冷裹成这样……”   他掀开被子,孙心妍穿得很正经,上面是薄衫、下面是牛仔裤。   何滨下意识就笑了出来,搂住她腰,一个翻身把她压到身下,绵绵密密吻了会儿,“穿这样防贼呢?”   心跳得异常快,孙心妍声音轻轻地:“不是,没带衣服来换……”   感觉一只大手从衣服下摆伸了进来,孙心妍身体微微僵硬,轻轻推了他一下。   何滨疯狂地吻她,鼻息越来越浓。   孙心妍抱着他的背。年轻男孩的肌肤,坚韧、充满弹性。她闭起眼睛,在缠绵的鼻息、接吻声里让自己什么都不要想。   直到他解开她牛仔裤前的那枚纽扣,手从她腰后伸进去……孙心妍才在他的吻中怯怯地叫了一声,条件反射地攥紧他胳膊。   额头上已经泌出细汗,何滨手从后面绕回来,轻轻抚摸她柔软的小腹,“怕了?”   沉沉地呼吸了下,孙心妍头晕目眩,紧张地摇了下头。   “想好没有,会不会后悔?”   孙心妍的眼中是他的倒影,“以后就算不在一起,我也不会后悔。”   扯了下嘴角,何滨疼爱地吻她眼睛:“说傻话。”   搂着她吻了很久,何滨利索地褪去她身上衣物,温柔爱抚。   他的经验不比她多,一开始试了好几次,总是进不去。   “妍妍,你要放松点。”捧着她的下颚吻她耳朵,何滨克制地在下面慢慢蹭她,声音都虚了。   “我已经放松了……”她声音颤颤的。   “你不放松会疼。”   湿润中,何滨试着顶了一下,她果然叫了一声。   安抚似地亲她脸颊,“疼么?”   以为她肯定要护疼了,结果孙心妍水雾蒙蒙的双眸看着他,眉头轻轻皱了下,忍耐地摇了摇头。   何滨心口一阵狂跳。平时那么爱跟他撒娇的人,这时候却一声不吭。何滨感觉自己永远忘不了孙心妍这个瞬间的表情,痛苦而隐忍,给他全部的爱和支配权。   “疼就咬我,妍妍……放松……”   喘息着,何滨挺着腰慢慢进入的时候,把手放在她唇边。孙心妍浑身僵硬,紧抱着他脖子。   没有电视上那么夸张,但真的很疼,不自觉地就哭了。   何滨动也不敢动,吻她湿湿的眼睫,“乖,以后就不疼了,何滨哥哥一辈子对你好。”   真的疼。   也是真的不后悔。   因为你是何滨,全世界最好的何滨。   ☆、第 62 章 62   情不自禁地哼出声,何滨压在上面看着孙心妍痛苦的表情, 一边吻她一边说爱她的话, 都是平时不怎么说的那种。   孙心妍疼得不停吸气, 全程何滨都感觉自己被裹得死死的,又舒服又难受。   事先就有点紧张,怕第一次弄得不好, 结果还是没忍住,没动几下就交代了。倒也不觉得丢脸, 内心的得到感远超一切。   何滨退出来才发现孙心妍在流血。   他叫她不要动,裸身下床, 去卫生间拿纸过来给她擦。   是那种很红的鲜血,流得有点多,何滨不知道正不正常, 问她还疼不疼。   孙心妍一边脸颊压着枕头,看着他摇头, 流过眼泪的眼睛还有点红, 乖极了。其实还是疼, 只是跟刚刚那种被撕裂的疼比已经算不上什么。   何滨弄完又躺下。他头发全部汗湿了, 脸上皮肤白白的, 亲她的额头、鼻尖。孙心妍特别依恋地抱着他,头埋在他颈窝里。   她的女孩时代就这样结束了,从头到尾像做梦一样。内心有一点难以言说的失落,更多的却是平静和坦然,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事。   她爱他才给的, 给了也就给了。   但又难免担心,他会不会因为得到就不再珍惜,或者轻视她呢?   孙心妍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想到在衣柜里他第一次骗她舌吻。这样想就觉得这个人挺坏的,嘴上说着尊重、什么都听她的,结果每次都是一点点攻破她防线。   何滨没有她那么多想法。对男的来说破处也是大事,他也在回味,觉得自己以后是个男人了,那种感觉不一样了。   却也不忘安抚孙心妍。   手一直在她身上抚摸,摸到大腿时候他停了停,又摸回去,过了会儿有点好奇地掀开被子,想仔细看看。他想看她这个疤好多次了,她老是不给。   一晚上都挺大方的,孙心妍这时候反倒害羞,把被子拉上来。   “快点,给我看看。”何滨坐起来,不让她遮。   孙心妍大腿上皮肤白透,那块肉红色的凸起很明显。何滨摸了摸,心里还挺异样的,想想小时候他们的事,跟命中注定了似的。   停了停,他忽然去床头柜上翻衣服,孙心妍看他拿出了个细长的蓝色小盒子。   “礼物,差点忘了。”他说。   是一条项链。   细细的链子睡在黑色的天鹅绒上,下端挂一枚小兔子坠子。兔子也是铂金的,两只眼睛是碎钻,晶晶亮的。   孙心妍有点疑惑,又有点欣喜地看着他。   “喜欢么?”他勾着她脖子,弯下头啄她嘴唇。   她点头。   何滨取出来,“帮你戴上。”   黑软的发梢都堆在肩上,他拨开一些,低着头动作温柔地帮她弄好,又把小小的坠子在她锁骨间摆正,可爱精致。   目光向上,何滨静静盯着她看。   安静的空气里,两个人都呆了会儿。   金属冰凉地靠在皮肤上,孙心妍把小兔子提起来看看,又看看他。   静了静,她低声说了句:“坏蛋。”   两个人又都笑了。   他把她从女孩变成女人,但他想告诉她,在他心里她永远还是那个女孩,小兔子一样的女孩。   初尝禁果,夜里何滨忍不住又想要,孙心妍在前戏时挺有感觉的,可他只要一进去她就只剩疼。后来持续一段时间她都是这样,做的时候总是疼,没有什么快感。   第二天吃完早餐,何滨把孙心妍送到宿舍楼下。   回宿舍躺下没多久就收到他的短信。   ——三个小白兔采到一个蘑菇,两个大的让小的去弄一些野菜一起来吃。小的说:我不去,我走了,你们就吃了我的蘑菇了。两个大的:不会的,放心去。于是小白兔就去了。半年过去小白兔还没回来,一个大的说:它不回来了,我门吃吧,另一个大的说,再等等吧。一年过去小白兔还没回来,两个大的商量,不必等了,我们吃了吧。就在这时那个小的白兔突然从旁边丛林中跳出来,看,就知道你们要吃我的蘑菇……   孙心疲倦地笑了笑,什么也没回,把手机放到枕边。   周末,宿舍人有几个还没有起,起来的也正坐在床上安静地玩电脑,只在她进来时看了她一眼。   看着紧闭的窗帘,孙心妍混混沉沉就睡着了。她睡了整整一天。   和何滨发生关系后,孙心妍感觉原来的世界彻底变了,她真的是大人了。   看见小孩她甚至会不害臊地想,她现在也是能生小孩的。   何滨这方面还算自觉,可她有时候还是特别担心。   后来天渐渐不再严寒,学生们的心情都跟着欢乐起来。   寒假时候陈彦其说好放假要来哈尔滨玩,何滨一直记着这个事,还跟孙心妍说了。   结果到了时间两个男孩商量了下,觉得哈尔滨还是冬天去好,春天没玩头,临时变卦改去成都。   成都孙心妍没去过,听了也没什么意见,就开始准备了。她准备什么呢?在网上看看图片,准备一些穿的衣服、鞋子。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跟何滨长途旅游。整个行程都由何滨安排,订机票、订酒店她一点没管。何滨呢也不需要她管,什么都弄得妥妥当当。   在钱上孙心妍实在不想花他的,于是硬转了他五千块,还说不够再给。   何滨:“脑子坏了,难得带你出去玩一趟,要你什么钱?”   孙心妍态度也很坚决,“你不要那我就不去了,反正我还有好多书没看呢,正好这几天放假看看书。”   孙心妍这点上想得很透,她又不缺钱,不用占他这种便宜。严肃点来说,这是原则性问题。特别是现在他们是这种关系了,钱的事上她觉得自己腰杆要更硬点,不落人话柄。   就这样,何滨带着孙心妍,陈彦其带着他女朋友,两对情侣一起去成都碰面了。   何滨他们比陈彦其早一天到,到酒店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成都刚下过雨。放好行李,何滨带着孙心妍去附近的街上找了个烧烤摊吃宵夜。   人到异地精神爽。   何滨在外面跟老板点东西,孙心妍就坐在路边的小桌边,包放膝上,她忍不住左右看看。   雨后的空气湿润清新。深街小巷里全是大排档、烧烤店,浓浓的市井气,和自己家乡、和哈尔滨的小巷没什么区别,可仔细一听,身边人又都是在说成都话,这种感觉挺让人新奇的。   何滨点完餐过来坐下,揪下一截餐巾纸擦擦桌子,“我都让它放了点辣,你行不行?”   他是穿着件运动衫来的,到了酒店特意换了件棉麻料的休闲衬衫出来,整个人一扫路途上的疲累,清爽帅气,看起来心情很好。   孙心妍赞同地点头,“当然要吃辣,我看看这边到底有多辣。”   孙心妍出门前也化了点妆,面孔看上去比平时亮丽。   何滨看着她点点头,“行啊,我看你好好发挥。”   结果孙心妍真是高看了自己。   那哪是一点辣啊,她硬着头皮吃完一串羊肉串,愣是喝了一整瓶矿泉水,直到烤鱼上来才又勉强动点筷,但是已经被辣怕了。   那天晚上,两个人的情绪都特别好,何滨很温柔很温柔,他经验也足了,耐着性子一点点挑逗。于是那是第一次,孙心妍没觉得疼,还有一丝丝从未有过的快感。   这种事情双方都有感觉,完事了他汗涔涔地抱着她,贴在背后问:“是不是挺喜欢出来玩的?”   “当然喜欢玩,谁不喜欢玩。”   “以后带你去环游世界好不好,把到处都玩遍了。”   “我不喜欢环游世界。”   “为什么不喜欢,人家女的都喜欢。”他贴着她耳朵说。   她转过身,挑字眼,“哪个人家女的?”   “随口说说的。”何滨笑。   孙心妍拧他耳朵。   他笑地闷闷的。   很多人说自己的梦想是环游世界,孙心妍觉得那才是随口说说。   他们真的喜欢那种生活吗?天天坐车坐飞机,远离父母,一直在路上。   孙心妍这辈子的理想就是舒适地生活、工作,在乎的人都健康地在自己身边,然后还能这样时不时出来玩,这就够开心了。   她不贪心,没有那些浪漫的、不切实际的梦想,又或者说,她没有过于远大的梦想。   第二天,孙心妍在酒店见到了陈彦其的女朋友。   老实说,是个长得挺一般的女孩,但是穿衣打扮还不错,很时髦。女孩子脸有点长,五官里挑不出什么差错,但也没有特别亮眼的地方。   孙心妍其实挺讶异的,觉得这是他交过的长得最一般的女孩。   陈彦其还是像以前一样,很会照顾女生,嘘寒问暖,很殷勤。   何滨跟孙心妍回房后,没一会儿他就跑了过来,何滨问他到他们房间干什么。   陈彦其笑了下,“我女朋友洗澡,过来跟你们聊聊。”   孙心妍其实心里挺害羞的,她跟何滨住一个房间,明眼人都会乱想了。   可陈彦其还是那么有分寸,丝毫没表现出什么,很正常地跟孙心妍打招呼,“头发怎么剪了?”   “好看么?”   “好看个鬼。”陈彦其看看何滨,“你让她剪得?”   何滨摸摸孙心妍头,反问她,“是不是我让你剪的?”   孙心妍打掉他手,“关你们什么事。”   孙心妍有点不好意思,又觉得这种氛围特别好。大家好像都长大了,却还像以前一样要好。   如果李笛也在就更好了。   其实这趟出来之前孙心妍还问过李笛要不要一起来,结果李笛一听陈彦其也带对象去立马拒绝了。李笛说,你们两对情侣出去玩,你叫我去干什么。孙心妍不是没想到这点,只是一开始不知道陈彦其要带对象。后来知道他带,就提议李笛喊个女生,六个人一起也行。   谁知道李笛在电话里有点生气:“心妍,求你不要硬拽我了好不好,你们玩你们的,行么。”   孙心妍事后还挺不好意思,发信息跟李笛道歉,觉得没有顾虑她的感受。谁知道李笛回了一句:“不关你的事,总之以后只要和陈彦其搭边的事都别找我,不想看到他这个人。”   孙心妍当时还一愣,他们俩什么时候杠上了?   说了会儿话,何滨去洗手间冲澡。   孙心妍问陈彦其,“你怎么又换女朋友了?”   陈彦其瞥她一眼,“什么又,大学里才谈第一个。我老是被人甩,有什么办法。”   孙心妍哼笑一声,“少来了吧。”   看看他,她有点精明地眯起眼,“你是成天逼着人家甩你吧。”孙心妍自己谈恋爱之后,朦朦胧胧就懂他的路线了。   陈彦其被她说得笑起来,“别被何滨带坏了啊。”   何滨刚好从卫生间出来,擦头发的毛巾甩到陈彦其身上。   酒店的房间里,两个男生把行程路线给两个女孩捋了一遍。   头两天逛逛成都市区、吃美食,后面三天跟车去九寨沟,最后两天里可以去一趟青城山,回来休息整顿。   问她们有没有意见,两个女孩都没意见。   孙心妍就一点要求,行程不要太满,她不想玩得太赶太累。何滨找租车公司租了辆别克,接下来两天,他们四个都开车出门。      ☆、第 63 章 63   整个行程孙心妍最期待的就是九寨沟。然而她没想到,他们最终没去成。   第二天去金沙博物馆的路上, 阳光晴好, 何滨开着车, 陈彦其坐副驾。等红绿灯时后面一辆宝马超上来压档,车头硬挤在他们车边。   何滨分毫不让,在宝马慢慢逼过来时一脚油门紧贴前车, 宝马差点蹭上他们车头。陈彦其从主驾驶的窗往外看看,笑了笑。   谁想这个宝马没有善罢甘休, 红绿灯过后忽然开到前面,猛刹车别他们。   一个急刹, 后排两个女孩被惯性往前一甩,轻呼出声。何滨、陈彦其都下意识地骂了句脏话。   两辆车忽然这么一停,后面车名鸣刺耳。   孙心妍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感觉不对了,头凑到前面说:“好了, 别睬他, 安全第一。”   何滨带着墨镜, 手别到旁边摸了下她头, “没事, 你坐好了。”   可他嘴上一套,行动上一套,话音刚落就一脚油门窜到前面,也在宝马前一脚刹车。   市区的马路,车辆不少, 呼啦啦从旁边过。   陈彦其头伸出窗外,对后面笑了笑,竖了个中指。转过脸跟何滨笑着说:“车牌给你记下了,赶紧买你的玛莎拉蒂,下次来好好搞。”   何滨:“GL8也够整死他。”   孙心妍:“红旗,你还激他。何滨你好好开车行不行,不然我们别玩了,回酒店。”   宝马像是玩上瘾了,转眼又绕到前面故技重施。   少年人的好胜心被激起,繁忙的马路上,何滨脑子一热,一把方向,直接加速压过双黄线,想再次超到它前面。   反向道上,一辆小面包车直冲而来……   “啊!”两个女孩惊叫。   一个急打方向,车子在马路中间转了半个圈,轮胎和地面发出刺耳摩擦声。瞬间,一股巨大的撞击力下,孙心妍不知道自己撞到了哪儿,头晕目眩,一阵剧痛中,各种声音像浪潮一样从周围涌来。   只知道自己被人从车里拉出来、又上了车……后来就模模糊糊地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孙心妍躺在病床上挂着点滴。   病房里光线很亮,她浑身剧痛,恍惚了下才想起来发生过什么,发现自己头上缠着纱布、套着网兜。   床边坐着的是孙父。他看着她,面容有些憔悴。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爸你怎么在这儿?”孙心妍说。   “我不在谁在,”孙父握握她手,“不怕啊,没什么事,头上缝了四针。”   “我同学呢?”   “都没什么大事,家里人都来人了,你放心吧。”   孙心妍总算稍稍放心。   最想知道的是何滨怎么样了,却又问不出口。爸爸都知道了吧,她想。   医生过来查完房,护士过来给她量体温、发药。   成都之行,孙心妍深刻懂得了“乐极生悲”这个词的涵义。   麻药还没有过,清醒了会儿,她的头又昏昏涨涨起来。输液管里的药液慢慢下落,孙心妍很快又合上沉重的眼皮,睡到傍晚才醒。   睡梦中,有人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睁开眼,。   何滨身上穿着跟她一样的蓝色病号服,看上去没什么外伤,但是人也很疲惫。   “头疼不疼?”他问她。   孙心妍说:“没有,你呢?哪受伤了?”   何滨跟她笑了下,“我没什么事,不要担心。”   “大家都没事吗?”   “红旗伤得有点重,右腿骨折了,他女朋友没什么事。红旗父母过来了。”何滨沉默了下,“对不起。”   “没事,你家来人了么?”   “嗯,我爸来了。”   昨天还精力充沛、讨论着去哪玩的年轻人,今天再见面却在病房里,两个人都蔫了,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何滨是轻伤,胸口、右脚软组织受损。他和她不在同一层病房,白天下来找过她两次,她睡着,孙父冷着脸不让他进。高中起何滨心里就有点怵她爸,等到他不在才来。   “下午过来看你,被你爸轰走了。他对我意见挺大的。”   如果这时候有劲笑,孙心妍就要笑了。   “那你赶快走,他应该等下就回来了。”   “你手机不在身边?”   “不在。”   “帮我跟你爸爸说说好话。”他软软握住她手。   “好。”   “那我先上去,别你爸回来看到我又气着。”   “好。”   其实孙心妍伤口开始有点疼了,没力气跟他说话。   何滨走的时候她才发现,他右脚是肿的,半只脚踏着拖鞋,走路时候一拐一拐,瘸了一样。   后来孙心妍才知道,他们的车没和面包车撞上,撞到的是旁边一辆小汽车。副驾是撞击点,陈彦其伤得最重,右腿骨折,最少要在医院呆三个月,后期还要看恢复情况。陈彦其的女朋友伤是最轻的,检查完没什么问题,直接被父母叫回家了。   所有事情是何父出面处理的,他还要帮孙心妍付医药费,孙父直接拒绝。其实这事按理是何家全权负责,但孙父态度异常坚决,也不准何父来病房探望孙心妍。孙心妍不知道爸爸和何父发生了什么,只听照顾她的护工说,那天他们在走廊上差点吵起来。   住院第四天,孙父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把孙心妍在酒店的行李拿到了病房。孙心妍羞愧地无地自容。   孙父是一个极为保守、传统的人,孙心妍觉得他肯定对自己失望透了,也伤心透了。高中时候他就对何滨心存芥蒂,孙心妍本来想正式见面后再让他们好好沟通,现在出这样的意外,计划全乱了。   一周后,孙心妍拆线。怕有什么闪失,孙父没急着送她回学校,让她在医院多住两天。   五月初的成都一点也不冷,医院后花园还开了不少花,空气芬芳。   孙父带着孙心妍出来散步,跟她在长椅上坐下。沉默中,父女俩都知道对方有一肚子话,不知如何开口。   “闹着去哈尔滨上学,他叫你去的?”   孙心妍赶紧否认,“不是的,我想学医是自己的想法。”   孙父不恼,简洁明了地说:“爸爸觉得他跟你不合适。”   拆线后孙心妍头部重新包扎过,围着圈白纱,看上去很脆弱。她目光垂下,地上的叶子被风吹得轻轻往前移动。   “爸,你不了解他,其实他很用功。”   “不是用不用功的问题,我也不是绝对不允许你们来往,是给你点建议。做父母的都希望子女过得好,你过得好我比谁都开心。”   孙贺敏看看自己的掌心,又看看前面的风景。   “爸爸是过来人,他们那种家庭跟我们不合适,看着风光,其实是风里来雨里去,没有保障,哪天一个浪打过来说完就完。他爸爸我是看着发家的,他我也算是看着长大的,三岁看老,从小性格就不稳重。我不眼红他家的东西,也不想看你过那种大风大浪的日子,女孩子一辈子要的是安安稳稳,现在对你好,没用,不要人家对你好点就被骗了,家里从小到大让你缺过什么?目光要长远一点。”   听明白孙父话后面的意思,孙心妍心里又堵又梗。   沉默了下,她很安静地说,“我没看重他家里,也没那么容易被人骗。我觉得你真的不是很了解他,他现在对将来很有规划,没有靠他爸爸。”   “不靠他爸,这次的事谁给他善的后?他自己有什么能力?”   孙父看看孙心妍,一直在压制的气血涌上来,“你是女孩子,很多地方自己要注意,不小了,不要我来提醒你,要学会对自己负责任。是不是钱不够,出来玩酒店也住不起,要跟人家住一间去。”下一句想说的是“你让我做父母的脸往哪里摆”,这伤人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可孙心妍的眼泪还是说掉就掉了。头低着,泪珠落在她手面上,凉凉的。   又心疼又恨铁不成钢,孙贺敏本来不打算说这些伤她自尊,但她一个女孩在外地上学,不爱护自己,他做父亲的真怕出了事,他就是飞都赶不及飞过去。   冷静了下,孙父说:“好了,不哭了,自己想想清楚,爸爸也不逼你,你还小,不要选错路,以后弄得像我一样。”   尽管孙父没有把话说死,态度却很明确了——他不同意。   回校前,孙心妍去跟陈彦其道别,一进去就看到何滨坐在床边。   陈彦其是最惨的一个,还要在这呆几个月。他妈已经飞过来照顾他了。   陈彦其腿打着石膏吊在那儿,人却还是有说有笑地,一副很无谓的样子。   “真佩服你,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孙心妍看着他。   陈彦其说:“哭也来不及了,没看我女朋友都跑了。”   一句话就把孙心妍逗笑了。   “我要先回学校了。你在这好好恢复啊。”   陈彦其:“我也不一定在这边多久,后头可以的话就回去养了。”   孙心妍跟陈彦其说完道别的话,看了何滨一眼,何滨跟着她一起出去。   两个人来到这层楼的安全出口处,光线一下子比外面黯淡不少。   轻捧起她脸,何滨看她发际处的伤。   孙心妍额头上围着一圈白纱布,看不出来什么。   “十几天没洗头,头发臭了。”   “拆完包我帮你洗。”何滨看着她说,“我爸昨天问到你,我跟他说过了,暑假带你回去给他正式见见。”   孙心妍的目光忽然暗了下。   “再说吧。不是说了大二的吗。”她语意含糊地。   “什么再说,过了暑假不就大二。”何滨牵她手,嘴角一扯,“他挺喜欢你的。不像你爸,看着就想搞死我。”   孙心妍勉强笑了下,“看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懒懒靠在楼梯扶手上,何滨也笑了下,神色忽然又有点认真,“我理解,你是掌上明珠嘛。”      ☆、第 64 章 64   孙心妍比何滨先回学校。   学校管得严,孙父送她到校后, 跟她一起去找辅导员补完请假手续才走。后来孙心妍又跟谭亚蕾借了几门课的笔记, 自己把课补上。   何滨在成都多陪了陈彦其一周, 直到学校催才出发。回来后何滨有些消沉,孙心妍知道,他是对陈彦其愧疚。他们都回来上课, 红旗一个人在成都,他心里过意不去。陈彦其上的还是军校, 恢复不好有可能耽误将来前途。   何滨天天给陈彦其打电话,有时候也让孙心妍和他聊几句。好在陈彦其这人天塌下来都不变色, 照样在那头有说有笑,让他们心里宽慰不少。   这次的事故虽没人员伤亡,但足够引发警示。孙心妍很严肃地和何滨谈了一次, 何滨认错时态度良好,保证以后不开斗气车。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正在一个小公园里踏青约会。五月底, 哈市的空气终于不再寒冷, 阳光穿透树叶缝隙落下来, 星星点点。   孙心妍听他这么表态后, 表情没变得多好。   她还不知道他?每次认错都这样, 结果说一套做一套。他就是嘴甜。   何滨现在也精得很,很会看她神色。   为了哄孙心妍开心,他又说:“这两天一直在补前面落下的课,今年一定弄个奖学金,到时候奖金都给你买东西。”   朝他看看, 孙心妍说,“别吹牛,你们班竞争那么激烈……”   嘴上泼着冷水,其实她很喜欢他这种自信又有志气的样子。   “你先想好要什么。”   “你真能拿到奖学金?”   何滨哼笑一声。   “那我已经想好了。”   “这么快?”   孙心妍终于露出点笑颜,“你要是真能拿奖学金,给我买个包。”   何滨扬起点唇角,握住她手,“你不是不喜欢,上次还喊送你你就扔。”   “那不一样,奖学金是你自己挣的,我花起来心安理得。你这次拿多少钱就给我买个多少钱的,怎么样?”   “行啊,”他捏捏她虎口,有所暗示地,“你这阵子少来找我啊,我要好好发个奋。”   “别臭美,谁找你。”   黑色的五月彻底过去后,何滨没有食言,真的开始努力啃书,主要是补上之前落下的课程。   孙心妍也跟着投入紧张的学习中,争取在期末取得好成绩。   上学期受到宿舍关系影响,她整个生活一团糟,最后考试也不理想,在班上排名中等偏下 。她和这个学年的奖学金肯定是无缘了,但他们七年制本硕连读有个可怕的地方,一旦挂科会被直接下滑到五年制去,因此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这天上午最后一节课下,孙心妍抱着书,跟谭亚蕾说笑着走出教室。   后面有人叫住她。是程瑶。   “有点事找你,能单独说几句吗?”   谭亚蕾看看她们,“你们聊吧,我去一食堂等你。”   学生三三两两下楼梯。   程瑶闲扯了句:“你的伤没事了吧?”   孙心妍摇头。   等走廊上的学生快走完了,四周静下来,程瑶默默递给她一张红色卡片。   “什么?”孙心妍不解地问。   女孩明亮的眼睛望着她,带着点羞愧,“之前你男朋友送我们的超市卡。我一直想还给他,但也碰不到他人,我想想还是还给你吧……其实真的挺不好意思的,之前的事也希望你不要放心上。我知道你可能挺生我气,不过我还是会拿你当朋友。”   孙心妍之前问过何滨很多次,舍友的事情是怎么处理的。经程瑶这么一弄她才知道,他送了她们每人一张一千块的超市购物卡。   这就是所谓的、他让她们低头的方式。也只有他想得出来。   于是,当孙心妍把这张卡放到何滨面前时,何滨愣了下。   正在外面小饭店吃着饭呢,菜还没点好,包厢里空气忽然冷凝。   何滨问:“哪儿来的?”   “程瑶退给我的。”   何滨就“哦”了一声,把菜单放她面前,“看看还要吃什么。”   孙心妍以为他会解释一下,结果他理直气壮地“哦”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   “何滨,你不觉得你的做事方式有问题吗?”   “什么问题,你说说看呢。”菜单一合,何滨语气风轻云淡。   “这件事明明有很多方法解决,甚至不解决也行,你一给钱,什么性质都变了。”孙心妍说,“凭什么给她们钱,她们做这样的事还能得到好处,你以为这样就能收买人吗,还不知道背地里会怎么说我们。你这么做之前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何滨面不改色:“跟你说就永远解决不了了。处理问题的方式确实有很多种,但钱也是其中一种,本来就是个工具,怎么不能用了?你管她们背后怎么说,她拿了我的钱就得顾忌着点。成天怕你说怕他说的,你这么在乎别人目光干什么。这种鸡毛蒜皮的事,过去不就过去了,你又钻什么牛角尖?”   何滨对孙心妍对自己朋友都很大方,但他并不是无脑爱炫富的富二代。相反,他跟在他爸身边耳濡目染的,很懂得资本积累方式,同时也对钱的功能看得更清,更会使用它。不相干的人身上,你让他多花一分他都不会。   何父有句话常念在嘴边,何滨深以为然——钱不是省出来的,是挣出来的。   而这些观念都是来自工薪家庭的孙心妍所不能理解的。   因此,那顿饭他们不欢而散。   何滨那天本来打算跟她去温存一下,结果孙心妍连呆都不想跟他呆,要回宿舍看书。   送她回学校的路上,何滨跟在她旁边走了一段,还是先低了头,拉停她抱住,“好了,不要老跟我发脾气,行不行。”   她要挣脱他,他更用力了点。挣扎中,何滨头低下来,孙心妍感觉自己的嘴唇被他压住了。他一只手固着她脸,吻她吻得很深,直到她不再挣。   周围有路人朝他们看,孙心妍抱住他宽阔的背,不敢抬头。   几个月下来,孙心妍头发长了,何滨不准剪,于是发梢终于越过肩头,又有了长发飘飘的迹象。额角受伤处的头发当时被剃掉,刚长出短短的绒毛。何滨停下,亲了下她唇角又亲了下她那处伤口。   “这阵子糟心事多,我刚刚态度不好,你体谅我点。”   “我还不够体谅你么……”   孙心妍已经不知道该怎么体谅他。   何滨看着空气,下巴在她额角蹭了蹭,吻她发顶:“我错了,以后不这样。不跟我计较了,行不行?”   人的优缺点是相互依存的。何滨的成长环境令他乐天纯真,同时又自负傲慢。他就像一条直线,指向明确。孙心妍知道,就像爸爸说的那样,他身上还有许多不足。   可她也深知,他对她的爱就像他的个性一样,不含一丝杂质。   他给予的是水晶般的爱,透明、珍贵,没有一个女孩会不动心。   这学期结束时,回家养伤的陈彦其总算完好康复,但是腿上还不能过分用力。从学校回家后,何滨带着孙心妍去他家看过他一次。三个人回忆起车祸,都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一种战友情怀。他们这也算是变相地面对过生死关了。   陈彦其还不能出门,那阵子何滨天天去他家陪他。   有天陈彦其问:“我听说她爸当时在医院臭你了?”   何滨靠在他家沙发上:“听谁说的?”   “护工啊。你老丈人看不上你?”医院里护工最爱说病人间的小话。   何滨想到孙心妍他爸那脸心里就发寒,“他高中看我就不爽了。”   其实何滨挺纳闷,以前做邻居的时候他爸见着他还挺友好,按理他条件也不差,不知道怎么就入不了他眼。   病腿架在茶几上,陈彦其习惯性地捏一捏:“女的家里都这样,怕吃亏。你慢慢来吧。”   何滨:“我过几天准备先把她带我家去。”   陈彦其笑笑:“你爸什么态度啊?”   何滨无所谓地说,“他能有什么态度。”   其实孙心妍还不想去何滨家。   她觉得自己家这边都还没同意,现在就跟他回去有点不像话。可她耐不住何滨软磨硬泡,还是答应了,骗孙父说是跟朋友去北京旅游。   孙心妍小时候去过两次北京,印象里逛过故宫、爬过长城,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何滨呢在北京生活了几年,一下飞机,整个人气场都不同了,哪哪都熟门熟路,京腔都要出来了。   何滨推着两个人的行李:“跟紧点儿,人多,别给我走丢了。”   孙心妍看看他,“你好好说话,带什么儿化音。”   他斜斜看她一眼,伸手揉她头发。   机场人潮涌动,孙心妍跟在何滨旁边。过了会儿他很自然地伸手来牵她,两个人牵着手慢慢往外走。   走出机场,热浪袭来,孙心妍瞬间出了一身汗。路边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开上来,体型偏瘦的中年男人从驾驶座上下来。是何滨爸爸公司里的一个员工。   何滨跟他不算太熟,打了声招呼,掏出身上的烟给他发了一支。   男人接过烟,笑着看看他,又跟孙心妍点头笑笑,“路上还好吧。”   何滨点头:“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男人看看地上行李,“行李就这些吧,我来放车上。”   车一路前行。   孙心妍看着窗外,被炫目的阳光刺得微微眯眼。何滨上车后一直在接电话,是他朋友打的,知道他回来立马喊他出去玩。   一个人对一座城的印象,很多时候取决于在这座城市接触到的人与事。   孙心妍记得,二零一一年的夏天很热,最炎热的八月,她跟着何滨去了他北京的家。那是一座两层楼的独栋别墅,比他江城的家更大一点,前面带个大院子。后来孙心妍回想,根本不知道那房子具体在哪个路段、哪个区。   就像整趟北京之行,她全程都有点懵。   在这之后,孙心妍对北京这座城市有了更鲜明的印象。   有生之年,她都不想再去第二次。      ☆、65   孙心妍长相秀气甜美, 一张脸白白的,碎头发都掖在耳后,坐在宽大的皮沙发上, 显得纤细文雅。她的目光不四处乱飞, 很大方。   无论从穿着还是举止看,她都属于讨长辈喜欢的类型。   当然, 何滨看得出来她是有些拘谨的。   何父跟她寒暄,何滨坐旁边, 低着头漫不经心地跟朋友发短信, 但是只要何父说的话孙心妍有一两秒没答得上来, 他随口就给她代答。   何父小时候也是看着孙心妍生出来的,小姑娘从小长得就很漂亮。不少年没见,大样没变, 确实还是很讨喜。   聊了几句,忙前忙后的保姆端上洗净的水果,何父说:“吃点水果,在叔叔家不要客气, 就当自己家。”   孙心妍点头,“谢谢叔叔。”   何父笑笑,“对了, 到这边后跟你爸打过电话没有,好让他放心。”   何滨:“打过了,这些你就别烦了啊。”   “臭小子。”何父看看自己儿子,笑了下, 丝毫不恼他的态度。   “心妍,我带你上去看看给你准备的房间吧。”说话的女人就是何滨的准后妈。从头到尾一直沉默微笑,看上去跟孙心妍也很友好。   目光转向她,孙心妍说,“好,谢谢阿姨。”   女人站起来,撸平真丝裙下摆,声音温柔,“不要客气,来,我们上去看看。”   孙心妍跟她上楼。   楼梯上铺着暗色花纹地毯,两个女人脚步声轻微。   头顶忽然一片通明,孙心妍恍惚了下,抬眼。   是佣人在下面开了灯。硕大的水晶灯栖在高高的天花板上,璀璨明亮。楼下父子不知道聊到了什么,何父低声笑起来。   女人回头看看他们,说:“你叔叔今天本来要出去谈生意的,看你们回来都推掉了。”   孙心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你长得特别像我家一个小侄女,回头我把照片给你看看。跟你一样,笑起来也有梨涡,讨人喜欢。”   二楼一共四个房间,他们为她准备的房间位置在中间。   门开着,女人领孙心妍走进去,“这个房间采光最好。”   米色壁纸、成套的欧式家具,窗帘垂在两旁,夕阳余晖落在铺着绿色床品的大床上,舒适温馨的感觉。   女人说:“滨滨说你要来,我就去给你挑了一套新的床品,也不知道你们小姑娘是不是喜欢。”   “我很喜欢。”孙心妍说的是真心话。   “喜欢就好。第一次来北京玩?”   “小时候来过,就是没什么印象了。”   “这几天让滨滨好好带着你转转,北京还是有不少地方值得玩。”女人问:“你歇会儿,我下午看看晚饭做得怎么样了,缺什么你就跟我说,千万不要客气,你叔叔把你当自己女儿看的。”   女人下去了。   在床边坐下,孙心妍环顾房间。   她不关注国内国际大新闻,但差不多从前两年开始,全国人都知道房价涨了,北京开始限购。父母还没离婚的时候,她爸爸有阵子一直想把现在的房子卖了,狠狠心买个联排,结果当时没买成,现在更不可能。   坐在何滨家北京别墅的二楼房间里,孙心妍第一次去想,何滨家到底有多少钱啊?   何滨只随意跟她提过,他爸早些年承包过很多乡镇一级的政府城建工程,起家后慢慢往大城市发展,什么行业都涉及过一点,资本一点点积累起来。这两年楼市火也跟着掺和进去,在两个三线城市开了盘。但他跟她说都是低档楼盘,给城郊人买的,上不了台面。   那时候年纪小,孙心妍不是很懂,也不在意,在她的意识里,还当他们是爷爷家门对门的老邻居,只是钱赚的比他们家多点。   站在房间的窗边,孙心妍正往外看风景,何滨上来了。   “房间行不行”他问。   “挺好的。”   何滨带上门,也走到窗边朝外看看。   别墅区规划统一整齐,点缀在四下里的花草苍郁葱茏,被夕阳余晖勾勒出淡淡金色轮廓。   注意到何滨脖子里粘了根短线头,孙心妍目光一眨不眨地,伸手帮他捡走。   面前忽然压下黑影,他乘其不备地要亲她。   微微笑着,孙心妍用手心挡住他嘴唇:“不行……”   他脸上没笑容,眼神痞痞的,声音被她捂在掌心里,“怎么不行了?”说着又拉开她手来亲。   这回孙心妍想躲没躲开,两只手都被他攥住。何滨偏着头含住她唇,舌头顶进去,孙心妍轻轻“唔”了一声,头向后躲。   何滨抱紧她,“干什么,在我家怕什么。”   孙心妍抱住他脖子,气息都被他吻得不定了,“就是你家才要注意。你可不要害我。”   害她什么呢?言下之意是,不要害她丢了印象分。   一只手按在她后颈上,手指插在她发丝中,何滨顺势帮她梳了下头发,“不要搞得太紧张,带你来北京玩玩的,你还当个心思了。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我爸。”   “话也不是这么说,我还是小时候见过他的。”孙心妍看着他,“我上来之后你爸说我什么没有?”   “说你变漂亮了。”   孙心妍笑起来,“你骗人。”   “真的,不信你等下问他。”   晚上,孙心妍跟着他们一家人吃了晚餐,其乐融融。何滨原计划是晚上想带她出去兜兜风,结果一天舟车劳顿,两个人都很累,计划明天再玩。   吃完饭何父被人叫出门,何滨后妈自己回房间做瑜伽。何滨带着孙心妍在家里转了转,一起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孙心妍回房洗澡休息。   上大学后,玩校内的人越来越少,这两天何滨帮她下载了现在比较流行的微信,孙心妍加了很多朋友,也试着发了两条朋友圈。   洗完澡疲倦地躺在床上,孙心妍只开了床头的小灯,准备玩下手机就睡觉。刚往朋友圈发了两张北京的照片,很快就收到一些点赞留言。   过了会儿,何滨的微信也来了:在房间干什么呢?   ——玩手机。   ——吃不吃零食?   ——不吃,等下就睡了,累死了。   这条刚发完,房间门开了。   何滨进来就说,“还当你已经睡着了。”看上去他刚洗完澡,头发湿漉,T恤上有浴后的水迹   带上门,他顺手反锁。   孙心妍一看他动作就感觉出了他的意思。   “你不是也说累了吗?”她面颊白净,嘴唇红嫩。   “不累,想你了。”   他抱住她吻的时候,孙心妍不太情愿地推开他,“都说了,在你家不要这样。”   拉下她睡裙的宽吊带,他亲她的肩、纤细的锁骨,“我爸今晚不回来……我等下还回自己房间……”   “我不要……”   何滨:“我要……”   洗完澡,孙心妍没穿内衣,皮肤光滑细致,何滨手在她身上四处游走,停在那温温软软处一阵揉捏,弄得她心慌意乱,拼命去拉,又不敢发出什么大声音。   孙心妍呼吸不定地推着,何滨兴致高昂,手上、身上力气一点不松,手臂肌肉绷着,轻轻松松制服她。   从学校回家后孙心妍怎么都不肯去外面开房,也不肯去他家那个空房子,反正就是他怎么提议她都不行,心里负担重得很。   何滨把她压紧了,捏住她下巴,“小猪,怎么就一点不想我呢……”   孙心妍真希望自己一点都不想他,这样理智就不用与欲望对抗。   她是再正常不过的年轻女孩,即便还没能完全体会到性\\爱的乐趣,却也在他的引导下,一点点有了感觉。   侧压着她,何滨手伸下去,撩起她的裙摆。一边深深吻她,他一边有力而缓慢地抚摸。呼吸不自禁地变深,孙心妍无力地把头埋到他颈间,何滨又弯下头去吻她脸颊,耳朵。   心里痒痒麻麻,过了会儿她不自觉地夹紧腿,抱着他很轻很轻地哼了一声,像埋怨,又像撒娇。   何滨在她耳朵轻声说了句什么。   孙心妍:“你下流死了……”   做完了,何滨心满意足地抱着孙心妍安抚了会儿,忽然问:“妍妍,我们专业明年可能有个去美国交流一年的机会,你想不想我去?”   “交流生吗?这种机会挺难得的吧,我们学院好像也有。”   “是挺难得,最后还要学校定。”   “你要是真是去成当然要去了。”孙心妍特别识大体地说。   何滨低头看她,眼眸漆黑,“去了就不能这样陪你了,你舍得?”   和他想象中不一样,孙心妍无谓地笑了下,“舍不得也没办法,这是对你好的事,我当然不能拦着你。而且你不是说了,就去一年,我还要上六年呢。”   停了停,何滨认真地说:“那等我毕业了我们先结婚,买个房子先住下来,到时候你也别住学校,我陪你把书读完了。”   “才不呢,你毕业我本科都还没读完。而且我爸那边……”一想到这个,孙心妍又开始头疼。   何滨亲了下她额头:“你爸那边我想办法,你别瞎琢磨。”   晚上何滨回楼下自己房间睡觉,在客厅倒水喝,何父正好应酬回来,满面红光,一身酒气。   “正好,给我也倒杯。”   何滨给他倒下一杯。   何父一口饮尽了,在沙发上坐下来,让何滨也过来坐。   “小孙睡了?”何父问。   “睡了吧。”   何父忽然淡淡来了句,“都还上着学,平时措施要弄好了。”   何滨没说话,何父笑笑,在茶几上拿起烟,自己和儿子各一支。   何父点好火,还给何滨点,两个人跟老哥们一样。   何滨说:“晚上喝了多少?”   何父咧嘴一笑,真感觉儿子懂事不少。   “你老子心里有数,在外面一点不喝也不行。”   何滨点头,“你有数就好。”   何父又倒了一杯水咕噜噜喝完,抽了两口烟,弹弹烟灰。   何滨忽然说:“爸,我想看看过一两年试着搞个公司。”   何父看看他,“做哪块?”   “高性能材料研发这块,具体的现在还不定,我再看看。不过到时候可能要先跟你拿笔钱。”   上个学期何滨帮过的那个工程制图老师后来挺关心他,给他引荐过两个老师,后来他又辗转认识了几个大三大四的牛人,知道了他们在搞的一些项目,他们的见解给他挺大启发的。何滨现在对自己的发展方向有了比较模糊的想法。他以后肯定是不进体制的,既想做点实事又想挣钱,那只能自己做。   深夜,酒后的人异常感性。   何父半支烟下去,弹弹烟灰,“想做什么放手去做,年轻人不要前怕狼后怕虎,我在你这年纪还不是自己一个人瞎闯。儿子,你老子在一天就帮你兜一天。”   何滨嘴角一扯,烟从鼻腔里出来,玩世不恭里带着一分成熟,“不用你帮着兜,你少喝点酒哦。”      ☆、66   孙心妍计划在北京玩一个星期, 何滨每天把计划排得满满的,两个人玩得很开心。   第三天晚上,孙心妍意外地收到一条微信, 是韩东发来的。   韩东看了她的朋友圈, 问她:来北京了?   高中毕业后他们还没联系过,加完好友也一直没说过话。言谈中, 孙心妍感觉韩东比以前开朗,问她几个人来的、玩几天、接下来去哪。   说这话的时候, 何滨正在她房间躺着不走。   他洗完澡过来, 头发都没吹干, 就这么平躺在她床上,湿发都压在脑后,露出白净的额头。孙心妍不睬他, 他就拿手搭在眼皮上挡灯光,一副无聊相。   手上一空,孙心妍一不注意,手机被无聊人抽走。   “我看看, 跟谁聊得这么起劲……”   说起来,他们俩在手机问题上很有共识,尊重对方隐私, 不刻意查手机,孙心妍一下子就没防他。不过情侣之间嘛,很多小动作都是半有意半无意的,有时也是小情趣。   “还我。”孙心妍来争。   何滨求之不得呢, 长臂一揽,乘势抱住她在床上打了个滚,还去咯吱她。   孙心妍被他弄得笑起来,反击着掐他腰。   躲了下,他嘴巴在她鼻尖上,半笑不笑地威胁,“再来我动真格了啊……”   怀里人果然停下,先求饶,“不要,不闹了……”   他真疯起来可没一点数。   于是人抱在怀里,手机也还在手里。   孙心妍用的是三星手机,何滨在她脑后举着,手指按在屏幕上往下滑。   本来是装装样子,结果看见是老朋友,他还真看得有点起劲了。   看完了手机往旁边一扔,他亲了下她嘴巴,问,“怎么不跟他说是来我家了呢?”   孙心妍双手捧住他脸,笑了下,不说话。   “别给我装傻啊。”   其实身边对孙心妍有意思的人没停过,何滨都知道,也自信得很,但他就是一看到这韩东就不舒服。这人闷不吭声地让他探不到底,这不,又来聊骚了,他要是不看她手机还发现不了。   孙心妍:“我都说是跟你一起来玩的了。”   光是这样说她都觉得有点露骨。   “你应该老老实实告诉人家,你早就是我的人了。”   想到往事,想到现在,孙心妍轻轻咬了下嘴唇,忽然说,“其实你这人特混蛋。”   第一次听她骂人,何滨反而笑,“那你不还是挑了个混蛋。”   韩东暑假没回家,知道孙心妍在北京后想作为东道主请她吃饭,被何滨这么一搅和,孙心妍婉拒了。后来的几天,何滨带她见了他在北京的几个朋友。   何滨在北京的朋友全是自家做生意的,没一个北京人,各个比北京人还像北京人,一口京腔,自己穿的时尚,带来的女友更是像杂志里走出来的。   孙心妍以前听何滨提过里面两个,这回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不算太陌生。   孙心妍跟他们一起不怎么说话,光是听。其中有个比何滨还小,吃饭的时候吊儿郎当地说家里让他明年开个公司先练手,大家集体拿他开涮。   孙心妍有个感觉,在北京的何滨和平时不太一样,他周围的环境和她想象中的也不一样。   这天晚上,何滨不知道从哪弄了辆跑车回来,非要带孙心妍兜风。   夏夜正浓,北京很美,五彩斑斓的霓虹拖曳在空气中。   敞篷保时捷在夜晚的道路上穿梭,里面是一对美丽潇洒的年轻男女,等红绿灯时,周围车辆朝他们张望。   在北京这口深潭里,一辆小小跑车算不得什么。   可在最好的年华里享有最好的东西,在最虚荣的年纪享有虚荣,这才惹人艳羡。   一只手搭着窗沿,何滨另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前额的短刘海被风吹得轻轻向后翻。孙心妍不准他开快,他就顺着车流慢慢晃荡。   何滨从容地享受着这种感觉。   孙心妍很难说一点不享受,只是这样浮华的享乐令她的内心有些虚飘。   路上,何滨问她:“觉得这车怎么样?”   孙心妍左右看看,“挺好的,不过我又不懂车。”   “我买辆这个好不好?”他进了大学就心心念念想要跑车。   “还是别了,现在又用不到车。”孙心妍加上一句,“你就是喜欢乱显摆。”   何滨被她说得笑了下,停了停,“有道理啊,不买了。”   斜斜地瞥他一眼,孙心妍抿唇看外面。   过了会儿,后视镜里反射出女孩的淡淡笑脸。   回家路上,何滨放在卡槽里的手机振了下,屏保上跳出微信提示。孙心妍注意到,看了一眼。   车刚好开进隧道,何滨说:“帮我看下。”   孙心妍拿起来,输密码点开。是的,他的密码是她生日。   发来信息的是一个星空头像。   事务性口吻的一句话:班导说你开学前可以找他谈谈。   孙心妍告诉何滨,何滨说,“帮我回个‘行’。”   孙心妍回完,那头很快回了“OK”图案。   孙心妍问:“还回吗?”   “不用了。”何滨说。   他们之前的对话里,基本都是星空先发来消息,何滨再简短回个,“好”、“行”、“知道了”之类。尽管“星空”发的都是正常的话,女人的第六感还是告诉孙心妍,这是个女孩,并且对何滨有点意思。   因为有意思才总率先挑话题,也因为有意思才异常克制。   好在何滨态度落落大方的。   孙心妍放回手机,没说什么。   这天晚上回到家是十一点多,孙心妍洗完澡找不着手机充电线。一想,下午跟何滨闲聊时落在了书房。   书房在一楼,怕在下面碰到何父,孙心妍穿戴整齐才下楼。   结果书房有亮光,门开着,有人在里面说话。   是何父和何滨后妈。   太晚了,听到他们低低的说话声孙心妍有点不想进去,怕他们万一有亲密动作,场面尴尬。   正要轻声走开,脚步又停下。   孙心妍听见他们正在谈论自己。   孙父应酬回来,在电脑上查看邮件,女人给他泡了茶,叫他歇会儿。孙父问她两个孩子,女人温柔地说,“两个人刚才就回来了,玩累了上去睡了。这几天我看他们感情确实好。”   何父喝了口茶,“这个时候也就是玩玩闹闹。”   女人站到后面帮他轻轻按太阳穴,“哎,你上次说小姑娘妈妈是怎么回事的?”   脑子里嗡嗡地,孙心妍站在门外,心怦怦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前几年跟人跑了。你要说起来,男的还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反正也是乱得很。”   何父没什么门第观念,但他对何滨心存愧疚,觉得没给过他什么家庭温暖。他希望儿子以后找个家庭顺遂和满的对象,不一定非大富大贵,但各方面要稳定些。加上何滨外形在这里,现在开了窍,前途大好,他对他的未来充满信心。   一方面何父是为何滨考虑,另外一方面也有种弥补自我人生缺憾的心情。   女人说,“那你什么态度?我看滨滨肯定是不容易听话的。”   何父不怎么在意地说:“他现在还小,没定性,用不着想多远。”   “话也不是这么说,你还是要找个机会提醒滨滨,出去玩都住一间,万一哪天给你抱个孙子回来,你就等着傻眼吧……”   听了这话何父却有些自豪地笑骂起来,“真要给我抱个孙子回来,我还不是得好好给他养着……那倒是他的本事了。”   笑着又叹气,摸摸茶杯:“提醒过他了,改天再找个机会跟他说说。主要这里头主要还有层老邻居的关系,万一弄出什么事传到老家也不好看。”   女人说:“我也就是这个意思。”   房间没有开灯。   夜静悄悄的。抱膝坐在床上,孙心妍木然地回想起刚刚的对话,觉得每个字都像钉子,牢牢钉进她心窝,疼得钻心。   是的。她太天真了,也太不自爱了。   过了会儿才发现自己在哭,眼泪无声地掉下两滴,她赶紧擦掉,手指微微发抖。   爸爸早就说过,女孩子不自重,才被别人看不起。她不能再这么不争气。   这栋空旷精致别墅里的每一丝空气都像是一种羞辱。是她自己给了他们羞辱她的权利。   夜里把所有行李收拾好,第二天一早孙心妍跟何滨说要回家。   刚睡醒,何滨是来带她下楼吃早饭的。一听她这话他清醒了点,把门带上,“今天怎么走?什么都没准备,给你定的后天的机票,不是说好了我到时候跟你一起回去的。”   说好他后天先送她回家,他再回学校。   “我爸让我早点回去。”   “怎么了?”何滨关心地问。   再一看,床边放着她收好的行李。   “家里有事……”孙心妍没有心力去编借口。   何滨说,“太匆忙了点 ,实在不行明天吧,我等下去改签机票。”   “不行,我今天就要回去,一定要回去。你要是忙就算了,我自己走吧。”   孙心妍提着行李就往外去。   一把拉住她,何滨朝外看看,压着声音,“你自己怎么走?怎么了这是?好好的闹什么脾气?一大早谁又惹着你了……”   两个人动作僵着。   谁想孙心妍再抬起眼时眼圈红了,“何滨,我真的想回家……我特别想我爸……”   一颗泪珠直直掉下来,碎在地上。   何滨冷着脸。孙心妍不再看他。   停了停,何滨脸上肌肉松弛下来,泄气地摸了下她头发,“好了,别哭了,在房间坐会儿,我下去跟他们说一声,带你回去。”      ☆、67   那天早上, 何滨带着孙心妍赶往机场。   一路上两人尽是无言,飞机傍晚落地,何滨取了两个人的行李, 走出大厅, 没急着去乘车。   从身上掏出烟,何滨冷着脸抽到还剩半支, 出声了。   “说吧,怎么回事。”   “没有事。”   周围是行色匆匆的旅客, 何滨“呵”地笑了声, “扯淡吧。到底怎么回事?是我爸跟你说什么了还是那个女的?”   他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个了。   孙心妍不说话。   “不要玩沉默行不行, 你这样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一遇事就想着躲。”   “你凭什么教训我?”   “我凭什么?凭我是你男朋友。”   孙心妍冷着声:“我不需要你这样的男朋友。”   何滨被气得快要笑了, “我这样的?我怎么样了我?第一次去我家,你说要走就要走,你为我想了吗,我二话不说带你回来, 还不够宠你?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跟我说?”   “你怎么样?你骗我。你爸爸根本看不起我家,看不起我爸妈,你还骗我说他喜欢我, 让我送上门去给你们一家人羞辱?你说我不为你想,那你为我想过吗?我说在你家不可以,你非要……你为我想过一点点吗?”   热风阵阵,孙心妍羞耻地说出最后那句, 只觉得心里寒彻骨,眼里涌着泪,又痛恨又伤心地瞪着他。   “我爸到底跟你说什么了?”何滨终于知道点原委,冷静下来,试着要拉她的手,“你告诉我,他说什么了?”   甩开他的手,孙心妍拔腿往外走。   何滨眼明手快地拉住她,“孙心妍!”   “你放开……”   他没放,反而强硬地抱她。拖着行李的路人朝他们看看。   何滨一边使着劲一边低声说:“不闹了啊,周围人看着呢……”   挣不开,孙心妍哭得满脸是泪,情急之下,又像小时候一样,任性地咬在他胳膊上。   何滨让她咬,细细的牙齿陷进肉里,他气都不带喘一下。   压着心里的火气,他慢慢跟她说,“不管我爸跟你说什么了,回头我来找他谈,那家还没谁能做得了我的主。你懂不懂?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他们不尊重你就是不尊重我,这是我们俩的事,轮不到他们来管。”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在夏夜的机场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何滨拎着T恤前领帮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好了,受委屈了,是我不好,不跟我闹了好不好……”   “你觉得我们合适吗?”孙心妍克制地说,“何滨,你看看你家,你再看看我家,还有我妈,我现在连她人去了哪儿都不知道。我们真的合适吗?”   有时,你的爱人会给你上一课,那节课的名字叫——自卑。   这是一个没有在孙心妍的生命中出现过的词语。现在它出现了,轻轻一下,击碎她二十年来所有的骄傲。   “什么是合适,什么又是不合适?妍妍,你当我家情况比你家好到哪里,我连我妈长什么样都忘了。”何滨问她,“你不爱我了?”   孙心妍头垂在他胸前,声音几乎被发丝掩埋了:“我觉得,我快爱不起了……”   “怎么就爱不起了,你相信我就行了。”何滨抱着她,嘴唇贴着她的发顶,“想想你那年多厉害,被你爸骂成什么样了还偏要跟我在一起,那个孙心妍呢,哪去了。”   那时候的孙心妍呢?   人不是越长大越勇敢的。   十八岁能做到的事,二十岁不一定能做到。二十岁面临的问题,十八岁也不会面临。   ……   晚上,何滨把孙心妍送到家门口。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回到家,一开门,孙心妍傻了眼。   正对大门的明亮餐桌边,坐着两个人。   是她的爸爸,还有一个陌生女人。桌上四五盘菜肴,整个家弥漫着一股还没消停的油香味,这些菜似乎才刚刚出锅。   脑袋嗡嗡地,孙心妍站在门口,行李都忘了往里拿。   孙贺敏也毫无准备,有些慌乱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过来帮女儿拿行李,“怎么忽然回来了,不是说后天回家的?”   有些勉强地和爸爸笑了下,孙心妍说,“想给你一个惊喜啊。”而后放下身上的背包,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这家里的另一个人。   孙父介绍:“这是姚阿姨。”   孙心妍微微动了下唇角,不知道算不算是个笑容,“姚阿姨好。”   女人四十岁左右,短发,五官寻常,带着一副眼镜,穿的是一件黑色雪纺衫,端庄文秀。   “是妍妍吧,你好。”   孙父说:“去洗洗手,来吃饭吧。”   孙心妍假装若无其事地说,“我在飞机上吃过了,你们吃吧。”   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孙心妍回到房间,仰躺在床上。起先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过了会儿有说话声,再过了会儿,是关门声。   房门被敲了两下,又被推开。   看着端来牛奶的孙父,孙心妍趴在床上,没有动。   “北京好不好玩。”孙父在她书桌边坐下。   “还好。”   “怎么提早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让我去接你。”   “天太热了,就早点回来了。”   孙父笑了笑,“越来越懒。”   安静了会儿,孙父说,“姚阿姨是四中的英语老师,跟你张伯伯是朋友,今天她没事,看我也一个人在家,就过来一起吃饭了。”   孙心妍脸压在被子上,没说话。   “妍妍,你是不是不喜欢?”   抿了下唇,孙心妍说,“没有喜欢不喜欢。”   她当然是不喜欢,可她也不能自私地让爸爸孤独终老。   父女俩静默着呆了会儿,孙父站起来,“不要犯懒了,把牛奶喝了,去洗个澡,早点休息。”   孙心妍洗完澡出来,发现何滨给她打了两个电话。   她回过去,何滨问:“干什么去了?怎么没接电话。”   孙心妍说:“洗澡的。”   “吃过饭没有?”   “吃过了。”孙心妍问,“你呢?”   “没有。”   孙心妍:“怎么还不吃饭,不饿吗?”   “不饿。”   听筒两头忽然的沉默。   傍晚的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孙心妍觉得心酸。她从不怀疑何滨的真心,可他爸爸说的话那么令人难堪,有一点羞耻心的人都不该再去接近那个家庭。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我后天要先回校,这次不能陪你一起回去了。”何滨说。   “嗯。”   “到时候去机场接你。”   “好。”   “还有明天一天,带你出去玩?”   “不要了吧,”孙心妍语调淡淡,故作平常地说:“明天我要跟我爸回乡下,到了学校再见吧。”   何滨静了下,“好。”   九月开学,孙心妍孤身飞往哈市。   之前来来回回,因为何滨在,她总是大包小包。这次只托运了只大行李箱。   何滨去机场接的她。   靠近半个月没见,两个人很想念彼此,却又因为之前的事有所隔阂,都表现得冷淡克制。   出了机场,何滨把孙心妍送回学校,陪她去学校食堂吃了晚饭。   为了冲一把下学期的交流生名额,何滨托关系从学校宿舍搬出来,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这学期他必须把雅思过了。   吃完饭想带孙心妍去刚租的房子看看,孙心妍用筷子搅拌着碗里的饭:“改天吧,今天挺累的,不想出去了。”   何滨没想其他意思,她这个语气弄得他倒是有点小尴尬。   “你不想去那就改天吧。”   像意识到了自己的敏感,孙心妍看他一眼,口气稍稍软了点,“我不是那个意思,今天是真的有点累。”   何滨看看她,语气也放软了,“知道了,还想吃什么,我去买。”   “不用了,你都没怎么吃,再买浪费了。”   开学后的周末,作为女友,孙心妍还是去看了何滨的新住处。   房子就在他学校旁边,一室一厅,里面没什么家具,称得上简陋。   客厅南面有一扇小窗,照进来夕阳的光,给这个小屋平添了一分温暖。   孙心妍在两人位的小沙发上坐下,环顾四周。   脱了外套,何滨坐到她旁边,跟着她一起看看,又看看她。   “奖学金应该是三千块,下个月评。”   “还没评你就知道了?”   “成绩是死的。”看看她“包挑好没有?”   孙心妍微微笑了下,“早挑好了。”   也看着她笑了笑,何滨很自然地偏过脸来亲她。   闪避开,孙心妍站起来:“那个……我去洗一下脸。”   何滨看着她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小到不行。   打开龙头,水柱涌出来,孙心妍往脸上扑了两把,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架子上挂着两条毛巾,一条蓝色,有湿水后的旧感。一条粉色,柔柔软软的,崭新的。   其实在一起的这几年都是这样,他处处都为她考虑了的。   孙心妍忽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可爱了。   有人轻声进来,在背后把她抱住。   贴着她的后背,何滨把她挤在洗手台前,用嘴唇蹭了蹭她的脸,沾到她脸上的水柱,他吻她脖子,热气呼在她耳边。   “这几天老是想到我们小时候的事……”他用气息说话,手撩起她的长裙,不顾她的推拒,摸她大腿,找到那块疤痕摩挲。   粗大的手掌贴着她大腿上的皮肤游走。   “我怎么那么坏,老是欺负你……”   “何滨,别这样……”孙心妍去抓住他的手。他把她的下巴扳过来,用力地吻,封住她的话。   孙心妍被他弄得酥软无力,推他,“你压得我难受了……”   何滨不停止,反而弯身压下来,按着她的手撑住大理石台面,另一只手直接去拉扯她的内裤。   男人一旦成熟,连欲望都变得锋利。   进入的时候,何滨在她耳边轻轻吻着,“哥哥是不是老欺负你?”      ☆、68   何滨是二零一二年初去的美国S大, 一所常春藤名校,赶春季学期。   工大和他们那边的实验室有合作项目,所以才有了这次的交流机会。通过本校、全美国际教育协会以及当地学校的共同选拔, 与他同去交流的学生共有4名, 专业不同,都来自航天学院。   出发前, 院系内的教授跟几个学生聊了聊。   二战后,美国的航空航天技术飞速发展, 全世界领先。这部分技术的发展和军事密切相关, 美国佬在技术上很保密。很多人成天嚷嚷中国航天在这一块跟人家相差几十年, 其实在学术研究上没有不可逾越的差距。但我们国家的工业、制造业拖了后腿,材料、制造都不行,理论转化成果不理想。这种情况也不光是航天领域的问题, 可以说是整个科研领域现状。   学校支持学生趁着年轻多走出去看看,开拓眼界。相较而言,大二去做交流生也比较合适,专业课刚开始, 回头还来得及补,毕业后有想法可以再考研出去。   最后,中年教授笑着说, “宝剑锋从磨砺出,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眨眼就溜了, 最后是有所收获还是权当去人家学校旅游了一趟,还是看各位自己。”   在国内,何滨出发前陪孙心妍过了她的二十岁生日。   孙心妍生得小,到年尾才真正长一岁,然后没过几天就是新年,又长一岁。二十岁的生日酒孙父在国庆给她办了,到了正日子是何滨陪她在哈市过的。   外面冰天雪地,孙心妍不愿意出去,他们在何滨租的小房子里过了一下午。   何滨自己动手给她炒了几个菜。   厨房里烟熏火燎。灶台边,何滨身上穿着T恤大裤衩,掂着勺子炒青椒土豆丝。   房子里没电话。仰躺在沙发上,穿着浅色的家居服,孙心妍拄着脸静静地看杂志。都是他的军事地理杂志,她只随意翻翻里面的飞机、武器插图,打发时间。   大二明显比大一课程多,加了几门专业课,临近考试季,医学生们都疯了,不分日夜地拼命啃书,这样的闲暇时光对孙心妍来说太过珍贵。   可谁让今天是她生日呢。   油锅里出香味了,何滨不急不慌地把青椒土豆丝装盘,回头看看倚靠在门边吸着酸奶的人。   “光会看,给我端过去。”他指派她。   孙心妍把菜端到桌上。   三个菜了,围着中间的小蛋糕。   “何滨,别弄了,够吃了。”孙心妍叫他。   过了会儿何滨擦着手出来,“几个菜?”   “三个了。”   “三个啦?我怎么记得才烧了两个……”   孙心妍:“……”   天色说暗就暗了。   房间里被暖气熏得很热,不看外面感觉不到是冬天。   两个人在餐桌边坐下,何滨把桌上的蛋糕拆开,插上蜡烛,用打火机点起火。   他过去关灯,漆黑的屋子瞬间只剩下点点烛光。   黄色的光晃在孙心妍脸上、映在她的盈盈目光中,安静温馨,令她看上去很美。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   孙心妍打断他,“好了,别唱了,有点难听。”   何滨不以为意地笑笑。   他看着她,她看着蛋糕,脖子上闪着很亮的一点,是他送的那根项链,她一直带着。   静了两秒,氛围似乎有些变了。   何滨忽然说:“我不去交流了,你说好不好?”   说这句话不可能没有冲动的成分,但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是一个会践行冲动的人。   孙心妍没有看他,“为什么不去?”   “我去了谁照顾你?”   “你在这儿也照顾不了我。你还是去吧,一年而已。”   何滨:“你说一句不想我去,我就不去。”   语气似玩笑、似认真。   漆黑的发丝垂在脸颊两侧,孙心妍没出声,看着那蜡烛像是看痴了。   片刻之间,她状似轻松地笑了下,“你准备了这么久,好好的为什么又不去。不要开玩笑了。你不是还说要带我在美国玩的吗?”   以前她拼了命地把他往上拽,现在,她怎么可能去拖住他攀登的步伐。   瞬间,氛围没了,所有的冲动亦没了。   蜡烛一点点在火苗下融化。   何滨:“许愿吧。”   对着小小的蛋糕,两手交握唇前,孙心妍轻轻闭上眼。   何滨在旁边像提醒小孩一样提醒她:“有三个啊,前两个可以说出来。”   很淡地扬了下唇角,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睁开眼,孙心妍一口气吹熄蜡烛。   她不是小孩子,没有那么贪心。如果愿望这种东西能实现,一个就足够。   何滨送孙心妍的生日礼物最新的苹果手机。   何滨说:“等下帮你把卡装进去,再给你下点程序。”   孙心妍点头,把手机盒子拿在手里看看,没有拆开。   像是过了会儿才想起给他一个笑脸,笑着说谢谢。   “谢什么。”何滨揉她头。   何滨要先回家一趟再飞美国,那边一月中旬就开学。   他走的那天下着小雪,孙心妍要送他去机场,机场离学校远,晚上回程不安全,他没让她去。   学校外边,两个人道完别,何滨把她抱进怀里。   雪飘得太小,没人打伞,一落脸上就成了细小的水珠。   孙心妍觉得,这个时刻她什么都能原谅,哪怕他再也不回来。   何滨去过三次美国。   两次是去参加夏令营,一次是去看NBA,总体来说,他挺喜欢这个国家。倒不是因为国外的天蓝,而是因为国强,处处彰显自信。   他喜欢自信的感觉。   他一个人飞过去,所有手续都是自己办的。学校很大,坐落在旧金山,开学前一周何滨把学校周围转了一圈,拍了很多风景照。为了给孙心妍看,每到一处他都拍一张单人照。   有时候你说不清一个男人会在什么时间变成熟,也许是经历过某个时间段,也许是一瞬间。   尽管有时差,何滨每天都和孙心妍保持联系,两个人视频聊天、互传照片。其中有一张是黄昏时,他站在峡谷上伸长了手臂用手机自拍的。   画面里,何滨穿着简单的黑色夹克,眼睛被余晖刺得微微眯起,背后是夕阳照耀下的金色峡谷。   孙心妍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看到最后,都不觉得不像他了。   在这幅照片中,她没有看到他身在异国的孤单,看见的是他在这情境下的淡淡豪情。   是的,异国他乡,何滨没有丝毫不适应,且如鱼得水。   他的世界似乎变大了。   开学前,学院里的几个交流生陆续到校。四个人中三男一女,人到齐大家找了个中餐馆聚会。   沈明是开学前两天到的,父母都陪着来了,因为工作紧张,时差都没来得及倒好,第三天又飞走。   她还是那副知性模样,到了国外既不兴奋也没有离家的伤感,整个人很安静。而她的安静又是一种和孙心妍不一样的安静。   沈明的安静中带着目的性,带着暗涌的侵略性。这种特质让有的男人觉得很带劲。但何滨不喜欢,他喜欢单纯。   在学校里,何滨他们还属于航空航天学院,不具体分系,只选修课程。开学大半个月后,大家关系很好,基本每天一起吃饭,很快又认识了几个中国学生,融入了留学生圈子。   沈明第一次单独找何滨说话是开学近一个月后。一节课下,何滨夹着本书往外走,被她叫住。   “何滨。”   何滨回头看见她,停下,等着她走过来。   “有事?”他问。   沈明看着他:“有一件事想请你帮下忙。”   和他们一起来的一个男生最近在疯狂的追求沈明,有点影响她的正常生活。男生在这几个人里跟何滨最熟,沈明想找何滨帮忙去跟他说一声。   校园的草坪边,沈明说,“想请你帮忙和阮垣打个招呼。”   “我看,这个事还是你们自己解决比较好。”   何滨脸上没什么表情,在态度上刻意和她维持距离。   沈明盯着他看了会儿,“你是不是想歪了?”   “什么意思?”何滨看看她,笑又不笑地。   “你觉得我是故意来和你说的。”沈明语气淡定,“不是,我是真的解决不了了才想要找你帮忙,我没有其他意思。”   沉默。   沈明笑了下,“算了,当我没跟你说过。”   女孩转身就走了。   沿着草坪往前走,走出很远后,沈明回头。   偌大的草坪,三三两两地走动着的都是高鼻深目的白人,可那个人的背影一点也不逊色。   他还真是没有一点绅士风度,但那份独特的男孩气又很珍贵。      ☆、69   何滨刚走的那段时间, 孙心妍没觉得他去了多远的地方。   他每天跟她联系,那边和她有十五个小时的时差,他大多早上跟她视频, 有话则长, 无话则短。孙心妍这边聊完差不多就熄灯。   每天睡前她会想何滨的样子,想着想着就把他的不好都忘了, 只记得那些温暖和爱。可两个多月后,孙心妍有时会觉得这个人像是消失了, 只剩下图像和声音, 于是和他有关的不好又全部涌出来, 让她心里发闷。   可不管她一个人时想什么,和何滨视频时她都是高兴的。最高兴的是听他随意谈起专业上的那些东西,听不懂, 却又有一种崇拜的、莫名欣慰的心情。   大二下,孙心妍有一件很开心的事。开学没过多久,学校批准了她的调宿舍申请,现在她和大三的学姐拼住一个宿舍, 舍友关系不亲密却恰到好处,彼此间友善尊重。   何滨不在,随着专业课的增加, 孙心妍整副心思花在学习上,没事就泡在图书馆,闲暇时间忙话剧社的活动。日子过得简单充沛。   学期过半,何滨喊她去玩。孙心妍说等五一长假, 结果到了四月中旬,她签证还没办。知道孙心妍怕麻烦,何滨也不强求,说放暑假回来陪她去办。   结果孙心妍还没放暑假呢,何滨突然跟她商量,说那边有个教授让他选修暑期课程,暑假里让他进实验室帮忙。   隔着屏幕,孙心妍看着里面的人,心中失望,却还是笑了笑,说:“没事,你好好上课吧。”   “生气了?”何滨问。   近来他头发剪短了,脸上轮廓更清晰。   “没有。”   “真没有假没有?”他看着她笑,一副把她摸得清清楚楚的表情。   想了想,孙心妍看着他说,“有一点点生气。”   何滨轻笑一声,语气很宠地说:“我现在老是说话不算话对不对。还是你过来吧,你暑假里又没什么事,机票什么我给你买好,等下列个单子给你,教你怎么搞签证,你跑跑腿就行。这天到处能看到海,很美,你绝对喜欢。”   孙心妍说:“我再想想吧。”   “还要想什么?不想我?”   “那我回去先跟我爸说一下。”   去美国这么远,她肯定要跟爸爸说一声。   “嗯,”何滨点头,“不行的话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放心。”   尽管孙心妍答应了何滨,但答应中是带着敷衍的,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去跟爸爸开口。   放假回来,孙心妍默默观察,发现爸爸和上次那个姚阿姨没联系了,她试探性地问他,孙父说现在先不想这个事,等过两年再说。孙心妍既开心又愧疚,让他不要顾忌,她同意。孙父笑着说,好了,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心思放在学习上。   去美国的旅游签证其实挺麻烦,像孙心妍这种年轻女学生很容易被拒签。何滨想了想,托陈彦其给她找了个旅行社代\办。   于是孙心妍被陈彦其推着一步步往前走。表格申请、填写都还好,她没有收入,需要提供父母的工资情况、银行流水来证明家庭经济状况。   晚上,孙父在书房里备课,拿茶杯喝水时瞄到孙心妍在门口,“妍妍,站门口干什么。”   “爸……”孙心妍走进去。   书桌上一大叠小孩子作业本,她随手翻了两本。每年暑假孙父都不得清闲,天天去培训班给孩子上课。   孙父看她欲言又止,问她什么事,孙心妍这才说了去美国的事。   站在一旁垂着眼,她又忍不住去瞄孙父的表情。   孙父沉默了很久,最后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好在,他的语气是温和的,“太远了,你一个女孩子过去不安全。他叫你去的?”   “不是,我没去过美国,想去看看。”孙心妍停了停:“何滨说,想给你打个电话。”   孙父抬眼,“也好,你让他打吧,我跟他谈谈。”   点点头,孙心妍看看墙壁上的大钟时间,“那边有十几个小时时差,现在是早晨,我让他现在就打过来行吗。”   以前何滨很怕她爸爸,现在,孙心妍感觉他没那么怕了。   孙心妍坐在旁边看着他们通话,目光中带着一丝紧张。   电话接通后,一直是何滨在说话,听着听着孙父看了孙心妍一眼,表情严肃地站起来,走到窗边,过了会儿才开口。   他对何滨的语气不是很好,先是问了些他在那边的情况,然后问他怎么让她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又问过去了他怎么安排,住宿、行程之类。   夏季的家中,孙父穿得不像上班时候那么规整,身上是一件洗得有些发色的藏青短袖衫。他年纪大了,两鬓白头明显多了。   孙心妍坐在书桌旁看着爸爸的背影,听他说那些处处维护自己的话,她低下头,心里发酸。   电话打完,孙父坐回来,看着孙心妍,“要哪些材料?”   “你的工资条,还有家里的银行流水、存款。”   孙父点点头,“学校放暑假了,我明天来找会计问问。”   “不着急。”   孙父又说:“他在那边要呆多久?”   孙心妍:“一年。”   孙父点点头,看着桌上的笔筒说,“等他回来让他到家里面来一下,我跟他谈谈。”   孙心妍点头。   “爸,你忙吧,我回房间了。”   正要起身,孙贺敏把女儿叫住,“你等一下,差点忘了,正好有个事跟你说一下。”   低头拉开抽屉,孙贺敏拿出几张宣传册。   是一些楼盘宣传册。   不明所以,孙心妍看着父亲。   “这两年房价越来越高,我想看看给你买个小户型放在那边,以后你以后自己住还是陪嫁都好。”   孙父把宣传册给她,“你先拿去看看,之前你还没放假我去跑了两家,万科的一个户型还不错,90平不到,两室一厅,南北通透。过两天我们一起去看看,看你喜欢不喜欢。”   “我们这个房子的贷款不是还没还完吗?”   “这个用的是公积金,到时候你那个办商贷,不影响。”孙父说。   孙心妍没有表露心里的感动。   “暂时不要买吧,我还有五年才毕业,放在那又没用。”   “都是期房,差不多也要两年才到手,你不住以后出租不就行了,到时候是你的资产,毕了业是自己住还是卖了到都你自己看着办。”   “真的不用给我买,” 指尖扣着宣传册的页角,孙心妍轻声说,“我不想你太辛苦。”   “辛苦什么,我这两年也存了点钱在手上,付个首付绰绰有余。女孩子自己有个房子也是底气,你还小,再大点就懂了。”孙贺敏拍拍她肩,“好了,早点去睡觉,等你下个月从国外玩回来再说。”   ……   孙心妍发现,去美国真的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等那些零碎的手续、资料办好,旅行社又来电话,告诉她去上海大使馆的面签时间。   三十八度的高温下,柏油马路像是要化了,脚步踏在上面发软。从银行出来,孙心妍走了一小段路,一身大汗,进了旁边的新华书店。   暑假,书店里大多是小孩。上到二楼,转了一圈,看到旅游类书籍,随手拿起一本《玩遍美国》。   站着看了会儿,有人叫她。   “孙心妍。”   声音清晰温和。   孙心妍回头。   右后侧的一栏书架旁,高高瘦瘦的男生穿着白T恤、牛仔裤,朝她微笑。   怔了下,孙心妍展露笑颜,“韩东?”   饮料店里一股清甜的芒果味。   韩东点完单过来坐下,看看坐在对面的女孩,“上去说在北京要请你吃饭,没想到今天这么巧。”   孙心妍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那次行程太赶了,我其实也挺想去北大看看的。”   “以后还有机会,下次去带你好好转转。”   孙心妍点头,“在北大的感觉怎么样,学霸。”   “什么学霸。”   她问得随意,韩东回答得却很真诚:“平时也是该上课上课、玩时候玩,学校环境和老师都挺好的,平台、资源比较多,牛人也挺多,自己还是要把握好自己,我觉得调整心态挺重要的。我有个舍友今年才17岁。”   “这么小。”   韩东笑着点头,面容清俊,鼻峰挺直。   因为环境的变化,他善谈开朗不少。   “你学医学的怎么样。”   “我啊,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学医确实课比较多,期末时候简直要疯了。”   “哈尔滨冷不冷?”韩东喝了口冰饮料,拿餐巾纸擦擦手上的水珠。   孙心妍点头,“第一年过去不适应,今年就觉得还好,反而我们这边比那边更冷点,他们那的暖气真的挺舒服。”   韩东笑了笑,说,“以后有机会去找你们玩。”   为了避嫌,他用的是“你们”。   孙心妍懂他的意思,笑着点头,“欢迎你,最好冬天来,很值得玩。我们学校虽然小,但是建筑也都很有特色。”   晚上例行公事地跟何滨视频。   孙心妍没说偶遇韩东的事,告诉他要去上海面签。   孙心妍问:“是不是英文交流,我怕他万一问出我听不懂的问题。”   她在网上搜了下,有说中文有说英文的。   画面里,他背后有个男生拿着盆晃过去,又回来,盯着屏幕看看。   孙心妍一直没怎么笑,看着变形的陌生脸孔,这才忍不住笑了下。   何滨把人轰走,言归正传,“你英语不挺好的。说中文就行,不用说英语,到时候记得大方点,该怎么说怎么说。”   “知道了。”   “我让红旗陪你去?”何滨在那头打开一听饮料,喝了一口。   “不用,这阵子他帮我忙了挺多。”   “跟他客气什么。”   “知道你们铁,别找他了,旅行社那边说面签很快,我上午去完就回来。”   何滨说:“那你在上海弄完了告诉我一声。”   “知道了。”   屏幕两头,面对面地,忽然都不说话。   何滨问:“累了?”   “还好。”为了签证,她最近跑了好多地方。   “累了早点睡,我正好也要出门。晚安。”   “晚安。”   合上电脑,孙心妍懒倦地躺下。   入夜了,月光清宁,一直照进人心里,照得人睡不着。   七月底,一切手续办妥,孙心妍一个人坐上飞往美国旧金山的飞机。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中,她只短暂眯了会儿。下机前孙心妍去洗手间简单清理,看着镜中憔悴不堪的自己,化了个淡妆。   飞机快降落时,巨大的SFO标识穿透淡雾,在暖暖阳光下清晰显现。   从登机桥走下飞机后,孙心妍跟着人流往外走。   四下里的人渐渐出现各种肤色,标记在各处的指示牌全部成了英文,各式各样的外语嗡嗡地钻入耳膜。   这就是美国了。孙心妍昏昏沉沉地想。 ☆、70   何滨等在出口处, 闲闲地吃着个三明治。   他身上松松垮垮套一件纯黑短袖衫, 下面一条军绿短裤, 头发剃短后没有一点刘海, 颧骨紧致, 鼻峰高挺。   人潮中, 拖着个大行李箱, 孙心妍一出来就看到他,站在原地不再往前。   两人隔空相望, 何滨吊儿郎当地冲她眨了下眼,又竖起个大拇指。   孙心妍没好气地笑了。   他过去接她手上行李, “累了吧?”   “你没吃早饭?”孙心妍问。   “嗯, 想你想得睡不着, 起迟了。”   她听都不要听他这些花言巧语。   何滨拖着她往外走。   “先带你去吃饭休息, 这两天倒一倒时差。”   “去哪吃饭?我一点不饿, 不怎么想吃。”   “那就先回去休息,我去买点吃的。”   走出机场, 孙心妍跟着何滨上了他开来的车。   这是一辆旧的丰田轿车。他跟她说过, 学校太大,他买了一辆二手车。   一路上,天很蓝, 蓝的连一丝云都没有。   车在阳光灿烂的高速公路上飞驰,一个多小时后就来到了他的学校。   何滨开车带她简单兜了一圈后,带她回住处。   学校周围的小旅馆,房间不大, 干净整洁,飘窗外是一条宽阔马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棕榈树。   孙心妍一进去就洗澡,何滨去买吃的。等他回来,孙心妍刚吹完头发出来。   “你买什么了?”   头发半湿半干,搭在肩上,孙心妍身上穿一条纯棉T恤裙,小腿修长,脚上踩一双蓝白色夹脚拖,脚趾白细,指甲上涂了绛红色的甲油。   “披萨、热狗。”   在旁边的休闲椅上坐下,何滨把东西摆上茶几。拉她手臂,他让她侧坐到自己一条大腿上。   孙心妍有点嫌烦的“啊呀”了一声,按着他的肩要起来。   手抄到她腿弯下,何滨把她整个人抱到自己身上,搂着她腰,“叫什么,抱一下不能抱了?”   刚洗过澡,孙心妍身上很香,皮肤柔滑。   亲了下她的嘴唇,何滨捏她的腰:“不对啊,多长时间没见了,怎么看上去一点不想我?”   痒得笑了一下,孙心妍捉住他作乱的手,“不要闹,我累了。”   何滨哪里听她的,更加在她身上乱摸,孙心妍又痒又臊的,笑得眼睛弯弯的,躲他。   “想不想我?”他语调低下来。   他小腿上腿毛浓密,若有似无地碰着她的小腿。   午后阳光从窗外来,照得地板发亮。   静了会儿,孙心妍慢慢抱住他脖子,额头轻抵上他的额。   “不想。”   嘴唇惩罚似地被含住,何滨边亲她边嗫嚅,“我来看看到底想没想……”   说着另一只手就伸进她裙子下面,又探到内裤里,找到那柔嫩处摩挲。大几个月没碰她,他自己先有了反应,鼻息粗起来。   脸刷地就红了,孙心妍身上像过电一样,感觉特别强烈。她往外拉他的手。   何滨亲她泛红的耳朵,“还撒不撒谎?”   心里又烫又麻,孙心妍推他的头:“不要闹了,我要睡觉。”   下面早就硬了,他故意顶她,吮她脖子,“宝宝,做一下再睡吧……”   何滨在这方面开窍后越来越下流,孙心妍完全扛不住,而且他越来越没轻重,老是把她弄疼。以前她一喊停他就停,现在不了,事中根本不听她的,事后才甜言蜜语、做低伏小。   孙心妍原本因为时差有点散神,被他这么一搅和,反而睡了一下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很深的黄昏。   屋子里满是夕阳余晖,白色的墙壁微微泛黄。   何滨背对着床,一个人坐在飘窗上抽着烟,看外面风景。像是洗过澡了,头发湿黑,T恤上有些水迹。   孙心妍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想到他刚刚伏在自己身上滴汗的样子,依然觉得脸红心跳。   听到床上动静,何滨回头看看,孙心妍正在穿衣下床。   “醒了?”   “我睡多久了?”   手里拿着个烟缸,何滨看看表,“三个多小时吧。”   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她走到他旁边坐下,往窗外看。   一抹红霞隐在天际,成片的棕榈树披着霞光。   坐在飘窗上,孙心妍双臂抱膝,腿都遮在睡裙里,只露出半截脚面,有点孩子气。   窗子开着一条缝,何滨拿烟的那只手一直放在外面。   盯着她看看,他忽然捏起她一只脚嘀咕,“涂的什么东西,搞的古里古怪的。”   踢开他的手,孙心妍把脚缩回来,“关你什么事,就喜欢管闲事。”   孙心妍从飘窗上下去。   在烟缸里把烟掐了,何滨不紧不慢地下来,从背后一把抱住她。手臂精壮,孙心妍被他抱得双脚离地,轻呼一声,他把她抱坐回窗台。   两只手撑在她身侧,歪着头,他盯着她眼睛问,“关不关我的事?”   孙心妍两只手推他肩,他纹丝不动。   他痞气地笑,“再跟我皮呢……”   窗外天光一分分暗下去,黄昏的最后一刻正在消失。   孙心妍脸上有一片温柔阴影,她看着他,不动了。脸探过来,何滨动情地亲了下她的鼻尖,又亲了下她的嘴唇。   金色光线斜射进来,勾勒出身体轮廓,他们成了逆光下的剪影。   孙心妍:“我饿了。”   孙心妍计划在这玩十五天。前两天何滨带着她在学校周边转了转。   何滨的学校很大,里面草坪特别多,称得上是辽阔。他开车带她慢慢在里面转,看到她感兴趣的地方再下来逛。   暑假里学生不多,很多人喜欢坐在草坪上晒太阳聊天。   其实孙心妍最感兴趣的是何滨心心念念的实验室,谁想去了之后她反倒有点失望。那里面没什么特别高科技的东西,跟个普通的开放型办公室一样,都是电脑和屏幕。去的那天里面有两个学生,何滨跟他们简单聊了几句。   何滨英语一直挺不错的,孙心妍觉得他说英文的样子有点性感。   后来的几天,何滨带着孙心妍把周围几个景点都转了一遍,带她玩了不少好玩又不累的项目。   这是一座海港城市,跟何滨说得一样,有时路的尽头就是蓝海,像画一样,美得让人心旷神怡。   何滨开着车,问她:“喜欢这边吗?”   “还不错。”孙心妍的头发被窗外的海风吹得飘飞。   何滨:“还不错?这里冬天不怎么冷,基本没雪。夏天就像现在这样,天天二十来度。你不是一直喜欢大海。”   孙心妍没说话,看看他。   “看什么?”   她不咸不淡地,“看你崇洋媚外啊。你继续。”   何滨笑了,“我就是跟你介绍介绍。”   孙父每天跟孙心妍视频,问她情况。有天晚上何滨还跟他聊了两句。   后来的几天何滨零零碎碎有些课,孙心妍陪他去上了两节,课上太多专业英语,她听不懂也懒得听。   在课堂上,孙心妍看见了沈明。   那时候,孙心妍还都不知道沈明的名字,只知道她这个人。晚上何滨带她跟他几个同学一起吃饭,有人介绍说,“这是沈明,跟我们一起过来的。”   沈明和孙心妍微笑了下。她也记得她。   中途两个女孩在洗手间碰到,沈明和孙心妍闲聊了两句,问她玩了哪些地方,又给她推荐了两三个景点,态度友好客气。   不论从哪方面来说,这个女生给人的感觉都很大方,但是孙心妍第一感觉就是不喜欢。   一桌七八个人,都是中国学生,氛围还算惬意。   他们喜欢聊太空宇宙的话题,什么星系、生命体、液态水,孙心妍就听着,不怎么和大家搭话。   好在这种场合何滨话也不多,挺照顾她。   桌上聊得好好的,忽然有男生问:“何滨,你转学的事怎么说了,材料弄了吗?我是GPA太低,还不知道怎么弄呢。”   脑中一嗡,孙心妍看向何滨。   何滨显然也愣了下,镇定地说,“哦,我还没定。”   又跟孙心妍低语,“事情还没定,先没跟你说。”   “转哪儿?转到这儿吗?”孙心妍听见自己轻声问。   何滨说,“回去再跟你说。”   男生问,“你要弄得赶紧弄,不然时间来不及了,沈明你是不是申请写好了。”   停下手上的刀叉,沈明很坦然地说,“我是找陈教授帮的忙,他很热心,你也可以找他。”    ☆、71   何滨一直在找适当的机会和孙心妍商量这件事。   没有那么简单, 从国内大学转国外流程复杂, 想转到加州的学校难上加难。他以前没动过这个念头, 还是暑假前, 带何滨进实验室的教授问他们在国内的情况, 后来聊到加州这边秋季的转学季, 鼓励他们有想法可以大胆试试。   事后他还特意跟何滨聊了聊, 表示很看好他,可以帮他写推荐信。   很多时候, 人登不上高处,缺少的是路径。有了路径, 敢走就行。   放到几年前, 何滨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进入这所世界顶级高校, 而现在他还有机会真正成为其中一员。   当然, 走这样一条路, 面对的困难也很多。他在本校签的交流协议是一年,这边收不收是个问题, 本校放不放人也是问题。如果真能转成, 学分转换后他可能需要多花一年才能毕业。   再者,孙心妍还在哈市……   “还可以这样转校吗?国内的大学也可以转国外?”   回到宾馆,孙心妍放下背包, 装作很平静地跟他探讨。   “可以是可以,比较麻烦,学校高求也高,成功几率小。”   “有可能转不成, 所以你才没告诉我?”她的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了的失望。   何滨看着她,“不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再定。”   靠在书桌边,孙心妍垂下目光,不说话了。   何滨就知道她会是这种反应,“你要是不同意就当没这个事吧。”   “我没说不同意。”   静了会儿,孙心妍的声音飘出来,“我没有不同意,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从来没有不同意你做什么,你想去哪都可以,我不会拦你。”   其实她完全可以用他以前说过的承诺来狠狠打他的脸,什么陪她上学、把何陪妍带去哈尔滨、他一毕业就结婚……可这么做没有意义。   天高海阔,她不会拦着他往高处走。   “其实我有个想法……”何滨拉起她一只手,“妍妍,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过来,这边还有不少学校,你又一直嫌学医苦,正好可以换个方向,学个更轻松喜欢的。这边气候也挺适合你,你觉得呢?”   他要她跟着一起来。   “你觉得现实么?”孙心妍手指都僵硬了。   “什么是现实,什么是不现实,人就是要敢想敢做,只要你肯,我们两个一起想办法,没有办不到的。”   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孙心妍抿了下嘴唇,“何滨,你做好你自己的安排就行了,不要安排我。我一点也不想出国。”   “妍妍……”   “好了别说了,我头有点晕,想睡觉了。”   剩下的一周时间,孙心妍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美国游玩,看什么都提不起劲。最后三天她哪儿也不肯去,总喊累,就想窝在宾馆看电视。何滨知道她有小情绪,拿他没办法,尽量哄着她。   临行前一天,何滨被叫去实验室,孙心妍跟着他去了,一个人坐在绿草坪上晒太阳等他。   学生在周围的林荫道上行走,阳光满面,有白人,也有亚洲面孔。   孙心妍脑海里茫然一片。   过了会儿,她看见一个人影从那头过来。   女生穿着很简单的运动T恤、牛仔短裤,背着个单肩大包匆匆走来。目光在草坪上一扫而过,像是发现了孙心妍,沈明稍顿一下,朝她微笑。   孙心妍看着她,没有笑。   友好的笑容没有得到回应,沈明似乎也不在意,往实验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两个小时后,几个学生一起出来,沈明跟何滨说着话,还伴有简单的手势,何滨点头,两个人像是在讨论什么。   孙心妍看着何滨跟他们道别,朝自己走来。   去拿车的时候,孙心妍和颜悦色地问何滨,“沈明在你们专业里是不是挺厉害的?很少看到女生学这个。”   何滨:“她家里搞这个。”   “哦,”孙心妍忽然问,“她有男朋友么?”   牵起她手,何滨跟她十指交扣,“聊她干什么,放心,我看不上她。”   那天下午,何滨带着孙心妍自驾加州一号公路,路的一边是山,另一边就是蔚蓝的海湾。   车停在山顶上,他又跟她谈了学校的事。介绍转学的手续、这边的一些学校,让她认真地考虑一下,要不要两个人一起努力过来。   “何滨,你别劝我了,我来不了,也不想来。”   “不要总是把自己局限起来,觉得这个不喜欢,那个做不到。别什么都没做,就先把自己否定了。”   有点讽刺,这个话多像她高中时候和他说的。   “可我就是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孙心妍呆呆看着海面。   “是你不想做。”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可以什么都不管,我出国我爸负担会有多重,你想过吗?”   何滨:“多大事啊,我供你。”   “你拿什么供,等你自己能赚钱了再说这种话。”孙心妍的头发被海风吹乱了,她眯了眯眼,“真的不要帮我考虑了,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想法,我只想好好把学上完,以后进医院做个医生。你这么喜欢这个学校,如果真能转成功我只会为你高兴,你安心做你想做的事吧。”   相恋四年、彼此陪伴四年,孙心妍从不怀疑何滨对她的爱与忠诚,就像他相信她一样。   那时候他们才二十一岁,如果回头看,坚持两三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异地恋,根本算不了什么。   可人只有走过时光,才有权利回头。   ……   进入大三后,临床医学生的专业课丰富了。   病理学、诊断学、内科、妇科、儿科都进入了课表。开学后,孙心妍给自己制定了时间表,像高中一样,什么时间段干什么事。   知道孙心妍暑假去美国玩,谭亚蕾让她帮忙带了几样化妆品。最近谭亚蕾对化妆品很热衷,想要在学校里做点小生意,拉孙心妍入伙。   这天上妇科的课,谭亚蕾把进货目录给孙心妍看,问她觉得怎么样。   孙心妍翻了翻,“好像有点劣质啊。”   老师在上面讲着课,谭亚蕾跟她翻了个白眼,低声说,“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衣食无忧,50块钱左右是最好卖的。”   过了会儿,谭亚蕾偏过脸跟她说,“我还准备再带着卖点卫生巾,价格稍微比超市里便宜一点,走量不走价。”   孙心妍没搭腔。   谭亚蕾追问,“你觉得怎么样?”   孙心妍回过神,一笑,“哦,挺好的呀,你真有商业头脑。”   中午在食堂吃饭,谭亚蕾壮志雄心地说自己创业计划,孙心妍有点心不在焉。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孙心妍说:“可能昨天晚上没睡好,有点累。”   谭亚蕾:“你就是太娇气。等会儿我去社里面玩,你还去不去?”   孙心妍摇头:“不去了,我下午回宿舍睡一下。”   孙心妍吃完饭没回宿舍,她去学校附近的药店买了一支验孕棒。   是的,她的那个一个多月没来了,按道理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就该来了。   孙心妍自己学医,对这方面很敏感,何滨也一直挺自觉。但她刚到美国的那天,两个人没控制好,何滨没戴就直接放了进去,做到中途才戴。那次之后,孙心妍一直惴惴不安。   买到验孕棒后,不知道是心理还是生理作用,孙心妍觉得自己有点头昏,下午的两节课都请假了,回宿舍睡觉。   睡不着,很多事情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走过场。按理说要早晨起来测最准,可心里像压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上气,还猛盗汗。   等宿舍人走光,孙心妍拿着东西进了厕所。   走廊外有几个女生走过,传来天真烂漫的打闹声。   蹲在厕所里,孙心妍脑袋嗡嗡地,屏息看着观察窗上的紫红色线条,她的神经被那根细细的线条牵扯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手指都麻了,旁边没出现第二条线。   某种意义上,这代表,安全了。   然而孙心妍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轻松,反倒有一种被人抽筋扒骨的无力感。用垃圾袋把用过的东西收好,她出来后用肥皂仔细洗了手,又洗了脸。   那天晚上,何滨在网上等她视频,她电话没接,短信没回。   其实从美国回来后,孙心妍就经常跟他玩若即若离的把戏,短信隔半个小时回都是常事。何滨知道她是耍任性,想着多哄哄就好。   在何滨心里,从来不觉得真有什么能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但他也感觉得到,他们之间的状态越来越不好。   第二天上午孙心妍给何滨回短信,说自己手机有点问题,昨天送去修了。何滨那儿是半夜,却秒回了她一个电话。   手机震的时候,孙心妍心跳都停了一拍,走到阳台上。   通了后何滨没开口。   孙心妍问,“还没睡?”   他问,“手机坏了,电脑也坏了?”   借口太拙劣,她自己都圆不了。   “没有,昨天校园网不怎么稳定,太累就没上网。”   太累就没上网?他从早上八点等她的消息等到夜里三点,结果她说因为太累了。   “你累什么?”   “我什么都累。”   听筒里有打火机清脆的声响。   何滨点着烟走到宿舍外面,站在走廊的窗台边,他放平了音调说,“行啊,说说看呢,到底是什么累。”   孙心妍说:“等你的电话等得累、办护照累、坐飞机累……”   想你想得累,爱你爱得累。   “孙心妍,是你说没关系。我们之间有哪一件事我没问过你意见,是你跟我说没关系。”   他哄她哄得不累么?他跟她喊过么?   “是我说的,但也许我一开始就说错、做错了。”   静了两秒,何滨忽然冷哼一声,“你做错什么了?”   “别再说了,何滨,我们冷静一下,行么。”    ☆、72   不管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这世界不会因为你有任何改变, 太阳照常升起, 秋天正常到来, 你只能跟着生活的步伐继续往前。   何滨后来的几天没跟孙心妍联系, 孙心妍更没有找他。   一个星期后, 他的电话过来时, 孙心妍正在上体育课。   她选修的是羽毛球,一轮刚打完, 下场喝水,包里的电话亮了。   下午四点, 他那边差不多是凌晨。   擦擦脸上的汗, 孙心妍走到体育馆外面接。   经过一个夏日的沉淀, 校园里的树叶泛了黄, 被树枝递向广阔蓝天。   开始谁都不开口, 还是孙心妍先说了话,“你那边挺晚了吧, 还没睡?”   何滨:“在干什么?”   “上体育课, 刚刚跟人家打完球。”   刚运动完,孙心妍的语气有点轻快,传到大洋彼岸那头的深夜, 显得有些突兀。   何滨是在宿舍外给她打的电话。   站在树下抽着烟,他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问,“打得怎么样?你打球那么臭。”   “没有, 我今天打得挺好的。”   何滨沉默。   孙心妍:“那个……我课还没上完,先……”   “妍妍,”何滨打断她,“这学期上完我就回来。”   顿了下,孙心妍说:“你不想转学了?”   “以后再说吧。”   “为了我吗?”   何滨沉默。   孙心妍声音忽然淡下来:“何滨,我不要你为了我去违背心意放弃什么东西,我负担不起,也不想负担。”   她担不起。   担不起他的前途,更担不起将来某一天他的后悔和遗憾。   何滨:“你什么意思?我要你负担什么了?”   孙心妍:“我这几天想明白很多事,也许不是所有东西都一定要有结果,你一直对我很好,我也特别谢谢你对我的那些好,它们是我这辈子最珍贵最想守护的东西,我不想让什么去破坏它们。更不希望某一天,我们变得讨厌对方。”   烟头被按熄在树干上,何滨听着她的话,轻轻一笑,“继续往下说啊……”   “留一个好的回忆好吗?你现在越来越厉害,我根本不可能再追上你,我也不想那么累,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大抱负的人,你的……”   何滨直接把电话挂了。   两天后,何滨再打来电话,孙心妍不接了。他给她发消息,微信上一条又一条,她压根不打开,每次只看到显示出来的一行字。   孙心妍在生活中屏蔽了何滨,在所有社交软件里把他拉了黑名单。生活彻底成了三点一线,她每天在教室、寝室、图书馆间穿梭,闲暇时去话剧社和大家玩玩闹闹。   后来陈彦其来了个电话,他是个高情商的,只叙旧,问问她在学校的情况,快挂电话了才开导她两句,说何滨要急疯了,完了还说,“你是该治治他,不过也不要完全不给他消息,至少让他知道你在学校的安全。毕竟你一个人在这么远地方呆着,他心里不放心。”   孙心妍却恍然发现,没有何滨的日子,她感到意外的轻松。   不用去想爸爸怎么办、他的家里怎么办,他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不回消息……所有烦恼都伴着这个人消失了。   明明是失去了,她却安心了。   一晃眼就是国庆长假。假期前孙心妍收到一条韩东的消息,他和几个同学假期要来东北玩,问她在不在。孙心妍很高兴地说自己假期不回去,来哈市的话她可以做导游。   结果韩东真的带着两个同学来了。   孙心妍领着他们在市区玩了几个有名的景点,借机散散心。晚上她大方地要做东请他们吃饭。三个大男生嘴上答应,吃到一半就偷偷结了账。   晚上三个绅士一起把她送到宿舍楼门口,进出的女生都朝他们看。   站在阶梯上,孙心妍手插衣兜里,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好了,你们快回去吧,我上楼了。”   被三个男生送回来,这阵仗太大。   韩东说:“明天冰雪世界你不去?”   “不去,你们好好玩吧。”   两个男生很喜欢孙心妍,觉得她长得可爱性格也讨喜,挺想和她一起玩,“是不是里面比较没意思,要不我们换个景点算了。”   孙心妍摇头,“不是,你们来哈尔滨一定要去那边看看的,里面那些冰雕特别漂亮,有些项目很好玩,我是太怕冷了。”   听她这么一说,男生们又觉得还是要去了。   孙心妍第二天睡了个懒觉,九点多钟才起,醒来简单吃了点东西,接到韩东电话。   他没和他们去玩,说想来她学校转转吃个中饭,问她方不方便。孙心妍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她正好没人一起吃午饭。   医大校园内的建筑很有风格,主楼还是梁思成设计的,屋顶宽大,很中式。孙心妍带着韩东转了一圈,韩东一直和她聊医科,很感兴趣的样子。   孙心妍说:“我们现在虽然大三了,其实也才刚刚接触专业上的一些东西,前两年都在打基础。”   韩东:“哎,那你现在这个水平能不能帮人看病?”   孙心妍摇头:“差远了。自己学医才知道当医生过程真的挺不简单,你们去医院看病要对医务人员客气点。”   韩东笑笑。   孙心妍说,“对了韩东,你这次怎么没带你女朋友一起来?”   韩东在大学交了一个学历史的女朋友。   “她要在学校搞一个创业活动。”   孙心妍羡慕地说,“她自己办的活动吗,感觉她好有能力。”   “她喜欢忙点事。”韩东说,“何滨他这学期交流要结束了吧。”   很含糊地点了下头,孙心妍看看时间,“走吧,带你去一食堂,让你尝尝东北风味。”   到了食堂,孙心妍带韩东上了四楼,原本以为假期会没什么人,没想到四楼人还不算少,好像是学校的骑行社团在聚会,有人把山地车都扛上来了。   孙心妍给谭亚蕾打了个电话,问她人在哪儿,要不要一起吃饭。谭亚蕾假期没回去,成天忙她的小生意,神龙见首不见尾。谭亚蕾说她去她男朋友学校了,晚上要是回来再找她。   挂了电话,孙心妍看看韩东,介绍,“我一个好朋友,她性格特别爽直,本来听说你来想来看看你的,不过今天她去找她男朋友来了。”   “看我干什么?”   “不是,她说她高中时候最崇拜北大,就想看看北大的学生长什么样。”孙心妍说完就笑了。   ……   何滨的飞机是上午十点落的地。   出机场后何滨打了辆出租,跟司机报上哈医大的地址。在车上他点起烟,一边抽着一边又不死心地给孙心妍拨了个电话。   他还在她的黑名单里。   到了学校后他先去的是她宿舍。他直到她国庆不会回家。   真心要想找一个平时跟你亲密的人,不难。何滨在门口等了十来分钟就碰到了孙心妍在话剧社的一个好朋友。女孩子被他拦下来,他说手机没电了,请她帮忙打个电话。   女孩子见过他,站在门口就给他拨了。通是通了,响了两遍都没人接。   女孩子说:“她可能没听见,我上去拿一下东西,等会下来再帮你打一个吧。”   在门口站了会儿,何滨在手机上翻到谭亚蕾的电话。   谭亚蕾知道他们最近有点闹矛盾,只是不知道具体情况,孙心妍不肯说。谭亚蕾觉得情侣之间嘛,难免吵吵闹闹,朋友有时候还是要帮忙。男的这大老远从国外飞回来,她觉得算是有诚心了。   电话里谭亚蕾说:“何滨你不要急,先去食堂找找看,好像你们来了几个老同学,孙心妍才给我打的电话,她在那边招待着呢。你跟她好好谈谈,别跟她吵。”   ……   “你要在我们食堂吃的,其实我们外面有个小吃街,里面有些小吃特别好。”   “晚上等他们两个玩回来再去吃个宵夜。”   “也行啊,我晚上请你们。”孙心妍说,“昨天吃饭是谁给的钱?你给的吧。”   韩东笑,“问这个干什么。”   “你们这样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我应该尽地主之谊。”   “你是女生,你付钱他们两个会不好意思……”   说着说着,孙心妍想到他那两个同学,觉得挺逗的。韩东顺着她的话题聊了聊那两个男生在宿舍里的趣事,两个人边说边笑。   食堂里闹哄哄的,韩东端起碗喝了口汤,望着她身后的方向,表情慢慢变了。孙心妍起初还没意识到什么,等她转过脸时,一道人影已经立在餐桌旁。   孙心妍怔怔地望着他。   这里是哈尔滨的十月,温度只有几度。何滨一身夏装,黑色的polo衫、迷彩短裤,背着一只黑色运动包。   孙心妍的眼眶里一瞬间就涌了泪。   飞了十几个小时,何滨在飞机上一分钟都没有睡着过,下了机一刻不停地来找她。想象中,这十几天她跟自己一样痛苦、疲惫。   结果呢?她有说有笑地跟爱慕者叙旧吃饭。   目光在孙心妍身上停留了会儿,何滨皱着眉往旁边看了一眼,像是在克制情绪,又像是在找适当的词汇。   再去看她的时候,他嘴角带着点笑,问她,“是不是这样就不累了?”   孙心妍不说话。   “说话!是不是这样就不累了!”他突然冲她吼起来。   空气忽然静下来,食堂里的人开始朝这边张望。   孙心妍依然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看着他。   “何滨,你……”   韩东看不下去了。他话音未落,何滨拎起桌上的一个餐盘盖到他头上,瞬间,油腻的菜掉了韩东一头一脸。   周围的女生低呼出声,下一秒整个食堂安安静静,只剩不锈钢餐盘在地上的蹦弹声。   短暂的安静中,女生们目光一转,又是一阵惊呼。   孙心妍端起一碗汤直泼到何滨脸上。   何滨只在最初那一下时闭了下眼,再睁开眼,水珠顺着他的眉毛、鼻子、脖子慢慢往下滴。他没动,不怎么在意地转过脸,看着孙心妍。   孙心妍流着眼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凉成了冰,“闹够了吗?何滨,这是我的学校……”   喉结动了动,何滨看着她满脸的泪,咬了下腮帮。   语调忽然低下来,目光赤红,“妍妍,是我不好,我们出去谈。”   他抓住她手腕,把她从座位上拽起来,往外拉。   “放手,放手!”孙心妍挣脱。   一动未动的韩东从那头冲过来,猛推何滨一把,何滨踉跄了下,松开差点被带倒的孙心妍,等不及站好,他扔掉身上背包,抬起拳头就往韩东头上抡,韩东避让开,冲他挥拳,两个人很快地扭打在一起。   周围男生赶紧过来拉架。孙心妍拽着何滨的一条胳膊把他往旁边拉,韩东一拳揍在他脸上。   “韩东!你别打他!”   孙心妍哭着大叫着,太乱了,太乱了,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   ……   后来,这是医大十一假期里最大的新闻。   骑行社的人说,三号的时候,两个外校的男的为本校一个女的在食堂大打出手,一个是前男友,一个好像是追求者,泼得人满头满脸都是菜。后来食堂打菜和吃饭的学生把人拉开了,也不知道怎么解决的。   当天晚上,孙心妍班上就有人知道了这件事,私下开始八卦。假期结束后到了校,很多人旁敲侧击地问她怎么回事,孙心妍什么都没说。   哈尔滨下了一场大雪后,孙心妍在下课的路上接到了何滨的电话。   他就一句话:“你回我身边,我回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孙心妍站在被雪堆白了的松树旁,沉默了会儿,很平淡地说,“我们还是算了吧。”   何滨算是体验到了什么叫万箭攒心:“孙心妍,以前没看出来,你真是狠啊。”   心头酸涩,孙心妍却笑了,“两个人一起爬山,你越爬越高,我跟不上的。你不可能停在这一直陪我。”   “所以就要放弃?我拉你一起。”   “你拉我我也不想往上走,我不喜欢累,我更不需要你停在这等我,我根本不喜欢山顶,我喜欢山脚。何滨,我一直相信,只要你想做的事你一定能做成,你就勇往直前吧,等哪一天你回头看,可能会庆幸当初做的决定,才知道这是对我们俩最好的选择。就停在这吧,好吗?”   皑皑白雪覆盖着校园的道路、苍劲的树木、高高的平顶楼,孙心妍抬头,不怕冷的鸟在北国冬日的蓝天下飞翔,在远空化为黑点。   就停在这儿吧,停在这幅最美的风景中。   何滨:“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决定了?”   孙心妍:“我决定了。”   沉默了很久很久,电话里传来何滨隐忍的声音,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不要后悔啊,傻瓜,我是真的爱你。”   冰冷的泪早已打湿面颊,孙心妍颤抖的声音伴着唇边的白雾:“谢谢……”   我不后悔,我只会感谢。   谢谢你的出现,谢谢你的呵护。   谢谢你送我的十七岁的梦,谢谢你陪我走过的路。   谢谢你,真的爱我。    ☆、73   年少轻狂时的爱情, 最可怕的是什么?   最可怕的——是赌气。   一星期后, 早晨下着小雨, 从宿舍楼出来, 沈明准备去吃早餐。刚撑开伞, 看见站在宿舍楼外的人影, 她微微茫然地呆住。   何滨没打伞, 抽着烟,隔着雨丝, 有点痞地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   何滨只是问她:“去哪?”   伞被她举高,撑在他们之间, 细细的雨丝被阻隔在外。   “我打算去吃点东西。你吃过没有?没有的话……”   话没有来得及说完, 下巴忽然被人捏住, 面前人用吻封住了她的嘴。男性的气息混着浓烈的烟草味, 何滨吻得又深又狠。   雨伞滑落, 慢慢地,沈明抬手勾住他的脖子, 和他在雨中拥吻。   可惜, 这是一段极为短暂的恋情。何滨跟沈明谈了一个月,那一个月里,他没碰过她。分的时候沈明发短信说, “我们分手吧”。他回了一个“好。”   后来,何滨转学成功,在国外的几年又交过几任女友,有追他的, 也有他主动追的。   快毕业的时候,陈彦其带着女朋友去美国找他玩,何滨全程接待。   那时候何滨在学校里刚谈到一个大一的女孩子,陈彦其第一眼看到那女孩差点愣住。   跟孙心妍太像。   仔细看五官倒没多像,气质太像,甚至穿衣服风格也像。   晚上两个男的把女的安顿好,跑去酒吧喝酒。   陈彦其问何滨是不是还想着人家,意思是找了个长得这么像的。   何滨坦然地说:“这一型比较合眼缘吧,这个正好碰到了,处起来挺有感觉的。”   “什么感觉?”   何滨笑笑,只抽烟,没说话。   女孩娇娇的,很依赖他,毕竟比他小几岁,爱耍小性子,一点不满意就跟他闹。何滨反而觉得挺带劲的。   酒喝到六七分醉的时候,陈彦其忽然问,“后来怎么不去再找找,女人嘛,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说不定早就后悔了。”   何滨喝了口酒,手指摩挲酒杯,“这女的心太狠了。”   很深地吸了一口烟,陈彦其吐出一串烟圈,笑了笑,跟他碰杯,“喝酒。”   几年前,那通电话的最后,他发了狠地跟她说:“孙心妍,记好你自己说的话,以后千万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你要保留回忆,好,我们保留得彻底一点,你他妈以后发生什么都别来找我,别出现在我面前,我要是找你我是狗/日的。”   结果呢,分开第二年她生日那天,他还是给她打了一通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男的,何滨心头狠狠地抽搐了下,手发麻。他没说话,那头的人操着浓重的口音问他是谁。挂了电话,何滨连抽两支烟才冷静下来,是她把号码换了,旧号码又被回收放了出去。   那次之后,他再也不敢找她。   对,是不敢。   何滨意识到,他没办法面对孙心妍成为别人的女人,一想到就跟被人往心口捅了刀子一样,疼得发抽。   太狠了。她对他太狠了。   ……   银色的福克斯穿行在江城市中心,窗外,黑夜和霓虹纠缠在一起。   这些年,江城的城建变化很大,市中心新建了大的商业综合体,道路也拓宽过,夜间的马路畅通无阻。孙心妍这两年回来得少,于是每次回家都发现家乡变化了一点。   车在尚有六十秒的红灯前停下,孙心妍拉起手刹,看副驾上的人。   “怎么样,还好吧?”   头依在车窗上,李笛眼皮半阖,“有点想吐……”   晚上从学校出来,一伙人闹着去吃宵夜。席上陈彦其兴致高,不停劝酒,李笛被他激地喝了不少。没办法,孙心妍只能开她的车把她带回酒店。   过完红灯,李笛实在有点撑不住,孙心妍在路边停车,扶她在阴沟旁吐。   夜色深深,四周的空气被路灯熏得昏黄。穿戴时髦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蹲在路边吐得几近虚脱,痛苦不堪。   孙心妍抚着李笛的背,轻声安抚,“吐出来就好了,吐出来就舒服了……”   李笛吐完了,孙心妍去车里拿水给她漱口,又用剩下的水把阴沟边的呕吐物冲了冲。   回到酒店,两个女人洗漱一番,疲惫不堪地躺倒在床上。灯光刺眼,孙心妍关掉灯,李笛还睁着眼睛。妆容卸掉,李笛脸上又有了以前的感觉。   孙心妍:“感觉好点没有?”   酒后声音沙哑,李笛说:“好多了。”   孙心妍的电话忽然响起来。   陈彦其打的,问她们平安到达没有。他也喝高了,电话里有些碎嘴,孙心妍跟他说完挂断,看李笛在看自己。   孙心妍说:“你又没酒量,干什么陪他们喝这么多。”   酒精作用下,李笛呼吸有些粗,“大家多少年没聚了,高兴呗。”   窗帘没拉严实,微光透过细缝映照在天花板上,微微晃动。过了许久,李笛忽然说,“薛小燕居然要和顾峰结婚了,还挺意外他们俩处了这么多年。”   吃宵夜的时候大家聊到各自情感状况,才知道班上有几个人已经结婚了,还有几个正筹划婚礼。薛小燕和顾峰是唯一一对修成正果的同学情侣。提到他们,大家首先想到的是李爱珍在班会课上放的那部早恋电影。没想到,这对小情侣走到了最后。   李笛陷在回忆中:“上学的时候我看顾峰又黑又丑,还想薛小燕怎么眼瞎看上了他。现在想想,小时候好像经常看不起别人的感情,到头来自己才是最可悲的那个。”   孙心妍知道她喝多了,哄着她:“你可悲什么,你不是也快结婚了么。其实班上很多人很羡慕你,一个人在深圳可以发展得那么好。”   李笛在深圳交了一个男朋友,目前已谈婚论嫁。   “你不懂。”缓了下,李笛看向她,“我告诉你一件事。我高中时候喜欢红旗,大学时候和他表白过。”   没有惊讶,像是早有感知,孙心妍顺着她的诉说欲追问,“他怎么和你说的。”   “记得吗,大一的寒假,我们聚会,那天晚上我喝了点酒,后来在KTV哭了。那天夜里我给他发短信表白了。”李笛的声音浮在空气里,“那夜我没睡,一直等他的回复。他第二天早上才回,说夜里睡着没看见,不好意思。”   后来,陈彦其回复的那条短信几乎被李笛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不好意思,昨天夜里太累,醒了才看到你发的消息。你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我一直挺欣赏你的性格,还有你对朋友、对生活的态度,不过这个年纪谈恋爱不像小时候,要顾虑的比较多了,我们现在学校的距离也比较远,很难去好好培养感情。谢谢你对我的欣赏,我起来找点吃的去了。   陈彦其就这么风轻云淡地拒绝了她,后来的几年他们没再见过面。这次聚会见到,他们之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现在还喜欢他?”孙心妍问。   “高中时候我觉得他活得特别随心,这几年我发现,其实他才是最现实的人,他一直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仔细再想想,他从来没做过任何越线的事。”李笛说,“妍妍,我以为自己跟高中比成熟了很多,但是我发现只要一看到他,我立马就又回到了当年。”   回到当年那段青涩时光,变成那个拿着根冷饮、呆呆看他潇洒背影的“傻丫头”。   李笛目光向上看:“妍妍你知道吗?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初恋、都被人深深爱过,是,我快结婚了,但我心里很清楚,这辈子除了父母,我从来没被谁深爱过。很遗憾。”   说到最后三个字,酒劲下,李笛哭了,起先是无声的,后来变成闷声大哭。   快速用手背抹掉眼泪,孙心妍下床去给她拿纸。   这几年孙心妍以为自己早就练出钢筋铁骨,谁知被她两三个词语就带出泪水。帮李笛擦着泪,孙心妍柔声说,“笛子,不是的,我就很爱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是夜,李笛闹完就累了,睡着后还有些打鼾。孙心妍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迷迷糊糊醒来时,周围有声响。   从厕所出来,李笛刚洗完澡,擦着头发说:“醒啦,出去吃个早茶吧。”   李笛过去拉开窗帘,清晨阳光照耀下,她元气满满。   孙心妍起来洗澡,听见李笛在外面喊没衣服换,让她在自己行李箱里挑一身。   等孙心妍洗完澡出来换好衣服,李笛还没决定穿哪件。   “你这些衣服都太素。”   “我又还没工作,怎么和你比。而且在医院实习都是套白大褂,穿什么都一样。”   勉强换上一身,李笛说:“你不能再这么懒,该打扮还是要打扮,我们还这么年轻。我看医院里女医生还不是穿得都挺漂亮。”   孙心妍坐在床边笑笑,抬手腕看表:“别磨蹭了,你再不快点我们不是吃早茶,是吃中饭。”   李笛不急不慢地在镜前整理头发:“急什么,反正这两天又没什么事。”   李笛昨天喝太多,今天不是很舒服,车还是孙心妍开。坐在副驾上,李笛翻阅班级群里的聊天记录。   临近聚会,班级群很热闹,昨天一整夜都有人在说话。   手指滑动着屏幕,李笛忽然说:“李老师账户上多了十万块钱。”   “嗯?”孙心妍把着方向盘,在后视镜里看她,“谁给的?”   “不知道呢,他们正在讨论,”李笛说:“捐款账号昨天才公布的,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打钱进来,他们现在在查是不是我们班人打的……”   孙心妍看着前路:“也不一定是我们班的,很多学生毕业后都记着她的好。”   李笛点头,“不要以为十几岁的学生不懂事,其实老师是不是真的为你好,从她看你的眼神就能看出来。我记得我有一次上课发高烧,她还特意过来把我送回寝室。那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自己上了班,再想想就很感动了,她是有师德的人,是用真心在对待学生。”   又看了看聊天记录,李笛感慨:“也不知道这钱是谁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束不是说一两章结束……我真是多说多错…… ☆、74   阳光透亮, 洒满五月的大地。   孙心妍过来时, 李爱珍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她一动不动地坐着, 稀少凌乱的短发在金色阳光下看上去格外脆弱。   痴痴地看了会儿, 孙心妍脚步轻盈地走过去。   “难得回来, 不去陪家里人聚聚, 老往我这儿跑。”李爱珍语意调侃, 笑容疲倦。   孙心妍有些调皮地一笑,从包里拿出一本黑色的笔记本:“昨天过来的太匆忙, 忘记带了,这里面是我以前整理的一些肺癌治疗注意事项, 还有饮食之类的保养方法, 比较好的都重点划线了, 有的很有效果, 可以参考参考。”   李爱珍接过来。纸张在翻动中发出细微脆响。   本子被翻得很旧, 每一页密布着秀气的手写字。   目光中起先是有淡淡疑问,很快又转为欣慰之色, 李爱珍说:“差点忘了, 你现在已经是个小医生了。”   “我离出师还早呢。”孙心妍不好意思地扬了下唇,目光自然地投向楼下。   楼下是一片停车场。   笔记本放在大腿上,李爱珍跟她一起看着下面, 手指细细摩挲本子的封皮。   “知道这下面能停多少车么?”   孙心妍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侧过脸来。   “就这么一片小小的地方,最多的时候能停八十几辆车,到了晚上, 这些车陆陆续续开走,早上又有新的开回来。”李爱珍脸上有一种格外宽容的笑,“我更年期到了,每天无聊的时候,就喜欢坐在这数数车。”   孙心妍默然。   李爱珍说:“看着看着,就觉得这些车和你们这些学生一样,来匆匆去匆匆的,做老师的呢就始终坐在这个小阳台上,看你们来去。”   孙心妍温柔地笑了,似乎觉得这个比喻很有趣。   “高中阶段是一个学生学习生涯中最重要的阶段,恰恰又是最容易叛逆的阶段。那时候你们成天跟我嚷着要自由、要民主。什么是自由,老师不管你们,让你们天天上网、看小说、在家睡大觉这就自由了?这不是自由,这是虚度光阴。我每每找你们聊天,你们都要抱怨,觉得这个年纪这样苦学没意思。其实呢,没有人对当下的教育制度、高考制度满意,但是能怎么样呢,只有没能力的人才会把问题推卸给环境。”   李爱珍说:“老师的一生默默无闻,现在更是活一天是一天,但看见你们,我就觉得自己这辈子很骄傲。我只是一个小小校园内的中学老师,我平凡,但是我的学生不平凡,他们是律师、是医生、是工程师……是走遍世界各地的人。”   “李老师,知道我为什么学医吗?”静了静,孙心妍微微侧着脸,在阳光照耀下,目光依旧像女孩一样单纯。   “你可能不记得,零八年的时候汶川地震,中午你过来给我们放新闻,那条新闻拍摄了一些医护人员。很多医生一边救人一边哭,你看那个新闻的时候哭了,全班人很多人也哭了。当时我想,以后我也要当个医生,救死扶伤。”   那是一颗懵懂甚至是有些随意的小种子,可就是这颗种子,误打误撞地掉入心田,如今一点点生根发芽,长成她人生中的大树,托起她的梦想。   十六岁的女孩,一晃眼就成了二十六岁的女人,心中充满感恩。   “李老师,所以我很感谢你。”   “你们这些机灵鬼啊,我真是老了。”李爱珍笑了,“你这个孩子啊我是知道的,看着听话,心里主意其实大很。那时候你和那个小何滨,让你们不要谈不要谈,你爸爸那么管你都不听,最后两个人还背着我们偷偷继续。后来我是实在看你们没影响成绩,才跟你爸爸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怕适得其反,反把你们两个好孩子逼急了。”   又问,“现在何滨怎么样了?我上回听谁说,好像去国外了。”   低头看了看地砖,孙心妍唇边泛起微笑,轻轻摇头,“不知道,我们后来分开了。”   李爱珍想了想,一笑:“他那时候被你爸砸得那下子还不轻呢。小小年纪骗小姑娘,也该他这混小子受的。”   孙心妍只笑笑。   “对了,孙老师这两年怎么样,还在韬光小学吧?你刚毕业那会儿我还在商场看过他一回。”   默了下,孙心妍:“我爸爸已经去世了。”   心中微微震惊,李爱珍看着她:“哪年的事啊?我记得他不比我大多少啊。”   手指不自觉地抠着包带上的一个搭扣,孙心妍抿了下唇,“有几年了,一四年走的。一三年年底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肺癌晚期,过了半年走掉的。”   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李爱珍愣了会儿,长长一声叹息,“孩子,你也是不简单了。”   她是知道她家庭情况的,她妈妈刚离开的那段时间,孙贺敏还特意拜托她多照顾照顾孙心妍情绪。   “这两年已经好多了……”孙心妍状似轻松地笑了下,“所以李老师你挺幸运的,查出来的时候比较早,接下来只要配合好治疗、保养得好,现在的医学水平延长十几年、二十几年寿命都不成问题。”   李爱珍无谓地摇头:“我发现的时候也不算早了,中晚期,再迟一点就动不了手术。”   “生了病最重要的是心情,不要想太多,给自己太大压力。”   李爱珍点头,“我知道。”   孙心妍独自一人走出医院时已经快傍晚了,马路上响着焦躁的鸣笛声,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正在往家赶。   茫然地在街头站了片刻,她给李笛打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李笛被父母拖着走不开身,说陈彦其正好在群里喊人吃饭,让孙心妍去和他们一起吃。   孙心妍:“那算了,跟他们有什么好吃的。”   李笛:“实在不行你等我会儿,我在家装装样子陪他们吃一口,等下过来找你。”   孙心妍笑了,“行了吧,你难得回来一趟,多陪陪他们……有电话来了,先不跟你说了。”跟李笛匆匆说完,孙心妍接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陈彦其在那头吊儿郎当地问:“美女,人在哪放风,过来一起吃个小饭啊。”   半小时后,陈彦其亲自开着辆老奥迪车来把孙心妍接去吃饭了。   饭还是在昨天的饭店吃的,人也几乎是昨天的人,一切像是复制了一遍。   席间,大家都在讨论李老师的账户捐款。   才一天,陆续有不少校友捐款,稀奇的是上午有人打了十万,就在刚刚一会儿前,又有人打了十万。   “这只能说,咱们这些校友真是混得不错。”   “混得不错没用,还得有感恩的心。”   “是啊……”男生问:“咱们班长呢,不是说今天回来的?有没有人给他打过电话?”   “你看不看群啊,韩东不都说了,要再拖一天,改成明天的票了。”   “人家现在是金融人才,忙着呢!”   “谁不忙啊,看看人家庞燕,人家还是从澳洲飞回来的!”男生指指身边的女生。   女生爽朗地笑:“我一个家庭主妇,你拿我和班长比也太看得起我了。”   大家全部哈哈大笑。   “动筷啊,怎么不吃。”陈彦其往孙心妍的骨碟里穵了一小勺玉米虾仁。   席间他一直关注她,她是既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吃菜,就差隐形了。   “我一直在吃啊。”   陈彦其看她那个细巧样,笑笑,“看你都快瘦没了。刻意减肥?”   孙心妍:“我这种身材用得着减肥么?”   笑着点点头,陈彦其调侃地冲她竖了个大拇指,“辣妹子。”   孙心妍睥他一眼。   这人啊,永远没正型。   转瞬想到李笛昨天夜里的话,孙心妍忍不住多看旁边人一眼。   就这么有一下没一下地接触着,他们认识快十年了。   女孩子会喜欢他一点都不奇怪,只要他在的地方,场上的每个人他都会照顾到。   常有人问男女之间有没有纯友谊,兜兜转转,孙心妍发现她和陈彦其反而有了这样一段友谊,淡雅而真挚。   聊着聊着,不知道谁忽然来了句,“对了,这次小滨爷来不来?怎么一点消息没有?”   陈彦其很自然地接上去:“哦,他来不了,参加南通的什么论坛去了。叫我明天吃饭的时候跟老同学们打个招呼。”   “南通那么近都不来?”   “谈合作项目去的,脱不了身。”   席上,两三道目光若有似无地朝孙心妍飘。   孙心妍用小瓷勺吃着玉米粒,表情没什么变化。   班上绝大多数人都知道他们谈过,高中不清楚的,上大学后在人人网、扣扣空间也看到过他们给对方的留言,那种不动声色地秀恩爱,羡煞旁人。   这对金童玉女,曾经一度是班上人聊天叙旧时的话题。   后来陆续有人知道他们分了,私下还议论过,这么登对的一对怎么就分了。没人知道内情,大多只是从外形上觉得可惜,女生们聊天的时候说,这对要是成了,生个宝宝肯定挺漂亮。   “小滨爷现在搞哪行啊?他当年可是咱们班最大的黑马。”   “航天材料,在美国弄了个公司,现在国内这一块也在发展,他正好过来看看合作项目。”陈彦其还像高中一样,充当何滨的新闻发言人。   男士们不禁点头,发出由衷地赞叹声。   这个年纪,心中最重要的是事业,最佩服的是有本事的人。   “他结婚了没有?”有个不怎么知情的男生,兴头上忽然问出这么句。   旁边的女生戳了下他胳膊。   男生没怎么反应得过来,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看她。   孙心妍若无其事地端起杯子喝水,明亮的光线、纷杂的谈笑声中,她显得平淡而安静。   “结什么婚啊,这个年纪玩还玩不过来呢……”陈彦其说。   周围继续觥筹交错、嬉闹说笑……   刚放下的杯子,被孙心妍又不知不觉地再次拿起,她又喝了一口。   喝水,是全世界最好的掩饰工具,它可以掩饰尴尬、紧张、慌乱和所有让人措手不及的情绪,为你静静腾出两秒的时光。   于是这两秒成了过去五年中她唯一放任自己去想他的时刻。   一眨眼,五年了。   他最后说的话,他们都做到了。是的,谁也没联系过谁。   一想到他今年也是二十六岁,孙心妍就觉得怪异,有点难以想象他现在的样子,只记得那个幼稚的男生从十七岁开始就常把结婚挂在嘴边,于是她总觉得他会很早成家。 75   吃完饭一伙人去唱歌, 孙心妍想早点回去休息, 陈彦其劝了几句, 看她不为所动,散场时直接借着酒劲把她的包拎跑了。   边往外走嘴上边说,“好了,你走吧……”   孙心妍无奈地跟上去:“红旗, 把包还我。”   陈彦其匆匆下楼,孙心妍一路跟下去,最终闹不过他, 还是上了他的车, 充当他的免费司机。      晚上喝了不少,陈彦其坐在副驾上喝矿泉水, 被晚风吹了会儿,瞥一眼旁边。      孙心妍开车的样子很认真,直直看着前路。把着方向盘, 她腾出一只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 动作洒脱。      可能真喝多了,陈彦其有一刹那的失神, 忽然就想起那年陪她办签证的情景。   大夏天的他带着她四处跑,她一天能问他八百回“万一被拒签怎么办”, 弄得他是万分佩服何滨的耐性。何滨后来在美国还给他寄了双篮球鞋作为感谢。   转眼间,娇滴滴的小女生身上已经透出几分成熟女性的风姿。      这世界有时候变得还真他妈快。      孙心妍在半路上说:“把你送过去我就走了。”   胳膊懒懒地架在窗沿上,陈彦其说,“你一个人回酒店有什么意思, 不如跟大家热闹热闹,你当以后我们班还能聚得起来?明晚的饭一吃完,又要各奔天涯。”   孙心妍没说话。      才二十多岁,他们却越来越清楚,琐碎的生活会把原本容易做到的事变得艰难。      一到KTV,年轻人们更疯了,喝酒唱歌叙旧,闹个不停。   孙心妍一开始有点待不住,想走,结果两个女同学很热情地跟她聊天。原本是学生时代关系一般的人,谁想聊着聊着反而亲密起来,孙心妍跟着她们回忆了很多班上的趣事。   过了会儿孙心妍发现有个谭亚蕾的未接来电,到外面回拨了一个。      谭亚蕾问她聚会聚得怎么样了,又跟她聊了聊医院里这两天发生的新闻,问她哪天回来。孙心妍靠在墙边打着电话,只见一旁的包厢门忽然被推开,陈彦其打着电话出来了。看她一眼,他有点匆忙地往走廊那头走去,像是有什么事要办。      跟谭亚蕾打完电话,孙心妍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再看看时间,想着等会儿可以走了。      然而等她再回到包厢时,包厢里的氛围变了。      多出了一个老同学,男士们全都站起来了,围着他倒酒、发烟。女士们虽没那么激动,目光却也被深深吸引着,友好地笑着朝那人看。      男人穿着件剪裁简约的黑衬衣,身形高大潇洒,整个人透着商务派头。旁边有人热情地给他点火,低头就着火苗把烟点着了,听见门口动静,他转过脸。      看着停在门口的孙心妍,何滨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顿了顿,跟她点头示意了下。      一秒的停顿后,孙心妍也轻轻和他点了个头。      重新坐回沙发,孙心妍端起面前的饮料杯喝水,面色平静。      那头,男士们的寒暄过了好半会儿才停息,纷纷入座唱歌喝酒。何滨断断续续地把在座人都敬了一圈,很多人跟他说恭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孙心妍余光看着他朝自己走了过来。      他头发剪得很短,不再是学生生时代那种痞气的寸头,前面有很短的刘海,衬得面孔白净英俊。   “没喝酒?”他问。   孙心妍摇头,“没有。”   很自然地坐到她旁边,他举杯,“敬你一下。”   端起面前的饮料,孙心妍跟他碰杯。   何滨把半杯酒一饮而尽。      放下空杯,他把旁边的一个烟缸拖到面前,伸手弹了下烟灰,没有坐到旁边去的意思。   包厢里的人像是注意他们在那边叙旧,没人过来打扰。      音乐声明明很大,孙心妍却觉得这个小小的角落很静,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僵持了一小会儿,她先开了口:“我听红旗说你这次不来的。”   “南通那边有个会开始说要弄到晚上,后来议程改了。”何滨看她,“下了会就直接开车来了。”   孙心妍身上穿着一件素雅的米色毛衣,露出来的脖子和手腕一样白,上面没有一样饰品,干干净净的,她的目光一样,依然那么单纯,不裹藏任何目的。   可那单纯下,又有一种和以前不一样的沉静感觉。      何滨问她:“乡下那边前几年拆了,你爷爷奶奶他们住哪去了?”   “我大伯把他们接过去照顾了,”孙心妍说:“何爷爷何奶奶呢?”   “跟我姑姑他们去过了。”   孙心妍点头。   何滨看看她:“还上学呢?”   “啊?”   “你是不是要毕业了?”   “快了。”   “工作定了?”   “差不多了,我现在实习的医院挺想要我的。”她微笑。   “准备留哈尔滨?”   孙心妍“嗯”了一声。      沉默了下,何滨继续不咸不淡地跟她闲聊,“不怕冷了?”   很轻地一笑,孙心妍说,“其实那儿比我们这儿好,到处有暖气,现在回来过冬反而不习惯。对了,你一直在美国吗?”   喉结滚动,何滨“嗯”了一声。      一对男女同学被拱到前面合唱情歌,那是一首有年代感的老歌,所有人被逗得哈哈大笑。何滨和孙心妍抬头看去,也跟着淡淡笑,两个人脸上都很平静。      一支烟抽完,何滨慢慢在烟缸里捻熄烟头,在那个红点彻底消失时,他忽然来了句:“这几年找过我没有?”   静了一秒,孙心妍低头,两眼盯着自己面前的杯子,“没有。”   随即又抿了下唇,她听见自己问,“你找过我吗?”   嘴角轻轻一动,何滨像是笑了下,“那时候被你甩得那么狠,我总归要点面子的吧。怎么找,估计你号码都换了。”   孙心妍脸上漾开笑容,何滨也笑,于是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男士们又在那边哄酒,喊着何滨加入战局。拿着自己的杯子站起来,何滨看看她,“你在这坐着,我过去再跟他们喝两杯。”   孙心妍点头。      不是没想过再和他见面的场景,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像两个老朋友一样随意聊天,氛围轻松而自然。      散场时已是深夜,夜寒露重,男士们绅士地打车送女士们走。   孙心妍跟着何滨一起出来,何滨中途接到通电话,像是生意上的事,他说着英文到旁边去接了。      远处一辆出租车亮着灯驶来,孙心妍伸手拦下,在路边打着电话的人走过来,把她拉开的车门又合上,弯身跟司机打了声招呼。   挂掉电话,何滨说:“这么晚你一个人走不安全,代驾就要到了,我等下送你。”   “不用了,红旗还在上面,你去看看他吧。”陈彦其今天是彻底喝多了,后半场几乎都在睡。   “让他再睡会儿,我送完你再来捞他。”   看她犹疑不决地,何滨看看马路,“你跟我客气什么呢。”      没过几分钟,何滨叫的代驾到了。   何滨坐副驾,孙心妍坐后座,上车后他直接跟司机报出她家小区。说完像是才又考虑到什么,转过脸问她,“没搬家吧?”   孙心妍摇头。      车在路上飞驰。      这是一座没有夜生活的小城,过了午夜十二点,整座城只剩零星霓虹在半空闪烁,很寂寥。   孙心妍像是累了,一路上头轻靠窗。      沿途的风景一点点熟悉起来。      刚刚那通电话似乎没打完,何滨上车后又在打电话。到了小区门口,孙心妍听见他忽然跟师傅说:“开进去。”   孙心妍说:“不用了,就在这停,我要在门卫那拿东西。”   “这么晚拿什么?”   “快递。”      何滨跟她一起下车。   街道被路灯照得昏黄。手抄口袋,何滨站在门口看看,感觉这么多年过去,这小区一点没变。楼宇、树木、沿街的商铺,全是老样子。   看看面前人,“跟你一起去拿,送你进去。”   孙心妍莞尔:“真不用,你快点回去看看红旗。”      曲终人散的KTV包厢里一片片歪倒的酒瓶,地上有洒出来的酒水、散落的零食、瓜果皮,空气异常难闻。   何滨赶回来时,只剩陈彦其一个人,他靠在大沙发上抽烟喝茶。音乐被他关了,周围显得很安静。   “没多吧?”何滨问。   陈彦其摇头,“没喝多少。”      进来后带上门,何滨坐下,什么也没说,在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跟他一起静静地吞云吐雾。   过了会儿,看他一眼,何滨问,“她结婚了没有?”   陈彦其嗤笑一声,双眼在酒后有些发红,“结了怎么样,没结又怎么样。”   “我就是问问……”      过了会儿,何滨徐缓地轻吐出一口烟,有些倦地笑了下,“你觉不觉得她长大了,像个大姑娘了。” 76、76 ...   从KTV出来, 何滨跟陈彦其没回去, 两人在附近找了个酒吧续摊。      角落的沙发里, 小桌子正中垂下一盏灯,灯光幽柔,两个年轻男人的脸陷在昏暗中。   可有可无地聊了几句,何滨又喝了两杯, 疲惫地点起烟,背靠向沙发,向后仰了仰脖子。   大脑像是陷在酒精里, 又像是陷在回忆里, 很多东西混乱不堪,弄得他胸口发闷, ,心里松一阵紧一阵。      “你说她后不后悔?”看着半空,何滨自嘲地笑了下, “以我现在的条件, 她想要什么我满足不了。”   “也好几年了,怎么还过不去。”   “怎么过啊。红旗, 我对她问心无愧,能给的都给了, 能做的都做了。”当真有一丝愧疚,如今他可能还不会这么痛苦。   何滨动了下嘴角,手指摩挲烟盒的塑封:“这两年我好好想了想,其实她就是个假上进的人, 高中时候是给他爸妈逼出来的,其实她很贪安逸,一点点压力都受不住。”   陈彦其笑了下,“怪就怪年纪太小,受不起。”      吸了口烟,何滨在烟缸里点烟灰,“我家情况你也知道,我真是最烦我老子那样子。跟她在一起之后,打从一开始我就想得很简单,这辈子就找她这么一个,两个人好好过,以后也给孩子一个好环境。”      对个孩子来说,生活条件再好也比不上父母多点关爱,他从小跟他爸过得是颠沛流离的生活,看着那些莺莺燕燕绕在他爸身边,他烦透了。但心里再烦,他也不去说什么,后来索性住校,眼不见为净。      何滨心思平坦,性格乐天,其实,他是让自己去平坦、去乐天。看不惯什么他就不看,不喜欢什么他就不接触,所以他从没有回头的习惯。      孙心妍是他人生里的第一个梦想,也是她,毁掉了他最大的梦。   过去几年,他很少让自己去想她。想到她那时候的决绝,就觉得是在被人拿刀子捅心脏,这心脏还是他自己双手端上去的。      “何滨,一三年年底的时候,她找过我一次。”陈彦其看向对面人,“在微信上。”   何滨愣了下,看着他,“她找你干什么?”   陈彦其吸了口烟,吐出两个字,“借钱。”      孙心妍找他借钱的时候,陈彦其很诧异,当遇到网络骗子,当即给她挂了个电话,结果她是真要跟他借钱。   认识这么多年,即便算不上有多深交,他还是知道点她性格的,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孙心妍说她爸生病了,家里现钱不够,想请他帮个忙。   看这数额也不多,陈彦其只当救个急,没有问到底,答应了。   挂电话前孙心妍沉默了下,问他可不可以不要去跟何滨说。   那时候他们分手一年不到。陈彦其笑着说,你这要求是为难我啊。   孙心妍的声音在电话里很轻缓说,那时候我们说好了的,以后大家互不打扰。   陈彦其尊重了她的意愿。      半年后孙心妍就把钱还了,陈彦其那时候才知道,她爸癌症走了。   这个事太大,陈彦其觉得不能不跟何滨说,然而在美国他发现何滨过得挺滋润,女朋友各方面条件也不错,试探了一下,他没有再找她的意思。   这是他们的私事,陈彦其不想过多插手,把这事在心里闷掉了。      陈彦其在说,对面的人一直在冷着脸抽烟,很沉默。   过了会儿,何滨淡淡问,“她跟你借了多少?”   “五万。”   “治癌症,这么点就够了?”   陈彦其没说话。   他借她的时候看她反应挺正常的,只当是救急,哪知道是到了这一步。回头再想,那时候她能借到他这,显然是能借的都借过了。      可就算是到了这种地步,她也没有找何滨。真是硬骨头的,她记不得他的好,只记得他的仇,记他最后说的那句“发生什么都别找他”。   夹着烟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何滨:“她后来哪来的钱还债?”   “他爸在的时候不肯卖房子,人走之后应该是把房子卖了。”   其实具体的陈彦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现在回来没有住的地方。   房子卖了?   何滨抬眼,点点头,点着点着却笑了下,“房子卖了,这次回来她住的哪?”   “锦江酒店。”   “锦江酒店……”   看着对面的人,何滨轻声跟着重复一遍,脸上的笑意还在,双眼却开始一点点泛红,声音压抑地问,“陈彦其,我们认识几年?这叫兄弟啊?她是我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你不清楚?”      额上青筋暴起,何滨忽然吼起来:“你他妈知不知道我晚上把她送哪了?!”      陈彦其毫不示弱,一根手指指着他,目光硬直,“何滨,在美国的时候我就问过你,要不要去找,是你自己不要找。你们俩怎么样我管不着,我怎么样做,你也管不着!你想管,先管好你自己,别他妈以为你现在算个什么东西!”      酒吧的台上有人唱着抒情的外国歌曲,寂寞的都市人在午夜这一刻寻找短暂的欢愉、灵魂的放空,伴随着角落里“哐啷”一阵巨响,台子翻了,两个男人在洒了一地酒水、玻璃残渣的地上扭打。      音乐还在继续,周围有女人吓得尖叫躲开,离着远的男男女女抽着烟静看好戏,三四个保安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立马冲过去……      小小酒吧的一角,顿时混乱不堪。      以为是醉鬼闹事,没有人知道,打架的两个是一对有十几年交情的好兄弟,与其说打得是对方,不如说打得是现在这个面目全非的自己。      如果可以,他们都想回到从前,回到十七岁那个携手奋战的篮球场,在进球声中享受女孩子们的尖叫和欢呼,跳跃到半空中与队友击掌。      只可惜岁月轻狂,谁都要成长。      而什么是成长呢?      成长需要你适应环境,成长需要你克制喜怒,成长需要你在还不敢独行的时候松开一直紧牵的手,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自己往前走。      可前面是什么呢?      深夜,睡不着的孙心妍走到窗前,拉开窗。   孤独的春风找到人间空隙,温柔托起她的发丝。宽阔的道路被路灯熏得苍黄,一直延伸至灰暗的尽头。   午夜的世界似灵魂出窍。      也许,前面什么也没有吧。   只是,你再也不会轻易害怕,再也不会轻易落泪。      所有的路灯都熄灭,天上还有星。      ……      第二天上午,孙心妍醒来的时候才八点。   她有早起的习惯,睡得再迟也醒得早。梳洗一番后,她去外面买早饭。      出了酒店,刚没走出一段路,后面有车鸣笛。   起初她没在意,而那短促的声音又响了一次。      回过头,在黑色轿车的挡风玻璃后,她看见了一张熟悉面孔。      清晨的阳光太好了,把她的每一根发丝都照得清清楚楚。看着她坐上来,何滨没发动车,递给她一样东西。   芦荟酸奶。   微微怔然,孙心妍垂着目光轻轻一笑,接过来,“谢谢。”      “不住那了,昨晚干什么不跟我说。”何滨克制而平静地问。   他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身上一股酒气,轮廓分明的脸上,右眉角一处青紫色的伤。      孙心妍没说话。   昨晚的何滨是陌生的,她对着他能说出很多话。这一刻的何滨是熟悉的,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还缺不缺钱?”   “早不缺了。”   苦涩地一笑,何滨眼眶发热地看着前面,“不缺,怎么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孙心妍淡定地问:“是红旗跟你说的?”   “妍妍,我给买个房子好不好,钱当是借你的,等你以后工作了慢慢还我……”      捏着手里的酸奶,孙心妍心里钝钝的疼,忍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是不是红旗把我说得特别可怜,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      “这边的房子卖了之后还完债,我手上还剩不少钱,我用那些钱在哈尔滨买了房子。我有住的地方。而且我很快就正式工作了,上班之后更不会缺钱。”      孙贺敏查出来的时候就是晚期,家里人和他自己都不肯治,孙心妍坚持要治,明明就有通过治疗延长两三年甚至更长时间的例子,她怎么能让爸爸放弃。治疗癌症的很多药物不在医保范围内,从治疗到到孙父去世,六个多月时间,她总共用掉了二百三十多万。      “当时为什么不找我?”   孙心妍动了下嘴角,像是笑了下,“你都说了,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找你,不要出现在你面前,我怎么好意思去找你。”   当初是她要分的手,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光鲜亮丽的在他面前出现,而不是现在这样,让他来同情可怜。   “我跟你说过那么多话,你只记住了这句。”   孙心妍出神地看着手上的酸奶。   不是只记住了这句,可这是最后一句,太难忘了。      靠在座椅上,何滨闭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气,“妍妍,我找过你。一三年,你生日那天,我打你的电话,不知道什么人接的。你换号了,对不对?”   他看向她。      孙心妍安静地低着头,没有说话,发丝遮掩下,侧脸轮廓精致。      何滨扭过脸,他觉得现在多看她一眼自己都会狼狈地落泪。   又不禁想,如果一三年底,那个电话是她接的,会怎么样?      一三年她的生日吗?   那时候爸爸的病已经治了两个多月,天天咳血,她一边瞒着他给他用昂贵的进口药,一边四处筹钱。学校里有教授说香港那边研发了一种“续命药”,效果很好,一支六万多,有这个条件的话可以试试。   后来,孙心妍辗转联系到卖方,一个人带着三十万去香港买药,在那呆了两天。离开的那天是她生日,乘坐地铁匆匆到了机场才发现手机丢了,回来后才补办电话卡。      如果手机没有丢,她接到了他的那通电话,会怎么样?      眼眶中闪过泪光,孙心妍看着自己的手,声音像春风一般柔和,“何滨,谢谢你找过我,不过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不是你们想得那么糟。”       77、77 ...   安静在车厢内发酵。      不知过了多久, 何滨喉结吞咽了下, 说:“现在这么能干了, 都会自己买房子了。”   很淡地一笑,孙心妍说:“不要看不起人了,买个房子能有多难。”   “多少平方,在什么路段?”   孙心妍捏着手上的酸奶杯, “六十几个平方,靠着我学校,我没住, 租出去的。”   “租多少钱一个月?”   “八百。”   心头一阵酸涩, 喉头发哽,何滨:“妍妍, 你长大了。”   他的手搭在手刹上,旁边一点就是她毛衣的柔软衣角。   孙心妍不敢和他对视,怕自己会掉眼泪。   孙心妍说, “你眼睛那边怎么回事, 夜里跟人打架了?”   “不小心撞到了。”   她没再说什么。      阳光洒满车内,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你……”   “你……”      忽然又同时开口, 何滨让她先说:“你要说什么。”   孙心妍:“还有其他事么,没有我就先回去了。”   “你今天上午有什么安排?”何滨看着她。   孙心妍目光往旁边飘了下, “李笛等会儿要来找我,中午约了一起吃饭。”   “你早饭吃过没有?”   孙心妍停了一秒,不等她回答,何滨说:“一起去吃个早饭吧。”      车穿过喧闹的市区, 何滨带着孙心妍来到吃早茶的地方。   五一假期,店里人很多,何滨带着她在角落找到个位置坐下,先去点餐。记得她最喜欢吃小笼包,他点好餐后回来坐下。      孙心妍看着他揪下一大截卷纸,仔细地擦桌面。   昨晚看见他第一眼时,她觉得他变了好多。不再穿松垮的运动衫,目光不再稚气,举手投足不再像个痞气的男孩,而是像个男人。   运筹帷幄在自己天地中的,年轻而自信的男人。      可看着他擦桌子的动作,时光又好似从未走远,一切还和以前一样,他在每一次吃饭前都要认真擦桌面。   因为他的衣服都很贵啊。孙心妍脸上流露出淡淡笑意。   何滨看看她,“笑什么?”他在她面前的醋碟里倒下醋。   孙心妍摇头。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又简单聊了一些现状,氛围微微轻松了些。      “红旗说你在美国开了公司。”   “嗯,跟我一个学长合伙搞的。”   “在国外办公司是不是很难?”   “还好,他本身是个美国人,所以有的问题上还算顺利。”   孙心妍点头。   拿筷子夹着小菜,何滨忽然问了句,“谈朋友了没有?”   默了下,孙心妍说,“没有,忙着毕业,没时间。”   “嗯,没时间。”他重复她的话。   孙心妍低着头笑了下,“干什么重复我的话,我又不像你,那么爱玩。”   他看看她,“现在忙得跟陀螺一样,哪里有时间玩。”   孙心妍礼貌地笑了下,没有搭腔,继续吃东西。      快吃完的时候,何滨拿起手机,“你现在号码多少。”   静静用勺子搅着粥,孙心妍看看他,报出一串数字。   指尖才输入前几个数字,何滨的动作停下了。   问得很平淡,“没换啊?”   孙心妍摇头。   “我之前打的时候,不知道是个什么人接的。”   “那时候手机丢了。”   脸上表情僵着,何滨强笑了下,“难怪呢。”      吃完早饭何滨把孙心妍送回酒店。   车停下,孙心妍解开安全带,手上握着那一小盒酸奶,跟他道别下车。   靠在椅背上,何滨目光颓然地看着她走进去,消失在玻璃门后。      不知过了多久,他双手用力揉了把脸,点起一支烟。烟抽完他开车走了。      何滨找到陈彦其时,陈彦其刚从学校的教务处出来,他来帮他爸拿点东西。      五月的天空是浅蓝色,两个男人不顾形象地坐在小礼堂背后的阶梯上,抽烟、喝可乐。   阳光闪烁,树叶泛着银光。   陈彦其说:“黄稚薇今天结婚,找了个法国佬。”   何滨:“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星期前,给我打了个电话。”   笑了下,陈彦其说:“她问我,有没有喜欢过她。”   何滨眯着眼笑了下。   “我说喜欢啊。她说那你想不想我结婚。我说不想啊。”   远在法国的黄稚薇在电话里笑了,笑着笑着她忽然停下来,似玩笑似认真地,“红旗,要不你娶我?”   陈彦其跟着她静下来,几秒的停顿后,他笑了,“新婚快乐噢。”   黄稚薇哼笑一声:“你怎么一点没变,没劲透了。”      沉默。   暖暖阳光下,漫长的、舒适的沉默。   陈彦其碰碰何滨肩:“哎,我是不是真的挺没劲?”   何滨:“我又没搞过你,怎么知道你有劲没劲?”   陈彦其一拳掏他肚子上,下一秒,两个人又打成一团。      这天中午吃完饭,孙心妍和李笛陪着几个刚到的几个女同学又去医院看忘了李老师。   去的时候病房里已经有了人,大家开心地叫起来,“班长你到了都不在群里说一声!”   韩东是早上到的,一下火车就赶到了病房。   看看这些长大了的女同学,韩东差点都认不出谁是谁,只觉得各个都很光鲜漂亮。可他的目光还是第一眼就被那个女孩子吸引,看着孙心妍,他笑了下。      五年没有联系,当初的难堪都化作了烟,孙心妍也抿唇笑了。      离开的时候,韩东问孙心妍:“有没有时间聊几句?”   孙心妍点头。      医院的花园里,韩东坐下,掸了掸旁边座位上的落叶,“有点脏。”   “没关系。”孙心妍坐下来。   “还在哈尔滨吗?”他看着她依然青春的侧脸。   他觉得她一点都没变。   孙心妍点头。   “打算在哪工作?还回不回来了?”   “不一定回来了。”   韩东笑了下,他穿着白衬衣、黑西裤,衣服袖口卷到肘处,整个人一如当年那样俊秀。   “我也挺喜欢那边的,还记得那年去哈尔滨,你带我们玩了挺多地方。”   孙心妍微笑,“一晃都好几年了。”   “你跟何滨,后来怎么样?”   “分开了。”   “虽然现在说有点迟,还是跟你说声对不起。那时候年级小,太冲动。”   孙心妍看看他,“不用道歉,你没什么做错的地方。”   韩东笑,忽然说,“喜欢人家的女朋友,算不算错?”   空气里有芬芳的植物气息,孙心妍眯眼笑了笑,“说真的,韩东,我从来没觉得你多喜欢我。”   正是因为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她,她才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不知道要不要防备。特别是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后,她更不会拿捏尺度,生怕伤到他的自尊心。      “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什么运动?”   “乒乓球啊。”   全班、全年级都知道他喜欢乒乓球。那时候在学校,大家很喜欢去八卦学霸们的生活,总觉得他们和普通人不一样。韩东身上的标签就是爱打乒乓球。   韩东说:“我初中时候最喜欢的是篮球。”   孙心妍看向他。   “刚上初中,经常和篮球队的人混在一起,你可能不知道,喜欢打篮球的最关注的是篮球鞋,经常一起讨论。有一天,有个队友忽然注意到我没穿篮球鞋,就问我,韩东,你这鞋怎么打球啊。我说,哦,今天忘穿了。”      人一旦关注起某样东西后,好奇心就会不止。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篮球队的人一看到他就先看他的鞋。一开始大家是开玩笑地问,他总说忘记穿了,后来人家就问得越来越真,问他到底有没有篮球鞋。   他当然没有。   很难以想象的,那时候,他家连一双最便宜的篮球鞋都没办法给他买。      当你清清楚楚地知道得不到一样东西时,你不会去疯狂地表达爱慕,反而会远离、舍弃,甚至是自我催眠——我不喜欢。      “太自卑了,就跟自己说我不喜欢打篮球,后来就去学了乒乓球。”韩东笑了笑,“也是这几年工作了,条件改善了才能无所谓地说说这些。孙心妍,我高中时候真的很喜欢你,就像喜欢篮球一样喜欢。全年级的男生都知道你,你认识我之前我就在贴吧看过你的照片,后来我们一起上家教,又分到一个班,看见你笑,我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很好。”      微微笑着,想到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孙心妍眼睛有些泛红。      “后来你跟何滨谈恋爱,我看不上他,我觉得他什么都不行,就是仗着家里条件好。追你的人那么多,你这么乖,我想你肯定也看不上他,我就眼睁睁看着他追你,每天给你买零食、送礼物,接送你去上家教,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你真的跟他谈了。再后来,我跟他就针锋相对了。”   韩东释然地笑了笑:“我一直有个疑问,那时候我要是跟他争,有没有机会?”      “韩东,你知道我什么时候认识何滨的吗?”   “我知道,他是你们高一班上的转学生。”   孙心妍摇头,“我们很小就认识了,我们的爷爷奶奶是邻居。”      他们很小就知道彼此。   孙心妍回乡下时如果碰巧他也回来,两人有时会在院门外匆匆一瞥。   她一直知道邻居家有个何滨哥哥,真正有深交是在八岁的暑假,他们刚好都在乡下过,天天泡在一起玩耍。   七八岁的小女孩早就知道什么是漂亮,什么是帅,大家都说他长得帅,喜欢跟他玩。   他打小脾气就不好,对人特别不耐烦。   有一回他带了个打火机出来,说要带他们一起去防空洞探险。她看里面又脏又黑,怕得不肯进。他说,我不是带打火机了,你怕什么。她还是不肯进。一伙七八个人都在等她一个人,他说你不去就拉倒,自己回家玩吧。   小伙伴们全部进去了,她站在洞外,大哭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哭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有个声音说:“喂,你到底要怎么样啊,带你玩你又不敢,让你回家你又哭……”   透过模糊的泪光,面前是一张极度不耐烦的小白脸。   “何滨哥哥……”      最终,他点着打火机,牵着她的手把她带进了山洞。打火机一灭她就叫,他说:“别叫别叫,你不能让我一直点着它,那得烫死我。”   于是她就不叫了。   他走在前面一点,孙心妍紧紧握着他的手。      再后来他没被烫死,她反倒被他用热水烫了。   医院的病床边,他站在他爷爷奶奶和爸爸旁边,垂着头没有看她,只含含糊糊地说了句“对不起”。   她看着他:“没关系。”   这是他们儿时的最后一次见面。      你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是几岁?      女孩子是不是都这样后知后觉地早熟呢?      是的。      孙心妍第一次喜欢上这个坏脾气却又心软的男孩,是八岁。       78、78 ...   八岁的喜欢是一种怎样的喜欢呢?      那是一种自己当时并不懂得的心动, 只知道很想和他做好朋友, 想和他天天在一起玩。   这种儿时的纯真情谊很简单, 很容易淡忘。可他偏偏在她腿上烫出一块消不掉的疤,偏偏在高中时转到她的班级,又偏偏来追求她、爱护她,让她经历了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璀璨青春。      在一起的时候, 他不知道问过她多少遍——会不会后悔?   怎么会后悔?何滨也是孙心妍的梦啊。      而梦,不是生活。      车行驶在干燥的路上,两旁的葱郁树影像水一样在车厢内流淌。   李笛掌着方向盘:“其实你也真是好狠的心, 说放下就能放下。我根本想象不到你怎么做的这个决定。”   何滨对她的宠, 李笛是明明白白看在眼里的。   明洁的车窗印着孙心妍恬静的面容。   “以前我妈和我爸年轻的时候,还是她先追求的我爸, 后来她发现我爸的世界太小,再也不甘心这样过一辈子。那时候觉得她真是狠心,长大之后才发现, 自己也确实挺狠的。有时候就是这样, 两个人的感情慢慢会被各种不合适消磨掉,路不同, 要的东西不一样,勉强继续下去, 自己只会变得越来越不堪。”   “不要被父母影响太深了,你是你,他们是他们。”笛子说,“这世上每个人都不一样。妍妍,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后悔过没有?”      你后悔过吗?几乎所有知情人都问过她。      “这个问题他以前问过我,后来我也问过自己很多遍。”   清淡的街景在眼前闪过,孙心妍说,“真的没有可以后悔的地方,重来一次,在那个年纪,大家的每一步还是会那样走,每一个选择都没办法改,想后悔都没有可后悔的地方。”      她跟何滨相识于儿时,相爱于年少,这段感情开始得太早,早到大家根本不懂得怎么去爱。他们在对方身上投入太多,同时也索取太多,最终,两颗金子般的心都被岁月辜负了。      如果真的可以重来,也许她会去寻找一种更合适的方式,而不是去生硬地伤害他。      李笛归纳总结:“所以喽,爱得太早不行,爱得太晚不行,能不能修个正果,时机比人还重要。”      电话忽然响,李笛接起来,是陈彦其打来的,问她是不是跟孙心妍一块呢。   李笛:“是啊,干嘛?”   “过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又一起?晚上都聚会了。”   “没多少人,就我跟何滨,晚上人多哪吃得好,中午带你们先垫垫肚子。”   “你等着,我问问。”李笛把话筒移开,小声说,“红旗喊我们吃饭,何滨也在,去不去?”   孙心妍摇头。   李笛拿起电话:“哦,我们不去了。”      车里,何滨胳膊搭在方向盘上,手上的烟没点,一直看着陈彦其讲电话。   陈彦其慢条斯理地问,“为什么不去?这么拿乔啊。”   “随便你们吃什么。”   “怎么这么不给面子?笛同学,这不像你啊。”   “不跟我们吃不是照样得吃饭么?”   说了几句后,陈彦其把手机拿到脸面前,瞥一眼何滨,“给我挂了。”   何滨问:“不肯啊?”   “要不算了,下午也要在学校见面。”   下午班上人要一起游览校园、拍合照。      静了静,何滨把烟点起来,抽了两口拿起手机,没翻通讯录,直接拨了一串号码。      手机在包里震了好几声孙心妍才接起来。   陌生的号码,她却有所感地紧张了一下,那紧张感随着接听后的一句“是我”,飞速地蔓延到全身。   “是我。”何滨说。   孙心妍“嗯”了一声,“有事么?”   上午才一起吃的早饭,这时候又像是陌生人了。   何滨:“你们中午去哪边吃?过去找你们。”   孙心妍没说话,何滨往窗外看看,很自然地说:“我们正好想不到吃什么。”   停了停,那边终于松口:“万象城。”   “好,我到了再打你电话。”   没人挂电话,两秒的安静后,何滨说:“你先挂吧。”   孙心妍把电话挂了。   李笛:“怎么了,答应他们啦?”   孙心妍看看她,“有点尴尬。”   她到底不能把他当做普通的老同学。   李笛:“别想那么多了,顺其自然吧。”      挂完电话,何滨发动车。   “你想好没有?”陈彦其问。   放下手刹,何滨踩下油门,“想什么?”   “什么想什么。”   “走一步是一步吧。”   “你当还小呢,这个年纪怎么走一步是一步。你想清楚点。”   何滨不说话。   陈彦其又说:“想想好,你那边刚开始,她这边是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是你过来还是她跟你去啊。还有你爸那边,能不能接受。”   何滨看着前路:“关我爸吊事啊,你就能不能盼我点好。”   哼笑了声,陈彦其道,“所以我说以后不能养儿子,钱骗到手了翻脸不认人。”   何滨开公司就是从他爸那边支了笔创业资金,还不是个小数目。      车上路后,何滨说:“红旗,你不懂,我跟她之间不是这些问题。”      两个男人到的时候,两个女人已经点好菜,非常礼貌地没动筷,只是在喝茶聊天。   何滨跟陈彦其拉开椅子坐下,李笛把菜单给陈彦其,“看看你们还要吃什么。”   忽然发现这两个人脸上都挂着一点彩,李笛问,“来的路上你们跟人打架了?”   陈彦其看着菜单,“没有,昨天夜里喝完酒被狗咬了。”      陈彦其跟李笛在说话,这边,何滨跟孙心妍面对面坐着。   何滨问她,“怕辣怎么跑来吃湘菜。”   “还好,现在不怎么怕了。”      孙心妍撒了谎。   其实她还是吃不惯太辣的东西,于是点上来的菜她都没吃几口,不停在喝水。   过了会儿何滨把服务员叫来,看看菜单,加了两个不辣的炒蔬菜、两份点心。   陈彦其和李笛都朝他看看,陈彦其说,“这么多菜还点?浪费。”   何滨:“吃不掉打包。”   孙心妍看了何滨一眼,望向落地玻璃外。   五一假期,商场里面人山人海,店外面有食客在排队等候。平静的目光停在对面,孙心妍凝神发呆。   何滨跟陈彦其说着话,注意到她的走神,不自禁地跟着看出去。      对面,是一家牛排店。   那是他赢球后,第一次正式请她吃饭的地方。      ——“够了,你点这么多了。”   ——“吃不完可以打包嘛。”      ——“哎,你上回不是说不喜欢吃凉的?”   十七岁的女孩红着脸,手里捏着冰激凌的银勺,娇矜地看着对面痞里痞气的男生。      如果有时光机,少男少女抽出甜蜜的一秒看过来,他们会发现一对成熟的男女面对面坐着,隔着流动的人群与悠悠岁月,沉默着,歆羡地望着他们。      永远不长大,多好。      下午,10届高三十七班三十九个参加聚会的学生陆续赶到学校。      会议室内,学校教务处的老师热情地接待返校的校友,欢迎大家以后常回来看看。      晴空如洗,从全国各地赶来的都市男女们成群结伴地游览校园。      随后,大家在大门口的喷泉处集中合影。女生在前,男生在后。摄影师拿三脚架固定住单反相机,“我用连拍,大家笑得自然点啊。”      好心情的男男女女们笑起来。      “一、二、三……茄子!”   一连串“咔嚓”、“咔嚓”的快门声,阳光轻轻洒下来,为画面蒙上淡淡的金色滤镜,男人女人们真心而羞涩地笑着,在一个又一个瞬间中,一张张年轻的面孔退回到了那个最美好最稚嫩的年华。      晚上吃饭定在市区的一家酒店,一共四桌。      几十个人聚在一个包厢,不论男女,所有人的酒杯里都倒上了酒。      这是一个优秀的班级。在座的有医生、有律师、有设计师、有工程师、有公务员……走出包厢,各个衣冠楚楚。可齐坐一桌,又成了当年的顽皮学生。      好事的男生们挨个敬当年的女生们,女生们也不矜持,有那么几个酒量好的陪着他们一直喝。      高涨的气氛里,孙心妍看李笛又有一些放开来喝的意思,在她倒酒时说:“好了,你别喝那么多。”   李笛脸色酡红,“放心吧,我有数,不会喝太多。”      这边还说着话,有人拿着酒杯走到孙心妍面前,“这一杯,我必须敬一敬咱们十七班的班花。孙心妍,敬你。”   大家起哄:“好!”   孙心妍被弄得有点脸红,拿起酒杯,抿唇笑着。   男生跟她碰碰杯,“我干了,班花随意啊。”   “不行不行,一起干了!”   “对,一起干了!”   杯子里是半杯红酒,孙心妍很爽气地干掉了,整个包厢里的人畅意大笑。   这么一来,又有好多人陆续敬她。      中途孙心妍去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何滨就等在门口。   手抄在口袋里,他另一只手玩着手机,看她出来洗完手,“又不会喝酒,陪他们喝那么多干什么。”   孙心妍两颊泛红:“难得的。”   何滨说:“别喝了啊。喝多了回酒店没人照顾你。”   好多年没听到这么窝心的话,又有点酒劲上头,孙心妍由着性子说了句,“我不用人照顾。”   这语气就像以前和他在赌气一样。   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何滨看着她的脸,低声问,“你怎么不用人照顾了?”   听着这亲昵语气,孙心妍瞬间又清醒许多,什么也没说,回了包厢。      联系人、定时间、订酒店……整整筹备了近两个月的同学聚会,只有一顿饭这么短暂。      酒过三巡,人声鼎沸,酒不醉人人自醉。      何滨这边用手机回着一条工作上的短信,有人拿着杯子站到他面前。   抬起头,愣了下,何滨提起酒杯,站起来。   韩东看看他,“敬你一杯。”   两个男人简单地碰了下杯,干了杯中酒。   有的人生来做不成朋友,但干了这一杯,他日再相逢,至少可以当个陌路人。      喝到最后,大家看见内敛的老班长韩东站起来,用筷子敲酒杯。      在职场打滚了三年的年轻男人,举手投足颇有风范。      包厢内的糟杂声渐止。      “今天非常感谢同学们不远万里地赶回来,一起参加我们的学生聚会。毕业七年了,我们这里还有好多人认识快十年。人生没有几个十年,也没有几个七年。我们曾经在一起过了最好的三年,这次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相聚,祝愿大家家庭美满,前程似锦,永远不忘高三十七班!敬大家!敬高三十七班!”      酒杯碰在一起,齐呼:“敬高三十七班!”      劝君金屈卮,满酌不须辞。花发多风雨,人生足别离。      酒气混着热血涌上头,让人近乎落泪。      青春的大幕缓缓落下,他们最后一次返场,站在这明亮的舞台上,鞠上最后一躬。      散场时候太多人醉了,大家三三两两地抱团出发。      霓虹闪烁的街头,李笛在陈彦其旁边慢慢走着,陈彦其说:“他们都聚在门口打车,我们往前走点,跟他们岔开来。”   路上,陈彦其又随便说了两句无聊话,李笛一声没搭腔,只有高跟鞋踩在泊油路上的声音。   他看看她,“还行吧,没多吧。”   李笛摇摇头。   又往前走了一段,李笛:“陈彦其。”   “啊?”他停下。   李笛转身挡到他面前。她穿了高跟鞋,目光平视处是他下颚。   四目相对,淡淡的酒气漂浮在他们之间。   陈彦其也喝了不少,只觉得忽然被人轻推一把,脚步微微一晃,又本能地稳住。   其实不是推,是抵。   女人的脑门抵在了他的左肩上。   这个肩膀宽厚而稳实。低着头,轻轻闭眼,在一切即将彻底结束的倒数中,李笛双眼湿润,在他肩头停靠了三秒。   陈彦其动也不动,让她靠着。   三秒后,李笛抬起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在夜色下十分美丽地笑了下,“走吧……”   陈彦其笑了下,心想:女人啊。   男人自以为懂,其实一辈子搞不懂。      上了出租车后,李笛给孙心妍打电话,问他们有没有打到车,没有的话就绕过去接他们。   孙心妍说:“不用了,这儿离我酒店很近。”   李笛这才想起来,确实离她酒店不远,匆匆挂断。      何滨看着孙心妍挂了电话。      两人沿着道路慢慢行走,霓虹灯的光温柔洒下来,空气泛着黄色。      走出一段,何滨碰到孙心妍的手,轻轻牵住她。她的手还和以前一样,四季都是凉的。还没握好,她躲开了。      又走了两步,何滨偏着头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把烟在唇上拿下来。      “对我没感觉了?”他问。       -------------------------------------------------------------------------------- 作者有话要说:  “劝君金屈卮,满酌不须辞。花发多风雨,人生足别离。”引自于武陵《劝酒》。   79   酒店真的离得很近, 直到何滨把孙心妍送到酒店楼下,她始终没给他一个回答。   他问她几号走,孙心妍说后天早晨。   “明天什么安排 ?”   孙心妍没有安排, 之所以请假到后天,只因为定机票时后天的最便宜。   何滨说:“我明天再来找你。”   “你明天也不走?”   “不走。”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就这么尴尬地在酒店门口站着。   过了会儿, 何滨忽然掏出手机,按亮屏幕,递到她面前。   荧亮的屏幕上,一只雪白的大狗歪头看着孙心妍, 眼睛黑黑, 嘴角微微翘起,一脸幸福模样。   不知不觉地把他手机接过来, 孙心妍低头看着, 喃喃:“它这么大了……”   何滨:“快八岁了。”   “一直是彭琪在照顾它?”   “嗯。他拿它当宝。”   拇指在屏上摩挲了下狗狗的脸, 时间到, 屏幕熄灭。   盯着黑掉的屏幕静了一秒, 孙心妍抿抿唇,把手机还给何滨。   何滨说:“明天没事的事跟我去看看它?”   她点头。   何滨走的时候,孙心妍忽然叫住他。   他扭过头, 她说:“何滨, 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很快懂得她的意思,他点点头, “上去之后早点睡吧。”   回到酒店房间,孙心妍打开电视后去洗澡。洗完澡出来她看见有李笛的未接来电,一刻钟前打的。   孙心妍怕她已经睡了,在微信上回了一个问号,李笛很快回电话。   李笛说:“怎么没接电话啊?”   孙心妍说:“洗澡的。”   李笛:“妍妍,我明天的飞机很早,五点多就要去机场,来不及跟你去告别了。过两个月我结婚你一定要来啊。”   孙心妍有点感动,“我会去的。”   曲终人散,即将面对的便是光阴和距离。   李笛动情地说,“高中时候红旗有次跟我说,李笛,你不要整天围着孙心妍转,你要有自己的生活。我说我没有。其实那时候我确实是整天围着你转,因为在我的眼里你就是一个小公主。宝贝,生活肯定有不如意的地方,什么都要往前看,幸福来的时候别放手,放了就没了。妍妍,祝你幸福快乐。”   眼泪直冲冲出来,孙心妍用手背抹着,“我知道,笛子,我也祝你幸福。”   后半夜下了一场春雨,孙心妍半睡半醒,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决定。早晨醒来,班级群里很多人互相道别,很多人清晨就出发了,传来在车站候车的照片。   屏幕滑下去,全是“一路顺风”“前程似锦”这些字眼,令人心底怅然。   何滨的电话来了。   “睡醒没有?”他问。   “醒了。”   “一起吃个早饭去?”   穿着睡衣,孙心妍走到窗前,“去哪儿吃?”   “你想吃什么?还想不想吃小笼包?”   孙心妍却说,“这么早就去打扰他们家,是不是不太好?要不下午再过去吧。”   “有什么不太好的,我们自己的狗,还不是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孙心妍停了片刻,说:“那你出发吧,我在酒店等你,你到了再打我电话。”   “你洗漱好就下来吧,我在你楼下大堂了。”   何滨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打完电话十分钟后,他看着孙心妍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一字领的灰色薄衫配牛仔裙,色彩虽然不鲜妍,却比前两天的穿着显得俏丽了点。   走过来,孙心妍看看何滨,像是抿唇笑了下,“你几点来的?”   “打你电话时候到的。”   何滨看看她,站起来,“走吧,先吃早饭去。”   他带她去了喜来登吃自助餐。   何滨发现她的食量还是很小,女孩一般都吃得比较少,她吃得比普通女孩还要少,上学时候就是这样。其实他自己的食量在男人里也不算大,这两年迷上健身后在饮食上很控制。   喝着咖啡,何滨看着孙心妍用叉子吃一个缀着樱桃的小蛋糕。   “我记得你之前说你们这行要读到博士才比较好,以后你还读么?”   “暂时不打算读了。”孙心妍说:“工作之后可能会再考博吧,医院里面对学历要求还挺高的。”   何滨:“你现在能不能直接帮人看病?”   孙心妍摇头:“要跟着院里的医生一起坐诊。不可能光靠书本上的东西给人治病,主要还是靠临床上的经验,要慢慢积累。”   “别说我了,你在那边的生意做得好吗?”她忽然抬头问他,神色自若地。   “挺好的,刚开始跌了点跟头,现在差不多上正轨了。”   “真好,你一直说要开公司,没想到就真的开成了。”   细细的叉子挑在奶油上,孙心妍笑了下。   那笑容淡淡的,还是甜的、纯的,却带着一缕寂寞,莫名让人心疼。   何滨见不得她这样,往旁边看了看。   彭琪的家还在那个别墅区。   何滨开车把孙心妍带过来,把车停到车库前的空地上。按了几声门铃才有人来开门。   门内,少年高高的,瘦脸大眼,身上的T恤领子歪着,睡眼惺忪地摸着头,看着何滨叫了声“哥”。   目光转到孙心妍身上,他愣了下,居然有点羞涩地叫了声“妍妍姐。”   一直被何滨念着长不高的小彭琪长成了帅气的少年,快跟何滨差不多高了,性格还和小时候一样讨喜明朗。   孙心妍有点不好意思,“你好,打扰你睡觉了。”   “没有没有,你们快进来。”   何滨不怎么温柔地摸了把彭琪的头,“几点睡的,昨天就跟你说好了,叫你不要熬夜。”   “没有……我一大早就带何陪妍去拉过屎了,回来又睡的。”   这边说着话,那边楼梯上快速飞下一个大白影子。   有人说,狗狗是忘不掉它这辈子第一个主人的。为了生存,它会讨好每一任主人,但它会把自己的第一个主人永远放在心里。   何陪妍朝自己跑过来的时候,孙心妍简直要不认识它了。它比以前大了好多好多,不再是那个趴在她膝盖上的小狗狗,但何陪妍似乎还觉得自己是那只小狗,一个劲地摇着尾巴往她身上扑,嗷嗷叫着撒娇。   孙心妍笑着蹲下来,来回抚摸它,抱它的脖子。   何滨在旁边看着她们,脸上带着满意的笑。   彭琪在一旁看着何滨,表情微妙。   彭琪是昨晚接到他电话的,说要带孙心妍来看狗。小彭琪人小鬼大,小时候就懵懵懂懂他们的关系,后来何滨上大学,青春少男彭琪在一些蛛丝马迹里确定了他们的关系,又在些蛛丝马迹里知道他们分手了。   因为何陪妍的关系,彭琪一直记得这个小时候帮他假冒签名的“妍妍姐”。   其实孙心妍的长相在他脑海里已逐渐模糊,可是刚刚一开门,他又觉得很熟悉,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这是旧情复燃?还真难得。   彭琪纳闷地抓抓下巴,抱着讨好未来姐姐的心态,“妍妍姐,你喝什么饮料?”   “我不喝,谢谢。”   何滨看看他说:“你去给她倒杯白开水。”   “哦。”   少年人懒懒地踩着拖鞋去了。   孙心妍坐在沙发上,何陪妍像是终于累了,像小时候一样整个趴在她腿上,奈何体积太大,于是后腿悬空挂着,嘴里还哼哼唧唧的。   何滨说:“这狗都要成精了。”   孙心妍摸着它的头:“它真的还记得我。”   它都八岁了,可她只养过它一年。她是不负责的主人。   何滨看着她:“它当然记得你,带它出去溜溜?”   经过昨夜的一场雨,小区里草木明净、道路整洁。孙心妍手里拉着牵引绳,何滨跟在她旁边走着。   何陪妍昂着头走在他们前面,看起来比人还高兴。   一路上两个人说着闲话,走着走着就到了何滨家那栋房子。   看孙心妍朝那个房子望,何滨说:“没人住,前两年卖掉了,不然就带你进去转转了。”   孙心妍没说什么。   两人一狗围着小区转了两圈,孙心妍的目光全在何陪妍身上,何滨的目光全在她身上。他很久没见她这么开心了。   中午临走,彭琪从房间拿出一本相册给何滨,何滨接过来:“就一本?”   “就一本。”彭琪拧眉,有点不满地说,“别弄丢了啊,我就这一本。”   何滨拿着相册就朝他头敲下去。   彭琪及时闪躲开,“哥……”   车上,何滨把相册给孙心妍。孙心妍刚刚只顾着和何陪妍道别,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一翻开才发现,里面满满是何陪妍的照片,每张下面都有时间。   二零零九年至今,每一年每一个时期的何陪妍。   孙心妍低着头,很慢很慢地翻着,纸页哗哗响,她根本舍不得看完。   这是何滨刚把狗给彭琪养的时候派给彭琪的作业,那时候何滨还是变着法子讨她欢心的小男友,计划等孙心妍过生日时候配着礼物送给她。结果日子过着过着他就把这茬忘了,小彭琪却把这作业坚持了下来。   何滨开着车,忽然问:“你想不想养,我让琪琪还回来。”   看着照片上何陪妍的笑脸,孙心妍说:“不用,它在这过得挺好的,琪琪对它也很有感情。”   她又能把它带去哪,带去哈尔滨吗?   她适应了七年的地方,何陪妍需要适应多久呢?   就让它留在那个幸福温暖的家里吧,留在真正爱它、有能力对它好的人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抱歉,食言了,还有两章让我再磨一下吧,搞了一整夜也没来得及搞完。不是故意吊你们,干脆再等我几天吧,星期一早上放。   80   假期, 公园里人很多。家长带着孩子放风筝,结伴而来的男孩女孩在树下扎帐篷,到处是欢声笑语。   停好车, 何滨跟孙心妍慢慢往里走。   路过大片水塘,看见水面上飘着两三只鸭子船, 何滨侧过脸问身边人, “想不想划船?”   孙心妍摇头。   何滨:“那往前走走吧,到里面转转。”   道路细长,两旁栽种着大片绿竹。一男一女漫无目的地走在竹影下的石板路上,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   这儿是他们上学时经常约会的地方, 原来只是一个偏僻的小公园, 这几年扩建成风景区,孙心妍左右看着, 感觉快不认识了。   “玩玩那个?”何滨问。前面是一块拓展运动的场地, 里面有木桩、吊桥还有一些健身器材。   孙心妍站着看了看, 终于配合地点头。   要进去了, 忽然有人从旁边的小木亭出来, 拦下他们,指指旁边锈迹斑斑的小牌子——15元/人。   居然要额外收费。何滨付了钱,买了两瓶矿泉水, 带着孙心妍进去。   除了他们, 这里面压根没有第三个傻瓜交钱进来。   何滨看看她:“交了钱了啊,多玩几个,赚回来。”   孙心妍笑了下, 很大方地说,“好啊。”   小小的吊桥用粗麻绳串起来,离地半米高,行走其上,身体微微摇晃。可能女孩子都喜欢这种微微悬空的玩具,类似吊桥、秋千,孙心妍也不例外。   手插兜站在一旁,何滨微微笑着,看她从吊桥这头慢慢走到那头,又折身回去再走一遍。   玩完了这个,何滨让她去走木桩。   孙心妍脸上一层薄汗,看了看,轻轻笑着摇头。两排扭扭曲曲的圆木桩插在地上,旁边什么扶手都没有,这个她可玩不来。   “试试看,我在旁边扶你。”何滨撺掇她。   孙心妍看看他,“你自己怎么不玩?”   何滨扬起一边的眉,“我穿的皮鞋……”   她低头,看到他脚上擦得锃亮的黑皮鞋。   双臂伸展开来保持平衡,软底鞋踩在木桩上,孙心妍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前。何滨在旁边跟着她往前,脚下一个没有踩稳,孙心妍身体晃了下,一只大手握住她右手,“慢着点儿。”   她站稳后,何滨的手没松开,扶着她往前走。   他说:“对,慢点儿,走得不是挺好的么。”   两只手紧握在一起,孙心妍的心跳得不能控制,目光盯着脚下,后面的路几乎不知道是怎么走完的。   何滨扶她下来,她自然而然地抽出手,顺了下头发,“还挺好走的。”   “再玩一遍?”何滨问。   孙心妍摇头,“不玩了,休息会儿吧。”   “你现在还打球吗?”   “打得少。难得。”松开矿泉水瓶盖子,何滨递给她。   接过来喝了一口,孙心妍轻轻旋上瓶盖,矿泉水瓶子握在手里,目光不知望着何处。   何滨也在看旁边,被风吹得微微眯眼。   阳光肆无忌惮地照下来,深色的木头长椅上,年轻男女安静坐着,任斑驳的光影落满一身。   远景是渐渐到来的黄昏,被染上浅淡金色的树木和房屋。于是,何滨和孙心妍很难不去想到他们共同享有的人生第一次约会,公园的长椅上,那出又哭又笑的儿时闹剧,一幕幕好似还在眼前。   “这几年为什么不谈恋爱?”   奢望过她会一直等着自己,可她真的这样,何滨却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孙心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碰上什么合适的人。”   “我想的是哪样?”他问。   孙心妍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在瓶中左右晃动的水。   问不到想要的答案,何滨又问:“那什么样的人才觉得合适?”   牵着嘴角笑了下,孙心妍目光明澈,声音却有点干涩:“这个哪说得清楚……”   何滨:“你看我合不合适?”   孙心妍却反问,“哪一个你?十七岁的你,还是现在的你?”   何滨皱着眉眼笑了下:“不一样么?”   孙心妍抿了下唇,没有回答。   何滨转过脸看看她,她也看看他,两个人相视一笑。   晚上,何滨带孙心妍回市区吃饭。   吃饭时候两人还是那样有说有笑,聊了不少近几年发生的事,然而似乎有股默契,没人去聊再往前那些年他们之间的故事。那些回忆像是藏在贝壳里的软肉,没人敢轻易撬开去触碰。   小小的包厢把鼎沸的人声隔离在外。   快吃完,孙心妍接到一通电话,是医院里带她的老师打来的,问她之前给一个病人的用药情况。   轻放下筷子,孙心妍站起来走到更僻静的窗边回话,嘴里娴熟地冒出一些医学上的字眼,神色和语气很认真。   何滨停了筷,转过身看她的侧影,目光又冷又柔和。   黑发披肩,孙心妍语调很轻,她一只手搭在窗台上,头颈低垂着。薄薄的衣衫勾勒出身体的线条,淡蓝色的牛仔裙长及膝盖,露出修长的小腿,脚下是一双软底的黑色平跟鞋,能看见白皙的脚面。   经过岁月的洗礼,不能说她一点也没变,她身上多出了一股属于东方女性特有的美,温文婉约。   车停在路边。   吃完饭上车后,两个人坐在车里,何滨没急着去发动。   “明天几点的飞机?”何滨问。   “下午4点多。”   孙心妍问,“你呢?”   何滨:“我晚上的。禄口机场?”   孙心妍“嗯”了一声。   他是浦东机场。   明天他们一个南京起飞,一个上海起飞。   车内也亮着黄色的灯,灯在安静中自动熄灭,车厢内暗下来。   何滨低头,习惯性地去中控里摸香烟,烟掏出来还没点,忽然又有些烦躁地在手心揉了,扔出窗外。   孙心妍听着他的一串动静,低头看着牛仔裙上的一排纽扣,没有看他。   过了会儿,何滨握住了她的左手。   膝上的手被温暖覆盖住,孙心妍手指微微动了下,何滨握紧了,拇指摩挲了下她的虎口和手面。   “去你那儿坐坐好不好?”他问。   他们都是爱干净的人,爱干净到住酒店也像在家里一样,什么东西都不乱丢乱放。孙心妍住的是一间大床房,门打开,里面很整洁。   唯一多余的物品是她的行李箱,箱子平摊在地上,里面是叠好的衣物。   孙心妍在桌上放下包,何滨走到她身后,手指触到她的指尖,慢慢牵住她身侧的一只手,手指扣进她的指缝里。   睫毛微微发颤,孙心妍低下头。他拉着她侧过一点身,低下头看看她,轻轻抱住她,用脸颊在她脸颊上贴了贴,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耳朵和脖子。   细腻、嫩滑。   头靠在他肩上,感受着既熟悉又陌生的男性气息,孙心妍紧闭着嘴唇,看着房间一角。   他低头吻她。   手有些无助地扶在他背部,孙心妍闭上眼,低头避让,他的吻落在了她脸侧。揉着她的头发,他一把紧抱住她绵软的身体,头更低地弯下去,准确无误地衔住她的唇,舌头伸进去温柔地□□。   她有点紧张,紧张得身体颤抖。   男人的深色衬衫皱了,女人的浅灰色薄衫被拉至肩下,她抱着他的背和脖子,被他吻得近乎晕眩。   呼吸声一点点变粗,动作也有一点点变粗……就在何滨的手要进一步动作时,孙心妍忽然按住他,用力地制止。   僵持两秒后,躁动的空气跟着一点点静止下来。   头深深地低下去,她轻轻喘息着,压抑地抵在他胸前。   何滨抱住她,温柔地抚摸她的后背和头发。   “我们出去走走吧……”   81   何滨开着车带着孙心妍去了香山。   车停在平坦的路旁, 山上很安静,半空里有路灯的灯光。   “明天别走了,我们再多呆一天。”   孙心妍:“你不忙吗?”   “不忙。”   孙心妍看着被路灯照亮的道路:“何滨, 我后来看过你跟你女朋友的照片。”   分手后,他们所有的联系都断了, 除了微博好友。   以前他们都很少玩微博, 很少发原创状态。就在他们分手一年不到的时候,他爸爸刚被查出问题,她看见了那张他放上去的合影。   女孩子眼睛很大,鹅蛋脸, 长得很明丽。她身上穿着夏季的蓝白条纹露肩衫, 微微笑着靠在他怀里,头顶抵着他的下巴。他头发剪得比以前更短, 手揽着她的肩, 面无表情地和她一起看着镜头。   想过他会交女友, 可当这一幕真正出现在眼前, 孙心妍整颗心像被抽空了, 什么都来不及想,瞬间泪如雨下。   所以后来最难最难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去找他。   “不是我放的……”何滨目视前方, 话头卡了一下, “几年前的事了,你介意?”   孙心妍摇了下头,看向窗外, “只是有点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只是有点好奇,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好奇那个女孩是不是很优秀、很体贴,好奇他是不是很爱她,好奇他和她在一起时候,会不会一样的幼稚又霸道。   何滨平静地问:“要听真话吗?”   孙心妍沉默。   “跟你分开后我谈过三四个,毕业之后工作忙起来就没再谈过。我忘不掉你。”   何滨有时候自己也弄不清,到底爱她什么,爱到让他再遇见别人,总是没法全身心投入。   他一度真心想忘掉她,结果越想忘、越难忘。   光拿花钱这一点来说,他在别的女孩身上花钱只会觉得是恋人的义务、是男人的应当,钱花得多了人还不听话他就会烦躁、会计较,谈到后来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有在孙心妍这儿,他从来不去想自己的付出,一心一意想把好的给她、哄她开心。   以前是这样,现在再见到,他还是这样。   因为早在年少岁月里他们就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给了对方,这种全然地信任,今后再碰到谁都不会有。越成熟,越不会有。   孙心妍:“人总是要往前走,不能总是陷在记忆里。”   何滨:“那就一起往前啊。”   “怎么往前。”   “一定要当医生?”   “不当医生还能干什么,我又不会别的。”   “我供你来美国读博,你来美国做医生。”何滨看低头看她,认真而深情地,“现在我的钱都是我自己赚的,我供你。”   是的,他不靠家里了。   孙心妍差点就流泪了,嘴唇颤抖地笑了笑,“考不上呢?”   “你在哈尔滨等我,我处理完那边的事去找你。”   孙心妍摇头,“回不去了,何滨。有时候我也很想回到高中,我去老师家上课,你在外面等我,躲在街对面的小店下挡太阳。那些日子不可能回去了,我们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吗。”   “还爱我吗?”   “我不知道爱的是哪个你,以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你难道不是吗?你真正放不下的是十七岁的孙心妍。我们二十六岁了。”   时光去哪儿了?一转眼,他们就二十六岁了。   眼中含着泪,孙心妍淡淡笑了下:“我知道,我爸爸的事你心里觉得愧疚,但你这样我其实很难过,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你没有做错过什么。说起来,是我欠你一个抱歉,那时候年纪太小了,第一次谈恋爱很任性,不懂得珍惜,分手的时候还伤害了你。何滨,你不欠我什么,不用想着弥补。”   掌心握紧方向盘,何滨沉默地看着窗外,心里疼得抽搐。   这是他护在心间、发了誓要一辈子好好善待的女孩,结果她失去了最爱的父亲,一个人背井离乡,在那座冰雪天地的城市渡过了漫长的五年时光。   她难道没有在等他吗?   她一直在等他,只是,没有等到。   如今,她平静地接受了命运所赋予地一切,变得这样淡雅、温和。他却要在短短两天内消化掉一切。   他怎么释怀?无论是看见她、跟她说话,他都感到心痛,明明痛得心如刀割,却还要在她面前佯装镇定。   而何滨不知道的是,他的这种痛对孙心妍更是一种折磨。   这些年她跟太多人低过头,也看过太多人对她落泪,她那么敏感、骄傲,如今最怕看到的就是同情和疼惜。尤其是他的同情。   她不想回首过去,不想可怜自己,更不想去依附谁,只想挺着脊梁把前面的路一步步走好。   “十七岁也好,二十七岁也好,不都还是同一个人,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何滨看着窗外,声音有些发抖。   心中酸楚,孙心妍说:“记得我去美国找你那次吗,回来后我的经期乱掉了,当时以为有了宝宝,吓得半死,后来才下了狠心要跟你分开。分手后我又在想如果那时候真的不小心怀孕了会怎么样?是不是反而可以不顾一切的和你在一起了。就像你打给我的那通电话,如果接通会怎么样,我们之间,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了。”   眼角溢出泪,何滨没有看她,“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有了又怎么样,我倾家荡产也会养活你们娘俩。”   男人也要尊严的,何滨说不下去了……   再也忍不住泪水。   眼泪一颗颗落下来,孙心妍垂着头,痛苦地闭上眼。   是的,在他们的关系中,他从来没有退缩过。从来没有。   年轻的恋人总是习惯什么都不说,却又希望自己的辛苦付出能被对方知晓。   ——你为什么不说呢?   ——为什么要我说,你为什么看不见我为你做的呢?   辛苦越积越多,直到有一天彻底把爱压垮。   回酒店已是深夜。   洗完澡,孙心妍独坐在电视机旁的椅子上,怔怔地看着手边的何陪妍相册。拇指摩挲两下,想翻开,刚打开一点却又改变主意地合上。   孙心妍把它收进行李箱。   第二天早上,孙心妍跟何滨一同去医院跟李爱珍道别。在酒店楼下见面,两个人都像没事人一样,何滨帮她把行李放上车。   病房里,李爱珍一看见何滨进来就笑了,“混小子……”   每个班上调皮捣蛋又天资聪颖的学生是最受老师关注的。在高三最后那段日子里,她没少给这个混小子打气。   何滨把果篮放桌上,眉目俊朗,“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好点没有?早该来看看您。本来忙得差点来不了,完了时间又空出来了。”   李爱珍笑着:“行了,有念着老师的心就好。对了,你们是不是偷偷给我医院的账上打钱了?”   拿出个苹果来削,何滨坐下来,张口就是谎:“没啊,还有这个事?我怎么没听说。”   李爱珍看看他,“你再满嘴跟我跑火车。”   孙心妍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俩,微微笑着。   他就是有这种本事,真想逗谁开心,总有一套办法。   “我都知道,韩东后来都跟我招了,你打了十万进去,是不是?”   何滨一笑。   李爱珍:“何滨啊,你把这钱拿回去,我怎么好拿你这么多钱?”   何滨慢慢削着苹果,“老师,我现在毕竟是个搞企业的,不缺钱,你安心把病治好,完了用退休工资慢慢还我,我给你记账。”   李爱珍:“你们是看我病了,管不动你们了,还偷偷给我弄什么捐款。还有一个十万是谁给的?”   何滨:“这我就不知道了。”   李爱珍看向孙心妍。   孙心妍摇头:“李老师,别想这些了,这都是大家的心意。”   从医院离开,孙心妍用一种反问的语气问何滨:“你知道还有十万是谁给的吗?”   何滨看看她,“黄稚薇也打你电话了?”   孙心妍愣了下,笑了。何滨也轻轻一笑。   这世上有的人真的很怪,于是喜欢她的会喜欢到底,讨厌她的也会讨厌到底。   何滨是晚上的飞机,时间上不急,中午吃完饭他直接开车把孙心妍带去了禄口机场。   车开上高速路,两个人脸上的神色渐渐变了。   一上午的欢声笑语不再,一切被离别的沉静所代替。   窗外春光清朗,道路两旁的树木飞速倒退,如梦似幻,亦如远去的年少时光。   到了机场,何滨帮她办好行李托运,送她到检票口。   人潮熙攘,四目相对,何滨最后抱了她一下,摸摸她的头:“以后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你的任何忙我都帮。”   孙心妍:“我知道了。”   松开她,何滨说:“既然这么久都没谈了,回去之后不要急着谈恋爱,听到没有?”   孙心妍笑了笑,“不要抽烟,过得健康一点。”   何滨点点头,看看她:“进去吧,我走了。”   孙心妍点头,拎着小小的手提包,唇角弯弯。   光洁的地砖上印着顶灯刺眼的光。两个人都没动。   静了静,何滨又上前抱住她,双臂收紧,他把她狠狠揉在怀里。他们紧紧拥抱。   她是他的今生挚爱。   八岁,他带着她在村子里四处玩耍,却在暑假最后几天里烫伤她的腿,在病床前低头跟她说对不起。觉得女孩子好麻烦。   十七岁,他来到她的班级,让她离他远点,最后却反变成她的小尾巴,无论她去哪儿他都如影随形。他那么怕晒,却甘愿在三十八度时的高温下出门,只想着骑车陪她一小段路。她对他翻白眼他都觉得可爱。   十八岁,他历经千辛万苦成为她的男友,和她共同经历所有关于爱情的第一次。她真的很难追,但和令人心动的拥抱、亲吻比起来,那些难又算不得什么。她有时很害羞,有时很温柔,有时又那么任性,他成了她男朋友才发现,她的脾气没比他好多少。   十九岁,他们在他的小屋子里学习、幼稚地畅想婚后生活。他们养了一条自己的狗,名叫何陪妍。他们的恋情被老师家长发现,他被她爸爸用手机砸了脑袋,一声不吭,反在高三成为全年级最大的黑马。她勇敢地牵着他的手。   二十岁,他带着她去了北方的大学,开启全新的人生旅途。在那里,他们真正拥有了彼此,从男孩女孩蜕变成真正的男人女人。他让她流血了,承诺一辈子对她好。   二十一岁,他在梦想和年少的诺言间摇摆,她不堪压力要分手。他从美国飞回她的学校找她求和,最后在电话里被她哭着分手……   二十六岁,她重新站在了他面前。   他不能放手的。   “妍妍,等我,我很快就去找你。”   红着眼睛微笑着,孙心妍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紧他。   偌大的机场,行色匆匆的旅者从紧紧拥抱着道别的男女旁路过,不免回头多看一眼,继续自己的旅途。   一对小情侣推着行李牵手路过。   男孩子高高帅帅的,穿着件黑T恤,女孩子白衣黄短裙,清纯俏丽。她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被男孩子用手掌包着脸颊别过头。   “看什么,少儿不宜。”   “假正经,你平时看得那些东西才恶心呢……”   “我看什么了我?”   女孩脸一红:“你自己看了什么你自己知道。”   手捏住她小小的下巴,男孩歪嘴笑着,“我到底看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啊……”   女孩拍掉他的手,“你再说……”   男孩妥协地,“好好好,不说不说了,想吃点什么,小猪……”   人潮涌动,青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海,消失在时光中。   人生是寂寞的旅程,幸运的是,总有人与你相伴一段。   这一段长也好,短也好,真心便够了。   飞机飞上蓝天,将一些人带回家乡,又将一些人送去更远的地方。   孙心妍打开何陪妍的相册。   一张张相纸上,它从白色的小狗成为大狗,它在草地上打滚、在泳池里戏水,头顶着生日帽,在插着蜡烛的蛋糕前微笑。笑得好开心。   弯起唇角,一滴热泪直直落下,晕在照片上,细白的手指轻轻抹去。   孙心妍望向窗外。   白云在蓝天中缓缓飘动。   蓝天之下,夏日的阳光是璀璨的金色。   男孩骑着蓝色的细轮山地车,慢慢跟在女孩身边。街巷里的风轻轻吹开女孩的碎发,吹荡衣摆,吹动两颗年少的心。   ——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我永远喜欢你。   (完)   作者有话要说: 二零零七年至二零一七年,风铃草和小白马。再见,我最爱的何□□和妍妍。这是送给你们的初恋,不知你们是否满意。会写一篇正番,稍等两天。各位,江湖再见。 小说下载尽在http://bbs.txtnovel.net--- 书香门第【妮拉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