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lisisi520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温言如故 作者:棠棣之华vivi    文案 在顾珩面前,温言是一个软骨头, 没有个性,没有脾气,永远只会对他点头, 她只是在等,等顾珩爱上一个人,并且跟这个人结婚, 那样她就可以彻底地离开他,从前欠他的所有,哪怕没还清的,也都将一笔勾销。 她做梦都在等这一天! 这是一个表面顺从骨子里倔强强悍,被渣男狠虐华丽翻身后把渣男虐到黄浦江的故事。 小剧场: “你会在我身边多久?” “到你结婚的那一天!” “要是我一直不结婚,你就一直呆在我身边?” “做梦!!就是找条狗,你也得给我结婚!!!” “……”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业界精英 主角:温言 ┃ 配角:顾珩,俨燃,沈寂,温故 ┃ 其它:棠棣 =================== 第一章   宽敞明亮的录制棚里,一个明媚艳丽的女人双腿交叠,闲适的倚在宽大舒适的环形沙发里侃侃而谈,她穿着一件红色深v裹身裙,两块透薄的丝料巧妙的遮住胸前的一对浑圆,在她纤细的腰上利落的交叉而过,以一个漂亮的弧度收束在腰际,一双修长双腿在近乎透明的薄纱下若隐若现,高光打下来,那双腿仿佛泛着盈盈微光,既光洁无比,又充满了冲破人心*的极致诱惑。   这个女人叫俨燃,是时下最当红的影视明星,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个女人身上刻着三个标签,貌美,工作拼命,脾气大,而且第三个标签已经远远超出前两个带来的影响,是圈内公认的难伺候,所以只要她到哪个电视台录制节目,或到哪个剧组拍戏,与她共事的人都会叫苦连连。   坐在俨燃对面的女主持人端正了腰板,面带微笑的听她谈,十足的投入模样。俨燃年纪不大,出道五年时间,如今已经是当今最炙手可热的影视明星,斥资过亿的影视制作,国际一线的高端品牌,都会挤破了头找上门来,想想当年她刚出道的时候,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三流小明星,长得虽不错,也很努力,但放眼望去,在这个行业样貌比她好,气质出众,又肯吃苦拼命的女演员比比皆是,那时候的她,甚至连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都望尘莫及,不过俨燃运气好,近两年攀上了豪门阔少,愿意为她花钱,愿意为她疏通人脉,只是一夜间,就把她捧到了高不可攀的位置,她才有了今天的高傲和盛气凌人,才可以坐在这里对着万千粉丝夸夸其谈,谈她的成功秘诀,谈人生哲理。   心里虽有着自己的想法,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混迹主持界,吃的就是这碗饭,心里再怎么想,永远可以做到表面的妥帖周全,在这条路上走久了,谁不清楚这泥潭中的污水有多深?既然节目组决定邀请俨燃,她这个主持人又被请上这个舞台与她面对面,也只能陪着笑,听她大方分享经验。   “有人说,成功等于投入+方法+实践,我却觉得,成功只等于坚持,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成功,只要你懂得坚持。”   “俨燃小姐。”女主持人礼貌的打断,她已经听了好几个小时的成功论,耳朵都要磨出茧子,她实在不想将这个乏味的话题继续进行下去,于是换了一副轻松又充满兴致的表情发问,“上个星期你突然宣布了恋情,称对方是顾氏集团的大老板顾珩,这件事情是真的么?可否请你给我们讲一讲这件事,相信大家都很感兴趣。”   果然,此言一出,台下的粉丝连连发出惊叹的唏嘘,满怀憧憬的等着她说。   “哦?”俨燃看了看女主持人,又看了看台下的粉丝,露出大方的笑,然后调整了个姿势,意态从容的打趣,“这件事当然是真的,难道以为我在消遣大家?”   台下的粉丝一阵哄笑,七嘴八舌的喊着话,女主持人也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赶紧圆场:“当然不是,只是大家很关心你的生活。”   “关心我的生活,也要尊重我的*,我的男朋友是顾珩,关于这件事,我只说到这里。”   “那么……”   俨然低头看了下腕表,微微皱了下眉:“整五个小时,原来你们录制一个节目,要这么久,太耽误时间了,那么,结束吧,我明天还有行程。”说完不等女主持人说话就站起身来,跟台下的粉丝打了声招呼,在保镖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下匆忙离场。   女主持人僵在当场,看着俨燃不顾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坐在台下黑着脸的编导,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录制完这期节目,已经夜里十一点,俨燃一边走一边用手揉着额头,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一走出电视台的录播大厅,至少二三十个记者扛着各式各样的访问器材一窝蜂的涌了上来。   录播大厅的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加长林肯,在俨燃走出来的那一瞬,车门自动打开,副驾上走下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与俨燃的明艳气质不同,她只穿了件普通的白色衬衫,宝石蓝紧身牛仔裤,一双十分干净的白色帆布鞋,头发被高高束起来,末梢随意的搭在肩上,整个人显得既大气端庄,又从容干练。她一下车就挡在了俨燃前面,伸出胳膊拦住疯狂往前拥的记者。   “俨燃小姐,上周您突然公布恋情,但是目前只看到您的单方认证,男方至今未对此事作出回应,这是否意味着他对你单方公布恋情表示不满呢?”   “俨燃小姐,听说您完成『卿覆山河』的拍摄,就会暂时息影暂离演艺界,这件事是真的么?”   “俨燃小姐,请说说看吧。”   “对啊,说说看吧。”   “俨燃小姐……”   俨燃从始至终皱着眉,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喜欢被当作焦点,享受着大荧幕上的万丈荣光,但她不喜欢被一群人围堵着问来问去,那是她的事,她的私事,为什么要拿出来供别人谈资,作为他们茶余饭后的消遣娱乐。   俨燃黑着脸上了车,被留下拦截记者的白衬衫女人将围到车窗前试图拍车内情况的几个记者推出几米远,夜色下她表情淡淡的,甚至是没有表情,只留下冰冷的四个字:“无可奉告。”   “这位小姐,车子里的人是顾氏集团的顾珩么?请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啊?”一个看起来经验稍浅,说话尚有些生涩的年轻小伙扛着录影机问了一句。   白衬衫女人似乎也被这个问题触动了,冷淡的面孔终于多了一丝表情,她看着那个年轻的摄影小哥,突然弯了弯嘴角,一丝调皮的笑愉悦地爬上她的眉梢,整个人都与刚才不同了。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摄影小哥愣了一下,他拿下机器,仔细瞧着眼前这个冰冷中带着几许笑意的脸,夜色浓稠,漫天的暗色铺天盖地的铺陈下来,眼前的这张脸就显得暗淡模糊了些,他揉了揉眼,又仔细瞧了瞧,简直不敢相信,这女人比刚刚黑着脸钻进车子的当红影星俨燃漂亮多了,只是神情过于冷淡,她的五官很精致,眼睛细长,那双黑眸在夜里尤其的亮,却好像是透明的,漠然到不带一丝情绪。可那微微弯起的嘴角,漫不经心中眄来的眸光,却带了些既清纯又风情万种的独特味道。   那位小哥看了会儿,突然红了脸。反应过后,她却已经上了车,车门一关,加长林肯扬长而去。   温言在副驾的位置坐好,扣上了安全带,司机老吴看了温言一眼,用一种十分熟络的口吻问:“接下来去哪里,送俨小姐回家,还是?”   俨燃一上车就放松了身体靠在顾珩肩上,看样子是累坏了,听老吴这么一问,又往顾珩怀里蹭了蹭,懒懒道:“好累,送我回家吧。”   温言微微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坐在后面的顾珩,询问他的意思。他神情淡淡的,眼里也没有多出的意味,仿佛是想依俨燃的意思,却在她眼神投去的那一刹,眼里有了一丝微妙变化,接着他用力搂紧了俨燃,修长手指勾过她尖尖的下巴,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下,然后他微微偏头,对着镜中的温言弯了弯嘴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温言收回目光,定定看着前方,声音没什么起伏:“少爷的意思是,回顾家。”   只要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想要什么,这就是她在他身边五年的默契。   五年的贴身仆佣,五年的私人助理,她对他的一切越来越熟悉,对他这个人却觉得比五年前更加冰冷陌生。    第二章   车子照例停在顾家老宅的大门口,已经夜里十一点半。   偌大的屋宅前满满当当的站了两排人,一个个站得笔直静候着这个家的主人回来。这是顾家的家规,无论主人回来再晚,家里的人都要在门前等候,这规矩从顾家老太爷那一辈传下来,已经几十年了,只是到了顾珩这一代,这家的主人十分喜欢早出晚归,工作不规律,生活也不规律,于是一大家子人不得不跟着他的习惯调整生物钟,早上要爬得起来恭送,晚上要熬得住困将他迎回。   顾珩拉着俨燃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温言跟在后面,对着一个个熬红了眼苦等的下人们投去歉意的眼神以示安慰。   顾家的管家岚姨将顾珩迎进家门,然后走到温言跟前,皱着眉看着正拉着俨燃的手往楼上走的顾珩,小声问:“少爷吃过饭了么?”   “还没。”温言看着楼上顾珩的房门啪的关上,回答得利落又干脆,“今天谈一个大案子谈了一整天,晚上又等车里等了俨小姐两个小时,一直没吃什么东西。“说着低头看看时间,“大概四十分钟,少爷一定会下来吃宵夜,岚姨,我来准备,你先去睡吧。”   “你准备什么呀,你也累了一天了,你呀,不能老是惯着他,也要多心疼自己才行。”岚姨心疼的看着温言,又抬手拍了拍她消瘦的脸,埋怨道,“最近是不是又瘦了,都没肉了。”   “瘦了才好看。”温言不以为意的一笑,“况且,自己家的少爷,当然要惯着,那我先上去洗个澡,再下来准备宵夜,四十分钟,一定在少爷下楼之前全部搞定。”   接着,温言回到了自己房间,匆匆洗了个冷水澡,换上干净衣服,又来到厨房给顾珩准备宵夜,她知道顾珩一整天没正经吃饭,所以特地做了几道清淡养胃的菜,端上餐桌一看时间,凌晨十二点十分,顾珩果然推开了房门,拉着俨燃下楼吃饭。   温言熟悉顾珩的一切,他的习惯,他的脾气,甚至是他跟一个女人在床上的时间,洗浴的时间,擦干头发换好衣服的时间,从他进门到出门的那一瞬,分毫不差。   俨燃坐在餐桌前,看着满桌的食物,面露不满。   温言知道,俨燃喜欢偏辣的食物,虽然顾及着那张脸不敢太放肆,油腻辛辣不能碰太多,但是餐桌上是一定要准备的,她吃不吃是她的决定,照例准备好就是她们这些下人应该做的事,而她今晚准备的这样清淡,定然不合她口味。   顾珩也留意到俨燃脸色不好,于是盛了碗海鲜粥亲自送到她面前,她淡淡的瞟了一眼,一动不动。   顾珩心里明白,俨燃心里藏着火气,她虽然还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却一直把自己摆在了女主人的位置,希望被关注,希望被重视,温言没有照顾到她的胃口,难免让她心里不舒服。于是他瞟了眼站在一旁的温言,淡淡吩咐:“再去给俨燃准备一桌。”   “少爷。”温言还没说话,岚姨不乐意了,她从小看着顾珩长大,对他悉心照顾,等于他的半个亲人,平时也是有话直说,对于顾珩对待俨燃明显的偏袒和对待温言的不公早就看不下去,这会儿听了顾珩的话火气更不打一处来,“你看看几点了?温言跟着你一天,你到哪她到哪儿,你要等别人所以折腾到现在才吃饭,温言可还没吃饭呢,一回来就忙着给你们做这做那,就怕你饿着,怎么,又不想吃了?不吃就算了,全倒了吧,也省得折腾别人。”   温言知道岚姨为她不平,于是赶紧走上前抱着她肩膀,拖着她往厨房走:“岚姨,厨房还给少爷炖着汤,你帮我看看好没好,少爷一天没正经吃饭,喝汤养养胃。”温言知道岚姨一向最疼顾珩,哪里会舍得他不正经吃饭,场面这样僵,再不缓和所有人都要难堪,顾珩的脾气上来,那个出气筒一定是她,而她,却是所有人中最没有本钱傲娇闹脾气的,她不是他爱的那个人,也算不上他珍惜的家人,她只是个下人,一个欠了顾珩天文数字,就算搭上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务人,她根本不能要求太多,于是对着顾珩点了点头,恭顺道,“那么,请少爷再等等了。”   温言再一次从厨房走出来,已经是十二点半,几道辛辣的菜一道道端上餐桌,摆在了俨燃面前。   俨燃看了眼温言,没说话,却按捺不住在嘴角边扯出一丝得意的笑。   她要的,无论多么不合理,顾珩都会给她,她早就知道,但就是忍不住想要他一次又一次证明,证明对她的在乎,也证明那个人的无关紧要。   温言摆好菜盘,又重新退回到岚姨跟前,看着他们用餐。   顾珩看了温言一眼,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是长期劳累累积下来的疲惫和虚弱,仔细看看她,仿佛又瘦了不少,衣服都显得宽大,松松垮垮地搭在她高挑纤细的骨架上,两片匀称的锁骨在领口若隐若现,既充满着性感味道,同时又彰显出主人真的瘦得太过,让人心疼。她的表情很淡,但那一双眼睛却明亮的很,只是没什么情绪,开心或者不开心,愤怒或者不满,你永远看不出来。   顾珩用手敲了敲桌子,漫不经心的下着命令:“坐下来吃饭。”   温言有些诧异,她因为顾珩受累生病,经常赶不及吃饭的时候太多了,他也从来没在意过,今天是怎么了?好奇的话她是问不出口的,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是不多话,不多问,只做好自己。于是她顺从的走过去,脚步刚刚停在餐桌旁,只听啪的一声,俨燃原本握在手中的筷子突然放在了餐桌上,那声音不轻不重,却无比清晰的宣泄着此时的愤懑不满。   顾珩偏头看了眼俨燃,她傲气十足的往椅背上一靠,沉着脸不说话,餐盘里的菜再也没动半分,这样明显的剑拔弩张,让原本已经凝固的气氛变得更加生硬尴尬。   岚姨的脸忽地沉了下来,她早就看不惯这个把别人家当自己家,把别人的家人当作自己奴才使唤的明星大小姐了,想狠狠数落她一顿,好叫她知道好歹,但碍着顾珩的面子,又不能真的说出什么狠话,心里这股无名火儿越燎越旺,真是难以想象若有一天让她嫁进顾家,做了顾家的少奶奶,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温言根本没坐下,而是走到俨燃身边,把她用过的餐碟拿下餐桌,声音淡淡的:“只是给你换个餐碟。”   俨燃挑着眉头斜睨了温言一眼,没说话。   顾珩把筷子往餐桌上一搁,面无表情的看看俨燃:“如果没胃口,就上楼吧。”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也没什么情绪,像是好心建议,更像是下一道严肃的命令。   俨燃皱着眉头看他,似乎不能理解,随即把面前的碗往前一推,站了起来:“我是没胃口,不吃了。”说着转身上了楼。   顾珩抬头看了温言一眼:“你坐下来吃吧。”说完也站起身准备上楼,接着又想到什么,又道,“明天开始,俨燃的剧组要到云泉山庄取景,你也跟着去。”   “少爷呢?”   “我当然一起,不然要你去做什么?”   温言淡淡点头:“知道了。”   顾珩上了楼,岚姨望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声,然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随手拨弄了下汤勺,气道:“看看,一口都没喝。”接着又拉温言坐下,脸上还是一副忿忿不平的表情:“温言,你吃,多吃些,别饿坏了,你别看少爷偏袒那个小狐狸精,心里还是对你好的,你看这些菜,他一动没动,就是特意给你留的,这都是他的心意啊,赶紧吃,别浪费了。”   温言笑着坐下来,看着一桌子没怎么动过的菜,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表情,似乎在为顾珩的贴心感动,可她眼里的情绪分明不是如此。   “少爷的心意,就算不好吃,也不能浪费。”   岚姨看着温言,心里突然就涌上一股悲伤,嗓音也有些哽咽:“温言,你是这个家里最好的人,你聪明,又能干,对我们每个人都很好,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能是你做顾家的少奶奶啊,那么好的少爷,却便宜了别人。”   “岚姨,你又来了,顾家的少爷,当然要最好的人来配,我怎么可能。”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丝凉凉的叹息,“少爷喜欢谁,那是少爷自己的事,你别再因为俨燃跟他怄气了,到头来为难的是他,心疼的是你。”   岚姨揉着眼睛点了点头,叹着气,嘱咐温言多吃点,然后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温言看着满桌餐食,又看了看餐桌上早就洗好放着的一盘蓝莓,有些失神,顾珩从不吃蓝莓,她也不吃,家里却永远备着,只是没人去动,好像摆设。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拿起两道菜,出了大厅走到顾家老宅的花园。   平时她的工作很杂很多,除了是顾珩的私人助理,贴身仆佣,还要随时依照他的吩咐被他指派出去做一些与她平时工作不相关的杂事琐事,偶尔闲下来,她就会来这个花园,帮着园丁给花浇浇水,修补修补花丛旁的小矮墙,或者逗丁丁玩。   丁丁是温言捡回来的一条狗,捡到的时候还很小,两年的功夫,已经长得很大了,它很温顺,很听话,见到她的时候会摇着尾巴叫,在这个家里,给了她最多欢笑,也陪着她度过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它甚至比那个与她整日形影不离的少爷更懂她,更像个家人。   将手里的两盘菜全都倒进了丁丁窝前的食盆里,温言抬头望向浩渺星空,夜很沉很静,天上只有寥寥的几颗星,调皮的眨着眼睛,像是互相诉说心事。她一动不动的仰头望着,表情淡淡的,眼里再没有刚刚的顺服和柔软刻意的笑。   少爷的心意,即使不好吃,也不能浪费。   说出这句话的她是多么的虚伪做作,不像个真实的人。   顾珩,你给的东西,即使金山银山,我温言也不稀罕,何况一碗剩饭。    第三章   第二天早上温言照例起得很早,洗漱,换好衣服,简单收拾一下行李,就到厨房给顾珩准备早餐。   其实顾珩不挑食,给他准备什么他都可以,但是俨燃的嘴巴就比较挑,所以为了照顾她,如何准备早餐就是温言最费神的一件事。   七点钟整,温言走上二楼轻轻敲了敲顾珩的房门:“少爷,早餐准备好了。”   里面没动静。   温言下意识的将门推开一道缝:“少爷。”   正在镜子前换衣服的顾珩对着温言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温言了然的看了看房间正中那张大床,果然是俨燃还没起来,于是没说话,只是给了顾珩一个询问的眼光。   “下去等吧。”顾珩一边系着袖扣一边漫不经心的吩咐,甚至没有看她一眼。那个表情太淡漠,淡漠到只多看一眼也会无法承受。   温言只是点头:“知道了。”便轻轻带上了门。   心里猛地泛出酸涩之感,就像堵在喉咙口的一块苦莲,吐不出,咽不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房间里的那张大床,她也曾沉沉睡过。镜子前的那个男人,她也曾拥有过。   只是那样的甜蜜太过短暂,甚至来不及细细品味,就已经翻天覆地的变了味道,迫不及待的换了主人。   温言在楼下等了一个小时,俨燃才懒懒的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嘀咕:“好饿,早餐准备好了吗?”   早餐早已经准备好,可是已经凉了,又不清楚她究竟什么时候才下来吃早饭,所以温言只能等她下来重新做。   岚姨也不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什么不妥,偏偏俨燃又黑了脸:“已经八点钟,我就要出发了,现在才做,不是存心要我迟到么?不吃了。”   温言跟岚姨对视了一眼,然后温言走到餐桌前收拾餐盘:“那我就倒掉了。”   俨燃瞪着温言不说话。   顾珩从楼上走下来,看了温言一眼:“都收拾好了么?”   温言点头:“收拾好了。”   “你的东西呢?”   温言指了指地上一个小的行李袋:“都在这。”   “就这些?”顾珩想了下,随即明白,温言本就是简单随性的人,不喜欢过于繁琐复杂的东西,又不爱打扮,一件衣服她可以洗了又洗反复穿几年,这一点与注重外表,时刻在意自己形象的俨燃完全不同。   她恭顺的站在那里等他,一双眼睛神采熠熠,黑白分明却没有一丝情绪,那样冷淡漠然,像稀薄的雾气一样透明,没有温度。   顾珩仿佛想到什么,他抬手叫她:“过来帮俨燃拿行李。”   温言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温顺地点头:“好。”   明明顺从的没有一丝不情愿,顾珩的脸上却挂着些许不满,甚至是嫌恶。这些年来,温言一直是这样,唯唯诺诺,小心翼翼,从来只会说是,知道了,从来都是这样顺从,不会生气也不懂得拒绝,仿佛天生就是奴颜婢膝的命,天生就该伺候别人,没有个性,没有主见,也没有骨气。   温言将自己的行李袋提起来背在肩上,然后走过来拿俨燃的两个大行李箱,准备送上车。   她的手刚刚放在行李箱的提杆上,顾珩随口说了句:“你可以一次拿一个。”   温言有些愣怔,似乎对顾珩突然的好心提醒感到莫名其妙,于是她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并不领情:“少爷多虑了。吴叔已经等了很久,我们抓紧时间吧。”说完一手提着一个箱子出了大门。   一直在大门口等着的老吴见温言推着两个大箱子走出来,赶紧要上前帮忙,被温言笑着拦住:“少爷要我拿,就是我来拿,你帮了忙,少爷要不高兴的。”   老吴一听这话顿住了,温言这话说的无奈,但是事实,从来什么事情只要顾珩指定了要温言做,那么别人是帮不上忙的,曾经有一回,温言病了,早上没来得及做早餐,岚姨把早餐端上饭桌的时候,顾珩看了满桌丰盛的饭菜只说了一句,“顾家不养闲人,如果连一顿早餐都做不来,也就没有资格留在顾家。”那以后,就算温言病得快死了,也再没有人敢帮她做任何事,说一句公道话,岚姨对温言算好的,也不能时时拂逆顾珩。   顾珩的脾气所有人都知道,只是他对顾家上下都很好,却偏偏苛待温言,这一点整个顾家,没一个人能想得明白,却也没人敢问。   车子开出顾家,温言照样坐在副驾,顾珩和俨燃坐在后面,很奇怪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俨燃似乎还在为昨晚的事情怄气,不清楚顾珩是否有去哄她,温言静静的坐在前面,思绪有一点飘远。   在顾珩身边五年,见他换过无数女人,大多只是逢场作戏,俨燃是唯一一个被他带回顾家老宅的女人,也是他放在手心仔细呵护的女人,他对她很好,纵容宠溺,捧她上位,忍受她偶尔的坏脾气,看来这一回他是认真的,想要把这个女人娶回家做顾太太,做他生命中笑到最后的那个女人。   她正想着,后面俨燃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点质问和怀疑的口气,一双浓眼一瞬不瞬的盯着顾珩。   “昨天夜里,你去哪了?”   顾珩没看她,也没说话。   俨燃微微皱眉,加重口气:“或者你直接告诉我,你跟谁在一起?”   这话可就有点不对味儿了,司机老吴给了温言一个不妙的眼神,温言能够领会那个眼神的意味,没说话。   “我没有跟谁在一起。”顾珩的嗓音淡淡的,“我一个出去走了走。”   “一个人?”   顾珩终于转头看她,眼里带着狭促的笑意:“怎么,不信?”他握着她白皙纤长的手,眼里的意味很真诚,“我顾珩真想跟哪个女人在一起,也不会遮遮掩掩,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放心,我一定告诉你。”   俨燃定定的盯着顾珩看了会儿,不说话了。   云泉山庄位于城市的西北角,算是郊区,依山傍水,环境秀美,十分适合影视剧取景,重点是这个山庄后面有一大片草场,若是拍古装剧涉及到骑马的戏份,最为适合。   俨燃这回接的就是一部古装剧,说不上大制作,但请的都是正当红的年轻演员,就算是配角,也是在别的剧中担任过重要角色,经验颇丰。   现在拍摄的不是俨燃的部分,所以她正闲适的坐在靠椅上看着别人拍,大大的墨镜和太阳帽几乎遮住了她的整张脸,只看到露出的一张红唇,嘴角微翘,带着傲慢又恣意的笑。   顾珩就坐在她身边,黑色的衬衫,黑色墨镜,深沉的墨色遮住了他那双沉着又锋锐的眼,看不到他的眼神,表情却冷到极致。   温言在一旁站着,很沉默,很安静,像一棵松。   她对拍摄现场并不陌生,甚至是熟悉,导演似乎对刚刚几个演员的表现并不满意,于是喊停与他们沟通,那几个年轻人就围着导演和编剧打转,一边点头一边试着发表自己的意见,而剧务则是满场的跑,烈日下晒的大汗淋漓,皮肤黝黑。温言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这画面这样熟悉,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拍摄暂时中断,片场那头却传来不小的骚动,一群人围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往这边走,这男人身形与顾珩相仿,将近一米九的个头,一身休闲装,戴着副墨镜,一边对着不断蜂拥过去的人挥手打招呼,一边兴致盎然的跟陪在身侧的美女嬉笑打趣,方才还显得沉闷而焦躁的片场,一下子活跃起来。   几个跑龙套的年轻女孩一窝蜂的往那头跑,边跑边兴奋的议论:“那是sg财团的沈寂么?我只在娱乐杂志上看过他,本人真的太帅了。”   “就是就是,听说沈公子虽然不演戏,但是对影视剧拍摄很感兴趣,他也会经常投资拍一些大的制作,为人风趣,长得又帅,是演艺圈里有名的万人迷。”   “啊,不要再说了,人家好喜欢他啊。”   “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啊?”   “没有也轮不到你。”   “……你这张嘴真贱。”   温言默默地听着,一贯冷淡到没有表情的脸突然多了丝异样情绪,身体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   太阳太大,懒懒的挂在天上,她觉得有些刺眼,脸上也有些灼热的刺痛,于是从兜里翻出个一次性口罩戴上,又把一直挂在衬衫上做摆设的墨镜摘下来,戴在了脸上。   “呦,这不是俨大美人么?”沈寂的脚步停在正慵懒晒太阳的俨燃跟前,露出赞许又打趣的笑,“好久不见了,真是越来越漂亮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爱情使女人更动人,果然谈了恋爱的人不一样,一颦一笑,都比从前更光彩照人。”   俨燃拿掉墨镜,也回了沈寂一个明媚的笑:“沈公子是忙人,无论去哪都是千呼百应,见你一面难如登天,可不是我俨燃故意避着不见。”   沈寂俊逸的脸往前凑了凑,然后勾着嘴角笑,那笑意很甜腻,甚至有些暧昧:“嗬,这话说的,若是俨大美人相邀,我可求之不得。”   一直坐在一旁不动声色的顾珩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抬手摘下墨镜,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沈寂,目光凉凉的:“沈公子,今天的话未免太多了。”   沈寂跟俨燃聊的火热,不知道是真的没有留意到顾珩的存在,还是有意为之。而顾珩低沉的声音一响起,沈寂则挑了挑眉,笑着打趣:“呦,这不是顾少爷么,一向只顾打理自家门庭的顾大少爷,怎么有兴致来这么贫瘠的地方玩?”说着瞟了眼俨燃,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嗬,看我这记性,俨大美人既然坦白了跟顾少爷的恋情,那么顾少爷,定然也是为她而来,刚刚那番话……”沈寂故意停顿了下,脸上是百分百的歉然,眼睛里却闪着无庸置疑的玩味,“是我失礼了。”   顾珩冷着眉看了看沈寂,眼里带着些思索的意味,半晌,蓦地一笑,话里隐约透着几分客套的不屑:“没什么,沈公子个性如此,理当包容,若是斤斤计较,反倒显得我小气,跟沈公子一样失礼于人了。”   沈寂唇角的笑意顿了顿,凝神仔细打量起顾珩,却不再说什么,只是黑亮的眸光朝顾珩身后漫不经心的一瞥时,有些微微的愣怔。    第四章   那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远远的站在了顾珩身后,她脸上带着口罩,又挂了一副大大的墨镜,几乎将整张脸完全遮住,根本看不清她的样子,可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他好像认识她,在一场久远到模糊褪色的记忆里,这种感觉很强烈,很深刻,像是潮水冲破防线疯涌而上,在心里泛滥成灾。   “沈少爷。”那边有人远远的朝沈寂跑来,用力的挥着手,指了指手里的电话,“温大小姐找您。”   沈寂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走过去接起了电话,用手轻轻地按着话筒,一边说话一边往片场较僻静的地方走。   俨燃很快上场拍摄,这一场正拍到她骑着马在草原上驰骋的部分。两个助理担心,提议用替身,但被俨燃拒了,她的理由是,她俨燃所走的每一步,都要自己的脚印无比清晰地印在这条通往成功的路上,康庄大道也好,泥泞小路也罢,没有人生来就高高在上踩着别人爬,也没有人生来就该做别人的替身。   俨燃穿着一身极为亮眼的赤红色古装长裙,脚底蹬着红色流苏短靴,殷红的衣裾在风中肆意翻飞,美艳绝伦。只见她将身体伏在马背上,不时的用马鞭卷起地下的亮黄色小锦旗,鞭鞭未落空,引得马场做背景墙的兵士们大声叫好,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俨燃的骑术很好,是顾珩手把手教的,她享受在马背上恣意驰骋的快感,就像天地间只有她自己,别人只能远远的看着,却触不可及。   阳光下她的脸明媚艳丽,漾开骄傲又恣意的笑,扬起手中的鞭子策马的时候,是那样的张扬和美丽。温言静静的看了会儿,目光移过去看顾珩,他的表情依旧很淡,嘴角却微微勾起,他一定也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美,让人赏心悦目。   中间歇场的时候,俨燃走了过来,她皱着眉头摘下那双花式繁复的耳环,随手丢给温言:“去帮我换一副,不舒服。”   温言接过耳环,看了顾珩一眼,他点了点头,她就拿着耳环往俨燃的化妆间走。   俨燃的化妆间是一个独立的房间,灯光明亮,收拾的干净整洁,温言把手里的耳环放在饰品盒里,又拿了一副简单的,走出来,路过外面的公用大化妆间时,看到化妆师正忙着给候场的演员上妆,而最角落的位置坐着一个年轻的女演员,似乎就要上场了,可还没有化妆师过去,于是急得左顾右盼,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温言走过去,看了看她,问道:“怎么了?”   “啊?下一场戏就拍到我了,可是刚刚有人进来补了下妆,接着,接着在我之后出场的人又抢在了我前面上妆,现在没有人管我,我现在,我连底妆都没上呢,怎么办啊?”这女孩急得厉害,几句话说的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温言把手里的耳环放进口袋:“那么,我来帮你上妆,可以吗?”   那女孩一听就跟抓住了救命稻草,捣蒜似的连连点头:“那真是太好了,太谢谢了,那我们赶紧吧,大概只有不到二十分钟。”说着又露出担忧的神情,“不知道赶不赶得及。”   “放心吧,一定赶得及。”温言扳正了她的脸,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妆?”   “啊?”女孩有些诧异,似乎没想过自己还可以提这样的要求,于是犹豫着说,“这场戏就是很稀疏平常的一场,没有特别要求,就是我的皮肤不太好,如果能显得白一些润一些就好了,我个人比较喜欢艳丽一点的,这样显得人的气色好,在镜头里一看,也比较舒服,但是最好不要浓得太明显,像糊了一层面粉那样的不好,所以就...”女孩说到最后突然意识到温言是来帮忙的,而自己提的要求似乎太多,于是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你看着来吧,只要在镜头里有一些妆感,跟别人一比不太黑就好了。”   温言拍拍她的肩:“好。”   “对了,我叫白筱。”温言开始给她上妆没一会儿,女孩自动报出家门。   “恩,我知道你,曾经出演过大明后宫。”温言淡淡回了句。   白筱一下子就愣住了,大明后宫是一部制作相当庞大的历史题材剧,由九冠影后言抒珺挑大梁,剧中几乎集齐当下最当红的一线小生和花旦,随随便便一个配角都是在别的剧中担任过主角的,那部剧再一次成就了言抒珺,使她连续摘下九个国际影后的奖项后,又成功拿下一个视后,也将当时还是新人的俨燃推入了大家的视野。而她,不过是在那部剧中饰演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角色没有亮点,戏份更是少得可怜,虽然她一直以出演过大明后宫为傲,但知道她参演过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你怎么知道?那部剧我的戏份很少的。”   温言朝白筱眨了下眼,有些俏皮的一笑:“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你在出演这部剧的时候,因为受到不公对待,哭过鼻子。”   白筱讶然的看着温言,几乎是惊呼出来:“你也在那个剧组呆过?”说着又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的摸了下鼻子,“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我呢,是个三线演员,没什么过人的天赋,更没有人脉,一直只想凭借自己的努力在这个圈子里打拼,其实出演大明后宫的时候,我特别开心,但也挺忐忑的,在这个圈子混,其实心理就是要强大些,因为总是有人说话很难听,看你没什么名气,就欺负你,我那天特别不争气,实在忍不住就哭了,结果被言抒珺老师看到,她就安慰我,说她也是从那个时候走过来的,人生没有捷径,更没有一夜成名,所有个一夜成名的背后,都有无数个不眠不休在努力的夜晚,就像我一样。真的,言老师她人真的很好,又很亲切,在这个演艺圈地位那么高,却一点架子都没有。”说着叹了一声,话语里带着惋惜,“真是不敢想,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插足别人家庭,又因为羞愤惭愧跳楼自杀了呢,太可惜了。”   白筱自顾的说着,丝毫不察温言手中的画笔停顿在她眉梢处已经很久了。   过了会儿,白筱终于从那段难过的回忆中缓过神来,笑着问温言:“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温言手中的画笔在她的眉梢做了个漂亮的收尾,静静地吐出两个字:“温言。”   “哦,那你是专业化妆师么?”   温言摇头:“不是。”   “……”   白筱还在愣神,温言已经放下画笔,拿起了粉刷,在她的脸上打好底妆,遮瑕,刷影,打高光,一道道程序流畅而利落的完成,最后她放下手中的化妆工具,将白筱的脸端端正正的摆到了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她,笑问:“怎么样?”   白筱微微张着嘴巴,难以置信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仿佛完全变了个人,略显苍白的脸变得明媚艳丽,微微挑起的眼角带着些小小的妩媚,弯起眼睛的时候,却又显得脆弱无辜,妆容不浓不淡,看起来舒服极了,仿佛不是化上去的,而是她原本就长得这个样子,不可思议,就在短短十分钟之内,就用眼前这些质地一般的化妆品,就可以使一个人彻底改变。白筱近乎贪恋的看着自己的脸,感到刚刚沉到井底的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连脉搏都跟着全身的血液在身体里疯狂的叫嚣沸腾。   “太美了,我从来没想过,我的脸可以在一个人的手里变得这么漂亮,还说不是专业的化妆师?这简直是魔术手啊。”   温言静静看着镜子中的这张脸,就仿佛看到很多年前,那个人总是笑容款款的坐在那里,放心的将自己那张脸完完全全交到她手中,然后慈和的对她说,“温言,你是天生的魔术手,你的手是为了让所有人变得更美而生,你总会把不同的脸孔变得动人又深刻,让人难以置信欲罢不能,在你手中享受着自己从未有过的美丽,是你带给这个世界最大的惊喜。”   当年,当年,已是她回不去的当年。   片场的拍摄还在继续,俨燃依旧骑在马背上,与同一个剧中的男演员进行赛马,不知怎么,她骑着的那匹马突然受惊,长长的一声嘶鸣,前蹄突然抬起,在虚空连着蹬了好几下,俨燃一个没坐稳,身子一歪猛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那匹马受惊不小,在原地来回乱踢,眼看就要朝着俨燃踩下去,离俨燃最近的一个女演员吓得嗷的一声捂住了嘴,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顾珩在俨燃摔落的一瞬猛地站起,迅速跑上前,一把推开挡在他前面吓得魂飞魄散的工作人员,上去就勒住了马缰。   紧接着负责场务的几个年轻小伙也冲了上去,帮着顾珩一起扯动缰绳,安抚马的情绪。   几个人把马牵远,顾珩赶紧跑回到俨然跟前,蹲下来仔细查看她的伤:“摔到哪里了?”   俨燃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一双手紧紧抓住顾珩的胳膊不放:“疼,我的脚,好疼。”   顾珩微微皱眉,看不出是懊恼还是心疼:“已经找人过来了,你忍一忍。”   温言给白筱化好妆,从化妆间走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快步走到俨燃跟前,温言伸出手来在俨燃的脚踝处来回摸了摸,然后淡淡的说了句:“脱臼了。”   “啊?那怎么……”俨燃话还没说完,只听咔嚓一声,温言握着她的腿,摸准她错位的关节,一个用力,将她脱位的骨头重新正了回去。   俨燃顿时疼得说不出话,猛地抬起手来不由分说就甩了温言一巴掌。   “你想疼死我啊。”   “啪”的一声脆响,整个片场的人,连同顾珩都愣在了那里。   温言被她打得偏过头去,微微垂下眸子,没解释也没辩驳,而是松开她的腿,慢慢站了起来。    第五章   俨燃显然不觉得自己这一举动有什么不妥,她厌恶的瞪了温言一眼,然后伸手去摸自己的脚,还没碰着脚踝,突然感到一股坚硬的力量紧紧扼住她的手腕,无法动弹,她一声痛呼,本能的想要挣脱:“顾珩,你弄痛我了。”   顾珩没说话,脸上也没有一丝歉然,他的表情就像一滩静止的水,看不出情绪,却闪着阴沉不定的光,半晌,才慢慢松手:“她只是给你做骨头正位。”   俨燃揉着自己通红的手腕,并不领情:“那要提前说一声啊,猝不及防的,疼死了,而且凭什么要她来给我正位,她是医生么?接错了怎么办?我这部剧要拍几个月,万一给我弄坏了,接下来我怎么拍戏,她有没有想过?”   “行了。”顾珩终于不耐烦地打断,“她不会给你接错,如果不是十足的把握,她都不会做。”   俨燃气得脸色发白,狠狠瞪着顾珩:“你真了解她。”   顾珩没说话,要送她回房休息,被俨燃气呼呼的拒绝了,然后她在两个助理的搀扶下,艰难的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回了房间。片场里围着的人很快散开,但都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光看了温言很久,然后开始准备下一场拍摄。   天气炎热,温言脸上那个清晰的手掌印显得又红又肿,顾珩看了看她的脸,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温言微微偏头,避开了他。   顾珩递出去的手恍然顿在半空,看着她淡漠神色,慢慢收了回来:“疼吗?”   温言摇头:“不算什么?”   “不算什么?”顾珩深深望着她,她的表情很冷,很淡,说出的话也是一副理所当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真的就是不算什么,就连被人打了一巴掌,被误会,被折辱,无声无息的夺去尊严,她也没有半点的在乎。   顾珩收回视线,低头点着一支烟,冷着眉深吸了一口,淡青色的烟雾在他修长的五指间袅袅升起,他的表情有些模糊,嗓音也淡淡的:“俨燃不是故意的,你别在意。”   他的话像是漫不经心,却又透着几分刻意,温言觉得好笑,就真的笑出来:“她是不是故意的,少爷知道?”   温言的口气不咸不淡,没有一丝的怨气,可这句话说出口后,又觉得有些冒失,毕竟面对顾珩,她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拂逆和质疑,于是改口道:“没什么,这一巴掌,就当是少爷打的,这样想,我就不会在意。”   顾珩看着她的眼神冷冷的,却仿佛多了些别的味道:“是不是无论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会在意,也不会有丝毫的感觉?”   温言顺服的点头:“少爷做什么,我都会承受。”   “承受?”   “是,承受。”   顾珩笑了,是那种深切厌恶一个人,嫌恶又鄙夷的笑:“那你准备承受到什么时候?”   “一直!”一直到可以离开你的那一天。就快了,只要再忍一忍,像没有爱过那样,像没有痛过那样,忍一忍,就好了。   顾珩手里的烟没抽完,就被丢在了地上,他用脚尖用力的捻灭烟头,然后偏头去看温言,眼神莫测,面带嘲讽:“是吗?那为了让你可以一直承受,我会拼命努力,直到你承受不起,向我求饶。”   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森冷的杀意,听起来既凌厉,又凶狠。   温言微微抬头,毫不怯懦的看进他的眼睛,轻轻地笑了:“只怕少爷等不到。”   ……   沈寂挂掉电话,正要把手机放进兜里,只听叮的一声,一则新闻热点自动跳了出来。   “当红影星俨燃公布恋情,男方至今未作出回应。”   沈寂不禁发笑,人家都已经公开的出双入对了,还要回应什么?   又是叮的一声,另一则也跳出来,“俨燃深夜录制访谈节目,神秘男豪车接送,疑为绯闻男友顾珩?”   这则新闻题目实在欠妥,明明俨燃已经公布恋情,标题却用“绯闻男友”这样耐人寻味的字眼,可见两个人虽已公开露面,也只是在这个圈子里而已,外面的大众还真没能成功拍到一张清晰照片。   沈寂习惯性点开那则新闻,下面是一个简短的视频,于是他点开来看。   “日前,当红影视明星俨燃在微博上公开承认目前正与顾氏集团的老板顾珩相恋,并晒出二人十指紧扣的照片,昨日俨燃在某电视台录制访谈节目,走出演播大厅之时,楼前亦有神秘男豪车等候,看来就是俨大美女口中的男友顾珩。”   画面切到昨夜的一幕,几十个记者扛着摄像器材一窝蜂的往一辆黑色的车子前面挤。   “俨燃小姐,上周您突然公布恋情,但是目前只看到您的单方认证,男方至今未对此事作出回应,这是否意味着他对你单方公布恋情表示不满呢?”   “俨然小姐,请说说看吧。”   “对啊,说说看吧。”   视频里一身红裙的俨燃黑着脸上了车,而一个白衬衫女人拼力挡在车门前,紧紧护着车门车窗,又抬起胳膊将蜂拥而上的记者往后推,视频拍的有些模糊,画面来回晃动,那个女人的声音却格外镇定自若,带着几分冷意:“无可奉告。”   然后她突然转过脸,一双黑亮的眼睛不偏不倚对准了屏幕,听了接下来的一声发问,就那么弯起了嘴角,带着几分顽皮的笑意挑了挑眉:“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沈寂拿着手机的手无法控制的微微颤抖,眼睛一动不动,近乎贪婪的看着那个画面,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只有影像在动,那张脸淡漠又冰冷,可那偏偏露出调笑之意的眉眼,那半开半合泛着微微浅樱色的薄唇,甚至是她骨子里不由自主透出的那一抹孤傲和不羁,一如从前。   良久,沈寂终于回过神来,漆黑的眼底掩不住惊涛翻涌,眼圈都泛红,他嘴唇微动,轻轻吐出两个字:“温言。”   这次俨燃出来拍戏,剧组特别为她准备了一个套房,顾珩陪她一起来,自然是跟她住一间,不过两人刚刚闹了别扭,俨燃气呼呼的一个人回房休息,顾珩没有进去陪她,他不是没脾气的人,对待俨燃自问已经足够忍耐,他欣赏俨燃的张扬跋扈,也愿意忍受她偶尔的坏脾气,甚至是无理取闹,俨燃的脾气大,不过来的快去的也快,倒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所以通常她生气的时候,顾珩就把她晾在一旁,等她自动消气。   俨燃的脾气,顾珩拿得很准,什么时候该收,什么时候该放,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不像温言,永远没有脾气没有情绪,面对她的时候,永远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因为无论他怎样,她都是无动于衷的。   沈寂走过来的时候,顾珩估摸着俨燃已经气消,于是正准备回房间。   “顾少爷。”   沈寂的声音很冷,甚至带着些敌意,完全不像刚才那般客套周全,唇边带笑。   顾珩斜睨了他一眼,声音也是冷冷的:“沈少爷,怎么?”   沈寂走到顾珩跟前,用一种自带审视的凌锐目光仔细看着他:“刚刚你身边的那个女人呢?”   顾珩扬起一双剑眉:“俨燃?”说着低头一笑,“沈少爷这样惦记别人的女人,不合适吧?”   “不是俨燃。”沈寂微微抬眸,他的眼睛很亮,带着刀锋一样的寒意,且具有侵略性,“个子很高,穿着白衬衫的女人,她在哪?”   听出沈寂说的人就是温言,顾珩忽地敛起唇边的笑,他微微扬起头,看他的眼神变了味道:“你找她做什么?你是她什么人?”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沈寂的声音更冷,眼神变得暴戾且凶狠,一字一顿狠狠道,“你是她的什么人?”   沈寂明显的态度转变和冰冷挑衅的语言,毫无顾忌的咄咄逼人,他的眼神很锋锐,眼底猩红,一副要杀人的模样,这一切都清晰的提醒着顾珩眼前的这个男人跟温言认识,甚至在他之前,而他从来不知道,温言对他那样顺从,却有着不期然的遮掩和隐瞒,看似亲近,却始终将他冰封在她的世界之外,一步也无法靠近。   冷意在两个人之间迅速蔓延,很快冻结成冰,就像冬日里倒悬的冰锥,剔透又凌厉。顾珩冷冰冰的看着沈寂,一字一句重重道:“她是我顾家的人。”顿了顿,唇角扬起一个微妙的角度,声音中带着一丝轻慢,“顾家的下人。”   “顾家的下人。”沈寂有一瞬间的恍惚,低低的重复了句,然后他突然冷笑了声,带着几分鄙夷看过去,“顾珩,你有什么资格?”   “你知道温言是什么人?她该被放在什么样的位置对待?嗬,做你顾家的下人,你顾家也消受得起?”沈寂的眼睛通红,透着血光。   温言,温言,叫得真亲切,看来真是旧识,还是有着非同寻常关系的旧识。   这件事,温言从没提过。   她是不愿,还是不敢,抑或仅仅是因为不屑于告诉他?   顾珩微微眯起眼睛,投过去的目光平静中透着冷傲的嚣张,声音无起伏,唇畔挂着恣意的笑。   “我顾家消受不起,但是她自己愿意。”    第六章   “我顾家消受不起,但是她自己愿意。”   这样充满鄙夷和深讽的一句话,他却笑着说出来,沈寂的脸唰的乌青,眼里似要迸出火来,目光凶狠的恨不得立刻将顾珩剥皮拆骨。   看着他怒极的脸,顾珩再次笑了,不是胜利后得意张扬的笑,而是一种从容的占有,一种冰冷的嘲弄。   顾珩和沈寂两个人,挺直了脊背面对面站着,夏日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下斑驳光影,落在同样俊拔的两人身上,远远望去,有些烫人。   渐渐地,沈寂冷到透明的眼眸仿佛浸染了阳光的暖色,怒意一点点收起,紧绷而僵硬的身体跟着放松,他扬起下巴,也笑了:“顾少爷,看来我小瞧你了,不过不要紧,至少我现在知道她在哪,在做些什么,总比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傻等好太多,而这个机会,是你给我的。”沈寂顿了顿,笑的很虔诚,“十分感谢。”   顾珩看着他充满试探的眼神,和他藏在眼底的莫测笑意,以一个成熟男人应有的礼貌和风度接受了他的致谢,且真诚的,又云淡风轻的回了他三个字:“不客气!”   温言正坐在房间的地板上在旅行袋里翻胃药,顾珩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少爷?”   “在哪?”   “我在房间。”   从昨晚开始,她的胃就疼得厉害,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睡得又晚,第二天一大早又要爬起来做早餐,可做好的早餐顾珩没吃,俨燃也没吃,所以她更没时间吃,要背自己的行李,又要拿俨燃的行李,就这么匆匆忙忙的跟着他们来了云泉山庄。   到了山庄,顾珩和俨燃坐着,她站着,他们吃了剧组送来的食物和水,可她滴水未进,一直在他们身边忙前忙后,这会儿胃实在痛的受不了,她就回房间来找药了。   “来我房间看看俨燃的腿,顺便给她按摩。”   “好,知道了。”   挂了电话,温言把行李袋倒着抖了抖,哗啦啦掉出来一堆的药盒,感冒药,止痛药,安眠药,维生素,甚至还有提神剂,找来找去都没看到胃药,想了想应该是忘在家里了,于是胡乱抓起感冒药和止痛药吃了好几片,又喝了口水,就推开门出去了。   敲了敲房门,顾珩出来给她开了门,他的脸色很淡,丝毫没有刚刚才跟俨燃吵过架的痕迹。温言心里有自己的思量,却不会主动去问什么,只是给了顾珩一个询问的眼神,顾珩点了点头,温言就过去给俨燃看腿。   俨燃靠着床头,漫不经心的翻着娱乐杂志,没理温言,只是在她的手搭上自己脚踝的一瞬瞥了瞥她,没说话。   温言起身向顾珩回话:“没事了,不会妨碍下一场戏的拍摄。”   俨燃一听,整个人懒懒的躺了下去,用一副疲惫不堪的口气道:“可是好累啊,浑身酸痛。”说着歪头看了看温言,“顾珩说你会按摩?”   温言没说话。   她是会按摩,可是不意味着愿意给她按;她可以做很多事,也不意味着愿意让别人从她的身上不劳而获。   但她没有回绝,俨燃能问出这样的话,甚至对她做出很多过分的事,说到底还是因为顾珩的默许和纵容。   没有得到回应,俨燃撇了撇嘴,去看顾珩。顾珩在沙发上坐下来,随手拿起报纸,头也没抬的淡淡吩咐:“给俨燃按摩,她晚上还要拍夜场。”说着看了看时间,“就按两个小时吧。”   温言沉默了下,接着回道:“好。”   语气平静,没有任何的抗拒,也没有一点温度。   俨燃满意的闭上了眼睛,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愉快的等着两个小时的全身按摩。   顾珩突然抬头,看着温言因为过度操劳而苍白无血色的脸,长期熬夜而深陷的眼窝,明明已经不堪重负,却强撑着的疲累身体和固执不服输的眼神,不禁露出轻蔑的笑,没有歉疚,也没有一丝恻隐之情。   然后,他再次开口,言语冰冷锋利,甚至带着逼迫之感:“两个小时,一分都不许少。”   “当然,如果少爷不放心,可以盯着时间。”温言边走边说,却没看顾珩一眼,她将俨燃披散下来的头发替她理好,然后双手轻轻搭上她肩膀,从她脖颈开始按起。   时间一点点过去,顾珩神情专注的看着报纸,听着那边不时发出舒服的轻哼声和自鼻腔里逸出的低低喘息声,一直没有抬头。   “重一点。”俨燃闭着眼睛懒洋洋的吩咐。   “啊,轻点,痛死了。”俨燃张开眼睛狠狠瞪了温言一眼,“不满意给我按摩,可以不按,你这样一会儿轻一会重的,是在报复谁么?   温言停下动作,不说话。   顾珩放下报纸,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声:“怎么了?”   “对不起。”温言不深不浅的地道着歉,然后用十分平静的目光去看俨燃,“那么,还要继续么?”   “不继续你想怎样,顾家的饭是白吃的?花钱养你,不是叫你好好工作的吗,这么不情不愿的给谁看呢?”   温言淡淡的看了俨燃一眼,沉默了下,突然说了句:“俨燃小姐,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顾家的饭确实不是白吃的,但你是姓俨的,不姓顾。”   俨燃猛地一怔,难以置信地盯着温言,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温言抿出极淡的一个笑:“但是,顾家的少爷既然要我给你按摩,我就会去做,所以,请你闭上眼睛,放松身体,好好享受就是了。”   俨燃气呼呼地看了温言半天也不知道该反驳些什么,干脆扭过头去,不去看她。   秒针嗒嗒地走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像黑缎一样铺天盖地的压下来,静谧又压抑。顾珩一直在看报纸,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房间很静,俨燃已经睡着了,只能听见温言因为用力略微发喘的呼吸声。顾珩抬起头,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不经意间扫了温言一眼,她明显发白的脸色近乎惨淡,额头上也渗出一层细汗,衬着她那张清透淡然没有表情的脸,虚渺的仿佛就要抓不住。   顾珩把报纸往桌子上一扔,站了起来。   感觉到顾珩一直站在那紧紧的盯着自己,温言感到一丝不自在,给俨燃按摩的手却没有停下,只是抬眼看了看顾珩:“还有什么吩咐?”   顾珩静静的看着温言,嗓音淡淡的:“你到底是谁?”   温言放在俨燃腰间的手突然顿住。   “五年前,你为什么会欠下那么多钱?那个一直在找你的人是谁?他跟你是什么关系?温言,你为什么会来到我身边?”   温言收回手,直直的站了起来,目光清亮,坦然自若:“少爷想知道什么?”   顾珩走上前,一步步逼近她,她没有退后,所以顾珩的高大身躯就一直将她抵在了床脚,凌锐的目光透过她漆黑的眸子,带着探索的意味和企图的霸道,一直看进她眼睛深处,似乎要用力洞穿她心底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机和秘密。   然后,他再次问她:“你究竟是谁?”   “温言。”她说,“温情的温,言语的言。”   温情的温,言语的言!!   顾珩觉得可笑,这两样东西她都没有,却可以面不改色的说出来。   “温言,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唯唯诺诺,低眉顺目,可以隐藏自己的内心对全天下都和颜悦色地笑着,对岚姨,对老吴,对俨燃,甚至是对他。   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是没有心的。   转过头去,透过窗子望向夜空,月亮很大,很亮,安静的挂在天上,规整的圆弧却像被破开了一个缺口,边缘处散发着幽幽的银光,顾珩看着那个缺口,就像埋藏在身体里某个角落的巨大空洞,怎么都抓不住,他突然冷笑了声,不等温言回答,压抑着嗓音低吼出来:“滚回顾家,这里不需要你。    第七章   温言一个人回了顾家老宅。   因为顾珩和俨燃都不在,所以家里清净的很,温言帮着家里的佣人收拾了整间屋子,又到花园逗丁丁玩了一会儿,丁丁这一阵明显又长大了些,抱它有些吃力,它一看见温言就扑上来,围着她跑来跑去,讨好的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往她怀里钻。   丁丁很认主人,见到别人通常不理不睬,见到顾珩更是夹着尾巴走开老远,只有见到温言才会撒欢的扑过去,跟她撒娇。   它是温言抱回来的,她给它吃的,给它搭窝棚,下雨的时候她会在它的棚顶撑一把大大的伞,每天无论忙到多晚都来看它,逗它玩一会儿,这些它都知道。   温言把丁丁抱在怀里,给它顺毛,而它很享受的闭着眼睛,窝在她怀里。温言摸着它毛茸茸的耳朵,感受着它的心脏在身体里有力地跳动,热度也一点点传递过来,心里忍不住泛酸。   狗比人更懂人心。她在这个家里唯一的感情寄望,唯一可以说说心里话的朋友,竟然是一条狗。   顾珩隔日就回来了,留俨燃自己在片场拍戏。   这一点温言不奇怪,顾珩有自己的脾气和态度,心里再宠爱纵容,但公司的事情不能不打理。   所以顾珩回来当天,温言就跟着他去了公司。顾珩的办公室在大厦顶层,他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致,温言站在他身后一件一件汇报工作。   一直到汇报结束,顾珩也没有回过头来看她,他的身形很高大,站的笔直,逆光望过去,那个背影就像一座沉寂了千年的孤城,沉默而骄傲。   温言正思量要不要叫他一声或者直接走出去,办公室的门就被轻轻叩了两下。   顾珩很快转过身,面无表情的:“进来。”   这样轻的敲门声他都可以听见,可见他从头到尾都很专注,听得很认真,之所以没有对她的汇报做出反应,是因为根本不想理她。   来人是顾氏集团的策划部总监,是个十分勤奋肯干的男人,业绩一向不错,一见顾珩却态度恭谨,面露难色。   顾珩当然看出端倪,不禁发问:“怎么了?”   他想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答:“我们跟sg的合作案一直没有进展,他们对我们的提案始终不太满意,我们策划部也一直在进行自我反思,力求找到突破点,但还是一筹莫展。”策划总监顿了顿,看了眼温言,“我想起温小姐之前负责过的几个案子,sg都很满意,于是我拿着案子请教了温小姐,她对我们的提案经过整体剖析后给出了指导意见,我们把这部分内容填进去之后,sg的人非常满意,决定跟我们顾氏合作,今天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姚凯来了,指明要见温小姐,我也说了温小姐不是我们策划部的人,可能没有时间参与整个项目的完成,而我们策划部将全力以赴,但对方态度很坚决,说这个提案很完美,执行度也是百分百,但是因为资金投入大,风险高,不容许一丝的疏漏和瑕疵,所以要求必须由温小姐亲自负责,我实在不好推搪……”   顾珩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叫他进来吧。”   策划总监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顾珩这么轻易松口,顿时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应是,然后出门请人。   顾珩看看温言:“你什么时候帮策划部做的合作提案?”   温言老实回答:“上个月。”   顾珩点点头:“如果要你负责呢?”   “少爷做主。”   顾珩看着她,没说话。办公室的门又被扣了两下,策划总监引着一位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顾珩对着这男人比了个手势,礼貌地一笑:“姚先生,请坐。”又淡淡瞥了温言一眼,“你也坐。”   姚凯一坐下来就目不转睛的盯着温言看,眼里生出喜悦,由衷的赞赏:“温小姐才华出众,没想到长得也这么漂亮,失敬。”   温言颌首微笑。   姚凯只顾着跟温言打招呼,竟忘了旁边还坐着顾氏集团的老板顾珩,反应过后赶紧礼貌问候:“顾先生,今天姚某不请自来,实在打扰了。”   “哪里的话。”顾珩从容的笑,“顾氏跟sg长期合作,关系一向亲密,姚先生来到,没有亲自相迎,是顾珩做的不到位。”   嘴上虽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一丝的歉然,这句话有几分诚意可想而知。   姚凯在商圈已经混了近二十年,一张张礼貌客套,或真或假的面皮已经看得太多,早已能从容应对,顾家能在商场屹立百年不倒,除了殷厚的家底,为人处世自然都是精明的,顾珩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却能稳稳操持着这么大的家业,除了坚守着老本行地产业的巨擘地位,在新开拓的娱乐市场也是如鱼得水。让顾家在社会各界大放异彩,不能不说他确实本事厉害。   又与顾珩寒暄了几句,姚凯将来意不着痕迹的瞄准了一旁的温言。   “不瞒温小姐,我今天来,是想请温小姐把你的想法,包括这个提案涵盖的所有内容,仔细地说一说。”   温言谦逊的笑道:“我的想法,全部写在了策划文案上,姚先生应该已经很清楚。”   姚凯点头称是,又面露遗憾道:“当然,温小姐给出的合作方案近乎完美,但还是留有很大的想象空间,关于这一点,温小姐若不将实质内容填充完整,我这心里不安呀。”   “既然如此,那我就多说几句,关于姚先生手里的这个项目,我策划的提案已经足够,即使忽略那些想象空间,姚先生所期待的回报,也将一分不少。”温言顿了顿,又继续道,“在这个案子上,我之所以留下一个空间,只是作为一个善意提醒,即使发现不了,也没什么,但姚先生眼光精明,既然发现了,就不该仅仅满足于之前的期许吧?”   温言的话温温吞吞,像烧不开的水,一面意有所指,一面又说得不够尽兴,挠得人心里痒痒,一下就把姚凯的胃口吊起来。   顾珩一下就听出了温言话里的意思,也不打断,姿态闲适的往沙发里一靠,品着茶,饶有兴致的等着下文。   姚凯激动不已:“温小姐,请说下去。”   温言的眼神变得灵动丰富起来,清透中带着狡黠的笑。   “姚先生,sg的这个项目是一项比较大的投资,因此回报也应该是丰厚的,我们顾氏做出的策划案绝对不止于您之前的计划,所以您的项目应该有更好的前景,同样的投入,我有信心使您获得更大回报,甚至保证获利在目前的三倍以上。”   姚凯的眼睛一瞬间亮的出奇。他难以置信的看了顾珩一眼,他却没什么表情,可一贯沉着的眼里竟也闪着一丝跳跃的光。   “温小姐,请您说得在明白些。”   温言在成功激起姚凯的勃勃兴致后,却显得有些为难:“姚先生,我理解您迫切的心情,但您的这项案子一直由我们策划部的同事负责,我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眼,心里只有大概盘算,若要做出完全可以实行的提案,请给我足够时间。”   只是粗略看过就能看出这样的门道,在原回报的基础上保证三倍获利,虽让人难以置信,但她给出的那份项目企划案实在堪称完美,若再进一步填充完善,三倍获利也不是不可能,姚凯面露惊喜,连连点头:“这个当然。”   整个过程中,顾珩始终一言不发,他知道温言心里的盘算只是刚刚开始,而姚凯这个混迹商场二十年的老人显然兴奋过头,还没发现。   “不过……”果然不出片刻,温言再次开口:“我们顾氏是做生意的,讲究有付出就有回报,所以一旦签署合作协议,sg的项目如期完成,我们要六。四分成。”   姚凯一下就愣住了,六。四分?这姑娘胃口真大,项目一旦启动,sg集团将为这个项目注入大笔资金,甚至调动一半以上的人力共同参与统筹,他顾氏不过出出点子,做个文案策划,竟敢开口要四分分成,真是狮子大开口。   姚凯清了清嗓子,语气已不如刚才那般客套,甚至带着点冷意:“温小姐,四成的报酬太高,毕竟我们sg将有相当大的资金投入,人力消耗,而你们顾氏,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实质投入。”   温言莞尔一笑,好心提醒:“姚先生,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我六你四。”   “……”   姚凯想直接甩袖子走人。但毕竟混迹商场多年,所谓的圆滑和老练还是有的,他这一甩袖子,可就相当于跟顾氏撕破脸皮,之前对于这个项目的一切努力,也就前功尽弃了。仔细想想温言的话,他觉得实在不能这样冲动,如果真能保证三倍获利,那么就算只拿到四成分成,也远远超出他的预期计算,只是这个项目投入这样大,却轻轻松松便宜别人这么多,心有不甘。   温言下意识看了顾珩一眼,似乎在询问他的意思,而顾珩也正看着她,他的目光很沉着,眼里的意味不言而喻。他们之间根本无需语言,只要一个眼神便可达成一致。温言心里明白,顾珩嘴上没说什么,甚至纵容她的精明计算和咄咄逼人,因为他心里也很赞同。   顾珩的办公室很大,完全沉默下来的时候,就显得格外静,越是静,姚凯越是定不下心,他手里拿着温言的策划书,一直在心里默默盘算。   六。四分成!!三倍回报!!他要将这个项目完成的妥善周全,使利益最大化,否则他亦无法跟自己的老板交代。   温言低头给姚凯倒了杯茶,客气的递过去,看着他迟疑神色,淡淡一笑。   “姚先生不必感到为难,您当然可以不答应,能做这个案子的人绝对不止我温言一个,就如我想要继续完成这个案子,可以考虑的合作伙伴也不仅仅是sg一样。”说着她也给自己倒了杯茶,递到嘴边喝了一口,“签或不签,您不妨再想想。”   姚凯终于抬头,他深深的看了温言一眼,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与顾氏集团合作这么久,与策划部的人员也是几经交涉,还没见过哪个人比温言更温吞如水,也更难对付,这个女人这样美丽大气,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又这样才华横溢,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没想到如此唯利是图,果然顾珩身边的人,都是狡猾难养。”   姚凯站起身来,对着顾珩客气的点了点头,似乎是要告辞的模样,然后他扭过头对温言说:“温小姐,谢谢你的善意提醒,但你的要求已经超出我的计划,请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温言起身相送:“当然。”   顾珩也站起来,将姚凯落在桌子上的策划书递了过去,他的动作很优雅,唇边带笑,姚凯看着手里那份沉甸甸的企划书,又看着顾珩藏在眼里的精明笑意,只想到一句话,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这桩生意他不亏,但顾珩却赚得太大了!    第八章   温言送了姚凯出去,顾珩则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拿起已经凉掉的半盏茶继续喝着,微微抬头看着虚掩着的那扇门,眼神有些飘渺。   温言送姚凯到电梯口,又跟他聊了几句,从始至终她都表现的很坦然大方,反倒是姚凯对于自己刚刚的生硬态度,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拿着企划书匆匆进了电梯。   温言回到顾珩的办公室,看到顾珩手里已经见底的茶盅,轻声问道:“茶凉了,我再煮一壶?”   “不用了。”顾珩放下茶盅,修长的双腿优雅的交叠身前,然后意态从容地往沙发上一靠,一双锐利的眸子定定打量着温言,嗓音淡淡的,“你的话说得太满,一点余地都不留,你凭什么认为姚凯会答应你?”   温言微微垂眸,眼神里有一闪而逝的困惑和费解,很快又归于平静。   “我从不认为姚凯一定会答应。”温言抬眼,毫不避讳的迎上顾珩沉着又锋锐的目光,不疾不徐地说着,“就如我之前所说,若是sg不答应,我们顾氏完全可以寻求新的合作伙伴,只是sg财力雄厚,换作别人未必有它财大气粗,所以我想争取一把。”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里却带出一丝精*黠的笑,“其实姚凯不过是个项目负责人,这么大的项目投资,他必定要请示他的老板,虽说商场如战场,但大家都是生意人,明白只求一家获利的不是买卖,要让合作伙伴也有利可图才是长久之道,沈谋混迹商场多年,有胆有识,目光长远,手腕也是高明,一手将sg锻造成实力最为雄厚的跨国财团,绝对不容小觑,他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认为他没有理由拒绝我们的提议,更没有理由为了阻断顾氏获利,而断了自己的财路,毕竟比起其他人,顾氏也是他更好的选择,这是我的看法,少爷的意见呢?”   顾珩沉默不语,似乎并没有因为即将与sg合作带来的巨大获利有所动容,他的表情很淡,没有诧然也没有欢喜,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温言在他面前侃侃而谈。她的脸色略显苍白,一张薄唇不住掀动,乌黑的眸子里闪着跳跃的光,比起平时的顺从和卑颜屈膝,现在的她,显然要真实生动得多。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一时间没有说话,长时间的沉默后,突然开口说道:“提案是你做的,我没有意见,你只需要告诉我,拿下与sg的合作案,你有几分把握?”   温言想了一下:“十之八~九。”   “如果sg可以得到三倍获利,我们顾氏呢?”   “至少也是三倍。”   顾珩突然笑了,不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和满足,而是一声冷笑,带着淡淡的讥讽:“我要五倍。”   温言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而是仔细的去看顾珩,他这话是认真的?还是只是一个玩笑?他的脸冷冰冰的,没有给她任何答案。她不明白,对于顾氏在这项合作上的实际投入来说,三倍的获利已经很好,是一场漂亮到无懈可击的合作计划,在顾氏堪称史无前例,他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   她当然不会问他原因,温言永远不会问顾珩为什么,哪怕他做的一切毫无道理可言。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然后微微挑动了下那双纤细冷淡的长眉,眼睛一片澄澈,没有为难也没有疑问,看起来有些山清水净的超凡味道。   然后,她默默点头,回了他一个字:“好。”   合作案的事情定下来,两个人突然都不说话了,办公室弥漫着一阵森冷又诡异的沉默。难以想象,他们之间足够亲密,也足够默契,却不能像个朋友,更不像家人,除了指示和执行,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了。   温言正想着跟顾珩请示回自己的办公室想想合作案的事情,顾珩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手机,是俨燃,而温言也通过他的神色猜到是谁,于是用眼神询问他。   顾珩没看温言,只是抬手对她比了个手势,温言心领神会,脚步没有迈出,而是静静站在原地听顾珩接起电话。   “回来了?”不同于刚刚的冷硬和疏离,顾珩的语气瞬间温柔很多,嘴边也带笑。   温言扭过脸,漫不经心地四下看,最后目光停在顾珩办公桌旁的一株白色蔷薇上。   这花顾宅的花园里有很多,都是温言亲自栽种的,她喜欢白色蔷薇的雅致和清贵,它不像红色蔷薇那样艳丽,张扬,像火一样恣意的燃烧盛放,却有着自己的独特味道。可顾珩不喜欢这花,他甚至看都不会看一眼,没想到办公室却摆着一盆,温言看着那郁郁葱葱的繁茂绿叶,不禁暗自发笑,他大概以为这花可以防辐射?   “那好,你在家好好休息吧。”   顾珩的话是要结束通话的意思,温言的目光收回来,微微紧绷着的身体下意识地放松,看来俨燃今天不会过来顾宅了,她大概可以轻松不少。   她不知道俨燃说了什么,只看见顾珩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简单说了一个字:“好。”   她刚刚放松下来的身体不自觉地开始紧绷,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等着顾珩放下电话,什么也没问,她知道顾珩一定有话对她说。   顾珩将手机随意的往桌子上一放,面无表情的看着温言:“去俨燃家,帮她收拾东西,顺便给她做晚饭。   温言冷淡的面庞没有一丝的反感和推拒,只是言语间有些犹豫:“可sg的策划案……”   顾珩从沙发上站起来,理所当然道:“回来再做。”   温言抿紧了唇,sg的这个项目将耗费多少投资,策划案需要多少的时间和精力,顾珩心里清楚,却可以理直气壮地将她指派出去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看来在他心里,俨燃比跟sg的合作重要得多,只要一个电话,他就能为她做一切。   一瞬的沉默,温言点头道:“是。”   “那我出去了。”见顾珩接下来并没有再吩咐什么,温言开口说道。   顾珩没说话。   温言当他是默许,于是微微颌首,然后就要转身。   “温言。”   她脚步顿住,缓缓转身,有些不解的看着突然叫住她的顾珩,他的身形高大,站在她面前,完完全全遮住了从外面透进来照在她身上的日光,逆光下他的表情很模糊,隐约可以看到他那张冷硬到有些距离感的轮廓,一双剑眉微微上挑,似乎是挑衅,是嘲讽,又带着莫名的怒意,就那样一步步地走过来。   空气中充斥着暧昧和压抑的奇异味道,紧迫感一点点地蔓延逼近,顾珩在与温言半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那样的距离,几乎要贴上她的脸,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如果你不喜欢,可以不去。”顾珩看着温言的眼睛,有些突兀的说道。   温言没说话。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不正常,薄唇轻抿,眼窝也有一点陷下去,彰显出主人真的已经劳累过度,身心俱疲,可她偏偏固执,不肯让任何人看到这些,也不让任何一个人来关心或是心疼,即使是疲惫,自己知道就好,即使是软弱,也软弱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她不需要关心,也不需要同情,这些东西对她而言,不过都是奢求,一个人一旦奢求太多,最终都会沦为没有用的负累,残忍地拖垮你。   顾珩看着她,沉着而锋锐的眼睛敛去锋芒,变得细腻柔软,眼神里甚至是带着渴盼的等她的回答,她却一句话不说,整个人像是被揉碎了撒在半空,铺天盖地只剩下触不可及的尘埃。她的眼神有些飘渺,像是在仔细咀嚼这句话的涵义,又有些冰冷的嘲弄,仿佛这一切都该是理所当然的,而他的这句话,才是莫名其妙。   她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可就是那样寡淡的眼神,那样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最是伤人。   顾珩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真可笑,甚至是愚蠢,果然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是无动于衷的,她不需要说话,不需要用语言表达清楚,她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她觉得他可笑,像个跳梁小丑。   有一种想要把她掐死的冲动,却不能。   顾珩猛地转身,仿佛不愿再看她,也不愿再同她多说一句话,阳光映在他略显冷硬的脸上,有些灼热。   温言抬高了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沉默着立在窗前的那个背影,阳光下他站得笔直,双手自然的垂在身体两侧,拳头紧紧地握着,骨节凌厉而突兀的凸起,一节节透出尖锐和苍白,仿佛一拳打出去面前的整扇窗就会支离破碎。   时间仿若静止,气氛尴尬中融合着局促和冰冷,温言就那么定定的站着,几乎是用一种难解又冒昧的目光看着他,就像在凝望一场遥不可知的虚渺未来。   是啊,她的人生,已经虚渺的快抓不住,顾珩就是她的救命稻草,是她已经颓败和腐朽的灵魂最后的一线生机,所以她抓住了就不舍得再放开,可她忘记了,她的救命稻草,她的一线生机,在她已经快要崩塌的人生无论多么的弥足可贵,然而在他眼里,她却只是一个蒙尘的水晶灯,抑或是一个已经断了线的风筝,要或不要,都没什么区别。   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良久,顾珩微微抬首,凌锐的眼神穿过时间与空间的交错,定定的朝一个方向看过去,不顾阳光在他有些酸涩的眼睛里疯狂的燃烧带来的微微刺痛,固执地扬起了目光,冷冷说了两个字:“出去。”   长时间的等待,顾珩一直没有回头,却也没有听到温言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下意识地,他紧握着的拳头缓缓松开,微微偏头去看,余光里竟没有看到她的影子,于是慢慢转过身来。   办公室空荡荡的,温言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去,居然悄无声息到没有一点声音,顾珩有些出神地看着紧紧关闭的门,感觉自己的心仿佛突然之间被潮湿的雾气笼罩,模模糊糊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也看不清自己。    第九章   夏夜的风有些闷热,荒寒的月是一抹苍白的水色,寡淡又寂寞的挂在天上,路旁的柳树参天挺拔,藏在浓荫后的夏虫偶尔发出声嘶力竭的鸣叫,听起来既疲乏又无力。   一座座老式的花园别墅规整的立在平整宽阔的道路两旁,看起来既整洁肃穆,又洋溢着几分沉甸甸的怀旧气息。   沈寂的玛莎拉蒂停在一幢独立的别墅门前,他动作优雅的走下车,家里的佣人迎了出来,他却没有马上进门,而是定定的站在那里,有些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一幢暗红色两层小楼。   记忆仿佛久远到褪了色,一些零碎的画面在脑海飞快地闪过,鹅毛般的柳絮漫天飞舞,细细密密地落在两个毛茸茸的脑袋上。那些影像模糊不清,但心里偏偏有着对它近乎疯狂的执念,怎么都忘不了,也冷却不掉。   一个五十多岁,面目慈和的妇人恭谨的走上前来,接过了沈寂手中的外套,边跟着他往里走边压低了声音道:“少爷,温大小姐来了,在里面等您好一会了。”   沈寂没说话,眼里有一闪而逝的不耐和疲惫。   温故平静到不见微澜的目光在看到沈寂走进来的一瞬变得丰盈而跳跃,她慵懒十足的靠在沙发里,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看,只笑,却不说话。   沈寂面无表情的看了温故一眼,她正姿态优雅的靠在沙发上,一手端着茶盘,一手执着茶杯,细细品茶。她穿着深紫色的缎面衬衫,低领,隐约可以看见她光洁的锁骨和胸前的起伏,黑色短裙紧紧包住挺翘的臀部,完美的曲线延伸出她修长的双腿,脚尖轻轻踮着水釉瓷的地面,看他走进来,目光眄了过来,那微微扬起的眉毛,那波澜不惊的情趣和意态,看起来既从容自信,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妩媚。   沈寂在她身边坐下来,抬起手攫住她的脸,然后顺着她修长的脖颈滑下来,有些心不在焉地把弄着她的衬衫扣子,眼里带着婉转的笑意:“你怎么来了?”   温故放下茶杯,偏头打量着他,“你不是说在家吗?这一路风尘仆仆,去哪里风流快活了?”   她的话是噙着笑意的,所以即便是疑问的口气,你也听不出是不是在质疑什么,抑或是有不满的情绪。   沈寂的手顿住,他抬眼看了看温故,她仍在笑着,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怒色,只是在静静等着他的回答。他看了她半晌,突然就笑了,他的手轻轻扣住她后脑勺,将她一点点按向自己,然后,他的嘴唇凑上去,眼看就要贴上她的脸,却突然顿住,转而贴在她耳侧,低低地问:“你监视我?”   温故听罢微微一笑,不是企图掩饰什么的局促和慌张,而是发自内心的,仿佛真的就是觉得好笑,她偏过头,眼角带笑的看着沈寂,毫不避讳的对上他凌锐目光:“我需要吗?”   沈寂看着她,不说话。   她却大胆搂住他的脖子,将他用力的贴向自己,轻轻一说话,唇齿间温热的气息瞬间蔓延他全身,周遭的空气也都充斥着她的味道,甜蜜的,霸道的,也是无法拒绝的:“你都是我的人了,五年,我们从来都密不可分,你有什么秘密,对我有什么隐瞒,我会不知道吗?”说着垂低了眸子,不自觉地要去吻他。   沈寂看着她越来越近的脸,和那一张形状好看的红唇,突然别开脸。   温故微微一怔,没有再亲下去,她定定望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大概只有短暂的一瞬,然后笑了,似乎不觉得尴尬,脸上也没什么受伤的表情,只是不着痕迹地放开他,然后重新拿起已经冷掉的茶杯,喝了口冷茶。   沈寂的脸上也没有惭愧抑或是歉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边走边说:“饿了,容妈,晚饭做好了么?”   那边传来老妇人慈和的声音:“早就准备好了,少爷快坐吧,马上就能上桌。”顿了顿,话语里带着询问,“温大小姐一起用晚餐吗?”   沈寂扭头瞥了眼温故,淡淡问了句:“吃过晚饭了吗?”   温故摇头,唇边带笑:“不吃了,没什么胃口。”   沈寂没再说什么,径自向餐桌走去。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就算在梦里都想紧紧拥抱的身影,温故只是微笑,她懒懒的靠回到沙发里,右手不自觉覆上自己的小腹,来回轻轻的摩挲,一双黑亮的眸子静静的看沈寂,笑的恣意而美丽。   温言回到顾宅,已经晚上十点。   俨燃有多折腾人,她是知道的,顾珩也知道,却偏偏把她丢过去任她折腾,她在俨燃家里给她做了晚饭,可她看着一桌子的餐食几乎没动筷子,一会要温言给收拾行李,一会又要全身按摩,一晚上下来,温言觉得自己浑身酸痛,整个人好像散了架。   顾家大门前的两盏探路灯一直是亮着的,并不刺眼,在夜里散发出幽幽的微光。厅内却灯火通明,照在温言发白的脸上,清冷又寂寥。   岚姨就在餐桌前默默的坐着,看着一桌子根本没动过的饭菜,唉声叹气。   温言走过去,看了眼餐桌,然后抬头望向楼上顾珩的房间,问道:“少爷吃过饭了吗?”   岚姨摇摇头,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困倦:“去叫过了,他说不吃,我看他脸色不好,不知道在跟谁生气。”   温言低头想了一下:“我去看看。”   上了二楼,顾珩的房门紧紧关闭,仿佛要将所有的一切阻隔在外,阴森中透着股冷意,温言站在门口轻轻扣了下门,压低了声音:“少爷,我回来了。”   里面无人应答。   温言知道顾珩没睡,他只是不屑于理她,于是她不再说话,而是默不作声的站在那里,有些无奈。   良久,里面冷冷的传来两个字:“进来。”   她推开门,房间里很静,没开灯,顾珩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背影高大而沉默。   她正想要说点什么,顾珩率先开口:“几点了?”   温言下意识地答:“十点。”   顾珩突然转过身来,借着月亮的微光,可以看见他的脸很冷,下巴微微抬高,眼里带着不明的怒意,一字一顿的问:“我问你,现在几点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是质问的口气,方才因为倦意而稍稍失神的温言立时反应过来,原来是怪她回来晚了。   她刚刚那一声不假思索的回答真是天真愚蠢。   沉默了下,温言真诚地道着歉:“对不起。”   顾珩微怔了下,眼底的怒意陡然更深,他收回目光,有些嫌恶地偏过头去:“sg的策划案,你打算什么时候做?”   他的脸半隐在月光里,模模糊糊有些辨不清,温言看着那张透着疏离的冷硬轮廓,低声道:“我这就去。”   不等关门,顾珩却突然叫住她,温言顿了顿,把着门扶手等他说话,他却一言不发,看着她苍白脸色,和那双因为疲累和困倦已经熬红了的眼睛,兀自沉默了一会儿,才冷冷道:“吃了饭再做。”   温言笑了,却没什么温度,十分客气的回了句:“不用了。”   温言向来都不愿意承顾珩的情,尤其是现在这样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施舍,仿佛要了就连最后的尊严也没了,那样她会觉得可悲,觉得可耻。   其实以她在顾珩面前事事顺从的态度,她应该领情,可不知怎么,她情愿承受顾珩施加在她身上的种种压迫和不公,却偏偏要拒绝这种看似关怀备至的“好意。”   或许是因为别人眼中她少得可怜的一点尊严,或许是因为她根本赌不起的一口气。   或许只是想知道,对于她,他究竟可以做到什么地步?做到什么地步他才满意?   也想知道,这一副千疮百孔疲惫不堪的身躯,究竟还可以承受多少,未来的路,泥泞又崎岖,没有指路人,她究竟有没有力气走下去?还是会死在半路,无人陪伴,无人知晓?   是真的觉得累!!   温言强撑着已经快张不开的双眼,紧紧盯着电脑屏幕,看着上面跳跃着的数字符号和几何图形,觉得眼睛要瞎了,于是站起来伸展了下身体,又泡了杯咖啡提提神,尽管如此,困意还是一点点爬上来。   她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半,外面漆黑一片,强劲的风声裹着尘土在院子里呼啸而过,屋檐前的枝条被吹打的倾斜,在窗前如鬼影摇晃,发出森然的怒吼。   跟sg的合作案是她提出来的,越早做出可以实行的合作方案,对顾氏越有利,与sg谈条件才可以占据主动权,何况顾珩并不满足她所说的三倍获利,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既然要五倍回报,温言就算拼了命,也会满足他。   她撑着额头又奋战了会儿,实在熬不住了,于是半合上电脑屏幕,站起来准备进浴室泡个热水澡,然后回来继续做。   一身的疲惫投入到温热的水中,全身的毛孔都张开,身上的每寸肌肤都被熨贴得十分舒服,紧綳到近乎僵硬的身体在热水的蒸腾下很快松弛下来,温言闭着眼,将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的往下放,直到她那张苍白的脸也完全没入水中……   很困,很累,但是还有意识,脑海里有一些零散的画面断断续续的晃过,有慌乱无措的脸孔,有谁在失声尖叫,有强烈刺眼的光线,还有大滩鲜红的血……   她的身体越来越深入的陷进去,突然想做一个好梦,不想被人打扰,也不想醒过来。   顾珩在温言的房门前站了很久,抬手要去敲房门,却突然顿住,想了想又收回来,良久,似乎终于鼓足勇气,手指刚一碰到房门,门就被嵌开了一条缝,顾珩微微一怔,推开门走了进来。    第十章   房间里没人,只有书桌前的一盏台灯亮着,桌子上堆放着各种资料,记事本,速溶咖啡,未冲洗的杯子,还有一堆药盒,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半开半合,电源处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顾珩的目光在触碰到那堆药盒时顿了一顿,下意识地投向亮着灯的浴室。   没有哗哗的水声,也没有丝毫的动静,顾珩在房间里等了二十分钟,直到天色微亮,仍不见温言走出来。   有点不耐烦的走到浴室门口,顾珩压低了声音:“温言?”   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顾珩耐着性子又叫了一声,仍然没等到回应,顾珩心头一沉,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人一瞬间变得焦躁难耐,变得不能忍受。他一把推开浴室的门,微弱的光线下,温言整个人泡在大大的浴缸里,胳膊搭在浴缸边缘,头枕着胳膊,好像睡着了。   顾珩的脚步顿在那里,不知该进该退,温言的脸正朝着他,双目轻阖,黑亮的头发顺着她光裸的肩膀垂下来,如高山上倾泻而下的一道飞瀑,美得让人眩晕。他呆呆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脚步走过去,小心叫了她一声,她没答应,他伸出手,想要抱她出来,指尖刚接触到浴缸里的水,不由得皱下眉,水已经完全凉了,不知道她在里面泡了多久,身体冰凉,指甲都泡白了。   顾珩随手拽了一条干燥的浴巾,一边捞起温言,一边将浴巾紧紧裹在她身边,一个打横,将她抱了出来。   她确实睡着了,呼吸声有些发喘,额心也微微拧着,仿佛就算在梦里,还是有解不开的心事。顾珩将她小心放在床上,又拉过被子给她盖上,拿过毛巾给她擦了一会儿湿漉漉的头发,她下意识地哼了声,声音不大,带着紧绷又压抑的鼻音,嘴唇微微张着,苍白的脸透出一点红晕,顾珩放下毛巾,伸手探了探她额头,不热,甚至有些凉,是不同于寻常人,独属于温言自己的微凉温度。可这样,更是无法判断她是否正在发烧感冒,到底有多难受,他把被子又拉上来一点,把她的头摆正,轻轻放在枕头上,他就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   她只保持着全身舒展的姿势不到半分钟,就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   她的头移下枕头,身体下意识地半蜷着,后背深深的躬起,整张脸都要贴在了膝盖上,这是一个充满防备,毫无安全感,要把自己小心藏起来的姿势。   顾珩感到一股酸涩疯涌而上,噎在心头浓得化不开。   他将她蜷缩着的身体抱过来,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捧住她的脸,修长的手指贴着她微凉的肌肤,拇指轻轻按着她蹙起的眉头,将她拧在额心的褶痕一点点向外熨平,看着睡熟的她在自己怀里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脸朝着他,嘴角有些满足的微微弯起。   他看着她,有些失神。   温言的美,顾珩从不否认,她的眼睛不大但很漂亮,晶莹剔透的不藏一点瑕疵,眼尾处微微上挑,狭长而充满慧黠的味道,莞尔一笑的时候,如春风化雨,万物生长,那一瞬,就算坚硬无比的心都丰盈着柔软下来。   她的脸型很有轮廓,并不多肉,但每一寸肌肤都是细腻而坚韧,就像给骨骼套上了一层严密的外衣,完美到无懈可击。鼻梁十分高挺,从骨子里透出几分凛冽和傲气,这样的她,就算做出卑躬屈膝的姿态,点头说是的时候,也容不得半点冒犯。   她的嘴唇很薄,抿成了一条线,微微开启的唇瓣没有凌厉的棱线和饱满的形状,总觉得特别柔软,都说薄唇的人薄情,有时候,顾珩会觉得这句话就是用来形容温言的。   她的呼吸声有些重了,似乎睡得更沉,顾珩看着那沉静的面容,不知是心酸还是该满足,连他自己都没法解释。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晨间的雾气笼着花园的一草一木,仿佛透过窗子涌了进来,连视线里都有些潮湿的水汽,他把温言的头重新挪回到枕头上,然后慢慢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那张清透却冷淡的脸。   房间里静静的,他的声音逐字逐句无比清晰的传出来。   温言,哪怕你有一点良心,我跟你也不会是这一步。   两个星期的时间,温言提前完成了跟sg的合作提案。   宽敞整洁的独立办公间里,温言将项目企划书和合作协议端端正正的摆在了桌子上,然后姿态闲适的往椅子上一靠,双手交握,托着下巴,意态从容的看着坐在对面面带思索的姚凯,有些调侃地轻笑:“姚先生,先前是温言失礼了,言语上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说着用眼睛示意了下桌子上的两沓材料,“企划书和合作协议我都已经准备好,就看姚先生如何决定。”   姚凯看了下桌子上厚厚的两份文件,也笑了:“温小姐客气了,姚某今天来,就是为了与顾氏的这项合作,实不相瞒,对于温小姐提出的条件,我已经请示过我的老板,他对你之前做出的企划案很感兴趣,不过,我们老板希望温小姐可以带着详细的企划书和合作协议亲自前往sg财团,与他共同签署,哦对了,他还有一些细节上面的问题,想当面问一问温小姐。”   姚凯的口气十分礼貌客套,却似乎有些刻意的,将“当面”两个字咬得很重,他的表情很古怪,既显得认真无比,又透着诡异的探索味道。   温言嘴角的笑意忽而敛起,眼里的调侃不着痕迹地变了味道,她放下撑着下巴的手,转而拿起了桌子上的一份文件,有些心不在焉的随意翻了翻,目光却望向别处,半晌,低低的回了句:“好。”   车子停在sg大楼的巨型旋转门前,温言透过车窗望了望高耸入云的sg大楼,这栋大楼的楼体建筑外观采用透明玻璃和金属材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生疼,她揉了揉眼,又摸了摸搁在腿上的文件袋,深吸了口气,推开车门走下去。   站在壮丽奢华而又明亮的大堂里,温言按亮了高层的电梯按钮。   她来这里,是应sg的大老板沈谋之邀签署合作协议,更是为了完成顾珩交给她的工作。但她心里清楚,来到这里,就意味着她有可能碰见那个人。或许只是不经意间,他会从某个角落突然出现,看见她的时候,可能会吃惊,可能很平静,更可能直接走过来将她一把掐死。   叮的一声,亮着的按钮突然灭掉,电梯门缓缓打开,温言紧紧握着手里的文件袋,努力做出一个笑来。   五年了,或许该见见了。   电梯直达大楼顶层,漂亮的秘书小姐听了温言的来意,用内线拨了一通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没说话,秘书小姐却仿佛心领神会,直接带着温言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那道门一开,秘书小姐就知趣的退了回去,温言看着站在里面正背对着她的一个高大背影,心情突然有些放松。   她放缓脚步走进去,下意识地抬起文件袋放在胸前,微微弯起唇角,露出礼貌而得体的笑:“沈老板,我是……”   那人突然转过身来。   他站得笔直,双手插兜,不说话,眉宇间却带着隐隐的怒气,胸腔剧烈起伏,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在他漆黑的眼底疯狂上涌。   温言猛地一顿,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就生生咽了回去。   沈寂?怎么会是他?!!   刚刚的一瞬,居然没有认出那个人是他,是啊,五年的时间,他似乎跟从前有些不同,背影也是他从前没有的寂寞。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他哥哥的办公室,好整以暇,等着她来。   温言定定的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说“你怎么会在这?”还是“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   这样虚伪的客套,她跟他之间,其实不需要。   所以只是沉默。沉默地等着他说。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很低,有些压抑的沙哑。   “你还准备躲我多久?”   分别这么久,他的第一句话是,你还准备躲我多久?   没有讥讽,也没有怒意,低沉的沙哑中带着点哽咽,听的人心里泛酸。   温言轻轻咬了下唇,不说话。   沈寂一步步慢慢地走过来,一点点靠近她,阳光拢在他身后,有点看不清他的脸。温言扬起头,脸朝着那道刺眼的光,并不躲闪,也不避开他灼热到烫人的目光,于是他就一直走到了她的跟前,微微垂眸,对上她一双细长的眼睛。   然后,他加重语气:“五年了,你还准备躲到哪里去?”   这样简单干脆的一句话,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问出来,突然就有点承受不住,温言抱在胸前的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手里的文件袋差点掉在地上。   早就想到会有一天,彼此错过的人会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再次相遇,面对面,道一声好久不见,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从前觉得这一刻应该是欢欣喜悦的,抑或是洒脱的,没想到真正到来的时候,心竟是疼的,密密麻麻仿若针扎。   她看着他有些清瘦的脸,和强忍住泪水却早已泛红的眼圈,按捺住积攒在心底满满的歉意和委屈,低低地说了句:“你瘦了!”   沈寂的表情猛地僵住,眼神逐渐深邃,却再说不出什么咄咄逼人的话,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彻底击碎了他心里的防线,让他这些年压抑在胸腔的所有情绪一瞬间崩塌,他定定地看着她,连指尖都颤抖,浑身的血液叫嚣着沸腾,一股强烈的力量冲破了心中的所有枷锁,在他滚烫的胸口混着这股热流蓬勃而出,他的眼泪唰的就掉了下来。    第十一章   温言皱了皱眉,要说什么,他却一把将她拽进怀里,堵住了她的话。一双有力的胳膊紧紧箍住她,像要把她一寸一寸揉碎了融进身体,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背,另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他的嘴唇贴在她黑亮的头发上,灼热的鼻息萦绕在她耳边,声音很哑,很沉:“我不问你去了哪里,也不问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我知道你过得不好,所以我要你放下现在的一切,来我身边。”   温言任由沈寂抱着,下巴抵着他肩膀,双手自然的垂在身体两侧,没有推拒也没有去抱住他,只是淡淡说了句:“你怎么知道我过得不好?”   沈寂将她抱得更紧,心都酸了:“在顾家做一个下人,有什么好?”   “下人……”温言喃喃的重复了句,“俨燃说的?!”   沈寂一点点放开温言,双手按着她瘦削的肩膀,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俨燃?她算什么?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当然是顾珩。”   一瞬的沉默,温言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文件袋,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嗯,确实,我是顾家的下人,他没有说错。”   她推开沈寂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湿润,她眼里带着苦涩的笑,却偏偏故作轻松,几乎是用一种看孩子的眼光,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的样子瞪了瞪他,嗔怪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哭?你不是说过,是男人,就不能轻易掉眼泪吗?我不过就是给别人打了几年工,体会平常人的生活,总算有吃有住,酬劳又高,你哭得这么难看,好像我受了多大委屈一样,真没出息。”   他却突然抓住她的手,看着她微微一愣,反倒有些坦然自若,眼眸清明,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感到窘迫,而是十分严肃认真的模样。   “一个男人,弄丢了他心爱的女人,不是没出息,他是没用,活该受这种苦,遭这份罪。”   温言贴在他眼角的手顿住,然后慢慢拿下来。她的一个玩笑,抵不过他的一句认真。   良久,听到他熟悉的声音低低地响起:“言言,离开顾家,来我身边。”   温言不语,半晌,平静的笑:“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沈寂皱眉,“要多久,才是你所谓的“是时候?”   温言忽然抬高了眼睛,面无表情的望着玻璃窗外那道苍白到刺眼的光线,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欠他的东西,我要还清。”   沈寂瞟了瞟她手中的文件袋,不假思索道:“你欠他什么,我替你还。”   温言摇头:“这世上最可悲的,是用一个人的情,去还另一个人的债,反正都是还,我已经欠了顾珩,不想再欠你。”   沈寂看了温言许久,在她那双沉静而充满笃定的眼睛里确定了她真的不是一时意气,而是十分认真的说出这句话,也知道她做出的决定就无法轻易改变,于是叹息着点头:“我可以等,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温言的目光移向他:“什么?”   “五年前的事情不许再发生,无论什么原因,你不可以再让我找不到。”他说着顿了顿,眼里带了些试探的意味,“如果你做不到,我会让顾家鸡犬不宁。”   温言定定地看了沈寂一会儿,有些挑衅地挑了挑那双细长的眉,目光也扬起来:“你不会以为我爱上了顾珩?居然用顾家要挟我。”   沈寂微微弯动唇角,容色淡淡:“我知道,这世上没什么可以要挟你。”他贴近她的脸,在她耳畔低低的耳语,明明是暧昧的口气,仔细听起来却像叹息,“如果有,我会嫉妒。”   温言从sg大楼走出来,太阳已经快下山,天边晕出红彤彤的一片,仿佛稀薄的云层里裹了一团烟霞,照在她脸上,明媚又骄傲。   外面没有车子在等,所以她抬手叫了一辆出租,回了顾宅。   一下车,就看见司机老吴从那辆黑色林肯里走下来,却没看到顾珩。老吴说顾珩一个人出了公司,没让他送,是自己开着车出去的,大概是去接俨燃一起吃晚饭了。   温言没说什么,也没有做晚饭,而是直接回到自己房间,锁上了门。   夜渐渐沉了,窗外月色冷淡,温言坐在床的一角,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冷白的月光,有些出神地看着手里的一张相片。   这张相片很陈旧了,上面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并排站着,各自摆出自己认为最好看的姿势。站在中间的那个男孩,大概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一张圆脸稚嫩而青涩,微微扬起下巴,毛茸茸的头发不自觉的朝着一边靠拢,咧着嘴,一对小虎牙若隐若现。   那个时候的沈寂,远没有现在的隽秀和倜傥,甚至有些傻乎乎的。她记得那年夏天,柳絮漫天,他们第一次见面,头上沾满了白色的绒毛,睫毛上也挂着薄薄的一层,那副画面并不美好,甚至有点狼狈。可他的笑容却绚烂到刺眼,连阳光都败下阵来。她那时以为他见过她,或者知道她,才可以那样殷切热情,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可是不是,他们素未谋面,不清楚他怎么就跑了过来,开心的跟她说话,那时候的他,个子不高,眼睛弯弯的,一张嘴说话的时候,露出两个小虎牙。   她跟他的第一次见面,他从开满了紫藤花的院子里翻墙跳出来,然后带着几分迫切的跑到她跟前,笑的羞涩却浑然天真。   扑了扑头上的柳絮,他笑着说:“我叫沈寂,今年七岁。”   她有些发愣,却很快回他:“我叫温言,今年五岁。”   他的嘴角咧得更开:“那我以后叫你言言。”   她点头:“那我叫你哥……”   顾珩整夜没回来,所以这一晚格外的静,外面没有刺眼的车灯亮起,也没有人来敲她的房门。只是岚姨在门口叫了她一声,要她下楼吃点东西,她含糊的答了一句,说不吃了,已经准备睡了!岚姨便没再说什么,下楼的时候却有叹息声。   那日她从床上醒来的时候,意外的发现自己竟然不是睡在浴缸,而是在她那张温软的床上,身上裹着大大的浴巾,又盖了一张薄被,她睁着惺忪的睡眼,困顿的抓了抓恣意乱着的头发,奇怪,是谁?   后来岚姨端着姜汤走进来,放在了她的桌子上,又给她熬了碗白粥,连同感冒药和水一起送进来,她才明白,还能是谁,这个家里唯一心疼她,愿意照顾她的人,只有这个头发已经半白的老人。   那些莫名其妙的期待和想念刹那一扫而空,她有点可怜自己的天真愚蠢。   明明不该有的念头,却总在不经意间跳出来,给了她一点期待,再狠狠的甩来一巴掌,然后诡笑着躲进一个冰冷的阴暗角落,满目鄙夷的看着她,阴恻又嘲讽。   顾珩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太阳穿透云层露出温热的笑脸。温言站在楼上,透过满目浓翠盎然的树叶和阳光,看见他推开车门走下来,接着,俨燃也跟着下了车。   然后他们手挽着手一同走进顾家大门。   温言换好衣服下了楼,看见顾珩和俨燃两个人走进来,俨燃的妆容很干净,穿戴也很整洁,顾珩却有些颓唐,西装的裤脚和皮鞋上,都沾染了一点污泥。   温言给了顾珩一个询问的眼色,顾珩面无表情的点头,又道:“收拾东西,一会出发去青龙峡。”   俨燃的这部戏已经进入后半部分的拍摄阶段,由于要赶在十月底之前杀青,所以她从云泉山庄回来之后,只是短暂的歇了几天,就要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拍摄点,没想到这一回,顾珩也跟着去。   所以温言帮着顾珩换下衣服之后,又回到自己的房间进行整理。   依旧是简洁的行装,温言提着一个不大的行李袋下了楼,一会儿的功夫,看见两个佣人提着顾珩的行李也走下来。车子停在大门前,顾珩面无表情地倚着车门,不紧不慢的点着一支烟,火焰腾地升起,照亮他一双凌厉的眉,纯黑的亮漆车身衬着他黑色西装,规整,利落,充满冷硬的距离感。    第十二章   一行人到了青龙峡,片场还是郊区。太阳太大,火辣辣的挂在天上,俨燃的两个助理迅速找来了遮阳伞和靠椅,安排俨燃和顾珩在一个阴凉的角落落座。俨燃对拍戏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热衷,所以即便不是她的戏份,她也不愿回房休息,而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别人拍。   俨燃饰演的角色是一个王朝老英雄的后代,为了重振在一场战役中惨败,从而没落的家族,带着军中仅剩的六千士甲重新走上战场……人物角色讨巧,前期宣传到位,又有顾珩为她保驾护航,这部戏简直赚足了噱头和卖点,所以还未播出,就已经得到了众多媒体关注和粉丝的热切追捧。   天气很热,偶尔刮过的风都是闷闷的,穿着古装戏服的演员顶着强烈的日头咬着牙全情投入,努力做好每一个需要被完美诠释的细微表情,剧务拿着道具满场的跑,忙东忙西,也热的汗流浃背。   温言抬起头,看着天空苍白到刺眼的白色光圈,缓缓闭上了眼。   “温言?”   一个纤细的声音突如其来的传到温言的耳朵,并不十分熟悉,却觉得在哪里听过。   温言睁开眼,偏过头看着映进眼帘的一张清秀面孔,淡淡的笑了,是白筱。   白筱之前还有些不确定,看见温言望过来的脸,脸上挂出了喜悦的笑,快步走了过来,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热情的打着招呼:“真的是你呀,太巧了,刚刚我还不确定,担心认错人,你又过来拍戏啦?上回太匆忙了,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也没好好的聊一聊,对了,你说你不是化妆师,那你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吗?还是谁的助理?我跟着这个剧组拍了几场戏了,上次是头一回见到你呢!”   白筱一见温言就滔滔不绝,就像老朋友一样,很熟识很开心的样子,大大的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颇有一种相逢恨晚的唏嘘感慨。   温言下意识地看了看顾珩,笑道:“算是助理吧。”   顾珩淡淡的瞟了温言一眼,没说话。   俨燃扭过头来,扬着眉毛看了看温言,又看看白筱,有些不屑的笑了笑:“化妆师?谁是化妆师?”   由于俨燃下一场戏是被敌人逼进山谷,为求活路,要从险峻**跳下来,然后只身游过浑浊的江水,效果上需要一点狼狈,所以她今天的妆容很淡,但就是莫名的,有一股强烈的压抑和逼迫感。白筱看了俨燃一眼,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温言啊,上一回在云泉山庄,就是她帮我化妆的,她的技法很高超,连导演都说我那一场戏的镜头感很强,比从前任何一场都好。”   “是吗?”俨燃不以为意的笑,“正巧我今天没化妆,你来帮我上妆怎么样?”   温言看着俨燃那张虽清淡,妆容却十分妥帖细致的脸,没说话。   俨燃弯着嘴角笑了笑,有些轻蔑的味道,见温言不说话,于是扭头去看顾珩,他没看她,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她凑过去,下巴抵在他肩膀,有些挑衅的扬眉:“你说好不好?”   顾珩一双沉着的眼定定看着前方,听了俨燃的话,眼睫似乎动了一动,然后扭头看她,唇角一勾,笑得阴恻:“当然好!”   俨燃满足的笑了,是那种无论想要什么,都会有人偏袒和纵容的得意。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温言跟前,露出恣意的笑:“   听到了吗?他说,“当然好。”俨燃故意加重了语气,又显得有些为难,“他的好意,我可不想拒绝,只能麻烦你了。”   气氛变得诡异,俨燃一脸挑衅,温言沉默不语,白筱有些尴尬的僵在那里,摸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灯光通透的独立化妆间里,俨燃姿态闲适的坐在椅子上,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擦得明净的镜面,却不是看着镜中的自己,而是盯着温言。   温言在化妆台上随意翻找出几样化妆工具,俨燃开口提要求。   “你该知道,有资格在我这张脸上涂抹的人,都是国际最顶尖的一流化妆师,他们都具有极高的艺术造诣,美学素养,化妆技法高超,但即便是得到认可与口碑的化妆大师,有着对美感的独特见解,也必须要根据我的要求,化出我所希望看到的样子,就算你不是专业的,对我的要求未必理解到位,也不能随心所欲,想怎么化就怎么化,如果你做的不好,以后就不要出去卖弄,更没有资格在别人面前自诩是化妆师。”   俨燃说着顿了下,看着温言将她散落的头发随意挽起,似乎准备开始了。   “首先,我不喜欢浓妆艳抹,也不喜欢素面朝天,以妆示人是起码的礼貌,但怎么化,化出什么样的感觉,要配合我每一场戏的具体要求,这一场人物角色的处境很难堪,环境艰苦,但我不喜欢看到镜头里的自己太过狼狈,我需要看起来既艰难万分,模样颓唐,又坚韧无比,意志不屈,有着让人赞叹和怜惜的美,所以底妆不要太厚,粉不要过多,我喜欢浓眉,至于嘴唇,不要太艳,但也不能看不出一点妆感……”   俨燃喋喋不休,温言却从始至终一句话没说,俨燃皱了皱眉,有些生气的问:“我说这么多,你记住了吗?”   温言摆正俨燃的脸,用那双自带量尺的眼睛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然后开始动作,灵巧的手在她明艳的脸上蝶翼一般跳跃舞动 ,听她这么问,淡淡的说了句:“没有。”   “……”   温言面无表情,手中的动作没停,她不急不徐,从容又泰然自若的专注着手里的工作,完全把俨燃的话当成了耳边风。俨燃感到心头一股无名之火蹭的冒出来,正要发作,却被温言按住肩膀,迫使她坐下。   “俨小姐。”温言按着俨燃因为气愤而耸动的肩膀,平静地说,“我给每一个人化妆,都源于我对这个人以及她所要诠释角色的认知和理解,所以我给你勾画出的这张脸谱,或许不合你意,但却是我所认为最适合你的样子,如果俨小姐不认同,可以另请高明。”   俨燃愣了愣,有些难以理解的看着温言,她的目光很平静,眼里也没有不屑或是取笑的意味,而是十分认真的看着她。俨燃觉得,自己刚刚的举动似乎有些幼稚可笑了,于是怒火和焦躁随着心绪的平复慢慢冷却,她挑动那双比夏日的太阳还浓烈几分的眉眼,嘴角浮现笑意:“是吗?我倒想知道,你对我的认知和理解是怎样的?”   温言也笑了:“俨小姐放心,总之不是悍妇或是小丑一类的,在我看来,俨小姐还是有些端庄样子的!”   俨燃浓眉一挑:“有些?”   温言嘴角的笑意陡然更深,却没答话。俨燃沉默了下,突然有些不以为意的笑了,那笑容有些骄奢,有些傲慢:“其实你怎样看我不重要,出道五年,我俨燃就是在无数的质疑声中走过来的,人们说什么的都有,再难听的我也听过,但我不在乎,不在乎她们说什么,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因为无论她们怎么说我,我还是走到了这里,并且,我相信只要我肯付出,肯努力,就走的越快,离他们越远,这些声音就会越来越小,总有一天,当我站在别人爬不到的那个位置,这些声音,我就再也听不到了!”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平静的说着,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反而有些笃定和骄傲的样子。   与此同时,温言手中的粉刷在俨燃脸上做个了漂亮的收尾,然后她看着那张脸真诚微笑:“可以了。”   俨燃有些失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好一会儿,淡淡的说了三个字:“还不错。”   温言简单收拾了下化妆台:“你该上场了。”   俨燃对着镜子理了下头发:“还有时间,叫造型师过来帮我把头发弄一弄。”说着又看了看温言,“我俨燃不是白拿别人东西的人,你帮我化妆,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温言沉静的目光蓦地一亮,想了下,有些试探的问:“俨小姐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你问。”   温言看着那张精致到毫无瑕疵的脸,平静问道:“你和顾珩,什么时候结婚?”   俨燃凝在唇角的笑蓦地顿住,呆愣了好一会儿,有些不自然的答:“还太早了,我现在正处于事业上升期,还没打算。”   温言嘴唇动了动,却不再说话,只是眼底眸光一黯。   俨燃准确无误的捕捉到她眼中神色,有些纳闷:“怎么,你好像很失望似的,你就这么想我和顾珩结婚?”俨燃扬起下巴,看着温言垂下的眼眸和她企图藏在眼里的含糊和闪烁,不解道,“温言,为什么?”   “没什么想或不想。”温言抬高了眼眸,“只是如果俨小姐不介意,等到你决定和他结婚的那一天,还请告诉一声。”   俨燃微微眯了眼睛,那抹张扬笑意重新绽开:“怎么,你要送我一份大礼?”   温言回她以笑:“有何不可?”   俨燃哈哈大笑:“好啊,那我真要拭目以待,温言,你真是个有趣的人,真的,太有趣了!”    第十三章   温言给俨燃化好妆,造型师又给俨燃弄了下头发,换上戏服,两个人一同从化妆间走了出来。   太阳又大又毒,懒洋洋的挂在天上,透过峡谷里繁茂的高木枝叶,将大地炙烤得热气腾腾。俨燃重新坐回到顾珩身边,有些慵懒的往椅子上一靠,顾珩扭头看了温言一眼,随手拿起一瓶纯净水,俨燃直接接过来,拧开瓶盖喝了两口。   顾珩看了俨燃一眼,没说话。下意识地侧头,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人影,眼底分明有动容之色掠过,却偏偏化作漫不经心的一瞥。   “喝水吗?”顾珩看着温言,不以为意的问,低哑的嗓音里却有一种无法说清的东西。   温言摇头。她整个人站在了遮阳伞外,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几个专业的年轻演员在镜头前卖力演出。阳光照下来,她投在地上的影子是寡淡到寂寞的一个剪影。   顾珩重新拿起一瓶纯净水,拧开盖子,看了一眼却没喝。   片场上莫名的开始一阵骚动。   温言面无表情的往那头瞥了瞥,只见一群人前呼后拥下,沈寂穿着一身白色休闲装,戴着棒球帽,手里拿着一样东西,面带微笑的朝这边走来。   看着他越来越靠近,温言不再退避躲闪,而是微微扬起头,唇角挂着暖暖的笑。   顾珩在看到沈寂的一瞬深深皱眉,眼里闪过冰冷的敌意。   俨燃看着沈寂满面春风的朝这边走来,靠在椅子上的身体直起来,弯动唇角,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正要开口说话,沈寂却直接掠过她,朝她身后的温言走来。   他在温言跟前止住脚步,笑了一下,手里的东西递过来,一个透明的玻璃瓶装着满满的兰紫色液体。   “valio的蓝莓汁,这么多年,希望你的口味没变。”他看着她的眼睛,眼里带着渴盼的笑。   温言看了眼那瓶冰镇过的果汁,笑着接过:“的确没变。”   俨燃有些看傻了,她几乎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愣怔的看着沈寂和温言,半晌才回过神,似乎觉得眼前的一幕好笑,竟扑哧一声笑出来。   “沈公子和温言,不会认识吧?”   温言没答,沈寂抬手,不自觉地给温言捋了捋散落下来的头发,也只笑不语。   俨燃似乎对他们充满了兴趣:“嗬,这是什么意思?沈公子大鱼大肉吃多了,偶尔也想吃点青菜萝卜?”顿了顿,话语里带了点讽刺的意味,“沈公子还不知道,温言是什么人吧?喏,坐在我身边的这个男人,是顾家的少爷,而她,是顾家的一个下人,这样沈公子也感兴趣?”   “俨大美人说话慎重。”沈寂眼里的温情化作凌厉,扭头看了俨燃一眼,不冷不热的回了句,“她是下人,那你就是泥巴里的女人了。”   俨燃脸色一沉,顿时被噎的无话可说。于是求助的看着顾珩。   顾珩看着那张明艳的脸,抬手勾住她下巴,拇指若有似无的摩挲过她饱满的唇,眼神炽热:“谁说你是泥巴里的女人?你是我顾珩的女人。”   沈寂一愣,接着扑哧一笑,正要说话,温言将手中的蓝莓汁递给他,皱眉道:“拧不开。”   沈寂十分自然的接过替她拧开,然后递回去,一来一回,动作娴熟流畅,那是除了时间连爱情也无法达成的默契。   温言仰头喝了一口,眉头皱得更深:“好冰。”   “是吗?”沈寂拿过来也喝了一口,跟着皱眉,“真的好冰。”   温言有些无语的看着被沈寂拿在手里的蓝莓汁,和刚刚被他用嘴唇亲密接触过的瓶口,为难道:“你这个样子,我还怎么喝?”   他似乎是故意的,脸上挂着歉然,眼里却带着毋庸置疑的玩笑意味:“用嘴喝呗。”   温言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被他气得笑出来。   她笑,沈寂也跟着笑,整个片场的人看得一愣一愣,俨燃拧着眉头一脸不解,顾珩若无其事的喝着纯净水,不知道是否听见,看见。   “晚上有空吗,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温言点头:“我可以……”   突然的,顾珩的嗓音低低响起,分明没有情绪,可在燥热又沉闷的空气里却显得沙哑不耐:“她没空。”   温言一顿,不解的看向他:“你说过,完成跟sg的合作案,这两个晚上我可以随意支配时间。”   顾珩皱眉,几乎是难以置信的看着温言,五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在言语上反驳他,对他说不。这一刻的她没了顺从,不再稀薄如雾霭,朦朦胧胧,没有温度,而是像个真正的人,既细腻温柔,又骄傲无比,可是,这种改变,竟是为了别的男人。   顾珩突然站起来,他凌厉的眉头扬起,有些嘲讽的看着她,冷冷的说了四个字:“我反悔了。”   温言一双冷淡长眉微不可察的微微蹙起,看着顾珩不说话,在压抑的寂静中,这样诡异的沉默在两个人之间流动蔓延,仿佛一场悄无声息的尖锐对峙。   而在这一场对峙里,沈寂没有说话,俨燃也没有说话,每个人似乎都各持心事,冷漠又清醒的看着这一切,妄图看清从前看不清的东西。   顾珩的身材很高大,压迫感很强,然而他却可悲的发觉,当他面对温言的时候,即使是俯视,他仍感到自己低到了地底下,惨淡至极。   良久,温言敛起眼底的所有情绪,回了他一个字:“好。”   上一场戏拍的火热,很快就拍到了俨燃的戏份,她喝了口水,然后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刚走出两步,突然退回来,伸手勾住顾珩的脖子,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顾珩似乎有些意外,却没躲,他看了俨燃一眼,眼神缠绵,全然不是看到温言时嫌恶的样子。   温言似乎早已习惯,她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别开了脸。   俨燃起身,眉梢眼角都带着愉悦的笑意,看了温言一眼,又看了沈寂一眼,笑道:“沈公子,待会见喽。”   沈寂回了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顾珩看着俨燃走远,斜睨了温言一眼,冷声道:“过去帮忙。”   温言无法理解的看了顾珩一眼,不明白俨燃在那头拍戏,她可以帮什么忙?可她没问,只是将手里的蓝莓汁递给了沈寂。   “言言。”   温言正要过去,听到沈寂叫她,下意识地回头,沈寂的一张俊脸猝不及防地靠了上来,还没等温言反应过来,突然在她微微开启的唇瓣上轻吻了下,蜻蜓点水,无关*。   温言顿时傻在当场。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沈寂。   顾珩也愣住了。   沈寂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他微微笑着,眼神里带点暧昧的看着温言:“早点回来,我等你。”   温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眼神有一闪而逝的抗拒和难堪。   顾珩抬头瞧了眼火辣辣的太阳,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这滚烫的火球一样,随时会引爆自燃,全身的血液在身体里倒行逆施,毫无顾忌的横冲直撞,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在胸腔里疯涌乱窜,整个身体就要承受不住这种压力炸裂开来。   沈寂看着顾珩,露出得意的笑。   他拿着还剩下大半瓶的蓝莓汁,看着温言高挑却消瘦的背影,突然问道:“你猜猜,我们认识多久了?”   顾氏与sg合作的时间不短,但顾珩跟沈寂却没什么交情,云泉山庄那一次,他对温言毫不避讳的兴味和企图,显然不给他这个“主子”半分薄面。   沈寂站在那里,没看过来,眼里带着玩味与些许警惕,似乎不用看,就可以轻易洞穿一切,女人是灵敏的动物,男人更是如此,只要一个眼神,一句挑衅的话,就已经对彼此之间的暗流汹涌心照不宣。   阳光正烈,顾珩拿起纯净水喝了一口,没说话。   “二十年。”不等顾珩开口,沈寂兀自说道,“那年她才五岁,很瘦,但很可爱,说话的时候喜欢眨着眼睛,笑起来很好看。我们是邻居,两家中间就隔一条马路,每天上学放学,都会碰见。我第一次见到她,我七岁,可我看她第一眼就喜欢,人们都说,小孩子不懂爱情,我却在不懂爱情的年纪,爱上这个注定牵绊我一生的女人。”   他的声音不大,也不是挑衅的意味,平静中带着几分痴念。   顾珩突然感到压抑,这句话说的心平气和,可他却觉得冰冷锋利,句句如刀子,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无比准确地刺中他的心。温言的过去,无论悲伤或是快乐,他都不曾参与,她在他身边五年,他们拼了命的相互试探折磨,生怕对方过得快活,那么未来,等待他的又将是怎样的审视呢?   他握着纯净水的手不由得收紧,一点点的用力,直到骨节凌厉的突起,连血管都在清晰跳动。他的目光移过来,眼神逐渐深邃,带着深不见底的讥讽笑意:“那这个女人,当初为什么会离开你?”   沈寂凝在唇角的笑蓦地僵住,一时间没有说话,仿佛被人揭开表面那层并不坚硬的外壳,扯住了他的皮肉。良久,他凝聚起松散的目光,盯住顾珩的脸,嘴角挂上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以后的人生,注定要留在我身边。我不知道她欠了你什么,钱?还是人情?无论什么,我都会替她还清。”   “替她还清?”顾珩勾起唇角,面露揶揄,“你凭什么?”   沈寂看着手中的蓝莓汁,就像成功捕捉到猎物的猎人,得意又张狂的笑:“凭五年来,她都没有变的口味,凭她在你身边五年,你都不知道她是谁,我不管你跟俨燃之间有什么,也不在意你怎么看待温言,顾珩,我不把你当对手,因为在这场角逐里,一定是我赢。”   听着沈寂踌躇满志又充满了企图的话,顾珩没看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扯掉了纯净水上面的标签,然后递到嘴边又喝了一口:“是吗?可惜,无论你的话说得再漂亮,也还不清她欠我的东西,她注定还是要回到顾家,做我顾珩的人。”顿了顿,轻蔑道,“下人。”   天越来越闷,片场那头的拍摄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会儿,突然涌起一阵骚动,几乎所有人一窝蜂的朝一个方向跑过去,紧接着刺耳的尖叫声破空传来。   “有人溺水了!!!”    第十四章   “有人溺水了!!!”   “是俨燃!!!”   “俨燃溺水了!!!”   随着此起彼伏的“救人”,“快救人”的巨大声潮铺天盖地的传来,顾珩猛地站起,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   沈寂一怔,紧跟了过去。   顾珩赶到的时候,俨燃已经被救了上来,坐在岸边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她浑身都湿透了,头发胡乱的披在脸上,一绺一绺的滴着水,脸上沾了泥渍,嘴唇发白,看起来呛得不轻,连话都说不出来。   俨燃的一个助理不知怎么跟工作人员吵了起来,见有人拍照,赶紧伸手去抢手机,另一个则手忙脚乱的递来毛巾,给俨燃擦脸和头发。   顾珩在俨燃身边蹲下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拧着眉问:“你怎么样?”   俨燃红着眼睛使劲咳了两声,摇了摇头,接着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了眼浑浊的水面,伸手指了指,哑着嗓子道:“温言……救温言……”   俨燃含糊不清的一句话仿佛晴天霹雳,将顾珩和一旁看热闹的沈寂全都震在那里。   剧组的工作人员也傻了,什么意思?还有人没上来?!!   四下望去,果然没有温言的身影。   大概停顿了只有短暂的一秒,顾珩猛地站起来,几乎是用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冲下岸,与此同时,沈寂也拔开脚步冲到岸边,纵身一跃,毫不犹豫的跳进了浑浊的江水。   “扑通”“扑通”两声,水面接连砸出硕大的浪花,片场上一片唏嘘。   温言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正慢慢流过自己的脸,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压住,喘不过气来,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也感受不到,整个人就这样沉入了黑暗幽深的水底,身体变得绵软,使不出一点力气,胸肺间的氧气也慢慢地被抽干……   是要死了吗?   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如果是,那就太好了!   不用去想前面的路怎么走,不用去担心欠下的债怎么还,也不用再试探和揣测那个人的心,痛惜从前那样依赖那样信任过的两个人为什么一夜间形如陌路。   身体一点一点往下沉,意识也逐渐模糊,双眼明明是紧闭的,却好像透过那层污浊的水,看见有人慢慢地朝她靠近。   她在心里冷笑,是谁?这样不解风情,连光明正大求死的机会都不给她!   沈寂从水面冒出头来,脸色煞白,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顾珩已经在他之前探出了水面,怀里抱着的人浑身湿透,额头上流着血,两条手臂无力地向下垂着……   温言……   顾珩抱着温言上了岸,放在地上使劲按着她的胸腔,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看着浑浊的水从她嘴角不断溢出,人却没醒。片场的工作人员顿时炸开,打电话的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沈寂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看见温言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嘴唇,伸手就要去抢。   “给我。”   顾珩将温言紧紧抱住,不肯松手。他的脸似乎比怀里的人还要惨白,眼睛却黑到极致,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抱着温言,修长而泛着冷意的十指,正在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   “把她给我!!!”沈寂的眼睛已经红得像头嗜血的野兽,看着顾珩的目光暴戾而凶残。   “她是我的……”   顾珩的嘴唇紧紧贴着温言发白的脸,声音很轻,却一字一顿无比清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流露出的意味却痛彻心骨,只是没人看得到,也没人能理解。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又该如何解释,如何收场,就已经不假思索的说出口。   或许那就是日日夜夜在他身体里疯狂滋长的东西,虽然极力压抑,却在心里不停叫嚣,一有可能就拼命的挣脱坚硬外壳,迫不及待的破土而出。   俨燃离得远些,听不见他们的话,身边的人则像是发现了重大新闻,难以置信的捂住嘴巴。   沈寂不能理解的看着顾珩,露出嘲弄的笑:“你的?你的什么?下人吗?”沈寂侧头,有些轻蔑的扫了那头的俨燃一眼,“看清楚,你的女人在那里!!你怀里的这个,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有,如果她醒来,一定不想看见你。”   顾珩感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下,心猛地往下沉,突然就无话可说了,连自欺欺人都不能。沈寂在他愣神的间隙伸出手去抱温言,而他看着怀里的人被强硬抱走,没有动作。   沈寂伸手抢人的时候十分粗暴,抱过温言后动作却极其的小心轻柔,生怕给她瘦弱的身体带来一丁点的颤动。他接过温言的一瞬,手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了顾珩的手,他的手指十分冰冷,近乎麻木,在温言被接过去之后,手臂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没有收回,看起来空落落的。   沈寂陪着温言去了医院,剧务开始收拾现场,准备拍摄下一场戏。俨燃没受伤,只是呛了几口水,也就没去医院,在房间里休息。   下午三四点的太阳正好,阳光穿过盎然的枝叶细细碎碎的洒了进来,屋子里一片金灿。   俨燃靠着床头,随手翻开一本杂志,而顾珩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侧着头,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   刚刚完全失去知觉,麻木到僵硬的身体和灵魂,这会儿才渐渐缓了过来。   良久,他沙哑问道:“怎么回事?”   俨燃放下杂志,看着顾珩轮廓清晰的侧脸,说道:“游了一半,我的腿突然抽筋了。”   顾珩依旧看着窗外:“温言为什么会溺水?”   “是为了救我。”俨燃停顿了下,露出不解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水里挣扎的时候,我看见她第一个跳下水,拼命的向我游过来,她把我从水里拉上来,又用身体把我托出水面,只是我没想到她没能上来。”   说到温言的时候,俨燃的眼里透着一丝古怪,似不屑似嫌恶,仿佛又带着点歉意,话却十分诚恳。顾珩猛地回头看她,心口像是被什么撕裂,一种陌生的空旷和冰冷一层一层地覆盖上来,刺痛在每个神经末梢。良久,转眼茫然的看着窗外,天空很高,很蓝,白云浩渺,眼睛却涩得厉害。   他抱着温言往上游的时候,隐约感到她有些抗拒,无法理解,如果她还有意识,应该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拼命的活下来,如果意识全无,又为什么会抗拒?   除非不想活了,无论有没有意识,无论醒着还是睡着,她对于活着这件事,已经感到疲倦,感到厌恶了。   那一刻,他突然感到害怕。   从来没想过,会有失去温言的那一天,更没有想过,如果温言死了,他会怎么样?   喉咙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突然喘不上气来,顾珩低下头,用力的按住了眼睛。   俨燃靠着床头,定定的看了顾珩好久,缓缓开口。   “今天,温言问我什么时候结婚,我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顾珩长长的眼睫不自觉的动了一下,张开眼睛,看了过来。   顾珩的眼睛很黑,亮得剔透,俨燃看着那双眼睛,坐直了身体,白皙的手搭上他冰冷的手腕,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刚刚溺水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很多东西,好像看见了你的脸,我突然就不怕了,只是觉得有点遗憾,顾珩,我也想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跟我结婚?”   顾珩看着那双企盼的眼,没有说话。接着开始了长时间的沉默,时间慢慢的过去,房间里静得出奇,就在俨燃以为顾珩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嘴唇动了动,一点点挣开了她的手,又在她诧然的一瞬反手握住她,眼神平静而慎重。   那明明是个温暖又让人安心的动作,俨燃却感到喉咙一阵发紧,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慢慢的,充满企图的攀爬上后背,直叫她脊骨发麻,无所适从。她抓着顾珩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却在他嘴唇张开的一瞬心脏骤然收缩,倏地打断了他:“算了。”   紧绷生硬的两个字,在骨子里与另一个自己狠狠厮磨后,终于还是说出来。   骄傲如俨燃,自负如俨燃,也有她无法承受和面对的东西。   她松开他的手,身体顺着床头深深的陷下去,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像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重要,反正我还年轻,本来也没打算这么早结婚。”   房间里再一次静了下来。   叮的一声,俨燃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一下。   伸手拿过,是自动跳出的一则微博热点。   #俨然拍戏过程中不慎溺水,女助理舍命相救。#下面十分形象的附上了四张照片。   分别是俨燃狼狈的爬上岸;俨燃坐在岸边,披头散发剧烈咳嗽;俨燃回头指着水面,眼睛通红,面露惊恐;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女人从水里走上来。   只是短短的几分钟,就被刷成话题,点赞人数过万,下面开始了热烈的转发和评论。   “最后一张……”   “上回落马,这回落水,流年不利。”   “炒作,鉴定完毕。”   “最后一张是顾珩?卧槽,终于现真身,俨燃好眼光。”   “楼上眼瞎,最后一张不是俨燃。”   “草~你~妈,我没说那个女人是俨燃。”   “别吵,最后一张不是俨燃。”   “俨燃丑爆。”   “俨燃花瓶,活该溺水。”   “嘴巴毒的死全家。”   “我会说,女助理才是真爱吗?”   “最后一张是什么鬼?!!!”   俨燃看了会儿,突然发出一声轻蔑的笑,不是对自己的可怜,而更像是对这个世界的无声嘲讽。接着纤细的十指在手机屏幕上迅速的跳动,一则微博就发了出去。   短短的一行字,简单又骄傲:“我很好,一直很好,感谢关心。”   顾珩像是知道她在做什么,将她的手机抢过来放在一旁,淡淡道:“别看了。”   俨燃看着他,有些不屑的挑起一双浓眉:“怎么?你怕我被这些无聊的人打倒?告诉你,这世上谁都有可能被打倒,我俨燃不会,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失败,我俨燃不会,我每天都告诉自己我的目标是什么,我该怎么实现,我比他们这些只懂得浪费时间嘲笑别人的人,更懂得坚持,这些人不会骂我一辈子,因为那也需要力气,但我却会为了自己的梦想坚持一辈子,只要坚持,现实会给我想要的一切,也会给这些嘲笑过我的人狠狠一巴掌。”   她的眼神笃信,目光清明,琥珀色的瞳孔闪着盈盈流光。刚刚的疲惫和颓然刹那一扫而空,这个女人突然满血复活。   而此刻,充斥着酒精和苏打水味道的病房里,一切悄无声息。    第十五章   温言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云层里泛着暖暖的橘色光晕,树叶在阳光下抖动,微风透过半敞的窗子轻轻吹拂着雪白的窗纱。   沈寂坐在病床旁的一把椅子上,一双大手将温言微凉的手整个裹在掌心,拧着眉头,红着眼睛看她动了动眼皮,缓缓张开眼睛。   “醒了?”他压抑着嗓音,不敢大声说话。   眼睛又涩又胀,看不清东西,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阳光刺眼,渐渐的,这个世界的一切都立体起来,沈寂隽秀又颓唐的脸,四周雪白的墙,被子上洒下的斑驳光影,还有萦绕在鼻尖融合着草木气息的风,一切都如此的清晰真实,避无可避,温言清亮的眸光倏地一黯。   她没死!   真的没死!!!   还能记起失去意识前的一刻,她是如此轻松,轻松到每一次呼吸都是那样的畅快淋漓,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觉醒,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影像交错,光怪陆离,可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是甜的,甜到她想不顾一切的睡下去。她不清楚是什么叫醒了她,或许是窗外烫人的阳光,或许是沈寂柔情又带着慌张的呼唤,或许是埋藏在她灵魂深处生猛的执念和渴望,是的,即使活得沉重又不堪,即使她总想放弃自己可能活下去的一线生机,终究,她还是像个普通人,在跌进无底深渊的时候本能的挣扎,本能的往上爬。死,是午夜梦回乍然惊醒后跌入的无边黑暗,活着,亦是她作为一个人,不得不努力面对和承受的东西,哪怕这样东西已经支离破碎。   见温言不说话,沈寂急了,抓着她的手更加用力,声音都在颤抖:“言言,你是不是醒了?你看看我,跟我说句话。”   温言侧头看着他,点了点头,想要张嘴说话,突然感到嗓子一阵紧绷,半个字也吐不出。   得到回应,沈寂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表情蓦然松动,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双漆黑却充斥着血丝的眼睛,低声说了句:“没事就好。”   温言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转了转眼珠四处看看,沙哑道:“我在医院?”   “对。”   “俨燃呢?”   胸口突然涌上窒闷,心里一下子堵得厉害,这个时候还有力气担心别人,她到底有没把自己当回事?沈寂脸色铁青,却尽量放缓了口气:“她好好的,顾珩看着呢,你不用为她操心。”   似乎感到放心,温言放松了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有些疲倦的闭上眼睛,低低道:“她没事就好。”   沈寂浓密的眉深深蹙起,根根凌厉,无比清晰地彰显着此刻主人内心的愤懑不满,这算什么?凭什么顾珩霸占着温言,连他的女人也要霸占温言,要她为他们奔走劳碌,甚至为他们拼命?   而温言,为什么这样迁就纵容,她到底欠了顾珩什么,要被他这样侮辱,这样糟蹋?   沈寂努力抑制着心里的悒闷和躁动,嗓音又沉又哑:“为什么?”   “因为她是顾珩爱的人。”温言的声音很轻,却没有半点犹豫。   沈寂猛地站起,抑制不住身体里燥气上涌,混合着滚烫的热流在胸腔恣意乱窜,整个人都要炸开,她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鬼理由?   沈寂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正要说话,温言下意识地侧头,将自己更深的埋进被子,仿佛不愿多说了:“我累了,想睡会。”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倦意,闭眼休息的时候,眉头也是紧锁的。沈寂不得不压抑着心里的怒火,拼命忍住把她从病床上拽起来的冲动,她那样苍白瘦弱,连呼吸声都细不可闻,他刚刚抱她的时候,几乎感受不到一点重量,整个人好像就只剩下了一副骨架,轻飘飘的,这样的她,他不忍心。   沈寂在椅子上重新坐下来。   “回去吧。”温言闭着眼睛,懒懒的说。   沈寂不动作,即使不说话,他也想看着她,哪怕只是多看一眼也好:“我在这里陪你。”   温言抿着薄唇笑了笑:“可我想一个人。”   沈寂无奈地看着她,这话太伤人了,可他知道她的倔犟,从小就知道,并且,无论怎样,他已经找到她,知道她还完好,随时可以看见,即使是她并不快乐的样子,然而路还那么长,他不着急。   沈寂离开之后,温言沉沉的睡了,这一刻的她,太乏,太累,放空了脑袋什么都不想,只是睡觉。   夜渐渐深了,空气中弥漫着夜里迷蒙的凉气,雪白的窗纱被夜风吹得鼓荡,不知从哪里突然响起一声动静,温言蓦地醒过来,浓黑的眼睛定定看着房间四周,可是除了风,再没什么别的声音。   抬起手,将手背轻轻搭在额头上,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她觉得是自己的神经太过紧张,所以出现了幻听。   醒了之后,再也睡不着,看了会儿天花板,又扭头去看窗外,不知道几点了,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只能看见摇曳的树影,月光如水,星星钻石般镶嵌在墨色的天幕上,寥寥的几颗,剔透又凌厉,像极了谁的眼睛。   温言躺在床上,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从夜色深沉看到晨曦初现,再到太阳升起,不觉得累,不觉得困,就是想清醒的看着。   天亮起来后,来医院探病的人陆陆续续,走廊里有了些嘈杂的声音。   沈寂一大早就来了,带了些吃的给温言,可温言没什么胃口,吃得很少,两个人就在房间里聊了一会天,后来沈寂接了一通电话,不清楚什么事,只是挂了电话就匆匆走了。   大概七八点钟,岚姨来了。而温言正靠着床头,手里翻着一本书。   岚姨提着一个餐盒,里面盛着几碟青菜,白粥,还有她特意给温言熬的骨汤。其实岚姨也不知道温言喜欢吃什么,温言从来没提过,家里准备饭菜的时候,通常都是依照顾珩的口味,只不过,顾珩也没什么特殊喜好。   岚姨一进门就狠狠瞪了温言一眼,没说话,气呼呼的走到病床前,把餐盒啪的放在了病床上的小桌子上,显然带着火气。   温言没敢说话,岚姨拧着眉头看她许久,没好气问:“饿不饿?”   温言乖乖点头:“有点饿。”   岚姨哼了一声,动手盛了碗汤递给她,看着她笑着接过,又是觉得心疼,又是觉得可气。   温言知道岚姨在气什么,也不去问,只是微微笑着,用汤匙一口一口的喝着汤。   岚姨在连续瞪了温言好几眼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始碎碎念:“我都听说了,温言,你是傻瓜啊,俨燃掉进河里肯定有人去救的,你逞什么强啊,看看你现在,躺在这里连个探望的人都没有,她却好好的。”停了一下,气呼呼道,“少爷也是,知道她看你不顺眼,还老把你往她跟前放,结果弄成这样,少爷也不说来看看,俨燃那个祸头子也不来,良心都让狗吃了。”   温言心里清楚,岚姨骂得这么凶是气俨燃,只是为了以示公平,顺带着把顾珩捎上了。   听着岚姨喋喋不休的怨骂,温言不以为意的笑:“没什么事,只是不小心碰了下头,医生说过两天就能出院。”   岚姨依旧气呼呼的:“过两天,哼……就你好欺负……”   温言捧着汤碗轻笑:“有你护着,谁敢欺负我?”   岚姨被温言气乐了,啐了一句:“嘴贫!”   两个人沉默了会儿,岚姨神色复杂的看了温言一眼,想要安慰,话到嘴边又有些底气不足,“其实,少爷也不是存心不来看你,肯定是因为太忙了,他一忙起来,就是俨燃来了他也不理。”   温言依旧喝汤,只笑不语。   “对了。”温言抬头,“这两天我回不去,记得帮我给丁丁喂点吃的,别让它饿着。”   “记着呢,放心吧。”岚姨看着窗外白花花的太阳,长长的叹气,接着像是想到什么,困顿的啧了一声,“昨天我好像看到少爷在狗棚那儿,好像往食盆里放东西,我那时忙着,也没多看一眼。”顿了顿,小声嘟哝:“应该是我看错了,少爷哪会做这事呢,我真是年纪到了,眼睛越来越不好。”   温言拿着汤匙的手一顿,没有抬眼。   见温言不出声,岚姨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嗔道:“还有你,以后别再犯傻了,她那样对你,你还为她拼命。”   温言抿了抿嘴唇,抬头望向岚姨那张布满岁月沧桑的脸,心里泛酸。岚姨快六十岁了,两颊皱纹很深,双鬓也已经花白,这两年,眼睛也不大好了,干不了太重的活,也不能长时间的站着,其实很多事情顾珩都不让她做,可她闲不住,就是不肯休息,几年前,她私下里对温言说,知道自己的身体快熬不住了,但这并不是因为她这辈子吃了多少苦,干了多少活,只是隐隐觉得自己时候快到了,人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是最有数的,她想在眼睛还好使,身体也还撑得住的时候,多照顾顾珩几年,以后,就算想照顾,只怕也没机会了。   那时,温言还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直到今天,她清晰地看到她突然生出来的皱纹,突然就爬出来的白发,眼睛深深陷进眼眶,甚至从前清明的目光也变得浑浊,突然就懂了。   她老了,真的老了。   温言放下汤碗,坐直了身体,离岚姨更近些。   “岚姨,你觉得少爷对俨燃怎么样?”温言定定地看着岚姨,突然的,甚至是有些突兀的问道。   岚姨有一瞬的愣神,温言从来不会问这样的问题,她从来只懂得做好自己,不会过问别人的私事,尤其是顾珩。   但她的眼神告诉她,她没有说错话,也不是开玩笑,她很认真。   岚姨犹豫了下,撇了撇嘴:“就那样呗,我看也很一般,未见得多好。”   温言长眉轻蹙:“说心里话。”   岚姨咳了声,十分不情愿的从鼻腔里哼出了三个字:“挺好的。”   温言笑了:“我也觉得挺好的,他们应该很快会结婚。”   岚姨赶紧用手撑着头,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你快别提他们结婚,你一说结婚,我这头就疼,岁数大了,我可伺候不了这位明星大小姐,她要是嫁进来,我趁早退休吧。”   看着岚姨为难的表情,温言笑着打趣:“你才不会退休呢,你就算不喜欢俨燃,也不放心让别人来照顾少爷吧。”   岚姨顿了一顿,狠狠瞪了温言一眼:“你这眼睛真毒,嘴巴也毒。”   温言呵呵的笑出声来,扭头看了看窗外,阳光正好,一束束的洒下来,落在树叶上,每一片都是晶莹剔透,都是绿意盎然。温言弯起嘴角,清透的脸如同阳光下生机勃勃的太阳花,干净漂亮,同时充满了憧憬:“其实我很想这一天早点来,如果他们结婚,我就可以好好休息了,那时,我就会离开顾家。”    第十六章   岚姨怔住,却没说话,离开顾家?什么意思?   温言的身体往前倾了倾,握住了岚姨有些枯瘦的手,她的手不大,手背上的皮肤被生活磨砺的粗糙,上面几乎没什么肉了,只剩下一层皴皱的皮,包在了她纤细脆弱的骨节。   “岚姨,我在顾家这么久,你对我最好,一直把我当做亲人一样照顾,有些话,我从来没对你说过,现在,也不想再瞒着了。”   岚姨心头一沉,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却没有打断,温言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想听她说下去。   “你知道,五年前,我刚来顾家的时候,欠过一大笔钱,几乎走投无路,是少爷帮我还清了所有钱,将我留在顾家,我才没有流落街头……其实我很感激他,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对我而言,那些钱是个天文数字,多一个零少一个零都没差别,因为我一辈子都不可能赚到,所以我只能卖了自己,在顾家做一辈子的佣人,后来他说,不要我还钱,只要我一直在他身边,直到他结婚那一天……”   温言安安静静的说着,简单又干脆,没有多加修饰,只是若有似无的漏掉了一些东西。   那些东西,她不愿提及,也不想记起。   “五年来,我一直觉得这一天遥遥无期,甚至比还清所有的钱还遥不可及,我等得快没力气了,可是现在突然看到了希望,我怎么能放弃这一点希望……”温言的声音很轻,却字字饱满,字字清晰,“所以我要救俨燃。”   岚姨愣住了!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因为有着这样的盼头,她才可以承受那么多,才可以什么都不去计较,甚至连命都不要,每个人都以为她的一生注定属于顾家,属于顾珩,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从来不是,她甚至想早一点离开,五年里,他们只看到她温软顺服的笑,却忽视了藏在她心里更深刻更真实的东西,她一直是沉默的,隐忍的,没有一丁点的脾气,做每件事都妥善周全,对每个人都和颜悦色,忍受着顾珩阴沉不定的怪脾气,还要时时容忍俨燃,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一直在默默计划着自己的将来,所以她小心翼翼,不许任何人打扰破坏,只是那个将来无论在哪里,从容还是洒脱,快乐不快乐,都跟他们无关了,跟顾珩无关了。   她的算计这样精明,这样隐忍,一切都源于她想逃,从顾珩身边逃得远远的,可他不知道!   窗外太阳高高挂着,燥热的风一阵阵吹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沉闷又黏腻的气息。岚姨压抑住内心的起伏,平静的问:“离开顾家之后,你要去哪里,又做些什么呢?”   温言抿起略显苍白的嘴唇,一贯冷淡的脸上凭空生出笑意,即使在沉闷的空气里,那个笑容也干净明亮,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和美好,然后,她答:“我还没想好,其实我想开一家蛋糕店,不大的店面,但是很温馨,或者做一名职业化妆师,用我的双手,让每一个女孩都能变得漂亮,嗯,也可能到一家小公司做个普通职员,朝九晚五,不需要赚太多,日子简简单单就好。”   她的愿望,就只这样简单,可是顾家竟然都给不了。那又凭什么留住她呢?   岚姨心里酸酸的,她知道温言会的东西多,人又聪明,即使不在顾家,她也能活得很好。   “那你还会回来吗?”   只是稀疏平常的一句话,温言脸上的笑容却顿了下,没回答。   岚姨当即懂了,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她再也不会回来顾家,再也不会想要见到顾珩,突然感到嗓子一阵哽咽,说不出话了。   温言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岚姨,她知道岚姨有话对她说,她只是在思考,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温言其实不确定岚姨是否会把她的想法告诉顾珩,而顾珩知道以后将怎样的变本加厉,甚至毁掉跟她的约定。只是,最难懂的是人心,连温言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对岚姨说这些话,或许是无论经历多少泥泞,无论此刻的心如何的仓皇不定,却真真实实地想要相信一回,想要依靠一回,在这个可以称之为“家人”的人身上。   岚姨定定的看了温言好久,一直没有说话,有些浑浊的目光下蕴含的意味很深,带着同情和悲悯。良久,另一只手覆上她微凉的手背,用力的握了握:“少爷从来没提过这件事,他大概是忘了,其实这样也好。”停了一下,喉咙动了动,忍不住哽咽道,“如果你想走,就走吧,这件事,我不会提醒少爷。温言,如果你可以过得轻松和快乐,可以好好的做你自己,我宁愿你走了不回来,也宁愿你再不是顾家的人。”   温言怔了怔,眼角慢慢涌上湿意,心里酸酸的,脸上却挂着笑。   岚姨一时间也酸涩难当,一面心疼温言,一面又对顾珩充满歉意:“刚刚你说,你是感激少爷的?”   一瞬的沉默,温言淡淡开口:“我当然是感激他的。”顿了顿,“感激他借过我钱,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帮了我一把。”   岚姨紧紧握住温言的手,神色端凝,眼神笃定:“这句话,我会记住,在你离开那天,我会讲给他听。”   夏风燥热,浓荫后偶尔听得见几声呱噪蝉鸣,带着声嘶力竭的疲乏感。沈寂将车子停在马路的一旁,走了下来。   这是一幢老式复古的房屋,门前有葱茏的大树,院子里的几株花草从敞开的大门羞涩地冒出头来,迎着风来回晃动。院子里拴了一条狗,身形巨大,正懒洋洋地蹲坐在地上,热的直吐舌头。外面的墙垣上攀爬着黏腻的绿苔和新生的藤蔓,密密麻麻就要遮住窗户,二楼阳台上的栏杆是木制的,很古朴,但很精致,如果仔细看,可以看到镂刻在上面的精细花纹。阳光在屋顶洒下金色的光,整座屋子看上去既显得沉默厚重,又静谧古雅。   这里是温家,l城最具盛名的巨富家族之一,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让整个商界风云变色,至今没人能够准确估计温家的资产,但就是这样一个巨富之家,住在这样一个古朴肃穆的老宅里,虽遍植花草,却诡异的感受不到一丝鲜活的气息,每一草一木都像是假的,像是阴霾笼罩,死气沉沉。   沈寂在门前停顿了短暂的一瞬,走进了大门。   温家的佣人打电话来说温故不舒服,请他来看看,电话里他也没有细问,就直接赶了过来。   寂静到稍显沉闷的客厅里,一个穿着深褐色衬衫的中年男人姿态端正的坐在扶手椅里,微微低着头,神态认真的看着报纸,大概是上了年纪,他眼角的皱纹很深,双鬓也突显出几根白头发,虽然极力保持着惯性的微笑和贵族式的儒雅风度,苍白的脸色和僵硬的嘴唇还是暴露出长久被病痛折磨的痛苦。尽管穿戴整洁,头发也梳的规整,却再也无法为这张枯瘦的脸增添任何光彩。   沈寂走上去,恭敬的唤了一声:“伯父。”   男人放下了报纸,然后缓缓抬起头来,深陷下去的眼窝仍目光炯炯:“沈寂啊,好久不见你了。”   他的声音很沉很厚实,眼里透着果敢与坚毅,只是脸颊有一点陷下去,整个人就显得格外清瘦,沈寂点了点头,有些抱歉的说道:“是我没常来看伯父,让您挂念了。”   男人笑笑,对着沈寂大方的摆了摆手:“那以后就常来吧,正好我在家里没意思,你多来陪陪我,咱们喝杯茶,下盘棋,好好的说说话。”   沈寂真诚地点头:“好。”   两个人正聊着,温家的佣人阿朵正从楼上走下来,看到沈寂在屋子里,赶紧加快脚步走过来,到他跟前礼貌的唤了一声:“沈少爷。”   温老爷看了阿朵一眼,像是明白什么,抬眼看看沈寂,问道:“你是来看温故的吧,她在房间,你上去看看她吧,回头咱们再聊。”说完又拿起报纸继续看,黯淡的光线下,那张脸那样的平静,祥和。   沈寂跟着阿朵上了楼,看她敲了两下房门。   “进来。”温故正靠着床头翻看什么东西,头也没抬的说道。   “大小姐,沈少爷来了。”阿朵推开门,欠身让了沈寂进去,她在温家做事的年头够久,对沈寂和温故的关系自然也是清楚的,这回就是她见温故不舒服,才给沈寂打的电话。   温故似乎没想到沈寂会来,在抬头看到他的一瞬短暂的愣了愣,紧接着露出了优雅而得体的笑:“你怎么来了?”   沈寂直接走进去,在她的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她额头,声音却没什么温度:“她们说你病了?”   “病了?”温故顿了顿,扭过头冷冰冰的看了阿朵一眼,嘴上却笑着,“没有,只是嗓子有些不舒服。”   阿朵被温故冰冷的眼神看得抖了一下,当即明白她做错了。虽然在温家做佣人这么久,又贴身照顾温故,可是对她喜怒不定的性格实在琢磨不透,不确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会让她高兴或是不高兴,这回她私自做主,以为叫了沈寂过来看她她会开心,可温故那个冰冷的眼神,分明就是怒斥与不满的意思,于是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低声道:“大小姐,我先下去了。”    第十七章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只剩沈寂和温故两个人,沈寂看了眼温故拿在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摞在床头的一沓资料,不由得问:“怎么,在家休息也要工作?你这么拼命,你下面的人会很难做。”   温故精明带笑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解,不由得挑了下眉:“难做?竭尽全力就是了,没什么难做的,我们温家花钱请他们,就是要他们努力工作,如果不能达到要求让爸满意,也就没有资格再留在温氏,更没有资格在我温故身边与我共事。”顿了下,抬手贴上沈寂脸颊,细长的手指仔细摩挲着他隽秀的五官轮廓,声音轻飘飘的,却充满了极致蛊惑,“你说,是不是?”   沈寂定定注视着她,没有说话。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不难看出她此刻确实很不舒服,却强撑着身体坐得笔直,看着他的眼睛也是带笑的。他想,时光就是有着这样的魔力,可以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那一年认识她,她还是个活泼俏皮的小姑娘,眨巴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似懂非懂的听着大人说话。她今年二十四岁,很聪明,懂得人情世故,也懂得如何可以得到更多,不知何时起,她收敛了小时候的顽皮任性,变得从容优雅,嘴边永远挂着含蓄而得体的笑,像是一颗棱角尖利的石子被岁月磨砺的丰盈圆润,似乎只有他,才能在那双饱含笑意,无辜又美丽的眼睛里,看到心计和狠毒。   良久,他跟着笑了,握住了她贴在他脸上的手,在她的注视下放在了唇边,轻轻吻了下:“是。”   “对了,过几天是l城电视节颁奖礼,sg投资的两部剧都入围了,到时候,你也要去的吧?”温故笑着问。   l城电视节筹办十八届,在国内绝对称得上数一数二的国际电视节,届时各家电视台、新闻媒体,制片公司,娱乐圈知名影视明星以及众多电视台的代表,将有数百人齐聚一堂,参加这一国际电视界的盛会。而这样一场盛会,当然不会缺了sg的代表人物。   沈寂笑笑:“当然。”   “我跟你一起吧!”没有询问,是肯定的口气。   沈寂看了温故一眼:“好!”   沈寂陪温故聊了一会就走了,温故坐在床边,听着他的脚步声到了楼下,然后逐渐远去,突然敛起了唇边的笑,叫住了正要关门的阿朵。   阿朵把着门扶手,胆战心惊的看着温故。   “是谁打电话叫沈少爷来的?”冷冰冰的声音,与刚才柔情又优雅的女人简直判若两人。   阿朵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怯怯道:“是,是我。”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温故一双黑亮的眸子凌厉的盯住她,毫不客气的问。   阿朵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唾沫下去,试图解释道:“我看大小姐不舒服,就想,如果沈少爷来,小姐应该会开心……”说着意识到自己做错,赶紧躬身道着歉,“对不起小姐,我错了。”   温故收回盯在阿朵身上那道冷飕飕的目光,转而继续看着手中的资料,声音平静的听不出半点情绪:“我不舒服我自己知道就行,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叫沈少爷来。”顿了顿,“尤其是我病着的时候。”   阿朵不能理解,寻常人病着不舒服的时候,都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陪在身边,可以无微不至的呵护照顾,为什么温故不是这样?   阿朵犹豫了半天,还是鼓足勇气问道:“可是,阿朵不明白,为什么呢?”   温故没答,也没有生气,像是有些疲惫,她放下手中资料,懒懒的闭上了眼睛。   阿朵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任何回应,于是轻轻关上了门,下楼去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温故缓缓睁开眼睛,有些出神的看着刚刚沈寂坐过的地方。   为什么?问得真好!   她当然不会告诉别人,因为难看。她不能这样说,不能让他看到她虚弱疲惫的样子,任何有着瑕疵不够优雅美丽的样子,任何时候都不能。   温言在病床上只躺了两天,就匆匆出院了。   这两天里,顾珩一次都没来看过她,俨燃也没有,倒是俨燃的助理来过一回,送来了果篮和鲜花,十分客气的表达了感激之情,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是俨燃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她没说,温言也没问。   所以除了沈寂和岚姨,就再没有人来看过她了,想想去年俨燃生病住院的时候,顾珩几乎天天陪着她,她的两个助理一刻不闲的忙前忙后,粉丝送来的玫瑰花和康乃馨,还有千纸鹤许愿瓶之类的礼物堆满了整间房,慰问的电话一个接一个,而她就每天做好饭送来,看着顾珩一口一口喂俨燃吃下,她却还黑着脸,老大的不满,直嚷着难吃,但只要顾珩一皱眉,她就会立刻抱住他,娇媚地笑着说我吃我吃……   女人撒娇,是因为有人在乎,如果哭了闹了没人理,没人心疼,撒娇就变成了一件奢侈浪费的事,一种神经病的行为。   从那天起,她就知道顾珩对俨燃的真心,他喜欢她,不是对从前那些女人的搪塞和敷衍,而是真真正正的重视和在乎,他想要这个女人,他可以包容她的一切,包括她的蛮横霸道和偶尔的坏脾气,甚至想到了某一天,他会抓着她的手,盯住她的眼睛,真诚又慎重的对她说嫁给我,做我顾珩的太太这样悦耳动听的话。   那时候的他,一定忘了曾经有一个人,也被他这样温柔对待过,她也曾躺在他的怀里,枕过他的手臂,抿起嘴角笑着听他说好听的话,讲有趣的事。   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一句话,千人万人行一路,几个移身不移步。顾珩的世界已经有了俨燃,再也容不下一个她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马路两旁的街灯次第亮起,温言没叫车,而是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这座城她整整待了二十五年,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充满了陌生,茫然,和无法看清的混沌,没有归属感。她低着头,听着街道上的车发出响亮的鸣笛声,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细长,又被风扯得破碎,无论怎样放缓脚步,还是慢慢的,一步步走到了顾家大门口。   抬起头来,看了看门前两盏熟悉的探路灯,自己也觉得好笑。   五年来,她拼命的想要逃离,甚至不畏惧走上一条漆黑泥泞的小路,到达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哪怕蓬草丛生,荆棘满布。   可是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走回到了这里。   门前的灯依旧亮着,院子里很安静,温言琢磨着顾珩已经回来,于是在门口站了会儿,才进了大门。   大厅灯火明亮,顾珩独自坐在长长的餐桌前,看着丰盛饭菜,没动筷子,像是在等着谁。而岚姨站在他身边,见温言走进来,对她招了招手。   “回来了?还没吃饭吧?我再去给你做点。”   “不用了岚姨。”温言走过去拦住岚姨,“我不饿,不吃了。”接着在顾珩身边站定,看着他冷硬的脸部线条,恭顺道:“少爷,我回来了。”   顾珩没看她,也没说话,像是根本不在乎她去了哪里,回不回来,灯光下他双眸冷冽,沉如寒渊。   对于顾珩的态度,温言早已习惯,所以已经麻木,也不愿意再费心思去猜他所思所想。岚姨皱皱眉,又有些担心的看着温言,突然抬手小心拨开她的额前刘海,看着她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才长舒一口气:“还好没落下疤,不然就难看了,你还这么年轻,以后没男孩子喜欢看你怎么办。”说着就把温言往楼上推,边推边说,“先上去休息吧,我一会端了饭菜给你送上去。”   温言还没说话,顾珩低沉的声音冷冷响起,在这沉闷的夏夜尤显得沙哑不耐:“要么坐下来吃饭,要么就别吃。”说罢拿起了筷子,漫不经心的夹着菜。   流动的空气刹那冻结在他冰冷的话语里,岚姨想反驳,他伤人的话却再度传来:“岚姨,你的工作难道不是照顾我,而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忙东忙西吗?”   “可是这样会饿坏的。”岚姨有点生气,不就一碗饭吗,顾珩至于因为这点事跟她较劲?   “她连死都不怕,还怕饿吗?”   声调突然被拔高,口气里带着森冷的逼迫感和从未有过的轻慢,温言和岚姨不约而同愣住,这样凌厉而充满怒气的声音显然不能同平日那个精明冷静的顾珩划等号,一向心直口快的岚姨也不知该说什么,顾珩从来没说过这么重的话,看得出,他是真的生气了。   半晌的沉默。温言抬眼盯住顾珩,从她进来到现在,他一直没有看她,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揣摩不出他眼底想要表达的意思,只是心有点疼,为岚姨,更为自己。她抿了抿泛白的唇,嘴角浮起苍凉的笑:“对不起,少爷用餐吧,一会儿我会下来收拾的。”说着给岚姨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就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的脚步声很轻,仿佛整个人都是虚渺的,随时随地都会像泡沫一样消失,岚姨看着温言清瘦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句,“这么瘦,来阵风都能吹跑,还老不吃饭,以后得给她找个男人好好管管。”顾珩拿着筷子的动作一滞。   顿了片刻,夹了口菜到嘴里,干巴巴的嚼了两下,皱起眉头:“太咸了。”   岚姨的眼睛还在看着温言,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我老了,手艺不如从前了,少爷吃惯了温言做的饭菜,以后她不在可怎么好。”    第十八章   顾珩眉头一皱:“她不在,她去哪里?”   意识到说错了话,岚姨支支吾吾:“少爷慢慢吃吧,我去给温言煮碗面,她再不吃饭,身体可受不住了。”说着就往厨房走。   “岚姨。”岚姨刚一抬脚,顾珩就叫住了她。   几乎不用想就知道顾珩想说什么,岚姨实在不吐不快:“少爷,你也有点良心吧,温言为了你,为了顾家做了多少,我们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就算她欠你再多钱,可她都快把命搭上了,这还不够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连一顿饭都要斤斤计较,你对她还不如街边的一个小猫小狗,但是小猫小狗懂你吗?能照顾好你吗?你这样对她,难怪她想……”话说到这里,岚姨一个激灵,猛地收住。   今天是怎么了?越想埋在肚子里的话,越是不听话的拼命往外跑。   顾珩定定的看着岚姨,没有表情的脸在她说到最后一句时闪过一丝动容:“她想怎样?”   岚姨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下去,眼神四处乱飘:“我没有说她想怎样……”   顾珩深邃而锐利的双眸紧紧盯住岚姨,嗓音冷厉:“岚姨,你从来不会说谎,告诉我,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岚姨一下子紧张得要命,又不敢去看顾珩那双锋锐的眼睛,眼神只得瞟向别处:“没,没什么意思,我说错了。”   顾珩眼神一凛:“岚姨……”   岚姨更紧张了,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她这一辈子都没说过假话,也从没这样支支吾吾,有口难言的滋味真不好受,但她既然答应了温言,就要努力为她守住秘密,于是生硬地咳了一声,故作懊恼道:“少爷,你别那么大声,我心脏不好,你一吓我,我都忘了要说什么,你让我先静一下,说不定就能想起来。”接着有些心虚的瞄了顾珩一眼,岔开话题,“你刚刚说菜太咸了是吗,我去重新给你做。”   “你不是要给温言煮面吗?”   岚姨啊了一声,不解道:“你不是不让我煮吗?”   “我没有不让你煮。”顾珩脸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我刚刚叫你,是想说,我的嗓子有些不舒服,打电话叫何医生来看看。   “顿了顿,漫不经心道,“顺便看看温言,她那些乱七八糟的药,都快吃出毛病来了。”   岚姨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哦了一声。接着想到什么,忍不住小声嘀咕:“关吃药什么事?真有个什么毛病,也是你折腾的。”   “什么?”   “没什么。”   顾珩沉默良久,然后放下了筷子:“岚姨,如果有什么事让你为难,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这世上,我最不希望对我有所隐瞒的人,就是你。”顾珩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低哑,却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岚姨的心一下就酸了,涩然和歉疚齐齐涌上心头,年纪大了,总是多些感伤,再加上顾珩这么言辞恳切,诚意拳拳,她恨不得立马剖开自己的心,表露心迹给顾珩看,可是不能,她答应过温言的,她要紧守她的秘密,这是她的承诺,也是温言一直怀揣着的小小愿望,她不能剥夺。   沉默良久,岚姨涩然地说了一声:“好。”   顾珩上了楼。   岚姨呆在原地,看着一桌子没怎么动过的饭菜,不由得低低的叹息。   其实有点赌气,早知道家里的人都不好好吃饭,她还做这么多干什么?   顾珩的胃口越来越不好,脾气却越来越大,真不知道温言离开之后,他这些火气还能跟谁撒去?   岚姨叹着气,在温言下楼之前收拾好了餐桌。   温言回到房间,洗了冷水澡,换好衣服,明明已经疲倦的睁不开眼睛,还是强撑着下了楼,准备收拾餐桌,却发现桌子上干干净净,岚姨早就收拾好了,她站在那里呆呆的看了半晌,然后走到院子里,想逗丁丁玩一会儿。   从院子里走过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地,慢慢地放缓了脚步,抬头向上看。顾珩正站在二楼的阳台上,迎着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夜色浓重,其实有点分不清是在看她,还是掠过她在看什么虚无之处,他的表情微微凝滞,辩不出情绪,只觉得目光冷厉,盯在人身上,如芒在背。   温言只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来,没说话,也没止住脚步,而是慢慢的,慢慢的朝着狗棚走去。   丁丁也没睡,懒洋洋的趴在狗棚的一边,歪着头好像在看天上的星星,偶尔抖动一下身体,看到温言走过来便兴奋地抬起头,挪动着身体往她身边蹭了蹭,低低的嗷呜了声。   温言伸手抱住它的脖子,给它从上到下的顺毛,说了一些平时不太会说的话,它像是听得懂,身体随着她手上的动作来回摇摆,又用自己毛茸茸的头去蹭温言的脖子,热切的给她回应。温言摸着它的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很快会离开这里,那时,她会带丁丁一起离开,她一直觉得他们是相依为命的,尽管这种相依为命大多数人不能理解。   从花园往回走的时候,二楼的阳台已经没了顾珩的身影,微风拂过树梢,有影子在他窗前微微晃动。   温言回到房间,放空了自己倒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凌晨还不能入睡。   外面是夏夜的风,树叶被风掠动着,发出温柔的沙沙响声。   这样静谧柔和的夜,却觉得仿佛身处十面埋伏。   反复想着顾珩那道冷厉的目光,心中忐忑,总觉得什么不好的事情正要发生,直到天色发亮才有了困意,沉沉睡去。   毫无悬念的,这天早上起得晚了。抬眼看看时间,已经快九点。   有点奇怪,过了时间,岚姨竟然没有上来叫她,若是赶不及做早饭,顾珩免不了又是一顿脾气。   简单洗漱,然后推开门下楼,正看到顾珩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而岚姨似乎刚刚送了什么人出去。   一回头正好看见温言,岚姨快步走上前来:“醒了?”   “我起晚了。”温言的脸上挂着歉意,“对不起。”   “别说了。”岚姨眼风里瞄了顾珩一眼,不确定他听没听见,只是压低了声音道,“少爷没提,你自己就别瞎认错了。”想了一下又补充道,“而且不怪你,你身上带着病呢,所以睡得死。”   温言不解:“病?”   “刚刚何医生来过,给你瞧了瞧,说你长期操劳,疲累过度,这身体要好好调养,不过这些还好,比较麻烦的是你的胃,已经有穿孔的迹象了……你桌子上那些药真的不能再乱吃了啊……”   温言愣住,不由得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胃,皱眉道:“何医生什么时候看过我?”   “就刚刚啊,这不才送走吗?你睡得太沉,我没叫醒你,他就给你大概看了看,何医生是几十年的老医师了,给咱们顾家看了十几年,少爷的身体一直是他照顾的,这回正好给你一起调养调养。”   温言顿了好半天,然后客气的推搪:“岚姨,我不需要。”   岚姨拧着眉头,小声劝道:“你别犟了,这话是少爷说的,好好调养,保重身体,千万别再病了。”   温言嘴角动了动,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少爷是这么说的吗?”   岚姨不由得吞了口唾沫,脸上有些欲言又止的艰难,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咬牙道:“是!”   温言扭头去看顾珩,像是毫不领情,客套的近乎虚假了:“谢谢少爷的好意,但我真的不需要,我的身体,自己清楚,吃一点药就好了,不需要什么调养。”   顾珩放下手中报纸,抬眼看了看温言,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带着讥诮:“温言,你太高估自己了,如果你身体的好坏不会对任何事造成影响,就算你病得快死了我也不会管,可是显然,这个问题无法忽略,它已经开始影响到你日常工作,影响到我了不是吗?”   温言顿住,顾珩的话真是言之凿凿,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珩重新拿起报纸,意态从容的看着,说出的话也是云淡风轻:“我说过,顾家不养闲人,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给我尽快好起来。”   “我会的。”温言的声音凉凉的,又带着一点飘渺,就像是晨间凝结了水汽的雾霭,明明听起来恭谨顺从,却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少爷放心,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死在顾家,哪怕撑着一口气,也会走得远远的,不会让你看见我倒下的样子。”   顾珩拿着报纸的手一滞,似乎迟疑了一下,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抬头,房间里一时有短暂的沉默,四周静得只能听见呼吸,阳光照进来,光线却只照亮他一半的脸,另一半淹没在语焉不详的阴影里。    第十九章   l城电视节颁奖盛典如约而至。   温言没想过要出席的,事实上这场盛典无论多么的声势浩大,于她而言,似乎都没什么关系,但是作为当红影视明星俨燃来说,自然不能缺席这一盛典,而顾珩作为多部影视剧的投资商,名正言顺的在受邀之列,于是捎带着温言,也不得不来参加。   顾珩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黑色衬衫配白色领带,没有嚣张的气焰,也没有过多的修饰,强烈而刺眼的灯光下,他微微抬着头,可以看到眉目间凛冽的线条,微微扬起的下巴和脖颈都有经得住打量的硬朗弧线,一双锐利双眸漫不经心的扫视着四周,冷漠疏离中透出精明和睿智。   俨燃则打扮得格外引人注目,穿着深红色v领长裙,头发高挽,露出后背的大片肌肤和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臂,灯光下她的皮肤晶莹到透明,软若无骨的手自然地搭在顾珩的臂弯处,微微扬着眉,红唇微启,美到煞人。   温言照旧没有刻意装扮,一如既往的简单装束,牛仔裤,白衬衫,头发随意挽着,只是天气太热,所以衬衫的袖子被挽到了手肘,露出一小截白皙光滑的手臂,和一双微微泛着冷意的手,她一直沉默着跟在顾珩身后,面色冷淡,眼里却含着锋芒。   晚会还没开始,已经有人止不住上来攀谈,其中不乏影视剧制片商找顾珩谈投资的事,也有不少女明星上前跟俨燃打招呼,热切的说着彼此最近的新戏,其实并没有那么熟,却亲昵的好像多年老友。温言听过一句话,这世上所有的算计都各有不同,但面子上的文章却大体相似。她就站在边上耐心地听着,等着,直到眼前闪过熟悉的身影……   温言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沈寂,他精心打理了头发,看起来洒脱又利落,穿着米色休闲西装,里面的衬衫随意的解开了两颗扣子,彰显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和形状清晰的锁骨线条,一双浓眉微微扬起,眼角轻挑,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有些张扬,又有些痞痞的不羁。在看到她的一瞬,愣了一愣。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黑亮的头发利落的挽起,深紫色的长裙紧紧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巧妙的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和芊芊如玉的十指,她抓着沈寂的胳膊,看起来有些用力。   三分美艳,七分冷傲,跟她五分相像的脸。   她也看到了温言,妆容细致的脸因诧然而出现的小小愣怔,很快就恢复如常,接着微微弯起嘴角,笑得含蓄而得体。   长久的意味深长的沉默,温故的眼光在温言的脸上盘旋了大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看着温言清透而寡淡的脸,沈寂有片刻的停顿,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温言……”温故终于还是叫出了她的名字,接着扬起了目光,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真的是你?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真不敢相信这么快就又见面,嗬,时间真快呀!”说着发出啧啧的慨叹,眼里有些发狠的意味,“可你一点都没老,还是那么漂亮。”   温言看着眼前那张从容又端庄的脸,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带着调侃的笑:“快吗?我觉得太慢了,慢到,来不及忘记从前的一些事,来不及忘记你们,也忘不了,我母亲的样子。”   温言的声音不大,甚至有点云淡风轻,眼里蕴含的意味却是阴恻和嘲讽。那种感觉很阴骛,很古怪,令人无所适从。沈寂微微愣怔,眼里有一闪而逝的凄惶和慌张。温故则敛起了唇边的笑,眼里迸发出冷冽的光,却克制着自己努力维持住一贯优雅的姿态:“温言,你不必太得意,有些事,你最好好好记着,别那么快就忘了,至少要记得,有些东西是你欠我的,而你还没还清。”   温言觉得好笑,于是真的笑出来:“没还清?好吧,如果你这样想,那我要抱歉了,因为我不打算还了。”   理所当然的姿态,理所当然的口气。   温故眼神一凛,扬起下巴,抬高的音调里带着不屑和鄙夷:“我听说,一个人欠下的东西,无论过了多久,都是要还清的,不然这一辈子都不会好过,温言,这一辈子,你也别想好过。”   温言依旧笑着:“不劳温大小姐费心,我好不好过,你都看不到了。”   她眼眸清明,落落大方,没有一丝的窘迫,也没有难堪,反而有些明媚和骄傲的样子。   沈寂一直没有说话,他微不可察的凝起眉头,略有所思的看着温言,一双修长的手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手指不自觉的弯曲,伸展,再弯曲,再伸展,像是认真琢磨什么。眼前的温言,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看似谦和无害,可说出的话句句诛心,从不饶人,即便是温故这样慧诘敏锐的女人也讨不到半点便宜,真是难以想象她怎么会在顾珩甚至俨燃的面前放下身段,仰人鼻息。半晌的沉默,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两个女人放在对方身上的视线都没有收回,两道冷飕飕的目光如同蜥蜴一样慢慢地攀爬上后背,原本沉闷的夏夜竟渗透出丝丝寒气,而沈寂感到温故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不断地用力,握得他有些疼。   场面有些诡异的沉默。   “言言?!”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突然传来一个沉厚的嗓音,有些探寻的味道,又有些急不可待。   温言回过头去。   那是一张布满岁月痕迹温厚又老态的脸,额头方阔,两颊的皱纹很深,眼窝也深深的陷下去,眼睛里却带着一点莫名的期待。在那样两相僵持的气氛里,男人凝视她良久,几乎是难以置信地说:“言言,真的是你。”   这真是一句好用的开场白,无论任何时候。   前尘往事撕裂岁月斑驳的痕迹,齐齐涌上心头,温言收起心中涩然,唇边泛出极轻的一抹笑:“厉叔叔。”   男人身体一滞,快步走了过来。   温故握着沈寂胳膊的手缓缓放松,重新绽开笑颜,热情的打着招呼:“厉伯父。”   男人望了温故一眼,客气地说:“温故啊,好些日子不见了,对了,你父亲的身体还好吧。”   温故优雅而谦和的点头:“劳厉伯父挂心,家父身体近来好多了。”   “那就好。”   温故蕴含深意的目光朝那边看了下,道:“伯父,那我们先进去了,改日再登门拜访。”说着最后看了温言一眼,握紧了沈寂,步态优雅的往里面走去。   沈寂没有停顿,也没有和温故拉开距离,整个过程中更没有主动跟温言说些什么,哪怕是表达一个普通朋友的礼貌询问,他只是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回头望了望,接着扯动嘴角,给了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温言长眉轻蹙,收回目光,转而看着眼前的男人。   五年不见,他明显地苍老下去了。   “厉叔叔。”   “孩子,你去了哪啊?叔叔找了你很久,可是找不到。”   温言只是微笑:“哪里也没去,还是在这座城市生活着,忙碌着,厉叔叔不用担心。”   男人心中涩然,想努力笑,居然带着一点清苦:“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当初你那样艰难,叔叔真该帮你一把,可是……”顿了顿,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都过去了,厉叔叔不用放在心上,彼此过得安好,这也是我母亲希望看到的。”   听温言突然提起她的母亲,男人一怔,跟着涩涩点头,彼此沉默了好半晌,男人的目光突然亮起来:“言言,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现在……”   “厉叔叔,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从影,也没有做相关的工作,我只是找了一份简单的事,今天在这里,是陪别人来的。”   男人充满期待的目光有些许的黯淡:“是吗?我想,如果你能走演艺这条路,你母亲一定很高兴,你知道,那曾是她的愿望。”   温言仿佛不以为然:“叔叔或许并不了解我母亲罢。”   温言不动声色的反驳,使男人愣住。   温言却笑了:“母亲的愿望,只是我简单的活着,其实她并不希望我走这这条路。”   “可你母亲曾与我说过……”男人顿了顿,止住了原本要说的话,“好吧,既然你有了自己的选择,叔叔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有点遗憾,言言,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改变主意,随时来找叔叔,叔叔一定会帮你,你还年轻,路还长,你会比你母亲成功。”男人叹了口气,从规整的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温言,“拿着吧,就算你不想走这条路,出来跟叔叔喝杯茶还是可以的吧。”   温言笑着接过:“当然。”   他呆呆看着温言,忍不住抬手想摸一下她的脸,还没碰到,突然觉得心里泛酸,手慢慢地放了下去:“温言,你的眼睛很漂亮,跟你母亲一样。”   再没有继续说什么,他捂住胸口,转身大步离开。    第二十章   俨燃众望所归的摘得了最佳女演员奖,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与欢呼,然而站在领奖台上绮丽又明艳的俨燃并没有过多的惊喜,更没有热泪盈眶,她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奖杯,对相关不相关的一干人等做出了感谢,最后看了台下的顾珩一眼,眼里才多出了别的味道。   “我是可以把什么都献给荧幕的演员,相较而言,生活反倒没那么重要,其实我真的忽略了很多东西,包括享受生活,我知道有时候我会让身边的人很累,所以很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理解和包容……”俨燃一双清亮的眼睛定定看着下面的顾珩,微微弯起了嘴角,“尤其是你。”   她并没有念出顾珩的名字,却有无数的灯光闪耀在他冷峻又沉静的脸上,唏嘘声伴着哨声此起彼伏,而他不慌不忙,不动声色,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晚会结束后俨燃照例在后台接受采访,无数灯光聚焦,十几家媒体捧着标有自家logo的话筒往前挤,这一刻这个女人比任何时候都要出挑,都要光彩照人。   “那句话是对谁说的?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俨燃明媚的笑着,“意会吧,我并不打算说出来。”   “结婚吗?我还年轻,目前没打算,感情当然是稳定的……”   “新戏大概会在十月杀青……”   采访进行的火热,一时片刻结束不了,而另一个房间里,顾珩刚刚丢掉一个烟头,低头看了看时间,有些不耐,似乎并不打算等下去,于是站起来往外走,温言则跟在后面。   “呦,这是谁呀?这么快就走,不想见我咋的?”   底气十足的嗓音,清透,清亮,又带一点轻佻。   顾珩抬眼看了看那张脸,还有那双因为不满而形状扭曲的眉,笑了。   拦住他们去路的人,温言当然认识,顾珩多年的好友,影视圈著名的才子宋词,写过无数叫好又叫座的剧本,更是俨燃的御用编剧。二十七八的年纪,与顾珩相仿的个头,一身米色休闲装,随意的戴着顶棒球帽,头发剪得很短,笑起来牙齿雪白,整个人看起来有那么点雅痞的气质,又有一种怡然自得的倜傥和风流。   而刚刚使俨燃摘得最佳女演员称号的热播剧,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刚刚怎么没看见你,宋大才子。”顾珩冷着脸,一板一眼的问。   “你没看见我,我可看见你了。”宋词兴味盎然的笑着,“尤其是俨燃致感谢词的时候,我看你那眼神,真是含情脉脉啊。”   顾珩微微皱眉:“别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词用在我身上。”   “乱七八糟吗?我觉得很贴切啊!”宋词顿了顿,转而看向温言,她略显苍白的脸没什么表情,眼里却隐约含着笑意,宋词啧啧两声,慨叹道,“我一直觉得可惜,温言,你怎么就不爱演戏呢?你这么漂亮,气质也好,简直得天独厚啊,如果你愿意,我为你写个剧本,咱们找个好导演,喏,顾珩就在这里,投资都是现成的,听我的,你一定会红。”   温言委婉的笑:“怎么办?我不想红。”   宋词有些愣怔,听过想拍戏没门路的,听过熬了几年不成气的,也听过因为害怕吃苦,连门槛都不敢迈进的,还没听过有谁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却不想红的。宋词还要再劝,一旁的顾珩突然冷冷开口:“我也不会投资。”   宋词气得一拳打在他肩头:“你不说话会死啊。”   顾珩没躲,面不改色道:“我只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不想毁了你大好的名声,也不想自己赔得太惨。”   温言静静的听着,没说话,脸上露出一丝阴郁的微笑。   顾珩的话,就像一颗未经打磨的形状古怪又尖利的石子,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刺穿皮肤深入血肉,疼得难以自持,只是她习惯了,所以至少可以做到面子上的妥帖周全,不动声色。   宋词对着温言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抓着顾珩的胳膊往前走两步,憋着气压低了声音:“你这么说会不会太过分了?温言已经够好了,麻烦你对她至少像个人。”他直视着顾珩的眼睛,眼里闪过一丝困顿,“顾珩,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她到底欠你什么?”   “她欠我什么?”顾珩冷笑:“对,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欠了我什么。”   宋词拍了拍顾珩肩膀,咧着嘴角,不死心地说:“这样吧,她欠你什么,你告诉我,我帮她还,因为我觉得她在你身边实在暴殄天物,干脆你把她给我,我把她的潜力全部挖掘出来,回头赚了钱,咱俩一人一半。”   他眼神笃定,一本正经的说着,可细细观摩,脸上分明带着些许玩味。   顾珩偏着头,几乎是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宋词,咬着牙压抑住一拳挥过去的冲动,然后说出了平生以来第一句脏话:“滚……”   暮色低垂,青黛色的天空下,泛黄的路灯照着街道上稀薄的车辆,一切都朦胧不可细辨。   沈寂默不作声的开着车,黑亮的眼眸在街灯的映衬下闪着坚毅而执着的光,好像天上的星星落进了眼睛里。温故坐在副驾上,有些出神地看着迷蒙的夜色和马路两旁稀疏的人影,两个人都不说话。   良久,温故扭头去看沈寂,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你跟她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刚刚见面怎么不说话呢?”   “没有必要。”沈寂专心致志的开着车,没有半点犹豫的答。   温故打量着他脸上神色,故作轻松的笑着:“是吗?”   沈寂没有回应。他把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延伸又缩短的街道一言不发,轮廓分明的侧脸在街灯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温故还是微微笑着,没有再追问,只是把这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视线所及之处,有些冰凉的触感,又有些愉悦的满足。她发出极轻的一声叹息,然后放纵了身体懒懒的靠在椅背上,用手轻轻按着自己的小腹,半晌,淡淡道:“我有孩子了!”   “哧”的一声,轮胎与粗糙的路面突然产生剧烈摩擦,沈寂忽地将车停在路边,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她:“你说什么?”   温故泰然自若的看着他,眼里带着不明的笑意,似有几分羞赧,又有几分狡黠:“我有孩子了,两个月了。”顿了顿,又有些委屈的抿起嘴角,看起来美丽且无辜,“沈寂,你不开心吗?”   长久的诡异的沉默。沈寂将突然顿住的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然后侧过身子,慢慢的,慢慢的搂住了温故,温热的嘴唇贴着她的颈窝,低低地说:“怎么会,我很开心!”   温故先是一愣,更紧的抱住了他,将下巴抵在他肩头,安心似的微笑,心也被外面的风吹得鼓鼓荡荡。   而他面无表情,抱着她的手臂微微用力,指尖却是麻木而僵硬的,缓缓抬起头,有些失神的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影,没有再说话,眼里却闪过诡异的光。    第二十一章   温言是从梦中惊醒的。   身上都被汗水浸透了,抬手摸了摸脸,一片湿意,不知是汗还是泪,只觉得眼睛酸胀,看什么都是模糊。   扭头看看窗外,黑漆漆的,分不清是什么时候,连树叶都静止了,一切看起来渺远而朦胧,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有着清晰的轮廓。   掀开被子走下床,脚步有些虚浮,撑着倦乏的身体坐在桌前,从台灯底座下摸出一把钥匙,慢慢打开了抽屉。   里面躺着一张相片和一个保存完好的旧信封,她没有去碰那个信封,只拿起相片来看。   上面的女人穿着墨绿色高襟旗袍,姿态优雅的坐在梳妆台前,微微偏着头,眼神里透着说不出的气质和神韵。   她笑的时候眼角有浅浅的褶皱,不深,但是岁月温柔的痕迹。   抬起手指,隔着虚空在那张脸上仔细描绘。   不管过了多少年,眉梢眼角,从未老去。   依稀记得那年夏天,那个阳光绚烂的下午,天气闷热,天边堆着厚厚的积云,好像有雨要来了。   她走到那栋熟悉的大楼前,才发现楼下围了一群的人,记者扛着各样的录影器材占据着各个角度狂拍,穿着制服的警察进进出出,黄色的警戒线拉开,挡住路,和人们因为模糊而更觉贪婪的视线。   大家都在热闹的围观,七嘴八舌指指点点,脸上偏偏没有一丝同情和怜悯。   她脚步突然滞住,心没来由地狂跳起来,像是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直到看清地上大滩暗红血迹,和残留着余温却早没了知觉的身体,她仿佛听到从胸腔里传来空洞的回响,整个人一下子懵了,就那样呆呆的看着母亲躺在冰冷的地上,已经没了呼吸。   有人告诉她,她死了!   世界便在那一刻崩塌。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报道接踵而来。   #九冠影后言抒珺跳楼自杀!#影后言抒珺跳楼自杀,疑因插足他人家庭?!#言抒珺十九层跳下,死状惨淡!!#拿什么拯救你,一代影后言抒珺!!#   大大的题目写得触目惊心,文章字里行间所酝酿的感觉,所揣摩的深意,甚至比她的死状还要悲怆惨然!   连篇累牍的报道和血迹模糊的照片像疯涨的潮水迅速席卷娱乐圈,上百家报纸杂志,娱乐网站刊载了这篇报道和照片,甚至在国外一些知名的大网站也不能幸免,社会各界一片哗然,人们无情的嘲讽,受害人无力的辩驳,舆论的压力,漫天盖地的席卷蔓延,山一样压倒那个年仅二十岁的小姑娘。   自从那篇报道被曝光出来之后,死者像完全失去了尊严,任由不明真相的人毁谤践踏,电影制片方,投资人,品牌商,广告商,纷纷提出违约索赔申请,从前无比轻松和快乐的生活突然跌进了巨大的黑洞,温言傻掉了,她不甚明了的听着他们说着天文数字,强迫性的要求她偿还母亲欠下的巨额违约金,想象着压在自己头上灭顶的灾难,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此垮掉了,只是一个转身,就被命运的大车轮碾得粉身碎骨。   那时终于懂得,长久以来,母亲一直努力为她搭建的温暖的小小世界,充满着快乐和幻想,竟那样轻易地崩塌了。   一夜长大,好像就是那时候的事。   “言言,有困难要说啊,大家会帮你的!”   “我与你母亲是十几年的好朋友了,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你也别太难过,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言言,你希望阿姨做些什么呢?需要的话一定要说啊!”   说着这样殷切好听的关怀话,却没有一个人付诸行动。   温言知道,在别人眼中,母亲死得并不光彩,甚至带点狼狈,那些新闻已经写得足够难看和面目全非了,什么插足他人家庭,片场被当面痛斥,为人表里不一,第三者,恶毒的小三儿,这些字眼儿,在娱乐圈里,是多么的要不得。   母亲曾是演艺界的神话,是大家推崇敬重的实力派女演员,那时温言并不理解,有时候走上神坛需要十年,倒下只需一秒钟。   毫不犹豫的,家里所有的钱都用来支付违约金,甚至卖了房子,拒绝了圈内所有朋友殷切的“帮助”,为的只是给母亲留下最后一点尊严,至少在离开的时候,她不欠任何人什么东西。   只是,远远不够。   顾珩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   有时候觉得是缘分,这城市这样大,来来往往的人这样多,擦肩又错过,可偏偏就是遇见他,偏偏就是他帮了她,曾经说不信命运,可命运就是让他们彼此遇见。   只是那时候没有俨燃,只是那时候顾珩对她很好很好,可是转眼五年,已经忘记了因为什么彼此之间变了味道,没有了最初的心情和那份小心翼翼的喜欢,变得冷漠而虚伪,变本加厉的相互伤害。   直到消磨掉他所有的耐心和情感,直到他看着她的时候,眼里不再闪着温柔的光,只剩下嫌恶和鄙夷。   对一个人从爱到厌倦,他花费的力气或许比曾经爱她还多。   眼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安静地渗透出睫毛,顺着眼角,慢慢流下来。   用力闭上眼睛,可眼泪越来越多,怎么都止不住。她躬着身子,将脸深深的埋进手里,久久不能抬头。   外面好像起风了,树叶开始晃动。   顾家老宅的花园里,出现一个很奇怪的画面。   一个人,一只狗,两相对峙!   丁丁原本老实的趴在地上,自己舔着自己的爪子玩,不时抬头看眼前的黑影一眼,哼唧了声,又耷拉下眼皮。   而站在它跟前的那个黑影,竟是顾珩。他就那样静默着站在那里,看着它,一直不动。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在夜里迸射出坚毅的流光。   丁丁大概也觉得奇怪,不明白这个衣冠楚楚的家伙是什么意思,干嘛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不怀好意的盯着它瞧,它被瞧得浑身不舒服,只得又抬起眼皮,壮着胆子冲他叫了一声,他还是不动。   “汪汪~~”又是两声,他只是略微皱了下眉。   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丁丁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伸长脖子竖起尾巴对着顾珩接二连三的叫起来,试图用自己雄浑的嗓音和根根竖起的毛发吓走这位不速之客。   但是失败了。   顾珩纹丝不动,反倒是丁丁自己叫的精疲力竭,最后发出两声低迷的类似呜咽的嗷呜,然后终于像泄了气的皮球,败下阵来。原地抓狂的转了两圈,接着十分嫌弃的瞟了顾珩一眼,扭头钻进了狗窝,闭上眼睛装睡。   月色拨开夜幕和风中摇曳的树影,突显出顾珩高大挺拔的身躯,就那样孑然立在夜色之中,用炯炯的目光,望着面前毛茸茸的一团黑影。突然地,他弯下身子,似乎想要伸手去摸,却不知怎么,递出的手突然顿在半空,又慢慢地收了回来。   半晌,缓缓抬头,看了看天空渐明的天色。   黎明到来之前,夜是最静的!   他感到眼睛有些发酸,于是闭上眼,将鼓荡在心里的所有情绪连同眼里的疼痛,都一起模糊掉!    第二十二章   顾珩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正准备回房间,忽然瞥见岚姨的房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咳嗽声。   他走到门口敲了两下,岚姨在里面应了声,他就推门走了进去。   岚姨坐在床边,披了件单薄的外衫,抬着头有些茫然的看着顾珩:“少爷这么早就起了?”   顾珩点点头,眼里透着些担心:“怎么咳嗽了呢?”   岚姨用手捂着胸口,忍不住又重重咳了一声:“老毛病了,没事儿,少爷不用担心,我去给你做早饭吧。”说着就要下床。   顾珩赶紧拦着:“不用了,你好好休息,而且我没什么胃口。”   “怎么没胃口呢?”岚姨担心的看着顾珩,“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要多注意休息啊,千万别把身体熬坏了。”岚姨边说边往前探了探,仔细的看着顾珩,又伸手去摸他的脸,“少爷,你眼睛怎么这么红,昨晚没睡好吗?”   顾珩摇头,然后用手揉了揉眉心,“没什么,工作上的事情,昨天忙得晚了点。”   岚姨一听急了:“少爷,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呢,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老是熬夜,工作的事情做不完就明天做嘛,老爷和夫人都走了,顾家现在就只剩下你,我知道你一个人撑起这么大的家业不容易,但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啊,不然将来我走了,温言也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呢?”岚姨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甩出两滴眼泪。   顾珩揉着眉心的手猛地顿住,抬起眼来看岚姨:“岚姨你说什么?”   岚姨瞪了顾珩一眼,气鼓鼓道,“我说将来我走了,看你怎么办!”   “还有呢?”   岚姨嗯了一声,微微有些愣怔,在脑子里仔细回想半天,硬是没想起来刚刚说了什么,她有些迟疑的看着顾珩,“还有什么?我说什么了?”说着又有些懊恼的叹息,“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不好了啊。”   顾珩目光炯炯:“你说温言也走……”   岚姨的心咯噔一声,生硬的移开视线:“是吗?我是这么说的吗?”   顾珩的脸色忽地沉了下来,声音也有了一丝不耐:“岚姨,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岚姨用手绞着袖子,支支吾吾:“没呀……”   “你还不打算说吗?”顾珩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厉,跟着站了起来,“那我去问她。”   “少爷。”岚姨一把拉住顾珩,歉意又满是心疼地看着他紧锁的眉和那双锋锐的眼,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我是有些事情没告诉你,但我不是存心这么做的,只是少爷,温言太可怜了,我想帮她一把。”说着拉了拉顾珩的胳膊,“你先坐下来,站那么高,我看着眼晕。”   顾珩重新坐下,定定的看着岚姨的眼睛:“那就说清楚!”   岚姨沉沉的叹了口气,前思后想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温言跟我说,少爷曾经跟她约定,只要你结婚,就会让她离开。”   顾珩蹭得站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   岚姨被顾珩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拽他:“你坐下,我都说了眼晕。”   顾珩却不动。他笔直的身躯立在那里,坚定而清朗的目光专注地望着岚姨,然后,一字一句地说:“岚姨,你知道什么,她对你说了什么!”   岚姨顿了片刻,缓缓开口:“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前些日子去医院看温言的时候,她对我说,少爷借过她一大笔钱,后来又不要她还,只说让她陪着你,一直到你结婚那天,只要你结婚,她欠你的钱就一笔勾销,那时她就可以离开你,离开顾家了,少爷,是这样吗?”   岚姨诧异又直白的问,顾珩却僵直着身体站在那里,没有回答。   “我不要你还钱,只要你能一直陪着我,直到……直到我结婚那一天!”   他当然记得他说过这样的话,甚至郑重其事的写了下来。只是,曾经的那些话,虽然好像玩笑的口吻说出来,却没有哪一句不是认真的,她应该懂得当时那句话的含义,可现在为什么变成了她用来摆脱他的心机和手段。   “少爷有没有想过,温言也该有自己的人生,其实她在我们顾家并不快乐,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没办法完成,每天就只是围着你转,还要被你身边的那些女人欺负,可是,没有道理呀,她还年轻,有大把的好时光,不应该这样蹉跎浪费!”   岚姨的话,像是为温言不平,却又字字恳切。   “少爷,你知道吗,她跟我说,希望开一个很小的蛋糕店,或者当一个化妆师,要不然到一个小公司上班也行,只要日子简简单单,可是,这些都不是我们顾家能给的!”   岚姨默默的说着,顾珩却一直保持着沉默,只是眉宇间更显冷硬,一贯精明的眼神透出死一样的沉寂和无动于衷。岚姨有些急了,苍老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恳求的神色,眼角也逐渐湿润:“少爷,如果你也感念温言为你做过的这些,如果你也有一丁点心疼她,你就赶快结婚吧,我虽然不喜欢那个俨燃,但只要你喜欢,我也可以接受的,她嫁来顾家,我也会对她很好的,就像对你一样!但希望你对温言公平些,就让她走吧!”   顾珩微微抬眼,面无表情的看着岚姨枯瘦的面容,和已经严重耷拉下来的眼角,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不说话也不动,看起来一副冷静自若的姿态,可那下意识拧起的眉头,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的手指,都彰显出此时正被巨大的不明的情绪包围着。良久,他紧抿的嘴唇突然动了动,自涩然的喉咙里紧绷的吐出两个字:“我不!”   岚姨诧然的看着他:“少爷……”   “我不会结婚,不会因为她轻易改变自己的生活,岚姨,你想错了,我从来没有感念过她为我做的任何事,也没有一丁点心疼她,如果你觉得我残忍,那就是吧,我不会结婚,她只能待在我身边,到死为止!”顾珩的嗓音蓦地转冷,丢下最后一句狠话,就转身走了出去。   岚姨感到自己的心脏骤然收缩,赶紧走下床去拉顾珩,他却走得飞快,然后啪的一声,重重摔上了门。   顾珩从岚姨房间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温言下楼。两个人就打了个照面。   这会儿天才刚刚亮,温言因为昨夜失眠,很早就起来,没想到顾珩比她还早,有些意外,走上前打了声招呼:“少爷。”   顾珩一双黑亮的眼眸紧紧地盯住她,不说话,可眼里迸射出的寒意却像毒刺一样附在她的脸上。   温言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抬步要走:“我去准备早饭了。”   顾珩却叫住她,在她脚步顿住的一瞬,极其轻蔑的瞟了她一眼,淡淡道:“公司有什么事情要忙吗?”   “还有一些琐事,需要简单处理一下,另外,跟sg的合作项目也要启动了。”   顾珩转身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份报纸,边看边说:“那你还不赶快去公司?”   温言有些微微的愣怔:“少爷还没吃饭吧?”   顾珩没抬头,也没理她。   温言沉默了下,低低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门前停着那辆标志性的加长林肯还有一辆顾珩经常开出去的黑色跑车,每天早上老吴都会早早的等在那里,随时听候顾珩差遣。   这会儿他正坐在林肯的驾驶位上,见温言走出来,摇下车窗,对她招了招手,温言笑了笑,然后摇头,给了他一个感谢的眼神。   除非跟顾珩一起,她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用家里的车,尽管顾珩从来没有不准,尽管它们放在那里不用就成了摆设。   温言刚一走出顾家大门,顾珩就丢掉了手里的报纸,起身上了楼。   温言的房间很干净,色调单一,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以及书桌上零星放着的一些物件,就没有其他任何的铺陈和摆设,而房间的主人,就像一个来去匆匆的过客,只要一个小小的行李袋就可以把这里的一切全部带走。   顾珩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书桌下的那个抽屉上。   伸手拉了拉,没拉开,顾珩眯着眼睛打量着抽屉上那个泛着冷光的金属锁芯,微微皱眉。   他怎么不记得,从前这个抽屉是上了锁的?!   在桌子上胡乱的翻了一通,也没找着一样类似钥匙的物件,顾珩有点泄气,也有点生气,一张破纸也要锁起来,她那么在意跟他的那个约定?还是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他?   休想!!   顾珩敏锐的目光再次将这个房间从头到尾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书桌上那个装着银色曲别针的小小的纸盒上。   顾珩笑了,得意的,又带着点深沉的笑!   他极其优雅的拿起一枚曲别针,极其优雅的将它掰成一条直线,然后极其优雅的将这根细长的针一样的物件**了那个该死的锁眼里。   咔嚓一声!   卡住了!   顾珩心头一沉,糟了,他**去的方式好像不对,又用力过猛,不但没找准位置,成功的把锁撬开,还拔不出来了!   想象着温言回来看到的这幅画面,桌子被翻得乱七八糟,好好的曲别针被强行掰直,抽屉上的锁被撬过,上面还插着一根针……   无论何时何地都沉着冷静,为人处世滴水不漏,眼里永远带着精明的笑意,即使是遭逢最大困难和挫折的时候,连眉毛也没动过一下的顾珩,这会儿突然大汗淋漓。   来不及多想,他抬起一只脚,用力的抵在了抽屉上,借着腿上的力,使劲的将曲别针往外拔。   纹丝不动!   不得不说,眼前的画面有些清奇,又有些滑稽!   顾珩又气又急,大手在桌子上来回翻了翻,拿起一把剪刀,用剪刀的把手夹住曲别针,用力握住,然后咬紧牙关使劲一拔,又是咔嚓一声,曲别针连同锁芯一同被拔了出来,而原来锁眼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洞!   顾珩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洞,伸手一拉,抽屉开了!    第二十三章   抽屉里静静的躺着一张相片和一个保存完好的旧信封。   顾珩将信封连同相片一同拿了起来。   相片上面的女人四十多岁的模样,穿一身剪裁得体的墨绿色旗袍,乌发高挽,微微笑着,看上去优雅又大方。他当然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她曾是演艺界的神话,圈内无数人士推崇的典范,名声享誉海外的九冠影后言抒珺,她的名声一向很好,却在五年前突然跳楼自杀,紧接着传出第三者插足的丑闻,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满城风雨,震惊娱乐圈。   而他手中的这张相片不像是经过精心打磨的,它更像是私下里的一张随手抓拍!   顾珩面带思索地看了会儿,然后放下,转而拆开那个旧信封。   当那张有些发旧的纸被轻轻打开的一刻,他仿佛跑在了逝去的五年时光里。他握着她的手,在那处空白一笔一划工整的写下那句话,当锋锐的笔尖停顿在“结婚”两个字上面的时候,他故意顿住,偏头看着她的脸,嘴唇轻轻贴上她耳廓:“你说,我会跟什么样的女孩子结婚呢?”而她挑着眼角看他,一脸狡猾道,“不知道!”   明媚,狡黠,又有些单纯的可爱!   那个时候的温言,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与现在大不相同。   他默默的看了好半晌,然后将那张纸放进信封,将相片放回到抽屉里。   温言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天还没黑透,天空是寂静的幽蓝色,隐约还能看见一两朵流动的浮云。   推开门,走进房间,有些疲惫的在床尾坐下,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一下,目光下意识的一瞥,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很明显的,书桌的抽屉上破开一个不小的洞!   温言立时站起身来,弯着腰仔细看了看那个洞,然后一把拉开抽屉。   相片还好好的躺在里面,信封却不翼而飞!   温言呆呆的站在那里,愣怔了大概只有短暂的三秒钟,马上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以及,那个一直好好保存着的,她珍之重之的旧信封,到底去了哪里!   似乎预料到了有人会来,顾珩的房门虚掩着,温言轻轻一推,走了进来!   顾珩就站在窗边,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不得不说,相较个性上的沉着冷静,他的外表更是一丝不苟,即使是在家里,也依然穿着非常得体的西裤和衬衫,这样的装束显得他整个人既潇洒,又利落!   “我的东西呢?”温言开门见山的问,全然没了从前那种刻意和逢迎。   顾珩转过身来,慢慢的抬手,两根手指漫不经心的夹着一个旧信封,嗓音淡淡的:“这个?”   温言伸出手:“请少爷还我。”   顾珩却笑了,他微微眯起眼睛,笑得轻蔑而鄙夷:“温言,你最好搞清楚,你确定这是你的东西?”他说着从信封里抽出那张纸,在温言面前打开,“看清楚,上面是我顾珩的笔迹,我顾珩的署名,你的?什么是你的?”   温言的脸一瞬发白,手缓缓地放下去:“我不懂,少爷是什么意思?在没有知会我的情况下,进了我的房间,拿走了我的东西,现在却要跟我探讨物品的所有权问题?那我也想问问少爷,我房间的抽屉本来好好的,无端坏了,少爷怎么解释?”温言一双黑亮的眼睛带着点逼迫的盯着顾珩,一言一语,镇定而冷漠。   顾珩的喉咙微不可察的滚动了下,有些心虚的移开目光:“坏了?!我不知道……”   “少爷。”温言突然打断顾珩,“我想没有人比我们两个更清楚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不能回头,既然如此,何必还要苦苦纠缠?”顿了顿,带着些许苦涩冷笑出声,“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幼稚可笑。”   顾珩默然半晌,冷冷道:“是吗?幼稚可笑?可是是谁,让我变得这样,变成你口中的幼稚可笑的?!”   温言偏过头去:“我不懂你说什么?!”   “你不懂?温言,你太懂了,时至今日,你比我顾珩明白太多,看开太多,也聪明太多,至少你懂得试图拿这个摆脱我……”顾珩一步一步的走近她,用手攫住她下巴,逼得她与自己对视,“我当初为什么会说那些话,我当初为了谁说那些话,你明白的不是吗?现在跟我装什么糊涂?!”   温言任由他将自己的下巴握得生疼,不反抗也不推拒,她望着他融合着痛意与怒意的眼神火一般地燃烧,于是还那样轻笑着:“你为了谁说那些话,怎么问我呢?你想跟谁结婚是你的事,我只不过想要拿回我的东西而已,希望少爷守住自己的承诺,不要让人看轻了。”   顾珩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突然发出一声狰狞的冷笑,似心痛又似嘲讽:“看轻?可你什么时候看重过跟我之间的一切?现在却用这种鬼话糊弄我,不觉得可笑吗?温言,你这么想我守住自己的承诺,你这么想我结婚,然后你就可以彻底的摆脱我,是吗?然后你欠我的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是吗?你就觉得自己还清了所有,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走得远远的,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开一个蛋糕店,或者到一个小公司做个普通职员,是吗?呵,温言,你的未来这样好,怎么没有把我计划在内呢?”   听出顾珩言语中的嘲讽,温言薄薄的嘴角抿成一个微妙的弧度,给了他一个再轻蔑不过的笑容,然后用掺杂了怜悯,嘲弄,甚至是玩味的口气说:“因为我还清醒,我还没有疯。”   顾珩觉得他用尽所有力气撑起来的信念和理智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击得粉碎。   他愣怔很久,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睛酸胀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抑制不住破土而出,手轻轻的抬起,覆住干涩的双眼。良久,沙哑道:“你没疯,是我疯了!”   从来没有听顾珩说过这样的话,就像什么东西被狠狠击中,整个脑子里回旋的都是支离破碎的声音。温言感到自己的心像是失去控制,不顾一切的往下沉,怎么都收不住,呆呆的站在那里,也说不出话了!   然后,突然响起一声极其轻微的撕裂声,她猛地回过神,看着顾珩修长却微微发颤的手指,分别夹住了纸的一角,稍一用力,那张纸片就能撕成了两半。   温言傻住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大声叫出了他的名字:“顾珩!”   “既然在我身边这样痛苦,那我更加不能让你走!”顾珩将手中的纸片扬起来,又看着它掉在地上,笑得阴恻,“谁让你的痛苦,是我的良药!”   温言的脸色越发惨白,她攥紧了拳头,看着顾珩冷到极致的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更显阴郁晦涩,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射出黯淡的阴影。即使在这样沉闷燥热的夜,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扑面而来的阵阵寒气。   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气氛诡异而僵硬。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亮起一道强烈刺眼的光,紧接着传来哧的一声紧急刹车声,两个人不约而同向窗外看去,只见一辆车子突然停在了顾家大门口,车灯呼应着门前两盏探路灯,一瞬亮如白昼。   车子里缓缓走下来一个人,她身子有些发颤,脚步虚浮,几乎是贴着车门慢慢地挪到车前,紧接着就听到极其惊恐的一声惊叫!   顾珩愣怔了短暂的一瞬,急忙抬起脚步走了出去,温言想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顾珩率先来到大门前,一眼就看到了僵直着身体呆呆站在那里的俨燃,她捂着嘴巴,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前方的一块地,因为穿着红裙子,更衬得她脸色惨白如纸!   顾珩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距离车子五六米远的地方,一大滩鲜红的血迹,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正蜷缩着躺在地上,身体还在不住颤抖。   顾珩的脸一下就白了!   俨燃显然吓坏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的抱住顾珩,惨白的脸使劲往他怀里钻,声音抖得听不出调了:“顾珩,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顾珩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惨状,声音跟着发颤:“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它突然就跑出来了,我没看到,刹车的时候已经晚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俨燃一边说着一边将顾珩抱得更紧。   四周静得出奇,连风声都静止了,来人细微的脚步声被淹没,顾珩想到什么猛然抬头的时候,温言已经站在那里了。    第二十四章   她整个人像是完全懵了,僵硬又木然的站在大门前,呆呆地,一眨不眨的看着地上那滩血,和那个倒在血泊中还在微微抖动的身体,心里已然清楚发生了什么,却迟迟不敢动作。   良久,才慢慢的,慢慢的走了过去。   极慢的弯下身子,伸手去摸它,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整颗心也像是被线紧紧地缠住,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得生疼。丁丁全身的毛沾染了血迹,摸在手里黏糊糊的,带着浓重呛人的血腥味,她的手放在它身上的时候,它像是感觉到什么,有些吃力的抬起眼皮,痛苦的望着她,对着她惨白的脸发出极其微弱的一声呜咽,眼角慢慢的流下泪来,接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最后仿佛再也支撑不住,缓缓的阖上了眼皮,连身体也不动了!   温言放在它身上的手猛地僵住,整个人仿佛跌进冰窖,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被冻住,只要轻轻一碰就能听见碎裂的声音。她就那样呆愣着蹲在那里许久,最后终于醒过神来,颤抖着双手将它抱起来,不顾它身上不停滴下鲜红的血,把她雪白的衬衫染成刺眼的红,就像个初生的婴儿一样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僵硬的脸紧紧贴着它渐渐冷掉的身体,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生命的流逝如此之快,又这样无情,连个挽留的机会都没能给她,纵然可以冷漠寡淡到不近人情,有些事情终究还是承受不住。   那边的俨燃却还埋首在顾珩怀里,抱着他的腰,不停的念叨:“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温言双手维持着抱着丁丁的姿势不动,慢慢的扭过头去,用一种怪异的目光,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俨燃,良久,冷冷道:“它已经死了,被你撞死了,可是你,为什么还活着,还没有被它吓死呢?!”   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大喊大叫,嗓音里却分明带着轻微的颤抖和凌厉的拷问。   俨燃抱着顾珩的手猛地一顿,抬起头来去看温言,咬了咬嘴唇,一副理直气壮:“不就是一条狗吗?死了就死了,我又不是故意的,至于你用这么恶毒的话咒我吗?”   温言把丁丁轻轻放下,缓缓站起身来,浓浓的夜色下,她的表情很淡,可眼里突然迸射出的寒光,几乎可以说是带着杀气的:“俨小姐,请你说话自重,它是一条狗,可它的命不比你贱!”   俨燃苍白的脸立时窘迫起来,自知理亏,但又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气呼呼拽了下顾珩的胳膊,委屈的哼了一嗓子:“顾珩!”   顾珩没看她,他的目光仍停留在丁丁血迹模糊的已经不动的身体上,良久,沙哑道:“对不起!”   温言诧异的看着顾珩,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接着发出极其轻蔑的一声冷笑:“少爷这句话,是为谁说的?如果是你自己,那没必要,如果是为了她……”温言顿了下,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透着刀锋一样的寒意,嗓音却是淡淡的,“那么抱歉,我不接受!”   俨燃愣了一下,随即怒道:“那你想怎么样?你到底要什么?钱?还是我赔你一条狗?!”   温言不语,她扭过头来,死死的盯住俨燃。   俨燃登时暴跳如雷,还要说话,顾珩突然喝住她:“够了!”   “顾珩!”俨燃也急了,“我说过我不是故意的,是它自己突然跑出来的,现在死了,就把一切都怪到我的头上吗?”说着又伸手指着温言,忿忿道,“还有你,既然它对你这么重要,为什么不看好它,让它到处乱跑,现在被撞死了,难道你自己没有责任吗?”   “俨小姐。”像是终于忍无可忍,温言深深的凝起眉头,声色俱厉,“我曾以为你至少是个文明人,现在才知道我错了,你甚至,算不得一个人!”   俨燃气得胸肺都要炸了,忍不住破口大骂:“温言,你算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你不过是顾珩身边的一条狗,无家可归,在他身边摇尾乞怜而已,他可怜你,给你一口饭吃,不然你以为你跟街边的乞丐有什么区别?”   她面色狰狞,不顾形象的大声叫骂,丝毫不记得刚刚正是因为她的疏忽,顷刻间夺走了一条性命。   而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三个人都愣住了,包括俨燃自己。   温言看着俨燃明艳却近乎扭曲的脸,再没有说话,眼神却微不可察的黯淡下去,这话虽然是从俨燃的嘴里说出来,却是事实,而给俨燃机会让她出言侮辱,对她步步紧逼的人,是顾珩。   所以如果她想骂,该骂的人是顾珩,要恨,该恨的人也是顾珩。   她明白这些道理,却没有任何力气去骂或是恨,义愤填膺的为自己讨个公道,她只是慢慢地俯下身,有些吃力的将丁丁抱了起来。然后转身,往与顾家相反的方向走。   “温言!”顾珩高声叫住她,“你去哪?”   温言默然半晌:“去当一个乞丐!”   心跳迅速飙升,顾珩深深的皱起眉头,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两个字:“你敢……”   温言弯动唇角,露出极轻的一抹笑,脸上平静的已经看不出一丝阴郁和沉痛的痕迹:“顾珩,我记得你刚刚说过,我的痛苦,是你的良药,现在要恭喜你,又多了一剂良药了!”   顾珩的脸一瞬煞白,嘴唇一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就只能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温言抱着丁丁,一步步走向黑暗,她的脚步有些发颤,却一直没有回头,直到瘦削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迷蒙的夜色里,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夜完全暗了下来,坟墓一般的寂静!   俨燃离开了,就开着她那辆兀自残留着血痕和死亡气息的车,惶然的,甚至慌不择路的,匆匆离去。   顾珩一个人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像是十分疲倦,迈着沉重的脚步,慢慢的走了回去。   夜深人静,公园里苍劲的古柏树下,温言一个人坐在土坡上,双臂环膝,用一种冷到绝望的目光,望着面前凄迷的夜风和暗潮涌动的湖面。   丁丁就被她埋在了身边那个凸起的小土坡下,当她颤抖着双手将它完全冷掉的身体放进去,将松软的泥土一点点填满的时候,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忽然离自己远去了。   人生还剩下什么呢?   很多镜头快放般在眼前一幕幕掠过,母亲温润的笑脸,她身上那件极为珍视的墨绿色旗袍,片场里时常听到的热烈掌声和那些附在她脸上赞许的目光,也有顾珩曾经温柔的眉目,岚姨日渐苍老的面容,丁丁讨好的摇着尾巴往她怀里蹭,最后定格的却是那个阳光燥热的下午和母亲血迹斑斑躺在地上的冰冷画面。   她隐约感到脸上有些凉意,开始还傻傻的以为是微风拂过的冰凉触感,后来才明白那是突然落下的眼泪。   慢慢地,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名片,上面的字工整利落,借着月光,散发着淡淡的金色。   人不被逼上绝路,永远不知道可以做出什么选择。   温言默默地在那个土坡上坐了一夜。直到夜色转淡,冷白的月光逐渐隐去,然后太阳出来了,她将自己苍白而干燥的手掌放在尚   有些湿润气息的泥土上,轻轻的说着:“丁丁,天亮了。”   她容色淡淡,嗓音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就像十分自然地叫醒在身边睡着的朋友,就像它从未离去!    第二十五章   温言走进大门的时候,岚姨正从里面走出来,看她面容憔悴,身上的白衬衫凝固着一块块暗红的血迹,登时吓了一跳,急忙上前问道:“你这一晚上上哪去了?到底发生什么事?少爷在楼下坐了一宿,我问他,他什么也不说,急死我了。”   温言摇摇头,抬手想拍拍岚姨的肩,却突然顿住,有些出神的看看自己沾满血痕和泥渍的手,慢慢的收了回来:“没事。”   偌大的客厅里,顾珩安静的坐在沙发上,有些疲惫的闭着眼睛,仰着头往后靠,手里夹着一支烟,快要燃到头了,两指间露出长长的一截发白的烟灰,茶几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而他整个人像放空了一样,一言不发的闷坐着。   温言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然后开口,语气坚定:“我要搬出顾家。”   顾珩缓缓张开眼睛,嗓音里带着疲惫的沙哑:“你说什么?”   “我要搬出顾家。”温言淡淡重复,“我找到了合适的工作,报酬丰厚,所以从前欠你的钱,我很快就能还给你。”   顾珩沉默片刻,然后按灭了手里的烟,慢慢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向温言,沉着而锐利的眼眸紧紧地盯住她:“什么样的工作,报酬可以丰厚到让你这样大言不惭,你知道你欠了我多少钱,很快就能还给我?那是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   “五年。”温言开口打断顾珩,“五年之内,我一定全部还清。”   顾珩微微皱眉:“温言,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一个演员。”温言平静的答。   顾珩愣住,接着冷笑:“你不会是因为宋词一句话,就真的觉得自己得天独厚,适合走这条路吧?你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你知道怎么才能做一个真正的演员,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和怎样的代价,甚至需要多少运气?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想当然的要走这条路?你太天真了!”   “或许吧,就算你说的都对,就算我什么都没有,就算我自不量力,但我就是要尝试一下,我不需要得到认可和喜欢,也不需要多好的名声,就算有人骂我也没关系,只需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赚到足够的钱。”   顾珩眉头凝得更深:“我不同意!”   温言不以为意的笑:“你当然可以不同意,你有这个权利,但我已经决定了。”顿了顿,继续道,“从你毁掉跟我的约定,从俨燃撞死丁丁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清楚,顾珩,当初你跟我的那个约定,是因为笃定我不可能还得了那么多钱,可是如果我能做到,我可以把钱如数的还给你,那么你是否跟俨燃结婚,就不重要了。”   “那么顾氏呢?你也要撇的一干二净吗?跟sg的合作项目刚刚启动,你走了,谁来完成。”   “合作案我已经做好,sg的项目负责人也觉得没有问题,策划部的同事会继续跟进,他们都是非常有经验的业界精英,少爷大可不必担心。”   顾珩默然半晌,最后几乎是冷笑着说:“你就这么想摆脱我?”   她微微抬高了眼睛,和顾珩对视着,然后苦涩而冷漠地笑了:“对!”   回答的利落又干脆,毫不掩饰,毫不留情,顾珩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被凭空而来的一只巨手陡然掐紧,连呼吸都困难,用力的闭上眼睛,沉默了大概一个世纪那么长,良久,才缓缓张开双眼,沙哑道:“好,如你所愿!”   温言回到房间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然后开始着手收拾东西。   这些年在顾珩身边,除了帮他打理日常大小事务,还要忙于顾氏集团的工作,她在顾氏是挂着职位的,顾珩给她的薪水不算低,她又比较节俭,除非必要,几乎从来不买什么东西,几年下来,也有一笔不小的积蓄,至少现在搬出去,租个合适的房子,暂时安定下来不成问题。   温言的东西少之又少,只是一个不大的行李袋,就已经将她全部的东西尽数收纳。   下楼的时候,顾珩已经不在那里,只有岚姨一个人站在门口,搓着手踱来踱去,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温言将行李袋背在肩上,走到岚姨跟前,唇边笑容浅浅:“岚姨,我走了。”   岚姨的眼圈刷的一下红了,脸上挂着歉意和不舍:“怪我,都怪我,我这张嘴不严实,不知怎么就说出来了。”   温言摇摇头,握住了岚姨枯瘦的手:“不怪你,其实这样也好,从前怎么都下不了的决心,现在想想反倒没那么难,只不过,我走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顿了顿,“也照顾好少爷!”   岚姨抿着嘴角,忍不住心里泛酸:“其实,你也是舍不得少爷的,对吧?”   温言沉默良久,没有回答,只是用力的握了下岚姨的手,低低道:“我走了!”   “温言。”岚姨叫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其实你在顾家这么多年,日子并不都是难过的,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少爷他对你很好,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会变得现在这样,但至少你在这个家是开心过的,对不对?”   温言没答,脚步却微微顿住。   “如果我说的没错,如果你也开心过,那么不管你去到哪里,以后都想着回来看看吧!”   温言静默良久,微微偏头,余光里看了岚姨一眼,没回答,终于还是迈了出去。   岚姨感到心口一窒,气息不稳的咳了起来,然后伤感的在门口站了半晌,叹着气上了楼,走到顾珩门前敲了两下,没有听到回应,她就自顾推开门走了进去。   顾珩笔直的身躯静静的站在窗前,眼睛望着窗外。   岚姨走过去,随着他的视线一同往外看:“她走了。”   顾珩不动,嗓音淡淡的:“我知道。”   “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顾珩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我知道。”   岚姨扭头看了眼顾珩,“那天,温言跟我说,她很感激你,谢谢你帮过她,但是少爷,她欠下的是钱,还的是情,不管怎么说,她为我们顾家做得足够了!”岚姨顿了下,想要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哽在喉咙里,久久不能发声。   顾珩仍是定定望着窗外,望着那个人不顾而去的消瘦背影,好像望着一个遥不可及的陌生世界,眼神复杂而深刻,还有些看不清的莫测神色。   良久,他缓缓开口,嗓音有些干涩,带着点落寞和轻微的凄惶:“她还的是情?连你也这样认为?”顾珩哑然失笑,“听说这世上最难掌握的,是一个人的心,你以为了解一个人,实际上,只是看懂了她的皮相,并没有深入她的骨髓,看清她的真正面目。岚姨,你看看她,连头都没回,走得多么潇洒凛然,你总说我狠心,其实她温言,才是最狠心的那个!”   事实证明顾珩的话一点都没错,温言搬出去的大半个月里,一次都没回来。   温言搬出去后,在市郊租了一间不大的屋子,一室一厅,有些老旧,好在光线充足,简单收拾一下,倒也温馨。之后她通过厉叔叔的关系,见到了影视圈著名的大导演安明玉,安导今年已经年过六旬,不苟言笑,头发稀疏却扎了一个小辫,一脸的艺术家气质,这个老人从影三十年,是拍动作电影的一把好手。他拍的所有电影几乎都是叫好又叫座,捧红的影星更是不计其数。   而近日正在火热筹拍的大电影『将军令』正是由他执导,这部电影投资过亿,阵容强大,更不乏演技精湛的老戏骨与超人气偶像明星共同搭档,俨燃当初为了争取这个片约,使出了浑身解数,为了配合档期,甚至不惜推掉两部电视剧。而这部电影目前仍有一个重要角色尚未敲定,因此仍未进入拍摄阶段,厉叔叔与安导是多年的老朋友,这一回为了温言亲自上门,为她争取这个角色。   然而安导对于这个身材瘦削,气质冷淡,连表演都没学过的小姑娘显然并不看好,不愿意给自己的电影留下任何瑕疵,于是将她介绍给了一位正在筹拍新片的年轻的新晋导演陆巡,出乎意料的,这位年轻俊俏不按常理出牌,拍起戏来总爱剑走偏锋的新人导演似乎对温言格外感兴趣,几分钟的谈话里,简单的问了她一些问题,大致了解了一下她对当下电影的理解和看法,以及对自己新戏中几个灵魂人物的性格和心理剖析,温言虽然没上过专业课,可从小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凭借着自己敏锐的触觉和独特的见解,不急不徐,说得头头是道,这位导演竟然十分满意,直接敲定温言作为他新戏的第二女主角。   连试镜都省了,直接签约,之后见了编剧,参加统筹拍摄计划的会议,拿到剧本,一切迅速得连温言自己都有点瞠目结舌。   到底是年轻导演,足够有干劲也足够热情,演员全部敲定以后,很快就进入拍摄阶段。   虽然已经进入九月,天气还是热得厉害,温言坐在片场里一个阴凉角落的椅子上,看着刚刚拿到的通告单,微微皱眉。   温言所饰演的厉秋娘是一个悲剧人物,从小被人捡来,跟其他孤儿一起在死亡峰被训练成杀手,十四岁开始杀人,却不知道为什么杀人,也不知道杀的是谁,她冷漠麻木,杀人夺命从不留情,偏偏对当红男星magesasa所饰演的男主姜函之生出情愫,不惜为他背叛组织,最后更是为了救他,赔上死亡峰七条性命,直到最后一刻,才明白姜函之所爱其实另有他人……死亡峰上,她望着他可怜又歉意的眼神,终究不忍下手,却猛然拔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一刀**了自己的胸口,是缘是孽,以死作结……   温言揉了揉额心,抬起头来,身边正走过两个有了些许名气的女演员,她们斜眼看看她,笑着走过。   没有经纪公司,没有经纪人,甚至连个助理都没有,她大概是这个剧组最怪异最奇葩的存在了。其实厉叔叔的意思,是安排她签约一家不错的经纪公司,甚至可以给她安排这个圈里最大牌的金牌经纪人,却被温言婉拒,因为不想欠更多的人情,也不想身边有太多的人打转,她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经纪人和艺人助理可以做的那些事,她都可以做,而且,未必做得不如他们好。   “姐姐~”耳边突然响起一个高分贝的陌生男声,温言手一抖,通告单差点掉在地上。   一抬头,就看到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孩笔直地站在她面前,执拗而充满企盼的眼神,有点婴儿肥的脸颊,看到她望过来,抿起了嘴角,露出热情甚至有点蠢萌的微笑。   温言不解的看着他,用手指了指自己:“你叫我?”   “对!”他的眼睛很大,笑起来的时候喜气洋洋。   温言被他逗乐了,放下通告单,然后一本正经的问道:“好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呢?或者,我可以帮到你什么呢?”温言的表情多少有点为难,“你看到了,我甚至连个助理都没有……”   “姐姐,我就是来给你做助理的。”   温言愣住:“呃?”   男孩立马站得更加笔直,双手紧紧的贴在了两边的裤线上,有些骄傲地扬起头来,犹如诗朗诵般,声音高亢字字饱满:“我叫尹湛,今年二十一岁,金牛座,我拥有金牛的一切性格特点,勤勉,热心,充满活力,忠诚度百分百,我从小的志向就是做艺人助理,我的终极志向是做演艺界最厉害的金牌助理,姐姐你将是见证我走向成功的第一个人,真的,你太幸运了!”   温言目瞪口呆!   这圆嘟嘟,自信又自大的家伙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样的大言不惭,又这样的……可爱!   并且,他说的这样凛然,信心满满壮志凌云,让她觉得如果不成全他,不陪他一起见证成功,见证一个神奇而伟大的金牌助理如何应运而生,简直都不好意思了!   认真的想了一下,温言决定留下这个有趣的男孩,她的确需要一个帮手,并且他的活力和热情,以及那种积极向上的姿态,让她喜欢,甚至有点羡慕。   “好吧,尹湛,那你就给我做助理吧。”温言顿了一下,又问,“不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尹湛嘴角一咧,笑的天真无邪:“其实,我不是特意来找你的,只不过那边的人我都问遍了,没人理我,我就来你这儿试试运气。”   “……”刚才说的话还能收回吗?!   “不过姐姐,你比她们有眼光。”尹湛竖起大拇指,一脸的赞许,“相信我,你一定会红的。”   温言淡淡的笑:“哦,那确实,我一定会红的!”   “姐姐你很有信心吶!”   “嗯,因为我有你这个金牌助理。”   尹湛愣了一下,接着摸了摸头,然后傻傻地,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温言重新拿起通告单,然后看到陆巡笑意盈盈的走过来。   “怎么样温言,准备好了吗?”   “陆导,第一场戏不是打斗的场面吗?怎么改成了……”温言有些困惑的翻着剧本。   “刚刚跟编剧商量了一下,我觉得这样表达比较好,就让编剧临时改了下。”   “可我之前看剧本的时候,里面并没有激情戏。”   陆巡顿了片刻,只给了四个字:“剧情需要。”   温言微微拧眉,抬起目光,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黑色西裤黑色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抬着头大迈着步子,意气风发的朝这边走来。   陆巡看着温言略显冷淡的表情和明显的欲言又止,不禁问道:“温言你有什么问题吗?”   片刻的停顿,温言合上剧本:“没有!”    第二十六章   顾珩走过来的时候,陆巡正好转身,看到顾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哈,今天吹得什么风,居然把你吹到我这里来,顾大少爷,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   顾珩下意识地瞟了温言一眼,然后意味深长的笑:“这部电影,我也做了投资,所以总要知道这么多钱花出去,电影被你拍成了什么鬼样,我的钱花得值不值得。”说着四下望了望,漫不经心道,“给我找把椅子来,我坐在这里看你拍。”   陆巡还没说话,尹湛十分积极地跳了出来,热情的跟两个人打了声招呼然后自告奋勇道:“我去找。”就噌地一下没影了。   温言撑着额头,有一种想马上辞了他的冲动。   尹湛很快找来一把椅子,顾珩大爷似的往那里一坐,又跟陆巡聊了几句,陆巡就又去忙了,剩下顾珩和温言,两个人紧挨着坐,谁都不理谁。   不多会儿,片场那边突然传来抱怨声。   “不是啊陆导,演员之间也需要培养感情啊,怎么能一开始就床~戏啊?!”   “人家女演员都同意了,你别扭什么劲儿!”是陆巡有些好笑的声音。   “可是,之前没有这段戏,临时加的太突兀了,根本酝酿不出感情,这样效果也不会好……”   “剧本已经敲定了,制片和编剧还有其他演员都没意见,你还是调整一下自己,十分钟后,我们开拍!”   “……”   陆巡专注认真又有些独断独行的样子,让顾珩不禁发笑,他跟陆巡还有宋词从高中起就是同学,关系好得像把兄弟,大学毕业后顾珩接掌顾氏,成了别人眼中唯利是图的商人,宋词则四方游历,偶尔写写剧本,爱情或是轻喜剧,日子过得洒脱又惬意,陆巡就继续修学,读了几年的导演专业,毕业后就与宋词合作拍了一部电影,且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开始顾珩还以为他是玩票,现在看来,倒挺像那么回事!   然而,十分钟后,顾珩就不这么想了……   那个被陆巡强行改成的戏码,竟然是一场激情戏?而跟那个油头粉面的男演员上演这种戏码的,竟然是温言?!   这是什么怪胎剧本,怪胎导演?!!   温言拿着改好的剧本,心里有着不详的感觉,虽然是演戏,可是这种感觉是清晰而真实的,就算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心里还是有着小小抵触。   然后,陆巡说话了。   “这是一场充斥着阴谋味道的戏。演员需要本能的闭上眼睛,看上去是享受的,但是得保持住清醒的意识,心里有着自己的盘算,要让对方陷入激情的迷惘中,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动手干掉对方,动作要迅速粗暴,温言记得表现的妩媚一点,上床之后,sasa注意别挡住温言的脸。”   两个人几乎同时深吸了一口气:“好的!”   “『夜色』第一场第一镜,3、2……”   “!”   不知是不是缺少默契,抑或是太过生疏,总之两个人表现的都有些牵强,谁都没有闭上眼睛,也没有迷醉的表情,虽紧紧抱着彼此,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用一种生硬且凶狠的目光狠狠瞪着对方,根本找不到一丝柔情,更别说妩媚了。   陆巡显然很不满意。   “cut!”   “感情把握不到位,再来一遍!”   五分钟后……   “cut!”   “温言,你要看着对方啊,要努力表现出诱惑,怎么一副吃人的表情?!敌意表现得这样明显,还不如简单粗暴的直接上斧头,上什么床啊!”   陆巡有点急了,说话一点情面不留,一连cut了四次,温言也有点沮丧,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像是在生自己的气。跟她搭戏的magesasa则是大汗淋漓,不住的抱怨着:“导演我都说了不行吧,演员之间需要感情培养啊,不然怎么都像跟木头在拥抱,根本没感觉!”   陆巡头疼的看着他:“sasa,你刚刚的表现真的很像木头。”   “……”   “所有人休息一下,温言和sasa调整一下状态,十分钟后,我们再来一次!”   尹湛赶紧搬来椅子,又递上一瓶矿泉水:“姐姐,喝点水,休息一下!”又扭头朝那头瞧了一眼,从鼻子里哼了声,“诶,那个人就是现在很红的男演员magesasa啊,我看也不怎么样嘛,一点风度都没有!”   温言没说话,她接过水,听着那边的magesasa继续怨声载道:“这种状况,十分钟也调整不过来啊,这个女演员好像完全没有经验,根本就没有眼神的表达,到底有没有演过戏啊?!”   温言只是默默的听着,脸色逐渐发白。   这个机会是赚来的,甚至可以说是捡来的,抑或是别人施舍来的,如果不能好好把握,失去了这一次机会,后面就会变得艰难万分。   她承认她对那个男演员是有着抗拒和抵触的,没有理由,那是来自内心的最直白的感觉,同时她也明白,这种感觉太过奢侈,目前的形势根本不允许她藏着这样的感觉。   她是一个演员,而现在是在拍戏,是她需要表达和证明自己的时候。尤其,顾珩就在那里看着,他的脸上写满了鄙夷和不屑,甚至清晰地写着,“温言,你不可能成功,你离开顾家就是自掘坟墓,你永远不可能还清所有,更不可能摆脱我!”   温言拧开了矿泉水瓶,却一口没喝,而是靠着椅子,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温言这边安静得出奇,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顾珩却不消停了。   “这是什么烂片,开场就是这种戏码,所谓的诚意之作就是靠这个博取观众眼球吗?”他翻着剧本,眉头皱得很深。   站在他身边的编剧不由得擦了把额头的汗,小心翼翼的询问着:“那您的意思是?”   顾珩将剧本塞回到他手中,义正言辞道:“改!”   编剧顿了一下:“您希望改成什么样?”   “把开头的激情戏给我删掉,整个拍摄过程中不能有过份的亲密接触,脖子以下不能露,吻戏也不行,其他的我不管。”   编剧哭笑不得,只得耐心解释:“情感的抒发是一部戏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可能男女主从头到尾没有互动,那样我们很难表达啊。”   “那是你们的问题。我花钱是让你们解决问题,不是给我制造问题。”   编剧瞬间泪奔,强忍住一拳挥过去的冲动,大老板,一部片子拍出来叫好又叫座就行了,您干嘛管有没有激情戏,又是怎么表达感情的呢?您只管赚钱不就好了吗?   顾珩双目炯炯,显然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编剧无计可施,只得给那边的陆巡使了个眼色。   陆巡走过来后,编剧把事情始末大致的跟他说了下,陆巡听罢,面带思索的看了顾珩一眼,理所当然道:“他说的对啊,的确是这样,一部戏如果从头到尾演员之间没有情感的交流和肢体的表达,就会有所欠缺,我们不过是尽力使这部戏趋近完美,你也说不希望自己的钱打了水漂,如果说投资失误是你顾珩眼光不到位,那么赚不到钱就是我陆巡的无能了!”   顾珩无言以对。这个狂妄又自大的家伙到底是不是他兄弟,居然在外人面前这么驳他面子?!   这边僵持不下,那头的magesasa又跑来添乱,一边往这边走一边跺脚抱怨。   “陆导,真的不行啊,因为之前没有讲过有激情戏,所以我才答应接下的,你也知道我是走青春路线的,如果按照你的要求,突然改变风格,会掉粉的!”   陆巡还没说话,顾珩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赞同的点头:“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其实就算没有感情戏,也可以表达的很好,一部真正有艺术价值的电影绝不仅仅拘泥于感情戏,尤其是激情戏这种俗套的戏码,陆巡,你不是一直都说,墨守陈规不是出路,只有把死的拍成活的,把不可能的变得可能的,才是本事吗?现在就是考验你真正实力的时候。”   magesasa眼睛一亮,立马推波助澜:“是啊陆导,考虑一下吧~~~”   陆巡撑着额头,有些懊恼的看着顾珩,“顾珩,你是来捣乱的吧?”   magesasa不死心的跺脚:“陆导~~~”   “不行!”陆巡语气坚决,“要么继续拍,要么换演员,你自己选一个。”   “……”   片场突然变得安静,几个人僵持不下,工作人员和几个新人演员几乎连大气也不敢出,过了好半晌,magesasa清了清嗓,正要说话,顾珩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他。   “陆巡,就照你的意思吧,我没意见。”   陆巡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所以没说话,顾珩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不过我觉得强人所难不好,既然你选定的演员担心人气受影响,那就用替身吧。”   magesasa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脸期冀的看向陆巡:“这个主意好,我没问题。”   陆巡迟疑了一下:“可是突然去哪儿找替身,我陆巡拍戏,演员几乎从不用替身。”   顾珩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挽袖子的动作,这一举动把陆巡吓了一跳:“你不会想……”   顾珩面无表情,只淡淡道:“我不怕掉粉!”    第二十七章   陆巡愣住了,magesasa愣住了,所有的工作人员连同温言都一同愣住。   长时间的沉默,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反倒是站在温言边上的尹湛最先反应过来,他啪的拍了下温言肩膀,一脸的惊艳:“姐,这人太帅了,这句话也太帅了,是不是?!”   陆巡终于回过神来,他不可思议的看着顾珩,用一种微妙又诡异的声音发出长长的一声惊叹:“mygod,太疯狂了!”   顾珩扭头看他:“有问题吗?”   十几双眼睛齐齐盯住顾珩,人人屏住了呼吸,四周静得出奇,可以清楚的听见剧本掉在地上和有人不住吞口水的声音。且不说顾珩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但堂堂顾氏集团的大老板舍身取义为自己投资的新电影做替身演员,这个话题实在劲爆,而开场那个激情的画面只是想想都觉得激愤人心。陆巡的喉咙不可抑制的滚动了下,满眼放精光:“没问题。”又扭头看了拿着剧本一脸愣怔的温言一眼,问道:“温言,你有问题吗?”   有片刻的停顿,温言似乎没缓过神,她怔怔地,甚至有点难以置信的看了顾珩好半晌,也没能从那一双锋锐又精明的眼睛里看出任何情绪,她抓着手中的通告单,犹疑道:“我……”   顾珩将身体略略前倾,一张俊脸慢慢贴向温言,锋锐的眸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嘴角挂上意味深长的笑:“如果别人可以,怎么我不行?温言,在你心里,我跟那些人,究竟有什么不同?”   温言默然良久,然后轻轻的笑了:“你说的对,你跟那些人,终究没什么不同。”说罢偏头躲开顾珩,望向一旁的陆巡,更深的弯起唇角,给了他一个明媚且确定的微笑:“陆导,我没问题。”   “!”   接下来就是等顾珩换衣服,做造型,他从大化妆间走出来的时候,就连当红小生magesasa都忍不住发出赞许的惊叹,似乎对自己这个替身相当满意。   随后陆巡重新走回到摄影机前,对着这边打出漂亮的手势:“各部门准备,注意走位,替身演员记得别露脸,这场戏主要是突出温言,替身演员配合一下。”   两个人慢慢地走进镜头,温言瘦削的肩膀若有似无的擦过顾珩,几乎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逐字逐句清晰地问:“为什么?”   “你知道的不是吗?”顾珩只是漫不经心的答着,表情从容而冷静,嘴角边却带着点苦涩的笑,“温言,即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事,我也不想别的男人碰你。”   一切按部就班,所有人准备妥当,陆巡又陆续说了些叮嘱的话,顾珩却一句都没听进去,他突然收紧环住温言的手臂,贴近她的耳朵,嗓音低沉中带着说不出的沙哑:“五年了,你还记得我的味道吗?”   温言突然感到血液上涌,一瞬面红耳赤!   “!”   温言突然开始迟疑,不确定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眼前这个人,又该用怎样的力气与他拥抱,现实却不容她多想,浑浑噩噩中,顾珩已经吻上了她的唇。   脑子里嗡的一声,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控制不住似的,涩涩的,就要从眼睛里涌出来。   似乎感觉到她轻微的颤栗,顾珩原本放在她腰上的手转而移到了她的后脑勺,撑着她的头,将她整个人抱得更紧。   温言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扭曲,只是个替身,他有必要做得这么逼真吗?   镜头里是不会出现他的脸的,只要借位,做出亲吻的假象就好了,他为什么要来真的?还吻得这么用力?   尽管头脑是清醒的,但肌肤相亲的真实感还是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灼热起来,每一寸肌肤都在他双手温柔的抚摸下渐渐升温,血液在沸腾,血管在肌肤下清晰地跳动,即使是演戏,这感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浓烈,而她亦可悲的发现,在被他狠狠伤过以后,在无数次的告诫自己与他彼此再不相干以后,竟然还会沉溺于这样的温柔,还会在被这种只属于他的温柔又冷冽的气息紧紧包裹的时候,心酸地要流下泪来……   她十分自然地换了个姿势,调整了一下在镜头里的角度,然后在搂着顾珩的手臂上,狠狠的掐了一把,逼迫自己清醒过来!   整个过程中,顾珩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得很好,然而真正开始,才发现这分明是在玩火。   分离了太久的身体,好像藏着一股无形的巨大的思念,只要轻轻一碰就燃起火来,忍不住想要用力拥抱,狠狠厮磨。   嘴唇相互摩擦带来的疼痛让两个人很快醒过神来,不知道镜头里呈现的画面是怎样的,只是都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温言的头微微仰着,表情依照剧情设定酝酿出蛊惑和迷醉的情绪,漆黑的眼眸下却一片清明,只是因为太过用力的亲吻,导致胸肺间的空气像是被一丝丝抽干,呼吸有点困难,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妥,顾珩紧紧箍着她的手臂下意识地放松,嘴唇也缓缓放开,得到了一丝缓解,温言几乎是下意识的,在突然流动的空气里用力吸了一口,在长长的一声喘息后,从枕头下突然摸出一把匕首,一刀就捅~进了他的心窝!   “cut!ok!”   “很好,非常好!”陆巡打了个响指,毫不吝惜的赞美着。   两个人的身体在陆巡的一声cut后很快分开,却都没有立刻站起,而是坐在床上有些出神的看着对方,彼此都有点莫名的尴尬和一丝不知所措的情绪。顾珩的手按在被插了一刀的胸口上,血浆一类的东西从指缝汩汩冒出,手心一片粘稠,他看也不看,只是呆呆望着眼前那张冷淡而清透的脸,明明近在咫尺,却总觉得离他很远,怀里还能闻见她停留过的温热气息,却有种难以掌控的失落感。   温言在顾珩之前反应过来,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望着他微微凝滞的表情,有些冷漠的笑了:“怎么?顾先生认真了?!”她嗓音淡淡,话语里却夹杂着冰冷的嘲讽,“只是演戏!”   对啊,只是演戏,她说的如此轻巧!   可对他而言,这句话就像被她捅了一刀的伤口,明明心还在,还是自己的,却有一种空洞的,真实又无力的痛感。   陆巡走了过来,对温言刚刚的表现大加赞美,温言只是微笑。陆巡又扭头去跟顾珩说话,顾珩冷着脸瞟了他一眼,没理,直接站起来换衣服去了。   陆巡啧了一声:“这人吃错什么药了?不是自己要求做替身的吗?”   尹湛乐颠颠的给温言递来矿泉水,温言拧开喝了一大口,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个很好的开始,她可以走下去,也必须走下去!   “温言!”   温言正坐在凳子上看剧本,跟尹湛对着台词,有个轻快的声音在她身边叫了一声,温言抬眼一看,是白筱,她正微微俯下身看她,穿着厚重的戏服,画着很浓的妆。   温言有点诧异:“白筱?”   温言之前跟顾珩去云泉山庄探班俨燃的时候,在卿覆山河的剧组见过白筱,那部戏还没杀青,白筱怎么就到了新的剧组?   白筱抿唇笑了笑,打趣道:“到哪儿都能碰见,我们还挺有缘,我刚刚结束『卿覆山河』的拍摄,现在赶着来拍新戏了!”说着双手合十,一脸期许的笑道,“一直想拍陆导的电影,终于如愿以偿,太好了。”   温言顿了一下,跟着笑了:“那我们现在是同一剧组了,真巧!”说着指了指旁边一个空座,“坐吧!”   白筱在她身边坐下,笑道:“对啊,跟你对手戏的magesasa,我演他的师妹,咱们两方是死对头,不过你的戏份比较重,我出场也就几个镜头,就死了!”   温言想了一下,随手翻了下剧本道:“嗯,我知道这个角色,出场虽然不多,但人物很讨喜,是很真实,很敢爱敢恨的一个人,你好好把握,观众会喜欢你演的这个角色的。”   白筱点头:“嗯,我也这么想,我会用心把握的。”说完突然沉默下来,若有所思的看了温言好半晌,又说,“我刚刚看你拍戏,我真的觉得你演得很好,很自然,一点都不浮夸。温言,这是你第一次拍戏吧?第一部戏就能接到这么重要的角色,又能得到陆导夸赞,真羡慕你,我都出道五年了,出演的电视剧和电影加起来不少于十部,但直到现在都还是一个小角色,没有一部作品能让观众叫得上名字,看来我真的没有天赋,也没什么运气,只能靠后天努力。”   她从始至终都在笑着,声音里却带着几分空洞和苍凉。    第二十八章   温言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的这个角色戏份很重,但是走后门走来的,这样的机会对一个真正的演员来说的确并不光彩。白筱的话很无奈,有很深的失落之感,她能够理解,像白筱这种兢兢业业努力打拼,却始终无法真正出头的人比比皆是。其实温言也想努力证明自己,不依靠任何关系,不留给任何人口舌,但她甚至不如白筱,因为她连五年的时间都没有。   尹湛给白筱拿了一瓶纯净水来,白筱笑着接过,客气地道谢,又跟温言聊了会儿,不知怎么就说到了俨燃,提起俨燃,温言有些沉默,并不多说,白筱显然没察觉,自顾说了不少,大意就是她跟俨燃同期出道,原本都是跑龙套演小配角的,只不过俨燃命好,碰见了顾珩,花大价钱捧她上位,为她疏通人脉,甚至重金邀请知名编剧宋词为她量身打造剧本,她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才可以这样红。又感念自己没有那样的运气,也不稀罕这样的一夜成名,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要一切都靠自己。而温言始终一言不发。   开始拍到白筱的部分,刚刚还一脸落寞失意的她,从凳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又恢复了自信满满的活力,给了温言一个大大的笑脸,就过去了。   温言有些出神地看着渐渐走远的清瘦背影,觉得总有一天这个身影会变得更加的坚强和强大起来,能够得到更多掌声,也可以承受更多风雨。岁月永远不会辜负努力的人,除非你不够努力。   只是后来的事情,谁都想不到。   片场的拍摄如火如荼的进行,温言坐在角落里捧着剧本细读,偶尔抬头看看,工作人员穿着背心和短裤走来走去,准备着各种各样的道具,跟候场演员讨论着下一场戏的拍摄细节,所有人几乎都是一刻不闲的忙碌着。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火辣辣的炙烤着地面,片场里弥漫着火一样的悒闷和燥热,连心情都是闷闷的。   陆巡神情专注的看着摄影机,副导演和编剧在旁协作,演员在镜头前卸下所有包袱全情投入,而顾珩一直没回来。   突然地,听到耳边响起一阵不小的惊呼声,温言略一抬头,看到沈寂正从一辆货车上走下来,紧接着,片场里至少有十几个人动作麻利的从车上往下搬东西,好像是食物,水果,还有各种饮料。   温言将手里的剧本放在腿上,看着烈日炎炎下,沈寂笑意盈盈的朝她走过来。   “第一天拍戏,感觉怎么样?”沈寂在温言跟前止住脚步,微微俯身。   温言面无表情,眼里却带着几分打趣的笑:“你消息很灵通。”   沈寂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消息不灵通,又要把你丢了。”   温言轻抿了下嘴唇,没说话,又低头看剧本。   “别看了,拍了一天也累了,休息一下,今天我请大家吃饭。”沈寂说着握住她的手,要拉她起来。   温言没动,她不动声色的挣开沈寂,然后头也没抬的继续翻着手里的剧本,剔透的指尖在单薄的页面上轻轻地划动着,话语里多了点耐人思索的味道:“我不饿。不过我想不通,这部戏你们sg没参与投资吧,没有回报你就舍得投入,无缘无故跑来请大家吃饭,不怕有人心里多想吗?”温言说着,突然抬头对他眨了下眼。   那个眼神很挑衅,很玩味,还有点没心没肺。   沈寂不是木头,他当然明白温言的意思,上回他跟温故一同出席l城电视节,与温言撞了个正着,两个女人剑拔弩张,而他只顾温故,硬是一句话都没跟温言说,厚此薄彼得这样明显,换了谁心里都会不舒服,于是弯起了嘴角,挑着眉毛笑问:“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   温言坦然一笑:“没有,其实我离开这么久,你跟她走得近,也很正常。”   沈寂默然半晌,接着低下头,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口是心非。”   温言拿着剧本的手一顿,似乎被这句话戳中了心里某个地方,有些泛酸,又有些涩涩的疼,良久,合上剧本:“走,吃饭去,你请了那么多人,怎么都不差我一个!”   刚一站起来,就看到顾珩换好了衣服走过来,他看到沈寂的时候有微微的愣怔,很快又恢复如常,三个人面对面,谁都不说话。   片刻的沉默后,沈寂率先开口:顾少爷,一起吃饭吧。”顿了顿,扬着眉毛道,“我请。”   顾珩淡淡扫了沈寂一眼,嘴角含了一抹讥诮的笑,那表情似乎在说,哦,难道我顾珩连一顿饭都请不起了,要你姓沈的请客?话到嘴边却意味十足:“不用了,我胃口不好,吃不了太腻的东西。”   沈寂听出他话里的挖苦之意,也不生气,十分绅士的笑了下,就乐呵呵地拉着温言走了。   『夜色』的拍摄紧锣密鼓地进行,温言每天不是拍戏就是坐在片场的角落里看戏本,尹湛就围着她前后打转,忙东忙西,不是跟她对剧本,就是手机上网搜搜热门,看到什么新鲜事就讲给温言听。   这一阵儿沈寂有事没事就往拍摄现场跑,动辄请大家吃饭,或是跟女演员说笑聊天,倒不只是围着温言转,真可谓雨露均分。通常只要沈寂一来,片场的年轻女演员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激动兴奋,乐颠颠的往他跟前凑,与他攀谈。沈寂的性格好,没有架子,见谁都是三分笑,跟谁都能聊得投机,随便逮着个工作人员都能唠半天,从全球金融到娱乐八卦,没有他不通的。   不知道是不是跟沈寂较上劲了,顾珩也跟着了魔似的,每天往片场跑的次数比回自己家都频繁,只是不怎么受欢迎就对了,因为沈寂是来请大家吃饭,给演员加油鼓劲,传递正能量的,而他顾珩是来拆台捣乱,给人添堵的。只要他一出现,片场顿时气氛凝重,满场的工作人员连同编剧导演新老演员一众都会感到莫名的压力,各个无所适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见顾珩大爷似的往那里一坐,然后就开始没完没了的挑刺和指指点点,有两回把陆巡气到跳脚,差点要撸袖子跟他干一架,他却没事人似的,等陆巡发作完,开始慢条斯理的跟他讲道理,讲他的立场和考量,讲电影的商业价值,最后把陆巡讲到没脾气了,他就继续指指点点,最后陆巡心堵得不行,干脆在片场挂上了“闲杂人等与顾珩不得入内”的牌子。   隔天顾珩来到片场,看到那张破旧得快要掉漆的牌子和上面几个死丑的字,从鼻子里哼笑了声,然后若无其事地把牌子拿下来,翻了个面,又挂了回去,掸了掸袖口大步流星的往拍摄棚走。   陆巡觉得,他要被顾珩气吐血了。   最近几日连着赶拍夜场,温言虽然自觉精神跟得上,身体却不免疲乏,连带着尹湛也熬成了熊猫眼,于是这天她的拍摄一结束,就放尹湛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回到住的地方。   沈寂的车子就停在温言所租的小区楼下,似乎等了很久的样子,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反倒有些无所事事的松弛和闲适。在温言从出租车上下来准备进楼口的时候,不紧不慢的按响了喇叭。   温言下意识回头去看,沈寂正推开车门走下来。   “收工了吗?等你好久了,如果没什么事,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温言露出疑惑神色,调侃道:“怎么不直接去片场找我,怕被人看到?”   沈寂耸肩微笑,眼中的神色明明不以为意脸上偏露出几分为难:“倒不是怕,只不过被太多人盯着总不是好事,你也不会喜欢。”接着绅士的为温言拉开车门,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   温言不再多说,只是放松了身体坐在副驾上,然后感觉到他俯身过来为自己扣好安全带,温热的气息在她脸侧紊乱的停留了片刻,然后带着几分不动声色的慌张慢慢抽离而去。   “累就睡一会,到了我叫你。”他笑着说。   温言轻轻点头,然后阖上眼睛,歪头睡过去。   这一路睡得并不安稳,好像睡着又好像没睡着,恍恍惚惚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那些片段零零碎碎,分不清何年何月在哪里,她挣扎着从梦中醒来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汗。   车子停在一幢暗红色的老式别墅前,沈寂双手轻轻搭着方向盘,偏过头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看样子他们已经到了一会儿,他却没有叫醒她。   “到了?怎么不叫醒我?”   沈寂微微皱眉,似乎有点后悔:“你太累了,我不该叫你出来!”   “我没事!”温言坐直了身子,透过车窗向外望去,“这里……”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突然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一幢幢老式别墅,整洁却并不宽敞的街道,两旁一排排新植的绿柳,阳光透出树荫洒下斑驳的影子。这里是她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亦是唯一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那时候她大概只有五六岁,虽然幼稚懵懂,很多事情模模糊糊若有似无,早就没了熟悉的画面和清晰的轮廓,但存在这里的记忆即使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像却仍根深蒂固的扎在了脑海里。   下了车,温言在那扇暗红色的大门前驻足良久,然后微微仰起了头,用一种缅怀而又凝重的目光注视着这幢别墅。   “这里没怎么变。”她呆呆看了许久,低低说道。   “嗯,你们搬走之后,这里再没住过别人。”   “听说这里被卖了。”温言嗓音淡淡,听得出肯定的口气里夹杂着一丝怅然和失落。   “进去看看吧。”沈寂伸手推开大门。   暗红色的大门嵌开一道缝,接着徐徐敞开,阳光照了进去。那一瞬,温言仿佛有错觉,好像时光倒流一样,时间悄无声息的在指间流淌,而这里仿佛仍然停留在昨天……母亲年轻又慈爱的面容,父亲端严却带着欢欣满足的微笑,两个活泼好动的小小身影,相互追逐着嬉闹着跑在早已逝去的黯淡的旧时光里。   阳光照进眼睛,眼底涌起灼烈的痛,眼角不知怎么有一点湿润。那一刻,温言突然感到了一股难以压制的冲力,慢慢涌上胸口,她分明听到了自己心中某种束缚突然被崩断的声音。   “为什么带我来这?”像是质问,却并不是凌厉的口吻。   沈寂随手拨弄了下攀爬在墙垣上的爬山虎,然后侧过头定定的望着温言:“带你回家不好吗?”   “回家?”   “对,这里我买回来了,现在它是你的。”沈寂语气平静,并没有自以为是洋洋自得,仿佛送出去的只是一束鲜花一杯咖啡那样轻描淡写。   而温言对于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的回应,只是一个轻慢的笑:“你这么做,是想金屋藏娇吗?”   沈寂神色不改,但眼神里还是透露出一丝不期然的颓唐和狼狈,他低下头,几乎是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苦涩着笑出来:“温言,我不是刘彻,你也不是陈阿娇,我永远不可能狠下心对你,如果这是金屋,那么被它牢牢捆住的人,其实是我。”   心突然有一种被硬物击中后钝痛的感觉,温言不着痕迹的移开了目光,长久的意味深长的沉默后,她平静开口:“谢谢!”她没有去看沈寂,像是自言自语,却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但我不需要了,如果从前的一切已经找不回来,我留着这虚无的空荡荡的外壳有什么用呢?我怀念过去,怀念我母亲活着的时候,怀念从前那个心无旁骛的我,但现在的我,并不打算回到过去,重新经历那些事情,真的,那样的事情,一次就够了。”   沈寂惊然抬头,对上温言似笑非笑的眼睛。   “我是认真的。”温言定定的望着他,又抬头去看天上苍白到刺眼的阳光,嗓音冷淡而飘渺:“就算前面的路不好走,也比从前好得多,好太多了。”    第二十九章   l城中心一家有着超强设计感的欧式餐厅里,温故姿态闲雅地坐在一处靠窗的位置,一边用银匙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一边漫不经心的欣赏着这家餐厅的独特设计,装修奢华复古,色彩明艳浓烈,且有着浓浓的文化底蕴和厚重的历史文艺感,装饰精美的墙壁上,一帧帧画作有条不紊的排列着,大大小小,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温言并不清楚温故为什么要约她,自从五年前母亲离世,她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两个人从此再无交集,也再没有见面。上一回l城电视节见到她,已经是明显的剑拔弩张,两人走到这一步,她真的不知道她跟她还有什么话好说。   “你肯赴我的约,我很高兴。”温故优雅的握着咖啡杯,眼睛里带着隐约的笑,语调是终于舒了一口气的轻松,仿佛生怕温言不能摒弃前嫌,死活不肯见她似的。   这个女人那样优雅美丽,却一言一语都是心机。   温言在温故对面坐下,餐厅的服务生礼貌的前来询问,温言扯动唇角,笑着回拒:“不好意思,我并不会停留太久,所以不用了。”   温故刚刚喝下一口咖啡,正在心里仔细盘算着要说出口的话,听温言这么一说不由得挑起眼角,一副惊讶的样子:“不多坐会儿吗?我可是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呢!”   “我没什么话跟你说。”温言不咸不淡的回道。   温故哧的笑了,是那种面对自己所厌恶的事物时一贯鄙夷又嘲讽的笑:“那你为什么要来呢?”   温言放松了身体往椅子上轻轻一靠,似乎有些苦恼:“昨晚沈寂来找我,唠唠叨叨说了不少的话,虽然我累得要死,还是认认真真听完了,所以你看,我这个人真是不懂得拒绝,就算没什么话可说,但非常尊重别人说话的权利,无论这个人是沈寂,还是你温故。”   温故挂在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凝固,她那双清澈黑亮的眸子变得刀子一般剔透凌厉,且带着隐隐的怒气,可她没有发作,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温言半晌,然后凝住的表情蓦地松动,她慢慢的,慢慢的将脸靠近温言,固执的盯住她的眼睛,语气坚定:“沈寂昨晚在我家里,他哪来的功夫跟你唠叨?”   温言薄薄的嘴唇抿出一个微妙的弧度,若无其事的避开温故咄咄逼人的目光,与她拉开些距离,然后微微扬起下巴,眼眸却微垂,那是一个带着点玩味和轻蔑的表情,然后她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温故透着薄怒的脸,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玩笑而已,你何必认真?”   温故与她对视良久,然后她的眼睛微微弯起,跟着笑了:“真有意思,我也在开玩笑,你看,我们姐妹真是心有灵犀,你说是不是,姐?!”   温故的这一声姐,拖着长长的尾音,听不出是问句还是叹句,只是当她那么若无其事叫出来的时候,温言一直在心底某处紧紧绷着的一根弦,还是不可抑制的悄然松动。   “敢问温小姐你在叫谁?”温言努力压抑住内心的翻涌,盯着温故的眼睛,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你不能因为你我都姓温,就称呼我姐,温小姐知道,这听起来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会连累我承担多少原本不该承担的责任吗?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个刚刚入行的新人,路这样难走,尚且无法对自己负责,又如何对你呢?”   温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却突然转变话题:“出来走一会,还真有点累了,哦对了,你知道吗?我有孩子了。”她美丽的眼睛弯起来,带着满足而甜蜜的笑容说,“是沈寂的。”   空气中涌动着诡异的沉默,温言怅然地闭上了眼,压抑住从心底慢慢涌上来的一丝隐约的失望,这并不因为沈寂跟温故有了孩子,只是他既然能跟温故有孩子,为什么还可以理直气壮的说爱她,说无论怎样都不能再放她离开?男人的承诺啊,有时候真是虚伪渺小如草芥,就连路边的乞丐伸出双手讨钱时的真诚都不如。   慢慢的,她张开双眼,语气中透着决绝的清冷:“如果是那样,恭喜你,如愿以偿!”   温故似乎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她默然半晌,继而摇头冷笑:“沈寂说的对,你真是个狠心的人,我一直试着想要成为你那样的人,可惜失败了。”   “温故,这个世界的美妙之处,正在于你不是我;更美妙之处,是你无论如何,也无法成为我。”温言冷淡的面孔挂着好整以暇的笑容,她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说。   这句话未免过于残忍,即使是对温故,她握着咖啡杯的手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原本澄澈含笑的眸子一点点冷了下去,美丽的脸也扭曲起来。   “真遗憾,我原本是想要和好的,你瞧,我都放下姿态了不是吗?可是看起来你并不打算接受我的样子。”良久,她才抬起稍显晦暗的眼眸,冷漠又自嘲地说道。   “我们之间,没有谁对谁错,也就没有谁接不接受谁。温故,我曾经以为此生与你冠以同一姓氏是彼此的命运,现在看来,命运就是要我们从此各不相干。”温言说完站起身来,准备结束这场对话。   温故仍然坐在那里,像是无法平静,她握着咖啡杯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原本拿着银匙的手已经转而覆上了自己小腹,来回轻轻的按着,又觉得好像难以纾解,于是慢慢移到桌角,一点点用力,直到骨节都发白,力气大得像是要把那块木质桌角整个捏碎。   温言微微皱眉,像是察觉到什么,试探着叫她的名字:“温故?”   她没有回应,只是将脸深深的埋下去,似乎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过于苍白的脸色和无法抑制的颤抖,然后无情的嘲笑。   “温故。”温言又叫了她一声,然后快步走到她身边去。   温故的表现这样失常,已经容不得她多想,伸手抬起温故的脸,终于看清她因为疼痛而扭曲着的痛苦表情,以及从她雪白的双腿间汩汩流下鲜红的血,正慢慢滑过她的大腿内侧和小腿,就要染红餐厅擦得透亮的大理石地面。   温言一下就懵了,她惊恐地看着突然发生的这一幕,即使没有亲身经历,也知道大概发生什么事。   温故也呆住了,她动了动身子,似乎想要站起来,却使不出一点力气,洁白的牙齿紧紧咬着自己娇嫩的嘴唇,下身的血越来越多。   温言赶紧抓起电话:“我打电话给沈寂。”   温故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去阻止:“不要。”   “为什么?”温言拿着手机的手跟着颤抖,“为什么不叫他?他是孩子的父亲!”   “我不能他知道孩子有事,不行,不行。”温故下意识的低声呢喃,“不要让他知道,他会怪我。”   “那,我送你去医院。”温言说着要去扶她。   温故摇头:“我动不了。”   温言急出一身冷汗,赶紧手忙脚乱的拨打120:“我叫救护车,温故,你撑一下。”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温故几乎失去了所有知觉,她无意识的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白花花的灯光,无力却固执的一遍遍重复着:“救孩子,一定要救孩子,救我的孩子,我不能失去他,姐,你要救我的孩子。”   温言一直等在手术室外面,她整个人靠着冰冷的墙面,闻着医院里独有的刺鼻的苏打水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清楚温故为什么突然这样,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还是连日来过于疲累,抑或只是刚刚那场交谈让她真的很生气,无论她们之间有着怎样的纠葛,无论谁对谁错,那毕竟是一条无辜的性命,况且是一条正满心欢喜准备来到这个世界的亲人的命,温言将脸深深的埋在手心里,不敢继续想下去。   手术结束没多久,温故就醒过来了,温言在门口徘徊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终于鼓足勇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独立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苏打水味,温故过于平静的躺在病床上,白色床单白色枕头白色薄被,就连窗前的纱帘都是阴冷的白色,衬得她那张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加惨白如纸。她就那样安静的躺着,双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将眼睛睁得很大,目光呆呆的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模样就像一个刚刚死去的人。   温言悄无声息的走到她床侧,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她像是重新凝聚起松散的意识,慢慢开口:“医生说,我的身体不好,很难怀孕,这次怀孕已经很不容易,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所以我一直很小心,这个孩子对我真的很重要,可是为什么……”她转过头来,狠狠地盯着温言,语调终于有了无法抑制的凄惶和颤抖,就像心被生生扯碎,整个人都被掏空,“我只是爱沈寂,我只是想跟他有一个孩子,我只是想每一次见他的时候可以坦然可以理直气壮,只要能保住这个孩子哪怕牺牲我的命也行,我只有这么简单的一点愿望,为什么天不肯容我?”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不是亲耳听到,温言绝对无法想象那个精明美丽,处处心机,对任何人都能时刻保持优雅的姿态,都可以从容微笑的温故,那个一贯高高在上冷眼看人的温故,还可以这样凄厉悲怆的对命运进行如此凌厉的拷问。   她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慢慢涌起,堵在她的喉咙口,让她说一句安慰的话也不能。   房间里静得出奇,只能听见两个人轻微的呼吸,温故慢慢转过头,收回她因为极度痛苦变得狰狞又绝望的目光,发出自嘲的一声苦笑:“呵,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又不懂。”   “我今天终于能够理解我母亲,曾经为了我所做的一切,那时,她得知温家的财产要分你一半,一气之下去找了你母亲,我了解我母亲的脾气,也猜得到她大概说了些什么话,那些话或许重了些,但你母亲因为受不了这点委屈就跳楼未免太儿戏了吧,那件事之后,我母亲觉得内疚,一个人去了美国,再没有回来,这几年,爸的身体也不好了,温家要靠我一个人支撑,温言,别以为只有你是受害者,你最委屈,如果不是你们的存在,事情本不会变得这样。”   “所以,别以为你这次帮了我,我就会感激你,这根本不算什么,你还欠我很多,你还可以慢慢还,用你一生来还。”   她的声音非常微弱,大概只有嘴唇轻轻地动了动,却好像笃信身边那个人一定可以听得见。然后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像是没有力气再说些什么,也没有力气再去质问谁,那一瞬,整个世界在她眼中慢慢褪色。   夜幕降临,给这个寂静而又空洞的房间覆上一层黑色的纱,照在温故惨白的脸颊,像是一幅迷蒙而辨不清面目的画。   温言从医院走出来,夜已经深了,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耳边不断盘旋着温故的话。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她欠他们很多,沈寂爱她,所以她欠他很多,温故恨她,她欠她很多,顾珩和俨燃,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她也欠他们很多。她不过是想简单的活着,是他们硬生生闯进她的生命,用尽全部力气搅碎她,然后好像自己受到伤害,声嘶力竭又理直气壮的对她说,温言,你欠我很多。   不知不觉走到家,开门进屋,放掉所有力气在沙发里倒下去,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当明天太阳升起,从病床醒来的温故要如何面对现实,也不知道对这件事尚不知情的沈寂,该如何承受这一切,那是他们的故事,而她只是个局外人,走自己的路,演自己的戏,过自己的惨淡人生。   那夜,她在黑暗中醒来无数次,每一次望向窗外,天都没亮,窗外有寥寥的星星和清冷的月光。   她想,夜可真长!    第三十章   转眼就是三个月,天气冷了起来,大雪接连下了两场,世界一片苍茫的白。   夜色的拍摄完成之后,陆巡亲自出面多方协商,硬是将这部电影的排片成功排进了年底的贺岁档,这位最具潜力年轻导演的名号一打出去,电影的宣传海报一出来,加上该片的主角当红男星magesasa在自己的微博强力推荐,热切邀请粉丝前去观影支持票房,果然不出半个小时,话题就上了热搜,各大娱乐媒体争相报道,而官博的消息一发出去,导演陆巡,知名编剧宋词以及陆巡的圈内好友纷纷转发点赞,就连一向孤僻寡言的大导演安明玉都转发了这条微博,为自己的得意门生陆巡拉拢人气。   温言虽然是个新人,在演艺圈没人气没分量,但凭借自己出众的外貌和那份山清水净的冷淡气质,立时引起无数关注,大家都对这个面孔陌生,却有本事出演陆巡的电影,并且排名很靠前的女孩充满兴趣。   众所周知,陆巡虽然是新人导演,入行不久,执导过的电影也不多,但部部惊艳,他的电影,从来没有多余的废料,每一个人物,哪怕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都能让人记忆深刻,久久不忘,他在电影里一次次的大胆尝试和奇思妙想,突破了传统电影的很多捆绑和束缚,堪称鬼才。   就在网上猜测纷纷,微博上话题刷爆的时候,温言却一个人窝在家里,放纵了自己懒散的靠在沙发上,有些出神地看着那张电影海报。   画面上紧挨着magesasa站立的高挑女子,一身素白的长裙,墨色的头发长可及地,额头光洁,额心贴着一枚很小的月牙状的简单玉饰,如此澄澈淡然,身上却披了件比血还要艳几分的大红缎面披风,她的小臂微抬,隐约露出袖子的一角,仔细看去,袖子里似乎藏了一把刀。   而她微微偏头,嘴唇极轻的抿起来,似笑非笑,幽深的眸子若有似无的盯着自己的袖角,盯着巧妙藏于某处的,正泛着冷冷微光的一把杀人利刃。   利刃映出她乌黑眼眸,那样的目光,冷静剔透,偏又透着一股妩媚和风情万种的味道,那是电影角色厉秋娘,她诠释的厉秋娘。   那个人不是她,她只是厉秋娘,一个不知道为什么活,为什么死的傀儡木偶,那不是她,不是温言。   可是,竟然会觉得难过,为一个从来都不存在的虚构人物,心没来由的感到酸涩。温言合上笔记本屏幕,闭上眼睛,整个人往沙发里更深地陷进去。   没一会儿,手机响了起来,温言没有马上去看,听着铃声响了大概十秒钟,才慢慢拿起。   张开眼睛看了看来电显示,有点意外,是白筱。   白筱的声音似乎很欢快,甚至有点迫不及待:“温言,你看到夜色的海报了吗?”   温言记得刚刚的海报上没有白筱,怕她失望,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答,半晌才道:“看到了!”   白筱更是兴奋:“海报拍的不错哦,比我想的要好。”   温言听了这话更是莫名,又打开电脑屏幕,用那双敏锐又慧黠的眼睛仔细找了半天,确定没有白筱后,犹疑道:“海报……”   “我之前还担心海报上没有我呢,毕竟我的戏份那么少,现在一看,居然真的有我诶,站位也不错,跟magesasa就隔了两个人,就是跟你远了些,不过你左我右,这也没什么,还有温言你的厉秋娘真的很出彩,气场很强,绝对不输给xx的女一号。”白筱喋喋不休。   温言沉默半晌,缓缓开口:“白筱,官博刚刚发出的这一张海报,你不在我左右。”   温言已经说的很委婉,她不想直接说出白筱,其实你不在宣传海报上,这或许是事实,却是伤人的事实。   那头的白筱啊了一声,声调被拔高:“有啊,我刚刚看到的啊,我发给你看。”   白筱发来的海报上果真如她所说,她跟温言一左一右在megasasa两侧,排位靠前,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很清楚,温言正看着,白筱大概也看到了官博发出的海报,于是咦了一声:“这好像是ab版吧,a版没有我,不知道到时候集中宣传是用哪一版,还有电影院的对外宣传,如果是b版就好了。”   温言笑着安慰:“嗯,我也希望。”   白筱似乎认真看了好一会儿官博的海报,然后啪的关上了电脑:“温言,你现在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吧,咱们认识这么久,还没一起吃过饭呢。”   温言本来想婉拒,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理由,于是就答应了。   电影首映礼定在12.21,算不上是多么特别的日子,但对于温言绝对是意义不同的一天,因为谁都没有想到,当大屏幕上画面滚动,死亡峰上那个一身素白雅致,笑容阴恻美丽的诡异女子一出现就惊艳全场,她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生,为什么死。”让大家唏嘘感叹,最后一幕当她拔出匕首**自己胸膛的时候,明明眼中含泪,嘴角却洒脱带笑,她说“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我死,只是为了还欠下的七条命。”有不少观众眼角已潸然带泪。虽然整部电影中台词并不多,更多的是以肢体和眼神表达,而显然她做得很好,将厉秋娘那种美丽,凄惋,固执与狠毒演绎的丝丝入扣。   电影播放完毕,观众席上响起热烈掌声,不少粉丝起身鼓掌,声嘶力竭地喊着magesasa的名字,一时间“sasa”,“sasa”的叫声震耳欲聋。而坐在前两排的媒体却对magesasa的演出不感冒,反而对那个面孔陌生,却能揪人肺腑的姑娘记忆深刻,收拾好心情之后,各家媒体陆续提问。   一位带着黑框眼镜的资深记者率先发问,他声音沉厚,甚至有点咄咄逼人:“我想请问一下陆导,是什么使你决定拍这部充满了矛盾与挣扎的电影?之前这部电影的宣传一直是浪漫武侠,但是看过之后,觉得浪漫两个字过于沉重了,相信整部电影中,大家印象最深的是其中一句台词,“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生,为什么死。”陆导作为安明玉导演的得意门生,是想学安老,想要借电影来反思人性,抑或是感悟人生吗?”   陆巡既然被称为鬼才,自然不会被这位资深记者难住,他笑了笑,很轻快,又有点狂傲不羁的味道:“感悟人生不敢说,我还没达到老师的境界,至于是什么让我想拍这样的电影,嗯,各位不觉得我本身就是一个充满矛盾与挣扎的人吗?所以只是为了满足自己。”   他语气轻松调侃,好似玩笑又好似认真,那位记者听完一愣,跟着笑了,低头想了一下,随即向温言发问:“还想问下温言小姐,是什么让你决定接陆巡导演的这部作品,出演厉秋娘这个灵魂人物呢?”   这人显然对温言手下留情,问得隐晦,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这句话潜在的意思是,作为一个连龙套都没跑过的绝对新人,是什么让你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接到陆巡的电影邀请,并且出演这样重要的角色。姑娘,你的后台是什么?   然而温言拿起话筒,落落大方的答:“因为陆导给的报酬很丰厚。”   众人面面相觑,接着哄笑起来,反倒是提问的那位记者有些窘迫的样子,半晌才道:“温言小姐真幽默。”   温言只笑不语,这不是幽默,这是事实,只是没人愿意相信她是以十分认真的态度说出这样不够冠冕堂皇的事实。   一位年轻记者继续提问:“那么请问温言小姐,你将厉秋娘这个悲剧又矛盾的人物演绎得这样生动细腻,是因为你在某种程度上,抑或是某些地方跟她有着一些共鸣吗?”   全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温言的回答,而温言轻轻握着话筒,只沉默了短暂的一瞬,笑着回答:“没有。”   首映礼结束后,各家媒体不再提问,纷纷整理采访器材,而导演和演员也相继退场,magesasa在粉丝热情的欢呼声中依依不舍的走了,温言将手中话筒递给工作人员,转身准备退场的时候正看到一直站在最边上的白筱,她紧紧握着话筒,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似乎做好了足够准备等着记者发问,然而没有,一句都没有。   直到所有人停止提问,观众也散席,她才慢慢的,慢慢的把话筒放了下来。   她没有说话,也不动,眼底却止不住浓浓的悲伤,面部表情也有一丝失落的松弛。温言走过去,替她拿下了话筒交给工作人员,然后揽住她的肩膀带她退了场。   白筱一路沉默,温言也没安慰,最后两人分开的时候白筱才低低的说了一句话,简短的几个字,却戳的人心疼,她说:“温言,宣传海报定下来是b版了。”她顿了顿,目光随着声音一同低了下去,“没有我。”    第三十一章   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天才存在,指的大概就是温言这类人。   夜色首映礼结束后,网络上突然冒出一个微博大v的知名影评人,他对这部电影做出了整体解析与中肯评价,指出整部电影最大的亮点除了延续导演陆巡在电影中一贯的奇思妙想和浪漫元素,竟然是这个叫温言的新人,而当红小生magesasa的表演竟然差强人意。   这人继而又拿温言同当红花旦俨燃进行比较,称俨燃虽然脾气大了些,却一直很努力,但也跑过龙套,演过配角,她是遇见顾珩之后才有好运气,才开始走红。可这个叫温言的新人,几乎没有任何的预兆和铺垫,第一部戏就这样出彩,几乎得到圈内所有人的关注与认可,所以不得不承认这世上真的有天赋异丙这回事。可越是这样,她以后的路越难走。   这人的影评一出来,俨燃和magesasa的粉丝不乐意了,纷纷在评论下进行反击,称自家偶像颜值爆表,个人魅力和努力更是娱乐圈少有,从来不靠任何人上位,而这个叫温言的新人八成被潜了,才赚来一个演配角的机会,根本没资格同上面两位大神相比,原本同一战线义愤填膺的抨击着温言,可说着说着两伙人自己又打起来了,一伙讽刺俨然是花瓶,一伙则骂magesasa是娘炮,两家吵得不可开交,最后闹的博主差点关博方才罢休。   但不管怎样,温言在夜色中的出色表演的确为她带来更多的机会,电影虽未全球公映,圈里人却已经看了个七七八八,陆巡是新人导演里最具才华和实力的一匹黑马,他执导的电影就连几个享誉国际的大导演也会看,从中寻找灵感和鲜活元素,所以首映一结束,善于执导爱情轻喜剧的知名导演罗迪就找上门来,诚意邀请温言出演他新剧爱情送上门的女一号。   温言并没有拒绝,她不在乎这种风格与自己定位是否相符,甚至不在意自己是否有准确定位,她只知道只要片约不断,片酬就不断。   这几天越来越冷,所以温言平时除了工作基本就是待在家里,要么看书,要么看看新戏的剧本,或者躺在阳台的躺椅上懒洋洋的晒阳光。   尹湛在门口已经敲了半天门,没有动静,他就掏出钥匙,开了锁自顾走了进去。   钥匙是温言交给他的,以便他来回跑腿,随时回来取些必要的东西。不得不说温言虽然冷淡,不愿与人主动接近,但对于这个胖呼呼又有点呆萌可爱的男孩,却莫名的信任。   他推开门走进来,屋里很安静,温言正侧躺在窗边的躺椅里,一只手还轻轻按着胸口上被风吹拂的书页,另一只手垂下来,指尖触碰到地面。   她的脸侧向一边,睡得很熟,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射下弧形的阴影,午后的阳光在那张冷淡清透的脸上镀上一层暖色。躺椅的一边,是一盆开得正好的白色蔷薇。   尹湛将手里的两本杂志轻轻地放在茶几上,略显头疼地看着屋子里有些凌乱的铺陈,挠了挠头,然后开始着手收拾。   他的动作很轻,从始至终没有吵醒温言。   温言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两三点,尹湛收拾好屋子,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还洗了一盘葡萄,然后坐在沙发里看杂志。   温言胡乱的抓了抓头发,睁开惺忪的双眼:“过来了?”   尹湛刚刚吃下一颗葡萄,葡萄皮还含在嘴里,扭头看到温言从躺椅里爬起来,忙举起手中杂志,笑的一脸天真:“姐姐,fox!”   温言嗯了一声,站起来倒了杯水:“fox怎么了?”   尹湛吐出葡萄皮,兴奋道:“fox邀请你给他们拍摄下一期的封面,还有内页插图,这可是世界顶级杂志,上封面的都是一线明星,姐,咱们真幸运。”   温言看也没看,继续问:“酬劳多吗?”   尹湛愣了一愣,咬牙道:“顶你拍一部电影了。”   温言喝完水,将杯子重新放回去:“那接下吧。”语气从容又冷淡,仿佛半点惊喜都没有。   “可是……”尹湛翻着手里的杂志,却显得有些为难,“这家杂志大牌是大牌,就是风格有点……”他顿了顿,努力从脑子里搜索出一个形容词,“不够保守。”说完赶紧低下头。   fox这本杂志岂止是不够保守,它的风格一贯如此,说好听了是性感,说直白了是暴~露,温言会答应才怪。可是这么好的机会,既可以抬高身价还可提升知名度,错过实在可惜,尹湛纠结的脸都要扭曲了。   温言扭头瞧了尹湛一眼,接过他手中杂志,然后随意翻了翻,似乎也被里面过大的尺度惊住,半晌没说话。就在尹湛以为温言会一口拒绝再狠狠骂他一顿时,她清冷的嗓音却从头顶传来,带着点随意和漫不经心:“那也没什么,报酬足够就好了,接下吧。”   顾珩不知道从哪得知温言要给fox拍封面的消息,第二天一大早就堵在了她家门口。   话说回来,自从温言搬出顾家,顾珩很快就摸清她搬到哪里,没多久就找上门了,温言不爱理他,从不请他进门,说话也是硬邦邦的,好几回顾珩都是被拦在大门口,最后悻悻而归。还有一回他跟沈寂不约而同出现,结果沈寂被请进去喝咖啡,单把顾珩留在外面喝西北风,顾珩气闷的靠着车门吸了大半天的烟,最后沈寂出来了,笑眯眯的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得意的开着车走了。   那一天顾珩从下午等到半夜,到底还是没被请进门。   于是三个月来,有事没事往温言家跑成了家常便饭,喝西北风也成了家常便饭。   这回听了温言要给fox杂志拍摄封面,顾珩就开着他的那辆黑色跑车又来堵门了。   车子停在温言家门口,顾珩下了车,正看到温言从楼口走出来,她看见顾珩愣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往外走,压根没理他。   顾珩眼看她从自己身边走过也没停下的意思,脸色更是难看,不禁厉声问道:“你要给fox拍封面?”   温言云淡风轻的答:“对。”   顾珩凝起眉头,加重了语气:“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当然知道。”温言止住脚步,扭头看向他,“fox是世界顶级杂志,主旨是传播女性身上一种美丽和韧性的力量,是女性杂志中最具代表性的杂志之一。”   温言说的头头是道,顾珩竟不知该怎么反驳,fox传递的是一种韧性的力量没错,可是拍摄的内容却太过于露骨,已经远远超出韧性二字的内涵,温言不可能不知道,却避重就轻跟他打马虎眼。顾珩狠狠地盯着温言,就像从前一样霸道的下着命令:“不许拍。”   温言挑了挑眉:“凭什么?”   她问凭什么而不是为什么,显然是一种凌厉的提醒,她在提醒顾珩,你不再是我的少爷,我也不是你的仆佣或助理,你没有资格命令我做任何事,更没有资格告诉我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   她目光幽幽,长眉冷淡,言语中的每个细微表情都清晰地透露出深讽与嘲弄之意。   顾珩的胸膛剧烈起伏,脸色乌青,英挺的眉宇间凸显出深深的失落,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又似乎是受伤了,可他没有发作,没有愤怒更没有歇斯底里,他只是沉默,半晌才冷冷道:“不适合你。”   温言不解的看着他,不知怎么,突然就笑了,她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并不刺眼却苍白的太阳,缓缓张开五指挡住阳光,嗓子淡淡的:“我这一生,从来不觉得走过的哪条路是适合自己的,不过没关系,比起从前,我已经清醒很多,也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怎么走,给fox拍封面没什么大不了,虽然你觉得难堪,可在我看来,这跟从前照顾你时的那些事情相比,都是一样的。还有,比起我为什么要拍这封面,你不是更应该担心我该如何还清欠你的钱更实际吗?顾珩,你是个商人,本末倒置不是你作风,还是直至今日你仍希望从我身上得到更多?”温言顿了下,轻轻摇头,“你得不到了。”   顾珩深深的看着温言,再没说话,最后有些颓然的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拉开车门,双手重重的捶在方向盘上。   最后那辆黑色车子消失在视野的时候,惨淡落魄的竟像是落荒而逃。    第三十二章   温言做梦也没想到,比起她来,顾珩更像是一只顽强的打不死的升级版小强,怎么揉捏怎么无视,无论说出多伤人的话也好,他居然能百折不饶。这不,fox杂志的拍摄现场,他又出现了。   fox的工作人员挠着头看着尹湛,尹湛挠着头看着温言,温言则死死的盯着顾珩,语气不善:“你来做什么?”   顾珩怡然自得的往那里一坐,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宋词给fox的主编打了电话,所以我就在这了。”   温言深深皱眉,尹湛则在温言耳边狠狠唾弃:“啊呸,无耻的走后门的。”停了一下又说,“姐,他是来看你出丑的,就跟他之前在剧组等着看你出丑一样,亏我之前还把他当好人,这人什么心理啊,变态啊。”   温言没说话,她只是淡淡地瞟了顾珩一眼,转身跟着造型师换衣服去了。   更衣室干净剔透的镜子前,温言盯着对面那件质地轻薄,看似近乎透明的白色纱裙,有些犹豫!   这不是她寻常会穿的衣服,虽然颜色素雅干净,有很长的裙摆,但是露肩,和一整片后背,就要到腰线以下了……   庆幸的是,该严严实实遮住的地方还不算过分暴~露。   在造型师几次催促下,温言终于慢吞吞的脱下了自己标志性的白衬衫,然后慢吞吞的换上了那条白色长裙,且穿上了一双足有十二公分的镶钻高跟鞋,衣服换好后,fox的化妆师对着她那张已经足够精致的脸细细打量,可是左看右看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一番拿捏后,最后决定不化了,只是将她的一头黑亮的长发高高挽起,露出她修长白皙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线条。   看着镜子里清透又明艳的自己,温言的表情有些生硬,其实本来也没什么,既然应邀拍摄,就应该表现的坦然大方,但为什么外面站着一个顾珩?!而且是好整以暇等着看她好戏的模样。   其实有些恨得牙痒痒。   大概二十分钟过去,听着门外的工作人员唠唠叨叨,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温言重新整理了下心情,对着镜中的自己淡淡微笑。   穿戴完毕再次出现在摄影棚的时候,意外的发现顾珩跟fox的专业摄影师yukai正聊得起劲,顾珩姿态优雅的坐在一旁,嘴边挂着淡淡的笑。yukai则是兴高采烈,不住的拍手,像是说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的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   温言清了清嗓,打断二人之间的热切交谈:“yukai,我准备好了。”   yukai还是很有职业素养的,立时停止了与顾珩的交谈,转而对温言一笑:“好的,我们这就开始。”   整个拍摄过程很顺利,温言的状态不错,顾珩也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一直没有打扰。温言偶尔会望过来,只是一眼,又冷淡的扭过头去,然后对准镜头,身体随着摄影师yukai的手势和要求摆出不同造型,十分配合的调整各个角度,露出最优雅迷人的笑。   摄影棚里只听到“咔”“咔”的快门声,以及yukai带些磁性又充满惊艳与赞叹的嗓音:“好,很好,往这里看,好的,温言,非常好。”   温言的妆容极淡,清透的像水,有一种想要去抓却抓不住的虚渺,她的身体纤细而柔软,衬着那条纯白的单薄又飘逸的丝质长裙,高山流水一般的雅致淡然,就像一幅诗意盎然的泼墨山水画。   顾珩安静的出奇,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他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温言,时而冷淡,时而妩媚,时而笑靥如花,心中不禁有一点小小的喜悦,就像是浸了水的海绵,丰盈又柔软,在他的手心里慢慢的膨胀起来,一点点渗透血液,流遍全身,整颗心突然轻松了。   结束拍摄的时候,温言先是对yukai道了谢,就准备去换装,尹湛乐颠颠的跑过来,毫不吝惜的赞美着:“姐,你太漂亮了,刚刚表现的非常好,到时候上了封面,一定美翻了。”说着又去看顾珩,有些得意的扬起头来,“顾先生,你说是不是?”   顾珩静默片刻,缓缓开口,嗓音里带着细腻的温柔和一丝愉悦的笑:“是。”   温言没有去看顾珩,也不愿探寻他这话到底几分真假,她微微垂眸,有些漠然的看着自己长长的裙摆。   而顾珩话音刚落,只听“咔”的一声,又是一声快门,尹湛跟温言不约而同朝yukai望去,只见他满面笑容,对着顾珩打了个了ok的手势,继而笑着道:“顾先生的气质太好了,刚刚那张算我抓拍,私人收藏了,顾先生不介意吧?”   顾珩十分大方的回他以笑:“当然,只要yukai你不嫌弃,算我送的。”   尹湛摸了摸鼻子,以一种近乎苛刻的目光打量着顾珩,干净又利落的黑色西装,黑色衬衫配白色领带,袖口的三颗琥珀色袖扣泛着盈盈流光,轮廓清晰棱角分明的面孔,英挺浓密的眉毛,笔直高挺的鼻梁,没有明显棱线的嘴角挂着微微的笑,此时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他的坐姿闲适,腰线下延伸出修长有力的一双长腿……无可否认,无论是中规中矩的西装配领带,还是随意挽起袖子的深色衬衫,穿在他的身上就是带着那么些指点江山的霸气。   此时的尹湛完全忘记了刚刚才说过顾珩变态的心理,这会儿不禁由衷赞赏:“姐,顾先生的气质,太适合演黑~社~会了!!而且是带头大哥的那种……”   顾珩:“……”   两个星期后,fox这一期的杂志正式上市。出人意料的,它并没有延续以往的风格尽显大胆和露骨,而是从容,冷淡且大气,又带着一点女人身上的小小妩媚。封面上的温言,白色的长裙巧妙地裹着她纤细的身段,肩背的大片肌肤白皙光洁,圣洁又带着某种禁欲味道,乌发高挽,下巴微抬,狭长的眼角轻轻挑起,带着点冷静又困惑的目光微微偏头去看,那一颦一笑,冷淡又风情。   杂志内页的右下角,清晰的标注着一行小字,那是fox杂志给这位冷淡美人最独到的见解与评价。   淡极始知花更艳,任是无情也动人!   温言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门口似乎还有跺脚声,伴着含糊不清且具有节奏性的叫喊声。   “姐啊,开门啊,姐啊,别睡了,姐啊,出大事了!”   这个时间,这样急冲冲的性子,这种清亮中带着奶油味的嗓音,温言几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来人是谁,顾不上梳理头发,走到门前打开了门:“你不是有钥匙吗?”   尹湛圆乎乎的脑袋瓜子就跟哈巴狗似的挤了进来,大冷的天,竟然出了一头的汗。温言这么一问,他愣了一愣,接着沮丧道:“我忘了,光顾着急了。”   “急什么?”   “姐,你知不知道,你被换角了。”尹湛大口地喘着气,急得脸色发白。   温言不紧不慢的梳着头发:“什么换角?”   “罗迪导演的『爱情送上门』,那部剧的女一号换人了。”   温言正在拨弄头发的手一顿,扭头看了尹湛一眼,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却没说话。   尹湛一副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表情,哼了一声,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气呼呼道:“你知道是谁顶替了你吗?”   温言将头发扎成马尾,跟着坐下来:“你来,不就是为了告诉我吗?”   看着温言一脸的平静和漫不经心,尹湛更气了:“姐,你真还是没心没肺啊,到手的戏都被人抢走了,你怎么不着急呢?”尹湛停了一下,继续道,“我告诉你,就是那个叫白筱的,平时假装跟你要好,就是她抢了你的戏。”   温言有些微微的愣怔,脸色却没什么愤怒的表情,她沉默了会儿,然后从沙发上站起来,倒了杯冷水,一声不吭的喝着。   尹湛咬牙切齿:“这女人太有心机了,我听一个记者朋友说,头两天拍到了白筱跟罗迪一起吃饭的照片,就是还没爆出来,听说是她先主动找上罗导的,两人同时出入酒店都被拍到了,姐,我就说吧,这个圈儿哪有什么朋友啊,表面装得跟你要好,转身就在背后捅你刀子,抢你的戏,这人太卑鄙了!!啊啊啊,我要被气死了!!!”   温言握着玻璃杯,晶莹的指尖在透明的杯身轻轻地敲着,嗓音平静:“你不了解情况,只是道听途说,而道听途说这回事,最不能信。”   尹湛被温言轻描淡写的话气得直抓头发,本来就乱七八糟的头发被他搞得更加不成样子:“姐,我的亲姐,你别傻了行不行,照片都拍到了,过几天爆出来,你就知道你信错人了。”   看着尹湛气得抓狂的样子,温言却笑了:“急什么,你不是说要做演艺圈最厉害的金牌助理吗,这点小事都扛不住,急得火烧眉毛一样,你还怎么做?”   尹湛怒其不争的盯着温言:“我是替你不平,现在影视圈演员满天飞,好剧本一个也难求,罗导戏好路又宽,你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吗?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呢,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你把我气死了!”   温言轻笑,她晃了晃杯子,有些出神地望着杯子里微微起伏的水面,声音淡淡的:“其实就算换了也没什么,白筱需要一个机会。”她抬起头,笑着望向尹湛,“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就如我当初出演『夜色』,你又知道是我替换了谁?”   尹湛哑口无言,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温言,愣怔了半晌才道:“可,可她不该在背后做这些小动作,朋友之间怎么能……”   “我跟她不是朋友。”温言侧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似乎沉浸在晨间清透的阳光里,默然良久,才弯了弯嘴角,像是在笑,眼睛里却没有暖意,“我温言没有朋友。”   尹湛目瞪口呆,他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眼光看着温言,好长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然后有些遗憾的垂下目光,带着失落和怆然,小声回了句:“你这话说的,太狠毒了。”   温言没说话,抬起目光朝着窗外更远的地方望去,气氛突然变得凝重又安静,尹湛坐在沙发里继续纠结的抓头发,而温言望着窗外,食指在玻璃杯上轻轻叩着,发出轻微的声响。    第三十三章   2016年2月14,情人节,这几日大雪不停,地面都被冻得僵硬,『夜色』全球上映。   事实证明陆巡不愧是影视圈最具潜力和实力的年轻导演,构想出其不意,眼光更是毒辣,电影甫一面世便引来一片惊叹,各家报纸杂志新闻媒体不吝最美好的词句对这部电影进行赞美和褒扬,网络上亦涌现大批“色粉”纷纷加以好评称赞,为电影做免费宣传。   导演强劲的号召力,贯穿网络的热搜热评,影视圈知名演员的口口相传,使得无数最初对这部电影并不看好的人陆续涌进电影院,对着大屏幕上megasasa的英俊面孔,以及温言那张妖异又冷淡的陌生面孔津津乐道的给予评价。   黑暗之中,画面滚动,温言饰演的悲情人物厉秋娘毫不留情的将匕首**自己胸口,不顾指缝血迹淋漓,染红她雪白的外衣,她于夜色中慢慢抬头,望着姜函之的眼睛,冷漠而又温情的笑着说:“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我死,只是为了还欠下的七条命。”她笑着说出这句话,眼中带泪,唇角却翘起,明明悲到极致,却没有歇斯底里,澄澈明亮的眼神里满满的只有释然,只有刚毅和不悔,没有一丝一毫矫揉造作而又扭曲的痛苦神色。   当片尾曲响起,音乐悠扬而哀凄,所有人变得异常沉默,紧接着听到四周响起轻微的凄惶的抽泣声,还有年轻的女孩子忿忿不甘的唾骂,“靠,渣男!”。   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冷峻男人,不动声色地压低了棒球帽,没有人注意到他一直冷静而专注的着注视着屏幕上温言那张冷淡又让人撕心裂肺的面孔,没有人注意到他听到这句台词后猛然垂下的眼眸。   他只是低下头,默默地站起来,悄然离场。   l城的冬天,风冷的彻骨。   顾珩从电影院走出来,下意识的拽了拽衣领,正要掏出车钥匙,对面突然走来一个人,双排扣的黑色短款呢子外套,皮手套,马丁靴,瘦高而挺拔的身躯往他面前一站,整个人都荡漾在冬日暖暖的阳光里。   “电影好看吗?”他扬起头,嘴角带着不羁又痞痞的笑。   “你想我怎么回答?”顾珩反问的语气带着点挑衅,“好看?还是不好看?”   那人从兜里掏出手机来,有些得意的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要说不好看呢,我这就给陆巡打电话,说你侮辱他的电影,说他的电影是垃圾。”   “宋词。”顾珩微微眯起眼睛,“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我觉得有意思啊。”宋词笑眯眯的看着顾珩,这家伙一副做刑侦的行头,羊绒围巾,黑色口罩,墨镜,棒球帽齐齐上阵,恨不得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不留缝隙,不禁哑然失笑,“堂堂顾氏集团大老板打扮的跟做贼似的,避开所有人一个人偷偷摸摸的跑来电影院看电影,就是想知道自己讨厌的女人将电影处女作演成了什么鬼德行,想要借机取笑,我真的觉得很有意思啊。”   “哦?”顾珩扯下口罩,嘴唇弯出一个微妙的弧度,似笑非笑,“那么宋大才子,寒风刺骨的天儿,你打扮得跟特务似的,神神秘秘的跟踪我,就是想知道我看到自己讨厌的女人将电影处女作演成什么鬼德行之后的表情,你还真是心理变态啊。”   宋词理了理自己的袖角,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你才知道吗?我心理变态很多年了,一直未愈。”顿了顿又说,“大冷天的,我们干嘛站在这里说话,跟久别重逢要深情相拥似的,走吧,去喝一杯。”   顾珩掏出钥匙启动车子,一边打开车门一边瞟了宋词一眼,一脸嫌弃的表情:“我穿成这样你都认得出来,你够火眼金睛的!”   宋词大步流星的走到副驾,扭头对他嗤之以笑:“你脱光了我都认识,别说你穿成这个样子。”   顾珩:“……”   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顾珩,宋词和陆巡还是十几岁少年的时候,经常一起坐在楼顶的天台上,几瓶啤酒就能让他们魂飞魄散。那时候顾珩不是精明老练的商人,宋词和陆巡也不是影视圈有名的才子编剧和导演,那时候没有生意场,没有电影,没有温言,也没有俨燃。只有他们三个,喝着被冰块冷过的罐装啤酒,谈着彼此的梦想,说着我是谁我会成为谁我要全世界为我转动这样的大话,那时候不懂感情,不惧失败,年少而轻狂。   只是,那些岁月终究会成为过去,这世界没有永远的莽撞无知,也没有永远的少年青涩。   一瓶威士忌,两个酒杯,顾珩跟宋词面对面坐着。   “怎么不叫陆巡?”顾珩给宋词倒了满满一杯,又给自己满上。   “叫了,他正忙着享受成功喜悦,没空来。”宋词拿起酒杯,晃了晃里面的冰块。   “也是,这部电影不错。”顾珩难得的夸赞起谁,又朝着宋词努嘴,打趣道,“不是你口中的垃圾。”   “垃圾?我可没这么说过,电影我看了,很惊喜,温言是个不错的演员。”宋词挑了挑眉,“我就说她适合走这条路吧,是你有眼不识金。”   顾珩沉默了下:“她只是在这部电影中表现不错,并不代表她是个不错的演员。”说着端起杯子轻啜。   宋词撇撇嘴:“你对她太苛刻。”   顾珩没说话,只是继续喝酒,慵懒而又安静,像一只气质高贵华丽的波斯猫,几杯酒下去,觉得胃里有点难受,胸口也被烧得厉害,他放下杯子,抬眼看了看宋词:“尹湛那小子不错,勤快肯干,也没什么坏心思。”顾珩顿了下,语调有些意味深长却十分恳切,“谢谢!”   “谢什么,举手之劳。”宋词漫不经心的说,“况且,温言确实需要一个助手,能帮到她,我也很乐意。”   顾珩对他举杯示意,眼里有感激还有点不放心,宋词明白他在思虑什么,笑着说:“不用担心,那小子呆头呆脑,绝不会想到给他发工资的幕后大老板是你,不然他怎么敢当着你的面对你凶神恶煞。”宋词呵呵的笑着,“嗯,这小子真有点意思。”   说着,两个人相视一笑,默契的干了一杯。   不知道是不是喝得急了,宋词被狠狠呛了一下,不由得低头咳了起来,顾珩微一皱眉,伸手要去拍他后背,被他拦住。   “俨燃……”宋词顿了顿,抬眼望向顾珩,“你打算怎么办?”   顾珩微微一顿,收回手来:“交易而已,各取所需,如果有一天她厌倦我给的一切,交易也就结束。”   “交易?仅仅是这样吗?”宋词漫不经心的喝着杯子里的酒,眼底闪过不明的光。   顾珩轻轻晃动杯子:“你认为还有什么?”   “我可不认为俨燃对你只有交易。”宋词擦了擦嘴角残留的酒液,有些讽刺的笑了,“你对她却是。”   顾珩沉默半晌:“我认为我们好久没见,出来喝一杯是叙叙旧,不是谈我跟女人之间的交易。”   宋词仰头干了杯中的酒,声音轻飘飘的:“顾珩,你心太狠。”   “那又怎么?你不可能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足够留情,凡事只讲公平交易才能长久,谈感情,只能落得两败俱伤。”顾珩说着又喝了一口酒,温热的掌心握着越发冰凉的玻璃杯,不知怎么就笑了,像是在回答宋词,又像是自言自语,“说我心狠,那是因为你没见识过什么才是真正的心狠,我只对不相干的人无动于衷,她呢,却总是忍心伤害那些在乎她的人,什么是心狠,她才是。”   宋词当然了解顾珩口中的“她”是谁,只是没有更深的问下去。   气氛突然沉默下来,谁都不说话了,杯子里的酒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瓶里的酒见底的时候,顾珩似乎有些不好受,他一只手撑住额头,没有站起来,而是将头埋得很低很低。   宋词推推他:“怎么了?别装醉啊!”   顾珩没理他。   “喂,你是不是想借装醉干禽兽不如的事儿啊?”   顾珩动了动,有些艰难的撑起身子,努力撑着眼皮瞪了宋词一眼,狠狠地说了一句:“闭嘴。”说完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宋词:“……”    第三十四章   宋词扶着顾珩从club出来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的,落在脸上,有几分冰凉触感。   心里盘算着应该将他送去哪里,原本计划回顾家,后来琢磨了下,似乎想到了更为妥帖的地方,于是脸上露出诡异的笑。   顾珩喝得昏昏沉沉,宋词也好不到哪去,开车是不能了,干脆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宋词将顾珩丢了进去,自己坐在了副驾上。   一路疾驰,雪一直没停。   车子最后停在一栋老式住宅小区的大门前,宋词付了车费,有点费劲的将顾珩从车里拖了出来,然后抬头看看眼前的六层楼,不免苦恼。   拍了拍顾珩肩膀,宋词洋洋自得:“兄弟今天为你做的,你得记住,将来要想着回报,听见没有。”   顾珩抬起眼皮,嫌弃的瞅了宋词一眼,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是突然弯腰,做出要呕吐的动作。   宋词瞬间有一种想把他丢在大街上任其自生自灭的冲动。但多年的兄弟,他也只能忍了。   连拖带拽的扶着顾珩上了六楼,宋词觉得自己去掉了半条命,扶着他靠着墙根站好,然后气喘吁吁的敲门。   门很快开了,温言面无表情的走出来,看到宋词的一瞬有点惊讶,扭头看到顾珩带着醉意歪倒在一旁,微微皱眉。   “温言,什么都别说了,这家伙喝多了,我也不知道应该送他去哪儿,只能来你这儿了,拜托,收留一下吧。”宋词可怜兮兮的哀求着。   温言与宋词面对面站着,眼风里斜觑了顾珩一眼,声音冷冰冰的:“喝多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他的酒量?”   宋词伸出两根手指,凝重道:“两瓶威士忌,一滴不剩。”   温言似乎有点诧异,扭头又看了顾珩一眼,没说话。半晌才说,“送他回顾家吧,岚姨会照顾好他。”   “岚姨病了。”宋词显得有些为难,“要不是没人照顾他,我不会带他来麻烦你。”   见温言凝眉不说话,宋词知道戳到她软肋,于是继续游说,“温言,你可怜岚姨一把年纪,身体不好还得照顾他这个混蛋,真的,心疼一下老人家,让她省点心吧!”   温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眉头皱得更深,脸上露出难色。   宋词见缝插针的将顾珩往温言怀里一推,留下一句:“靠你了。”没等温言拒绝,转身就溜了。   温言无语的看着宋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下了楼,有点懊恼,却又无计可施,很快就感受到压在她身上不小的力气,还有虽然分别很久,但其实还很熟悉的味道。   温言冷着眉盯着顾珩,把他往外面推了推,他嗯了一声,自己又贴了回来。   这人好像是故意的,闹心!   温言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该气该笑。   她扶着脚步不稳的顾珩进了屋,然后把门关上,拖着他走到沙发边,轻轻一甩,丢沙包一样把顾珩丢到了沙发上。   顾珩却没半点不适,他就像睡着了一样,不吵也不闹,一个人老老实实的躺在沙发里,安静而均匀地呼吸。在温言的印象中,顾珩很少有喝多的时候,他不爱应酬,也不过多沾酒,偶尔喝多难受,也是静静的在房间睡觉,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困扰,他的确是个酒品不错的人。   温言就站在一旁,垂着眸子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很久以前,她也经常趴在床沿,安静又贪婪地看着他熟睡的模样,只是那时的心情与现在完全不同,五年来,他们从相遇到分开,虽然每时每刻都密不可分,却各自走了完全不同的一段路,背道而驰,越来越远。   顾珩的外套上带着一丝寒意,又透着一缕迷蒙的酒气,虽然隔开了一些距离,可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仍然强烈到好像要将她整个人紧紧裹住,霸道,又带着一点冷冽的温柔。   在别人眼中,顾珩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精明,冷静,锐利且理智,从不做赔钱的买卖,即使是跟俨燃的绯闻闹上头条的时候,顾氏的股票也疯涨了十几个点,半点不吃亏。尽管很多人这样武断的评价他,然而对温言来说,顾珩是个太难以琢磨的人,他绝不仅仅是表面看到那样,用任何一个生硬的词来形容他似乎都远远不够,他谦和有礼,骨子里却有着根深蒂固的傲气,虽然会对着大众礼貌微笑,但安静下来眼睛里会有些冷酷而坚定的东西,为人处世总是若有似无的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而这样的男人只有面对她的时候才变得紧张甚至笨拙,毫无道理地放任与纵容,无可否认,那时一无所有的她,就像突然间得到了整个世界,急不可待的想要紧紧抓住,仿佛这样就可以填补她心里的巨大漏洞,那时,她觉得自己惨淡的命运得到了救赎,在这个叫做顾珩的男人怀里,抛弃了过去的种种,成为只为自己而活的温言。她依赖他,说不清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完美的东西人人都爱,而当她发现自己爱上了他的不完美时,一切都成了定局。   离开他的原因,不是不爱,而是太爱了。两个突然陷入爱情的人狂热的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却都没有足够的了解对方。相爱并不能让两个人比岁月长久,彼此了解才是唯一途径。   何况这个人是温言,刚刚经历了丧母之痛,刚刚认清了这个世界的冷酷和现实,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这原本是一场美妙的,比任何事情都疯狂都让人心潮澎湃的体验。可她不是,她心里原本坚固的堡垒坍塌的过早,只剩断壁残垣,想到母亲就是沉溺于太过相似的爱情为自己种下苦果,她明白这其实是一段毫无未来可言又让人疲累不知所措的爱情。后来顾珩曾笑着问她,你觉得我会跟什么样的女孩结婚?明明心里有着欢喜,很快便又畏惧,于是只是淡淡笑着偏过头去,狡黠而又苦涩着说出我不知道。从那时起她就明白,她终究是怯懦了,畏惧了,因为害怕会被放弃,所以抢先放弃了爱情。   可惜从头到尾,顾珩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她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因为胆怯,因为试探,因为害怕失去更多,所以索性放手,装作不在意不在乎,装作不要紧没有你我也可以很好,也可以满腔热血的沸腾着老去。   可是,明明不是这样。   离开顾珩,世界也并不如意。遗憾的是,当她惊觉这一切,当身体里的思念越来越浓厚,就要吞没她自己的时候,顾珩已经站在彼端,他终究是厌倦了,他耗尽了所有的耐心和力气,看着她的时候眼里不再有暖意,不再有纵容,更不会笑着说“你觉得我会跟谁结婚?”这样让人曾满心欢喜现在却无地自容的疯话和傻话。   他开始流连风月场所,开始与不同的女人周旋,她常看到有浓妆艳抹的女人言笑晏晏地挽着他的胳膊在各种场合出现,他身边常常充斥着莺声燕语和浓重的脂粉气息,那时,唯独顾家是清净的。   直到俨燃的出现。   连顾家老宅都变得愁云惨淡,连唯一的曾经只属于她的地方也开始出入别的女人,而他丝毫不以为意,他会将俨燃的手握得很紧,他会热切的与她聊天,然后若无其事的从她身边走过,漫不经心的对她下着命令。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那种年少的冲动,热情,无拘无束的开朗和自由充沛的笑容,她在那双沉着又锋锐的眼睛里只找到深不可测的心事,和似乎永远捉摸不透的笑意。   是啊,终究是回不去了,是她把他推了出去,把这个看似冷硬但其实有着温暖怀抱的男人拱手让给了别人,无论怎样压抑,始终无法排遣,心里的痛越来越清晰,就像烙印在了骨骼上,连欺骗自己都不能。   温言轻轻叹了一声,房间静得似乎可以传来空荡的回响,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喂,姐?怎么了?”   “来我家,现在!”   “姐……”尹湛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不乐意,“人家正给女朋友熬爱心鸡汤呢,突然叫我过去,你最好给我一个强硬的理由。”   温言语气淡淡:“十分钟不出现,我炒了你。”   三秒钟的沉默,尹湛大声回了句:“马上到!”   秒针嗒嗒的走着,静谧而轻快,顾珩在沙发上睡觉,温言拿着一本书,在他不远处坐着,不久,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温言起身开了门,尹湛急冲冲的挤了进来,然后将手腕往温言眼前一亮:“十分钟,一秒也不差。”   温言打量着他手腕上白色的运动表,然后摸了摸他恣意乱着的头发,赞赏道:“表不错!”   尹湛大口地喘着气,一不小心瞥到躺在沙发上的顾珩,登时吓了一跳,赶紧惊悚的望向温言:“姐,这这这,什么情况啊?!”   温言没去看顾珩,转身进了卧室,一边走一边说:“他喝多了,送他走。”   尹湛一脸迷茫:“喝多?送去哪啊?等等,这事不对啊,你得先告诉我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啊?他果然是个心理变~态啊,他这算不算私闯民宅啊?姐,我们要不要告他啊?!”   尹湛一股脑冒出的问题问得温言头直晕,止住脚步回他:“别管那么多,送他回顾家。”   尹湛应了一声就去拉顾珩,接着想到什么,突然眼冒精光,像是发现什么重大新闻,眉飞色舞道:“姐,为什么送他回家啊,是他自己送上门的,这么好的资源都不要,太浪费了,我现在就给我那个记者朋友打电话,让他随便拍几张顾珩从你家里走出去的照片,这就是明天头版头条啊,我的妈,我真是太聪明了,哈哈哈~~~”   温言头疼的看着尹湛:“你信不信不等这事上头条,我先炒了你。”   尹湛顿时委屈的撇嘴:“行行行,我咸吃萝卜淡操心,爱咋咋地吧。”说完拖着顾珩就往门口走,边走边嘀咕,“我滴妈,我的命咋这么苦啊!”   尹湛边拖着顾珩走边喘,“你怎么这么沉啊,吃了千斤顶还是咋地?”尹湛累得呲牙咧嘴,扭头瞧见原来顾珩的一只脚正死死的勾着门槛,把自己用力的往回拉,于是扑哧笑出来,“姐,这人真的喝多了吗?使劲把自己往回拽呢,摆明了不想走啊!”   温言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尹湛累得死去活来,顾珩的一只脚还是死死勾着门槛,半点都不动弹,温言走到门口,突然伸手扳起顾珩的脚,一挥手就从门里甩到了门外,紧接着啪的一关门,把顾珩连同尹湛一同彻底的关在了大门外,然后转身进了屋。   门外响起尹湛急切又惨烈的叫声:“姐,等一下,顾家在哪啊?”    第三十五章   温言并不清楚那日尹湛是如何将顾珩送回了顾家,再见到尹湛的时候,他并没有提起,她也没有问。   『夜色』上映两周,票房突破10亿,话题榜上的热度持续不减,网友们争相讨论所围绕着的话题,都是这个叫温言的新人。   一个角色成就一个人,温言自己也没想到,整部电影中她的戏份不是最重的,但就是这样一个可悲可叹的配角,竟然帮她赢得不少的粉丝。   三月初一个知名国际电影节的颁奖盛典上,温言众望所归摘得一个新人女演员奖,而当红小生magesasa却跟最佳男演员奖失之交臂。   微凉而静谧的夜晚,当高亢到振奋人心的音乐声响起,温言在无数探寻又艳羡的目光下,步态优雅地走上颁奖台。幽蓝色的追光打在她庄重的纯白礼服上,光影浮动如潺潺流水。聚光灯下,她轻轻抿起唇角,露出真诚而得体的笑容,声音清透却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谢谢!感谢那些相信我的人,感谢所有肯给我机会的人,感谢就算不喜欢我不认可我也肯花费时间和力气一直关注我的人,这个奖不是我的,它是你们的,是你们使我有机会站在这里,那么笃定而骄傲的说出我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说出口的话,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感谢你们给了我信心和勇气!”她伸出一只手臂,将握在手中的奖杯递向前方的观众席,微微笑着:“我会努力,也期待在下一个故事里,以更好的自己与众位重逢!”   所有人似乎都被这有些出人意料的致谢词惊呆了,一瞬间的寂静后突然响起潮水般的欢呼与掌声,而坐在vip席位的众多娱乐圈大佬以及不少主流媒体纷纷愣怔,这个圈子的形形**,千姿百态,他们已经见识太多,一个新人演员得奖后的致谢词通常都要感谢一下自己的老板,制作团队,导演,编剧,甚至是经纪人和同事。而这个叫温言的女人,似乎脱离了这些独立存在,她扬起了目光,站得笔直,唇畔挂着淡淡的笑,没有半点激动的情绪,更没有热泪盈眶,哽咽着说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真的好激动我会继续努力不会辜负大家。她的声音那样清透却字字铿锵饱满,根本不像一个刚刚出道的新人,在这段自白中,她感谢的人那么多,却没有清晰的叫出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她的感谢真诚又刻意,坦荡又含糊,似乎在分享着什么,又似乎在隐藏着什么!   但是,还是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被她打动,致以最热烈的掌声。   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陆巡,惊诧之余暗暗竖起大拇指,露出赞许神色。而他身边的顾珩,轻轻地靠在椅子上,双手自然交握,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那个人,她看起来总是脉脉温情,与人和善,却对过去的种种从不留恋。她自信没有伤害过谁,他却总能在她露出冷漠又嘲讽的笑容时,心中隐隐作痛。她结束致谢词走下台的时候,好像也看到了他,于是就那么毫不避讳的在无数人之中将视线放在了他的身上,就好像方才字字句句都是说给他听。   颁奖礼结束的时候,不少媒体在后台围住了温言,纷纷请她就得奖一事发表感想,温言针对其中两个比较有代表性的问题,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匆匆离开了。   出门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尹湛将伞撑过温言的头顶,打开车门,还没等温言上车,后面匆匆走来一个男人。   那人三十出头的样子,头发略长,眉清目秀,看起来温文尔雅。温言记得他,是大导演安明玉身边的得力助手隋辛。   隋辛在温言跟前止住脚步,面带思索的将温言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笑了,跟着递过一张名片。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温小姐。”   温言接过名片,面露不解:“隋先生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隋辛笑容可掬,“安老想见见你,不知温小姐明日可有时间?”   温言璨然一笑:“安老的约,就算没有时间,也得赴呐。”   隋辛点头作别:“温小姐,明天见!”   春天的时候人容易生出懒而倦怠的感觉,可是街边那家小小的咖啡厅里,坐在僻静角落的年过六旬的老人,依然精神矍铄,目光炯炯。   他左手握着一杯刚刚煮好的黑咖啡,右手随意的翻着剧本,脸上透出庄严神色。   温言推开咖啡店的门,对着迎面询问的服务生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就朝里面走来。   轻微的脚步声携着初春的凉意,且伴着浓浓的咖啡香味,安明玉依旧专心的看着剧本,头也没抬的朝着温言摆手:“来了?坐吧!”   温言笑着坐下:“安老知道是我?”   安明玉抬眼,微有审视的看了看温言,然后笑了:“你的脚步很静,气息也稳,跟之前一样。”   温言薄唇轻抿,露出十分好看的一个笑容:“安老这么说,我可以当作是夸赞吗?”   安明玉饶有意味的点头:“当然是夸赞!”   两人正说着话,咖啡店的服务生端着一杯咖啡笑容款款的走过来,然后端端正正的摆在了温言面前:“请慢用!”   温言笑着道谢,与此同时,安明玉也望向那个服务生,礼貌而客气的说了一声谢谢!接着又示意温言:“尝尝看吧。”   是黑咖啡,没加糖,又涩又苦,温言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脸上隐约有痛苦神色和纠结表情,赶紧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放下杯子。   安明玉似乎很满足地笑了:“上回见你,你可没有这么丰富的表情!”他顿了下,用一种探寻又意味深长的目光细细打量着温言:“姑娘,你藏得很深呐!”   听起来并不友好的话从安明玉口中直白的说出来,温言有些小小的诧异,她并不清楚这位老人这样说的用意是什么,却没有立刻反驳为自己不平,她的手轻轻握着咖啡杯,微凉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摩挲着杯子边缘,微微笑着,冷静而耐心十足的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哪怕苛刻凌厉如刀子。   如此坦然从容的表现,安明玉显然有些意外,他沉吟片刻,露出赞赏的表情:“沉得住气,不错!”   他又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这黑咖啡是苦,但你好好品尝,其实人生百态,无非就是这个味道,五味杂陈,尝到最后,也就不苦了。”   温言微微抬高了眸子,望着他清瘦布满皱纹的脸,像是受到了某种驱使,居然十分听话的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还是有点苦,强忍着再喝一口,仍然是苦的。   “还苦吗?”安明玉笑着询问。   温言放下杯子,老实回答:“苦,但是能喝。”   安明玉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是吗?”   “再苦的东西,我都咽得下去。”温言边说边露出狡黠且诚恳的笑,“安老今天见我,绝不仅仅是叫我一起喝杯黑咖啡,叹人生百味吧?!”   “小姑娘,很聪明啊!”安明玉将刚刚翻看的剧本往温言面前一推,慢慢道,“咱们初次见面就是因为『将军令』,但人生总是有些遗憾吶,这部电影我筹拍了很久,迟迟没有进入拍摄阶段,是因为始终缺少一位重要角色,这个人我找了很久,都不够称心,直到我在『夜色』中看到你。温言,你知道,演艺圈从来不缺有天份的演员,也不缺勤奋努力的演员,唯独缺少有个人特色,具有辨识度的演员,可以一眼就被大众记住。昨天颁奖礼上,我听了你的获奖感言,姑娘,你很骄傲,很不客气啊,但我欣赏这种强硬带有侵略性的性格,虽然不够谦逊,但不得不说这是成为一个顶尖的演员所具备的某种素养,这种素养,我曾在陆巡身上看到过,也在俨燃身上看到过,可惜,他们两个过于强硬霸道,始终缺乏一种情感,我希望你会比他们更好,当然,我也希望将来有人可以比你更好,电影人需要这样的进步!给,这是『将军令』的剧本,你回去看看吧,如果你愿意接下,那么这部电影,就是时候与大家见面了!”   安明玉突然说出这么多长一段话,且字字恳切,温言有点不适应,她接过剧本,望着安明玉坚毅笃信的眼睛,犹疑道:“可是安老,为什么是我?我记得初次见面,您并不看好我,即使是厉叔叔力荐,您也不愿意自己的作品有丝毫瑕疵……”   安明玉认同的点头:“说得没错!所以温言,我选你,不因为你的母亲是谁,只是因为你本身,因为我觉得你能演好,你就是『将军令』一直缺失的那个人!”   温言默然半晌,最后将剧本轻轻按在了胸口,带着某种坚强而猛烈的意志,笑着点了点头。   接下来两个人又说了一会话,隋辛就来接安明玉去了片场,温言一个人坐在那里,拿起杯子,慢慢的,将里面已经凉掉的黑咖啡一口一口喝完。    第36章   在『将军令』的片场,温言不可避免的见到了俨燃。   自从搬出顾家,脱离了顾珩的生活,她对这位骄傲又暴躁的明星大小姐一直敬而远之,算起来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了,她看起来还是那样恣意美丽,涂着鲜艳的口红,嘴角边挂着张扬的笑。   『将军令』是一部男人戏,讲述男人间的忠肝义胆和侠骨柔情,但里面有两个十分重要的女人角色,一个是温言饰演的冷颜,一个是俨燃饰演的丽姬,一个慧黠果敢,一个诡谲阴毒。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角色加入,是安明玉赋予这部电影的美丽注脚,亦是他作为一个电影人独到的眼光。   如大家所料,俨燃看起来并不将温言这个刚刚出道的新人演员放在眼里,在她眼中,她不过是一个在顾珩身边摇尾乞怜的可怜虫,离开顾家,无处可去,于是绞尽脑汁找门路出演了陆巡的电影,还拿了一个新人女演员奖,虽然表现不俗,但却过于幸运,让人惊讶,也让人生气,因为即使是她,在刚刚出道的时候,也独自走了一段艰辛曲折的路,星途远没有她这样顺。   她不过刚刚入行,拍了一部电影,演了个配角,居然可以出演『将军令』这样宏大的制作,跟自己对戏,不得不说命运对她十分眷顾。   无论心里怎么想,面子上却做出一副不以为意,从温言身边走过的时候,俨燃总是故意放慢了脚步,然后淡淡瞥过去,几乎是用眼皮鄙夷而轻蔑地夹了她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的走开。   如今的俨燃称得上当红花旦,所以无论她走到哪里,艳羡的目光不断,也总会有一些二三线的演员围上来,热情的与她攀谈,扯东扯西。这些人虽然咖位不够,但在这个圈子混得久了,眼明心亮,自然看得出她对温言的厌恶和不屑一顾,于是一群人说笑的时候,总会有人装作不经意的提到温言,作出不屑的姿态,然后引得众人集体鄙视,大声哄笑,那时,俨燃脸上就会露出嘲弄又得意的表情。   温言心里清楚,对于她,俨燃虽然称不上有多大的恨,但不喜欢自己倒是真的,她并不希望跟谁有过多的恩怨纠葛,所以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她不会主动去招惹俨燃,对她的轻蔑和无视也不往心里去,通常她会一个人安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认真看着自己手中的剧本,即使片场那头传来刺耳的嘲笑声,也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笑,仿佛事不关己。   “姐……”尹湛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在温言跟前站定,神秘兮兮地问,“你猜我看到谁了?”   温言抬头:“谁?”   尹湛一脸捡了大便宜的得意神色,对着温言挤了挤眼睛,又朝片场那头努努嘴,“白筱。”   根据网上那些爆料,白筱此时应该正在『爱情送上门』的剧组,火热地出演着她的女一号,她怎么会在这?温言小小的惊讶了下,不解的望着尹湛。   尹湛哼了一声,颇有一种解了恶气后看好戏的意思:“刚刚大家都在议论,说白筱主动搭上罗迪,想出演『爱情送上门』的女一号,因为这事还跟你闹掰了,不过她千算万算,到底没算计过人家。啧啧,姜还是老的辣呀,我听说,原来罗迪嫌她人气和热度都不够,压根没想让她演主角,只给她一个不痛不痒的女二号,人物还不讨喜,结果她气得不行,跟罗迪也掰了,这不,翘首以待的女一号没演成,跑到『将军令』客串一个小角色,就是那个老将军一个副将的孙女,出来没两下就死了。”   温言一言不发的听着,半晌没说话。她抬高了眼眸,远远地朝那边望过去,整个片场人都很密集,只有那片地方很空旷,白筱正一个人坐在一个稍暗的角落,安安静静的看剧本。突然的,她抬起头,也朝这边看过来,在碰触到温言的目光时,有些小小的仓惶,赶紧低下头,若无其事的继续看剧本。温言默然良久,然后低声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别再提了。”   “姐?”尹湛不解,这人搬石头砸了自己脚,老天都帮他们出气为什么不能提?   “我说过,每个人都需要机会,就算做错也没什么,谁的人生没有过错误的选择?”温言收回视线,将目光放在尹湛身上,嗓音淡淡的,“就如你当初想做助理,是不是也希望别人看到你的努力,肯给你一个机会?尹湛,白筱也还年轻,也足够努力,她应该有重来的机会。”   尹湛呆呆的站在那里,愣怔了好一会儿,接着,他眼底那丝轻蔑和忿忿的神色逐渐退去,似乎是觉得羞愧,脸唰的红了起来,带着奶油味的声音透着一丝尴尬:“姐,我也不是落井下石,我只是很生气,我讨厌别人欺负你……你说的对,每个人都应该有重来的机会,其实我刚刚看她一个人在那边,没人说话,也挺可怜的。”   温言伸手去捏了捏他婴儿肥的脸颊,轻轻一笑,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今天还给女朋友熬爱心鸡汤吗?一会拍完夜场,一起吃饭吧,家里还有新买的茄子,我做茄子面!”   尹湛立马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嘟哝道:“我才不熬爱心鸡汤,我要吃你做的茄子面,我要吃三大碗,哈哈哈~~~”   温言望着他那张单纯又洋溢着热情的笑脸,愉快地笑了笑。   这一场戏是夜景,场务正在做拍摄前的准备工作,灯光,置景,导演与主要演员说戏,其他演员则在一旁候场。这场戏是俨燃饰演的反派人物丽姬欲夺取常山将军留下的赤木令牌遭阻,以手中长剑斩杀敌阵三十六人,出手狠毒招招毙命,在她将令牌夺到手的一瞬,一个身着绛紫色裙装以轻纱覆面的神秘女子凌空而至,与她打斗起来,抢走她已经到手的赤木令牌,继而被丽姬使出的剑气在手臂上划出一道伤痕,脸上轻纱掉了下来,她仓惶离开……夜色之中,丽姬看着她,只觉得那张面容模模糊糊,竟有几分相似……   “a!”   古旧城墙的一角,立着一座看似冷清许久的旧苑,大门暗红,肃穆中带着几分凄凉味道,门前一口枯井,井口停着一只寒鸦,不停扑簌着翅膀,发出呀呀的叫声,听得人心里发寒。   饰演丽姬的俨燃穿着红到刺目的殷红色裙装,化着浓浓的桃花妆,手中提着长剑,一个人走出诡秘森然的林子,慢慢来到井边,她抬眼看了看紧闭的大门,突然发出极其阴森的一声冷笑,正欲推开,旧苑的残墙里蓦然跃出几十名蒙面的黑衣人,手持冷剑,来势汹汹。   嗅到杀气后的丽姬原本乌黑的眸子突然变得猩红,狭长刀影在手中利落收放,眼前的黑衣人相继倒下,血在脚下蔓延。她得意的冷笑着走进旧苑,一间间屋子翻找,终于在主屋神木案的机关里找到赤木令牌,正欲离去,温言饰演的冷颜于夜色中凌空而至,紫色轻纱下,她将五指猝不及防的探向丽姬手腕,趁机夺走她手中令牌,并与她打了起来。   一红一紫,两道曼妙的身影在空中恣意翻飞,在阴冷肃杀的氛围中好似一幅灵动而又充满诡秘色彩的画。   随着丽姬手中长剑舞动,只听冷颜在一个漂亮回身后倏然发出低低的一声闷哼,下意识的捂住了手臂,接着,脸上轻纱掉下,她转身,利落却又仓惶的跑进林子。   乌青的天幕下只剩下目眦欲裂的丽姬,她倒提着那把冷泠泠的剑,对着冷颜的背影,朱唇微启,说出了这场戏唯一的一句台词:怎么,这么像……”   “Cut!Ok!”   安明玉显然很满意,笑着比出OK的手势。   尹湛在一旁看得热血沸腾,温言的扮相那么美,压俨燃一筹;动作设计那么美,压俨燃一筹;被俨燃刺了一剑后,那声音那表情那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和姿态,明明没有就跟有似的,浑然天成恰到好处,就连演技都压俨燃一筹,真是太完美了!   温言放下手中的剑,一只手还紧紧捂着被“划破”的胳膊,扫了俨燃一眼,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俨燃将手里的剑“啪”的丢在地上,极其轻蔑地瞟了她一眼。   “姐,太棒了!”尹湛兴高采烈的跑过来,“今天这场太赞了,人美,动作表情完全到位。”说着乐颠颠地递了一瓶矿泉水过去。   温言没说话,也没接矿泉水,只是放下捂着胳膊的手,尹湛就把矿泉水又往前递了递:“姐,喝点水,呀,你胳膊怎么了?怎么流血了?!”    第37章   一个在旁整理道具的工作人员听了一愣,赶紧扭头去看温言的胳膊,**在外的小臂上,果然有一道不小的口子,伤口边缘还在慢慢渗血,那抹刺眼的红,与她白皙的肌肤形成一个清晰而尖锐的对比。   尹湛一下就急了,对着工作人员叫起来:“呀,这剑不是道具来着吗?怎么会伤到人的?是不是搞错了?这也太大意了吧?”   那个工作人员也懵了,捡起地上的剑,还用手摸了摸刀刃,嘀咕道:“没错啊,就是道具啊,你看一点都不锋利,照理说不会伤到人的,这得多大的力气啊。”   俨燃一听这话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她漫不经心地瞟了瞟温言胳膊上的伤,又望向那个工作人员,语调里带着几分不满:“你的意思,是说我是故意的?”   那人一愣神,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往回圆:“不是不是,我没那个意思呀,打戏嘛,这些小伤都是不可避免的,有时候过于投入,一不小心就碰到了,好在这个伤不重,用点药酒擦擦,贴个创可贴就好了。”   尹湛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说得轻巧,你划自己一刀然后贴个创可贴试试,你给我贴个创可贴试试?你当是脚磨破皮了呢?”   那个工作人员是个年轻小伙,没什么人情世故的经验,被尹湛这么一噎,一脸的尴尬和为难:“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打戏偶尔会磕到碰到的啊,这点大家都知道的啊,你们坚持亲自上阵不用替身的啊,这样伤到是很正常的啊,谁都不想的啊,都不要生气嘛,有话好说的啊……”   小伙子一看就急了,又觉得委屈,滔滔不绝的一连串的“的啊~~”听得温言头直晕。   “算了。”温言摆了摆手,“没什么,我擦点药酒就好了,没事。”   “怎么没事的啊?明明那么长一道口子的啊,看着也怪吓人的啊,一定很疼的啊~~”尹湛似乎受了那小伙子影响,一说话也是满嘴的“的啊~~”说完又使劲打自己的嘴,“啊呸!什么呀!”   “温言,怎么了?”刚刚结束一场戏的拍摄,安明玉跟副导演交代了下一场戏后,见这头正热闹,于是走了过来,“是伤到了吗?”   “安老。”温言轻轻笑着,“不小心碰到一下,没什么!”   “那就好,因为你们都不用替身,所以千万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对了,刚刚那场戏你们表现很不错,镜头里看起来非常漂亮,你跟俨燃两个人对比很强烈,各有各的风格,我就知道我的眼光不会错。”安明玉满意的笑着。   温言笑着点头,正要说什么,俨燃就走了上来,她若无其事的挡在了温言跟安明玉之间,然后露出一贯明艳又傲慢的笑:“安老,下场戏我还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感觉这样表达比较好,想跟您说说。”   “好呀。”安明玉露出赞许的神色,“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情啊,来,我们说说看。”   安明玉和俨燃走到另一边说戏,尹湛气呼呼地站在原地,望着俨燃的背影碎碎念:“什么呀,有点名气就看不起人,架子真大!”说完又扭头对温言说,“姐,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找药箱,我记得我们带来的。”   尹湛去找药箱,温言就坐回到之前的地方稍作休息,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尹湛还没回来。   因为『将军令』有几场重要的戏都是夜景,所以最近一段时间连续熬夜,虽然身体有些疲累,但是比起从前在顾家的操劳还是好上太多,所以温言在稍感疲倦的时候起身活动一下,或者揉揉额心,就又继续看剧本。   “温言。”   正在低头琢磨下一场戏,耳边突然响起很轻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又透出小心翼翼。   温言抬眼,一直对她绕路而行的白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盒子,有些犹疑不决的看着她。   气氛中有一瞬的安静,温言朝着白筱微笑:“有事吗?”   语气平静,没有怨忿也没有刻意疏离,一如之前。   她的从容和坦然反倒让白筱更加不安,她抿紧了嘴唇,几乎是从干涩的嗓子里生硬的挤出来几个字:“他们说你受伤了。”   温言扭头朝那边望去,果然,成天围绕着俨燃打转的几个人又凑到一起,一边热情聊天一边朝这边望过来,不时掩着嘴角低笑。   温言收回视线,低低一笑:“没什么事,不小心碰了一下。”   白筱赶紧将手中的透明盒子递过去,诚恳道:“我刚刚看尹湛到处找药箱,正好我带了,你不介意的话就拿去用吧。”   温言若有所思的看了白筱一会儿,她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忐忑,带着几分局促和不安,眼中神色却诚恳坚定,温言坦然一笑,伸手接过药箱:“当然不介意,谢谢!”   打开药箱,拿出药酒和消毒棉,在自己的小臂上仔细擦拭。白筱看着温言,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女人好像一直是这样,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过分坦然,又过分随意,她好像从来不会在意什么,更不会主动去苛责谁,不争不抢,不迁怒于人,对待所有人都礼貌客气,就连心知肚明自己抢了她的戏,她也没有生气,说起话来,还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云淡风轻。   白筱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温言,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抢了我的戏还是拿药酒来给我擦?”温言头也没抬,过于直白的话却带着几分玩笑的口气。   白筱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继续沉默。   温言将伤口擦拭干净,又涂抹上一层药酒,收拾完毕,重新抬起眼睛,她的目光一片澄澈,嘴角边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白筱,你没有抢我的戏,没有哪一部戏,哪一个角色是一定属于谁,你只是想证明自己,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一些东西,所以努力尝试罢了。”温言顿了顿,眸光变得惋惜且悲悯,“只是用错了方法。”   白筱突然低下头,似乎再也抑制不住,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捂住了嘴,肩膀也微微颤抖起来,像是从内心深处迸发出的极大悲痛,冲断心底的束缚挣扎着涌出喉咙口,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她看上去十分懊悔,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不知是对温言,还是对她自己。   “温言,你知道,混娱乐圈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你走得更轻松些,我从前一直对自己说,我要靠自己,绝不去趟那场浑水,但是太难了,真的太难了,我快坚持不下去了……”白筱咬着唇角,嗓音哽咽,“可是我没那么幸运,我从前瞧不起俨燃,其实我不如她,因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俨燃,可以有运气遇见顾珩!我大错特错了!!”她垂下脸,将头更深地埋下去。   低垂的夜幕下,温言坐着,白筱站着,她垂着头低声抽泣,而温言就面无表情的冷眼看着,这一画面立时引来不少人的关注,从旁走过的人十分好奇地瞟了瞟白筱,又瞟瞟温言,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开,脸上却露出怪异神色。   温言眼风里扫视着那些人,非常清楚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不难猜到,明天娱乐报道的某个版面,一定会标注一个大大的标题,“新生代女演员温言怀恨白筱抢新戏,『将军令』片场将其骂哭。”   在温言看来,白筱其实比她幸运,她还可以痛快的哭出来是因为她的人生没有悲惨到快要窒息,而当自己回忆起那些过往,早就没有眼泪,连想要放声痛哭都不能。她知道明天的报道会写些什么,她可以不在乎自己遭受任何误解或者伤害,但不喜欢别人指责她说“如果不是你某某根本不会如何如何。”这样的话,她可以是个冷漠的人,却注定当不了坏人。   就在所有人准备进行下一场戏的拍摄时,一个跑龙套的小演员突然高分贝的啊了一声,紧接着,片场四周相继传来同样充满震惊的语调,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三两成群的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知道发生什么。温言微微凝起眉头,冷静却又无奈地看着那些人,他们彼此之间互不熟悉,脸上表情却有着惊人的相似,无论是喜欢对她冷嘲热讽的俨燃,还是围绕俨燃阿谀奉承的二三线演员,抑或是现场的工作人员,甚至是一贯冷静,温文尔雅的导演助理隋辛,几乎每个人都同时拿起了手机,然后不可思议的看着温言。   而一直掩面抽泣的白筱,也因为兜里的手机突然“叮”的一声止住眼泪,掏出手机,滑开屏幕,泪眼婆娑的看着上面突然跳出来的一则新闻热点,整个人一下就懵了,她猛地抬头,就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温言一样,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直直地盯住她。   温言冷淡的长眉凝得更深,看来那则娱乐报道的标题足够劲爆,甚至是匪夷所思,搞不好是“温言怒斥白筱抢其新戏,当众施暴致使白筱头破血流”之类……   白筱愣怔了半晌,然后将手机递过去。   温言没接,只是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那则热点从微博跳出来,来源却是资深娱乐期刊《明星全娱乐》,而且因为短时间内转发评论过万,话题已经上了热搜,上面的标题赫然是“新晋人气女演员温言,与九冠影后言抒珺的母女舐犊情。”下面附上她与母亲为数不多的一张合影。   轰的一声,温言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四分五裂。    第38章   一夜无眠,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星星,一直到天大亮。   温言不确定这件事谁爆料出去,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在少数,母亲生前的朋友,大多见过她,就连『将军令』的导演安明玉也知道这件事,当然不可能是他爆料,这个老人虽然深藏不露,又有点执拗的怪脾气,但绝不好搬弄是非。   昨晚这件事发生时,当所有人或惊诧或愣怔或议论纷纷,那个头发半白的老人只淡淡说了一句话:“都愣着做什么,不要收工了?赶紧准备进行下一场。”   然后,他望向她,虽然没说话,却给了她一个安慰和鼓励的眼神。   早餐胡乱的吃了两片面包,喝了杯牛奶,温言坐在沙发里,犹豫了下,还是拿出手机,点开了那则娱乐热点。   爆料人虽然爆出了她跟言抒珺的关系,但整篇文章读下来并没有蓄意伤害的意思,文字中肯客观,看起来不是恶意,然而当下一则热点风雨来袭,温言就不这么想了。   “女演员温言,二十五年的私生女生活!”   这则热点一出来,网上的人像是疯了一样,只是几分钟的功夫,转发和评论的数量十几万,那些人甚至等不及点开下面的内容认真阅读,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对此加以评论。   “卧槽,卧槽,原来重点在这里,爸爸快看过来!   “私生女啊,介么可怜。”   “可怜个屁,原来她妈当年插足人家家庭的事是真的!”   “死者为大,楼上积点口德。”   “爸爸,你不打算出来澄清一下吗?”   “私生女怎么了?不是爹妈生的吗?她爸不要她关她什么事?居心不良的死全家!”   “唉,可怜的娃,好不容易出头,摊上这么一个狠心的爸。”   “温言不哭,你还有我们,楼下请排队!”   “排队!”   “排队!”   “果断排队!”   于是半个小时后,#温言不哭#的话题,也上了热搜。   温言揉着额头,不想再看下去,母亲当年就是因为插足别人家庭的丑闻愤恨跳楼,时隔五年,有人故意将当年的事旧事重提。她将手机丢在一边,闭上眼睛,无力地靠在了沙发上。   中午的时候,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于是起来给自己泡了一碗面,泡好之后,她看了一眼,一动没动。   快到傍晚的时候,她重新拿起手机,上面叮叮跳出来几条信息,都是尹湛发来。   “姐,怎么不回复?啥情况?”   “姐,我现在外面瞎逛,引开那些记者,你想去哪里就去,想吃什么就吃,别在家里憋坏了!”   “姐,那些记者火眼金睛啊,才跟了我一会儿就不跟了,你还是别出门了,他们去你家门口蹲点了!”   “姐,在不在?吱一声,别叫弟弟担心!”   温言剔透的指尖飞快的在屏幕上舞动:“吱!”   下午六点,太阳落山,天边荡漾着一点橘色的光晕。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在街上,听着兜里的手机再次响起新闻热点的提示音。   “温言疑似插足俨燃恋情,二人势同水火,顾珩情归何处?”接着爆出顾珩的车停在温言家门口的照片,两人亲密交谈的照片,甚至还有一起出入顾家老宅的照片...   “温言真是够了!”   “两天之内三个头条,炒作,绝对的炒作!”   “这女人想上位想疯了!”   “虽然不喜欢俨燃,但更不喜欢拉着别人炒作的温言!”   “她妈插足别人家庭,她插足人家恋情,这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突然觉得俨燃好可怜!”   “哇,脑残粉要被打脸了!”   “这事早就有了,怎么现在才爆出来啊,你们不记得上回俨燃溺水,顾珩抱着女助理上岸吗?女助理就是温言啊卧槽,那时就有**了,圈里人都知道,不过俨燃也不是好货,知道实情还不分手,抱着顾珩大腿求上位,不值得同情!”   “不想说什么,贵圈真乱!”   微博上开始了更加汹涌的评论,最后甚至掀起了骂战,两天三个头条,如果说第一个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第二个博取了大家同情,那么第三个就是赤~裸~裸的诋毁跟打击。   温言头疼的看着那些评论,心里已经很清楚,这绝不是一个偶然,一个潜心于挖明星小道的媒体偶尔挖到重磅,于是急不可待的向大众抛出,这些报道由主流娱乐网站爆出,文字恳切,字里行间并不矫揉造作,显然费了一番功夫,并且附有清晰照片,有理有据。更重要的,这些报道不是同时爆出,而是在大家持续讨论热度不退的情况下一个跟着一个,这一定早有预谋,虽然不确定幕后操纵的人是谁,她的目的却显而易见,就是重创温言。   手机很快响了起来,顾珩两个字在屏幕上闪啊闪,温言瞟了一眼,没理。   大概又过十分钟,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沈寂两个字在屏幕上闪啊闪,她淡淡瞟了一眼,也没理。   夜幕将临的时候,尹湛打来电话,温言抓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往常这种时候,尹湛一定会哇哇大叫,急躁又撒娇的说“姐啊,我的手机要被打爆了,这些记者好讨厌啊!”这一次却没有,他没有急躁,也没有抱怨,他在温言接通电话后,只说了一句话,“姐,到点好好吃饭,别饿肚子!”   温言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第二天早上七点,尹湛准时敲开了温言的家门。   温言看着尹湛一脸的颓废和熬得通红的眼睛,不禁问道:“昨晚没睡好?”   尹湛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郑重其事:“姐,你做好被堵的准备吧,为了勘察敌情,我凌晨三点就来了,在你家门口一直蹲到现在,楼下那群记者到现在都没走,早上六点又来了一拨,一会出去,你跟紧我,千万别被挤着了。”   温言微微皱眉,表情复杂:“吃饭了吗?”   “吃了。”尹湛举起手里拎着的一个大袋子,“我在你家门口吃了一晚上,撑死!”   温言扫了一眼袋子里花花绿绿的包装,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调侃的笑:“我说记者。”   尹湛眼神哀怨:“姐~~~”   尹湛不愧蹲了一晚上,情报果然不假,刚刚走出楼口,就有大群记者扛着录影机疯涌上来。   “温言小姐,请问报道上那些事情是真的吗?言抒珺真的是你母亲吗?那么你父亲是谁呢?你母亲生前是否提起过?”   “既然你姓温,请问你是否冠以父亲的姓氏,这样说来,你父亲真的是传言中的温氏掌舵人温世均老先生吗?”   “你努力跻身娱乐圈,是否受到母亲的影响?那你的父亲,是否也同意你入行呢?”   “温言小姐,请问你跟顾氏集团的老板顾珩是什么关系?”   “对于外界传言说你插足顾珩跟俨燃恋情这件事,你怎么看?”   温言从始至终一句话没说,也没有黑脸,她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麻木而冷淡。尹湛将自己整个挡在温言前面,一边引路一边将疯涌上前的记者往外推。   “各位,各位,请让一下!不好意思,我们现在不会对上述任何问题作出回应,稍后我们会召开记者见面会,各位有什么问题,我们将在见面会现场逐一解答。”   那些记者似乎没听见他的话,还在不断往前挤。   “温言小姐,请回答一下吧。”   “对啊,回答一下吧,还有你跟顾珩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稍后的记者见面会上会正式公开吗?”   尹湛气喘吁吁:“请让一下,让一下,谢谢!!让一下,哎呀我的妈,谁啊,你挤到我胸了,疼死……让开……”   好不容易上了车,温言坐在后座,尹湛则坐在了副驾上。   “我什么时候说开记者见面会?”温言透过后视镜盯着尹湛的眼睛,肃声问道。   尹湛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揉着自己的胸口,一副死里逃生的样子:“姐,先挡过去再说吧,你看那些人长牙舞爪的,问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摆明就是预先计划好,要给你难堪的!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温言沉默不语。   尹湛咽了口唾沫,继续说:“至于见面会的事,我觉得吧,那些问题也不能一直不回应,不回应就是心虚,到时他们的说辞更多,脏水就会一盆接一盆泼过来,所以咱们得好好想想,怎么堵住他们的嘴才行。”他捂着自己的胸口,边喘气边感叹,“我的妈,头回见识这么大的场面,真够刺激的,姐,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啊?!”   “紧张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人的围堵不可怕,可怕的是舆论!”温言目视前方,神情淡淡,“可是我温言,根本不在乎舆论怎么评价我。”   尹湛扭头看向温言,嘻皮笑脸道:“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无欲则刚啊?”   温言瞟了他一眼:“胸还疼吗?”   尹湛不好意思的咳了两声,结结巴巴道:“还,还行……”    第39章   而此时因为温言的缘故上了头条的俨燃,正在录制一个访谈节目,与她面对面坐着的主持人笑容满面,眼光却犀利毒辣。俨燃则不慌不忙,细细讲述。   “人为什么要往上爬?没有在底下生活过的人永远不能理解。平凡的日子,只有到了上面才有资格选,如果你一直活在底下,那凭什么过平凡简单的日子。”   她坐姿优雅,言笑晏晏。即使全世界都在议论顾珩背叛了美丽骄傲的女友俨燃,跟一个入行不久气质冷淡的新人演员搅在一起,即使记者们狼血沸腾,疯狂的围堵着她,逼她说出满足大众好奇心,却让自己心中隐隐作痛的话,她都可以如此不动声色,面对众人,恣意笑着。丝毫不惧那些附在她脸上的,好像毒刺一样的目光。   主持人望着她美丽的脸,似乎觉得时机成熟,于是终于抛出关于温言的话题。   “关于最近大热的女演员温言,相信俨燃你并不陌生,之前有人看到你们出现在同一个剧组,现在又同时出演安导的电影,你们私下里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吗?”   俨燃一直努力保持的微笑有了一丝微妙变化,她往后靠了靠,调整了一下坐姿:“朋友?当然不是,你知道朋友这种生物多么难得,我不想随随便便跟一个人做朋友,尤其是当你并不真正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   主持人兴致更浓:“这么说,你跟温言的关系似乎并不融洽啊。”   “迄今为止,我出道快六年,跟我关系称得上融洽的人并不多,所以温言不是唯一一个。”俨燃轻慢的笑着,“这没什么好深挖。”   她明艳的脸上已现薄怒,主持人显然对此很满意,于是继续深入:“网上最近热传,她跟你的男友顾珩近来交往甚密,俨燃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俨燃嗤笑一声,语调里透出几分挑衅:“那就等顾珩亲口承认了再来问我吧!”   “那么……”   “抱歉,关于这个女人我不想多说。”明显开始不耐烦的口气。   如此直截了当的拒绝所有跟“情敌”有关的话题,让女主持人准备抛出的问题不得不咽了回去,正在脑海里用力搜索下一话题,俨燃已经再次开口:“我听我的经纪人说,《明星对话》是一档非常有内涵,层次很高的栏目,没想到就跟外面那些狗仔一样,,专注艺人私事,对于一些花边八卦的兴趣更大,真是让我开眼界了。”   女主持人登时面露尴尬,哑口无言。   录制现场出现僵持,下面的粉丝也觉得尴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收场,俨燃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通常情况下,明星录制节目不会将手机带到现场,就算带上来也会静音或者直接关机。而俨燃带着手机录制节目还不静音并不是彰显自己有多么与众不同,原因只有一个,她忘记关机了。   于是,翻身的机会就是这样得来。   在手机响起的一瞬,她先是皱了皱眉,似乎也对自己忘记关机这件事感到懊恼,当她看清来电显示,微微停顿了下,接着浓眉一挑,嘴角边扬起了得意的笑。   她当众接起电话。   “喂,顾珩?!”   她的声音很愉悦,对着话筒无比清晰准确的叫出那个正处于风口浪尖的名字。   全场先是有几秒诧异的沉默,紧接着台下粉丝相继发出无比激动而兴奋的尖叫。   “我在录制节目,没事,不影响。”俨燃的目光瞥向台下,“他们很高兴!”   场下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还伴着哨声与欢呼。不少人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在一起,在一起!”   俨燃璨然一笑,对着台下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一起吃饭?当然好,地点你定,上回那家西餐厅不错,那好,一会见,拜拜!”   俨燃放下电话,看着女主持人一脸的狐疑和难堪,不由得轻笑:“抱歉,耽误大家时间了,这段可以减掉的,对了,还要录制多久?我看大家都有点累了,我们快点继续然后早点结束吧!”   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没有一丝的歉然。   女主持人拿着台本,咬了咬牙,挤出一个艰难的微笑。   节目录制完毕,俨燃走出录播大厅的时候再次遭受围堵,十几个记者疯涌上前,其中一个扛着录影机的小伙被挤得晕头转向,转身的时候肩上的录影机差点撞到俨燃。所幸俨燃的两个助理眼尖手快,伸手一挡,顺势将她从夹缝里拉了过来。   一行人迅速上了车,将狼血沸腾的记者们统统撂在外面,看着因为用力挤压着玻璃窗而扭曲走形的一张张面孔,俨燃冷哼一声,收回视线。   “燃姐,今天顾先生的电话打得太及时了,还以为这次会被温言的风头压住,没想到这么快就扳回一局,大快人心啊!”   “就是,现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今天这通电话真是狠狠打了温言一巴掌,她想不承认是她自己想抱顾先生大腿都不行,顾先生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他跟咱们燃姐才是绝配,温言算个什么东西,也想来插一脚?”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   “对啊,活该。”   “你们说完了吗?”俨燃冷冷的瞥了两个助理一眼,“说完就闭嘴。”   “燃姐?”两个助理莫名其妙,“你这是怎么了,顾先生都表明立场,站出来挺你这个正牌女友,怎么还不高兴呢?”   俨然黑着脸不说话。   俨燃的经纪人尹碌也扭过头来,这女人不过三十出头,已经是娱乐圈的金牌经纪人,带过的大牌明星不计其数,为人自然是圆滑老练的,她扶了扶脸上的黑框眼镜,用一种狐疑的眼光打量俨燃半晌,像是洞穿了什么,突然开口发问:“那个电话真是顾珩打的吗?”   尹碌不紧不慢的一句话仿佛一语中的,俨燃的脸色更黑了。   她旁边的两个助理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什么意思?那个电话不是顾珩打的?难道俨燃在自说自话吗?   俨燃有些难堪的锁紧眉头,不悦地瞅了尹碌一眼,然后放松了身体往后车座一靠,一脸不屑又懒懒的回答,“我俨燃在娱乐圈混到今时今日,你以为全凭运气?我是心直口快,但我不是傻子。”   顿了顿,她继续道:“温言那个女人,看着老实,其实一肚子心机,她敢让我难堪,我让她更不好过,这件事既然扯上顾珩,就让顾珩站出来说话,他要是不说,我来帮他说,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就算以后他问起来,也没理由怪我。”   两个助理的嘴巴张得更大,呀,燃姐聪明呀,干的漂亮呀!   尹碌看着俨燃明媚艳丽又透着一点狠毒的脸,思量半晌,微微弯起了眼角,露出赞许的表情:“做得好。”   很快的,顾珩在俨燃录制现场给她打电话约她吃饭的事情就传开了,网上立时掀起了骂战。   “打脸了,打脸了,某人终于被打脸了,脑残粉快来看呀。”   “说你是小三就是小三,怎么狡辩还是小三,顾珩都站出来替俨燃说话了,你还能继续不要脸下去吗?”   “哈哈哈,娱乐圈倒贴的见得多了,倒贴的这么难看的你是头一个,佩服。”   “无风不起浪,一个巴掌拍不响,男的也不是什么好鸟!”   “楼上注意,我们现在说的是温言,请不要代入其他人。”   “关你P事,我又不是俨燃的粉丝,我只爱我家MAGESASA。”   “原来是MAGE娘娘的粉丝,所以如此脑残。”   “草泥马!”   “#温言滚出娱乐圈#,#温言滚出娱乐圈#,#温言滚出娱乐圈#!!!”   到底是俨燃出道的时间久,名气大,积攒的粉丝更多些,这些人十分有组织有纪律的活跃在各个娱乐网站,微博,甚至是大电影『将军令』的官博,见缝扎针,无孔不入,虽然其中不乏冷静客观的粉丝,大多数人还是比较激动,说出来的话无所顾忌,尖酸又刻薄,不但将温言贬得一文不值,甚至疯狂的刷着#温言滚出娱乐圈#的话题。   温言的粉丝虽然不甘示弱,但人数不占优势,气势上便一落千丈。整整一天,尹湛什么事都没干,先是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转了几十圈,一边急得跺脚一边唉声叹气,接着看到网上掀发骂战,迅速加入,一个人注册了十几个小号,手指飞快的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不断的登录,退出,再登录,再退出,怒气冲冲的跟俨燃的粉丝在网上进行对骂,连饭都没吃。   温言阳光充沛的房子里,尹湛占据了一个角落,一边骂还一边气呼呼的嘀咕:“真是奇怪了,俨燃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还有她掉河里的时候,怎么没见有这么多粉丝,这都是从哪冒出来的?一个个恨不得把她当亲爹妈供着,气死我了。”   温言翻着手里的戏本,听着尹湛不停念叨,心不在焉的说:“没什么好生气,不管他们说什么,不听,不看,不去想,就不会在意了。”   尹湛气得脸都红了,扭过头来没好气道:“说得轻巧,你真的能做到不听不看也不想吗?人活在世上,怎么可能完全不介意别人的眼光?”   温言像是被触动,她放下戏本,抬起头来望向尹湛:“对啊,既然已经进了这个圈子,就应该想得清楚明白,这条路有多难走,路上从来都不少诋毁和谩骂,如果连这个都扛不住,干脆退出好了。”   尹湛更气了:“姐,你凭什么退出,你又没做错什么!”   温言定定地看着他:“我说你!”   尹湛呆住了:“姐……”   温言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步的走向尹湛,一贯冷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嗓音也很平静:“没错,我是需要一个助理,但不需要任性莽撞毫无头脑,做事全凭意气的助理。尹湛,你可以继续完成你的梦想,但并不适合留在我温言身边,因为我的路就是艰辛难走,注定一开始就比别人承受得多,而显然你不能理智冷静的与我共同面对,我们都还不够强大,就不要互相拖累了。”   根本没有想到温言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尹湛一下子就懵了,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温言。她的表情很淡,眼底却有冷酷和严肃的东西,样子根本不像在开玩笑,更像是早有决断。他心里咯噔一声,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嗓子一阵发紧:“姐,你说什么?”   而温言坦然自若,除了眼里的一点惋惜,根本看不出有别的什么情绪:“没错,你是对我很好,我也很希望可以见证你成为演艺圈的金牌助理,但是很遗憾,我们并不适合并肩作战,还是各自为营吧。”   温言说完就进了屋,一点余地都不留,甚至没有给他喘息和思考的机会。尹湛一个人站在客厅,面对着四周白花花的墙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天色暗下来,才恍然惊觉到什么,温言的话虽然平静无波,没有声色俱厉,却句句冰冷残酷,听得人心寒,他知道这条路难走,也早就打定主意要陪她一起闯一起成功,但她似乎从来没有把他当作自己人,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可以轻易放弃他,从此跟他划清界限两不相干,恍然想起她的那句,“我温言没有朋友”,这个女人不但对别人,对她自己也一样心狠……尹湛拿起自己的东西,缓缓挪动脚步走向门口,虽然觉得那个门扶手有千斤重,却还是用力的拉起,然后轻轻的关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近期在国外出差,酒店的网络十分不稳定,电脑经常连不上网,于是导致更新的时间如此混乱,真的对不起小天使们,泪!    第40章   窗外月色稀薄,像是在空中化开一层浅白的水雾,冷清又缥缈。空荡荡的房间里亮着一盏灯,灯光暗柔,照亮僻静角落和沈寂那张清隽却略显倦怠的脸。   房门被轻轻叩响,外面传来老妇人慈和又恭谨的声音:“少爷,温大小姐来了。”   沈寂缓缓掀开眼皮,没答话。   外面顿了片刻,试探着轻唤:“少爷?”   “让她在外面等。”沈寂语气冰冷的说,随即又起身,“算了,正巧我也想她了。”   沈寂走出来的时候,温故正靠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喝茶,拿着茶杯的动作闲适而优雅,模样却有些意兴阑珊。略微低垂的眸光在瞥见他的一瞬忽然变得跳跃,嘴角边也挂上微微的笑。   “这么晚了还过来!”   沈寂边走边说,不是疑问的口气,反倒带着一点不以为意。   “我想你了。”温故扬起下巴,毫不避讳的说着动人的话,目光如同陷入热恋的小女孩一样撒娇又妩媚,继而又用疑惑的口气反问道,“我想你,这件事分什么时候吗?我来,一定要提前告诉你吗?在我看来这是惊喜,除非你不想要。”   沈寂微微皱眉,温故是个太聪明也太凌厉的女人,她的话总是慢条斯理,美丽却苛刻,让他找不到一点瑕疵无从反驳,他沉默了下:“当然不是,只是关心你。”   她微微弯起唇角,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接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茶。没有再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更像在等着沈寂对她发问。   沈寂却沉默。他只是在她身边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了杯茶。   此时缠绕在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真是奇怪,好似流动又好似冻结,好似甜蜜又好似拘谨,好似一气呵成,更好像充满阴谋。长时间的沉默后,终于耐不住这诡异的气氛,温故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有些疲倦的往沙发里靠去,然后闭上眼睛轻叹:“最近真累啊!”顿了下,语气里透露出一丝挖苦的笑,“可是有人比我更累!”   沈寂没看她,低头喝了一大口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疲倦,他原本清冽倨傲的嗓音此刻显得有点沙哑,语调却冰冷:“你做了什么?”   听起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语气里却透出明显的质问和不善,温故当然听得出来。   她偏过头来:“我做了什么?”   沈寂神情冷漠:“在问你。”   温故觉得好笑:“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你这样生气?”   沈寂没说话,他抬高了眼眸,神情专注的盯着眼前的某一点空白,像是要努力洞穿什么,眼神剔透而凌厉。   温故微微皱眉,冷到凌厉的眼眸里此时饱含困惑和委屈,就好像受到某种驱使一样强硬而固执的望着沈寂,嘴角的笑意也敛起:“你不是说,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怪我,现在这副吃人的表情,是给谁看呢?”   沈寂扭过头来,嗓音凉凉的:“你就那么容不下她吗?”   温故定定地望着沈寂的眼睛,冰冷的,阴暗的,甚至是愤怒的,只有这个时候才会看到。好像终于得到答案,敛起的笑容重新绽开,原本紧绷的身体也一点点放松然后慵懒的向后倾去:“错了,是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娱乐报道容不下她,不是我温故容不下。”顿了片刻,她又冷笑着问,“沈寂,你这是在质问我吗?为了温言?”   沈寂站起身来,仿佛不愿跟她并肩,向前走了几步,高大的背影正对着她,于是她只能看到一个昏暗而充满距离感的影子:“如果我想质问你,这个时候应该是我出现在你家里,而不是你来。”   温故美丽的脸庞有一瞬间的凝固,沈寂这句话太狠毒,他不着痕迹的挑破她来这里,其实就是等沈寂问她这句话,等他质问她,等着看他对温言的态度。如果她不问,她可以很骄傲很得意的活着,可她偏要知道,偏要去在意温言,在意一个她总是在言语上无比轻视和厌恶的人,在意她过得好不好,她做这些,其实是在作茧自缚,在自取其辱!   温故跟着站起来,脚步却有些发晃:“在你眼里,我处处不如她吗?”   沈寂没说话。   偌大的客厅只有他们两个人,四周静得出奇,甚至听得见彼此细微的呼吸声。温故慢慢地低下头,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声音轻的好像自言自语:“如果,我没有失去孩子,我们两个加在一起,能不能抵过一个温言?”   沈寂回头看她:“你在说什么?”   温故抬头,凌厉的眸子紧紧地盯住他,姿态却不如之前冷静而从容。沈寂深深皱眉,无法理解的看着温故,语气生硬而疏远:“温言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是你姐姐,要恨要怪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不在乎。”   温故沉默良久:“愿你所言,如你所想。”   而连日来连续受到各种舆论压力,各种诋毁言论狂轰滥炸的温言,却好像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仍然我行我素,没日没夜的拍戏,对上头条这件事闭口不谈。   只是没有了尹湛,总好像少了点什么。温言开始还很纳闷,后来才恍然惊觉是家里突然变乱了,生活突然安静了。   没有人收拾屋子,没有人时刻想着给阳台上的花浇浇水,没有人往冰箱里塞各种新鲜的食物,总是叮嘱她按时吃饭吃药。   更没有人在她耳边呱噪,问东问西,用奶油味的声音说“姐啊我想吃茄子面啊!姐啊我的青春给了你你要对我负责!姐啊怎么办   啊,这些人真是太狡猾了我应付不来啊!”这样傻兮兮又觉得天真可爱的话。   从来不觉得,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行走,竟是如此可怕的安静。   想起那日尹湛的表情,温言心里并不好过。从没有看见他露出那样失望的眼神,肥嘟嘟的脸写满了困惑和委屈,又有几分说不出的苦涩,想说又不敢说的矛盾和犹豫,五官全都纠结扭曲在一起了,让人看着都不忍。她有时想,或许尹湛说的对,她真的是一个太狠毒的人,说出的话狠毒,做出的事狠毒。不给自己留余地,也不给别人留。   外面天气正好,阳光暖融融的。温言今天没有拍摄工作,却起了大早,先是把房间收拾了一下,冰箱里的过期食物都扔掉,然后到阳台看了看那盆蔷薇花,又躺在躺椅上晒了会太阳。   快到中午,手里叮的一声,温言正在泡面,以为是新闻热点,也就没理。   五分钟过去,又是叮的一声,温言扭头看了一眼,然后拿起手机,滑开屏幕。   两条信息,竟然都是尹湛发来的。   “姐,起床啦!哦耶耶!哦啦啦!”   “姐,记得按时吃饭。PS:别吃泡面了,对身体不好,尤其是过期的泡面。”   仔细算算,尹湛也有一个多星期没动静了,突然发来消息,还一副活蹦乱跳死灰复燃的模样,温言安心之余,感到有一种久违了的,熟悉的温暖。   又是叮的一声响起,第三条信息活脱脱的蹦了出来:“姐,我想吃你做的茄子面了!『大哭』”   温言盯着手机屏幕,突然有点走神。   直到第四条信息响起。一贯欢脱呱噪的尹湛华丽丽的改了画风,变得严肃且煽情!   “姐!不要讨厌我,我只是想跟你说一些心里话,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很委屈,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说,我觉得我们不仅仅是搭档,还应该是朋友,至少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我跟白筱不一样,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帮助你,一直陪你,这不是因为我想成名,我想做演艺圈的金牌助理,我只是想要看到你成功的样子,我希望大家都看重你,都喜欢你,有一天不会有人再欺负和诋毁你,我要看到你很好很好,那样我就很开心了!我觉得成功并不一定是达到一种什么位置,其实开心也是一种成功,只有开心,我才会一直做下去,我才能坚持!姐,你说的对,我们都不够强大,但是我们可以相互扶持啊,我要成为打不死的小强,我不应该遇到事情就暴躁和抱怨,也不应该只会在背后说人坏话,跟粉丝对骂,我应该好好想一想怎么面对,我要在困难中变得更坚强,更强大,我会慢慢的,变成你说的那样,成熟稳重有担当……姐,不要放弃我!哎呀,字太多了发不出去,未完待续……   温言看着那条信息,沉默了好一会儿,那一瞬她像是在一幕幕远去的时光里,看到那些虽然发旧却百般欢喜的模样,有她的步履艰难,也有尹湛自由充沛的笑容。一句“不要讨厌我。”一句“不要放弃我。”那大概是他心里最想要说的话,这个看似大大咧咧,充满奶油味孩子气的大男孩,内心其实敏感脆弱,很怕被人看轻,他拼命想要证明自己,拼命想要看到她很好很好……良久,她回过神,扭头看了一眼刚刚泡好的方便面,突然就笑了出来,走过去把面倒进了垃圾桶,然后打开冰箱找新鲜食材。   而这一头的尹湛,正对着手机屏幕揪着头发冥思苦想,一会儿纠结是不是有错别字,一会儿觉得最后那句“成熟稳重有担当”搞得像相亲,一条信息活活要把人纠结折磨死了。正抓耳挠腮,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他吃惊的看着跳跃在屏幕上的女神大人四个字,激动得差点当场用头撞墙。   “姐?!”   “恩。”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姐?我的亲姐?!”   尹湛热血沸腾的叫亲姐,温言反倒不知道怎么回他,又不想他失望,半晌才回:“嗯。”   “哎呀我滴妈,我滴苍天啊,我滴大地啊,姐你可算理我了,我以为,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尹湛先是一阵鬼哭狼嚎,嚎到最后声音居然有点哽咽。鼻音都带了哭腔,听的温言心里不是滋味。   “我煮了茄子面,给你留了三大碗,来不来吃?”   尹湛先是一愣,接着乐得蹦高:“来,来来来。”   “下周二的记者见面会,准备好了吗?”   尹湛稍一愣神:“啊?”   “啊什么?没准备好,还想吃面?”   “准,准备好了,你的事情,我什么时候不上心过,只不过我以为……”   “以为什么?”   言语里再次带上哭腔,尹湛委屈十足:“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温言沉默了下:“我是不想要,不过别人太贵,请不起。”   “姐~~~不带你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是去了冰岛,不是火星啊!那里的网络,我不想说了,当然也有自身的一些原因,总之一言难尽!   这么长时间没更新,真的对不起大家!对不起一直监督催促我的七七,对不起编编,对不起一直追这篇文支持棠棠的小天使们,棠棠要给你们鞠个躬,表示我深深的歉意!   现在开始恢复更新,会好好完结的!   祝大家都幸福!    第41章   周二的记者见面会,来了不少的人,各大主流媒体纷纷现身,架着录影机摆好阵势兴高采烈的等着好戏开场。   显然大家都想听听这个两天之内三个头条的新一代头条帝如何冠冕堂皇的为自己洗白。人们想看清这个冷淡又神秘的姑娘究竟走什么套路?对于谣言是义正言辞的声讨还是装可怜博同情。   温言的表现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她姿态端正的坐在那里,没有面容憔悴,没有红着眼圈,更没有一丝愤怒抑或是羞赧的表情,像是做好十足准备迎接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此时的她,就如人们第一次在荧幕上看到那样,冷静而沉默,眼神里透出坚毅的味道。   “温言小姐,听说你从来不接受专访,这一次,是否因为最近的丑闻想要澄清呢?”率先发问的,是国内最大的一家媒体资讯的资深记者,他一开口就言辞犀利,咄咄逼人。   而坐在他旁侧的娱乐媒体人纷纷露出兴奋的表情,洗耳恭听。   温言却不疾不徐,只是轻轻的蹙了蹙眉,似感不满:“丑闻?你若主观这样认为,我认为我们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显然,那位资深记者被噎得够呛,赶忙改口:“也不是丑闻,只是困扰你的一些传言。”   温言落落大方的答:“那些传言是真的,言抒珺是我的母亲,温世均是我的父亲。”   全场哗然。虽然这段关系早就有知情人曝出来,但是听温言亲口承认还是有点匪夷所思。坐在温言旁边的尹湛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下去,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接下来的提问更加微妙有趣。   “那么,是要为母亲正名吗?”那位记者不依不饶。   “正名?嗯,这个词很好。”温言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欢快,脸上的表情却冷漠而寡淡,“我母亲确实是在我父亲跟别人结婚之前就与他相爱,并且,那时候已经有了我,至于后面的事情,我想只有当事人才最清楚,而我,因为并非完全了解事情始末,所以不便多说,而那些对于此事给予高度关注的朋友,我认为实在没必要对一段荼蘼往事进行一些无端的揣摩,不是吗?”   众所周知,六年前九冠影后言抒珺因插足别人家庭的事被曝出,因为不堪忍受外面那些传言愤恨跳楼,然而事实真相如何一直是个谜,业内也一直对于这件事讳莫如深。如今温言这样说,摆明了是为母亲不平,她在告诉全世界,她母亲从来不是什么第三者,不是人人憎恶的小三,她只是年轻的时候爱上一个人,最终没有得到罢了。她本不该承受那样惨重的后果,更不该承受骂名。   偌大的会议厅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沉默,不知道是被触动,还是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突然变得怪异。   事前做了无数准备工作的尹湛此时多少有点紧张,为了给自己压压惊,开场之前特意喝了两大壶茶,这会儿实在有些憋不住了,面对着一张张咄咄逼人的脸孔,更是坐立难安,不住的抓着头发,一张圆脸憋得通红。   到底是混迹娱记多年,那位资深记者很快缓过神,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发问:“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一点站出来澄清呢?”   他顿了顿,像是意识到不妥,又改口道,“哦,正名。”   温言微笑,言语中带着一点无奈:“因为年轻,所以不懂,总觉得清者自清,以为那些恶毒的传闻是完全没有必要理会的,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   “温小姐觉得并非如此的原因是?”   “舆论压死人呐!”温言好似开玩笑却又无比严肃地说,“我认为逝者应该得到世人最大的尊重,您说呢?”   资深记者有些语塞,半晌才答:“理所当然。”   台下的一位年轻记者终于忍不住发问:“听说温小姐因此失去一个重要片约,也是传闻么?”   话说到这儿,尹湛终于坐不住了,他当然知道所谓的重要片约是什么,『爱情送上门』是他心里的疙瘩,当初白筱故意勾搭导演罗迪,才连累温言被换,这跟她上头条这几件事压根没半点关系,温言可以为自己不平,但不能为别人的卑劣行为买单。   “喂,这位朋友,你是做记者的,麻烦头脑清醒点。”尹湛清了清嗓,像模像样的说道,“我们确实失去一个片约,可这件事在前,温言小姐与其母亲的关系被诸位报道在后,你说因为后面这件事导致前面那件事的发生,你是什么逻辑?”   那个年轻记者顿感窘迫,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却不得不故作镇定锲而不舍的追问:“我听说是温小姐因为插足别人感情,可是失败了,所以很痛苦,开始放纵自己,并且不认真对待工作,从而引起导演和制片方不满,才被换角,事实是这样的吧?”   尹湛差点被气死,想拿话筒狠砸那个记者的脸,却听见温言冷静的嗓音从耳侧传来。   “不,完全没有的事。”她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始终带着从容的不动声色的微笑。   坐在台下的主流媒体群们都有点泄气,这姑娘完全是在打太极,不仅没有被逼的痛哭流涕,还能游刃有余的回答着抛出去的各种尖酸刻薄的问题,让见惯了风浪的媒体大神们哑口无言,现在他们完全处于被动,处于弱势,抓不到温言在言语上的任何漏洞和把柄,他们写什么?   “那么……”最初发问的资深记者也有点为难,正努力在脑子里搜索着下一个足够狠毒让人无法招架的问题,突然听见房间的最后排发出一阵不小的唏嘘声。   顾珩出现的那一瞬,温言心里不期然地闪过小小的慌乱,很难说清那究竟是一种期待,还是一种忐忑。   但是媒体们沸腾了。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他们现在完全不需要温言再说出任何一句话,不需要煞费思量,光是凭借顾珩突然出现在温言的记者见面会现场这一点,已经够他们添油加醋写上三天三夜。   尹湛也沸腾了,他急忙去抓温言的胳膊,眼睛却死盯着顾珩,结结巴巴的说:“姐,这,这,什么情况啊?他怎么会来的?我,我发誓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   温言面无表情:“当然不需要你告诉他,他想做什么,自然有人为他办到。”   毫不迟疑的,录影机和话筒纷纷调换角度,准确无误的对准了顾珩,咔咔的按着快门。这绝对明天的头版头条啊,英俊多金的大老板顾珩深陷桃花,一面跟旧爱人前人后秀恩爱,一面又跟新的绯闻对象纠缠不清,有了老朋友,还不忘新朋友,真够博爱和喜新厌旧的!   不过那群记者还没来得及问出一句,顾珩锋锐的目光已经落在温言身上。   “你以为你在这里,对着大众夸夸其谈,就可以改变什么?这条路,你终究走不下去,你这样的人,与这个圈子根本格格不入,温言,我说过,你不可能脱离顾家存在,你不可能成功。”   全场再次哗然。这是什么情况,什么套路啊?我擦没见过啊!绯闻男友提出的问题竟然比他们这些老江湖们更加毒辣更加灭绝人性?   温言淡漠到透明的眼眸里有一闪而逝的失落,很快,她敛起所有不该有的情绪,然后不以为然地笑了,目光揶揄,“我这样的人?在顾先生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自私,自负,自以为是。”顾珩目光炯炯的盯住温言,一字一顿轻蔑而毫不客气地说。   温言沉默半晌,轻笑:“顾先生对我的评价,还真是中肯到位。”   快门声一直没有间断,贪婪而毫不留情的记录着两个人之间的水火不容针锋相对。   顾珩在会议厅停留了大概只有短暂的三分钟,他的出现似乎只是为了羞辱温言,却可悲的发现根本没有在温言那张过于平静的脸上捕捉到任何情绪,悲伤或是委屈,愤怒或是不满,一丝一毫都没有。除了刺激了狼血沸腾的记者们,除了对自己更加厌恶。   “顾先生。”   在顾珩走出会场的一瞬,温言突然开口叫住了他,而他止住脚步,微微偏头,用余光瞥见那张冷冰冰的脸。   温言在众目睽睽下站起身来,她的身姿笔挺,骨架高挑,一件素白雅致的高领衬衫更是衬托出她身上那股高傲冷淡的气质。灯光下她微微扬起了下巴,冷静而坚毅的目光毫不避讳的直视着顾珩,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震慑全场。   “如果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低头,你大错了,没错,我曾是顾家的雇工,可我不偷不抢,凭借自己的双手生活,同样,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指望谁会无条件的相信我,怜悯我,因为我知道不可能,我之所以站在这里,只是想告诉你们,我温言不是一个会取悦别人的人,也不是一个为了谁可以改变自己的人,如果我的存在,让谁觉得别扭或是难堪,那么抱歉,因为我不准备改变你的想法,亦不准备改变自己,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诋毁我,打压我,试图把我踩在脚下,我都不会认输。”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快门声突然不再响了,也没有了兴奋和意味深长的赞叹声,方才还狼血沸腾的记者们,此刻面面相觑,温言的一席话似乎给了他们不小的震撼。   顾珩高大而挺拔的背影木然良久,甚至是近乎僵硬的立在那里,直到耳边响起记者们越来越清晰的私语声,才醒过神来,抬起脚步匆匆离场。   见面会结束后,温言和尹湛大步流星的离场。尹湛这会儿也不觉得尿急了,跟在温言身后连连赞叹:“姐,记者们好像为你折服了。”   温言似笑非笑,“记者永远不会为任何人折服。”顿了顿又道,“他们只会为真相折服。”   尹湛点点头:“姐,其实我挺意外的,因为以我对你的了解,我觉得你不会真的开记者见面会这种鬼东西。”   温言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说:“那以你对我的了解,你觉得我会怎样处理?”   尹湛想了一下:“我觉得你不会处理。你会选择不听那些声音,然后专心做自己的事。”   温言扭头看了尹湛一眼,似乎有点意外:“嗯。”   尹湛反而更糊涂:“那为什么还要开呢?”   “因为你已经答应了。”温言突然停住脚步,复杂而又深刻的看着他,“尹湛,我希望你明白,有些话说出去就收不回,无论有心还是无意,因为永远会有一些人,把你随口说说的话放在心上,然后无限的放大,无限的期待。这种事情拖不了,你必须解决。”   尹湛再次脸红,既觉得惭愧,自己不该随随便便替温言做决定,又有些难得的感动,木讷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眼圈却有点红了,好一会才带着鼻音点了点头:“姐,我记住了。”   温言抬手扒拉了下他被自己抓乱的头发:“记住就好。”   尹湛憨憨的一笑,紧接着长长的舒了口气:“我滴妈,总算结束了,这些记者眼睛真尖啊,嘴巴真毒啊,真不好糊弄,还有那个顾珩,姐,他上辈子跟你有仇还是怎么地?我居然还很天真的以为他是来帮我们的。”   温言顿了一下,接着抬起脚步继续往外走,声音轻飘飘的:“不用放在心上,天真的不止你一个……”    第42章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娱乐报道因为顾珩的突然出现写得五花八门。   温言想要图个清静的愿望彻底泡汤,大家纷纷都在议论这个看起来谦和没有攻击性,实则战斗力爆表的女人,她是如何跟好基友白筱闹掰了,再跟俨燃闹得水火不容,现在又跟绯闻对象顾珩分道扬镳,真是走到哪里都是一颗**,一不小心就让你魂飞魄散。   大家普遍觉得这种女人还是不去招惹为好,于是『将军令』的拍摄现场,人们有意无意的跟她疏远,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安全距离,温言对此却不以为意,那些礼貌而虚假的客套她根本不需要。于是一个人坐角落里安静地看剧本。   “嗨,温言。”十分亲昵欢快的声音。   温言抬起头,看着白筱白皙清秀的脸映入眼帘,其实有点意外,她没有想到在所有人都对她敬而远之的时候,白筱会主动过来跟她打招呼。   温言放下剧本,对她笑笑:“拍完了?”   “嗯,拍完了。”白筱的心情很好,看来最近调整的不错,“刚刚拍完最后一场,我可以去领盒饭了。”   温言点头:“我一直在看,最后那场戏真不错。”   “哈哈,感觉不错吧?我自己也有点感动呢。其实很感谢安老给我这次机会,我之前不应该抱怨角色不好,别人肯给我机会就是对我的肯定,人生真的要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走,至于我们梦想的那些,我相信总会来的。”白筱自顾说了一会儿,又看向温言,“对吧?”   温言沉默了下,有些发凉的指尖轻轻划过手里的纸张,半晌答道,“对。”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不少人望过来,表情就像是发现重大新闻,迫不及待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白筱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朝那头努嘴:“看吧,人生也总是少不了这些,人们总是更愿意把事情往不好的地方想,就像他们看到我们,一定又在说我们闹不和在片场吵架什么的。”说着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又道,“不管了,我先去卸妆了,然后收拾一下东西,咱们有空再联系!哦对了,等『将军令』上映,我还想约你一起看电影呢。”   温言浅浅一笑,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乐意奉陪。”   白筱刚走,俨燃就带着她的忠实拥护者一二三四五走了过来。   她在温言跟前顿住脚步,垂着眼帘看她,化着浓妆的脸挂着得意又轻蔑的笑。而她身后的一二三四五显然是来看热闹的,一个个趾高气扬,嚣张的很。   “呦,这是谁呀?新一代的绯闻女神啊!”拥护者一一张嘴就是要掐架的气势。   “呵呵,应该叫炒作女神。”拥护者二嗤之以鼻。   “炒作女神刚刚开过记者见面会,现在人气和热度不得了啊。”拥护者三哼了一声,一脸不屑的样子比起俨燃更有过之无不及。   “算了吧,女神两个字是她自己封的啊?炒作婊,白莲花还差不多,那都不足以形容咱们眼前这位的本事啊!啧啧!”拥护者四本就丰满的嘴唇涂着大红色,一说话就像开启了血盆大口。   拥护者五是个唯唯诺诺没主见的,无论谁开口说话都跟着点头称是。   她们的主心骨俨燃却保持着优雅的沉默。怡然自得地听着身后的忠实拥护者对温言出言不逊咄咄逼人,脸上的表情十分微妙,既无比认同又有些怜悯同情的样子。   而温言静静的坐在那里,认真看着手里的剧本,从始至终没抬头看她们一眼,更对她们的张牙舞爪没半点反应。完全把她们当作了空气。   拥护者一二三四五显然有些意外,于是齐齐扭头看向俨燃。俨燃也有点绷不住了,她更希望温言受不了言语上的侮辱站起来跟她对撕,但她无法忍受温言明明听到了看到了却无动于衷,她的这种表现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而温言那个讨厌的女人却成了斯文人。   她伸手夺过温言手里的剧本,粗粗瞥了一眼台本上划着红线的句子,然后从鼻腔里冷哼一声,一脸轻蔑的说道:“你根本不需要看剧本吧,也用不着背台词,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个虚伪的女人,你最适合这种角色了。戏里是细作,戏外是炒作大王,呵,温言,还有什么是你干不出来的?”   温言终于抬头看了俨燃一眼,没说话,只是慢慢的站起身来,想拿回剧本。   俨燃也伸出手来,像是要递给她,却在她准备接过去的一瞬突然松手,厚厚的剧本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散了一地。   拥护者一二三四五先是一愣,接着解气般哈哈大笑,而温言看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没说话。   俨燃明艳的脸上显现出一点歉意,又有些遗憾的啧啧两声:“不好意思呀,我不是故意的,麻烦你自己捡起来吧。”说着冷笑一声,朝着自己的拥护者挥了挥手,似乎终于心满意足,一行人才准备离开。   温言没有生气,更没有暴跳如雷,她只是在原地静默了下,然后弯下腰捡起剧本,又用手擦了擦上面的灰尘,之后不紧不慢的说:“你不高兴,不是为了上周二的记者见面会,而是因为顾珩突然出现在见面会现场吧?”   俨燃猛地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紧紧地盯住温言,脸上没了刚刚的得意,反而浮现一丝怒色:“你以为你很聪明吗?”   “我从来都不这样认为,否则我的路不会像今天这样难走。”温言若有所思的看着跟在俨燃身旁的一二三四五,然后轻轻的笑了,“至少也应该像你一样如鱼得水不是吗?”   俨燃脸色更加难看:“你讽刺我?”   温言仍是微笑:“不,只是羡慕你而已。”   俨燃当然不会相信温言所谓羡慕之类的鬼话,在她看来温言就是一个笑里藏刀的假面人,向来吃人不吐骨头,看似没有杀伤力可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总能让你脊背发凉。同时俨燃也还清醒,她知道此时发作会显得小肚鸡肠,况且她们一群人都没能在言语上斗过温言却让人家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占了上风,这件事也真够难看的。于是只能憋着火,忿忿的瞪了温言半晌,最后咬着牙齿恨恨道:“少自以为是。温言,我想提醒你,你已经离开顾家了,那么你跟顾珩就不应该再有瓜葛了。”   温言重新坐下来,然后翻开手里的剧本认真的看起来,边看边说:“我也这么认为,那么请你代为转达吧。”   俨燃:“……”   俨燃领着她的拥护者走了之后,温言又看了一会儿剧本,接下来就是最难拍的一场戏,她必须做好十足准备。尹湛刚刚跑去拿水,这会儿还没回来,她就拿起手机想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刚一滑开屏幕,上面显示出白筱几分钟前发过来的一条信息。因为拍摄的关系,手机设置了静音,所以现在才看到。   上面只有两个字“沉寂”。   温言有些困惑,对着手机琢磨了半晌,没有理解白筱的意思。   正想找出白筱的号码给她打过去,她却突然打了进来。   温言很快接起电话:“喂!”   那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十分奇怪的声音。像是急促的呼吸声,又像是喘不过气的声音,紧接着就没了动静。   “白筱?”   还是没动静。   温言下意识的站起来,对着话筒提高了声调:“白筱?我是温言,我现在听不见你说话,你在哪里?找我有什么事吗?”   仍然没有半点回应。   温言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又确认了一下是白筱,既然是白筱就不会跟她开玩笑,她又在想是不是信号不好,可是给她的感觉分明不是信号的问题。   白筱先是一条信息又是一通电话,看来是有事情找她,突然想起刚刚白筱说要去卸妆,然后回房间收拾东西,于是温言拿着手机,往化妆室的方向走去。   所有演员的化妆室都在一起,那是一个很大的共用化妆间,里面有不少演员正在上妆,大家都忙前忙后。温言找了一圈没看到白筱,电话打过去,已经无人接听了。   不知怎么,心头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有些不安又有些燥乱,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没由来的觉得心慌。   一个正忙着给演员上妆的化妆师告诉温言,白筱回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去了,已经走了好一会,现在应该收拾好在离开的路上了吧。   她说的含含糊糊,并不是很确定的样子,毕竟大家为了拍摄忙作一团,根本没有精力认真关注别的什么事情。   温言的心越感不安,虽然接下来很快轮到她上场,虽然她可能会让所有人耗费漫长的时间等她,也会因此受到质疑和责备,但她现在只想尽快找到白筱,她必须亲眼看到她然后问清楚她有什么事才好。   或许是她这种过于敏感的性格,对于很多细枝末节的体会和感受,比寻常人要多得多。   阳光温热,演员的休息室区域格外僻静,风声因此听得更加清楚。微风一直卷动着她的衣角,却拂不去她心头的燥热。   突然的,她的脚步突然滞住,身体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拖住,一步也无法动弹。   四周无人,只看见白筱安静的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头颅下溢出大片的暗红色的血。她惨白的脸,正对着头顶那抹刺眼的阳光。   温言整个人一下子就懵了,手机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上面显示着正在拨通……   这样的画面,仿佛回到多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她的母亲也是这样躺在那里,地上流过大滩暗红血迹,只是那天阳光没有这么好,天边堆着厚厚的一层积云。   她呆呆地看着白筱惨白如纸的脸,还有那双狠狠瞪着谁的眼睛,好像在重温那个噩梦,她一动都不能动,只能站在那里大口大口喘气,眼前的画面让她觉得天旋地转,好像一个巨大的铁球疯狂而迅速的碾压过她,她感觉自己的肺腑和心脏好像都要爆裂了。   紧接着,她听见耳边响起极其惨烈极其刺耳的一声“啊……”那声音就像要震碎她胸肺,让她一瞬间回过神来,愣怔的看着那个并不陌生的剧组人员正抱着头失声惨叫,然后哆哆嗦嗦的伸手指向她。   作者有话要说:  糟心的事又要来了,啊啊啊!!!    第43章   温言很快明白那个手势意味着什么。   那个剧组人员是个身强力健的年轻小伙,还是被眼前场景吓得不轻,他脸色煞白,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温言然后颤抖着嘴唇不住念叨,“死人了,死人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他没有真正的看清,即使他并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条件反射的将第一眼看到的那个人视作行凶对象,尤其是一个屡次被传跟白筱不和,就在刚刚还在片场与她仿佛有过口角之争的人。   紧接着,嘈杂而纷乱的脚步声次第传来,人们接二连三被这种恐惧的惨叫声吸引过来,大家在看到发生什么事之后,纷纷抱着头发出更为惊悚的叫声,有两个年轻的女孩吓得站不住脚,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就像事先商量好一样,所有人在看到眼前一幕的时候,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目光顺着那个小伙指向温言的手,十分一致的一同望向她。   温言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视线变得湿润而模糊,耳边很吵,并且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有人朝她走过来了,一边责骂一边用手指着她,指尖就要抵在了她的额头上,她丝毫不理会,只是慢慢地弯下身去,有些愣怔地看着白筱已经卸下了妆容的脸,眼角残留着一点因为匆忙而没有擦净的睫毛膏,还有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睛,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极力抑制着内心的翻涌使它不去颤抖,然后缓缓放下去,想要为她阖上。   恍惚中突然有人拽住了她,下一秒就落进一个结实的怀抱,那人把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怀里,然后伸出另一只手,阖上了白筱的眼睛。   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轻轻的说着:“别看。”   这声音很熟悉,伴随着略显粗重的喘息声,虽然极力压抑,她还是能从他微颤的语调中听出他的害怕和不安。这声音她曾经听了很多很多年,从青涩稚嫩到饱满而充满磁性,就算闭着眼睛,也可以一秒钟分辨出来。   她没有力气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只能紧紧地抓着他的背,把头埋得很低很低,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类似呜咽的声音,别人的误会和责骂她都可以不去在意,就算要为谁付出和偿还什么都无所谓,可是她痛惜白筱的死,她想不明白刚刚还神采飞扬的对她说“梦想的东西总会来到”,还兴致勃勃的约她一起看电影的那个人,怎么会在下一秒就闭上眼睛,无声无息的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呢。   警察很快来到出事现场,四周响起刺耳的鸣笛声,黄色的警戒线被层层拉开,将他们所有人都隔在了外围。   尹湛也回来了,不明所以的挤在外围看热闹,完全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白筱被抬走的一刻,才听到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整个人都傻掉了。   临近傍晚,外面下起了下雨,渐暗的天色在雨中飘摇。   剧组有不少人被带到警察局做笔录,温言则单独被带到专门用来作审讯的房间。   她安静地坐在尚有余温的椅子上,不知道上一个被带到这里的人是谁,不知道他是否无辜,她有些出神地看着头顶上的监控器,正对着她亮着红色的光。就像一只凌厉且狠毒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可她实在没什么可说。眼前不断回放的是下午那个惨淡的画面,阳光微微刺眼,而白筱悄无声息的躺在那里,除了一个手机,什么都没留下。   对面坐着的是一个魁梧且带着一点凶相的审讯人员,他双手抱胸,表情冰冷,相信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会感到不寒而栗。长时间的审讯没有一点收获,他显得有点疲惫和懊恼,鹰隼般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盯着温言,这个姑娘过于平静,除了藏在眼睛里的一点惋惜,再没有别的什么情绪,看不出一点不安,更没有害怕的表情。   审讯室里静得出奇。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审讯人员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了,于是用手敲了下桌子,说道:“我们发现,死者白筱临死之前最后一条信息和最后一通电话都是打给你的,请你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   温言略显苍白的脸没什么表情,只是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这是你第三次问到这个问题。”   “那是因为你至今没有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那人几乎是有些恼怒的驳道。   “警察先生,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是这样的,它或许模棱两可,不够详尽,但却是真实的,我无法对一件自己都想不通的事情给出任何答案,所以,无论你问多少次我的回答也是一样,正如你们看到,那条信息的确是发给我,电话也是打给我,但是我并不明白那条信息是什么意思,更不清楚她打给我是想要说什么,如果有一天你们能够侦破这件事,我也很希望得到真实答案。”   温言的声音听起来出奇的平静,身体却冰冷。   “我们查到电话是打通的,难道你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吗?既然你刚刚说没有听到任何人讲话,那通电话为什么持续了将近一分钟?”那人有些讥讽的问道,“这不奇怪吗?”   “是很奇怪,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奇怪。”温言定定地看着他,“所以才需要你们去查。”   “我们当然会查,首先就是希望温小姐好好配合,我们有很多方法,任何人做出违法犯罪的行为我们都不会放过。”那人边说边笃笃的敲着桌子,眼里迸出凶狠的光。   温言看着他,没再说话。   “那么,我们继续吧,首先我们先来捋顺一下案情,你说下午的时候白筱找过你聊天,然后她说要去房间收拾东西,去卸妆,之后你跟俨燃还有同一个剧组的几个演员聊了一会儿,再之后你接到白筱的电话,因为听不见对方的声音去找她,结果发现她死了,有人发现你当时距离白筱很近,怀疑你是凶手……”   “是先去卸妆,再回房间收拾东西。”温言忍不住打断。   那人怔了一下,继而有些不好意思的改口道:“好吧,她说先去卸妆,再回房间收拾东西……最后有人发现她的尸体,那时你刚巧出现在案发现场,整件事听起来真是太巧了,温小姐,请问你如何证明这件事与你无关呢?   温言沉默了下,平静道:“我以为,我国的法律精神,是你找出证据证明我有罪,而不是我找证据证明自己无罪。”   那人又是一愣,然后声色俱厉:“我们当然会找证据……”   正说着,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然后推开门探出头来,那人朝着温言对面的审讯人员使了个眼色,说道:“我们问过了,下午的时候根本没有人跟温言私下交谈过。包括温言提到的三个演员和俨燃的助理……”   审讯人员皱了皱眉,问道:“那个女演员俨燃呢?她怎么说的?”   “我们还没联系到她,手机一直关机,据她的助理说她中午拍完戏就回家休息了。”   那人瞬间炸毛,在温言跟前使劲敲了下桌子:“温小姐,你最好老实交代。”   他一嗓子吼出来,把刚刚敲门的人吓了一跳,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温言看着他,眼睛里有一闪而逝不可思议的神色,然而并没有说出任何言语。她当然不指望这个时候有谁会帮助她,如果那些人只是想置身世外都是好的,可是她们就连冷眼旁观都做不到,竟然可以昧着良心理所当然的撒着谎,哪怕会因此掩埋真相。   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人,他先是瞟了温言一眼,然后走到那个审讯人员面前说道:“都仔细问过了,没有一个人亲眼看到她杀人,就连发生争执和撕扯都没有,大家只是看到她当时距离死者很近。”说着又凑上前一步,贴着那人的耳朵说了些什么,之后退开,疲惫又有些无奈的说道,“头儿,我们得放人了。”   那个审讯人员似乎有点不甘心:“温小姐,你该知道,我们有权随时传唤你来警局协助调查。”他对着温言无比严肃的说道,语调就像在下达一个命令。   温言轻轻点头:“十分乐意。”她打量着对面的那个人,十分诚恳地说道,“也希望您理解,作为死者的朋友,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希望能够尽快查清真相,警察先生,拜托了。”   那人先是一怔,然后几乎是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   温言在审讯室里整整呆了四个小时,走出来的时候虽然还很平静,脸色却明显的苍白了下去。   沈寂和尹湛就一直在警察局外面等她,雨已经停了,沈寂靠着墙根站着,脸色难看得厉害,尹湛急得差点就要用手挠墙了。再看到温言走出来的一瞬,两个人眼睛一亮,急急忙忙的跑上去扶住她。   沈寂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伸出冰凉柔软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没事了,有我在,不会有事的,回家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处理。”   温言任由他抱着,没有挣脱,也没有伸手去抱他,她的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良久,低声问道:“她真的死了?”   沈寂略显紧绷的身体明显的顿了一下,然后点头:“是。”   “死因是什么?”   “听说是高中坠下,头骨碎裂,落地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别说了。”温言终于抬起手紧紧的抱住他,然后将脸埋进去,沙哑着嗓音道,“别说了!”   “姐。白筱之前不是给你发过信息吗?沉寂,这很明显是想要息影的意思啊,说不定还是要自杀的前奏什么的,如果真的是自杀,这件事就跟你没有关系了。”尹湛把手放在温言肩上,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如果不是呢?”温言慢慢的挣开沈寂,扭过头来看尹湛,“这只是你的理解,而且是你为了说服自己帮助我,强迫自己相信,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为了证明自己无辜强行这样认为,那么很有可能将这件事引向与真相截然相反的方向,我不能这么做。”   她说着又望向沈寂,“你认为呢?”   沈寂默默的看了温言半晌,然后拉住她冰冷的手,有些勉强且无奈的笑了笑:“我认为你想得太多了,我的想法就是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温言定定地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说:“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那白筱会回来吗?”   似乎没有想到温言会问出这种话,听起来很幼稚其实能够不动声色戳痛人心的话,沈寂顿了下,然后冷静而残忍的摇头:“不会。但是你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总是发不出去。。    第44章   这件事发生之后,舆论满天飞,各娱乐网站,报纸杂志的版面头条都是温言,虽然有沈寂从中疏通关系极力辟谣,但所有人都还是针对温言说谎这件事争论不休,她也因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不得不暂停工作休整在家。   媒体们关注的,除了温言,还有另一个时刻处于风口浪尖的人物,温言的情敌兼死对头俨燃。   俨燃跟温言不合这件事,是娱乐圈心照不宣的秘密,所以当这件事闹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俨燃也没得片刻清净。   已经进入六月,天气变得炎热起来,阳光滚烫而刺眼。成群的记者堵在俨燃的公寓门口,在看到她被簇拥着走出来的一瞬,一窝蜂的挤了上去。   一条纯黑色的露肩长裙,脚下踩着足有十二公分的高跟鞋,墨镜红唇,即使是在阳光下依然明媚耀眼,俨然一出现就注定是所有人眼中的焦点。   “俨燃小姐,请问你对女演员白筱的死这件事怎么看?”一开口发问就是咄咄逼人的架势。   “怎么看?你们怎么看我就怎么看呗。”俨燃扶了扶墨镜,步态优雅的走着。   “听说这件事牵扯到了温言,而你也被牵连其中?据她说案发当日你们私下聊过天?”那人不依不饶,并且刻意加重了“温言”两个字。   “不好意思,我跟她不熟。你们去问她。”   俨燃的经纪人尹碌迅速挤上前来,一边护着俨燃往保姆车走一边将挤上前的记者使劲往后推:“不好意思,我们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请让让。”说完又在俨燃耳边小声道,“你最好保持沉默,别说话。”   俨燃瞅了她一眼,然后从鼻腔哼了一声,却真的没再说话。   那群记者扛着录影机占据着各个角度狂拍,还没来得及再问出一句,顾珩的黑色跑车突然出现,挨着俨燃的保姆车停在了马路边,接着他走下车,拨开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从最中间把俨燃拽了出来,然后拉着她大步走回到车子前,打开车门将她塞了进去,随即自己上车,从头到尾冷着脸,一句话没说。   记者们热血沸腾的挤到车门前狂拍,俨燃并没有如何意外,像是早就预料到似的,她拿出手机给此时一脸黑线的尹碌发了条信息,“等我电话,不会太久的。”   接着她扭过头来饶有兴味的看着顾珩,似乎想到了什么,干巴巴的笑了一声:“从前我们在一起,不管那些记者怎么围堵我,你从来没有站出来为我解围。”   顾珩放在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没说话。   俨燃望着他,嘴角的笑意陡然更深,语调也变了:“现在没有她,很多事情,你不得不亲力而为吧?怎么样,还习惯吗?”   顾珩当然清楚俨燃口中的“她”是谁,他目视前方,嗓音冷淡:“我不需要习惯。”   顾珩载着俨燃,将车子停在一家西餐厅门口,然后两个人下车,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这家餐厅他们以前常来,这里环境好,厨师的手艺也不错,虽然消费不低,但平日来的人绝对不少,今天竟然空荡荡的,服务生领他们来到一张规整的双人桌前,等他们坐好,然后礼貌询问。   顾珩像是早就选好了菜单,直接让服务生上菜,几分钟后,菜一道道端上来,服务生还开了一瓶红酒。俨燃靠着椅背,面带思索的打量顾珩,他一身黑色西装,头发也经过精心打理,眉目清朗,看起来利落又干净。她微微倾身,拿起面前的红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的酒液,似笑非笑:“直觉告诉我,你今天有不好的事情对我说!”   顾珩神色淡淡:“先吃饭。”   “有什么话就说吧。”俨燃晃动着杯子里的酒,微微扬起了眉毛,眼底兴味盎然,“听完之后有心情就吃,没有心情,也吃不下去。”   顾珩刚刚拿起刀叉的手一顿,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神色不变,眼底融合着清冷又霸道的迫人气息:“还是先吃饭……”   俨燃有些失望的笑了:“你这样说,使我更加相信,此时此刻,你正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对我说出足够残忍的话,顾珩,你果然可以做得更绝情。”   顾珩放下刀叉,定定望着她的眼睛,又将目光望向窗外,好像在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又好像在看什么虚无之处,良久,才低低道:“我无法继续下去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俨燃却听得清清楚楚。   “跟谁说话?跟我?还是跟温言?”俨燃挑起了眉毛,带着疑惑的口气问。   顾珩没有收回视线,目光仍然落在窗外的某一点,也没有说出任何人的名字,可他的眼神却足以出卖一切:“我们一直在较劲,用尽全身力气证明谁可以更狠心绝情,然后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嘲笑对方,说起来,这大概是我做过最幼稚可笑的事。”   “所以你就去了她的见面会现场,就是想证明没有你她就完蛋了?是够幼稚的。”俨燃饱满的唇畔挂着讥讽的笑意。   顾珩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尴尬和窘迫,然后他转过头来,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说得很慢:“这些年,我一直忙着怪她,忙着恨她,从来没有好好地想一想,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我只是以为她变了,却不知道她变了的原因。”   俨燃默默的听着,明媚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过多诧异,也没有捂住耳朵跋扈的说着我不听,她过于平静,仿佛早就猜到今天会听到些什么话,所以好整以暇。   “你从来没有想过吗?”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口气淡漠的仿佛不关己事。   “那时我们都太年轻了,狂热,骄傲,不屑于了解真相,也不屑挽回,认定是她的错,所以理所当然的说着冰冷刻薄的话,刺痛她的心。”顾珩微微扯动唇角,露出一抹生硬苦涩的笑,“好像折磨她就能得到快乐,就会满足,其实不是,我们都像个傻子,不知道为什么做的事,却还要用尽力气继续做下去……”   “所以呢,你今天跟我说这些,是想通了,决定放下骄傲努力挽回了?”俨燃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面上保持微笑,心里已经别扭起来:“真精彩啊!那我呢?我怎么办?”   “俨燃,我不是圣人,不能够包容全天下,我有私心,只愿意保护我爱的人。其实你跟我在一起,很多事情心知肚明,但是你故作糊涂,从来不肯说穿,对吗?”顾珩低低地笑了,“所以,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俨燃嘴唇动了动,吐出一声冷笑:“顾珩,你真狠心。”   顾珩没说话,他不解释,似乎欣然接受。   “你以为摆脱我,就能让她回心转意?心不甘情不愿,光是强求有什么意思?”   顾珩望着俨燃的目光有些诧异,似乎被说中心事,目光在她明艳的脸上停留半晌,然后恢复平静神色,嗓音却带着点沙哑:“没错,我是想逼她回顾家,明知道不可能也想方设法尝试,我甚至想如果她一辈子不妥协我就逼迫她一辈子,我用一生的时间来跟她耗,总有一天她累了,或许就会屈服,可是现在我没有时间了,她摊上的是人命,就算警方现在没有证据证明她跟案子有关,但所有人都揪着她撒谎这件事不放,很快警察会再次找上门,而她仍然没有更好的说辞来证明自己,她可以在娱乐圈混不下去,但是不能在审讯室那种地方被一再威逼。”   俨燃似笑非笑:“听起来你想帮她。”   “我需要时间。”顾珩定定的看着俨燃,“温言她很倔强,她无情,甚至可恨,但她从来不会说谎,她说那天下午你找过她,你就是找过她。”   “那又怎么?”俨燃有些挑衅地扬起了目光,唇角也微微上挑,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充满轻蔑的表情,“那又怎么样呢?我凭什么帮她?”   顾珩沉默良久,然后用十分平静又有些自嘲的语气说道:“宋词曾问过我,温言到底欠我什么,对,没人知道,她欠我的,是我的一整颗心,和以后漫长的几十年人生,如果没有她,我不可能过得快乐。”他神情笃定的看着俨燃,“俨燃,我跟你赌时间,我会在你不得不开口承认真相之前,找到办法。”   顾珩说罢起身要走,俨燃捧在掌心里的红酒杯不由自主颤了一下,然后她开口叫住他,“你说完了就想走,我还有话说呢。”   她抬眼望向顾珩,充满嘲讽却无比认真的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找人做假证?顾珩,你疯了,你不但救不了她,还会搭上你自己。”   俨燃洁白的牙齿轻咬着自己饱满的唇,觉得心里凉透了。她可以对一切表现出漠不关心,却无法按捺住内心正在疯狂滋长的情绪。认识顾珩三年,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也没有对哪个人表现出关心,在任何时候,他都精明,理智,过分冷静,有时候她觉得这个人连血液都是冷的,似乎只有在面对温言的时候,他才会有那么一丝厌恶和不满的情绪,不是没想过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可是既然走到那一步,她深知他们已经回不到从前,而她,需要的只是时间……   而现在,想要得到顾珩,就连时间也做不到。   俨燃慢慢的举起酒杯,将里面仅剩的一点红酒一饮而尽,然后她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语调涩然而僵硬。   “今天你找我出来,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知道我不能改变什么,但是有些话,还是想跟你说说,我不想憋在心里,不想压抑自己,不想死了之后把这些委屈和不甘统统带进泥土里。”俨燃抿紧了唇角,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平静的,“我们已经在一起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就算你不爱我,就算你从不肯承认,也是事实。”   “我没有权利决定你的去留,也没有办法将你勉强留在我身边,更不指望那个叫温言的女人会有良心懂得自重。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曾有什么,也不在意,但即使你帮了她,即使你与她重新开始,也不会有比之前更好的结果,不曾改变的永远不会改变,唯一的区别就是曾经有一个我出现在你们之间,顾珩,你无法扭曲,你亦抹不掉。”   她似乎有点激动,握着杯子的手微微用力,努力压抑着那些疯涨的情绪不让自己颤抖:“没错,你曾经对我很好,你曾经帮过我。但是顾珩,我俨燃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我也有爱恨,即使你对她的感情无比纯粹不容置疑,是否意味着我的感情就可以被随意践踏?你难道真的认为我是为了钱,为了站得住脚才跟你在一起的吗?”俨燃望着他,发出极轻的一声冷笑,“顾珩,你知道不是,你只是为了良心好过一些,自己强迫自己相信,我是为了钱,我没有真心。”   顾珩并不反驳,他望着她美丽饱满一张一合的嘴唇,耳边响起的却是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碎裂的声音。   “没错,我是看温言不顺眼,但别以为只有我一个。”   “走红是那么容易的事吗?幸运就是那么容易得来的吗?一定有人比我更想把她踩到泥里去。”   “所以如果她的路走得万分艰难,千万别以为是我的诅咒。”她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她毁了谁的,终究要还!”   她突然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他,嘴角边挂着苦涩却傲慢的笑:“跟我讲爱情是什么,顾珩,你不配,只有真正爱我的人,才配跟我提爱情。分手是吗?我成全你,也放过你,但是顾珩,我要全世界人都知道,是我俨燃甩了你!!!”   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顾珩在后面叫住她,而她停住脚步,没有回头看,窗外的阳光细细碎碎,映在她的侧脸上,他好像模模糊糊看到,她一片漆黑的眼底,仍然藏着一丝小小的渴望,似乎鼓足力气在做最后的等待,可他终究还是要她失望。他走过去,伸手拿起她落在座位上的包包,然后递给她。   “外面的路不好走,注意安全。”他嗓音平静,若即若离,就像一个陌生人,就像她从来不曾真正认识过他。   俨燃还不糊涂,她还是可以听懂这句话的真正含义,那一刻,她似乎笑了一下,然后微微仰起头,声音从容而坚定:“当然!”   离开的时候,她的脚步稍急了些,却依然努力保持一贯优雅的步态。顾珩默默看着她的背影,再没有开口叫住。    第45章   俨燃走出餐厅后,立刻给尹碌发了信息,“分手了,来接我吧。”然后她站在路边,有些出神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又抬头看了会儿天上的太阳,觉得眼睛渐渐湿润起来,被阳光一照感到有些刺眼,于是赶紧带上墨镜。   车子很快开来,俨燃下意识的将墨镜往上推了推,面无表情的坐上去。   “燃姐,去哪里?”司机扭过头来,对着车后座的俨燃小心翼翼地问。   “警察局。”   “警察局?”坐在她旁边的两个助手一脸迷茫,“去警察局做什么?不是为了温言那件事吧?燃姐,我们都说那天中午你拍完戏就回家了,根本没跟她聊过天,那女人想拖着你,想都别想。”   “谁让你们乱说话?我见过她就是见过她,这有什么好隐瞒,看你们干的这点破事。“俨燃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恼火,“我根本没想避着不见,我只想让她吃点苦头,让她知道害怕,你们知道这个女人多讨厌?总是装出一副无所谓又自以为是的德行,以为全世界都围着她转,只要看见她我一整天都没心情。”   两个助理顿时不敢说话了,司机还是一脸茫然,只能硬着头皮问道:“那,咱们还去警局吗?”   “废话,把我当什么人了?人命关天的事,能开玩笑吗?”俨燃这会儿正带着火气,一嗓子把司机吼得也不敢说话了。   气氛一瞬间变得安静,坐在副驾的尹碌先是沉默了会儿,然后扭过头若有所思的看向俨燃,语气平静:“你知道,温言这次摊上多大的事,这可是人命,只要你不说话,所有人都会揪着她撒谎这件事不放,到时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杀了人,这个圈子都容不下   她,那样她就再也翻不了身,而你,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打败她。”   “我可不屑用这种手段对付她,我俨燃不怕跟她公平竞争,她赢不了我。”俨燃扬起下巴,对着尹碌气定神闲的说道。   “哦?仅仅是为了想要公平竞争才这样做吗?”尹碌扶了扶她的黑框眼镜,眯起眼睛打量俨燃。   俨燃微微皱眉,她的心事,即使藏得再深,也总能被尹碌一语道破,这个娱乐圈最顶尖的经纪人从来不是浪得虚名,心思深沉,目光更是毒辣。俨燃沉默了好一会,才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顾珩不会放弃她的,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如果一定要有人出来作证,还是我来,这件事不是小事,任何人都有可能出卖他,但我不会。”   尹碌凝起眉头,目光变得复杂而深刻:“我必须提醒你,你们已经分手了。即使你不去做什么,他也怪不到你头上。”   听到“分手”两个字,车里的两个助理加司机顿时惊愕的张大嘴巴,一句话堵在喉咙口硬是没敢问出来。   俨燃的脸上有一闪而逝的小小慌张,却强自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用你提醒,我不是为了他。”她低下头,看着早上刚刚涂好的红色指甲油,眼神里还是露出一点狼狈,“ 好吧,我承认也有一点原因,无论如何,他曾经对我很好,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虽然我一直想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往上爬,却也不得不承认,是他让我爬得这样快,站得这样高,这些东西我无法还给他,所以,只能为他做点什么。”   “是吗?这些话你对他说过吗?他会感激你的。”尹碌敛起一本正经,声音竟然带着一丝轻松和调侃的语气。   “谁稀罕他的感激。我俨燃还没廉价到这份上,既然话已经说开,我跟他就再没有关系了。俨燃抬起头,隔着玻璃窗望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车辆,声音慢慢的低下去,“就当是,分手礼物吧。”   尹碌默默的注视了俨燃许久,最后扭过头去,然后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做出要休息的样子,却在不经意间发出好像叹息的一声轻笑:“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有什么资格成为超级明星啊。”她闭上眼睛,似乎懒得再理任何人,却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咬得清楚,好像说给俨燃听,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年轻就是好啊,不要紧,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生活会给你答案的。”   白筱死后的第十五天,外面又下起了下雨,天阴沉沉的,就像她离开那天的傍晚,空气中氤氲着水汽,一切都显得朦胧不可细辨。   温言一个人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杯滚热的黑咖啡,望着外面的雨,无声地缓慢地覆盖整个世界。   她脚下的那盆白色蔷薇开了谢,谢了又开,这已经是第二个花季。   三天前沈寂告诉她,白筱的案子有结果了,由于警方没有足够证据证明这件事跟温言有关,同时也没有证据证明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凶杀案,最重要的一点,警察几天前在白筱的手提电脑里找到类似遗书的一封邮件,她在邮件里无比清晰的写到自己身心俱疲,以及对这个圈子甚至对这个世界深深的厌恶和绝望,加上对她发给温言那条信息的合理猜想,已经初步判定为自杀。   在过去的十几天里,警察隔三差五就找上门要求配合,记者们锲而不舍的围堵拦截,网络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狂轰滥炸,都在一瞬间归于平静。这似乎是最好的结果,她洗脱了嫌疑,可以卷土重来继续工作,人们不会再责怪她,娱乐圈不会容不下她,一切皆大欢喜。但不知怎么,这样的一个结果,让那些好整以暇时刻等着看她倒台的人接受了,然而没有办法接受的,居然是她自己。   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觉得哪里不对,或许是那日白筱的笑容太过刺眼,像一道光,而她始终没有办法将光明与黑暗以及死亡联系到一块。   在家休整的这段时间,温言给尹湛也放了假,然后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不知不觉中想好多事情。一个人的时候,为了打发那么漫长而迟钝的时光,她慢慢地无意识地喝掉很多苦涩的黑咖啡。   外面有人在笃笃地敲着门,温言回过神,站起身来去开门。   毫无悬念的是尹湛,他提着一把黑色的伞,肩头还是有一点淋湿,浑身都带着一点湿漉漉的水汽,不过脸上还是挂着笑的。   “姐,准备好了吗?明天要开工了。”   “嗯。”温言转身,然后照例询问,“咖啡还是汽水。”   “汽水啊。”尹湛似乎有点不乐意了,“姐,你家里只有咖啡和汽水,你喝咖啡,汽水不就是给我准备的吗?你知道我不喝咖啡,还每回都问,记住我的习惯有那么难吗?”   温言顿了一下,然后将汽水递过去,“只是不喜欢替人做决定。”   尹湛哼了一声,接着嘿嘿一笑,一口气灌了大半瓶下去,用手擦了擦嘴,露出一副死里逃生的表情:“事情终于过去了,真好,还以为我们要被迫退出演艺圈呢,沈少爷真给力呀,如果不是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担心做不成金牌助理?”温言淡淡的开着玩笑。   “切,我是担心你,做不成金牌助理又怎么了?要是你退出了娱乐圈,就太可惜了。”   温言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又喝了一口咖啡:“嗯。”   “不过这件事也够一波三折的。先是俨燃跑到警察局说那天下午见过你,然后她两个助理跟着改口说做笔录那天记错了,说什么最近工作日夜颠倒疲劳过度大脑down掉了,我去……但总算证明你没有说谎,警察和媒体就不会揪着不放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警察找到了白筱的手提电脑,还在里面发现那封什么对世界绝望的邮件,要判定她是自杀吧,后来又出了点小插曲,听说那封邮件的发送地址是错误的,接收的那个人根本不存在,这事一下子把负责调查案子的人惹火了,后来那人又突然冒出来了,竟然是个老外,而且是白筱多年好友,以前还是同学什么的,姐,你说这事,怎么这么玄乎啊?”   温言将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喝完,然后转身去冲洗杯子,声音轻飘飘的传来:“最玄乎的事,难道不是她好端端的突然从楼上摔下来吗?”   尹湛呆呆的看着温言的背影,下意识地点头:“对,这个更玄乎。”   到了傍晚,雨渐渐停了,温故放下手里有些发烫的电话,抬头望了望外面已经暗下去的天色。   她走出房间,沿着木质楼梯慢慢地走下楼,四周静悄悄的,整个城市,好像提前进入了安眠。   偌大的客厅关掉了富丽堂皇的大吊灯,只亮着一盏台灯,灯光暗黄,映出坐在扶椅上那个稍显模糊的背影。   他微微低着头,借着一点昏暗的灯光认真地看着报纸,偶尔抬手扶一扶眼镜,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双鬓突显出的几根白头发却清晰而刺眼,温故站在他身后静默了好半晌,心头突然划过一丝悲凉。   她的父亲老了,没有了雷霆般的气势和威严,有的只是一种随遇而安的心境和一个若即若离的眼神。   虽然也会对她微笑,跟她聊天,但好像永远只有一个话题,询问着公司最近怎么样大家有没有在认真工作新一年的计划又是什么。而当她一脸兴奋无比热情的讲给他听,他的表情似乎并不是那么感兴趣。作为一个女儿,她好像从来都不懂父亲。   “爸。”温故站在老人身后,低低地叫了一声。   他没有转过身来,只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然后继续看着手里的报纸,好像上面有着生动的画面,抑或是可以看见谁的脸。   温故皱起眉头,又叫了一声:“爸。”   老人这回没有应她,半晌才说:“有什么事吗?”   温故定定地注视着他,目光又移向他手里的报纸,嗓音涩然:“爸,您每天看报纸,关注财经新闻,但您对公司从不关心,您看娱乐版面,看八卦头条,但对我从来不关心,爸,在您心里,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呢?”   “公司已经交给你了,而你做得很好。”老人漫不经心的说着,“所以我没什么可关心了。”   “所以呢,您将注意力转移到温言身上,您关心她,帮助她,做让我心寒的事吗?”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口。   老人沉默了下,声音变得严肃:“你现在是跟你的父亲说话,是吗?这是你跟父亲说话该有的态度吗?”他放下报纸,双手搁在腿上,然后很自然地交握。   “我只是想知道您做了什么?”   “你又做了什么呢?孩子。”老人慢慢地偏过头来,精明中带着些许浑浊的目光细细打量着她。   温故走上前几步,与老人面对面,或许是居高临下的缘故,她的语调里多出了几分理所当然的气势:“我不想做什么,这件事任何人都不该伸手去做什么。但是顾珩出现了,他想搅局,好,可以,可是沈寂也来,他也想帮温言,爸,法律是公正的,对吧,它一定可以给我们真相,怎么可以容许这么多人搅局呢?”   老人没有去看她,只是轻轻地点着头:“嗯,法律是公正的,那你呢?为什么也要加入进来呢?”   温故弯起美丽的唇角,看起来有些骄傲的样子:“没错,法律是公正的,但是偶尔也失衡。”   “所以,你把那个接收邮件的人控制住,不让别人找到就是制衡?”老人抬起头来,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温故,“你也是这样打理公司的?”   温故沉默了下,接着冷笑:“爸,那您呢,无论我怎么控制住了人,您还是有本事把他找出来,您还是可以只手遮天,顾珩做不到的,沈寂做不到的,您都可以做到。公司交到我手上又怎么样,它终究不是我的,就算您只是坐在家里看看报纸,它也是您的。”温故望着老人,微微笑了一笑,“爸,您也应该是公正的,过去的二十年您都可以做到,为什么现在不行了?就因为温言她在媒体面前亲口承认,温世均是她的父亲,所以您就失去理智了吗?”   她轻咬了下嘴唇,虽然笑着,终于声音还是颤抖着问:“爸,谁才是您的女儿?”   客厅里突然静默了下来,父女两个人,安静地,彼此都有些吃惊地对望着。这句话问出去的瞬间,温故就后悔了,她很快意识到刚才自己说出了多么伤人的话,又让她所尊敬的父亲听到了多么不孝又难堪的言语。   老人的身影好像有稍微的僵直,久久不能回答,原本轻轻交握的手慢慢分开,放在了自己的腿上,粗砺的手掌用力按着已经无法动弹的腿,好像要用尽全身力气去思考这句话,他的脸色已经苍白,脸上的表情却是温和而平静的。   温故却不能像他一样平静,即使是在表面,她望着他黯淡下去的目光,一双枯瘦的手突显出的青筋都在抖动,终于还是忍不住放下姿态。   “爸,对不起。”她深深地低下头去,“我失言了。”   良久,老人重新凝聚起松散的意识,慢慢开口:“不要紧,你只要记得,你将来是温家的继承人,没有人可以取代。你可以失言,不可以失德。”   温故心头一酸,无法抑制地俯下身去,抱住那个已经瘦削的没什么力气的肩膀,在他肩头轻轻地叹息,而脑海里盘旋着的话,始终没有勇气说出来。   爸,对不起。我从来不想做什么继承人,我只想做你的女儿。她又抬头去看外面阴沉的天,仿佛听见什么声音在心里无数次的回响。   可是总有人想毁了这一切,所以想把她撕成一片片,然后让那些不安分的碎片满世界的飞溅。就算有人想拼拼凑凑,也再拼凑不回来。    第46章   L城的夏天,正是多雨的季节,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下雨,原本闷热的空气里携夹着潮湿的味道。温言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捧着母亲生前最爱的百合,朝着掩映在无数座墓碑的最深处,一步一步的,坚定而缓慢地走过去。   她穿着黑色的衣服,梳着简单的马尾,走在湿嗒嗒的地面上,就像迈过了流水般缓慢而安静的时光。无数画面在眼前飞快掠过,却没有一幕是清晰的。就这样走着,最后脚步停在墓园里最角落的一座墓碑前,然后她微微压低了伞面,冷清的目光悄无声息地流淌过柔软的情绪。   这是母亲死后的第六个夏天,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就像熬过几个世纪那样漫长。   不是清明时节,墓园里几乎没什么人,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雨滴敲打伞面的声音,一下一下,轻缓而有节奏。温言微微垂下眼眸,隔着雨帘注视着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墓碑,仿佛听见有声音在耳边回荡。   “言言,今年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等今天这场戏拍完,妈就赶回家给你过生日。”   “这么大的人了,说话还像个孩子,妈呀都把你惯坏了。”   那样温馨甜蜜,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即使那个家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即使会被别人投以异样的眼光,但她得到的爱,她所拥有的一切,从来不比任何一个人少。   只是,她怎么会狠心走?留下她一个人呢?   温言静默良久,然后微微弯起了唇角,虽然是笑着的,语调却在细雨蒙蒙的空气中悲喜难辨:“妈,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没人回答。四周只有风,和流转着的稀薄的空气。   “妈,我终于还是进演艺圈了,就像你一样,从前我开玩笑说也想当一个演员,而且一定要演坏人,因为坏人才考验演技,那时你总是什么都不说,但看起来却不太高兴,我就觉得,你或许是反对我入这一行的。”   “所以我后来就不大提了,也再没有进演艺圈的想法,即使是你离开之后。”温言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座碑,声音就像四处乱飘着的雨滴,带着一丝茫然的凉意,“但是对不起,我还是这么做了,因为想不出更好的出路,想不出怎么才能摆脱那个人,才能像个人一样有尊严的活着,你不知道这个决定对我有多艰难……”   温言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伞面也被压得更低,似乎无法面对:“妈,我给你丢脸了,我曾经觉得自己就连喘口气都是奢侈,那些年我甚至不敢来见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墓碑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始终有着温和的笑脸,以一种关爱和疼惜的目光望着温言,好像听得见她说的话,好像在无声地安慰她。   墓园里笼罩着薄薄的雨雾,四周空寂的就像无人的山谷,温言走上前两步,然后慢慢地俯下身,把手里的百合花摆放在碑前。   百合百合,百年好合。母亲大概是爱它的寓意,却得不到这样的福气。   她伸出手,轻轻擦拭着照片上那个年轻的轮廓:“妈,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你怎么都不对我说生日快乐?”   没有任何声音,雨似乎更大了,温言感到自己的眼睛像是有什么东西划过,狠狠的酸了一下,接着,她的眼角变得湿润起来,不知道是被雨水朦胧了双眼,还是不知不觉间突然掉下的眼泪。   “妈,虽然你不喜欢,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怪我,但这条路我还是要走下去,虽然我不能像个大牌明星随意挑选自己想演的角色,但是你瞧,我现在遇到的都还不差不是吗?”温言望着女人的笑脸,轻轻地笑了起来,“所以你要看着我,看我变得越来越好,哦对了,我现在拍了两部电影一个杂志封面,陆续还有广告代言,『夜色』的票房很好,我现在也有影迷了,『将军令』还是安明玉导演执导的作品呢,还是他亲自来找我,并且不是因为您的缘故,这是对我的看重和认可,妈,你说对吧?”   此刻的温言,就像当年一样,只是一个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小女孩,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自己的本事,只为听到一句夸赞的话,仿佛那样就得到全世界,全然不是平时那种冷清而充满距离感的模样。   她重新站了起来,又将伞撑得高了些,露出自己清晰的眉目。此时的她,长高了,眼睛里的黑色变得复杂而深刻,唇边偶尔露出冷淡中带着狡黠的笑容,目光里满是精明和锐利,还有些看不清的神色。   一眨眼已经是这么多年。只有墓碑上那个笑容不变,不老。   “妈,我长大了,不再像个孩子了,你看到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雨一直没停。   墓园里始终静悄悄的,带着某种孤独和死亡的味道,没有任何的色彩和生机。当温言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才恍然惊觉身后竟然站着两个人。   是两个男人。并且确切地说,他们一个站着,另一个因为失去站立的能力而不得不坐在轮椅上。此刻他正微微抬起头,精明中带着些许浑浊的目光定定的,甚至有些固执的望着她。而站在他身后的中年人,正为他撑着伞。   或许是下雨的缘故,天色显得有些阴沉,乌云越压越低,一层层笼罩在他略显苍老的脸上,岁月的痕迹被更深的凸显出来,可他的眼睛里却有一种明亮的,温暖的,坚毅而充满期待的光芒。   “言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静默许久,终于开口,他的嗓音温和而平静,然而搁在双腿上的手却是微微颤抖的。   “您好。”温言顿了好久,才缓缓说道。   简短的两个字,简单又含蓄,客气又疏远。   老人似乎有点意外,又有些失落受伤的表情,搁在腿上的双手有些不自然的交握着,又说:“言言,我们许久没见了……”   “六年。”不等他说完,温言突然冷声打断。   老人怔了一下:“是吗?有那么久了。”他垂下头,将脸掩映在阴影里。   “妈死了之后,就没再见了。”温言冷淡的目光直直的盯住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也没必要见。”   老人身后的中年人似乎听不下去了,刚要说些什么,被老人抬手打断,他怔了怔,沉默了。而老人的目光再一次转向温言,缓慢而诚恳的说道:“言言,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很多事,都没有办法,你母亲的死,我也很遗憾,如果可以重来,我愿意用一切来交换,只要你们能过得平安快乐。”   温言望着他,用一种诧然到不可思议的目光,然后微微的笑了:“这些话,您不该对我说。”她扭头望向墓碑上那张温和的笑脸,嗓音涩然,“您对妈说吧。”顿了顿,“当然,如果她还听得见。”   说罢,她转过头来,正对上老人猛然垂下去的目光。   她终究不是个会咄咄逼人的人,也怕看见谁因为她受伤,于是再不能说出什么狠心的话,也不愿再停留片刻,她抬起脚步,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言言,我始终是你的父亲。”老人粗糙而僵硬的手掌用力敲着自己的腿,他似乎有些激动,嗓音也有一点颤抖,“这一点你不能否认,你可以恨我,不原谅我,但是你无法改变血缘,正如你在所有人面前亲口承认,你是姓温的,是我温世均的女儿。”   “血缘?”温言站定,望着阴沉的天幕有一点恍惚,这两个字说得真好,好像无论做过什么做错多少都可以轻易抹去,然后用“血缘”两个字理直气壮的把人生生困住,再大义凛然的告诉你你是谁,你的父亲是谁,你们有着怎样的关系,无论他做了什么你都不可以质疑他疏远他,因为他始终是你的父亲。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是他自己做出了让人无法原谅的事,却觉得自己是全世界受伤最深的那个人。   温言静默,久久不语,半晌才缓过身,冷静又冷漠的说道:“我不是一个聪明人,不会说动听的话,不知道如何能叫别人觉得快乐。温先生,我没有这个本事。”   “温先生”,如此简洁客气的一句称呼,就把老人口中的血缘二字狠狠割断了。   雨越来越大,噼啪声响在伞沿,温言的脚步也越来越快,将漫天的雨花和身后几近颤抖的声音,都一起模糊掉。   外面的雨整整下了一天,到了夜晚,雨势渐大,噼噼啪啪的打在玻璃窗上,就像一道道跳跃着的,有节奏的音符。   温言握着一只罐装啤酒,又猛地喝了一大口下去,晃了晃,见底了,于是一甩手丢了出去。   她盘着腿坐在地板上,迷离的双眼盯着地上被扔得到处都是的啤酒罐,一只一只的数着,一,二,三,七,八,十……十二个,不对,她使劲揉了揉眼,十四个。   “还可以再喝。”她一边嘟哝着,一边啪的一声又开了一罐。   啤酒喝的越来越多,心越来越涩,就像被破开了一个大洞,怎么都无法填补。   她好像模模糊糊中看到父亲那张苍老的面容,还有他已经浑浊的几乎看不见当年影子的目光,记忆中的高大身影怎么不见了?他怎么老得这样快?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无法走路?他时常去看母亲吗?可他在母亲死后在她陷入那样的流言蜚语时都没有出现没有给过她一点帮助和温暖,为什么现在又要冒出来,理所当然的说着你姓温,你是我温世均的女儿这样的话?   凭什么呢?   很多时候,能哭得出来就好了,可是没有眼泪。一滴都没有。   她只是,大口大口,再咽下一口酒。   已经彻底数不清地上滚着多少只啤酒罐了,只是隐隐约约听见敲门声。   她有点费劲的爬起来,站起来去开门。   应该是尹湛吧,温言这样想着,正好,让他整理房间。顺便数清酒瓶数。   或许是天生固执,她必须知道自己的酒量。   门被打开,温言闻到一股湿润的气息,接着一道冷厉且带有侵略性的目光直直地盯住她。   温言一只手撑着大门,另一只手撑墙,努力强迫自己撑开眼皮,奇怪,这人好像不是尹湛,没有乍乍呼呼,脸也不是圆嘟嘟的啊,她刚想伸手去掐他的脸,只觉得头脑一晕,整个人轰的一下倒了下去。    第47章   顾珩被突然倒下来的身体吓了一跳,短暂的发懵后,终于在温言的头撞到地板之前接住了她。   她一身的酒气,脸色也因为酒精的作用微微泛红,满地滚着空了的啤酒罐,不用问也知道她一个人喝了多少酒。温言住在顾家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看见她喝酒,即使是她每日每夜顶着巨大的压力像个陀螺一样的生活,也没有这样放纵过自己。   她总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却从来不愿意被他看见。   顾珩长长叹了口气,拖着昏昏沉沉的温言往房间走,接着想到什么,觉得好笑,就真的笑了出来,他刚刚在门口练习了十几遍也不知道见她的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搞得自己紧张又暴躁,于是一个人跑去酒吧灌了一大瓶酒下去,喝得浑身发热,整个人都要炸了才又折返回来,而现在,他似乎什么都不用说,只要保持沉默就好。   温言的个子高,可是瘦得厉害,所以即使是重重地压在了顾珩身上,他仍感觉她轻飘飘的。   “放开。”顾珩正拖着温言往房间走,她冷冽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   顾珩停住脚步,低头看了看温言,她闭着眼睛,眉毛微微的拧起,不知道是否是清醒的。顾珩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再说什么正要拖着她继续走,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放开。”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这下顾珩确信她是清醒的,至少清楚的知道他是谁,他在做什么。   他不敢再动作,呆愣了半晌后只得老老实实把她放在了沙发上。她发出极轻的一声闷哼,然后调整了个姿势,微微侧过脸,像是要睡过去。   顾珩站在原地看了温言好一会儿,她非常安静,不吵不闹,除了均匀的呼吸声,只听得见砰砰的心跳。他踢开散落在脚边的啤酒罐,就势坐在了地板上。此时的大脑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眩晕,他按着发胀的太阳穴,借着昏暗的暖黄色灯光看着她,因为视线的模糊而更觉贪婪。   温言在说出那句“放开”之后再没对他说一句话,也没有赶他走,她只是安静的闭着眼睛,胸前微微的起伏,眼角有一点晶莹湿润的东西,好像没来得及滑落的眼泪。   空气中流动着诡异的尴尬,却又融合着说不出的暧昧和旖旎,两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从前那般局促和冰冷的,而是带着记忆中熟悉的温度。   顾珩无意识的盯着她看了好久,然后站起身来,悄悄坐到她身边,伸手拂过她柔软的发丝,然后停留在有些发红的耳廓轻轻摩挲,指尖带着细腻的触感,来到淡淡浅樱色的唇瓣,不知是他的手还是她的唇,竟然如此滚烫……   他好像不受控制,低头吻了下去。   只是轻轻一碰,她却突然睁开眼。黑亮的眸子正好映出他此刻的模样,紧张,柔情充满小心翼翼。而他眼中的她,却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   素日清冷的脸被浓浓的酒意熏染出淡淡的嫣红,漆黑的双眸闪着夜色般水润迷蒙的光,有些凌乱的发丝纠缠着长长的睫毛,头发凌乱的铺散着,气息均匀且安静,且透着一点只属于她的冷冽味道。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有某种坚定的东西,很难说清那是什么,只是看起来异常漂亮,漂亮到甚至有一丝不祥的意味。   顾珩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她,感到身体越发紧绷,血液上涌,脉搏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热度剧烈燃烧跳动,融合着血液在疯狂叫嚣的身体里激烈碰撞。   他猛地加重力道,在她柔软的唇上反复辗转吮。吸,在她因为讶然微微开启唇瓣的一瞬,顺势将舌头伸了进去,用力撬开了她的贝齿。   眼前的这个人离开了太久,他身体里的思念太浓厚,怕瞬间就会吞没了她,于是只能压抑着狂跳的心脏,把温柔缓缓地放。   “你……”温言迷迷糊糊地抵着顾珩的胸膛,伸手要去推他。   “别说话。”刚说完这句话,顾珩只觉得心酸到了极点,眼睛都湿润了,好像窗外潮湿水汽蒙蒙的空气。他放开她的嘴唇,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用力带向自己的怀里。   在别人眼里,他是精明到狡诈的那种人,却总是拙于用语言去形容一些真实美好的东西,比如跟温言之间的种种。他只知道他爱她就够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对于温言,他总是思考的过于简单,而她想得到的却太过复杂,复杂到,即使是顾珩这样冷静睿智的人,也想不明白,也无法避免的在感情这条路上误入歧途,越走越远。   不知是听懂了还是太累了,温言竟然真的没再说话,而是模模糊糊地望着他,眼角的那一滴晶莹因为她下意识的眨眼终于滑落下来,润湿了耳边的发丝。短暂的几秒钟后,她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这样的距离似乎太过陌生,又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她就如同一直活在他的记忆里,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眼神,每一声叹息,对他来说都了若指掌,除却奔腾的**,心中缱绻的竟都是柔情,再没有什么,比此时的失而复得更加珍贵。   身体紧密的契合,心灵似乎也奇异的相通,她竟然会闭着双眼找到他的嘴唇,放空了脑袋什么都不想地痴缠上来。   顾珩觉得自己要疯了,温言终究还是爱他的,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他们如何绞尽脑汁拼命伤害对方,她都是爱他的。   在彼此都要疯狂的临界点上,当他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再缓慢而坚决地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插。进她汗湿的指缝,然后紧紧扣住,心跳都要激烈的冲破胸腔炸裂开来,身体愉悦到了顶点,灵魂却想放声哭泣。   她终于哭了出来。   她才二十几岁,还是可以疯可以闹可以敢爱敢恨可以没心没肺大哭大笑的年龄,可她承受的太多,压抑得太久,一个人孤独的走过那样迟钝而漫长的时光,终究是太累了。   顾珩抱着她,双手紧紧握着她发凉的手指,一遍遍的安慰着说不哭不哭,她却哭得更加厉害。洁白的牙齿紧紧咬着嘴唇,眼泪止不住的流,却安静到没有一点声音。   外面的雨声噼里啪啦,不眠不休,是这寂静的夜里最好的节奏。   房间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四周只剩下安静和无边无际的黑暗,顾珩感受到怀里熟悉到让人眼眶发酸的瘦削身材和耳边温热的呼吸,更紧的抱住她,看着这个一如既往冷淡又冷漠的女人就这样静静睡在他身边,能做的便只剩了注视。   良久,他的声音缓缓响起,语调很轻,嗓音却很沉重。   “温言,我们结婚吧!”他停了一下,果断而决绝,“放下过去,我们重新开始,温言,做我顾珩的太太,好吗?”   温言还在静静的睡着,没有任何回答。   顾珩却仿佛很满足,好像长久以来的某种被禁忌了的愿望终于得到了纾解和释放。他微笑着,笑容里有淡淡的苦涩和果敢。   每个人的生命中,大概都会出现这样一个人,让你哭,让你笑,让你不知所措,她的每一次回眸,每一个转身,都让你欣喜得快要忘记自己,然后在某个不经意间,你会因为这个人,深刻地,生动地,撕心裂肺地,疼痛过一次。   非要如此,才是成长。   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顾珩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像是被窗外强烈的阳光刺痛了双眼,他用力的揉了揉眼睛,然后扭头去看身边的人。   身边空落落的,床上只有他自己。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杯子,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离开之前把房间收拾干净,我回来的时候,不想再看见你。”   顾珩拿着那张字条,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是的,这才像是温言说出的话,并且是在她绝对清醒的时候。他抬头向窗外   望去,心里一片茫然,好像下着大雨的白茫茫的世界。   顾珩放下字条,下意识的拿起杯子想要喝一口水,递到嘴边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个空杯子,没有任何液体可以冲刷此刻他心里复杂的情绪。他甚至怀疑昨晚只是他做的一个梦,可是那一点点爬遍全身的清晰的触觉告诉他分明不是如此。   『将军令』的拍摄进入了最后阶段,片场里的工作人员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忙前忙后。   现在拍到的是俨燃的部分,一身红衣的俨燃正吊着威压飞来飞去,看起来画面感十足。而温言穿着白色的戏服,坐在僻静的角落里对照剧本背台词。宿醉加上严重的睡眠不足,让她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她却一日既往的保持着冷静清醒的姿态,对着来往打招呼的人礼貌微笑,只有自己晓得此刻的她已经头痛欲裂的想要撞墙。   顾珩出现在片场的时候,温言刚好放下了剧本,戴上墨镜,想要休息一下。   他走过来,脚步稳健有力,却显得比平时稍快了些。   “这是什么意思?”顾珩停在温言身边,然后拿出那张留言条,尽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地问。   “顾先生,我想我说得很清楚,我们的确没有必要再见面。”温言扬起脸跟他对视。   “昨晚你是清醒的。”他定定地望着温言,忍不住再次确认。   “我当然是清醒的。”温言毫不迟疑的答。   顾珩沉默了下,再开口的时候嗓音略显低沉暗哑:“那你知不知道跟你在一起的人是谁?”他紧紧地盯住温言,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个可能出卖心思的细微表情。   温言在墨镜下的灰暗色调里看他,久久不语。阳光笼罩在她四周,她略微苍白的脸庞在强烈而刺眼的阳光下显现不出任何情绪,也看不出从前那种轻蔑和冰冷,只是微微扬起的嘴角边,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良久,她轻描淡写的答:“我以为是沈寂。”   如此简短的一句话,毫不含糊闪烁,字字见血。温言若想伤人心,连温柔都是利器。   她说完就合上剧本,摘下墨镜,站起身来准备开拍自己的部分,彻底将顾珩抛在了脑后。而顾珩没有拦住她,他甚至没有力气再开口问出任何一句话,他只是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心头涌起莫名的尴尬和难堪,无法遏制的悲愤和怒意,从心底一点点蔓延出来的痛感好像顷刻间吞没掉他,这句话比起她从前那种轻蔑和冰冷的态度更加致命伤人,他居然真的以为他们可以放下过去重新开始,有生之年他从未像此刻一样感觉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是他天真,或者是爱情让人迷惑。   被爱的那个总是关起门来什么都不想,而总是挖空心思想要努力讨好努力去爱的人,都有太多太多期盼,太多太多的失望了。   他仰起头,阳光苍白刺眼,远处荡漾在阳光下那张温和又淡漠的脸,怎么看,都跟昨晚大不相同了。   他知道,她是在报复他,而且,只是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情人节快乐!    第48章   顾珩离开片场后,温言的状态也并不好,一个简单的桥段居然NG了四五次,惹得导演安明玉连连皱眉。   她很清楚,这部电影已经进入最后的拍摄阶段,越是如此,越不能在任何一个桥段和场景上所有敷衍,草草了事,否则,之前付出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她在母亲墓前夸下的海口也不过都是空话。   安明玉作为演艺圈里最资深最有阅历的导演,阅人无数,眼光犀利,他很快看出了温言的不妥,不能说她心不在焉,但是状态不佳倒是真的。于是让她回家好好休息,调整状态,也没等她多做解释,就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   温言让尹湛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打算回去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两个人正准备走,却被俨燃拦住了去路。   俨燃早就结束了自己的拍摄,可一直没有离场,而是占据了片场最显眼的一个位置看着温言拍,眼见温言连续NG了四五次非但没有讥讽和嘲笑,眼睛里还有一点说不清的复杂神色。   她十分自然的挡在了温言跟前,却没有去看她,只是有些出神地望着刚刚顾珩离开的方向,愣怔了会儿,然后叹息着笑出来:“怎么说也是老朋友了,见了面连个招呼都不打,狼心狗肺。”   温言当然知道俨燃口中的狼心狗肺是谁,也大概猜得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不愿深究,也就没接话。倒是她身边的尹湛忍不住插了一嘴:“谁对你狼心狗肺你找谁去,拦着我们的路算干嘛的?”   俨燃扭过头来,漫不经心的瞟了尹湛一眼,哼道:“小不点,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俨燃的话像是伤到了尹湛的自尊心,他顿时就急了,吼道:“我哪里小了?”   “啧啧啧。”俨燃一脸的不以为意,她压根就没把尹湛这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语气带着点同情和好笑,“吃了这么多亏都不长记性,小不点,你想成为金牌助理,比登天还难呐。”   大概是被俨燃的话戳到了心里,尹湛圆嘟嘟的脸涨得通红,却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温言拍了拍他肩膀,拉他到身后,然后去看俨燃,不紧不慢的问道:“有事吗?”   俨燃瞟了温言一眼,慢悠悠道:“也没什么事。”她顿了下,有些不自然的理了下自己的衣服,“一起喝杯咖啡吧,这部电影要结束了,以后,大概没什么机会再见了。”   尹湛一听俨燃要约温言喝咖啡立马不乐意了,正要上去拒绝,却被温言一个惯用的手势打断,接着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俨燃:“好。”又看向尹湛,“你先回去吧,我晚点一个人回去。”   尹湛没想到温言会应俨燃的约,更没想到她竟然会不带着他这个得力助手还要打发他走,他不甘心又有点气呼呼在原地磨蹭了好半晌,见温言没有改口的意思,才不情不愿的嘟哝着走了。   两个人从咖啡厅走出来时,天色已经晚了。   很奇怪的,两个人在这间咖啡厅坐了不短的时间,但是她们几乎没说什么话,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黑咖啡,偶尔抬头瞟一眼对方,在碰触到对方同样带有探寻意味的目光时尴尬而疏远的笑笑,又低头再喝一口咖啡。   整个过程非常简单,但非常怪异。   温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外界一直在传顾珩和俨燃分手了,但原因不明,比较多的说法是俨燃为了拼事业,没有办法时时陪在男友身边,感情日渐转淡。也有说是顾珩厌倦了俨燃,并且接受不了她的大小姐脾气,导致两人最终分道扬镳。   夜晚的风带着湿润的怡人气息,两个人站在咖啡厅外的落地窗前,隐在月光里的半张脸,有着相同弧度的阴影。   “知道为什么约你喝咖啡吗?”俨燃望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冷笑着问道。   “我想了一晚上,但是想不到。”温言微笑着回答。   “我想知道,像你这种自私冷漠又自以为是的女人到底哪一点让人着迷呢?”俨燃轻蔑的目光瞥过来,露出一贯挖苦的笑,“可惜,我观察了一晚上,除了沉得住气,真的没什么可取之处啊。”   温言仍旧微笑:“我与你有同感,我也不喜欢自己。这样看来,我们也有一点共同点是不是?”说着,她望了过来,嘴角边的笑意陡然更深,“谢谢你的咖啡。”   俨燃一直努力维持着的平静神色无可抑制的沉了下去,她不知道温言为什么这样说,也不确定她这话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虽然她一直保持笑容,语气平静有礼,但她还是本能地在那双水润细长的眼睛里感到一丝冷意。   于是,“不客气”三个字硬生生噎在了她的喉咙口,怎么都说不出。   两个人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俨燃怔怔的望着温言的背影,心里盘算着要说些什么结束这次该死的约见。正在犹疑,耳边突然响起刺耳的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随着“哧”的一声噪响,一辆土黄色面包车猛地停在了马路边,紧接着破旧的车门被拉开,连着跑下来好几个身形彪悍的男人,他们几乎是疾步冲到温言面前,不由分说拽过她就要拉上车。   温言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来不及反抗,立时觉得后颈一阵钝痛,紧接着失去所有知觉。而站在她身后的俨燃见此情形吓了一跳,完全忘记蹬着十二公分的高跟鞋,她一个健步冲过去,一把抓住其中一个男人的胳膊,大声喊道:“你们干什么。”   那人显然没被俨燃吓退,他用力抡了俨燃一下,想要甩掉这个麻烦,谁知没甩开,而俨燃被那人大力抡了个趔趄,手却没松,她一手抓着那人的胳膊,另一只手下意识的去拽温言。   “妈的,麻烦,都带走。”车上一个男的不耐烦的骂了一句,俨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先前抓温言的人用手肘紧紧卡住了脖子,顺势被一起拖上了车。   车门啪的一关,车子迅速启动,这件事从发生到结束,只是短短的几秒钟。   温言恢复意识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周围很静很静,干燥的空气里融合着潮湿发霉的异味。她听不见一点声音,没有人说话,没有风吹,没有夏虫的鸣叫,剩下的,只有自己轻微的,略略发喘的呼吸声。   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即将面对的人是谁,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遇到麻烦了。   娱乐圈被绑架的事件屡见不鲜,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算不得圈里的大腕儿,算不上一线,充其量是一个刚刚出道,有一点热度和话题度的新人,如果娱乐圈是一条河,她不过刚刚湿了鞋边,谁会嫉妒她,谁会绑架她?   她被绑的姿势有点奇怪,整个人坐在地上,双腿被绳子捆住,胳膊则被反绑在了凳子腿上,并且头上被套上了黑色的头套,视线是恍惚的,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自己衣服的边角,浑身酸软无力,不知是后颈那一下重击带来的影响还是被注射了什么药物,但意志还算清醒。   “哈……”   如此诡异安静的空间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呻/吟声,温言先是云里雾里一番,接着醒过神来,那声音好像是俨燃?她也被一起绑来了?   “啊,头,好疼……”俨燃含含糊糊的说着,因为头被套住,看不见任何东西,双手又被紧紧捆住无法动弹,她本能的来回摇晃脑袋想要使头套脱落。卖力的扭动使本就不结实的四个凳子腿摇摇晃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俨燃?”温言低声确认,“你没事吧?”   俨燃继续使劲摇晃着头,边晃边说:“倒霉。就知道跟你一起准没好事。”她停了一下,又嘟哝道,“他们是谁,为什么绑架我们?”   温言沉默,她认真回想了下当时的情景,清楚地记得那些人下了车就直奔她来,他们在抓住了她之后就往车上拽,那时并没有人去抓俨燃,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扭头朝着俨燃的方向,语调里带着点歉疚:“应该是绑架我,你是被我连累的。”   俨燃停止了晃脑袋,她恍惚了好一会儿,然后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口气说:“我?被你连累? ”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意猛地泛进心头,俨燃的口气由诧异变成了嘲讽,“我比你入行久,也比你更有名气,他们绑你不绑我?这是什么道理。”   温言有点头疼,只能宽慰:“是没有道理。但是这重要吗?”   “当然。”俨燃沉声说,没有一丝害怕的情绪,反倒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刚毅和固执,“被绑架又怎样?想红的那天就应该预料到。我不怕死,就怕不红。”   温言觉得无法理解:“不红又怎么样?”   “不红就活不好。”俨燃的口气有点傲慢,却字字恳切,“我才二十六岁,除了梦想,还是一个有着占有欲和虚荣心的年轻人。   既然已经吃了这碗饭,谁会希望自己默默无名。”   温言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俨燃又开始摇晃脑袋了。或许是出于对未知的忐忑,她承认自己这一刻确实紧张,她未必有俨燃无畏,但她仍可以保持冷静的头脑思考。她清楚的知道对方给她们套上头套是什么意思,也清楚如果被她们看到绑匪的脸,她们会有什么下场,她们现在需要做的,不是急于看清些什么,而是要让对方的身体和精神本能的放松,只有那样她们才有可能逃出去,她们必须要为自己争取时间。   俨燃还在卖力摇晃:“烦死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我先把这个弄下来。”   温言急忙劝阻:“你不要动,我们先要弄清楚他们想做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俨燃的声音立时由烦躁变得兴奋:“累死我,总算弄下来了。”接着又是一声轻呼,“这什么鬼地方。”与此同时,她听见身体左侧大概七八步远的地方,突然吱的一声轻响,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第49章   伴随来人的脚步声,一丝阳光涌了进来,外面的天气应该很好,即使套着黑色的头罩,温言也能感觉到夏日的阳光明媚刺眼。   只是此时,她根本没有任何闲暇享受阳光抑或是对来人进行猜测,她凭借着自己的感觉,朝着俨燃的方向猛地踢过去,捆在一起的双脚用力踹在了紧紧绑着俨燃双手的凳子腿上,凳子失去平衡,猛地向下倾斜,只听俨燃发出啊的一声惊呼,整个人斜着趴在了潮湿的水泥地上,侧脸碰触到地面,沾了一脸灰。   “都说你们俩不合,原来是真的,都这个时候了,还要窝里反?”   头项传来陌生男声,嗓音十分清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隐的愉悦。   俨燃双手被缚,无法动弹,脖子僵硬的扭不过来,于是只能维持着侧脸贴地的姿势,画面尴尬且滑稽。男人看到眼前一幕,不由得轻轻一笑,走过去把掉在地上的头套捡起来,重新给俨燃套在头上,然后稍一用力,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俨燃坐直身板,使劲在自己的右肩膀上蹭了蹭脸上的土,然后扬起了下巴朝着与那男人完全相反的方向大声质问:“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男人蹲下身与她平视,听她这么一说,先是有些好笑的扳正她的头,又在她额头的位置敲了两下,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俨大明星,知道我们是谁对你没有好处,有可能会被撕票哦,如果这样你还想知道,我倒不介意告诉你。”   俨燃一愣神,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下去:“不,不说也行。我也不是很感兴趣。”   男人露出赞赏表情:“识抬举呀,真不错。”   俨燃咬了下嘴唇,在心里仔细琢磨了下还是决定要跟对方谈谈条件。   “你们想要得到什么?钱?还是别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放了我们,我可以拿出所有的钱和贵重物品,而且,保证不去报警。”   那人摸了摸下巴,做出思考的模样:“听起来真不错,可惜,并不能打动我。”   他的口气虽然带着玩笑意味,但态度已经很明确,如果是连钱都无法解决的问题就一定是大问题,俨燃立马急了:“我俨燃不是被吓大的,再多的苦头我也吃过,你们做的也不是不要命的买卖,伤害我们对你没有半点好处,搞不好落得人财两空,所以你最好识相。拿了钱就走,咱们皆大欢喜。”   男人丝毫没被吓住,也没有生气,而是笑得更厉害了,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俨大明星,你要明白,眼下你可没有筹码跟我讨价还价。所以我说什么,你还是无条件配合的好。老实一点,我保证你们舒舒服服,不会吃苦头。”他顿了下,又说道,“女人太暴躁不好,容易老的。”   俨燃又气又急,憋得脸都红了,却强迫自己忍住,没再呛声。   在男人跟俨燃时间不短的对话里,温言一直没有说话。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谨慎而认真的琢磨起这个男人,从他的声音来辨,他大概不到三十岁,脚步沉稳,声音清朗却极具穿透力,每一言每一语好似不假思索的说出来,但字字暗含玄机。他绝不是一般的绑匪抑或只是个吊儿郎当的混混,对手越是强大,她们的处境将越加艰难,想要逃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   男人在狭小的屋子里停留了大概只有十分钟就出去了。他对温言似乎并不感兴趣,只在进门的时候睨了她一眼,在跟俨燃交谈的过程中,再没有去看她。这反而让温言有些糊涂,他们的目标到底是谁?   事情发生的第三天。天气热得厉害。   掳走温言和俨燃的那辆黄色面包车已经被找到,却没有留下任何有效线索,监控录像只拍到面包车和几张模糊面孔,警方出动了不少的警力,能做的画像辨认都已经做了,甚至连列入怀疑名单那些人的姓名身份DNA,也都被一一核实确认,却还是对嫌犯藏匿地点毫无头绪,案情一筹莫展。   娱乐圈炸开了锅,能不热闹嘛,当下最炙手可热的一线女演员俨燃跟她的对手兼情敌,新生代女演员温言一起失踪,这简直是娱乐圈的大事件。媒体和众网友在诸多猜测之余,纷纷将目光放在了跟两个人都有牵扯的顾珩身上。   宋词又将一支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抬头朝着二楼顾珩的房间望去。   他已经在顾家的客厅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始终不见顾珩走下来,实在按耐不住,他一甩袖子,急冲冲的跑上楼了。   午后阳光滚烫刺眼,照在顾珩略显苍白的脸上,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在宋词推门走进来的时候,他微微偏头,没有笑意的脸只觉冰冷陌生。   在宋词眼里,顾珩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一丝不苟的那种人,即使在家里,他也会穿着规整的白衬衫和西裤,打理好干净利落的短发,不会给人留下随意尤其是邋遢的印象。   几天不见,他完全变了个样子,身上的白衬衫有些拧巴发皱,袖子也随意的挽在了手肘,面容出现少有的憔悴,下巴长出了黑色的胡渣,神色也显现出忧心忡忡和无法掩饰的凝重。   他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为了救人,动用了各方的力量,任何一条线索也不放过,任何可能找到她们的方法都用尽,却还是一无所获。这两天,他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着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所得到的各个调查结果,然后清楚的意识到,这绝不是一次单纯的绑架事件,对方很可能不是为了钱,但究竟是些什么人,想要做什么,全部不得而知。   宋词看着一脸憔悴的顾珩,面露不忍,犹疑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有头绪吗?”   过了好一会儿,顾珩才慢慢摇头。   宋词有点急了:“第三天了。不知道她们被关在哪了,有没有饿着,有没有被欺负……”他说着突然哽住,不忍心再说下去。   顾珩本就凝重的脸色更加阴郁,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没说出来。   寥寥的几句话,就令房间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宋词了解顾珩,他知道温言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也清楚他对俨燃一直心存歉疚,如果她们两个都出了事,他无法想象他该怎么面对。   宋词清隽的脸上不由自主露出悲悯神色。他无法再去宽慰什么,只能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老朋友。他的眼眶通红,不知是连续熬夜的缘故,还是隐含在眼底强撑着不肯落下的眼泪。记忆里他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即使当初跟温言那样针锋相对,恨得咬牙切齿,也不曾如此的绝望。   心里猛地泛酸,宋词背过身去,先一步掉下泪来。   整理好情绪,再去看顾珩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一件熨烫妥帖的衬衫,系好领带,然后挺直了脊背凝重而孤独的站在落地窗前,似乎要有所行动。头顶上阳光苍白刺眼,打在他冷硬到有些距离感的脸上,落在他漆黑的双眸里,仿佛冷掉了滚烫的温度,只余坚毅和沉默。   时间过得飞快,分不清白天黑夜的生活足以让一个正常人浑浑噩噩,意志衰弱。而温言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仔细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外面好像刮起了不小的风,携夹着荡起的灰尘呼呼作响,她仔细听了会儿风的声音,然后去叫俨燃。   “听到了吗?”   俨燃的声音有些暗哑:“什么?”   “风是从哪个方向吹过来的。”   俨燃迷迷糊糊的听了一会儿,摇头,“这怎么辨认?”   温言正要说话,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赶忙顿住,只道:“有人来了。”   那人走进来,检查了一下四周环境,又从上到下打量了两个人一番,突然伸手,慢慢摘下了她们的头套。   “大明星,可以睁开眼睛了。”   俨燃下意识的紧闭双眼,然后用力的将脸转向一边,急冲冲道:“你要做什么?我说过对你是谁不感兴趣,也没有兴趣看你的脸。”   温言的表现却截然相反,她十分顺从的慢慢睁开眼睛,然后抬头,对上了一张十分年轻而英俊的笑脸。   他的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脸庞干净俊朗,牙齿洁白,黑色的眼睛非常好看,但是有一种意味深长的神情。他的双手自然交握,显现出自信和强烈的控制欲。   那头的俨燃还是垂死挣扎,死活不肯睁眼。大概是温言对于踹她一脚的解释起了作用,她对看见绑匪面目就要被撕票这样的话深信不疑。   男人笑着走过去,伸手攫住她的下巴,然后微微抬高,俨燃感受到自己娇嫩的脸因为他逐渐地用力越发吃痛,即使十分不情愿,还是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毫无悬念的,她睁眼的一瞬也有一阵不小的诧异,虽然不是所有的恶人都面目可憎,但她似乎还是难以将眼前这张白皙俊朗的面容跟卑鄙和邪恶联系到一起。   男人发出由衷的一声赞叹:“长得真不错,本人比电视上漂亮多了。如果我们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我很有可能会追求你。”   俨燃呸了一声:“疯子。”   男人却不以为意,他随手拉了把凳子坐下,然后掏出手机,滑开屏幕,十分大方的放到了温言和俨燃的面前。动作自然熟络的好像多年老朋友。   “很无聊是不是,看看新闻吧。”   点开的是娱乐频道,漂亮的女主播正语速极快的讲着:“当红影视明星俨燃,温言一同失踪已经五天,震惊娱乐圈。警方表示,正在全力搜捕嫌疑犯段然的踪迹。我们了解到,劫走二人的是一辆车牌号为XXX的土黄色面包车,车上有疑似绑匪段然的私人物品……”接着画面切换,镜头对准一件有些脏污痕迹的白衬衫。   “绑匪这个词,我不喜欢。”男人对着屏幕皱眉。   温言将目光移向他,嗓音平静:“你是段然?”   他啧啧两声:“看,做我们这行也不容易不是?有的人一出生就高高在上,另一种人呢,天生苦命,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昧着良心被迫做一些违法犯罪的事,为了躲避追踪围捕,天南海北的逃亡。”   “你看起来,不像是天生苦命的人,凭你的本事,就算不做这一行,也可以很好的活下去吧。”   “你说的对。所以我说的另一种人,当然不包括我自己。我只是单纯的喜欢这一行,这跟你们想要在娱乐圈出人头地,是一个道理。”   温言确信对方的确是一个高手,而她们在这种高手面前能否活命全靠运气。她注视着他,试探着问道,“你摘下我们的头套,不怕我们看到你的脸吗?”   “so what?”他大笑起来,“说得好像那些人知道我是谁,长什么样子就能抓到我一样。你们这么天真怎么混娱乐圈?”   温言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简直自负狂妄到极致了,她静默片刻,又说:“我们赌一把吧,你不可能逃得掉,就算杀了我们,你终究还是会落网。”   “你很聪明,我喜欢跟你聊天,但你不必试图套我的话,还有,你有认真看这段新闻吗?”男人将手机屏幕对着温言,露出傲慢恣意的笑,“警察的无能就是,明知道是我,也无法拿我归案,更不能将我怎么样。”他定定的注视着温言,声音动听而蛊惑。   “你不是为了钱吧?抓我们来这里,究竟为什么?”俨燃终于无法忍受这样慢条斯理的折磨,她脸色煞白,扯着嗓子喊出来。   “我当然是为了钱,不过不是你们的钱,大明星,谁叫你让我的雇主不开心?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他按着太阳穴,做出思考的表情,“哦对,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正说着,手机的屏幕突然亮起来,他的神情有了些细微的变化,给了她们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走了出去。   他离开大概只有短暂的一分钟,折返回来的时候嘴角微微勾起,表情无辜且无奈的说了一句话:“女人们,game over了。”    第50章   他离开大概只有短暂的一分钟,折返回来的时候嘴角微微勾起,表情无辜且无奈的说了一句话:“女人们,game over了。”   男人说着,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阴骛到充满邪气的眼神毫不留情的扫视过温言毫无血色的面孔,那样的目光太阴冷,甚至有点恐惧。   他说完就出去了,伴随着啪的关门声,温言感觉眼睛里突然涌起一阵尖锐的疼痛,那一声轻响,好像无比清晰的敲响了命运的**,残忍地告诉她们一切都结束了,他的雇主做出了决定,要令她们死在这里。   俨燃也有些懵了,她扭头看向温言:“他要杀我们了?”   温言望着紧闭的门,没有说话。   等不到温言的回应,俨燃认命的收回目光,垂下眼睛喃喃自语:“我们真的会死在这里吗?”她说着闭上眼睛,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过了一会儿,就像想通了什么,重新睁开眼睛,且有些固执地扬起了视线,“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点不甘心。”   “我还有好多事没做,下个月有两个代言要签,年底还有一部非常重要的电影要拍,明年三月的L城电影节,我还指望凭借『将军令』拿一个影后呢!”她朝着温言的方向瞥过去,语调里突显出少有的一种失落,“你之前不是得了一个最佳新人奖吗?我都没有得到过。”   说实话,温言有点无法理解俨燃,到了这一刻,生死攸关的时候,她所想到的不是怎么逃出去,不是如何自救,她居然还在遗憾着她的代言,还在因为跟自己的较量没有分出胜负输赢而耿耿于怀,在她心里,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她看着俨燃,好气又好笑的问:“就那么重要吗?”   俨燃兀自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坦然地笑了:“我也问过自己,真的那么重要吗?其实有时候也觉得累,觉得烦,但是一想到要告别这一行,没有通告,没有戏拍,也没有热情的粉丝送来的鲜花和掌声,一辈子就那么平淡无奇的过下去,我就觉得,那样的人生不是我想要的。   “从小,我就跟其他孩子不一样,我有野心,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长大后,更清楚的知道,为了得到想要的一切,我可以放弃什么。”   她没有去看温言,而是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一处虚无,自顾自的说着。   “我当演员,要走最艰辛最泥泞的一条路,坑坑洼洼,流言蜚语,但没什么好叫苦的,毕竟那里有最好的舞台,最闪耀的灯光,其实我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什么名声地位,只是觉得,那就是自己一生最想要做的事,或者这就是梦想吧,有时候人不顾一切的想要实现梦想,却不知道为了什么要实现。”   她说着,突然露出一贯傲慢而嘲讽的笑:“坚持两个字很简单,但绝大多数的人做不到。”   温言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然而对于俨燃,却有了一些全新的,与以往不同的看法。   “你有什么放不下的吗?”俨燃瞟向温言,轻描淡写的问。   “我?”温言沉默了下,随即认真回答,“也没什么,只是没有帮尹湛成为金牌助理,有些遗憾。”   俨燃好笑的撇了撇嘴:“尹湛啊,他可不用你操心。”她挑了挑那双秀气的眉,“他是尹碌的亲弟弟,这事你知道吗?”   温言微微惊讶,不解的目光定定注视着俨燃,虽然没有肯定也没否定,但她脸上略带疑问的表情还是给了俨燃答案。   “想不到吧,尹碌那么精明老练的人,竟然有这么一个傻乎乎的弟弟。”俨燃说着,突然低下头,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被紧紧捆住的双腿,半晌才复又开口,已经暗哑的嗓音更突显出失落的情绪,“温言,说实话,我真不想跟你死在一起,这辈子认识你已经够倒霉了,投胎的路上,不想再跟你作伴。   温言静默片刻:“我不需要你作伴,我习惯了一个人走。”   俨燃哼笑了一声,没再接话。   “哦对了。”片刻的安静后,俨燃好像想到什么,扭过头来,用带着疑惑和怜悯的目光看着温言,“几年前,我还跟言抒珺老师一起拍过戏呢,你也知道吧,就是那部『大明后宫』,说实话言老师人很好,她很客气,性格随和,也教了我很多,我挺尊敬她的。『大明后宫』之后我们又合作过一次,具体什么戏我忘了,只是记得那天特别热,那场戏要杀青了,她很开心的同我说结束之后要给女儿过生日,她提起你的时候,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幸福。但那天其实发生了一点意外,有人闹到片场了,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周围很多看热闹的人,但言老师的表现特别出人意料,她很冷静,没去解释什么,也没有像那个女人一样破口大骂,后来那女人走了,她就留下来继续拍戏!没想到第二天就看到她跳楼自杀的消息,原来她还是过不去这道坎儿。人生无常,真的不敢相信她会自杀。”   俨燃有些出神地说着,半晌才反应过来身旁的温言一直保持着沉默,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想说些安慰的话,又实在不擅长,于是只道:“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故意想提你的伤心事,就是突然想到这里了。说实话,直到现在,想到她那天的样子,我都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温言的心底忽地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俨燃的话似乎戳中了她曾经坏掉的某根神经,令她一瞬间神智清醒过来。俨燃说她无法相信母亲真的会自杀,那么自己呢,对母亲那样深信那样了解的自己,怎么就轻而易举的相信了?   曾经听谁说过,如果某些事,追根究底也想不明白,是否应该选择合理怀疑?而她,怎么可以那样草率和盲目的跟从大众的眼光和判断,连母亲有可能不是自杀这样合理的猜测也做不到,连给她争取最后一丝尊严的机会也抹杀了?   迄今为止,她们被关整整五天,虽然不缺食物和水,也没有受到身体的虐/待,但精神上的摧/残和折磨还是令她多少有点恍惚。可是,她却从来没有一刻感到自己像现在一样清醒,从来没有任何时候比此时更加深切的渴望活下去。   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得逃出去。如果对方已经动了杀机,垂死挣扎是没用的,拖延时间也是没用的,她们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温故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看到父亲正坐在扶椅里喝茶,他的背影有些僵直,眼睛仿佛在望着大门外。这杯茶大概已经冲泡了半晌的功夫,茶水都晾凉了,他却一口没动。   温故十分自然地拿过他手里的茶杯,重新换了一杯热的递过去。   “刚刚顾珩来过了。”老人接过热腾腾的茶水慢悠悠的说道。   “是吗?聊些什么呢?”温故自己也倒了一杯热茶,笑着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   “言言失踪了,他很着急,希望我们能帮到他。”老人顿了顿,长吁一口气,“顾珩也没办法的事,看样子十分棘手,对方是什么人,跟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能有什么深仇大怨呢?”   温故明媚的脸上浮现难色:“说的是,可我们能做些什么呢?”她顿了下,将身体靠过去点,目光隐隐带着些担心,“爸,这些事交给警察去做就好了,您身体不好,不要太操心了。”   老人没说话,房间里有一瞬诡异的沉默。   “段然回来了对吧。”良久,老人再次开口,虽然是问句却用肯定的口气说出来,然后他下意识地侧头去看温故,看着她捧在手里的杯子微微一顿,又说,“你跟他见过面了?”   温故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茶,然后动作优雅的擦了下丰盈饱满的嘴唇,微微地笑了:“爸,段然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去见他呢。   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当然要跟他这种人保持距离。”   老人听完不语,他垂下脸,看着杯子里一口没动的茶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缓缓开口:“我知道,段然也不是光凭钱办事的人,他跟你是有些交情的,凭他的本事,要想不被人找到,谁都拿他没办法。”说着,他抬头望向温故,目光恳切,“我是你的父亲,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我一直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言言,是因为怕你伤心,现在也是一样,我始终不愿意因为帮助一个而伤害另一个,我希望你们姐妹俩能好好的相处,所以这件事我不去做什么,但希望你来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凝重而坚决。在温故的印象里,父亲已经很久没有同她说过这样长的一段话,她有些怀念,甚至有点感动。   她微微垂下眼,半晌没说话,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微烫的茶杯,听着家里那个古老的大时钟哒哒走动的声音,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头重重敲了一下,严肃压抑的叫人窒息。   但她还是很快整理心情,再抬眼望向父亲的时候,微微翘起的唇角已经挂上意味深长的笑意:“爸,茶凉了,喝茶吧。”    第51章   事情发生的第六天,震惊娱乐圈的绑架案仍没有任何突破性的进展,媒体关注热度持续不减,L城负责调查此案的警员们个个焦头烂额,本就烦闷的办公室在不断响起的各种催促以及充满质疑的电话声中更显焦躁。   而郊外那间同样闷热的全封闭的小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温言一直醒着,虽然大脑很沉,但意识、视觉和触觉都是清醒的。她观察了很久,这间屋子不大,但是空空荡荡,除了绑缚她们双手的两把凳子,墙角还有一个小矮凳,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物品,更没有可能帮助她们逃脱的工具,并且,她们的双手双脚被绑得结实程度简直超乎想象,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使绳子松动半分。   她几乎要放弃了,可是想到俨燃的话,想起母亲生前受到的那些质疑和骂声,就忍不住逼迫自己拼命坚持,就算耗尽最后一点力气也要活着出去为她讨一个公道。   相较温言,俨燃觉得自己的忍受已经到了极限,她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连意志也在渐渐消退。所处环境的恶劣,段然脸上阴骛不怀好意的微笑,这些都会令她一阵胆寒。周围的光线十分昏暗,且带着一点发霉到令人作呕的味道,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囚在牢笼的困兽,又好像一条被按在砧板上的鱼,任由宰割,反抗不得。   空气的干燥和烟尘的四处弥漫,使她的嗓子又干又痒,每吞咽一下,都会有清晰的刺痛传来。她感到自己要疯了。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正一步一步的,沉稳而缓慢的,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   “他来了。”温言扭头去看俨燃,见她闭着眼睛脸色煞白,有些担心的皱眉,“你没事吧。”   “没事。”俨燃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紧闭着的门,嗓音干涩生硬,目光里却有一种无法磨灭的坚韧和固执,“我听见了。他来了。”   段然推开门的一瞬,阳光细细密密地照了进来。接着,他高大的身影完全挡住了外面透进来的一点光线,阳光只照亮他一半的脸,另一半则隐在昏暗的阴影里,影影绰绰,辨不清眉目。   “怎么不闹了?”他清朗的嗓音响起,接着望向俨燃,“尤其是你,前两天嗓门还挺大的。”   俨燃十分嫌恶的瞟了他一眼,没理。   他走了进来,却忘记关门。温言冷静的目光迅速擦过他耳廓,迫切甚至有些贪心地望向他身后。她们所处的地方是一片空旷的野地,四周没有任何标志性建筑物,难怪总能听到外面刮着不小的风,小屋的方向应该是朝西,那么她常常感到有一丝微弱光线的左面,是南。   温言一直细细的观察没说话。俨燃则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绑得结实的双脚,上面因为她用力的挣脱已经被磨得红肿,并且一点点渗出血来,她几次疼得咬牙,却还是不死心的,在段然面前再一次用力地挣扎起来,因为触碰到伤口,疼得皱了皱眉。   大概是看到她徒劳而略显蠢笨的动作,段然扯动嘴角,不由自主地轻笑了一声。   显然,这种充满轻蔑甚至带有同情的取笑狠狠地刺痛了俨燃的自尊心,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是砧板上待宰的鱼,无法控制的大叫起来,丝毫不顾后果,也不管是否会因此而激怒他。   “你得意什么?你以为你还能笑多久?你知不知道他们很快就会找来,你和你的主子就要完蛋了,你个白痴。”   段然微微一怔,不知是被俨燃猛然间的咆哮惊住,还是对她几句意味不明的话感到不解。   “俨燃。”温言似乎急了,她扭过头狠狠的瞪向俨燃,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一直保持冷静头脑的温言做出这么大的反应,令段然更加不解,他有些困惑地按了按太阳穴,剔透到凌厉的眼睛里涌现出不怀好意的笑:“他们?他们是谁?”   段然的反应令俨燃满意极了,她有些得意的挑了挑那双浓黑的眉,露出讥讽的笑:“怎么?害怕了?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很得意吗?不是说什么,要让我们game over吗?我告诉你,要game over的是你,警察已经追踪到我们的位置,他们很快就会找来,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闭嘴。”段然还在沉默,温言却抢先一步叫了出来,她恶狠狠地盯着俨燃,仿佛在恐惧因为她大意和莽撞的言辞刺激到段然,他情急之下会叫她们顷刻间丧命。   段然一直没有说话,脸上却有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然后掏出一盒火柴来,接着,他动作缓慢的将火柴在火柴盒上擦了一下,只听“哧”的一声轻响,火光瞬间照亮他一双浓密的眉,连同他黑亮的双眸也被照得透明。   俨燃也安静下来,她神色复杂的,且带有一点期待地看着段然。   段然不紧不慢地抽完一支烟,然后按灭,又将火柴盒顺势丢在了一旁。然后抬眼去看俨燃,语气半信半疑:“你是个明星,可不是一个好演员,你骗不了我。”   俨燃的眼神一瞬不可抑制地黯淡下去。   而一旁的温言,听段然这样一说,好像终于放心。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段然,长长的,且十分放松地舒了一口气。   段然离开小屋大概五分钟后,俨燃仔细听了一下四周动静,然后低低地问:“他走了?”   温言也已经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段然的确已经离开,不禁松了口气:“嗯。”   “他信了吗?”   “应该信了。就算不信,安全起见,他也会去查探一下。”温言神色平静的看着俨燃,眼底却带着点笑意,“你演的很好。”   俨燃傲慢的目光瞟过来,似笑非笑:“你也不差。”   温言先是笑了下,接着将目光慢慢地移向地上的火柴盒。其实她是有些诧异的,她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用火柴来点烟,更没有想到像段然这样精密细致,且警觉性十分高的人,竟然也会大意。   温言费了一番功夫终于用脚碰到了火柴盒,然后踢给俨燃,俨燃又将火柴盒一点点推向自己的手,然后有些吃力的从里面取出一根火柴,又将火柴盒踢回给温言,温言拿到火柴盒,用尽全身力气将被紧紧捆着的右手抬到不可思议的高度,以便俨燃左手的火柴可以在上面点燃。   两个人无比紧张又无比兴奋地看着温言手腕处的绳子被慢慢烧断,心跳声砰砰砰。而温言感到自己手腕处的肌肤被灼烧的一阵阵刺痛,硬是咬紧牙没发出一点声音。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过去,两个人手脚的绳子终于都被解开,狂喜之余,想到的是争取一切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赶在段然回来之前逃出去。   温言最先来到紧闭的门前,仔细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风有些大,所以回旋在耳边的几近破碎的声音,有点分不清是什么。俨燃有些着急,不住的催促着,温言把心一横,就要去开门。   她的手刚刚碰到门,就感到对面猛地袭来巨大的力量,还没反应过来,门已经被大力拉开,骤然打断了她们兴致勃勃想要开门的举动,两人先是一惊,再定睛一看,一个身形彪悍的男人正凶神恶煞的盯着她们,不是段然。   温言走在俨燃前面,距离那男人近了些,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她已经来不及多想,几乎是下意识的冲上前,拼命拉住那人,然后对着一脸愣怔的俨燃大吼了一声:“快走。”而俨燃还没动作,那人已经抡起胳膊,照着温言的后脖颈用力一敲,温言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直接倒了下去。   男人解决了温言,像丢小鸡一样直接往地上一丢,又打算去解决另一个。   他一回身才惊觉不见了俨燃,正纳闷,只听身后传来极其惊悚极其尖利的一声“啊”,他转身,看见俨燃正举着一把四角凳用力的砸了过来,他避之不及,直接被砸在了头上。   咔嚓几声,凳子腿四分五裂。男人随即倒在了地上。   温言醒来时,感到脑袋浑浑噩噩,身体好像失去了知觉,完全不听使唤,只是很机械的,被身边的人强行拖着走。   她努力撑开眼皮,隐隐约约看到参差不齐的草尖,以及俨燃略显模糊的轮廓。她正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紧紧地抓住她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烈日暴晒下她已经大汗淋漓,汗水参杂着脸上的灰尘,一股股的泥水沿着她的脸颊往下淌,比起昔日的明媚艳丽,此时模样狼狈不堪。   她没有去看温言,只是定定地望着前面,脚步有些虚浮,走起来一个趔趄接一个趔趄,嘴里还在无意识的念叨着:“坚持住,温言,你不能死,我和你还没分出输赢,你死了,我就永远不可能真正赢你,你给我坚持下去。”   她的嗓音十分干涩,嘴唇已经干裂出血,身体沉重的好像下一秒就会倒下去。   温言知道,在与段然的较量上,其实她们毫无胜算,无论比定力还是比耐心。她们之所以能逃得出来其实全凭运气,如果接下来的时间仍然走不出这片野地,仍然无法向任何人发出求救信号,她们很快就会被抓回去。   现在的她已经不确定她跟俨燃究竟是谁连累谁,可她却无比清楚的知道俨燃要带着她走,绝对是一个累赘。她可以冷漠自我,可以不要朋友,甚至可以悄无声息的一个人死去,但绝对不愿意连累别人。   她突然抓住了俨燃的胳膊,声音微弱的仿佛根本不存在:“你走吧。别管我了。”   俨燃被温言的突然发声吓了一跳,赶紧低头看了看她,确信她醒了过来,先是一阵惊喜,继而又有些生气:“醒了就说话,别装死。既然被一起抓来,就一起逃出去,我不会自己走,温言,我虽然不喜欢你,但我不是小人。”   说着,又把温言已经沉下去的身体往上拉了拉,继续往前走。   温言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连声音都噎在喉咙口发不出,她望着俨燃脏污又带着一点固执的脸,不知道再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无意识的被拖着走了很久。她慢慢地抬头,朝着前面更远的方向望了望,又朝身后望了望,突然说道:“方向不对,这边越走越远了。”她努力找回残存的一点意识,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三个字,“往南走。”说完就晕了过去。   俨燃一下就懵了,赶忙问道:“哪边是南?”她低下头,呆呆地看着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温言,更加急了,双手用力的摇着她的身体,声音隐约带了哭腔,“喂,你给我醒醒,我不分南北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52章   俨燃第六次跌倒后,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于是趴在干燥的草丛里,大口大口的喘气。   她的脚疼得厉害,被磨破的伤口渗出更多的血来,闻起来有一股十分呛人的腥味,但这味道却让她的头脑倍加清醒。   她扭头看了眼旁边的温言,显然她同自己一样疲惫不堪,脸上毫无血色,只有睫毛还在微微轻颤着,一双浅淡的眉毛有些痛苦的皱起,嘴唇也裂出细微的血口……   俨燃咬了咬牙,心里纠结如一团麻。如果她非要带着温言一起走,那十有八/九是逃不掉的,她是个路盲,辨不清方向,完全不清楚此时她们距离那间小屋多远,更不知道段然那个变/态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在眼前。只要想起他阴骛的眼神,不怀好意的微笑,都会令她一阵胆寒,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可如果丢下温言……   俨燃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像是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种想法,她有点懊恼的捶了捶头,强撑着疲累的身体重新站起来,然后伸手去拉温言。   而温言在俨燃的手碰到她胳膊的一瞬睁开眼睛。   临近黄昏,天色已经转暗,眼前俨燃的脸孔更加模糊不清,只是隐约觉得她正用力的拽着自己,温言有气无力,“别管我了,你走吧。”   “走走走,走个毛线球,除了这句,你还会不会说点别的?”俨燃气呼呼的,“赶紧给我爬起来,我要累死了。”   温言真的使不出一点力气,从她们被掳到现在,整整六天的时间,她先后被人在颈部重击两次,一度陷入深度昏迷。在被关的期间,她几乎没有睡觉,神经一直紧紧地绷着。逃出来后,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的身体和意志本能地松了一口气,于是整个人好像瞬间垮了下来。   她感到嗓子有些干痒,于是吞了口唾沫,接着有些艰难的摇头:“你先走,我有点累,先歇一会儿,你放心,我一会就能追上你。”   俨燃没好气的瞪着温言:“你都歇了一路了。”   温言语塞,半晌才开口:“我知道你想帮我,但别让我连累你,如果被段然找到,我们谁都活不成,你忘了下个月还有代言,年底还有电影等着拍吗?死了就都泡汤了。”温言说着,勉励笑了一笑,“你不怕吗?”   “废话,死谁不怕?”俨燃扭过头,将目光投向远处,漆黑的眼睛划过一丝异样情绪,“但更怕肮/脏的活着……”   “而且……”俨燃收回视线,低头瞟了瞟温言,就如从前一样傲慢地说着,“别以为我想帮你,我是搞不清东南西北,你得给我指路。”   天色越来越暗,她们在这片空旷的野地走了几个小时,最终已经飘忽的视线终于掠过拂动的草尖望见了马路,而段然也没有找来,温言一面觉得放松,一面又觉得怪异。   顾珩和宋词赶到时,温言和俨燃在距离公路不到一百米的地方艰难而缓慢的踉跄走来。两个人头挨着头,有些吃力的相互搀扶着,即使天色已经很暗,顾珩还是一眼就望见温言那张既苍白又冷清的脸。与此同时,她们也看到了他。   两个人失踪六天的时间里,音讯全无。有那么一瞬,顾珩几乎以为她们已经遭遇不幸,而他曾经对温言说过的那些话,无论好的坏的,对的错的都将不复存在。原来,爱恨不得是这样容易,彻底的失去一个人也是这样容易。他觉得整个人差点垮掉,心都被生生搅碎,却还是勉励说服自己应该抱有一丝希望,她们或许还活着,并且在努力支撑着自己等他找到她们。于是,当她们出现在他视线的一瞬,就像找回了某件丢失已久却在心头无比珍重的东西,满心辛酸和喜悦的差点流下泪来。   所以那一刻,他什么都顾不上,甚至来不及开口说话,就已经拔开脚步急冲冲的跑了过去。然后从俨燃手里接过了温言。   而俨燃原本搭在温言肩膀的手失去支撑,不由自主的垂落,连着整个人都是一个趔趄,差点再一次摔倒。她下意识地抓住顾珩肩膀,强撑着站稳后,瞪过去狠狠骂了顾珩一句:“没良心,你好歹也扶我一下。”   顾珩一愣,没有说话,眼底却有一闪而逝的仓皇和歉然。   此时,跟顾珩一同寻来却刚刚才反应过劲的宋词离老远就挥着手朝他们快速跑来,嘴里还大声的喊道:“我来了,我来了。”   俨燃望着宋词越来越近的脸,突然觉得安心,她们也算得上老朋友,跟宋词单独相处的时间,她甚至觉得比跟顾珩在一起更随意,更自然。虽然他偶尔冒出的不正经令人讨厌,但现在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她将搭在顾珩肩膀的右手递向宋词,左手一推顾珩,傲慢道:“用不着你了,滚吧。”   于是这边顾珩扶着温言,那头宋词扶着俨燃,一同朝停在路边的车子走去。   车子很快启动,宋词开车,俨燃坐在副驾,顾珩和温言则坐在了后座上。   车才行驶一会儿的功夫,俨燃已经疲惫的睡着了,温言也虚弱地靠在后座上,眼睛半睁半合。借着昏黄的路灯,她依稀看见顾珩的脸,正慢慢靠过来,原本硬朗的轮廓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温柔,身体紧挨着她,心也在一下一下剧烈地跳动着。   他不说话,厚实有力的手掌轻轻揽着温言逐渐僵硬发麻的身体,嘴唇跟嘴唇之间,大概只有几公分的距离,两个人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温言一直没睡,只是默默地望着顾珩憔悴带着一点胡渣的脸,然后将视线落到他发皱的衣领上,微微皱眉。她的脸有些脏污,目光却纯粹明亮。那一瞬,顾珩难以置信的在她一向冷淡而疏远的眼神里看到别的东西,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自己的心也变得丰盈柔软,这种时候,甚至不需要多说一句话,只要能做到安静地注视就已经足够。   月光如水,夜晚的野地里起了不小的风,段然站在草地里,目送那辆黑色的车子越驶越远,嘴边挂上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慢慢地拿起电话。   “温大小姐,人我已经放走了,钱可要及时到账哦。”他的声音十分清透,调侃中带有一丝疏远。   那头的声音十分冷淡生硬:“我知道你的规矩,该给你的,一分不会少。”   “还是温大小姐痛快,不过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太愉悦,怎么,对结果不满意?”段然笑着说,“没关系,咱们有的是机会合作,什么时候心气不顺了,随时找我,你知道我非常乐意为你效劳。”   “说完了吗?”   “说完了,也该准备跑路了。你知道警察在到处找我,而且顾珩一连串的动作也搞得我很头疼,我得好好放松一下。情侣岛怎么样?还是拉斯维加斯?”   温故咬牙切齿:“段然……”   “OK,不开玩笑了。不过有意思的是,那俩个单纯的女人真以为是靠自己的本事逃出去的,这辈子大概都要为自己的智慧骄傲,想想真是不忍。”他说着倏地收起笑意,声音也变得低沉,“这件事告一段落,这个号不会再用了。”   温故沉默片刻,似乎有些迟疑,半晌,才犹疑不决地说:“如果……”   她忽地顿住,没再说下去。   即使温故的话只说一半,段然好像也能洞悉到她的内心,于是脸上再次浮现笑意:“放心,我不会从世界上消失。如果你想我了,自然可以找到我。”说完就挂断电话。   温故听着电话那头掉线的滴滴声,有一瞬的失神。接着,她扬起目光,对着无人听的电话一字一句凝重的说道:“希望,我不会再找你。”   温言和俨燃当天就被送进了医院。   第二天一早,警察就来做笔录,同时有不少的记者和热情粉丝闻风赶来,医院大门口被堵得严严实实。两人的经纪人和助理以病人需要休息为由拒绝了记者的采访,而前来探望的粉丝显得十分理智,也不强求,留下鲜花和毛绒玩具等礼物就纷纷离去。快到中午的时候,警察终于给温言和俨燃做完笔录,随即对嫌犯段然进行了全面通缉。   温言昨晚总算睡了个好觉,整个人精神不少。今天上午做完笔录,下午又睡了一会,傍晚的时候,正准备吃饭,就见跟她穿着同样病服的俨燃推开门走了进来。   温言笑着问道:“你好点了吗?”   俨燃嗯了一声,然后瞟了一眼摆在温言面前的饭菜,漫不经心地问:“岚姨做的?”   温言一愣,笑着摇头:”不是。是尹湛买来的。”   俨燃又哦了一声,表情看起来多少有点别扭,像是心里很在意,却偏要在脸上做出不屑的样子。   “同样是住院,如果她只给你做不给我做,就太偏心了。”俨燃说着停了一下,接着有些自嘲的冷笑,“不过也没什么,她本来就不喜欢我。”   温言用筷子拨弄了下餐盒里的青菜,没说话。   俨燃随手拉了把凳子坐下,然后瞟了瞟温言,用一贯傲慢又轻蔑的语气说:“听说这几天,你的粉丝涨了七百万?”她撇了撇嘴,暗暗自语,“我才4百万。”说着又扬起那双浓黑的眉毛,提高了语调,“你确定没有买粉吗?”   温言苦笑:“我哪有钱。”   俨燃一怔,随即认同:“说的也是。”   温言跟着点头,唇边的笑意更深。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哪里好?顾珩瞎了,岚姨瞎了,你比我多涨出的三百万粉丝,也瞎了。”俨燃显得有点生气。   “你应该说,七百万统统瞎了。”温言打趣道。   俨燃挑眉:“你在侮辱我的智商吗?”   “我只是觉得你算错了加减法。”   俨燃不语了,表情却更加纠结。她又低头琢磨了会儿,也没想明白哪里不对。一抬头,瞥见温言正意味深长的望着她,终于反应过来她仍然保持着手执筷子准备吃饭的姿势,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起身要走。   刚刚走到门前,脚步还没迈出去,她突然站住。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她蓦地回头,不解道:“这跟加减法有什么关系,还是智商的问题。”   她眉毛拧得很紧,眼睛里带着困惑还有一点真诚又可爱的固执。   温言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不由自主地再次点头:“对,还是你智商的问题。”   仿佛终于在口舌上战胜了温言,俨燃明艳的脸很快挂上一丝得意的笑容,甩了甩头发,心满意足地走了。    第53章   温言第三天一早就出院了,俨燃听说温言出院,二话没说收拾好了东西,紧跟着出院。并且没有遵照医嘱回家休息,而是当天上午就投入了工作。   午后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温言整个人慵懒地窝在沙发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咖啡。这一刻她的身体是放松的,精神却很紧绷。耳边不断回旋着俨燃的话,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多,这些问题沉重又复杂地压在她的每一个神经末梢,让她喘不过气,她知道有些事情必须要弄个清楚。   放下咖啡杯,换好衣服,正准备出门,手机响了起来。温言没来得及仔细看,只是一边按下接听键一边去开门。抬头的一瞬,目光刚好对上站在门口打电话的顾珩。   温言先是一愣,下意识地拿开电话看了看来电显示,在看清那个熟悉而令人疲惫的号码后,微微皱眉。   “医生让你多休息,为什么提前出院?”顾珩的语调有些嗔怪,却全然不是从前那种凌厉的苛责。   温言面无表情:“这是我的事。”   顾珩语塞,顿了片刻,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渴了,有茶吗?”说完不等温言说话,自顾走进屋子。   温言的眉头皱得更深:“没有。”   顾珩扭头看她,表情有点出乎意料:“没有吗?”   “没有茶,只有咖啡。”温言加重语气。   虽然是冷冰冰的口气,但这句话在顾珩看来显然是还有商量的余地,他喜出望外地看了温言一眼,几乎是讨好地笑着道:“给我煮杯咖啡吧。”   温言无法理解地看了顾珩半晌,他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主人的不悦,仿佛来到了关系亲密的老朋友家里,十分怡然自得的坐在沙发上翻起了杂志,没有一丝的尴尬和窘迫。   温言没有逐客,而是转身进了厨房。顾珩则继续洋洋自得的翻着杂志。   半分钟后,温言端着一杯速溶咖啡走出来,端端正正的摆在了顾珩眼前。   顾珩一愣:“这个?”   温言没说话,只是轻抿着泛白的嘴唇,定定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安静剔透,就那样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一味注视着他的时候尤其的亮,可她眼底的意思又分明在说,不然你还想要哪个?你以为这里还是顾家?你以为我还是从前的温言任你使唤吗?   虽然她没说,顾珩却从她的目光中,完完全全读懂了那个眼神的含义。   心头猛然泛起酸意,喉咙也一阵发紧。从前温言在顾家的时候,无论多早或是多晚,她总会花费很多功夫亲自为他做饭,泡茶,时刻满足他的各种需求,无论多么的不合理。即使那样他仍不知魇足,总想在她身上得到更多……而现在,就连期盼她为自己煮一杯咖啡这小小的要求也不能被满足。   一瞬间的感觉,是从天堂到地狱般万劫不覆的失落感。   他倏地端起茶几上的咖啡,将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速溶咖啡一饮而尽。那一瞬的感觉仿佛舌头和喉咙被烙在了烧红的铁板上,火辣辣的灼痛感。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这样心里就好受些,他说出的话,语调无论多么涩然生硬都可以被很好的掩饰。   他缓慢地放下杯子,声音逐渐沉了下去:“温言,你还怪我,是吗?”   温言望着突然空了的咖啡杯兀自出了会神,半晌,冷淡的嗓音从顾珩头项轻轻地飘来:“你帮过我,也救过我,我不怪你,也没什么可怪。”   她说着将目光移向窗外,望着外面烫人的阳光,声音淡淡的,眼神里却带着些执拗的坚持:“其实我讨厌咖啡的味道,但咖啡能提神,我永远都在做着跟自己意愿相悖的事情,就像我讨厌你,却不得不活在有处处有你的世界。”她又望向顾珩,细长的眼睛里有一丝深讽的笑意,“听起来可笑吧,被迫做着自己讨厌的事情,做着做着,竟然也忘记了曾经那么讨厌。”   习惯,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很多时候,人都是死在‘偏执’的坑里。   顾珩沉默良久。   两个人之间突然形成了一个互相对视着的僵局,那一瞬,顾珩突然不明白为什么从前会对温言步步紧逼,是他不懂爱,还是他的爱抵不过一个男人的尊严。温言也不能理解这一刻自己为什么仍对过去耿耿于怀,是她不够爱,还是她的爱抵不过一个女人的委屈。时至今日他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彼此的情感。明明一个可以选择包容,却不懂得包容。一个可以选择原谅,却不愿意原谅。于是在这场彼此拉扯的爱情里,痛苦和软弱的不只是一个温言,还有一个顾珩。   有些东西,有时候重得让人提不起,有时候又轻得让人放不下。这就是爱情跟爱情的区别,也是顾珩跟温言的区别。   过了好一会儿,顾珩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向温言,眼神又是他一贯的锐利和精明。   “你说我是个生意人,其实你也一样。”顾珩凝视着温言,眼神里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温言,买卖是公平的,对吧?”   温言静默不语。   顾珩一瞬不瞬地盯着温言淡漠的脸,语气笃定,甚至有点咄咄逼人:“你说是我帮了你,现在我需要你帮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我救出来,让我别再想着你,让我面对你的时候,别再只有痛苦和自责,而是可以心平气和的对待你,这些,你做得到吗?”   温言觉得好笑,她几乎不假思索要给出的答案却被顾珩抢先打断:“别急着回答,想清楚我的话,你能做到,我就不再纠缠你。”   她望着顾珩笃信而坚定的表情,长眉一挑,笑了:“你要的是一个结果,而方法有很多种。如果我能令你失望,这也算吗?”   顾珩勉励一笑:“如果你有这个本事。”   温言嘴角的笑意更深,表情比顾珩还要笃定:“期限呢?”   顾珩沉默了下,再开口的时候嗓音带了几分疲惫和涩然:“就这辈子吧。爱你太累了,下辈子我们做陌生人。”   听似冷酷而残忍的话,他却叹息着的说出来,反而不觉得可恨,像是什么东西轻轻触到了心头,涩涩的,酸酸的。顾珩将脸一点点靠过去,望着温言,一字一顿地说,“如果做不到,就不要妨碍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即使这件事情影响到你,可是,谁让你先影响了我呢?”   两个人脸对着脸,鼻尖差点碰到一起,彼此都愣了一下。这么近距离地对视着,有点小小尴尬,又觉得好笑。顾珩的表情突然变得呆愣,耳根也有几分泛红。温言望着眼前硬朗而轮廓清晰的脸,感受着他温热轻吐的呼吸,恍然想起那个醉酒的晚上,于是在呼吸变得急促之前使劲推了顾珩一把,拿起手机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帮你可以,别耽误我做正事。”   顾珩望着温言高挑而瘦削的背影,听着她清冷略带嗔怪的语气,愉快地笑笑,快速跟上去。    第54章   两个人驱车来到市郊的一所高级住宅小区,顾珩将车子停在路边,温言推开门走下车。   因为地处市郊,所以小区四周格外安静,路边的榆树被晒蔫了叶子,枝条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小区门口偶尔有富态的女人牵着贵宾犬走出来,步伐闲适而惬意。   温言站在小区大门口,抬起头望着被阳光映照得闪闪发光的一排排玻璃窗,隐隐约约中,她仿佛又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贯优雅而安静的坐姿,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曾老去的面容,还有,她最爱的那件墨绿色旗袍。   已经进入七月,天气十分炎热,就像那年的夏天,她站在同一个地方,呆呆地看着警察进进出出,记者扛着各样的录影器材占据着各个角度狂拍,鲜艳到刺眼的黄色警戒线,不远处大滩暗红的血……   心里只有不祥的预感,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时的她,天真到近乎愚蠢。   阳光照进眼睛,眼底忽地涌起灼烈的痛,温言将手轻轻地抬起,然后覆住干涩的双眼,她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不经意间漏过指间缝隙正与她相错而逝。那一刻,她感到了一股难以压制的冲力,正慢慢地充满企图地爬上胸口,就要从紧涩的喉咙涌出来。   顾珩迈开脚步跟了上来,然后在温言身边停住,跟她并肩站着。   “这儿是哪?”顾珩顺着温言的视线望向住宅楼,不解地问,“为什么来这?”   “是我原来住过的地方。”温言将手移开,望着高耸的楼层出神,所以声音听起来有点飘忽,“我母亲在世的时候,我们住在这里。”   顾珩望向温言,眼神里有一丝诧异。   “不过已经卖掉了。”温言嗓音淡淡,口气里夹杂着怅然和失落,她扭头看向顾珩,凉薄的唇角露出一抹勉强的笑,“为了还债。”   顾珩神情一滞,没有说话。温言跟言抒珺的关系在娱乐圈传得沸沸扬扬,他当然知道,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才真正了解到温言的过去,以及他借给她大笔的钱,究竟去了哪里。   两个人正望着高楼出神,温言感到有人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然后朝着小区门口的方向走去。那大概是一个五十几岁的中年男人,穿着随意,头戴一顶鸭舌帽,边走边下意识的回头张望。那一刻,他似乎也看到了温言,表情突然变得诧异,随即顿住了脚步,目光在她的脸上足足停留一分钟,突然又折返回来。   “你是温言吧?”男人放开步子走过来,不确定的目光在温言身上左右打量。   被陌生人认出来,温言并不觉得意外,现在的她在荧幕上多少混了个脸熟,说不上是多大的腕儿,但正当红倒是真的。所以有人认出她不奇怪,认不出她也不奇怪。不过这男人的语气自然熟络,倒不像单纯把她视作明星的,于是她微微一笑,礼貌地问:‘您是?”   男人诧异的目光变得惊喜,忍不住一拍大腿:“呦,还真是呀?差点以为认错呢!你不记得我了?咱们原来可是邻居呀,你们住16楼A,我就住你们家对门,16楼B,姓吴的,有印象吗?”男人见真是温言,顿时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说道。   他这样一说,温言倒真的有了一点印象,对门的邻居母亲的确是认识的,并且关系不错,偶然碰到的时候更会寒暄几句,从前她跟母亲一起的时候,也见过眼前这位,他对母亲很友善客气,会礼貌的称呼她言老师,六年的时间一晃而过,现在再看他,眉宇间还是那个样子,却明显的苍老下去了。   男人见温言不语,抬手摘下鸭舌帽,露出他已经花白的头发:“想起来了吗?咱们见过呀!”   温言赶紧点头:“嗯,想起来了。”   男人显得有点激动,又是一拍大腿:“真没想到还能看见你呀,当时突然就搬走了,我是想帮忙都帮不上。不过也是,谁家摊上了这样的事,也都不好过。”男人说着突然变得感伤,抬眼见温言一直微笑着不说话,赶紧转移话题,“好在你现在也出息了,越来越漂亮,又当了大明星,言老师知道,也会为你开心的。”   温言淡淡一笑,脸上却多少有些苦涩:“她会的。”   男人顿了片刻,又说:“世上的事真的说不准,言老师当初是个大明星,人和气,性格又好,一个人带着你不容易,说实话我们都挺佩服她的,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男人叹了口气,继续说,“我记得那天,我正好回家取东西,刚从电梯口出来就看见有人进了你们家,还是言老师给开的门,看背影应该是个年轻人,而且看起来还是个熟人。”   温言感到心头一窒,几乎是抖着嗓子问道:“您说的是真的?你肯定那天下午有人去了我们家?”   男人想了下,随即肯定道:“对,就是那天下午,随后就出事了……”   “那您看到那人的样子了吗?”温言急道。   男人的表情有些沮丧,不禁感叹:“没有啊,就看到一个背影,身板可是笔直笔直的。”他说着下意识的瞟了顾珩一眼,煞有其事的点头,“从后面看跟他挺像的,一看就是个年轻小伙子。”   顾珩脸色一沉,这是什么比喻?怎么就跟他像了?哪里像了?这老头说话怎么不经大脑啊,怎么可以这样口无遮拦?!会毁人清白的好吗?   男人刚说完就接了个电话,一边捋头发一边声音嘹亮的应道:“哎呀,知道了,这就回来了,门口碰着个熟人,聊两句,别催了。”说罢挂了电话,又跟温言客套两句,就急冲冲地朝着小区走去。   温言的视线微微凝滞,愣怔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然后目光慢慢地瞥过来,望着顾珩若有所思。顾珩看温言’不怀好意‘地望着自己,霎时急了,赶紧辩解:“不是我。”   温言皱眉:“我知道不是你。我只是在想,谁像你!”   顾珩顿了片刻:“你觉得谁像我?”   温言感到有些头疼:“想不出。”   顾珩:“……好吧”。静默片刻,又道,“他刚刚说,那人看样子是个熟人。”   温言感觉心脏忽地收紧,猛然涌起不祥的感觉,她闭上眼睛低低道:“这样才可怕。”   小区的保安室里,温言拧着眉头对着那个年轻的保安极力游说,希望他可以调出事发当天的监控录像。她说得口干舌燥,那名保安却完全不予理会。他大概还不到三十岁,穿着海蓝色的制服,一身浩然正气,开始还对见到明星本尊表现出极大的喜悦,这会儿却已经明显的不耐烦。   “温小姐,我已经说过了,我不能私自为您调出小区的监控录像。第一,您不是我们小区的业主,第二,我也没有这个权利。而且,您要的还是六年前的,那时候我还不是这儿的保安,况且,那么长时间以前的资料,早就不知道放到哪儿去了。”   两个人在保安室僵持了半个小时,始终没有谈拢,一个锲而不舍,一个硬是不肯通融。年轻的保安一脸我的地盘我做主,爱咋咋地的表情,温言又气又急,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心平气和的跟他说话了。   顾珩看了看温言脸色,凑上前去,朝着那名保安复杂而隐晦地一笑:“你的难处我们非常理解,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我很想知道,我们既不是小区业主,也没有门卡,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那名保安脸色一窘,顿时语塞。他知道,顾珩的话是针对他刚刚想要跟温言索要签名和合影,于是痛快的放人进来,他是在暗讽他的表里不一,以及他所谓的尽忠职守,保安郁闷了片刻,为自己辩解道:“我以为温小姐需要帮助。”   “她的确需要帮助。她的需求也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   顾珩刚刚被索要签名的保安晾在一旁看报纸,一坐就是半小时。这会儿突然站了起来,他穿着黑色的西裤,白衬衫,因为天气炎热,袖子被随意的挽在了手肘,琥珀色的袖口在阳光下散发出盈盈流光,即使他的姿态闲适,笑容可掬,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可怎么看,就是有一种天生的倨傲和睥睨的气势,强大到令人无法忽视。   房间里有一瞬的沉默。保安清了清嗓,没有底气的说道:“虽然在能力范围内,但也不是小事,毕竟涉及到小区住户的**,如果被说出去……”   “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顾珩朝着那名保安意味深长的笑了下,打断他的话:“温言虽然作为一个明星没有任何特权,但她身为一个公众人物实在没有必要开这种玩笑。你可以再考虑下。”   保安不由自主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没说话。   顾珩笑得更加阴沉,他动作缓慢地走到保安身边,故意避开了温言的视线,对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了一句话。听不清说的什么,只见那保安的嘴角抽搐了下,似乎心领神会了。   当厚厚的监控资料从抽屉的最底下被翻出来的时候,深蓝色的文件夹上已经蒙了一层土。   保安将监控录像从电脑上放出来,温言的眼睛几乎没眨过,她紧紧盯着当天发生的每一个片段,哪怕再小的细节也不放过,有的地方甚至一次又一次的回放,最后保安看得累了,就把资料丢给顾珩和温言,自己到一边休息去了。   “等下。这是怎么回事?”温言将鼠标停在监控录像显示的时间点上,“为什么只有当天上午的资料,下午的呢?”   保安啊了一声,走过来看了下,然后困惑的摇头,“我不知道啊。我只能帮你把这些资料找出来,至于它拍到些什么,就不关我的事了。”他说着又将录像的时间点往后拉了拉,接入的果然是第二天的资料,而事发当天下午的丝毫没有显现。   “不知道了。”保安伸了个懒腰,一脸疲惫地说,“可能监控坏了吧,这都过去好几年了,谁还记得?”   说话的功夫,陆续又走进来两个保安,见到温言先是大吃一惊,紧接着大声嚷嚷着要签名要合影,温言被闹得没法,接过本子正要签,就被顾珩一把拉过来,二话不说拽着她就走出了保安室。   “一定有问题。”两个人正走着,温言突然开口,她没有去看顾珩,语气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而顾珩理所当然的将这理解成是她跟自己的对话,也理所当然的认为两个人已经有了默契,于是果断回应:“今天已经问不出什么了,明天再来。”   “我一个人来就行了。”温言的口气不冷不热。   “那不行。”顾珩皱眉,“人是被我说动的,这件事我有绝对的主动权,我必须负责到底。”   温言突然顿住脚步:“他是怎么被你说动的。”   顾珩也止步。他扯动嘴角微笑,嗓音生动温和:“你知道我有这个本事。”   温言脸色淡淡的:“是给了钱吗?”   像是被人当场拆穿,顾珩的脸色瞬间变了,俊朗的脸不自觉地泛红,却极力保持着冷静神色:“你不能否认,有时候钱比任何东西都好用。”   “我不否认。”温言忽地一顿,眸色也变得深沉,“不是钱的支撑,我也活不到现在。”   气氛突然变得僵硬,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顾珩正要再说些什么,手机响了,他接到司机老吴打来的电话,听他在电话那头说了几句后,脸色骤变,刚刚还带着笑意的眼眸瞬间冷了下来。   温言偏头看他一眼:“有事?”   他沉默片刻:“岚姨病了,病得很重,医生说,情况不大好了。”    第55章   温言跟着顾珩来到医院的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薄薄的云层里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树叶在细碎的阳光下抖动,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燥热的盛夏气息。   温言推开病房的门,看到的不再是从前那个温和慈爱,满面笑容的和善面孔。而是浑身上下插满了冰冷的管子,连说话也困难,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几乎看不出本来模样的单薄老人。   “岚姨?”   温言轻轻地唤了一声,没人回答。她心头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顾珩没有上前,而是安静地走到一旁坐下,然后看着病床上的岚姨发呆。他的眼眶有些泛红,左手无意识地搓着右手,看起来就像一个害怕失去家人的孩子,凄惶而无助。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去,注视着自己的脚下,久久没有抬头。有生之年,温言从来没有见过顾珩在任何时候露出如此绝望如此颓败的表情,她第一次对他有了一种类似怜悯的感情。   她搬了一把椅子,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岚姨的床边,然后动作缓慢地坐下。伸出手,将岚姨枯瘦,几乎没有任何温度的手整个裹在掌心,拧着眉头,红着眼睛看她紧紧合着双眼,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只能安静地望着岚姨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鬓间已经完全泛白的头发,干枯深陷的眼窝,心里涌起一阵一阵的酸意。她还在顾家的时候,岚姨的身体也不好,但至少能走动,能说笑,还可以一边嗔怪着她一边给她做好吃的饭菜。只是一年的时间,她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身边只有冰冷的机器。她从前说自己的眼睛不好,现在,竟然连好好地看一看她都不能了。   “岚姨,岚姨……”温言不是个会说话的人,这一刻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只能压抑着嗓子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两个字。她说的有些含糊,伴着哽咽的嗓音,但此刻却倾注了她所有的感情,遗憾,不舍,歉疚……抛开其他不说,岚姨曾经对她很好很好,将她视作家人,诚心以待。在离开顾家那么长的时间里,她居然真的没有想过回去看一看她,她的狠,她的凉薄,她对那个’家‘的厌恶,居然将她内心的最后一点良知都要泯灭了……   她握着岚姨的手,感到眼睛又涩又胀,模模糊糊看不清东西,而心里的痛,正在疯狂滋长。   他们在病房坐了很久,两个人都不说话,房间里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最后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起身准备走时,温言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或许是房间内光线昏暗,她竟然望见岚姨隐约动了下嘴唇,虽然没有任何的声音,但温言看得出那是四个字。   说的是,原谅少爷……   温言一夜没睡。   她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六年前的那个下午,就会看到母亲浑身是血的躺在眼前,她紧紧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死得那样突然,又那样无辜,死后还要受尽指责和冷嘲热讽,她却没有本事为母亲赢得体面,才会让她那样遗憾地走了。从医院回来后,温言就坐在沙发上,用双手抱住自己不停颤抖的身体,紧咬着泛白的嘴唇,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茶几,它冰冷尖锐的棱角仿佛无情地嘲笑着她的天真和愚蠢。   第二天,天色微亮的时候,温言从沙发上站起来,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梳了梳头发,然后拿起钥匙和手机准备出门。   门被拉开,她抬头,看到顾珩已经站在门外,而且看样子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他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神色疲惫,眉宇间多少有些颓唐。   温言保持着扶着门扶手的姿势,定定地看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   顾珩也一瞬不瞬地望着温言,黑亮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透明的宣纸,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一样。就那么看着,心底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不自觉的上前一步,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温言,他的动作很轻,几乎就是用胳膊简单碰了下她的肩膀,而在感到自己的脸触碰到她柔软发丝带来的**的触感后,才确定自己是真真实实地抱住了这个人。那一瞬的感觉,虽然有点酸涩,但真实而美好,突然就安下心来,什么都不想说,至少这一刻只想静静地看着她,也被她看着。   被顾珩这样单方面一厢情愿地抱着,温言很奇怪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没有去推开,心里反而被一种奇异的情绪填满,既熟悉又陌生,还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小小满足。这样的情感甚至不需要说出来,也不需要怀疑什么,只是轻轻抵着他的肩膀,闻着只属于他的冷冽气息,闭上眼感觉他正用下巴慢慢磨蹭着自己的头发,竟然心酸地想要哭出来。   过了好半晌,她才回神,继而客气而疏远地挣开他,然后将这慢半拍的行为归结于彻夜不眠后的大脑暂时短路。   然而不能否认,在被顾珩抱住的一刻,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你……”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止,然后彼此顿住,看着对方,露出尴尬的笑。   “你先说……”顾珩十分绅士地遵从女士优先的原则。   “我一个人去,你不用跟着。”温言直截了当。   顾珩脸色一沉,悔道:“我先说好了……”   两个人刚刚走到楼下,就被几个狗仔堵在了楼口,人不多,但看样子是来蹲点的。没想到这么巧刚来就碰见温言出门,更巧的是顾珩陪在身边,惊喜之余又有意外收获,于是在狼血沸腾地一顿狂拍之后,七嘴八舌的提问。   “请问你跟顾珩真的在一起了吗?”率先开口的是个年轻女孩,心急得连称呼都懒得叫了。   “两个人在清晨的时候一起出门,是否已经同居?”不等温言回答,下一个问题已经抛出来。   “顾先生,请问你跟前女友俨燃是否还有联系呢?”这是个不长心的。   “对于前一段时间温言跟俨燃一同失踪,相较而言,请问你更关心谁呢?”   “顾先生跟前女友俨燃分手,是否真如外界所言是因为温言的插足?!”   顾珩没有说话,也没有黑脸,他一手牢牢地握着温言,一手推开堵在前面的狗仔,往停在路边的车子走去。   相机的快门声一直没有间断,直到车子启动,温言从后视镜向后看的时候,那些人还在一边拿着机器狂拍一边追着车跑。   她收回视线,闭上眼睛休息。   “你不想知道吗?”车子开了一会儿,顾珩突然问道。   “什么?”温言睁开眼。   “你们同时失踪的时候,我在想什么。”顾珩语气平静。   温言望着前方无限延伸的街道,没有回应。半晌,重新闭上眼睛,低低地说:“不想。”   顾珩扭头打量她脸上神色,眼眸里跳跃着精明的光:“不想,还是不敢?”   温言没有睁眼,却无比清晰而笃定的说道:“要么停车,要么闭嘴。”   顾珩眸色一黯,非常识时务的选择了闭嘴。   两个人再次来到小区门口,值班的保安还是昨天那个小伙,见到他们俩,立马义正言辞地要求出示门牌,没牌死活不让进大门,最后温言无奈,说是来找2单元16楼B的住户,小伙子才慢条斯理地说道:“那你不用找了,他们已经搬走了。”   温言的心忽地一滞:“什么时候?”她死死地盯着保安的脸,虽然心急如焚却又不得不强压住躁动的情绪,她不知道那人为什么突然搬走,但她清楚地知道世上绝没有这么凑巧的事。   “就昨天。听说是要办移民去美国,房子已经转交中介出售了。”他说完就进去保安室,边走边不耐烦道,“我就知道这些,你们要找人,去美国找吧!”   温言站在小区门口良久。   她不说话,也不动作,就那样沉默着站在那里。清透的晨光照在她稍显苍白的脸上,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顾珩转过身面向她,双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   “我们还有机会。”他说,“困惑越来越多,就说明距离答案越来越近。”   “我知道。”温言缓缓扬起了头,望向头顶那抹暖意融融的阳光,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璨然而坚定的笑容,“我应该庆幸,因为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现在为她做的这一件事,比我能够成为像她一样的明星,得到比她更多的殊荣和奖项,都更令她骄傲。”   她握紧拳头,脸色却是十分平静的。   母亲,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你是否听到看到。   此时此刻,你是否得到了安宁。    第56章   夏至,秋分;转眼,已经到了这一年的年末。   『将军令』完美收官,电影票房大卖,温言和俨燃的表现全部得到了一致认可,形势一片大好。而白筱在影片中的表演也得到了赞赏。不少影迷对她的死表示惋惜。   那日,独自观影的温言在散场后走出影院,看到了摆在电影展厅『将军令』的宣传画报,她顿住脚步,微有凉意的手指在那张海报左上角轻轻摩挲,最后停在了白筱有着殷殷笑意的脸颊。   她看着她,久久不动。   最后嘴唇动了下,低低道:“如果你早能看到,早能听到,该有多好。你就会知道坚持总不会错。”   第二年的L城电影节,温言和俨燃并排而坐,而坐在她们中间的,则是当红小生MAGESASA.   颁奖典礼已经过去两个小时,最佳新人奖,最受欢迎男女演员,以及最佳影片奖这些奖项一一被颁发,即将迎来的重头戏将是L城电影节的影后殊荣,花落谁家。   舒缓而熟悉的音乐声响起,主持人已经笑意盈盈地站在了舞台正中央。   穿着深紫色晚礼服的俨燃掠过MAGESASA斜睨了温言一眼,又收回目光,耐心而笃信地等着主持人揭晓答案。   而当“温言”这个名字从主持人口中被抑扬顿挫地念出来,她觉得自己被当头一击。   台下突然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温言起身的一瞬,俨燃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了巨大的阴影里,她轻咬着樱桃红的嘴唇,压抑住了就要从喉咙里强烈迸发的声音。   温言抬步,走上颁奖台。她先是对着主持人礼貌的微笑,然后接过了颁奖嘉宾递过来的奖杯,与他握手,动作亲和而自然。   台下掌声不休。温言拿起话筒,轻轻抿起唇角,似乎想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谢谢!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是我真的会拿到这个奖项,我更没有想过的,是这一刻我站在这里,才真真正正了解到这个奖项对我的意义。多年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走这条路,也不觉得自己适合,上一次我站在这里,对它的理解是命运无常。但今天,你们仍然选择相信我,包容我,给我最牢固的依靠和支撑。我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努力的,我曾经甚至有私心,可是我想,成长,并不是只会自私的索取,也不是一味盲目的付出,而是时刻不忘让自己更坚强,在时光的磨砺中更加清醒地认识自己。谢谢你们令我成长,谢谢你们没有忘记我,也谢谢你们给了我站在这里的机会,谢谢。”   举着奖杯的人穿着纯白的衬衫,黑色西裤,锁骨在领口鲜明地凸现出来。她在聚焦的灯光中微微抬头,黑色的眼睛里仿佛有光芒,扬起的脸有着流畅优美的线条,清透的脸色在灯光的投射下几乎透明,嘴角却是噙着笑的。   她看着全场的观众,然后,视线凝固在某处。相比第一次得奖时的平静和淡然,这一回,她的眼神里分明多了一点热忱。   坐在第一排的顾珩双手交握,他久久地,注视着台上那张清透又带着一点笑意的脸。那一刻,一种久违的情绪正慢慢地涌上心头。他只差一点点,就被这种眼神刺穿。   当然,人们关注的焦点,除了台上的温言,还有坐在台下,与温言的座位只有一席之隔的俨燃。   俨燃旁边的MAGASASA也充满好奇地转过脸去。   那一刻,大家都看到这个明艳的,张扬的,平日总是挂着傲慢而恣意笑容的女人,正倔强地扬起脸来,试图把一滴眼泪阻止在自己的眼眶里,然后,伸出手来,鼓掌。   她始终坐在那里,没有提前离场。直到晚会结束,才站起来理了理裙子,优雅离场。   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温言和尹湛从会场走出来,在门口碰见了俨燃。她仍穿着那件露肩的深紫色晚礼服,在看到温言时,动作急切甚至有些暴躁地推掉了助理递过来的外套,只穿一条裙子站在冬日簌簌的风里,眼睛里迸发出比严冬更加寒冷的光。   “得了奖,别以为就是赢。”她看着温言,颤抖着嘴唇傲慢地说道,“你有一句话说对了,命运无常。你要明白你之所以能拿到这个奖项,除了运气,还因为你演的是一个好人。温言,你的确是一个好人,但,是一个没有真心的好人。我是一个坏人,但我有自己的情感,有自己想要守住的东西。所以,你别得意,别以为我会认输,你知道,我俨燃不会输,更不会输给你。”   尹湛嫌恶地瞟了俨燃一眼,哼了一声。   温言没说话,她看到俨燃的牙齿开始打颤,嘴唇也冻得发白。于是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拿过助理手里的外套,披在了俨燃肩上,朝她露出一个璨然而狡黠的微笑:“当然,我不得意,因为这只是个开始。俨燃,三年后的莱顿电影节,我在那里等你。”   莱顿电影节是当今最具影响力、最顶尖的国际电影节之一,三年一届,而大多奖项得主来自欧美,鲜少华人得奖。迄今为止,距离上一个华人明星斩获影后头衔,已经十五年无人问鼎。   对于俨燃来说,问鼎莱顿影后自然是梦寐以求,但温言如此大言不惭,实在令她生气,同时又深深地刺激了她强烈的好胜心。   她将外套穿好,然后给了温言一个轻蔑,得意而傲慢的笑:“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莱顿影后也是我的,走着瞧。”   俨燃走了后,温言在原地静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被尹湛拍了下肩膀,她回过神,收拾好心情要走的时候,看到顾珩正朝她走来。   夜色中的他,微微扬起他俊朗好看的眉眼,嘴角有轻轻的笑意。   那一双黑色的眼睛,不再如从前冰冷;有着分明棱线的嘴角,也不会再扯出一个鄙夷而疏远的笑容。   他变了,或者说,他又回来了。   夜里的风扑簌,有点冷,奇怪的是,那一刻,突然就不觉得恨了。   温言荣膺影后奖项的第二天,就陆续接到了各大新闻媒体的专访邀请。   尹湛选中的访谈节目是明星对话,有资格上这个节目的人无一例外全是大牌中的大牌。主持人向来以毒舌快嘴而著称,她也曾采访过俨燃,并且险些跟俨燃在台上闹僵。   此刻获邀,原因不言而喻——多少人在好奇,这个从一出道就话题不断的女人,插足别人恋情,引爆网上口水战,卷入绑架迷案,涉嫌谋害同剧组演员,以上只要任意一条就可以将一个还未在演艺圈立稳脚跟的她推向深渊。她到底有什么本事,究竟是如何从泥潭里爬起来的?又是如何打败宿敌俨燃夺得影后头衔的?   温言仍然穿着标志性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出场,就如她得奖的那个晚上。这是她一贯的风格,既简洁随意,又有适当的距离感。   不再是从前那种刻意又逢迎的笑,这一刻她的笑,虽然很浅,却足以温暖全场。   “我们非常关心,发生在你身上这些——出人意料的事。”节目刚开始,主持人就单刀直入地问。但由于找不到更为贴切的词,于是只能用“出人意料”来形容。   “的确有很多。”温言微笑着说,“并且,我想以后,还会有更加出人意料的事。”   “哦?”主持人明显提升的音调显露出此刻她正充满兴趣。   “生活之所以会带给人惊喜,是因为它充满未知。包括我能拿到影后这个奖项,也是出人意料的,这就是今天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温言说着抬高了目光,笑着凝视主持人,“贵节目邀请我,不正是因为这个吗?”   主持人先是一怔,继而笑了,她承认温言的确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她并不像外界的某种传闻说得那样虚伪刻意,她很坦诚,是一种当今演艺圈未必能够理解和包容的坦诚,但她很喜欢,于是大方的点头表示认同:“没错。”   温言跟着笑笑,又说:“我想,曾经发生在我身上那些不好的事,正是因为我欠缺了一点点运气,正如我拿到影后的奖项,是因为多了一点点运气,我一直相信人的运气是有数的,你不能强求它,也不能消磨它。我得到了并不代表我比别人做得好,只是那个时机,恰巧就是我的运数罢了。”   “真是个有趣的回答,很多人将成功归结于努力,还有人归结于坚持,温言你认为人的成功是靠运气?”   “不,我不认为一个人的成功仅仅靠运气,因为我还不是一个成功的人。”她说着顿住,似乎犹豫了下,然后又说,“要论成功,其实我更认同俨燃的坚持论。”   台下突然响起一阵不小的唏嘘。   众所周知,温言同俨燃的关系十分微妙,俨燃曾公开表示跟温言不是朋友,且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十分不愿意提起温言。所以这一刻温言主动提到俨燃,实在给台上台下的众人不小的冲击。   主持人难掩兴奋的表情,赶紧眉飞色舞地接过话题:“既然温言你提到了另一位我们大家都很熟悉,并且十分喜爱的女演员俨燃,更知道关于她的“坚持论”,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们私底下有着亲密的关系,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呢?”   温言毫不迟疑的答:“不,完全不是。”   台下又是一阵唏嘘声,主持人霎时一脸黑线:“……好吧”,她拨弄了下散落下来的刘海,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转换话题。   “温言出道的时间不长,但似乎是一个非常有个性,又非常神秘的人。所以我们了解到的,关于你的信息非常的少,能跟我们说说,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平时又是怎样的一个生活状态呢?”   温言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面露难色。   主持人迅速捕捉到她脸上的这一微妙变化,于是打趣道:“这个问题让你感到很为难吗?”   温言故作轻松地笑笑:说实话,有点。”她想了一下,然后放缓了语速清晰地答:“我很难去总结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为我还不够了解自己。我是一个习惯孤独的人,我知道没有谁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所以我要早早习惯一个人生活,每天醒来的时候对自己说早安,睡前对自己说晚安,这个样子或许自欺欺人,或许荒唐可笑,但我会很满足。   “说到孤独,有人说你是一个孤独的行者。你怎么看待这个评价?”   温言沉默,久久开口:“没有人,天生喜欢孤独。”   如果说荣膺影后头衔是一个翻身的机会,那么这一个翻身仗打得非常漂亮,赢了人气也赢了口碑,机会哗哗飞来。   无数大品牌的商家找上门来,圈内知名导演也相继抛出橄榄枝,尹湛将剧本挑选得更加谨慎而挑剔。如今的温言,无论想与不想,都已经站在了一个高且十分危险的位置,必须稳扎稳打,否则一旦摔下来,也许就是致命。   L成电影节刚刚落幕,各大新闻媒体就迅速报道此事,而各路小报记者亦嗅到气味,纷纷出动。一拨争相采访温言,一拨则在俨燃家门口蹲守,一有风吹草动,立刻群起而围之。   那些报道,一个比一个兴致勃勃,也一个比一个犀利毒辣。   “温言打败俨燃,荣膺L城电影节最高奖项——影后头衔。”   “女人之间的较量——温言夺影后,俨燃惜败!”   “俨燃惜败,下一个目标是商业爱情片?”   “顾珩与新晋影后温言同游巴黎,前女友俨燃深夜买醉。”   “俨燃靠什么挽回败局?值得思考。”   ……   春寒料峭,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冷,俨燃穿着一件薄薄的针织毛衫,坐在露天阳台一边喝着滚烫的咖啡,一边看外面的景色。   对面就是L城最大的一家购物广场,巨幅的海报上,是那张熟悉到令她生厌的面孔。   广告里的女人穿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一条浅咖色围巾素净典雅到极致。   她拿着一瓶包装精美的高档护肤品,对着全城的人微笑。   真快,这个世界变脸,比什么都快。   两年前俨燃还是演艺圈里最炙手可热的一颗星,备受追捧与关注,那时候温言甚至还未出道。如今,不到两年时间,她就拿到一个影后,身价暴涨,受万众瞩目。   她的走红如此迅速,令人瞠目结舌,然而,也正如她走红的速度,她所遭受的非议,那些潮水般批评与指责的声音,从未间断。   人们关注她,不过是图个新鲜,再过一段时间,只要有新人出现,就会慢慢将她遗忘。   人心是澄澈的,也是狠毒的,他们总是喜新厌旧。   俨燃想着,又喝下一口咖啡。   手机不停地响,一则又一则的新闻热点跳出来,她瞟了一眼,没有点开。她的目光从来不会在这些没有意义又令人疲累的八卦消息上留连。   似乎越来越冷了,俨燃紧了紧松垮的毛衫,望着眼前迷蒙的夜色,眼睛里有一种平心静气的固执。   深黑的眼眸,一瞬如湖水般澄澈,一瞬如深冬的海水深不见底。仿佛有光影流动,掩盖无数心事。   她久久望着眼前景色,好像望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第57章   初春的下午,人容易倦怠,风也是懒懒的。   街边的一家咖啡店,三三两两的顾客。大多喝着咖啡看书,安安静静。   温言就坐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喝咖啡,她穿了一件浅咖色的棉麻衬衫,随意的扎起马尾,没带帽子和墨镜,走进来时,竟然也没被人认出。   咖啡喝到一半,一个穿着灰色双排扣短款风衣的男人如一阵风般卷了进来,接着走到温言对面坐下,摘下墨镜,扬起下巴,有些张扬且傲慢地四处张望。   然后他对着漂亮的女店员打了个响亮的手势,叫了一杯蓝山。   温言的视线从泛黄的书页移向眼前这个有些冷僻色调的男人,不禁笑了:“陆导,你迟到了十五分钟。”   陆巡扬起眉毛,嘴角挂着倨傲而狡猾的笑意:“你要理解,像我这样的男人走到哪里都喜欢受到瞩目,迟到就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出场方式。”   他的口气带着调侃,眼神却写满认真。   温言合上书页,托着下巴问:“你是认真的吗?”   陆巡笑得更厉害了:“当然。我是很认真的在开玩笑,你没看出来吗?”   温言莞尔:“我看出来了。那么,找我到底什么事呢?陆大导演。”   陆巡很快说明因由。原来是演艺圈的大才子宋词近来手痒,写了一本新书,随后丢给陆巡看。陆巡看过之后,十分感兴趣,再加上他本身是个行动派,当即拍板让宋词将书改成剧本拍成电影,并决定邀请温言担任该片第一女主角。   他说完将厚厚的一摞纸摆在温言面前,示意她看。   温言拿起,看到首页清晰的印着三个字『梦想家』。   说话的功夫,店员将煮好的咖啡端上来。陆巡点头道谢,然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继续滔滔不绝。   “温言,你先看,我给你大概说说这部戏的主旨。简单地说,这是一个以梦想与复/仇为主题的励志型故事。女主具有双面性格,在剧中她情路坎坷,生活惨淡,还被打断一条腿,跟你很像……”   “等等。”温言听得有些发懵,她打断陆巡,一脸疑惑地问,“情路坎坷,生活惨淡,还被打断一条腿,跟我很像?!”   陆巡怔了一下,随即改口:“你理解错了,不是她被打断一条腿跟你很像,是她的性格各方面跟你很像。”   温言沉默了下,随即半玩笑半认真道:“那这可不是一个讨喜的人物设定。”   “非常讨喜。”陆巡说着将剧本翻到内页,“这个故事呢,它的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关系错综复杂,三言两语很难说清,你先拿回去,看完再回复我。哦对了……”陆巡说着又将剧本翻到另一页,继续说,“里面的男主角很有意思,段然,这个名字你不陌生吧?宋词从俨燃那里听来你们被绑的过程后,突发奇想,他觉得这个人物非常有趣,于是在人设上做了一些修改,我看过后,也很感兴趣,这会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物,也将是全剧的灵魂人物。”   温言无言以对。段然,段然……只要一想到这个人,她就会觉得后背阴冷,头皮发麻。宋词是怎么想的,竟然把段然编进来,果然写书的人大脑构造都与常人不同吗?   她没说什么,只是将剧本拿在手里,然后点了点头:“好的,我尽快给你答复。”   “还有。”陆巡放下咖啡杯,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温言,嗓音突然变得沉重,“岚姨去世了。现在家里只剩顾珩,你有空的话,就去看看他吧。”   ……   温言有些出神地望着眼前这座宅院。   门口没人,只有两盏探路灯,孤独且固执的立在那里,好像在等着谁来。   再次回到这里,走着曾经走过的街道,仰望着曾经仰望过的天空,呼吸着这里凉薄又令人窒息的空气。   从来没有一刻,想过回来;也没有一刻,这么憎恨自己。   她觉得视线有些模糊,隐隐约约中,眼前突然浮现出那张布满皱纹,却亲切和善的笑脸。她最终还是没能送这个将她视作家人的老人,最后一程。   温言走进大门,偌大的客厅里只有顾珩一个人。他坐在餐桌的主位,拿着筷子看着满桌的饭菜发呆。不时的将目光望向一侧,岚姨通常会站在那个位置,看着他,陪着他,偶尔絮叨几句,现在却空荡荡的。   温言出现的一瞬,顾珩仿佛有错觉,时光好像逆转,曾经发生的一幕幕在眼前飞快掠过,而这里回放着昨天的画面。有岚姨忙碌的身影,有温言的言听计从,甚至有俨燃的颐指气使……这里是无数人眼中的金巢,是L城最具盛名的顾家,只是走了一个老人,他却仿佛失去一整个世界。   阳光涌进眼睛,他感到眼底有一些灼烈的痛,眼泪不知怎么流了下来。   然后他看见那张苍白的熟悉的脸,那双黑色的冷静自若的眼睛,那个人正挂着温和清浅的笑容,定定地看着他,用从未有过的眼神。   他擦了擦眼角,低低地说:“坐下来,陪我吃顿饭吧。”   温言只说了一个字:“好。”然后走过来在顾珩身边坐下。   “那天,岚姨跟我生气,说我嫌她老了,手艺不如从前好,其实哪有,我从来没有嫌弃过,她故意那样说,大概知道自己要走了,想最后多看我一眼,多跟我说句话,甚至好端端的发脾气,她只是想我记住她的样子。”顾珩看着面前的饭菜,用几乎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哽咽着说道。   “或许这样也好,岚姨说的对,我终究要过一个人的人生。没有她,也没有你。”   他说完对自己轻轻地笑了下,垂下头去。   长久的沉默。   温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良久,嘴唇动了一动,眼睛里终于泛起泪光。   她站起来,走到顾珩身后,轻轻抱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然后,她偏过头去,看着窗外明媚刺眼的阳光,声音轻轻的:“好了,没事了。”   温言回到家后,洗了个澡,又换了件衣服,然后坐在沙发里看剧本。   虽然早就知道宋词的剧本绝不会差,但是看到一半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有着不小的惊叹。她没有想到宋词如此年轻,而且听说他甚至没有谈过恋爱,却可以将一个故事构架到如此完美,将一段爱情讲得精彩绝伦。尤其读到段然这个人物时,不能说她的头皮是发麻的,但的确有一种整个身心都被牵动的感觉。宋词将这个人物设定得有血有肉,比任何一个人简单,同时比任何一个人复杂,难怪他会被故事中所有女人爱到骨子里。   她当天晚上就给陆巡打了电话。   陆巡也还没睡,很快接起了电话:“喂,温言?呵,这么晚找我,我猜你要告诉我一个好消息。”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却又带着一点沙哑。   温言还没开口,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的低低喘/息的声音,顿时一怔。她即使再迟钝也知道陆巡此刻在做什么,于是一时语塞。一边对自己不知趣地打扰了别人的好事感到抱歉,一边又对陆巡在这种时候还可以这么迅速的接起电话,且旁若无人地与她交谈感到无言以对。   “温言?”见温言没了动静,陆巡有点急了,“如果说这个时间你给我打电话是为了拒绝我,我会很受伤的。”   温言沉默片刻,说:“这么好的剧本为什么拒绝?陆导,我接了,非常感谢。”   “perfect。”陆巡重重地咬着每个音节发声,然后就听见他身边的女人发出更加刺耳的叫声。   温言微微皱眉,赶紧结束对话:“那么,改日见面详谈。不打扰了,请继续吧。”   挂断电话后,她看了下时间,凌晨一点。不准备睡,于是拿起剧本继续看,再一次抬起头去看时间,已经凌晨四点了。   她披了件衣服走到阳台,倚着窗户,借着月光往外看。   温言所住的楼层并不高,从六楼俯瞰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个时间刚好是黑夜与黎明交汇的时刻,幽蓝的空气中,泛黄的路灯照着街道上稀薄的车辆,一切看起来都很朦胧,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有着清晰的轮廓,孤独而冷清。   早上六点,温言洗漱,倒了杯牛奶,吃了两片面包,然后给尹湛打电话。告诉他,他们要开工了。   ……   很快进入四月,万物复苏,天气暖了起来,连着下了两场小雨后,空气里四处弥漫着湿润的气息。   市中心一间不大的club里,顾珩和宋词正坐在光线昏暗的一个僻静角落,边喝酒边悠闲的聊着天。   两个人从初中时陆巡暗恋过的一个女生,聊到他现在的绯闻女友一二三四五,然后又聊到上个月落幕的L城电影节,再到温言,最后说到了俨燃。   “俨燃去伦敦了,拍罗迪的新电影。”宋词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递到嘴边喝了口。   顾珩低头点了支烟,淡青色的烟雾在他修长的指尖上方腾腾升起,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模糊。   “嗯。”   “她走那天是我送她到机场。过安检的时候她一直在回头看,其实,她根本不想送她的那个人是我。”宋词说着,有点苦涩的笑了笑。   顾珩只是默默听着。   “这次电影节温言拿到影后,对她来说是不小的打击,我记得她那天对我说,宋词,你信不信,三年后的莱顿电影节,我一定赢她。我说,怎么能不信呢,你那么骄傲又努力的人,只要你想,一定能做到。”   顾珩一直抽烟,没说话。   “算了,不说这个了。”宋词轻晃着杯子里的透明酒液,换了话题,“对了,我前阵子写了一个剧本『梦想家』。陆巡那小子决定拍了,现在电影进入筹备阶段,女主角已经敲定温言,男主嘛,还没确定,都觉得不大合适,不过这几天应该快定下来了。这将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他轻轻地笑着,看起来心情很好。   顾珩深吸了口烟,然后将还剩一小节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接着拿起酒杯与宋词轻轻碰了下:“拭目以待。”   两个人刚刚喝完最后一杯酒,顾珩的电话就响了。   他有些吃惊的看着屏幕上跳跃着的名字,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宋词纳闷地凑过去看了看,手中的杯子差点滑落。   是温言。   温言主动给顾珩打电话这件事,不但顾珩吃了一惊,宋词也吓了一跳。   顾珩愣怔了大概只有短暂的三秒钟,然后迅速接起电话。   他只来得及露出一个狂喜的表情,还没等说话,那头温言的声音立时响起。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她的声音冷淡而清透,一如从前,却又隐约带着一点沉重和不详的意味。   顾珩一直沉默。直到他放下电话,眉头深深的拧起,却一句话没说。   一旁的宋词还是一脸困惑的表情。见顾珩愣怔,用力拍了下他肩膀,骂道:“喂,怎么了,倒是说话啊?又被甩了?”   顾珩看着宋词,良久,才生硬而缓慢地说道:“俨燃出事了。”   “啪”的一声,宋词手中的杯子滑落,碎了一地。   顾珩和宋词来到俨燃住处的时候,已经傍晚,客厅里坐着温言,尹湛和尹碌,三个人各自占据着房间的一个角落,都是一脸沉重。   顾珩没等开口,宋词率先发问:“怎么回事?”   尹湛指了指茶几上的几张照片,说道:“自己看吧。”说完马上意识到什么,赶紧一把拿回照片,塞进了抽屉,“还是别看了。”   宋词要去拿照片的动作一滞,无需多说,他已经明白。在这个圈子里,艺人被迫拍下裸/照这种事屡见不鲜,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俨燃身上。   “照片为什么会在你手里?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宋词望着温言,声音冷肃,此时的他全然不是平时那个桀骜,总爱露出一脸坏笑的宋词,而是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   “我来说吧。”尹湛从沙发上站起来,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使自己说得清楚,“照片是罗迪拍的,然后他拿给俨燃看,要挟她跟他上/床,还有以后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什么的。但是有人把这些照片从俨燃家里偷了出来,邮寄给我姐。“尹湛说着顿了下,先是看了一眼尹碌,又看了下温言,改口道,“邮寄给温言,但这里只是其中一部分,底片肯定还在罗迪那里。”   顾珩和宋词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望向温言。   温言点了点头,补充道:“今天早上收到快件,打开就是这些照片,我料想是有人趁俨燃不注意偷了出来,又不敢自己处理。不过她很快想到我跟俨燃不合,于是把照片寄给我,想利用我散播出去,我们都清楚,这些照片一旦公开,俨燃的前途就毁了。”   顾珩的眉头拧得更深,宋词当即一拍桌子,大声吼道:“谁干的?”   他这一吼,满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尹湛摸了摸鼻子,说道:“不确定,但我姐怀疑一个人。”   尹碌接道:“是佟欣。我查过了,能从俨燃家里偷走这些照片的人,肯定跟她走得很近,甚至有她家的钥匙。佟欣是俨燃身边的助理,平日里被俨燃骂惯了,心里有怨气,俨燃不在的时候,经常在背后说些难听的话,我以为无伤大雅,也就放任了。其实俨燃对她不错,虽然经常发脾气,但无论从经济还是从生活都帮助她很多,没想到竟然在身边养了一只狼。但这个我们暂且不说,当务之急,是尽快处理好这件事,毕竟罗迪手上还有底片。”她说完又看向温言,脸上露出她极少会出现的一种顾虑,“老实说,我没想过你拿到照片后,会通过尹湛找到我,你没有落井下石,这一点我很感激,但这并不代表我百分之百信任你,这件事怎么处理,我还要听听俨燃的意思。”   “我相信她。”   几个人正说着话,卧室的门被推开,俨燃走了出来。   她穿着薄荷绿的长袖衬衫,牛仔裤,没化妆,脸色显得有些憔悴。   俨燃突然走出来,几个人都很诧异,毕竟发生这种事,一般人应该很难面对,这种时候她应该是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任何一个人,更不可能有勇气见她曾经爱过的男人。   然而,她并没有把自己藏起来,而是抬着头,从容而坦然的走了出来。   “顾珩,我想你帮我。”她站在顾珩面前,语气恳切而坚定。   顾珩一怔,并不因为俨燃提出要他帮忙的要求,而是她如此的坦荡,如此的落落大方,她站在那里,面对着他没有一丝的窘迫和羞赧,让顾珩,这个曾与她并肩同行却始终没能真正了解她的男人,吃了一惊。   很快的,他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俨燃一旦决定告罗迪,这件事将公诸于众,所有人都会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会再一次站在风口浪尖,人们的话或许很难听,让她根本无法承受。况且,她一旦决定撕破脸皮,罗迪手里的这些东西都会曝/光,她真的准备好了吗?   顾珩犹豫了。宋词抢先道:“你想怎么做,我帮你。”   “我要告他。”俨燃的目光没有移开,她仍然注视着顾珩,在等他的回答。   “你想清楚了吗?”良久,顾珩才缓慢而谨慎的问道。   “我想得很清楚,我会遇到什么样的事,会听到多少难听的话,但我不会退缩,因为我不想一辈子活在阴影下,唯唯诺诺,小心翼翼,那我这辈子就真的完了。我一定要站出来,我不能让伤害我的人逍遥法外。那天,罗迪说要跟我说戏,然后在我的水杯里下了药,我虽然不清醒,但我到死都记得那天他是什么样的嘴脸,现在一想起来我就恶心到想吐,我没办法一辈子背负这样的耻辱。而且,我相信一定还有人像我一样,面临这样的困境,却不敢开口说话,所以,如果告到他坐牢,可以少伤害一个人,那也是值得的。”她缓慢而坚决的说道,眼睛里迸发出坚韧笃定的光。   无可否认,俨燃的一番话震撼了所有人,大家都看着她,久久不语。   “只要你决定了,我就帮你。我一定要他付出代价,这是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顾珩看着她,觉得自己再也无法躲避那样的目光,这一刻他清楚,即使会遭受流言蜚语,被人们狠毒又刻薄的话吞没,她也要光明正大。   一旁的尹碌扶了扶黑框眼镜,提醒道:“要先拿回底片。”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温言突然开口:我有办法。”   俨燃有些诧异的望向她,片刻后,说道:“谢谢。”她双目炯炯地看着温言,然后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傲慢却带点苦涩的笑,“但是,不用同情我,弱者的人生,才需要同情和怜悯,我俨燃不需要。就算被捏在掌心里摔到地上碎成几瓣,我也有能力和信心将自己重新拼凑回去。温言,我不需要同情,尤其是你的。”   温言看着俨燃,也笑了:“你想多了,我没有同情你。同情这种东西,对我而言是奢侈的,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同情别人,包括你。”   温言一行人从俨燃住处离开的时候,俨燃仿佛失去所有力气,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   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   现在只有她和尹碌两个人,她们坐在沙发的两端,谁都不说话,一时间静得出奇。   良久,俨燃才缓缓开口:“为什么会这样?碌姐,你说,罗迪这个败类凭什么可以在娱乐圈立足?还有佟欣,我只是嘴巴坏,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她,她为什么出卖我?”   “只要能成功,只要能得到满足,手段有什么重要?所谓道德,都是会被现实碾碎的,你还年轻。”尹碌似乎累了,她闭上眼睛,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可俨燃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突然发生的,所有的突然之前,都伴随着漫长的隐藏和潜伏,不慌不忙,不动声色,只是我们没有留意,人的失败,就是如此。”    第58章   温言和顾珩从俨燃家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路上只有稀薄的车辆在疾速行驶。顾珩没开车,于是和温言在马路边并肩走着。   这条路很长,在昏暗的街灯下仿佛一眼望不到头。他故意放慢了脚步,想在这沉静而安稳的时光里多看一眼眼前这个人。   温言一直没有说话,眉头却微微拧起,仿佛在心里仔细盘算着什么。   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顾珩缓缓开口:“你刚刚说你有办法?”他的语气沉稳,望着温言的目光带着一点犹豫,“什么办法?”   “顾珩,人的秉性是不会改的,你我如此,罗迪也如此。”   温言没有看过来,也没有直接回答顾珩的问题,她目视前方,然后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一句,顾珩有一瞬的愣神,随即完全明白了温言的意思。   他将眉头皱起来,眸色也变得深沉:“我不同意。”   “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温言停住了脚步,面无表情的看过来,“现在。”   顾珩也顿住脚步,他扭过头,望着温言漆黑又满是固执的眼睛,声音有一点哑:“给我一点时间,我们一定有更好的办法,不需要牺牲谁,更不需要你去冒险。”   “没有时间了。佟欣从俨燃家里偷出照片,谁都不知道她手里还有没有没寄出的,她将那些照片寄给我,就是想在最短的时间里看到效果,如果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让她满意,她很有可能再将照片寄给别人。如果我们可以早点解决问题,让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让她感到害怕,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手里余下的照片全部销毁。顾珩,这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顾珩望着温言,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良久,低低道:“不,那不是我要的结果。”顿了顿,又道,“即使结果只有一个,我也不希望牵扯到你。   温言注视着他,嗓音淡淡的,“这件事已经牵扯到我了,我跳不出去。如果连佟欣都认为我跟俨燃的关系如此糟糕,懂得利用我打压她,罗迪当然也会相信。所以,你不需要有顾忌,如果你是担心我……“温言顿了一下,仿佛自己也觉得好笑,“这好像不太可能,不过也没什么,反正都是为了帮俨燃。”   顾珩内心挣扎得厉害,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在上下翻腾,连五脏六腑都要烧着了,他站在那里,不动,不语。   彼此沉默良久,温言再次开口:“我记得你说过,无论工作还是生活,如果每个人都各安其份,都做好自己,所有过程都没有一毫一厘的误差,那么结果一定是令人满意的。现在,我要做的是让罗迪说出真相,而你,保护好我。”   顾珩定定地看着她,并不赞同:“我是说过,但那是两码事。”   “其实,是一回事,只要我们都相信自己就行了。我走过的路,经历的事,哪一条,哪一件不比这一次艰难万分,可我还是走到现在,俨燃也是一样。时间不等人,佟欣还等着看明天头版头条呢,今晚注定难眠了。而我,也该让罗迪看看,并且使他相信,为了让宿敌俨燃倒台,我这个后来者是多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落井下石。”温言说着看了看时间,微一皱眉,“看,我们浪费了多少时间。该行动了,少爷。”   温言的一声少爷,让顾珩有些愣怔,仿佛回到从前,一时间百般滋味不可言说。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温言已经抬起脚步继续向前走了。   见罗迪之前,温言先给他打了一通电话,二人之前因为『爱情送上门』见过几面,虽然温言最终没能出演,但罗迪对她却很赏识,尤其是她拿下影后头衔,如今身价百倍,多少导演排着队跟她约戏。所以一接到她的电话,兴奋之余,当即决定见面。   万国酒店的顶层,罗迪匆匆定了一个豪华套房,此时正洋洋自得的坐在沙发里,一手翻着戏本,一手拿着红酒杯轻轻摇晃。不时低头看下时间。   午夜十二点,在酒店套房里,约见一个漂亮的女演员,当然不是为了说戏,但样子要做的好看。   温言很快来到。   她的样子是精心打扮过,虽然穿着是一贯的西裤和白衬衫,但看得出是经过仔细修整,妆容精致,罗迪开门将她迎进来的时候,脸上挂着微微的笑。   “呦,大美女,大美女。”罗迪对着温言做出邀请的手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乐颠颠的套着近乎,“早就盼着见个面,一直没有机会,今天可真是好日子,月圆人团圆,让我圆满了,哈哈。”   “罗导,今天可不是八月十五。”温言听着罗迪老油条般的腔调,只是轻轻笑着,“我过来的时候,外面起风了,乌云盖住了月光,哪来的月圆呢。”   “哈哈,我开玩笑,开玩笑。”罗迪一边笑着一边给温言递过去一杯红酒。   温言晃动酒杯,看着盛在里面暗红色的液体,露出婉转的笑意。   而罗迪望着温言,眼底的笑更加意味深长。   “尝尝看吧,味道很不错。”   “罗导是说酒的味道不错,还是什么?”温言说着,酒杯递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罗迪听着温言意味不明的话,看着她优雅迷人的品酒动作,顿时觉得喉咙一热,忍不住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然后不自觉地挪动身体,朝着温言的位置移了移。   “实话说吧,罗导,今天给您打电话,是为了……”   “温言,咱们今天不说戏。”罗迪将身体靠得更近了,笑嘻嘻地要去摸温言的手。   温言不着痕迹的躲开,也笑了:“罗导,我的话还没讲完,今天给您打电话见面,也不是为了说戏。”   “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心有灵犀。”说罢他又将手伸了上去。   温言举杯喝了一口酒,再次避开他的手:“罗导人直爽,我也不绕弯子了,其实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想请罗导帮忙,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实在是迫不及待,相信罗导会乐于帮忙。”   “咱们之间这么客气干嘛?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的,你就说!我万死不辞。”   “罗导严重了,说万死不辞,我可不敢当。”温言停了片刻,试探性的说道,“是关于俨燃的。”   罗迪脸色忽地一滞。   “听说罗导手上有些关于她的东西,是吗?”   罗迪没说话,脸色已经十分复杂。   温言仍是微微笑着:“我想要这些东西,不知罗导愿不愿意……”   “温言,你在说什么呀?”罗迪一脸纳闷的摆手,原本满面红光突然变得戒备,眼底还带着一点探究,“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俨燃,什么她的东西,她的东西怎么会在我手里呢?没错,前一阵她确实跟我在巴黎拍戏,但是戏拍一半,她就走了,走的也够匆忙,可能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吧,这个你应该去问她的助理或者场务,我怎么会知道呢。”   “您怎么不知道呢?那么重要的东西。”温言清透的目光逐渐深沉,低低的嗓音带着一点魅惑,“罗导,我还指着这些让她名誉扫地呢,你也知道我们一向不合,只要有她,我的日子就不好过,看她倒台,我等这一天,等好久了。”   罗迪露出为难神色,一脸狐疑的看着温言,嘴上却说着安抚的话:“我知道你们不合,但是俨燃不比当初了,她现在身价不如你,温言吶,我也劝你一句,凡事留点余地,斗归斗,还是给彼此一条活路的好。”说罢拍了拍温言肩膀。   温言表面在微笑,心里却万分扭曲,她心知肚明这是一只万年老狐狸,不好对付。   罗迪言之凿凿,不动声色。温言已经感到嗓子有些干燥,身体也微微发热。她知道刚刚的那杯红酒在发挥作用了,这个老狐狸果然不打算放过她,她必须争取时间。   罗迪还在悠哉的喝着酒,偶尔瞟过来一眼,看到温言的样子似乎很满意,他放松了身体坐在沙发里,眼里迸发出掌握一切胜利在握的得意和无法掩饰的**。   温言强撑着身体,努力保持着微笑不动,但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等待是最难熬的。因为未知。   这句话很多人都听过,但只有落在自己头上,才知道那种滋味。   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烙铁烙在心上。   让你抓心挠肝却无处宣泄。   一道门,隔着两个世界。   天地都安寂,没有任何一点声响,连秒针走动的声音都微不可闻。   只有他的心在跳动。   顾珩死死盯着门牌号,觉得自己快被烧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端午节快乐!    第59章   里面仍没有任何动静。   一切悄无声息,时间却仿佛过去了半个世纪。   房间里的两个人已经形成僵局。罗迪并不着急,急的是温言,却不得不努力保持着表面的不动声色。   “罗导。”温言将目光微微抬起,对着罗迪仍客气的笑,“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揣着糊涂了,我今天能到这来,诚意已经足够,所以,只要你愿意把东西交给我,由我处理,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以后罗导有什么需要,我一定竭尽全力,绝不推辞。”   罗迪没说话。他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打量温言。   温言对这种充满探寻之意的目光充满抗拒,她双手用力握紧,牙齿咬着嘴唇,试图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的状态。   “呵呵,不推辞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罗迪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温言跟前,俯下。身,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眼里全是鄙夷的笑,“小姑娘,我不可能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想,我这条船这么小,要载的人这么多,怎么能容得下你呢?”   只是一转眼,他就完全换了个人,语气态度与刚刚大相径庭。前一刻还顾及身份,像一个资历深厚的前辈一样,亲切得体的与后辈交谈,转瞬就换作另一番模样,让她只看一眼,就恶心的想吐。   “俨燃的东西?你干脆说的再清楚些,你要的不就是俨燃的裸。照吗?”刚刚温言一番表现,让罗迪瞬间看清这个入行不久的小姑娘的秉性,加上她此时已经处于眩晕状态,罗迪说话更加放肆大胆,“可是,我为什么要给你呢?俨燃倒台,对我有什么好处?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替你扳倒你的死对头呢?啧啧,那些记者们都说你与众不同,又冷艳又高傲,狗屁!你们这些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整天想着一夜成名,斗来斗去,有了点名气就忘乎所以,你不用瞧不上俨燃,你们都是一个德行,为搏上位没有底线,全都是自私又愚蠢的女人!”   “所以呢,罗导因为看不起我们这些整天斗来斗去,自私又愚蠢的女人,就以说戏为由,给我们下药,趁机拍下不雅照片,作为要挟?这就是你一个受人尊崇的大导演的作为吗?”   罗迪显然没有想到温言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得愣怔了一下,但很快回神。他将温言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然后咧着嘴角笑了:“终于发现问题了?好啊,你比俨燃聪明点,比白筱也聪明点,但是混娱乐圈,光有一点小聪明是不顶用的,尤其是女人,越是聪明漂亮,越容易被当作花瓶,越容易受到不公和非议,你别觉得委屈,吃这碗饭的人,有几个是手脚干净是无辜清白的?想开点,进了大染缸,就别装清白人。”说完就要上去拽温言。   温言一把抓起茶几上的酒杯,将里面剩下的一点红酒全都泼到罗迪脸上,然后将杯子用力摔在地上。   一声清脆的声响,却是一个足够清晰的信号。   顾珩几乎是冲了进去,那扇门被他撞得来回晃荡,那一刻他看到被泼了一脸的罗迪正怒不可遏地揪起温言,要把她往房间里面拖。   毫不迟疑的,他挥起手来就是一拳,罗迪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一拳头狠狠的打在了左脸上,顿时嘴角就流血了。   顾珩顺势抢过温言。   “你,你们?怎么回事?你怎么进来的,要干什么?”罗迪看着突然出现的顾珩,顿时惊住了,一时间语无伦次。   温言依靠顾珩撑住自己快要倒下去的身体,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罗大导演,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还需要再听一遍吗?交出你拍的那些照片,俨燃的,还有白筱的。”   罗迪难以置信的看着温言手中的录音笔,一手捂着自己肿起的嘴角,一手哆哆嗦嗦的指向温言,几乎是怒吼道:“贱人,你竟然...”   温言眸光一寒,厉声道:“交出来,现在!否则就等着吃官司。”   面对罗迪的丑恶嘴脸,温言一分一秒都不想跟他面对面。   罗迪语塞,半晌才支吾道:“照片不在这儿,在我家里。”他说着看向顾珩,露出鄙夷又嘲讽的笑,“顾珩,俨燃不是你前女友吗?她跟温言虽然不合,但你为了讨好新欢,能想出这招帮现任坑害前女友,作为男人,你够狠的。”说完又看看温言,啧啧两声,“最毒妇人心呐,白筱一个死人你都不放过...”   直到这一刻,罗迪居然还在认为温言前来索要照片是为了扳倒俨燃,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这让顾珩和温言都有些无奈,却根本无需多做解释。   而听罗迪说起白筱时,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反而带着嫌恶之情,温言对于这个男人更是感到无比的厌恶和恶心,眉头深深的皱起来。顾珩从温言手里拿过录音笔,对罗迪道,“你交出照片,我销毁录音笔,就当是场交易,大家公平合理。”   罗迪沉默半晌,阴笑道:“公平合理?是你阴我。顾珩,这回算我栽了,但这事儿没完,路还长着,咱们走着瞧。”   ————————————————--   天渐渐亮了,清透的晨光透过窗子照进房间,将外面草木的湿润气息也带了进来。温言用手揉揉眼睛,醒了过来。   她睁眼的刹那,顾珩正好在看着她,四目相对,有一点小小的尴尬。   顾珩离她很近,呼吸声就萦绕在鼻尖,很快,她就捕捉到只属于他的冷冽气息,还有一种,久违了的,阳光般的融融暖意。   温言有些愣怔,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做什么。   顾珩也同样定住了。   有一种想要用力拥抱的冲动,此刻在心里疯狂的滋长叫嚣,却还是忍住了。他看着她漆黑澄澈的眼睛,轻抿着浅樱色的嘴唇,只是低低一笑,递过来一杯水。   “你没回去?”温言接过杯子问。   “嗯。你昨天有些不好受。”   “哦,就是有点头晕,没什么。”   “嗯。”   “那杯酒药量不多,罗迪是在试探我,他没把握,不敢做得太过。”温言说着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顾珩微微垂眸,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心跳在加速。他伸出手,想要抚在温言黑亮柔软的发丝上,眼里闪过一丝歉疚:“温言...”   温言顺势一躲,然后若无其事的问:“俨燃怎么样了?”   “她坚决要告罗迪。”顾珩的手僵在半空,只得收回来,“录音笔在罗迪交出底片的时候当着他的面销毁了,但我们还有备份。”   “他没有备份。”温言说道,“第一时间拿到底片,就是不想给他时间在背后做些动作,毕竟这是见不得光的事,他也不会留下太多把柄给自己找麻烦。”   “新闻很快就会出来。”   温言点头,然后抬眼望向窗外的阳光,轻声道:“但愿她扛得住。”   三天后,著名影视导演罗迪给女星下药,强行拍下不雅照片,并以此要挟的事件大版面曝光,震惊娱乐圈。   罗迪被警方带走接受调查,俨燃也再一次被推向风口浪尖。   各新闻版面,娱乐头条争相报道,虽然娱乐圈龙蛇混杂,有太多人惟恐天下不乱,但那些文章中的措辞和笔锋还算中肯客观。虽然有一部分人认为这是一次蓄意炒作,但俨燃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她的坚持,她的不肯屈从,她勇于站出来对那些丑恶说不,为所有跟她有过同样遭遇的女人讨公道,还是为她迎来更多的认可和掌声。   至少,她展现出的,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一面,平静而陌生,然而这样的她,却莫名的让人愿意相信和接近。   甚至连尹湛,那个对俨燃一项看不惯的他,在这件事后态度上竟然有了惊天逆转,不仅没有幸灾乐祸,还一反常态在微博上公开表示支持俨燃,为并为她祝福。   几天之后,事情渐渐趋于平静,温言也开始投入工作。   俨燃因为受到这次事件影响,虽然作为受害者,但还是暂时中止工作,休整在家。   『梦想家』的拍摄顺利进行,傍晚温言结束工作准备回家休息的时候,意外的接到安明玉的电话。   还是上次见面那家咖啡厅,安静而有格调,安明玉就坐在最里面的位置,静待温言。   一阵子不见,他的面容稍显憔悴了些,温言缓缓走近,然后在他对面坐下,礼貌的打着招呼:“安老。”   安明玉这一回没有再对温言进行任何考量,而是直奔主题,他将一个厚厚的剧本递过来,嗓音沉沉道:“看看。”   温言低头,轻念出声。『姐弟』?   安明玉点头,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愉悦:“里面的女主人公十分坚忍励志,跟你很像。”   温言翻开剧本,认真的翻阅了前面几页,然后轻轻合上,陷入了沉默。   温言的反应让安明玉有些纳闷,不禁问道:“犹豫什么?放心,跟陆巡的时间撞不上,你安心拍你的『梦想家』。”   “我想,让俨燃来演。”温言静默良久,缓缓开口。   安明玉诧然:“什么?”   “她需要这个机会。”   安明玉轻轻皱眉:“温言。”   温言抬头,对上安明玉诧异又严肃的目光,笑了:“安老,您别用那种眼光看着我,我不是圣人,我只是希望她能尽快投入新的工作,重新开始,这样,就没有多余的精力来讨厌我,虽然我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我,但被一个人时刻讨厌总不是件愉快的事。”顿了一下,又道,“而且,她会做得很好。”   安明玉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肃然道:“可是俨燃的气质太过张扬强烈,也从来没有尝试过这样的角色,我觉得她未必合适。”   “她是可以为了角色改变自己的人,我相信她能做到。况且,越是在现实中和镜头下有着强烈反差,才越是一种突破,观众会感到惊喜的。”   安明玉将身体慢慢地靠在椅子上,以一种微有审视的眼神静静的看着温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拿起手边的咖啡杯,递到嘴边喝了一口。然后,他将剧本收了回来,对着温言比了个手势,“丫头,喝咖啡吧。”    第60章   由于电影『姐弟』没有邀到温言,排除了跟她在『梦想家』的档期冲突问题,决定提前开机。   两个星期后,俨燃正式进入『姐弟』剧组,进行拍摄前的准备工作。   俨燃出演『姐弟』,温言是有些意外的,并不是因为安明玉向俨燃递出了剧本,而是因为俨燃真的接受了安明玉的邀约,在她得知这个角色是温言先推掉的时候。   她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己是个候补,只是听尹碌说,那日拿到剧本,跟安明玉敲定出演之后,俨燃只说了一句话,“我不感激她,也不觉得这样是接受了谁的施舍,因为我知道我会做得很好,结果会证明,她当初不接这个剧本是对的。”   于是两个人在这个城市的不同方向,各自忙碌。   温言在一股烤糊的味道中醒来。   第一感觉就是,oh no,哪里着火了?!!!   别逗,这是租来的房子,烧着了会有大麻烦,还会影响左邻右舍的好吗?   而且明天的头版头条,会毫不吝啬的送给她巨幅的画面,浓烟笼罩下,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在楼道里狂奔。   一个激灵从床上翻下来,顾不得蓬头垢面,温言只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短裤就跑出了房间。然后,顿住,跟正在厨房里拿着锅铲不知所措的尹湛大眼对上小眼。   “姐?”尹湛的表情委屈极了,“我好像做错事了。”   温言愣怔:“你在做什么?”   “茄子面。茄子坨了面糊了。”   “茄子坨了面糊了?!”温言站在那里反应半天,“你想说茄子面的茄子糊了面坨了?”   “对。”尹湛用力点头,他皱着眉头,微微撅着嘴拿着锅铲的样子很可爱,“怎么办?”   温言无奈地叹了口气,同时又松了口气,赶紧走过去把火关掉,然后把锅里黑乎乎的茄子倒在垃圾桶里,开打水龙头,一边刷锅一边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来一会儿。”尹湛放下锅铲,泄气地挠着头,自顾小声嘟哝,“我前一阵不是发微博挺俨燃了吗?后来又觉得这事不对,虽然你没说什么,但我怕你不高兴,所以想表现表现,给你做茄子面吃,谁知道搞成这样。”   “你发微博了?”温言扭头看看尹湛,纳闷道,“我不知道啊,不高兴什么。”   尹湛瞬间有一种用头撞平底锅的冲动。   “你说了什么?”温言漫不经心的问。   “一句很有寓意的话。发完之后我觉得我的逼格一下子上去了。姐你快看看,是不是觉得我挺有才的,那可是我有史以来微博转发和评论最多的一次,都过万了。”   温言刷完锅,洗了把手,然后接过尹湛的手机,脸上带点笑意的看着plus的大屏幕。   “凤凰涅磐,欲。火重生。”   “欲。火?”   “欲。火!”   温言忍着笑点头:“嗯,有才。”   尹湛正得意,温言已经准备去洗漱了:“你不是说评论过万了吗?怎么没有热心的小粉丝告诉你此欲。火非彼浴火,千万别烧着了啊!”温言边打趣边笑,“怪不得要在我家放火了。”   尹湛云里雾里:“啥欲。火?”   温言笑着扭过头,望着尹湛困惑又洋溢着无比热情的小圆脸正要说话,却不知怎么,突感心头猛地一顿,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   “姐,你怎么了?”尹湛也被温言突然之间的表情变化惊住了,赶紧上前去拉她的胳膊。   “没事。”温言摇了摇头,尽量使自己保持着平静的语气,“我没事,就是,突然觉得晕了一下。尹湛,我们今天不开工,你先回去吧,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要弄清楚。”   “我陪你吧。”尹湛显然有点担心。   温言看了下尹湛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又看了看他微微皱起的眉和游移在眼里的不确定,说道:“我一个人就行,你在家等我,给我做茄子面,不许再做糊了。”   尹湛垂头丧气的耷拉下眼睛,闷闷的哦了一声。   当沈寂看到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的“温言”两个字时,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以温言的性格,很少主动给谁打电话,通常连个信息也没有。他很久没见到她了,不是不想,更不是不想见,只是总觉得心里欠缺点什么,比如,一个冠冕堂皇见她的理由。   而现在,这个见面的时机刚刚好。   L城黄金地段的一家设计餐厅里,温言跟沈寂面对面坐着。明净的落地玻璃窗外,看得清中心大道上车水马龙。   沈寂目不转晴的注视温言许久,才想起来要说点什么,于是抬手指向了理石墙面上一副色彩浓烈的画。   “温言,你看那幅画,它应该是这里最出众的一幅了,听说是餐厅老板亲自画的,灵感来源于斯海弗宁恩海滩,虽然跟梵高没有可比性,但每个人面对自己热爱的事物时,他的热情是一样的。”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是看着温言的,就如看到了自己所热爱的事物,不舍得移开,嘴角也带着微微的笑。   温言没有去看那幅画,只是嗯了一声。   “这家餐厅我来过。”她抬眼看了看沈寂的脸,“跟温故。”   沈寂喝咖啡的动作一顿。   温言将目光移到最里面的一个靠窗位置,静默片刻,才继续道:“那次我们就坐在那个位置,那时我还不知道她有孩子了。”温言又顿了一下,低低道,“对不起。”   显然,沈寂毫不设防的被温言的话触碰到心里最薄弱敏感的地方,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可温言还是准确无误的从他慌忙躲闪的眼神里捕捉到异样的情绪。   “都过去了。”他说着又喝下一口咖啡,却因为忘记放糖而苦得皱眉头。   “你最近怎么样?听说接新戏了,很忙吧?”片刻后,沈寂恢复如常,笑着问道。   “忙倒不觉得,只是有点累。”温言说着抬手揉揉额心,“最近总会做一些奇怪的梦,醒来后一头冷汗。”   “你太累了,应该给自己放一个长假,看你,脸色这么不好。”沈寂说着抬起手,用手背去摸温言的额头。   “我昨天梦见白筱了。”   沈寂的手猛地顿在半空。   而温言的视线就落在沈寂突然僵住的手上。   “是吗?”半晌后,沈寂问道,然后他的手十分自然的落在了温言手边的一张纸巾上,拿起来擦了擦嘴角。   “早上起来的时候,突然想起她那天跟我说的一些话,觉得很奇怪。”温言说着喝了一口咖啡。   “哪天?”沈寂跟着喝了口咖啡。   “就是她出事那天。”   “说了些什么呢?”   温言定定的看着沈寂,眼前的他俊逸而自信,笑起来的时候如同冬日暖阳。干净整洁的白色衬衫米色休闲裤,在旁边一幅幅充满历史与艺术厚重感的画的映衬下,令人惊叹的洁净与美好。   温言迟疑半晌,才答:“也没什么,不重要。”说着一边喝了口咖啡一边将目光移向别处。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彼此不停重复着喝咖啡的动作。   “对了,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温言直到将杯子里的咖啡喝完,才重新将目光望向沈寂。   沈寂没抬头。他拿起餐桌上的银匙,一勺接一勺的往只剩一点咖啡的杯子里加糖。直到咖啡甜到发腻,他才放下杯子,拧着眉推向一边。然后郑重抬头,扯动嘴角,露出他自信,像那杯咖啡一样甜腻的笑。   “什么问题?”   “白筱出事之后,我看到你,可是在那之前,你去了哪里?”   温言不知道她会得到什么答案,事实上她希望没有任何答案,却又迫切的希望自己所困惑的一切得到解答。   她握着咖啡杯的手已经忍不住开始颤抖,脸上的表情也扭曲起来。虽然那仍称得上是一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却明显的带上了不祥的气息。   沈寂脸上在笑,可看着温言的目光却充满怪异,仿佛她问了一个十分愚蠢,让人哭笑不得的问题。   他没有回答。   温言走出咖啡厅后,沈寂重新叫了一杯咖啡,可摆在面前一口没动。只是觉得什么东西,连同那边咖啡,都一同,慢慢的冷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停了这么久才更,   也对不起总是在半夜更,   因为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事情才算做完,棠棠才能趴在电脑前码字,   对不起让大家等久了,抱歉!    第61章   温言从咖啡厅走出来的时候,脸色煞白,两条腿都是抖着的。   她急急忙忙地在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就催促着快走,却说不出一个清晰准确的地址。   车子在中心大道来回兜了两圈,温言仍没有回过神。   她无法断定那个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沈寂做了什么,也无法解释因为尹湛一个错字的笑话竟让她恍然想起白筱死前的最后一条信息。沉寂,沉寂!她想发出去的是沉寂,还是沈寂?   起初她是充满犹豫的,在见到沈寂的那一刻还在嘲笑自己的多疑和敏感。可沈寂的态度暧昧不明,眼神里全是含糊和躲闪,虽然没有戳破她的试探,但神情言语都让人感到害怕。   温言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窒闷无比,又无法发声。   很奇怪的感觉,这一生也不曾体会。而她全身上下都被这种奇怪的感觉牵引着,动也不能动,逃也不能逃,只能任由它四处流窜。   手机铃声突如其来的响起。   声音不算大,却把温言吓了一跳,看了眼来电显示,赶紧慌忙接起。   “姐,茄子面做好了,什么时候回来吃啊?”是尹湛撒娇中带些奶油味的声音。   温言似乎没有听见尹湛的话,只是下意识的叫着他的名字:“尹湛。”   “呃?”   她紧紧握着电话,放缓语调,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安静平稳的。即便如此,她略低的嗓音里还是带着微微的颤抖。   “我有点害怕。”   “啊?”尹湛像是没听清,更像是没有领会温言的意思,“你咋了?”   温言自己也说不清。她今年二十六岁,遇见的人不好也不坏,经历的事不多也不少,却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即使曾经被诋毁谩骂,面对过暴。力和死亡,见识了人性的狰狞和丑恶,也没有感到如此恐惧,如此的心灰意冷。   而现在,只要回想起刚刚一幕,想起沈寂完全陌生的表情和他的欲言又止,她就忍不住全身都颤栗起来。   温言倒吸一口冷气。   “没事了,你先回去吧。”她说完便挂断电话。   尹湛一头雾水,对着电话不满的抱怨:“我还没吃呢让我回哪儿去啊?你这是卸磨杀驴啊!喂?啊喂?”   温言恍恍惚惚走到家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她掏出钥匙,推开门,看见尹湛和顾珩两个人正面对面,顾珩一脸的闲适和理所当然,尹湛则是一脸无奈。   听到门锁响起的声音,二人不约而同望过来。   “姐你回来了?”   “你怎么来了?”温言定定地看着顾珩。   顾珩还没回答,尹湛赶紧小跑着上前告状:“姐,不关我的事,是他硬闯进来的,然后怎么都说不走,你看他浑身上下都透着死皮赖脸的气质,这人怎么这么无节操无底线啊。”   顾珩只是看着温言笑。然后说了一句让尹湛差点后仰过去的话。   “我想你了。”   温言定住了。   她沉默着,又带着困惑的回望着这双眼睛。   这些年来,她不是不懂顾珩的感情,即使自己曾遍体鳞伤。她只是固执的逼迫自己相信,他变了,他们之间没有了温情,只剩下交易。仿佛这样自己就可以理直气壮的离开,就可以恨得理所当然。   可在这样荒芜的,孤独的,千疮百孔的人生中,他又回到那里,对着她微微的笑,毫不掩饰的说着我想你了。   恍惚只是一刹那,她很快回神,走过来和顾珩对视着,却苦涩而冷漠地笑了。   “回去吧。”温言说,“我并不想你。”   说完便直奔自己的小屋。刚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眼睛望向尹湛,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是生涩而冰冷的。   “你也回去。”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温言躺在床上,望着灰白色调的天花板,大口地喘着气。   眼前突然浮现很多画面。坚硬的水泥地,白筱安静却透着苍白的脸,她身下大片的暗红色的血,还有那日强烈到刺眼的阳光。摔在地上的手机屏幕显示着正在拨通……还有她被断定为自杀的重要线索,“沉寂。”   不知怎么,她又想起六年前,母亲出事的那个下午,闷热的天,厚厚的积云,路人惊慌失措的叫喊,而白筱的惨状几乎跟她一模一样,仿若复制。   那就像一场噩梦,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耳边蓦地浮现一种声音,虽带着一丝含糊和不确定,却字字敲打着她的心。   “我记得那天,我正好回家取东西,刚从电梯口出来就看见有人进了你们家,还是言老师给开的门,看背影应该是个年轻人,而且看起来还是个熟人。”   是个熟人?!   温言悚然一惊,从床上霍地坐起来,她越想越觉得害怕,尽管反复告诫自己这不是真的,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又莫名其妙的想法,可无法阻挡的恐惧感,还是一点点侵蚀着她跌宕起伏的心,反反复复,让她无法安宁。   夜色渐深,床头的灯光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昏暗,温言感到自己的视线已经疼的模糊掉了,就像看着无穷无尽的黑暗却找不到出口,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叫嚣。   她要一个真相。   夏日的天亮的早,刚过六点,温言就从房间里走出来。   清透的晨光映在她的脸上,原本冷淡的面孔,显出几分前所未有的憔悴,细长的眼眸也微微陷了进去,眼窝处有着明显的黑眼圈。   她睡得不好,尹湛看出来了,顾珩也看出来了。   没错,两个人谁都没走,而是在客厅里僵持了一晚上。开始还能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让步。到了后半夜,困意一点点爬上来,两个人实在扛不住,尹湛戴着耳机打了一晚上游戏,顾珩则喝了一肚子咖啡。   不过,两个人都蹑手蹑脚,谁都没敢吱声。   “姐,你脸色这么差?”尹湛问道。   温言看到他们的时候皱了皱眉,目光却是平静的。她嗯了一声,然后问道:“怎么没走?”   怕温言生气,尹湛赶紧解释:“他不走,我在盯着他。”   被尹湛这么一说,顾珩似乎觉得不好意思。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温言蓦地打断,“你不用解释了。”说完就去洗漱了。   “……”   温言收拾完毕,站在门口皱着眉头盯着顾珩。顾珩对这种无声的逐客选择视而不见,然后喜滋滋地琢磨着要一起吃个早餐什么的,温言无奈地摇摇头,啪的一声关上大门自己走了。   她这一关门顾珩和尹湛都傻眼了。顾珩一脸黑线,尹湛狂奔着追出去:“姐,干嘛去,等等我啊。”   温言没理尹湛,她叫了一辆出租车,到了地点。   一幢幢老式别墅,整洁却不宽敞的街道,还有两旁被晒蔫了叶子的绿柳。   温言知道自己这么做很莽撞,她完全可以想出一个更加高明的做法,既可以得到真相又可以全身而退。但这就是她,她向来知道自己的问题,可她无法解释,也不愿修正。   或者说,对于沈寂,她始终无法理智的面对问题。   即便没有爱,但与他过往的点点滴滴,那些牵绊和如同家人一样的企盼和依赖,都是真的。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沈寂一个人,就连一直照顾他起居的容妈都不在。   他穿着条纹衬衫,浅灰色休闲裤,正坐在沙发里目不转睛地往外看。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端着红酒杯轻轻摇晃。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眼睛里却一片平静。   温言走进来的时候他感到天色忽地变了。   也许,早改变了。    第62章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很久。   沈寂仿佛已经猜到温言来这的目的,他没有表现出很吃惊,也没有很颓然失落。相反,他的表情过于平静,就像是一个在黑暗中苦苦等待命运审判的犯人,在得知自己被判死刑的那一刻终于得到了解脱。   “你能回到这里,我很开心。”沈寂笑着说。   这里是沈家的旧宅,跟温言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只有一条马路之隔。这房子住了几辈人,如今已经很老旧了,虽然换了新的家具,地面也铺上了典雅华丽的大理石,但房间里光线却稍显昏暗,气氛老派而静谧。这些年,沈寂的哥哥沈谋早已搬走,他却一直住在这里。温言心里隐约知道原因,却一直没有开口问过。她四处看了看,轻声道:“这里变了很多,我记得那里原来有一张长椅的。”温言将目光瞟向一个角落,恍惚了一下,收回视线,“我和妈搬走以后,以为你也会搬走。”   “在等你。”沈寂若有所思的看着温言,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怕你找不到。”   温言沉默了下:“我记性没那么差。”   沈寂嘴边挂上一丝讥讽笑意:“也没那么好。”   温言微微皱眉,不说话了。沈寂的目光却在她的微有怒意的表情下扬了起来,他好看地弯着嘴角,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这。”   温言犹豫了一秒钟后,居然十分听话的走了过去。   她没有坐下,只是微微垂下目光,声音冷淡而清冽:“我来,想听一个答案。”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紧迫的压抑感也没有一丝的颤抖,如果说昨天的一切让她害怕,甚至感到恐惧,这一刻她坐在这里,抛开一切只想听沈寂说一句真话的诚恳,反而让她平静了。   沈寂笑了。温言的确很聪明,也很了解他的性格,她说“听”一个答案,而不是“要”一个答案,这样攻击性和目的性就少了很多,她没有在一开始就将他们两个人摆在敌对的位置,更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沈寂仰头看着她,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温柔且固执的命令道:“那就坐下。”   温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彼此间不远也不近,中间刚好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沈寂看着眼前这张脸,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像藏在内心深处某种渴望已久的情感就要控制不住倾泻而出。他不自觉的抬起手,要去摸温言清瘦的脸颊,可还没碰到她却躲开。   沈寂的手尴尬的顿在半空,半晌,苦笑:“我知道你不愿意跟人接触,从前我主动示好,你最多只是皱皱眉。现在,却躲着我。”他放下手,声音连同目光一同低了下来,“还这样明显。”   “白筱。”温言没有去接沈寂的话,而是直奔主题,她知道自己之前的试探他已经看出来,要得到答案,就没有必要再惺惺作态下去。   “白筱?”   惺惺作态的倒成了沈寂。   温言紧抿嘴唇,补充道:“的死因。”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接下来,静默着等待。   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   这座大宅本就空阔,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安静窒闷到令人感到害怕了。   温言的眼睛垂得很低,这一刻,即使不去看沈寂的脸,她也能感到他烫人的目光此时正牢牢地盯在自己的脸上。如跗骨之蚁,令她浑身不自在,她微微侧过身体,避开他的视线。   沈寂气定神闲地瞟她一眼,俊逸的脸上浮现恍然大悟的表情:“哦,白筱,的死因。”嗓音如此低沉笃定,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掩饰。   “你以为是什么?”沈寂突然反问。   温言微愣了一下,她以为是什么?   是啊,事实是什么呢?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怀疑,来之前甚至有过大胆推断。她只是想从沈寂口中得到一个答案,却不敢想象这个答案是否会残忍沉重到她根本承受不了,更不确定有了答案之后她会怎么做。是可以装作一无所知跟他一起隐瞒下去,还是要将他绳之以法,还白筱一个公道。抑或,那些混乱的想法不过是她一厢情愿又荒唐可笑的猜测而已,她最终得到的,只是现实的嘲弄和他们之间感情的崩塌。   “是我做的。”   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只有那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温言难以置信的看着沈寂,她听到了什么?   “是我做的。”沈寂喝下一口红酒,漫不经心地重复道。   他承认了?如此直接,如此坦然!   温言望着沈寂,那一刻,她分明听见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猛然崩裂的声音。她诧然的看着沈寂好久,才压抑着颤抖的嗓音问道:“为什么?”   沈寂没有回答。可是温言的眼神太过凌厉固执,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只是轻轻一碰,就把人的五脏六腑连同身体发肤一并割伤,让他无法继续沉默下去。   “我没有想要伤害她,可是她想伤害你。”沈寂的声音很轻,但却带了些狠厉。   “她没有想要伤害我,我们之间不是外面传得那样,她对我没有敌意,就算别人不明白,但你应该看得清楚,何况,就算是有过摩擦和碰撞又怎么?怎么能因为这一点小事……”温言的声音蓦地低了下来,她紧咬着嘴唇,眼睛死死的盯着沈寂,“你疯了?!”   “我没疯,是你天真。”沈寂将酒杯啪的放在茶几上,将身体完全转向温言,用力按住她的肩膀,“我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事,我也不会理会你们女人之间那些莫名其妙的嫉妒和暗地里的战争,对我来说她就是一粒沙尘,存在与否都不重要,我没必要为她脏了自己的手。那天我是无意中听到她打电话,有人要她栽赃陷害你,她起初不肯但后来答应了,我不知道对方抓住了她什么把柄,我只是希望她离你远一点,是她,因为心虚,才会拼命挣扎,才会不小心从楼上摔下去。温言,我没有想要杀她,她的死是个意外。”   温言看着沈寂,就像是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的回答如此理直气壮,又如此轻描淡写,丝毫没有理会那是一条人命,而他对待那条人命的态度是根本不屑一顾。   “如果不是你,那个意外根本不会发生。”许久,温言缓缓开口。   “如果不是我,你怎么知道发生意外的人不是你?”沈寂反问。   温言无话可说了。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沈寂的心瞬间绷紧了起来,他紧张的看了眼温言苍白消瘦的脸颊,轻轻用手拍了拍:“你生气了。”   听到声音,温言停顿了短暂的三秒钟,睁开眼睛,看到沈寂担心的脸和他那双浓密却微微皱起的眉。   他的手正放在自己脸上,在光线稍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温柔又小心翼翼。   这个人如此温柔的待她二十几年,不曾强求,不曾动怒,对她从不设防。   可他是凶手,他手里沾了一条人命,她才二十几岁,脸上总是洋溢着天真热情的笑容,无论经历了多少污秽不堪,她的人生本可以重新开始,却永远没有了机会。   人生来是平等的吗?只要努力坚持就一定会成功吗?白筱,如果你早知道后来的一切,你还这样认为吗?   温言表现的过于平静,沈寂反而更加担心,可他想维持此刻两人之间微妙的和平,于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慢慢的放下手。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忽地阴了起来。外面刮起了风,像风雨将至。   尹湛窝在沙发里快睡着了。顾珩一直在看手机,仿佛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打出去。   尹湛掀开眼皮,懒洋洋的说道:“想打就打啊,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纠结死了。”   顾珩咳了一声,极力掩饰道:“我是在想,要不要叫外卖。”   “叫什么外卖,锅里还有茄子面呢,煮了一大锅,你们谁都不吃。”尹湛闭上眼睛哼道,蓦地,再次掀开眼皮,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顾珩边看手机边问:“哪里不对?”   尹湛想了一下,然后从沙发上坐起来,一脸认真道:“昨天温言姐回来之前,在电话里跟我说……”   “说什么?”顾珩扭头看向尹湛。   尹湛犹豫了一下:“她有点害怕。”   “害怕?”   “嗯,害怕。”尹湛点点头,然后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困惑道,“是不是挺奇怪的,不像是她说出来的话吧?被绑架的时候也没见她害怕啊,现在,害怕什么?”   顾珩的表情变得复杂。   外面终于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一下一下地敲打在屋檐。   温言和沈寂一直都没说话,屋子里安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死掉的时候,顾珩的电话打了进来。   温言看了一眼,没接。   沈寂也瞟了一眼,笑了:“你们和好了?”他又将目光移向温言,“你又回到顾家了?”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温言直接按掉了。   沈寂的笑意更深了,只是那笑充满了苦涩和讽刺:“他那样对你,你怎么还能再相信他?”   温言依旧不说话,只是身体动了动,把手机放进了裤兜里。   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诡异的安静中,沈寂突然开口说道。   “二十几年前,这里住着一个小男孩,他性格很顽劣,不爱听大人的话,整天疯跑疯玩。有一天,他趁着大人不注意,跑到了隔壁家的院子,玩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蓄水池,那个水池不大,但他用尽全身力气都出不来,他害怕极了,可是没有办法,最后只能绝望着等死。后来是邻居家的小妹妹哭着叫来了大人,才把他救上来。”   “后来,那个小男孩长大了,他忘记了当时恐惧的感觉,却牢牢记住了那个救他一命的小妹妹。”   沈寂深深地望着温言,目光炽热的仿佛可以穿透她的视线,一直望进了她漆黑的眼底:“我从小就爱追着你跑,是因为我知道除了你,再没有人值得我那么做了。”他的声音很低,很轻,透着几分无奈和软弱,在寂静中却一点不显突兀,反而有种暖暖的温存。   温言望着这张轮廓清晰的面孔,仿佛从中看到了当年那个总是喜欢跟在她身后,带着两个可爱的小虎牙,一直咯咯笑着的男孩,不禁轻声问道:“你因为这个爱上我?”   “大概是吧,我也说不清。”   “你不爱温故?”   沈寂摇头:“不爱。”   温言凝眉:“你不爱她?”   “不爱。”   “那为什么跟她在一起?”   沈寂静默片刻:“我总觉得,她身上有你的影子。”   温言没说话,她抬起目光望向窗外,那里细雨绵绵,柳树的叶子在风中轻颤。良久,她收回飘忽的视线,低声喃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是我身上,有她的影子。”   再没有什么想说,她起身站起来,理了一下衣服准备离开。啪的一声,她刚抬起脚步,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掉了下来。   沈寂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那只录音笔,脸色唰的变了。    第63章   沈寂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那只录音笔,脸色唰的变了。   显然,无论温言如何故作镇定,心头的慌乱还是出卖了她。   她完全没有料到那只录音笔会掉出来。即使沈寂坦白了一切,但是她听听是一回事,记录下来却是另一回事。   在沈寂看来,她只是好奇,想要一个答案,他可以满足她。没想到,她是来诛心的。   还不等温言动作,沈寂已经先一步捡起了录音笔,他将冰凉的笔身紧紧地攥在手里,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艰难地望着温言,眼睛已经开始泛红。   “你这样对我?”   “你这样对我?”   他不停的,缓慢而沉重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温言知道自己彻底把他激怒了,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讨好与柔情,满满的都是绝望。   她的筹码从一开始就只是沈寂对自己的爱而已,因为还抱着希望,所以不曾做绝。然而此时此刻的他,显然已经不再受控,她就要失去最后的筹码了。   沈寂用力折断录音笔,狠狠摔在了地上,然后拽过温言,一手箍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则攫住她的下巴。   “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这么对我?”他凶狠的目光紧紧地盯住她,叫嚷着要她给一个说法的模样执拗傻气的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温言没有说话,由着他吼叫。沈寂看着她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由得冷笑一声,箍住她腰的手猛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死死按在了沙发上,一手将她的两只手腕紧紧攥住,另一只手开始去解她的衬衫扣子,然后,在她微微吃惊的目光中得意而又苦涩着说道,“温言,你知道吗,我多少次都想这样做,想得到你,可我只想等到你心甘情愿,就算五年十年也好,只要我们还活着,只要你我还没有老,我愿意一直等下去,可你这样对我?”   他说完,在温言温热的唇上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吻了下去。   他的动作很轻缓,但力气大的惊人,温言被压制的根本无法脱身,却也没有拼命挣扎,她清楚的知道此刻沈寂想要证明什么,又在发泄什么,他想温柔待她是因为心中仍想要保护,所以越是反抗反而会令他变本加厉。于是在他满意的离开她的嘴唇后,她清晰而郑重的说道:“放开我,在你没有后悔之前。”   “后悔?呵呵。”沈寂依旧冷笑,“为什么要后悔?我早该这么做了,温言,这世上可恨的人这么多,你都要维护,白筱想害你,你想为她讨回公道,顾珩伤你那么深,你也要回到他身边。你对别人这样仁慈,怎么就不能同样仁慈的对我?在你眼里,我是一个傻子吗?”   这个问题让温言无法回答,只能沉默,而她的态度令沈寂感到更加悲愤。   “温言,你总是有办法把一个人活活逼疯。”   他的动作不再温柔,衬衫的扣子被他扯得只剩最后一个。   在这个过程中,那双漆黑细长的眼睛不曾羞涩地合起,也没有刻意躲闪,更没有出言讥讽和谩骂。而是平静而执拗着望着眼前这个人,望着他的眼睛,望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他解开自己的衣衫。   外面雨声淅沥,古旧的老房子里,散发着某种禁忌的羞辱味道,瞬间冲破了沈寂的感官,让他疯狂的想要得到眼前这个人。   “温言,我已经等了太久,不想再等。”   “你会明白我的,对吗?”   “如果你也曾认真问过自己,或者,你也是爱我的。”   沈寂眼底的怒意渐渐褪去,眉梢眼角都涌上一丝愉悦的笑。   “沈寂,如果你了解我,就知道我从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如我无比厌恶顾珩,却也出卖过自己。”   沈寂的目光再一次变得凌厉:“你想说什么?”   “但是你,不行。   温言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却透着一股决绝的清冷,嘴角边不知何时挂上了淡淡的笑,说不出的味道。   沈寂下意识地侧起头,看了过去。   “温言,你!!”   被沈寂强行脱下的白衬衫已被染红,那只纤细的手腕还在汩汩地冒出鲜红的血来,而她无力摊开的掌心里,是那支断了一截棱角尖锐的录音笔。   温言,竟在她平静到顺从的表面下,用那支录音笔悄悄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为什么?!温言,为什么!”终于反应过来接受了现实的沈寂忽然痛哭失声,他疯狂地拿着纸巾,胡乱撕扯着自己的衣服,颤抖着去按住温言还在不断流血的手腕。“你一定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宁愿死也不肯示弱,不肯说一句服软的话,温言,如果你恨我,就杀了我,我求你杀了我,不要这样折磨我!”   温言看着自己被紧紧绑住的手腕,声音轻飘飘的传来:“我不恨你,可是,这世界上有些东西,得不到就是得不到,你可以毁了她,她自己也可以。”   沈寂慌里慌张的拨了120 ,然后将温言紧紧抱在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五脏六腑都揪紧在一起:“你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拿我对你的感情跟我赌,不觉得残忍吗?”   “不然,我还有什么资本……”   她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吐出了这句话,然后放任自己跌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一直没停。   温言一直没回家,顾珩越想越担心,决定还是打电话过去问问情况,刚刚拨通,尹湛就把手机抢了过来,嘴里还振振有词,“还是我来打吧,让姐听见你的声音,估计心情不好,还得连累我。”   弥漫着苏打药水味道的医院走廊里,沈寂懊恼的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着顾珩两个字,心里的火噌的冒了上来。   毫不犹豫接起电话,压抑着嗓音低吼:“混蛋。”   这头的尹湛正要笑脸讨好,突然被骂了回来,一时云里雾里。   混蛋?谁混蛋?我?我擦了,这王八羔子是谁?他怎么接了我姐的电话,还带着哭腔,还扯着嗓子骂我混蛋?我擦了我不能忍啊不能忍!!!出来单挑!!   “你大爷,你孙子是谁?你敢骂我?哪来的王八秃鳖小猴崽子偷了手机还敢在这儿叫嚣,你死定了!”   沈寂一顿,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确认是顾珩没错,于是试探着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尹!大!爷!”   沈寂沉默了下:“尹湛?”   “呃,认识我?你谁啊?”   “沈寂。”   “……呃!哦! 是沈少爷呀,哈哈,误会误会,刚刚的话我收回,那个,我姐呢?喂,额喂?我靠居然挂了?!没礼貌,不原谅你!!!”   下了一天的雨终于见停,夜渐渐沉了下去,月亮爬上来。   顾珩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眼前那张脸,感到眼角有一点湿润。   眼前这个人,让他什么时候都想念,什么时候都放不开。   那张脸似乎任何时候都近在咫尺,可当他想要好好面对的时候,却又虚无得仿佛从不存在……。   顾珩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但他知道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十分愚蠢。   如果真的不在乎,或者只是单纯的想要征服,他就不会这样难过,不会时时刻刻都在疯狂地折磨自己。可是现在的感觉分明不是如此,而是如此清晰的想去疼爱一个人,让一个人欢笑,哪怕自己头破血流也没关系。   温言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夜里。   月色从窗外流淌进来,她眼睛里流露出的光芒,比整个L城的夜景都要闪耀。   顾珩望着她,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着的东西是什么。   而温言,黑亮的发丝散在枕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透明的宣纸,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一样,而她一贯冰冷的手掌,此刻正被一双温热的大手紧紧捂着,想要抽回来,他却握得更紧。   顾珩望着她,轻声说:“发生了什么?”   温言看着他肿得老高的嘴角,微微皱眉。   顾珩下意识的偏了偏头:“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轻生。”   “我没有轻生,他不会让我死,伤口也不深,只是看着吓人。”温言嗓音淡淡。   顾珩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们来的时候看到沈寂了,我看到他的样子,差点以为他疯了。”他顿了一下,又说,“尹湛气坏了,打了他一拳。他也没还手。”   温言看着顾珩高高肿起的嘴角:“那你呢?”   顾珩没答,只是抬手温柔地给她掖掖被角,干脆当听不到。    第六十四章   温言又睡了一会儿,再醒来的时候,看到顾珩仍坐在床边,他似乎一直没有离开,此时正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看。   温言动了动,想要把手抽回来,顾珩反而握得更紧,温言微微皱眉:“疼。”   顾珩吓得赶紧松手,然后一脸紧张的检查她的手腕,没有看到血迹渗出来,长舒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有些傻气。   温言起身,顾珩给她拿了个枕头垫腰,她靠在上面,微微抬头,看着天花板发呆。   “饿不饿?想吃什么?”顾珩问道。   温言摇头。   “你一天没吃饭了,多少吃点,我去给你买,猪蹄汤好不好?还是大骨头汤?”   温言不语。   “或者乌鸡汤?菌菇汤?大枣枸杞汤好吗?”顾珩小心翼翼地问。   温言还是沉默。顾珩定定地望着她,她望着天花板。   顾珩有些尴尬:“你在想什么?”   温言终于看过来:“我在想,为什么一定要喝汤?我想吃饭。”   这下换顾珩沉默了。   “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是在有意的折磨我。”良久,顾珩缓缓开口,他很自然的坐过去一点,把温言的头顺势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每一个字都是叹息着出口,却又带着甘于承受一切的疼惜和包容。   顾珩的话当然不是指吃饭还是喝汤,温言明白。   对于他的动作她没有推拒,只是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   然后,轻轻地点头。   “是的,我是在折磨你,我承认。”   “为什么?”   她想了很久,终于还是说出来:“我害怕。那时,你对我太好了。”   顾珩不解:“对你太好,这是你离开的理由?”   “对我太好,却只是心血来潮,只是短暂的一时片刻,而我不能满足片刻,我需要长长一生。”   温言在顾珩的怀里坐直,缓缓将目光望向窗外:“我是一个一旦得到温暖,就再不能轻易放手的人,也不喜欢给予我温暖的人再去温暖别人。顾珩,你要爱我,就要爱得起。”她停了下,继续道,“可是你没有做到,你没有坚持到最后,这些年你带给我的伤害,远远比最初的爱要多得多。”   两个人之间,在想要守住爱情之前,先要经得住考验。   他们谁都没有做到,才会彼此误解伤害许多年,这就是答案。   “温言,我们结婚吧。”   长久的沉默后,顾珩突然说出这句话。“做我顾珩的太太,好吗?”   这是他第二次对她说这句话,可她回应给他的,依旧是沉默。   良久,她耳边传来轻轻的叹息。   “我会等,一直等到你答应的那一天。”   沈家老宅里,温故已经在客厅等了整整两个小时,沈寂一直没有下楼。   家里的佣人上去叫过一次,沈寂还是没出来。温故问那个女孩少爷在房里做什么,她一脸犹豫的小声回她,“在打游戏。”说完自己都觉得难堪,赶忙低下头。   温故愣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让那个女孩先去忙了。   茶已经喝了几盏,茶壶里的水凉了再热,热了又放凉,温故一直不声不响的喝着茶水,丝毫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照看沈宅多年的容妈都看不下去了,有两次想要上楼去敲沈寂房门,都被温故拦下。   她平静地看着通往沈寂房间的木质楼梯,语气如同这古旧的色调一样沉稳:“如果他要见我,不需要任何催促,我就在这里等他。”   温故的话容妈似懂非懂,她想自己确实老了,完全不理解这个明明应该很恼火但却沉得住气的大小姐在想什么。她只有二十几岁,正是容易急躁冲动的年纪,却偏偏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耐心和冷静。   叹了口气,就忙自己的去了。   沈寂下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容妈正在准备晚餐所以没有在客厅,只有温故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静静思考。她似乎完全没有因为沈寂把她晾了一天有所动怒,反而在他走下来的一刻微微笑着。   “你怎么还没走?”沈寂的口气不冷不热,多少有些疏离。   “为什么要这么做?”温故微笑着问。   “你说什么?”   “得不到就要毁掉,毁掉的同时又觉得心疼,你很矛盾。”   沈寂的脸色一瞬变得难看。   “如果她真的死了,你会怎么样呢?”温故仍然笑着。   沈寂没说话,心里已经别扭起来,额上的青筋因为怒气而一跳一跳。他一直觉得跟温故之间,从来不像外人看到的那样亲厚,大多时候只是逢场作戏。拥抱,亲吻,哪怕是在床上,可是现在,他就连逢场作戏的心情都没有。   温故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细微变化,刚刚还努力维持着的平静被沈寂这种冰冷的疏远一点点割裂,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微微扬起头,声音冷绝而笃定:“我是一个行动派,更是天生的掌控者,如果别人不能给我答案,我就自己去找。”   温言很快就出院了,复工第一天一切顺利,纵然导演陆巡向来对自己的作品和演员要求近乎苛刻,可在温言身上还是无可挑剔。   这一天的拍摄结束后,陆巡约了宋词和温言打算晚上一起吃饭,只是换身衣服的功夫,温言就被突然出现在片场的顾珩强行带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陆巡和宋词兄弟俩气愤之下索性到酒吧喝酒,边喝边骂。   市中心的一家快餐店里,顾珩和温言面对面坐着。   其实顾珩的意思是带温言去吃顿好的,位置都订好了,但温言突然说想吃汉堡了,顾珩虽然感到意外,但却表现得十分愉快,痛快应承。毕竟从温言嘴里说出来想吃什么,着实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   两个人点了一大份双人套餐,温言还要了一杯黑咖啡,顾珩笑嘻嘻的跟着要了一杯。   在顾珩看来,温言在饮食上一向清淡,很难想象她会喜欢吃汉堡一类的东西,这些垃圾食品他从来不吃,也不觉得两片面包夹着一块肉饼有什么好吃,第一口咬下去的时候竟然觉得味道不算太差。   只是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喝起来苦得要命,顾珩连着加了几勺糖还是痛苦得直皱眉毛。   “太苦。”   “太苦。”   “太苦。”   顾珩卷着舌头连说了三次太苦之后,温言无语地咧了咧唇角,像讥讽又像打趣:“没人让你喝。”   “当然,我是自愿的。”顾珩讨好的笑着,又趁温言不留意往她的杯子里加了两小盒奶和两勺糖,嘴里还振振有词,“以后不要喝太苦的东西,听说,吃甜的,心情会好。”   温言看着变了颜色的黑咖啡,眉毛皱起来:“我看起来,像是心情好的样子吗?”   顾珩乐呵呵的咬着汉堡:“还好。”   这会儿正是用餐时间,汉堡店的人很多,温言是一贯的衬衫配仔裤,没有戴帽子也没有墨镜,认出她的人不少,有些年轻人顾不上吃,掏出手机各个角度拍照,甚至有人上前索要签名,温言都一一应了。   这顿饭温言吃的不消停,但心情不错。   只不过顾珩不怎么乐意就是了。   好不容易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还被频频搅局,能吃的痛快吗!   顾珩左一口汉堡,右一口咖啡,再一口汉堡,再一口咖啡,唉,真是越喝越苦!咖啡苦,心里更苦!   可不知怎么,围观的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大家似乎都对吃饭失去了兴趣,而对新晋影后温言跟男人在汉堡店约会这件事感到无比兴奋。   这肯定是明天的头版头条!   围观者们之所以在认出温言的时候没有大规模动作,而到现在才开始躁动沸腾,大概是因为大家对于温言的印象一直停留在神秘,高冷,不接地气。而在看到本尊亲切又笑容满面的给路人甲乙丙丁签名的时候,顿时心绪大动。围观者越来越多的涌上来,七嘴八舌的问着问题,快门的咔咔声越来越响。   顾珩快被路人甲挤出饭桌了。   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此刻一个穿着深灰色工服,头戴棒球帽的男人,正提着一个印有这家汉堡店名字的送餐箱,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人群,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接着,他放下送餐箱,迅速走回到店门口,推开玻璃门。   在走出去的瞬间,他突然微微抬高了帽沿,朝这边看过来,然后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轻蔑而玩味的笑容。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顾珩还是一眼认出他。   段然!!!   没错,就是他。在温言和俨然被绑架的那段时间,顾珩发动所有关系拼命搜索一切可能性线索。而无论是新闻报道,各大网站,还是通过人工消息传递,段然的名字和那张英俊却阴狠的脸总会频频出现。   温言和俨然逃出来后,他就凭空消失了。警方出动所有警力,甚至在全国范围内发出缉告全力追捕还是一无所获。现在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想要做什么?   顾珩忽地站起身来,上前两步拨开围堵的人群一把握住温言的手腕,二话不说拉起她就走。   温言莫名的跟着站起来,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我看见段然了!”    第六十五章   温故已经不知道自己出神多久了。   她坐在床边,手里摊开着上周会议上的资料,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天气燥热,夏蝉在浓荫后呱噪,带着声嘶力竭的疲乏感。院子里的花草被修剪的整齐,墙垣上的藤蔓却越长越多,密密麻麻就要遮住整个窗户。   阳光被阴影笼罩,周围的一切都静得不可思议。   可越是安静,她心里越躁动不安。   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强烈震动了一下,温故一激灵,赶紧拿起。是助理发来的一条信息,提醒她别忘记明天早上的集体会议。   世界又安静下来。   一分一秒,缓慢而难耐。   她放下手中资料,目光不经意的瞥向一个角落。   那是一个深棕色的毛绒小熊,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毛色已经发旧,衣服上的扣子也掉了两颗。   那是温言送给她的。   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久远到,她想不起具体是什么时候,只是依稀记得,那年夏天格外闷热,街边柳絮漫天。   那时,温言比她大不了两岁,却足足高出她一个个头。她总是喜欢追在她身后,“姐姐”“姐姐”的叫着,那时的她,不同于现在的沉稳内敛,她从小是烂漫好动的。   如果可以,她真想一直长不大。   长大了,烦恼就多了,她明白了很多事,比如姐姐为什么从来不跟她和父亲住在一起。比如温言的母亲,那个她称之为“阿姨”的女人,究竟是谁。   长大了,也懂得了母亲偶尔的暴躁和眼泪。   都是因为她们,没错,就是因为她们,毁了她本应该幸福美满的家庭,毁了她父亲和母亲之间原本牢固的信任和爱,也毁了她跟沈寂之间的任何可能。   可是……   可是……   温故轻轻叹了声气,埋下头,用手按住了眼睛。   秒针嗒嗒的走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她重新拿起电话。   “计划取消。”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只是苦苦挣扎终于下定的决心被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击得米分碎。   “取消?这可不行,已经晚了。”   “什么晚了?什么是晚了?如果补救不了,你一毛钱也别想拿到。”温故从床上跳起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冷静,“温大小姐,你跟我可耍不了狠。拿不到钱不要紧,但如果现在返回去,就会连命也丢了。很快,她就会被炸得血肉横飞,何况,豁出命去做的事,要是拿不到钱……”他笑了下,声音变得阴骛,“你当我段然是好唬弄的吗?”   “你说什么?段然,你居然……”   “大小姐……”段然打断温故,“杀谁你决定,怎么杀我决定。”   声音刚落,温故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声音大得连她都感觉地面狠狠震了一下,她心头一沉,手机直接掉在了地上。   电话那头只剩下嘟嘟声,段然的声音也消失了。   温言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清晨,薄薄的云层里泛出浅色的光晕,窗外不知名的鸟儿正在枝头喳喳鸣叫,窗户半掩着,晨间清透的风顺着窗户缝隙一缕缕飘进来。   尹湛撑着下巴坐在病床旁的一把椅子上,看样子一夜没睡,眼睛熬得红红的,下面两个深深的黑眼圈。要不是看到温言终于动了动眼皮,估计他就直接睡过去了。   “姐,你醒了?”尹湛赶紧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问。   温言艰难的睁开眼睛,先是意识飘忽的四处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自己被纱布绷住的头,接着感到耳朵里猛地发出“吱啦”一声强烈的轰鸣,赶紧用力捂住耳朵。   “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   温言再次闭上眼睛,让意识一点点回来,她按住太阳穴,用力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顾珩,汉堡店,段然,巨大的响声,满地的玻璃碎片,火光,血迹,还有人的哭叫和呻~吟声……   “是爆~炸,我听见爆~炸声,之后顾珩抱住了我,把我护在了身下。”温言说着身体一僵,“对,顾珩,顾珩呢?”   “呃,顾珩……那个……他……”   尹湛支支吾吾的样子让温言心里顿时一紧,慌忙掀开被子下了床,直冲冲的就往门口冲,连鞋都没穿。   尹湛赶紧提着鞋子跟在身后:“姐,你去哪?”   充斥着苏打药水味道的医院走廊里,护士和病人来来往往,迎面撞见穿着病号服,失魂落魄的温言,会好奇的瞥过来一眼,又匆匆走开。温言的整个脑袋和耳朵都在嗡嗡作响,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她光着脚,无意识地,急切又恍惚地在走廊里走着。   最后尹湛追了上来,拦住了温言,先是把鞋子给她穿好,然后扶着她在一边的休息凳上坐下来。   “姐,顾珩在做手术,陆导他们在外面等着,从昨天到现在,已经十几个小时了,还没出来。”   温言看着尹湛,声音抖得厉害:“他伤的,很重吗?”   尹湛点头:“挺重的,昨天发生爆炸的时候你们好像在外面,所以只是受了伤,听说里面的人,大多都死了。”   温言心头忽地一沉。   尹湛继续道:“他的情况也不太好,被送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腿又被东西压到了,姐,他比你伤的重,所以才进去手术室这么久。”他停了一下,然后叹息着说,“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太可怕了。”   温言愣怔好久,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半晌,才低低道,“我知道了。”   到了下午,顾珩终于从手术室被推了出来。   命是捡回来了,但医生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陷入崩溃。病人虽然渡过危险期,但不确定什么时候会醒,还有,他的双腿因受重物压迫,腿部神经严重受损,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确定什么时候会醒!站不起来!!   温言空旷的脑袋里只剩下这句话。   宋词的眼泪当场就掉下来了。陆巡将脸转向墙壁,久久不语。   到了晚上,人都散去,病房里只剩下顾珩和温言。   顾珩一直没醒,就连意识也没有。   他身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双腿被夹板紧紧的绷起来,脸上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浓密的眉头,还在微微蹙着。   那个大口咬着汉堡,艰难地喝着黑咖啡,整张脸因为苦涩全部扭曲到一起的模样,已经不复存在了。   温言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她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想要开口,声音已经哽咽。   这个男人,给过她爱,也极尽伤害。   爱过恨过,以为一切终归于平静,他们可以各自一方,互不相欠。   到头来,她还是欠了他。   她慢慢地走过去,慢慢地俯下身,摊开手臂,将整个人轻轻地,却不留一丝缝隙地贴在他身上,好像这样能跟他感同身受。   怎么会这样?   我们还有很多话没说,很多事情没做,最重要的,是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答案,还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愿意,可你怎么就听不到了?   至少让我说一句抱歉,至少给我们一次重来的机会。   温言的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的涌了出来,瞬间浸湿了整个眼眶。   模糊的视线中,她仿佛看到熟悉画面。车子停在大门前,顾珩面无表情地倚着车门,不紧不慢的点着一支烟,火焰腾地升起,照亮他一双凌厉的眉,纯黑的亮漆车身衬着他黑色西装,规整,利落,充满冷硬的距离感。   他看着她,霸道的下着命令。   她越是不屑,越是放低姿态一味迁就。习惯了他不可理喻的样子,却忽略掉他眉间怅然和眼底的隐隐作痛。   良久,温言将视线缓缓地投向窗外,浩瀚星空落在眼里,一片澄澈。   顾珩,我总是觉得你自私,你不够好,回过头来想想,我温言才是自私的毫无道理。       第六十六章   从顾珩被推进手术室到现在,过去了二十一天。   他一直没醒。   太阳升起,又落下,日复一日。   温言停掉了所有工作,每天往返于她的小屋和医院之间。她经常会做一些清淡可口的饭菜,比如熬点小米粥,或者做些茄子面带到医院。   这样只要顾珩醒来,就不会饿肚子。   可是他一次都没醒,每天仅靠输液维持。   有好几次她就伏在他的床边睡着。夜里醒来的时候,她会给他掖掖被角,出神地看着他好久,然后用微凉的指尖轻轻划过他额头,自顾说一些从前的事,而他依然在睡着,平静安稳。   世界突然变成两个人的,与他人再无关系。   她多希望眼前这个男人可以快点醒过来,像从前一样用冰冷讽刺的目光把她打量个遍,然后轻蔑地说:“温言,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脱离顾家存在,你不可能成功。”   即使是这样尖酸刻薄的话语,也会变成好听的音乐。   但即使是这样尖酸刻薄的话语,她也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了。   显然,那枚炸弹不仅炸掉汉堡店的大多生命,也将整个娱乐圈炸到沸腾。   从爆炸案发生开始,几乎每天都有一群记者守在温言的小区门口,只要等到她出现,就会立刻围堵上去,争先恐后递过话筒,七嘴八舌的问着问题。甚至不等她对上一个问题做出回答,后面的问题就像连珠炮一样被接连抛出。   温言大多时候是沉默的,这是她一贯风格。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和破坏是致命的。不仅因为顾珩现在还躺在医院,还有那些被无辜牵连的生命更加值得尊重敬畏。   温言已经被道行高深的娱记们左右夹击,寸步难行了。   “温言小姐,请问你对于上个月的那起爆炸怎么看?”一开口就目的性十足。   “温言小姐,请问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您是恰巧在那个餐厅用餐所以才被波及吗?可我们听说当时您正在店外?是您已经用过餐准备离开,还是有其他的什么原因?”   “温言小姐,您是否认为那起爆炸,或许是冲着您来的?”提出问题的人是个年轻记者,他一面问得大胆,一面又显得小心翼翼,“之前您也有过被绑架经历,您是得罪什么人了吗?”   “温小姐,请问顾珩先生的伤怎么样了?我们得到消息说他很可能……”   “他会站起来的。”   一直保持沉默的温言,突然凝神望向刚刚提出疑问的记者,冷静而笃定的说道。   那个记者先是愣了一愣,接着尴尬的咳了一声:“当然!我们也希望如此……”   大家正七嘴八舌的问着,突然传来一声强烈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一辆黑色轿车稳稳当当的停在小区门口。   众人下意识回望,集体讶然。   只见俨燃从车里走下来。她穿着一条黑色的露肩长裙,高跟鞋,戴着墨镜,嘴唇涂着一贯张扬的正红色。   她面无表情的朝这边走来,然后拨开将温言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一手抓住温言的胳膊,另一只手挡住疯狂往前拥挤的记者。   她一句话没说,只是拉着温言迅速走出人群,接着将她推到了副驾驶的座位。那幅画面,就如当初,她被娱乐记者疯狂堵截的时候,跳出来为她解围的温言一样。   车子很快开走,只留下云里雾里的记者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一路无话。   俨燃将车子开到海边,停了下来。然后,她将车窗摇落一半,不紧不慢点着一支烟。   温言一直目视着前方,她下意识地,微微抬起了面庞,夕阳余辉透过车窗洒在她轮廓清晰的侧脸,看起来格外柔和。   “你还好吗?”半晌,俨燃缓缓开口,不等温言说话,又自顾笑了,“我希望你不好。”   “这些天,我一直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些可怕的画面,我看见他在大火里挣扎,最后被烧成灰烬……所以我来找你,只要看到你痛苦,我就会好受些,他为你做的那一切,才会值得。”俨燃转过头来,打量着温言,“显然,这段时间,你很难熬。”   “我只希望他能醒来。”良久,温言轻声说道。   俨燃冷笑一声:“是啊,那样他就会知道,你没日没夜的守着他,他就明白你对他的情意了。人啊,都是贱骨头,拥有的时候不懂珍惜,失去了才想着要弥补挽回,温言,你不觉得你是一个自私又虚伪的人吗?”   “我承认。”   然后,彼此沉默了好长时间。   “那天,顾珩对我说,他坚持不下去了。”良久,俨燃再次开口。   “他说,他跟你一直在较劲,用尽全身力气证明谁可以更狠心绝情,所以你母亲的事情曝出来后,他就去了你的见面会现场,就是想证明没有他你就完蛋了。他这个人,有的时候聪明冷静,有的时候简直幼稚到可笑。”俨燃饱满的唇畔挂着讥讽的笑意。   她说着掐灭烟头,放缓了语调:“这些年,他一直忙着怪你,忙着恨你,好像折磨你他就能得到快乐,就会满足,其实不是,他只是因为爱而不得,他只是用错了方法。多可笑啊,他在我的面前,对我说这些,好像这样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跟我分手,好像这样分手了对我就没有伤害。”   “他还说,他不是圣人,不能够包容全天下,他只愿意保护他爱的人。温言,你知道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在想什么吗?你知道我有多恨吗?不爱我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呢?难道是我俨燃主动投怀送抱求他跟我在一起的吗?他当我是傻子,这个混蛋。”   温言看着俨燃的目光有些诧异,目光在她明艳的脸上停留半晌,然后恢复平静神色,想要开口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俨燃又点着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淡白色的烟圈:“他虽然说你倔强,无情,甚至可恨,可他还是想帮你。白筱的死,你被卷进去,他甚至想要为了你做假证……那时我就知道,我再也没有机会了!其实他要的不多,他要的,只是你的心罢了,而我,就算把整颗心掏出来捧到他面前,他也不要。”   “什么是悲哀呢?这就是吧!”   “没错,我是看你不顺眼,因为你比我幸运。温言,我比你努力百倍千倍,你现在拥有的这些,只是因为你比我幸运。”她说着又狠狠吸了一口烟,“三年后莱顿电影节,你我再分高下。”   温言看着她,目光诚恳:“你想要的,终会得到。”   俨燃哼笑一声:“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俨燃将温言送到医院门口就走了。温言本以为她会进去看一眼顾珩,她却只是露出一丝苦笑:“让我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我怕后悔把他还给你。”说完一脚油门,车子飞快驶去。   这天晚上,温言就伏在顾珩的床边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回到很多年前,那时候她母亲还在,就坐在小院子里的长椅上,一边给她编辫子一边讲故事,父亲在一旁看书,温故围着那株巨大的杨树跑来跑去。长着小虎牙的沈寂翻墙跳进院子,淘气地揪着她刚刚编好的小辫子……可梦中却没有顾珩,她怎么找都找不到,夜里醒来的时候,床边泪湿一片。   第二天中午,她接到一通电话。   温言看着手机屏幕上跳跃着的电话号码,沉默许久。   矗立在眼前的,是一幢老式复古的房屋,门前的大树参天挺拔,大门是敞开的,院子里的花草像是很久没有经过修剪,有的叶尖已经泛黄。院子里的大黄狗蹲坐在地上晒阳光,看到温言进来,懒洋洋的扭过头去,压根没理。   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   温言走进客厅,行动不便的男人正坐在扶手椅里,他微微躬着背,厚实的手掌撑住了额头,眼眸低垂,仿佛若有所思。   直到温言礼貌而客气的唤了一声:“温先生。”他才抬起眼睛。   大概是上了年纪,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他总觉得眼前的影子有些模糊,看不真切,于是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摸出一副眼镜。   “言言。”老人的表情在看清温言的一瞬变得喜悦,“你来了。”   他顿了一下又问:“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我看电视才知道发生了爆炸,听说你受伤了。”   “我没事。”   “那就好。”他垂下眼睛,停顿片刻,然后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温言的眼神有些闪烁:“温故失踪了。”   温言微微皱眉。   “我想,是沈寂带走了她。”   温言将眉头皱得更深:“我不懂您的意思。”   老人沉默了下:“沈寂爱你,温故恨你,你懂了吗?上个月的爆炸,他以为是温故做的。”   “既然您知道是沈寂带走了她,为什么不去找沈寂?”   老人长长的叹了声气:“我当然可以找出沈寂,但是不确信可以救出温故,那孩子已经疯了。”他恳切的望着温言,“言言,沈寂最听你的话,只有你能救她。”   “如果那场爆炸是温故做的,我凭什么救她?”   老人有些难堪的垂下眼眸:“当然,你完全没这个理由,但不管怎么说,她是你妹妹,小时候你带着她玩,教她踢毽子,还送过她一个玩具小熊,你还记得吗?”他似乎有点着急了,“直到现在,她还留着那个小熊,言言,在她心里,你一直是姐姐。”   “而且,温家也需要一个继承人。”   话音未落,温言突感冷意袭来。   她慢慢抬高了眼睛,面无表情的望着玻璃窗外那道苍白到刺眼的光线,“温先生,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想救温故,究竟因为她是你女儿,还是温家需要一个继承人?”   老人不语,按在腿上的手却无法抑制的微微颤抖。   温言冷冷地笑了:“您真不愧是个生意人,这一生都在算计。你算计每一个人,母亲,我,甚至是温故。”   说完,立刻转身往外走。   “言言。”老人的声音变得急切:“你……”   走出客厅的时候,温言停住了脚步,她微微侧脸,余光瞥向他的方向,一字一字无比清晰地问:“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母亲?”顿了顿,苦笑,“我想是没有的。”   温言走出温家大门的时候,觉得眼前一片朦胧,大概是阳光刺眼,她无法承受罢了。   第六十七章   夏天的夜,突然变得漫长。   温故光着脚站在水泥地上,借着洒进来的一缕月光往外看,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世界仿佛只剩她自己。   “啪——”耳边传来轻微的轻响,房间一瞬变得明亮,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她知道沈寂回来了。   他打开房间的大吊灯,脱掉外套,然后一步步朝她走来。   温故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转过身来,她一点都不感到害怕,眼神仍充满从容与自信,即使她像个囚犯一样被关在这里已经整整三天。   “你把我关在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口气一如从前。   “应该是我问你。”沈寂在温故面前站定,他望着她美丽却暗藏着心计与狠毒的面孔,拧紧了眉头,咬牙切齿地问,“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她是你姐姐,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是不是疯了?”   “我疯了?沈寂,我温故不是生下来就是疯子,我也想做一个好人,我也想宽仁大度,海纳百川,可我做不到。”温故说着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有些讥讽又有些无奈,“我战胜不了自己,你也是。”   “我没想过战胜你也不想改变你,你可以继续做你自己,继续杀人放火,只要你离她远一点。”   “真伟大啊!”温故眼底露出一丝轻蔑,“你为她做的这些她知道吗?就算知道,她领情吗?”   仿佛被说中心事,沈寂眼里有一闪而逝的仓皇:“那是我的事。”   “你的事?对,那的确是你的事。”温故的眼神突然变得锋锐,“如果不是你一直拼命维护,我会把她放在眼里吗?对我来说,她就像生存在地上的蚂蚁,看见了只会恶心。”   “可你却连这只蚂蚁也不如,温故,你恨她,因为你嫉妒她。”沈寂定定望着她,眼里没了从前的笑意,只有彻骨的冰冷。   温故怔住了。她微微皱眉,默不作声地看了沈寂好久,似乎在仔细咀嚼他的话,最后笑了起来:“我嫉妒她?我嫉妒她……”她不停重复着这句话,笑得越来越大声,可是这笑声里分明夹杂着不易察觉的一丝痛意,“沈寂,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沈寂用一种自带审视的凌锐目光仔细看她:“我们这样有什么不好?我们就是这样的两个人。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和利用,从前的温情和甜言蜜语,都是假的。”   温故的心就这么抽了一下,没出声。   半晌,她弯起嘴角,故作心平气和地问:“你为了她,一定要这样伤害我吗?你也爱过我不是吗?为什么这么对我?”   沈寂冷笑:“我没有爱过你。”   多么生硬,多么残酷!   温故的脸唰的苍白,她抿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果不爱我,我们为什么会有孩子?”长久的沉默后,温故再次发问。她眼里分明有痛意,却又带着几分徒劳的固执。   “所以他不在了,我们连这唯一的联系也没有了。”沈寂不假思索的回答,冰冷而残忍。   “我们会有的。”温故说着抓住他的胳膊,微微的用力,“沈寂,只要你肯放手,只要不再让温言出现在我们之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沈寂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看着她,眼睛里有一种平心静气的锐气。   “不会再有了。”   温故轻咬了下嘴唇,慢慢松开了手,眼神变得有一点意味深长:“你不会以为,你跟她之间还有可能吧?”   “为什么没有?”   温故大笑起来。   “为什么会有?”温故略带怀疑地微笑着,“谁会跟一个杀人凶手在一起呢?还是杀害她母亲的凶手。”   沈寂攥紧了拳头,一字一顿生硬地说:“我没有。”   温故依旧笑着,目光既同情又绝望:“她已经不信你了。”   沈寂的声音更冷,眼神变得暴戾且凶狠,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是你嫁祸我。”   “那又怎么样?事实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永远不会原谅你,而你,也永远得不到她。”   沈寂的脸色开始发白,是一生只为一件事最后却功亏一篑的那种无力,月光在他背后,他的脸有一些冰冷的陌生感和极度沉寂的阴暗。   显然,温故很满意眼前的这幅画面,更满意此时沈寂脸上的表情。她微微抬头,望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声音有几分飘渺:“对,我嫉妒温言,我连蚂蚁也不如,那你呢?在温言心里,你又是什么?顾珩那样对她,到头来,她宁愿重投顾珩怀抱也不愿接受你,沈寂,比起我,你又好得了多少?   沈寂的心狠狠抽动了下:“闭嘴。”   “你利用我,欺骗我,最后却被自己处处维护的女人误解,我得不到你也得不到,沈寂,你好可怜。”   “我让你闭嘴。”沈寂突然吼了起来。   温故没再说下去,她看着沈寂,脸上完全没有了从前那种逢迎的笑容,眼睛迸发出冷而愤怒的光,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略微发干的嘴唇绷得紧紧的,她知道自己真正激怒了他。   “你说得对,在她面前,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只可怜虫。”他的表情变得怪异,语调也变了,“你不是说我们还有机会吗?   你不是想跟我有一个孩子吗?我现在就成全你。”   话音未落,他猛地抓起温故手腕,反手一甩,将她用力摔在了床上。   当温故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沈寂已经扯掉了她的衣服扣子,将上衣褪到腰间。   他覆上来,一只大手攥紧她的两只手腕,整个人压在她面前,身形高大的可以完全遮住照在她身上的月光,将她拢在自己的阴影里。   “放开我。”温故用尽全身力气推他,“沈寂,你放开我。”   沈寂将她的手腕攥得更紧,力气大得甚至听得见骨头被捏碎的咯吱声。   越挣脱,他越变本加厉。   她像被困在牢笼里的动物,四面楚歌,好像随时处在死亡边缘。   她第一次感到害怕。   长久以来,就像一棵大树在心里生根发芽,时刻想念,时刻渴盼着能够跟他用力拥抱亲吻的这个男人,突然发了疯,变得这样陌生,这样可怕。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温故听见自己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   沈寂却无动于衷。   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力地抱紧了不住发抖的身体,狠狠地进入。   身体突然袭来巨大的疼痛,心也被掏空。   为什么?!   这个男人,是她为自己选的,是她扫除一切阻碍拼命坚持的。   这个男人,她爱了很多很多年。   但是!   不是这时候,不该是这种时候。   这时候的他没有爱,甚至不愿看她一眼,这时候他只有满腔的怒气要发泄。   可怜虫?   呵呵,这里有两只!   夜越来越深了。   沈寂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温故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白花花的天花板。月光温柔地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隐约有晶莹的东西闪动。   “沈寂,我想要的是你的人,你的心,不是你这种报复的行为。”   沈寂没有看过来,他只是微微抬眸,望着窗外的某处地方,嗓音冷淡:“是谁报复谁?”   温故扭头看向他,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她眉头轻皱,嘴角却带一点安静的微笑:“你说,是谁报复谁?”   沈寂没有说话,他只是动作迟缓地穿上了衬衫。   “都是假的吗?”他的无视令温故发狂,这个美丽骄傲的女人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叫喊着,声音中已经带了眼泪的味道,“你说过的话,你曾经对我的纵容,还有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都是假的吗?!”   沈寂的背影仿佛与夜色融合了,很久,他才转过头来,眼睛虽然看着温故,声音却是疏远而冷淡的。   “你也知道,是曾经。“他停了一下,“你知道那个孩子,是怎么没的吗?”   温故望着他的眼睛,愣怔许久。然后,垂下眼眸。   她不知道!是的,她一直不知道,她只是归结于自己的身体问题,让沈寂痛失了这个孩子。她一直觉得歉疚,根本无法面对,所以她跟沈寂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提孩子的事,沈寂也不提。   她以为时间会带走一切,沈寂也会慢慢忘记这件事,所有的伤痛都会一点点愈合,他们就可以重新开始。   为什么?他会突然提起。   为什么,这双黑色的眼睛里,会笼上一层冷,还有嘲讽的笑?   温故从床上坐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变调了:“是你?”   沈寂再次将脸转回去,不紧不慢系好衬衫的最后一颗扣子。   “我跟你不会有结果,所以我不能要他。”   温故脸色瞬间苍白,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不会的,你在骗我。”她无意识的摇着头,嗓音沙哑。   “对,我在骗你,我承认我一直都在骗你。只有这件事,是真的。”沈寂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无表情,无悲无喜,但是目光是恳切的。   温故下意识地低头,她迟钝而艰难地看着自己的肚子,而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寂已经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不!!!”温故突然不受控制地大叫起来,她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跑到门前,用力地敲打着古旧的木质大门,对着沈寂离开的方向拼命的叫喊,可是,没有回应。   她不知道自己哭喊了多久,直到没了力气,再也叫不出声。   她恍惚地退回到床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扇门,就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孤独而冰冷。   她不相信。   她怎么能相信这么残忍的事?就算沈寂一直爱着温言,就算她所有的风光和快乐都是假的,就算她说出的一切做过的一切都是笑话,她仍然相信沈寂是爱过她的,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现在,就连那可怜的一点点也在现实面前彻底的崩塌。   在温故的记忆中,她好像没有哭过。   眼泪是什么滋味,她从来不知道。   她为了这个男人做尽一切,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爱情,尊严,对人心的解读,还有她一直小心维护着的骄傲。这一刻,统统被踩在了地底下。   沈寂早已走远。四周静悄悄一片。   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下来,蜷缩在地上,月光洒满身。   终于忍不住,将脸埋在膝盖里,崩溃大哭。       第六十八章   温言在一幢老式别墅前下了车。   这条街道虽然老旧但非常干净,道路两旁树木盎然,阳光透出树荫洒下斑驳的影子。   这是她小时候住过的地方,被卖掉之后,她就没回来过。之后沈寂带她来过一次,说已经买下了这里,希望她能搬回来,只是那时的她对过去虽然怀念,却觉得有些东西根本无法承受,所以拒绝了。   温言伸手推开大门。   暗红色的大门嵌开一道缝,接着徐徐敞开,阳光照了进去。   院子里那株巨大的杨树还在,树木参天挺拔,阳光被繁茂的枝叶剪成一片片,光点稀稀疏疏地洒在她脸上。攀爬在墙垣上的爬山虎又长出几米高,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地遮住墙壁和窗户。   如果温故不在这里,她根本想不到沈寂还会带她去哪?   通往客厅的大门被上了锁,温言顺着两扇门之间的狭小缝隙往里看,什么都看不到。她又走到窗户前,可窗外被上了防盗,满墙爬山虎的藤顺着防盗窗的铁栏向上攀爬,层层叠叠遮住窗户,加上房间里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温言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搬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对准锁头,狠狠地砸了十几下,手心都被磨破了皮,最后只听啪的一声,还真被她砸开了。   房间里光线昏暗,还带着一丝窒闷气息。   温故安静地蜷缩在一个角落。   温言放轻了脚步走过去,然后在她身边缓慢地蹲下来。   轻微的响动还是传到了温故的耳朵里,她缓缓抬头,在看到眼前的这张脸时,还以为自己出现错觉。好像回到过去,她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捉迷藏,而无论她躲在哪里,温言总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她。   眼前的这张脸,像极了当年那张熟悉的充满着暖意的面孔。   她一瞬间失神,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姐?”   温言只是看着她,没有做声。   那个美丽优雅,时刻都在保持微笑的温故,好像不复存在了。眼前的她,面容苍白,眼窝深陷,嘴唇也裂出一道道细微的血口,她披散着头发,光着脚蹲坐在地上,好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又像是被人蹂~躏之后随意扔在路边的玩具,满身伤痕。   温故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直到思想被拉回现实。她用力揉了揉眼睛,语气冰冷的问:“你怎么在这里?”她停了一下,苦笑,“对,除了你,我相信没有人能找到这里。”   温言只是伸手要拉她起来。   “现在算什么?患难见真情?还是在可怜我?”温故看着她递过来的手,嘴角露出略带苦涩的笑。   “就当我在可怜你。”温言面无表情的说着,“你可以选择继续留下,或者,离开。”   温故当然不会留下,她还清醒,还有理智,就算这里是只属于她跟沈寂的二人世界,没有任何人打扰,她也只能抬高了目光仰望着他。留在这里,她只能是个弱者。   她没有去扶温言,而是一只手撑着地面,让自己站起来。   双腿已经发麻,站起来的时候,还是不稳的趔趄了一下,温言就势扶了她一把,等她站稳,慢慢地将手抽回。   走出大门的时候,阳光突然剧烈袭来,温故感到一阵强烈的刺眼,下意识地抬手遮住阳光。然后她慢慢地放下手,睁开眼睛,看着头顶苍白而刺眼的的太阳,注视良久,眼睛里闪过火一样的光。   温言将温故送到了医院。   医生给她做了检查,结果是她的身体状况良好,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好好休息几天,就能活蹦乱跳。   温故听着医生玩笑的语调,心里却泛起一阵酸。   医生又嘱咐了几句,就出去了。之后有护士进来给温故挂上了点滴,又填写了一张单子,也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温言跟温故两个人。   温故靠着床头,温言则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谁都不说话。   流动的空气中有一丝难掩的尴尬。   “小时候,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跟你处在一个屋檐下,会无话可说。长大后,更没想过,当可能遇到危险,会是你来救我。”温故突然开口。   她知道,潜意识里,总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从来不愿提起温言,却总是不经意间想到她,有时候恨到希望她从这个世界消失,又盼望着她能在某个角落好好的活着。   “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不是喜欢无理取闹的人,其实我不讨厌你,也不恨你,我甚至明白整件事你没做错什么,我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谁让沈寂爱你!”   温言将视线转移到温故的脸上:“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爱的是谁?”温故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又带着淡淡的苦涩,“人人都说我温故精明,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偶尔也犯傻!揣着明白,却装着糊涂,这世上没几个人可以真正做到,因为我足够爱,所以有足够耐心,我比他等得起!”   温言清透的眸色变得深沉,嗓音很低:“我一直在想,是谁这样恨我!”   温故垂下眼眸,嘴角挂着一丝复杂的笑。   “那场爆炸,是你安排的? ”   温故没有说话。只是眼眸垂得更低。   温言突然站起来,她的脸色非常难看,连嘴角都在颤抖。她看着温故,就像看着洪水猛兽,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更不敢相信她有如此歹毒的心,她的一念之差,死了那么多人,而她此刻,却若无其事。   这是她一起长大的妹妹?这是那个总是咯咯笑着的小女孩温故?   时光为什么将她变成这副模样?   “温故,你怎么下得去手,你知道你害死多少条人命吗?”   温故终于抬头,虽然对方极力保持着冷静,没有一巴掌落下来,但她还是本能地从那双细长的眼睛感到冰冷的寒意。   她久久的看着她,轻轻地笑了:“我的姐姐,你总是这样理直气壮,大义凛然,可你知道吗,他们都是被你连累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温言的脑子里只剩下温故这句冰冷而狠毒的话语,久久不能回神。她闭上眼睛,用力地咬着下唇,直到一股腥甜的痛意传来,她一下子清醒。   不!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每个人都可以决定自己快乐或者不快乐,放下或者放不下。人不能因为自己的执念,就把犯下的错误全部归结为,是你逼我的。   如果可以这样想,有人已经死了千百回,她的手会比温故更先沾染血腥。   “那只是你的借口。你为遮掩自己的罪行想出的说辞。温故,你一直自诩聪明无人能及,其实你的所作所为,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温故惊然抬头,对上温言似笑非笑的眼睛。   “一个聪明人,至少在做一件事的时候会权衡得到些什么,而你一直在失去,不是吗?”   温故似乎低笑了一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辛酸地明白了呢?必须靠自己,才能生存下去,必须杀了温言,她才能真正得到沈寂。结果她就在无休止的挣扎和矛盾之中,举起了刀子却一直不忍下手,结果温言没死掉,还弄得自己一身伤痕。   正如温言所说,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既然这样,我那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救我?“温故说着停顿了下,“如果我死了,温家的一切都是你的,爸也是你的!”   温言看着她,半晌才答:“因为温家需要一个继承人。”   她讶然看着她,久久不语,半晌才开口:“是吗?”扬起下巴的脸有着流畅优美的线条,脸色在阳光的投射下苍白得几乎透明。   “我死了,你会成为新的继承人,难道你没有这样想过吗?”   “从来没有。”   温故很久没说话。   而温言重新坐下来,望向窗外。   “小的时候,爸说我有一个妹妹,她很聪明,很可爱,长得跟我很像。我就一直问他,妹妹呢?妹妹在哪?她什么时候来?他总是对我说快了,很快他就会带妹妹来看我。我记得那年夏天,天气特别热,柳絮飘的到处都是,像是下了一场雪。那天爸来看我的时候,背后站着一个小女孩,她才四岁,个子小小的,但是很机灵活泼,整天跟在我身后,姐姐,姐姐的叫着……有一天她跑出去玩,回来的时候全身都脏了,衣服上都是土,爸还以为是她淘气。其实不是,她是看到了邻居的哥哥不小心掉进了蓄水池,她拼命的拉着他,可是她力气小,根本拉不住,她哭着去叫大人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胳膊,膝盖都擦破了,后来那个哥哥被救了上来,她开心得不得了……温故,你的本性是好的,你从来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我说的对吗?”   温故只是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温言,不做声。   虽然她尽力做出镇定的姿态,但是紧紧交叉的放在腿上的双手,微微前倾的身体以及喉间吞咽的动作,都泄露了她此刻内心的矛盾。   她终于哭了出来。   “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我讨厌自己嫉妒别人,是谁让我变成了这个样子,连自己都无比厌恶。”   她低下头,用手按住了眼睛,肩膀微微抽动:“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   温言定定地看着她,神情中居然有几分怜悯,好像在看着一个做错事的傻孩子。   电话铃声突兀的响起,温言接起。电话那头尹湛的声音兴奋的都变调了。   “姐,你在哪?快回来!顾珩醒了!   独立病房内,顾珩安静却局促,甚至有些忐忑地坐在病床上,侧着脸,直直地望着窗外。   他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只是听见秒针嗒嗒地走着。   直到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她的脚步很轻很慢,却好像无比喜悦的样子。   好像早就知道他会醒来,早就知道他等在那里。   门被轻轻推开,他鼓足了勇气回头。   他看见那张熟悉的脸,那双黑色的冷静自若的眼睛,那个人正挂着温和清浅的笑容,定定地看着他,用从未有过的眼神。   那一刻仿佛有强烈的光涌进眼睛,他感到眼底有一些灼烈的痛,眼角很快就湿润了。   他望着她,动弹不得,无法发出声音,只有深深看着她的眼睛。   那个人慢慢地走过来,在他的床边俯下身,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此刻发凉的掌心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然后,轻轻地微笑。   “你睡了很久。陆巡说,你再不醒,他就拿着扩音喇叭在你耳边唱三天三夜。”   顾珩有些吃惊于温言的玩笑,他呆呆地看了她很久,然后低头,目光定格在自己僵硬的双腿上。   温言更紧地握住他的手,额头抵住他额头:“没关系。”   顾珩黯淡的眸子像火光一样突然亮起来,只是一瞬,又被熄灭:“温言,我不需要同情。”   或许是因为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你这话真像俨燃。”温言轻轻地笑着,“所以我给你的回答是一样的。不是同情,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多余的力气同情别人。”   “温言,我现在是一个废人,无法照顾你。”   “谁需要你照顾?”温言真诚地看着他,“别忘了,这些年,都是我照顾你。还有,你有身体残疾,我有情感缺陷,我们两个在一起,是绝配,注定要纠缠一辈子。”   温言望着他,笑着说出这句话,他的心突然之间,被像潮水一样汹涌的情感击中。   只差一点点,就被吞没。       第六十九章   沈寂看着被砸落在地上的锁头,很快猜测到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一股冷飕飕的感觉顿时让他从头麻木到脚。   他冷冷地把目光转向远处寂寥的灯光,整颗心都凉掉了。   “温言,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你为什么从来不肯信我?害人的你都要帮,却偏偏恨我一个?”   他慢慢地垂下眼睛,清隽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秋天的风景,透着几分成熟与沧桑。褪去了夏天的喧闹和热烈,一切都归于平淡和内敛。   温言看着突然蹦出的那条信息,愣了会儿神,然后把手机放进口袋。   自从把温故从温家老房子带走,她就知道沈寂一定会来找她。   只是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迟缓,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但终归,他还是不打算放过她。   温言一个人来到了约定地点。   这是l城郊区的一处深水港口,岸边停着几艘不大的货轮,不断有轰鸣着驶过的轮船离港。温言按照沈寂的短信指示,径自上了停在最左边的一艘白色货轮。   沈寂已经等了很久。   听到来人轻而缓慢的脚步,他一步步慢慢地转过来。直到看清那张已经过分熟悉却依然让人心动的脸。   里面的空间狭窄光线昏暗,他逆着光面向她,温言有点看不清他的脸。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干脆不要再执着下去,我们就这样结束吧。”沈寂隐忍起眼中的酸涩,故作轻松地说,“可是我做不到,所以在这两个月无休止的痛苦和矛盾之后,我还是想见你。”   “对了,听说顾珩醒了?”沈寂好看的嘴唇露出复杂的笑意,“你很开心吧?”   “你叫我来,是为了说这个?”温言微微蹙眉。她清楚的预料得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她有可能无法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但她还是来了。在她心里,沈寂不仅仅是童年玩伴,他甚至是可以称之为家人的人。   同时,她心里万分别扭,她曾无比信任沈寂,而母亲和白筱的死却在心中种下一根刺,而无论什么时候,这根刺都会让她时不时地隐隐作痛,并且无处可退。   “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说这个,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但在那之前,我想听听你的内心。”   “我的内心?”温言平静的挑眉。   “顾珩那样对你,为什么你还能原谅他?”   他虽然笑着,一颗心却紧紧地绷住,盯着她的双眸不肯放松。渴盼着对方说出的话,不会残忍到轻易摧毁他维护到最后的一点尊严和坚韧。   这个问题温言想了很久,然后她十分坦然地笑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明白了,我受的苦,我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所有的不公平,都是作茧自缚。”温言的声音听起来飘忽却无比清晰,“经历这么多,突然,想对自己宽容一点。”   沈寂皱起眉头。   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想看到温言云淡风轻的脸上露出怜悯抑或悲伤的神色,想看着她软弱,想看到她后悔自己的选择然后从容地对他敞开怀抱。   她眼里却只有平静和冰冷。   寂静中,他听得到自己牙齿磕碰的声音,感受到心脏因为寒意而抽缩到疼痛难忍。一抹痛苦到无望的笑容浮现在他好看的唇边:“温言,与你之间,我从来没赢过,不是我蠢,不是我运气不好,而是对你,我有太多的不忍心。”   他恼怒地拧起眉毛,转瞬满脸的期待变成冷漠的笑意,紧紧捏住拳头直至有点发痛,刹那间,沈寂觉出自己的虚弱和狼狈,他突然意识到,不可能了,一切都不可能了。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他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温言,仿佛艰难地下着巨大的决心。   他突然掏出枪来。   那一刻,温言平静的目光还是不期然地闪过小小的仓皇和惊讶。看来,她来之前对可能出现各种后果的假设还是太乐观了。   他想杀了她?还是同归于尽?   沈寂一直举着枪,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动作。两个人僵持了很久。   耳边忽然响起汽笛的轰鸣声,又一艘货船离港了。   紧接着,有轻盈的脚步声徐徐地传来。   沈寂看见那人的脸,正慢慢地靠近,货舱内暧昧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眉眼,像极了此刻正处于冰冷枪口之下的温言。   温言在看到温故的时候,皱了皱眉,心不自觉的收紧。沈寂眼里露出蔑视的笑,话语却咬得很重,“你不是已经逃走了吗?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温故如从前一般笑着:“故事讲到这一步,怎么可以没有我。”   沈寂突然大笑起来。   “你原本就是故事之外的人,你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我们之间。”   温故望着沈寂的眼神有几分同情:“你说,是谁让我出现的,是谁让我夹在你们之间这样痛苦的?沈寂,是谁?”   沈寂握着枪的手不由自主地发抖。   温故的目光直直的盯着黑洞洞的枪口,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平和的。   “沈寂,我有孩子了。”她说着,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步。   沈寂先是一愣,目光下意识地瞟过温故平坦的小腹,接着垂下眼睛沉思了许久。   “如果你还记得把我关起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就该知道我没有说谎。”她说着又向前一步。   沈寂突然将枪口对准温故,大声吼道:“你站在那里。”   然后,他艰难地望向温言。   “你们这样算什么?姐妹情深?你忘了她雇人绑架你,在快餐店放炸弹,差点把你炸死。她因为你而害死的那么多条人命,这些你都忘记了?”   “我没忘记。”温言定定地看着沈寂,她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更没有一丝害怕的表情,“这些我都记得,也不惑于姐妹情深,但我今天在这里,在你的枪口之下,跟这些都没有关系。”   温故的眼睛异常清澈,里面闪过的光凉薄而悲伤,她死死咬住毫无血色的唇,平静地凝眸怔忡的沈寂,声音有点颤抖,但是透着让人心悸的空旷和寂寥:“你说我手上有人命,你手上也有,是我儿子的命。”她说着突然走上前几步,按住他拿着枪的手,然后对准自己的左肩膀位置,按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子弹破樘而出,迅速穿过温故的身体,她整个人顷刻倒了下去。   沈寂感到那一声枪响仿佛瞬间震破了自己的耳膜,世界都变得安静了。   温言赶紧弯腰去扶住温故,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的肩膀正汩汩地冒出血来,于是脱掉外套,用力按住她的伤口。   温故抬起头看了温言一眼,声音疲惫而虚弱:“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害死那么多人,总要付出点代价。”   温言没有说话,只是扶着温故慢慢地站起来,然后,她将目光转移到沈寂身上。   他苍白的脸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喘息声细微而局促,眼里似乎有悔意,却只是固执的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他始终没有放下枪。握枪的手虽然冰冷但是干燥坚定,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向温言的眉心,而对方仍然带着复杂而平静的神情看着他,没有丝毫的闪躲。   然后,她平静的开口:“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沈寂缓慢而迟钝的看着她。   “很多年前,有一对同父异母的姐妹,她们不住在一起,也不知道彼此的存在。终于有一天,爸爸带着妹妹来看姐姐,那天,姐姐在母亲的督促下在房间里练字,妹妹就一个人跑出去玩,然后看到邻居的哥哥不小心掉进了蓄水池,她哭着跑回来,一直说救救哥哥,救救哥哥……”   沈寂的脸唰的苍白。   “你很吃惊?吃惊于救你的人不是我,吃惊于我现在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是吗?”   “我不是个圣人,无法对所有的伤害都姑息包容。沈寂,我对你没有恨意,但对她不想仁慈。这就是一直没有告诉你的原因。”   “今天说出这件事,是希望你,不要再执念下去了。你爱的从来就不是我,你说过你跟温故在一起,因为她身上有我的影子,或许直到今天,你都不明白,究竟谁才是谁的影子。”   言语间,温言感到扶着自己的温故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接着,是因为肩膀巨大的疼痛引起她轻微的闷哼声。   沈寂的呼吸都要停住了。他下意识地去看温故,而她苍白的脸上出现跟自己一样的表情。   惊然,错愕,惨淡不堪。   这么多年,他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都是可以失去可以毁灭的,唯有对温言的那一份执着,从未变过。为什么,现在连这唯一的真实,也不复存在了!   他爱的究竟是谁?谁又是谁的影子?   温言突然抓紧了温故的胳膊,扶着她往外走。   沈寂猛地反应过来:“不许走。”   他用枪瞄准她们,大声吼道:“故事还没讲完,谁都不许离开。”   温言平静回答:“故事已经讲完了。”停了一下,又说,“再耽误下去,她会死的。”   温故睁开沉重的眼皮,艰难地看着温言冷淡的面孔,气息微弱的说不出话。   沈寂嘴角有轻微的抽动,握紧了枪管。   好像,就是这个感觉,沉甸甸的,冰冷的,带着杀气,却又给人无限的安全感。只要手指轻轻按住扳机,对面人的生死全在你的一念之间。多奇妙啊,一瞬间被赋予了上帝的权利。可以随时叫人闭嘴,再也说不出什么伤人的话。   可是,更加残酷的话却在耳边响起。   “我们之间就到这里。从现在开始,我的脚步不会停下来,除非你杀了我。”   赌一把吧!   温言心里反复响起这个声音,赌一把。虽然她已经没有任何筹码。身后冰冷的枪口还在对着她,而那个人,正在心里思忖着,要么得到她的心,或者,得到她的命。   她其实没有把握。   沈寂看着渐行渐远的那个背影,手开始微微地颤抖。   “温言,你恨不恨我?”   他突然问出这句话。低哑的声音透着几分无奈和软弱,温言顿下脚步,余光里看了他一眼,冷淡地摇了摇头,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没爱,没恨,那我在你的生命里不就什么都没剩下?”   似乎有些不甘,沈寂突然笑了笑,声音已经悲凉:“我们以后还会不会见面?”   温言没回头,声音平静无波:“我想不会。”   他目送她们一步步走远,始终没有按下扳机。当模糊的背影消失的那一刻,他慢慢地放下枪,几乎用尽所有力气颤抖着声音喊道:“温言,你是没有心的,你没有心!”   狭窄的空间只有轻微的回响。   万籁俱寂,只剩下他自己。   他垂眼,看着黑洞洞的枪管,散发着乌青的光芒。突然笑了起来。   温言,你怎么会相信,我会害死你的母亲。   你问也不问,就在心里下了定论,面对你的执拗和决绝,还有你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我要怎么为自己强辩?   在你心里,我是笑话,还是傻瓜?抑或只是一个杀人凶手?   恍然想起温故的话,“事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不相信你。”   是啊,事实已经不重要了;救她的人,是温言还是温故,也不重要了。   一切都会随风散,谁都不再是当初的少年!   恍然想起,那年夏天,那个夏蝉聒噪的午后,那个清秀的小女孩走到他面前,黑亮的头发沾满了白色的柳絮,看起来狼狈不堪,可她的笑容却绚烂到刺眼。   他暗暗地发笑,微微的苦涩里居然有一丝释然。   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温言扶着温故上岸后,赶紧掏出手机打120。电话还没接通,只听身后传来枪声,紧接着又有货轮离港,这一声就被掩埋在轰鸣的汽笛声中。   温言和温故惊惧下同时回头。   很快她们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温故发疯一样往回跑。   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巨响,跑到岸边的温故险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吞噬,温言冲上去抓住温故扑倒在地上,再反应过来回头去看的时候,已经一片火海……   温故醒来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说话。   温言就站在窗前,背对着她,静静地望着远处。   “那天你说,不想对我仁慈,这样很好,否则我会不安。”良久,温故才缓缓开口。   温言转过身来看着她。   “我想过无数次,我们之间会有怎样的结局,每一次,我都觉得我会赢你。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人与人之间的较量,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没有输赢。”安静的房间内,温故的声音显得格外冷清,“你一定觉得,他这样对我,我为什么还是执迷不悟。”   温言轻轻地、不动声色的地抽出手,将盖在温故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眼睛里平静无波:“我没有。”   温故看了温言半晌,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点虚弱和轻飘,语气却异常笃定:“爱一个人,不就是这样吗,对的,错的,所有的一切都要包容,都要承受。他带给我的不仅仅是痛苦,也有快乐,无论真假,我在他身边五年,我快乐过。”   “在货船上,我跟他说我有孩子了,其实是骗他,我想知道,他到底有多狠心。”   温言看着她不说话,眼睛里有一丝怜悯。   温故抬眼,正对上温言复杂难辨的表情。   然后,听见她缓缓地开口。   “我之前见过医生了,他说,你有孩子了!“温言顿了顿,补充道,“两个月了。”   温故愣怔了很久。   接着,像是受到某种强烈的刺激,她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然后不停用双手捶打自己的双腿,拼命地摇着头,仿佛在懊悔,又像是发泄。温言就那么看着她,不劝慰也不阻止。两个当班的护士听到笑声冲了进来,惊异于温故突然的情绪失控,却只能呆愣在那里看着她笑。   笑到最后,眼泪都笑了出来,却还是没有停止。即使在别人看来,她就像一个疯子。   第二天温言到医院探望的时候,护士进来说病人已经出院了,但不知道去了哪里。   然后她递给温言一封信,说是温故留下的。   温言在安静的日光中坐下来,将信拆开,仔细的看过,又轻轻折上。沙沙的落叶声中,她仰望上天。   眼泪,大颗大颗的滑落。   那日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温故。   一年后,又是一个雨季。   落日的余晖照在寂静的墓园里,更平添了几分萧索的意味,温言穿着浅咖色棉麻衬衫,扎着马尾,静静伫立在一块新的墓碑前。   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幽暗却晶莹的光,即使是有人远远地看上一眼,也会被她周身的寂寞刺痛。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小雨,轻轻地敲打着墓碑。   她在墓碑前坐下来,动作缓慢地拿出一封信,摊开,任雨水一点一点打湿,模糊掉上面的字迹。   那封信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温故在信里面告诉她,她母亲的死是她造成的,跟沈寂没有半点关系,他只是背了黑锅后绝望到不愿解释的傻瓜。至于为什么选择在沈寂死后才告诉她真相,很简单,她对沈寂没有恨意,但同样不想对她仁慈。   温言将那张信纸丢在风里。   “对不起。”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那张过分熟悉的笑脸,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我应该相信你。”   终于还是说出这句话,可是他再也听不到了。   小雨淅沥,她仿佛听见有青涩而稚嫩的声音,远远地飘来。   “我叫沈寂,今年七岁。”   “我叫温言,今年五岁。”   “那我以后叫你言言。”   “那我叫你哥……”    第七十章   番外一:   斯德哥尔摩的冬天格外寒冷,飘着鹅毛大雪的街上空无一人,而正在蓝色音乐厅举办的莱顿电影节颁奖盛典上,座无虚席。d   寒冷而静谧的夜晚,当高亢到振奋人心的音乐声响起,无数探寻又充满艳羡的目光,都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大屏幕,看着上面滚动着入围者主演的电影片段。   俨燃在『姐弟』中饰演的是一个出生在贫穷山区的姑娘,弟弟从小被贩卖,她为了找回弟弟想尽一切办法走出山村,苦寻十几年。屏幕上的她穿着土里土气的粗布衣服,满脸灰尘,操着大家听不懂的口音,冻僵的脸上不断呈现出各种扭曲痛苦的表情……这副模样,无论如何都无法跟现实中那个明媚张扬的大明星俨燃扯上关系。   接着,画面切换到『梦想家』   当温言饰演的元珈一瞬的抬头,望向突然出现在阳光下的男子,席间鸦雀无声。   大家都在模糊的视线中看着元珈一脸愣怔地站在段然面前,望着他的眼睛说:“你的梦想是什么?”   而对面那个轮廓冷硬,眉梢却显温柔的年轻男子,扯动嘴角微微地笑:“有一个家,还有你。”   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人们仍然因这句话感到温暖,且被这部黑色绵长却浪漫至极的电影深深打动。   大堂内明亮的灯光突然变得幽蓝,一束束追光在温言和俨燃的脸孔上不住转换。大家都摒住了呼吸,等着台上故作神秘的颁奖嘉宾揭晓最后的答案——演艺界至高奖项——影后头衔花落谁家!   噔噔噔的音乐声响起,每个人的心都不自觉地收紧。   屏幕上的画面突然定格。   “俨燃!!!电影『姐弟』!恭喜!!!”   席间突然爆发惊呼和掌声。随之而来的,是落在温言脸上,好像毒刺一样火辣的目光。   不可否认,当俨燃的名字从那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口中清晰的吐出,温言心里闪过小小的失落,却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而跟她并排而坐的俨燃,轻轻扬起唇角,站了起来。   追光打在她庄重的深蓝色礼服上,与幽蓝的灯光相得益彰。聚光灯下,她环顾四周,露出真诚而自信的笑容,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所有骄傲,在台上尽情地演说着。   “出道六年,我没有休息过一天,我喜欢忙碌,我热爱我的工作,只要一停下来,我就会觉得对不起自己,就会觉得辜负生命愧对影迷。我没有背景,没有家世,生活带给我很多磨难。但都不要紧,只要我清楚地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即使被诋毁被击倒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我如何站起来,我会站起来!!我叫俨燃,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不是一个幸运的人,不是一个懂得投机取巧的人,有的时候会笨到走弯路,会四处碰壁,但我一定是那个最努力的人。所以这个奖项,我当之无愧。”   谢幕的时候,她俯身在地,鞠了一个深深的躬,是致敬也是感谢。然后她听见全场爆发出来的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无休止的,似乎永不停息的,掌声和欢呼。   她唇角挂着笑,却不敢马上抬头,怕别人看见她满脸的泪水,笑她的煽情和脆弱。   久久才直起身来。   还有最后一句。她沉默了下。   “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但如果你也在看……”她一字一句地说,看得出是在心中反复斟酌着,“我知道你会为我骄傲,即使你从未爱过我,但我会记得你的好,它将伴我一生,也让我有勇气独自面对将来可能发生的一切……顾珩,谢谢你。”   终于说出他的名字,那一瞬间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坦然。   全场有几秒钟诧异地沉默。   虽然隔了很远,她似乎也看见,坐在台下的温言,嘴角边挂着微微的笑。   虽然刺眼,但美丽至极。   她站在三尺高的颁奖台上,远远地望着她。在心里轻蔑的笑,又不是在谢你,真是个讨厌的女人。   万众瞩目的国际电影节上,温言错失影后奖项,陆巡也与最佳导演奖擦肩而过。   颁奖盛典结束后,人逐渐散去。陆巡跟温言就在这座飘着雪花的浪漫城市,找了一间小小的咖啡厅,惬意地聊着天。   “我们输了!什么感觉?”陆巡边喝咖啡边问。   温言想了一下:“挫败感。”   陆巡有些吃惊:“真的?我还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   温言笑笑,说:“没有人喜欢输,但输得有道理。『梦想家』我们注重的是演技,是构架,是生硬的东西,而俨燃拼的是情感。”   陆巡凝视她良久,忽然笑了出来:“老师总说我表达的东西过于强硬和独断独行,始终缺乏一种情感,我从前不理解,现在,好像开始明白了!”   “人生总是有遗憾的。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俨燃这一生,最爱的就是那个位置,大荧幕上的悲欢离合,聚光灯下的万丈荣光,为此她可以付出所有,牺牲所有,所以,她理所应当得到。”   “那你呢?”   温言沉默片刻:“我这一生最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哦?”陆巡挑眉看她,目光耐人寻味。   温言不紧不慢喝了口咖啡:“所以我跟她之间,没有谁输谁赢,只不过各自修行,各自成全。”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   一个月后,俨燃在l城某家电视台接受专访,主持人还是曾经访问过她,并被她当面呛声的那位,当时场面一度失控。再次面对俨燃,她却完全换了一种态度,眼神里真正的敬服与尊重。   “我不喜欢认输,也不喜欢还没尝试就想着失败会怎么样,生活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更是如此,如果想要成功,想要达成自己的目标,想要走一条与大多数人都不同的路,必然要受到很多质疑,还要时刻面对自己可能一事无成的后果,但我不会退缩,对于生活给予的磨难和坎坷也不会去抱怨,我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意愿走下去,你问我如果失败会怎样?我的回答是,我没有想过,因为我不会失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会成功,所以我一直努力,一直为了这个信念拼命坚持,所以你看,我就是成功了,我有过**,也有过灰暗经历,几次站在风口浪尖,即使到现在仍然有很多不喜欢我的人时刻吐着口水,等着看我摔倒,他们就可以狠狠的踩,但是不要紧,无论世人用什么眼光来看待我,我俨燃一样会成功。”   与此同时,温言在另一家电视台接受采访。   只是气氛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没有了从前的刻意伪装,是轻松充满欢乐的。   当被问到惜败俨燃错失影后奖项时,温言居然一反常态露出一丝遗憾表情,叹了声气答道:“失落呗。”   现场的影迷立时骚动起来,并不因为这个奖项本身该属于谁,只是,他们从来没有在温言的脸上,看到除了冰冷以外的其他表情,而她此刻用手撑着腮帮,故意撇嘴的动作居然十分可爱。   “我想,如果不是俨燃,任何人取得这个奖项都会有所遗憾。这个奖找到了它真正的主人,无论如何都是可喜可贺的。”温言忽然敛起笑意,十分认真恳切地说道,“在事业上,我一直希望可以做到俨燃这样,可惜我失败了!一个人会因为一个信念变得无坚不摧,才是值得敬佩的,我还差得很远。”   主持人饶有意味的笑问:“俨燃曾在节目中说过,视你为对手,对此你怎么看呢?”   温言回之以笑:“荣幸之至。”   大家正对温言真诚而谦逊的发言津津乐道,台上的主持人突然将脸转了一个方向:“今天跟温言聊得十分愉快。但对不起我要打断大家一下,因为今天的访谈会有一位神秘嘉宾,他刚刚来到我们节目现场,马上出来跟大家见面。”说完她转头看了看有点惊讶的温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温言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看着侧门被推开,穿着白衬衫却挽起袖口的男人正手捧玫瑰花,对着她温柔地微笑。   但大家都能看到,他行动不便,坐在轮椅上被工作人员慢慢地推过来。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眼睛落在她脸上,始终没有离开。   “温言,我们结婚吧。”   两个人,对望着,眼睛中闪过的光芒,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分辨。   温言望着眼前这张脸,泪如雨下。这句话他说了三次,她几乎可以一字不差的重复出来。   “做我顾珩的太太,好吗?!”   番外二   顾珩终于还是离开我了。   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甚至潜意识的,在等这一天。   在那个漫长的等待过程中,我一直是局促不安的,我看着养在盆栽里的红色蔷薇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周而复始。我有时会侥幸的想,或许不会有那一天,或许顾珩一生只爱我,可这些终究都只是遐想,恍恍惚惚的,这一天还是来到。   仿佛等待审判的犯人终于等到了裁决,而我却出乎意料的坦然,平静。出门的时候,我看见家里的红色蔷薇花又开了。   这一回,我终于看见了一个真实的顾珩,他可以把他的心里话,开诚布公的讲给我听。   其实在听的过程中,我有点生气,却故作从容。   别人眼中的我肆意张扬,连我自己也这样认为,我始终不肯承认的是,我心里其实有着不期然的自卑和敏感。但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顾珩。   他欣赏的就是这样的我,任性又骄傲的我,我怎么能让他失望。   那一天,顾珩说了很多,我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他都没说过那么多话。   他说爱不是强求,也不是施舍,可如果那个人是温言,他宁愿强求,宁愿被施舍。   多么卑微,我轻蔑地笑。   世人口中的大道理是,爱情是平等的!   这句话冠冕堂皇,言之凿凿,但我知道,爱情从来不平等。   所以我笑他,也笑自己,我俨燃在爱情里,也曾像他一样卑微,所谓卑微,并不是一味的妥协和言听计从,而是明明心被绞碎了,痛得开出了血色的花,却没有说走就走的勇气,还是可耻的渴盼着他会回头。   直到,他不再给我自欺欺人的借口。   很久以前,我就隐隐约约觉得顾珩喜欢温言,虽然他从来不说。   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   温言这个女人这样美丽,聪明能干,就像一杯冷却的白开水,在不动声色中吞噬人心,当你蓦然察觉,早已避之不及。   顾珩对温言的感觉,我一直没有问过,或许是不屑,或许是不敢,我自己也不知道。   于是我用尽力气折腾温言,拼命想要证明顾珩对我的在乎,也证明她的无关紧要,顾珩从来是帮我的,他会用冰冷的语言呵斥温言,然后温柔地握着我的手,但那种感觉不是我想要的,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或许是他修长却泛着冷意的指尖,或许是他弯着嘴角却未至眼底的笑意,或许是那双黑眸中事不关己的漠然和不屑一顾。   他的人是温的,心是冷的。   其实我不恨温言,甚至不讨厌她,但想到她跟我爱的是同一个人,我就不能用同样包容的心情去看待她。   我从来都自私,自我,我不是个圣人。   有人问我如何看待跟温言的关系。   这个问题我想了好久。   我跟她不是朋友,不是敌人,我们只是对手,相敬如宾的对手,这样很好。   爱情从来是两个人的事,容不下第三个,有我的时候不可以有温言,有温言就绝不可能有我,顾珩既然选择了温言,我就是多出的那一个。   一切都有了答案。   我是个固执的人,除非是我爱上的人,否则懒得看上一眼,我宁愿打掉牙齿和血吞的往上爬。曾经所有人都认为我跟顾珩在一起是为了他的钱,是为了上位,但我不是,顾珩也知道不是,我对他没有企图,他对我却有着小小的利用,所以他心存歉疚,所以他对我好。   摒除这些,其实顾珩是个好人,虽然我一向不屑于给人分个高低贵贱,善恶真假。但顾珩真的是个好人。   就这样吧,我爱过,恨过,拥有过,已经足够。   谁说爱情没来过,只是爱已谢幕,我该退场。   ——俨燃回忆录 本书由 lisisi520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