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皿瑶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医带渐宽 作者:江山不孝 文案 她忍无可忍:上个星期头疼,昨天脚崴,今天又怎么了? 男人掐灭烟,深邃的眼盯住她:心病。 小弟甲:我以为我们老大一直走的是高冷路线 小弟乙:原来我们老大心里奔跑着一匹野马 他有心病,一人可医。 我不要脸,我只要你。 食用指南 1.甜宠,1V1,HE 2.无意外日更 3.扫雷:昔日忠犬黑化成狼 4.打滚求收藏,小天使们真的不来一发收藏吗(星星眼) 5.逻辑死,作者胡扯技能点满,考据党慎入~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甜文 主角:顾行,谢楚清 ┃ 配角: ┃ 其它:甜宠 ================== ☆、第1章   暖阳和煦,市中心人民医院。   午后的医院走廊一片安静,空气中隐隐混杂着消毒水的气味。这一片是住院部,过道两侧都是紧闭着的病房门,谢楚清一路走来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她按着门牌号扫过去,停在了一扇门前。   门刚开了一条缝,就从房间里传出了一道甜软的女声。   “……底料是我用高汤煮的,面再不吃就该坨了,阿明你就委屈一点嘛,先吃两天素面,等过两天……”   谢楚清的动作随着这句话顿了顿,嘴角一抽,刚想把门关上却已经来不及了,白漆木门随着自己开门的动作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病房里的两人听见声音停住了话头,齐齐地朝门口看来。   入眼的是间单人病房,阳光透过米色纱帘照进来,花篮果篮摆了满满一床头柜。床上的男人被全身上下的纱布裹成了只白粽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中,只剩下头还能稍微转动。床边坐着一蓝裙姑娘,手上还端着保温盒,看这动作姿势,上一秒种两人应该还处在贴心喂饭的融洽气氛中。   谢楚清反手关上门,似笑非笑地打量了眼男人。   男人对上她的目光,心虚地跟着笑了笑。他本来应该是长得眉清目秀,这气质往哪儿一站都是个惹眼的花花小少爷,可惜此时此刻他脑门和眼角各贴了一个卡通创可贴,粉色y的图案理所应当地印在那张脸上,让人怎么看怎么滑稽。   谢楚清还没开口,蓝裙姑娘就已经注意到了两人无声的眼神对视,立即如临大敌地放下保温盒:“你是?”   “我是他姐。”   眼前年轻女人的眉眼精致,肤白貌美,看着有两三分熟悉。她面容昳丽,穿着一身休闲装,黑白细纹的收腰衬衫将她的腰段衬得婀娜窈窕,举手投足间带着股从容端方的气质。   蓝裙姑娘从头到脚打量完,转头看向病床上的男人,慢慢红了眼眶:“你到底有几个好姐姐?”   “……”男人本能地觉得太阳穴开始疼了,开口解释,“不是你想的这样,玲玲你听我说……”   “有什么好说的!上上回是直系学姐,上回是法学院的那个学姐,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蓝裙姑娘一口打断,越说越愤懑,“要不是你整天撩这个撩那个的,现在能躺在病床上吗?啊?你背着我去party我也就算了,明明喝酒了还非要逞能,你要是昨晚找个代驾,现在不就没事了吗?”   蓝裙姑娘显然憋了一肚子的话,本来碍着男人是病号没发脾气,此时却完全被勾起了情绪。她还想再控诉两句,话到嘴边时被一旁传来的笑声给堵住了。   “谢楚明,你可以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原来还在外面认了这么多姐?”谢楚清好整以暇地靠着门板,正憋笑憋得痛苦,缓过气来后才看向蓝裙姑娘,“不好意思,让你受委屈了,这个小王八蛋是我弟。亲的。”   .   等蓝裙姑娘走后,谢楚明眨巴着眼望向谢楚清,欲言又止地用余光瞥向床头的果篮:“姐,我想吃苹果。”   他脑袋上缠了纱布,手也打着石膏,被架起来的小腿还上着夹板,整个人可怜兮兮地躺平在床上,完全没半点平日里小少爷的嚣张气焰。而谢楚清不为所动,拿起一旁的病历看了两眼:“髌骨关节软骨损伤,多处骨折……打架了?”   “没打架。”谢楚明斟酌词句,“不小心撞的……”   谢楚清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谢楚明从小跟在他姐屁股后头跑,他姐什么语气什么神态、什么时候生气什么时候在开玩笑他一清二楚。小少爷仗着有家里撑腰,从小熊到大,怕的人不多,谢楚清算是其中一个。   因此他敢打包票,现在她的脸色不算太好。   “真没打架,昨天晚上去了一个哥们儿的庆生趴,回来的时候喝的有点多,然后不小心开车……撞柱子上了。”谢楚明装可怜,“姐,我半边头发让医生给剃了,大腿里还给打了钢钉,全身疼着呢,医生说我这身伤没三个月好不了。”   言下之意,他都这么惨了,当姐的就不能给削个苹果吗?   “活该。”谢楚清合上病历本,“驾照吊销了没?”   谢楚明点头,就差没挤出两滴泪来了。   “干得漂亮,我早就看你那辆车不顺眼了,就算不吊销驾照,我早晚也得替天行道把你那辆车的轮胎给卸了。”   “……”你是我亲姐吗?   谢家就谢楚明一个男丁,生下刚足月的时候就长得跟洋娃娃一样好看,因此从小姑姑婶婶没有一个不把他捧手心里宠的。谢父在生意场上忙得早出晚归,根本分不出精力来管教小儿子,再加上谢母对谢楚明溺爱过度,于是就促成了这个一代小霸王的茁壮成长。   谢小少爷自小性格乖张,自封为三街六巷的孩子王,今天上树掏鸟窝,明天下河抓泥鳅,后来家从乡镇搬到了大城市里,总算是消停了点。   而没收敛两年,这位祖宗又开始耐不住了,打架是常有的事,每回出了事就得谢母兜着,想方设法地在谢父面前瞒天过海,偶尔有一两次瞒不住,遭一顿谢父狠收拾,这才又消停几个月。   好不容易顺利上了大学,小少爷却迷起了超跑,买了辆法拉利,砸钱把马力改装到了1000匹,隔三差五载着小姑娘顺着绕城环线兜风。车刚改造完的那天,谢楚明邀功似的请谢楚清坐过一次,坐完后她差点没把胃给吐出来,之后一看见她弟这辆炫银的法拉利就想上去卸轮胎。   .   病房外的阳光开始稀薄下去,显然已经到了饭点。   谢楚明从昨晚到现在就没怎么进食,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谢楚清用刀将削好的苹果切开,戳了牙签送到他嘴边。他艰难地仰着脖子吃了两口,开始得寸进尺:“姐,我饿……”   床头柜上的保温盒里还放着之前蓝裙姑娘带来的面条,正冒着白腾腾的热气,谢楚清刚把它端起来,就听见床上挺尸的人幽幽开口:“我不想吃那个面。”   还挑食?   谢楚清挑眉,放回了保温盒:“不吃面就只有医院餐了,你挑一样吧。”   “面里有蛤蜊。”他海鲜过敏。   她无可奈何地拎包:“行,我下楼去买。”   “我想吃对街那家的牛肉面,再带一份京酱肉丝。”谢楚明回忆,“他们家的干炸丸子和爆肚也不错,要是有驴打滚也带一份,还有……”   “……”谢楚清笑眯眯的,“我知道一家老牌子的口味更不错,你吃红烧牛肉的还是香菇炖鸡的?”   “那就红烧牛肉的。”谢楚明兴致勃勃地多问了句,“哪家啊?”   “康|师傅。”   ……方便面?   谢楚明睁圆了眼,正受伤地打算控诉:“谢——”楚清你真的是我姐吗。   “想吃别的?也行,我打个电话叫沈阿姨做了送过来。”   那家里不就知道他又闯祸了?   谢楚明见她真的要摸手机出来,立马狗腿地改口:“……主隆恩。”   .   最终谢楚清还是去对街那家餐馆打包带了份回来,医院到对街途中要经过一个小公园,正是黄昏夕照,她挑了条公园的小径顺路走回来。   公园挨着医院,平时有不少病人家属过来闲逛,现在这个时间点却是没什么人。园中牡丹和海棠粉白相簇,她刚走过一段路,就被隐隐细微的啜泣声给拉回了注意力。   中央喷泉后蹲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面前正趴着一条气息奄奄的拉布拉多。小女孩听见脚步声,抽噎着抬起头来,瓷白的小脸上泪痕满布,长密而卷翘的睫毛上也挂着泪珠,哭得直打嗝。   金发碧眼,是外国人?   小女孩见谢楚清走近了,连忙停止了哭声,手足无措地哽咽着开口:“阿、阿姨,它刚刚吞了塑料袋……吐不出来,难受……”说的是中文。   拉布拉多安静地趴在地上,眼皮也耷拉着,嘴边的地上已经流了一滩口水。谢楚清手上还拎着东西,见状顺手将袋子放在了喷泉外沿上,蹲下身仔细检查狗的状况。   宠物吞塑料袋的情况不算罕见,有的大型犬两三天后自己就能排出来,再不行就只能送医院检查催吐,问题倒不是很严重。看这条拉布拉多的反应,现在应该需要有人把它送到附近的宠物医院去。   仔细看了半晌,她抬起头来看向一旁的小女孩:“小姑娘,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吗?”   “还有的,哥哥去打电话了……”小女孩瘪嘴,四下环顾了一周,倏然把视线停在了谢楚清身后。她眼睛一亮,而后破涕为笑,“哥哥!”   谢楚清还停在蹲着的姿势,听见小女孩的叫唤,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她身后不远处的小径中走出一个男人。后者手上的手机还没收回去,对上谢楚清回头的眼神,步伐一顿,彻底停住了脚步。   男人的五官长得极其俊朗,鼻梁高挺,黑眸深邃。他穿着条深海军蓝的纯色衬衫,黑色的休闲裤纤尘不染,从谢楚清的角度望去,他颀长的身形被包裹在了暮色黄昏中,却偏偏泛出一股冷意。   “……”   她愣怔半晌,慢慢站起了身。   刚刚蹲得太久,脚已经开始发麻,而此刻谢楚清却觉得麻的不仅仅只是脚,她的全身每一寸都在见到男人脸的那瞬间变得僵硬无比,像是寒毛瞬间被喷上了固定啫喱,动弹不得。   小女孩扑上去抱男人裤脚,带着鼻音开口:“哥哥,这是我刚刚碰到的阿姨……狗狗病了……”   男人低头牵过小女孩的手,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接着抬眼继续盯着谢楚清看。   这道目光仿佛是带着实质性的。男人略微眯起的眼中暗潮汹涌,说不出来是什么情绪,抿起的薄唇似乎还带着些笑意。   “……”谢楚清能指天发誓,眼前这个笑容绝对算不上友善,他这个表情,说是下一刻把她生吞活剥了也不为过。她被男人看得头皮发麻,心中警铃大作,恨不得当下立即转头就跑。   然而在不动声色地瞄了眼自己今天穿的细高跟后,谢楚清笑着转移话题:“……差辈分了啊,怎么她叫你哥哥,到我就是阿姨了?”   男人并没有回答,定定地看着她良久,这才缓慢开口。   他的嗓音低沉清冷,却咬字极重,像是每一个音节都反反复复念过后才说出口。   “谢,楚,清。” ☆、第2章   这一声叫得感情饱满,还连名带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弃怨夫千里追妻呢。   谢楚清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她脑子里闪过这一句,下意识地瞥了眼男人此刻的神情,心里瞬间咯噔一下,边往后退边露出一个善意的笑:“顾行,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她的语气寻常得像是在问“你今天吃饭了没”。顾行眯了眯眼,直接忽略了这个问句,他盯着她沉默半晌,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手上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起来。   “哎,顾行你怎么突然挂了啊?刚才不还说得好好的吗,”电话另一边,李唐绪窝在老板椅中转了一圈,优哉游哉地跷二郎腿,“老徐那边跟投资方谈得差不多了,就等谈妥后签合同,到时候资金定下来,新项目也能开始着手做了。这个项目是你家老爷子特地叮嘱过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话还没说完,被顾行开口打断:“唐绪,我这里还有点事,这件事等下再谈。”   哟呵?在工作狂的眼里还有事情能大过公事的?   李唐绪一听感了兴趣,也没听出来对方语气中的异样,坐直了腰:“有什么事能劳驾您把工作放一边啊?”末了随口调侃了句,“让我猜猜……难不成在泡妞呢?”   当然李唐绪这句话问得没个正经,也没指望着顾行能回他。   总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心照不宣,顾总就是个行走的工作狂辐射器,所到之处没有不哀嚎一片的。这几年来有不少分公司的海归女精英挤破头想往总公司跑,冲着谁来不言而喻,但再热情也架不住这位顾总面冷心冷,不解风情到连李唐绪都看不下去,好几次都恨不得能直接往顾行床上塞个女人。   顾行闻言顿了一秒,看向眼前正小步往后挪的谢楚清,沉声“嗯”了一声。   “嗯?嗯是什么意思?被我说中了,真在泡妞?”李唐绪瞪大了眼,“谁啊?”   “谢楚清。”   “……”   那边李唐绪愣神盯了被挂断的电话足足十分钟,连秘书什么时候进来了都没注意到。新来的女秘书长得甜美可人,将文件放在桌上后还贴心地问了句:“李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李唐绪慢慢转过头,这才回过神来,不顾形象地把手机一把扔在了桌上,半天憋了句:“……我靠。”   谢楚清啊!我靠!   先不去管这两人是怎么重新碰上了的,光听着刚才顾行在电话里那语气,他就知道一定会有好戏看。李唐绪两眼放光地摸了摸下巴,转头问一旁的小秘书:“小林,我知道你机灵,我看你都来了这么久了,顾总那边应该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吧,他有没有提过今天要去哪里?”   小林:“没有。”   李唐绪八卦的表情冻结在了脸上:“……你这话我没法接。”   .   另一边,谢楚清见顾行挂了电话后二话不说地径直走向自己,最先反应是想溜,但无奈她脚边还趴着条病怏怏的拉布拉多,要是这个时候置之不理,怎么都说不过去。最终职业道德还是战胜了条件反射,她只能老老实实地等他过来。   被顾行牵着的混血小女孩一边抽鼻子一边揉着眼打量她,眼泪汪汪的小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小女孩蹲在拉布拉多旁,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它的耳朵,抬头问:“哥哥,它会好起来吗?”   “如果只是吞了个塑料袋,基本没什么大问题,一般的狗都会自己排泄出来。”谢楚清有意避开顾行审视般的目光,“像它这样的情况要稍微严重些,但送到附近宠物医院去检查催吐就应该没事。”   小女孩闻言望向她,再看了看沉默的顾行。   谢楚清噎了一下,她刚才语速有些快,很显然这位混血小姑娘没听懂她的话。她转向身旁的男人:“你——”   “你在附近的医院工作?”   她一愣:“没。”   “这么久没见,方便的话,留个电话?”   顾行这句话像是问得很随意,但手机却已经拿在了手里,他修长的手指划开屏幕,点开添加联系人一栏,接着抬眼看了过来。   谢楚清心想躲这位还来不及呢,她是嫌日子过得够平静才敢把电话号码给他。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刚想开口拒绝,一眼瞥见了他的神情,到口的说辞顿时被堵死在了喉咙里。   他的眼神毫不遮掩。   如果说刚才顾行的眼神中只有审视和探究的话,现在就已经完全变了样。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唇上,眸色渐渐加深,像是一只已经锁定猎物的黑豹,潜伏在最深最浓的夜色里,隐忍嗜血,低调却危险。   谢楚清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她毫不怀疑,要是眼神能化为实质的话,这会儿自己可能已经千疮百孔了。   她就说怎么这两天眼皮老跳,原来还不是因为谢楚明那个小祖宗车祸出事,真正要出事的人……是她啊!   见她沉默半晌,顾行收回目光:“既然要送宠物医院,那谢医生知不知道附近的宠物医院怎么走?”   “……”谢楚清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开口了:“你不知道?”   “不知道。”回答得无比坦然,“人生地不熟,还是要麻烦你带个路了。”   鬼信啊。   他对b市要比她熟悉得多,这里是二环闹区,又不是什么偏僻的地方,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附近有哪些宠物医院?想是这么想,但看着对方不容置疑的态度,谢楚清迟疑了片刻,看了眼一旁红肿着眼的小女孩,认命地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这家宠物诊所离这里不远,不堵车半小时就能到。”她拎回外卖的塑料袋,退后退后再退后,“真是不巧,我现在手头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她根本不给对方接话的机会,保持着微笑转头就离开了。   顾行望着谢楚清落荒而逃,垂眸看向手中的名片,拇指贴着纸面摩挲过去。递过来的名片素底白纹,最上方印着一行“b市馨宠宠物医院医师”,中间用烫银的正楷印了“谢楚清”三个大字,最下方是医院的地址与联系方式。   顾行将这三行字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眉头皱了起来。   宠物医院……   兽医?   .   医院病房上还躺着个嗷嗷待哺的谢小爷,谢楚清推门进去的时候,正好对上他望眼欲穿的目光。   谢楚明呈躺尸状眼巴巴地在床上等了两个小时,期间护士进来换过一次吊瓶,怕他无聊就顺便替他开了电视,将频道调到了家庭伦理剧。他全身一动不能动,硬生生被逼着听了两个小时的爱恨纠葛与撕心裂肺,这会儿投向谢楚清的眼神有如见到了救星。   “姐,快快快,快把电视关了,再听下去我都快憋出内伤来了。”他满脸的痛苦,“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半路上被人拐跑了呢。”   说对了,还真是差点被拐跑。谢楚清腹诽了句,将袋中的餐盒一样样摆出来,抽空看了眼电视。   屏幕上的演员正歇斯底里地朝另一个人吼“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惹上你”,谢楚清闻言晃了下神,接着毫不犹豫地关了电视,哭着心想,这简直就是她现在的真实心情写照啊。   她放回遥控器,开了餐盒:“明天我下班了来看你,你这事不想让家里知道,中午就没人来照顾你了,将就吃下医院餐吧。”   谢楚明倒是不在意,就算他姐不来,医院里还有小女朋友照顾着,今天让姐来只是方便通个气,到时候在爸妈那边好瞒着点。   谢家家教严格,谢父对谢楚明这个独子的要求更是高,上个月小兔崽子被抓到凌晨高速飙车这事的气还没消,现在要是让谢父知道他又酒驾,后果简直……一言难尽。   “反正我妈下个月才回国,姐只要你不跟爸说,想我怎么着都行……但要是给他知道了,我这条腿还得再断一次。”谢楚明全身绑满了绷带纱布,像只可怜兮兮的白粽子,“你都不知道上回飙车被抓的时候,他来局子里把我领回去的时候怎么说的,一句话把我整个月的零用钱给扣了,卡冻到现在,修车钱都没给我剩下。”   要不是他拼死护着,爱车现在可能已经被锁在车库里扬尘了。   谢楚清乐了:“那你怎么总爱跟爸对着干?”   白粽子艰难地拍床板:“谁跟他对着干啊,是他非跟我过不去!”   都说严父出孝子,这话的后半句到了谢家却转了个弯。谢父当年白手起家经营事业,手下的产业从一开始的合资小公司渐渐走到了今天的大企业,而身为谢家独子,谢楚明从小就被委以大任,谢父希望儿子大学主修金融,将来也能继承家业,但谢楚明却志不在此。   谢小少爷之前一心想折腾点设计,当初选大学的时候连学校专业都挑好了,而临到提交截止日期时又被谢父硬生生地换了下来,为此父子俩还大吵了一架。当时谢楚明气得要断绝关系离家出走,被谢母好说歹说劝了回来,最后人是回来了,但父子俩的关系却大不如前。   想起来就气。谢楚明转话题:“不说这个了,反正他最近忙着公司里的事,也没这个闲工夫来管我。”   “对了,”清了清嗓子,他继续问,“姐你刚回来没多久……碰上顾哥了没?”   “……”谢楚清正在削苹果,闻言一个用力,苹果连皮带肉地削了一大块下来,她平静地扔了苹果皮,一眼看了过来。   他真是……吃饱了撑的问这个!谢楚明神经一紧,后悔地缩了缩脖子:“我、我就是随便问问,真没什么别的意思,天可明鉴啊!姐你要相信我,我听你的话,这几年从来没去找过顾哥。”   谢楚明偷偷补了句,当然,都是顾哥找他的。   要问谢楚清现在有哪些不想见的人的话,最不想见的应该就是顾行,没有之一。而就不久之前,她一时头昏脑热就直接把名片给了他……   谢楚明心惊胆战地看着被|干脆利落地切成瓣的苹果,微不可察地往床里挪了挪。   .   待了一会儿,到了查房的时间,敲门进来了两位拿着病历的医生。   两位医生一男一女,男的看着已近中年,而另一位女医生却颇为年轻。谢楚清扫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了随后进来的女医生身上,顿了几秒,发现对方也在打量自己。   “谢楚……”女医生有些迟疑,推了把眼镜,见谢楚清愣住,她半是不可置信半是惊喜地睁大眼,迟疑着开口,“楚清……是你吗?” ☆、第3章   女医生话一出口,病房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她大概也发现了这段尴尬,低声对一旁的男医生说了两句,后者闻言看了眼谢楚清,拿着病历离开了房间,出去前还不忘带上了门。   “悠悠。”   谢楚清看着牧悠悠惊喜交加的表情,叹口气想,今天就不该出门的,晚上等她回去就买本黄历在家供着。   眼前的这位好巧不巧是她的大学校友兼同班同学,当初两人的关系还不错,但交情也就到能说两句话的程度。牧悠悠是校新闻中心的骨干,当时出于一些原因,谢楚清这个名字在校bbs上出现的频率仅次于学术交流,那回牧悠悠还特地来采访了这位“敢公然跟老教授叫板”的学生,自此两人关系就开始熟络起来。   要不是大五临近毕业的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之后谢楚清基本跟认识的所有人都断了联系,说不定现在两人关系还能更进一步。   谢楚明好奇:“姐,你们两个认识?”   “认识,我们以前是校友。”   “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你,我刚刚看病历的时候就奇怪,还在想这个名字怎么跟你这么像呢。”牧悠悠看了眼病床上的谢楚明,一推眼镜,“这位是……”   谢楚清颔首:“他是我弟。”   多年没见,牧悠悠显然有一肚子话想跟谢楚清说。她简洁地报告了下谢楚明的病情,询问了两句情况,后者虽然看上去伤的严重,但都是些好治的伤,好好养几个月,等到恢复好后保证能生龙活虎上天下海。   但谢楚明还有几分不情愿,他的车还被扣着,驾照也吊销了,以后总不能让他在一水儿的跑车中骑摩托车泡妞吧?谢楚清闻言冷笑一声:“没让你骑小破轮就已经够好了。”   小破轮是他初中的自行车,除了铃铛不响其他都响,现在正静静地躺在仓库里颐享天年。   谢楚明噤声,憋屈地暗自感叹:放眼望去,也就顾哥能治他姐了。   牧悠悠记了两笔,抬起头来:“楚清,我还有半小时就下班,方便一起吃点东西吗?”   .   这个时间点正是用餐高峰期,点完单后,牧悠悠将菜单递给谢楚清,后者已经吃过了饭,顺着菜单看下来,只点了杯饮料。   “算了算,我们已经有六年没见面了吧?”牧悠悠撑着脸,“当初你一毕业就杳无音信,还换了手机号,同学聚会也没来过一次,我问过别的人,他们都说没你的消息,没想到再见面已经六年了。”   多年不见,谢楚清还是那个谢楚清,更漂亮了点,气质没怎么变。牧悠悠笑得有点促狭:“楚清你不知道,上回我去参加k市的医学论坛会,居然碰上那个王师兄了,他还跟我问起你呢。”   谢楚清喝了口橙汁,闻言问:“你一直在琪仁上班吗?”   琪仁是谢楚明现在住着的这家医院。   “是啊,专培完就被分过来了。”牧悠悠停顿了好几秒,像是在斟酌要不要问下一句,“楚清你……你现在在哪工作呢?”   谢楚清看出对方的犹豫,展眉笑起来:“我前两年在外面,上个月刚回的b市,找了家宠物诊所当医生。”   宠物医生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楚清大学里学的是临床医学,至于这中间几年她又经历了什么才当的宠物医生,牧悠悠一概不知。纵然再好奇,她也没有一上来就揭人伤疤的德行,她闲扯着聊了两句娱乐八卦,有意回避掉了一些敏感话题,反倒是谢楚清神色从容,什么八卦段子都能接下去,一点都没看出来拘谨的样子。   牧悠悠也是个自来熟,熟络后开启了吐槽技能,什么医闹事件、被逼相亲日常信手拈来,饭吃到一半时,两人已经是相见恨晚,互留了电话。   中途牧悠悠接了个电话,同科室值班医生的老婆要生了,人给送到了妇产医院,他得赶紧回去,晚上只能让牧悠悠帮忙替班。后者饭都顾不上吃,不甘心地和谢楚清再聊了两句,才拎起包离开。   .   夜色浓黑,城市却灯红酒绿。   灯光堂皇的酒店前停了两辆车,等了一会儿,从玻璃旋转门中出来西装革履的一行人。   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显然是喝醉了,正被人扶着,走得趔趔趄趄东倒西歪,话也说不清楚:“顾、顾总,平时没看出来……您这么,嗝,这么能喝……下次要、要是有机会,我一定亲自登门……”   晚风清凉,吹过来连带酒气也散了几分。顾行松了松领带,眼中一片清明:“唐绪,你把他送回去吧。”   李唐绪笑着转向自己的小秘书:“小林,你把他送回去吧。”   小林:“……”   送走了男人后,两人坐进了在门口等着的阿斯顿马丁,前排的司机立马递过来两瓶水。李唐绪翘起了二郎腿,啧啧地看向一旁闭目养神的顾行,意有所指:“顾总今天心情不错啊。”   平时那些郑总刘总什么总的来敬酒,都是象征性地说两句就自行干了,还真没谁有那个胆子真让顾行喝酒的,但今晚也不知道这位开了什么窍,对于敬酒来者不拒。还有不少人在私底下猜,应该是前两天的竞标成了,但猜来猜去,也只有李唐绪心里知道个大概,这回倒不是什么公事,恐怕是一个人。   这个人李唐绪也熟,多年前他就已经深刻地认识到,要是哪天他有机会能替顾行写个自传什么的话,他一定要在顾行自传书的封面上刻十个血红的大字——   牵某人一发,动顾行全身。   顾行侧着脸,窗外霓虹灯光朦胧地透进来,在他英俊的侧脸柔和地镀上一圈。   要相貌有相貌,要手段有手段,像顾行这样万纯金的单身男人放到外面去就是扔进狼窝的一块肉,多少女人前仆后继,谢楚清到底是怎么躲了他这么多年的?   李唐绪想不明白,忍不住八卦:“你今天是怎么碰上谢楚清的?”   顾行睁了眼:“茜茜要出去遛狗,在琪仁旁边的公园里遇上的。”提起谢楚清,他眼底暗沉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下水杯边沿。   “噢……”不对啊,“你那个小表妹要遛狗,你带她去琪仁那边的公园干什么?”   先不说琪仁医院离顾行的别墅有近一小时的车程,光是他的别墅区那一片就有湖有公园的,再不济,南护城河离得也不远,他干嘛非要挤到一个小公园里去?   “楚明出了点车祸。”   顾行没再说什么,李唐绪却已经自动帮他把话补全了。   谢楚清她大概还不知道,她这个弟弟是顾行的铁杆粉丝兼后援会会长,这些年在他捅了不少篓子后,都是顾行在中间帮了很大的忙。谢楚清刚回b市没多久,顾行不可能不知道,而这回谢楚明出了车祸,她势必会来看他……敢情这不是偶遇啊?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所有的久别重逢,都特么是蓄谋已久啊。   “你说她都这么躲着你了,你怎么还抓着人家不放?”李唐绪摸下巴,诚恳地提意见,“当年有什么事就不能随风散去吗?再不行,你一次性跟她解决完,也省得像现在这样。”   顾行听完笑了,眼底有些戾气,更多的是浓烈汹涌的情愫。他开口,嗓音低沉:“帐要慢慢算。”   “……”   李唐绪闻言,默默地给谢楚清点了根蜡。   .   谢楚清工作的地方是家宠物医院。   说是宠物医院,其实还是叫诊所更贴切点。诊所开在三环居民区的街巷旁,街巷一边隔着闹市的步行街,一边隔着安静的居民楼,也算是人来人往,万一周围居民养的宠物隔三差五有个小病小痛,送过来也方便许多。   诊所虽然比起大型宠物医院来说要小一些,但好在设施设备齐、科室完整,来的人也不少。   和谢楚清同间办公室的还有一位医师沈苑,今天周一,送来医诊的宠物不多,留下来的主治医生不到一半。谢楚清这几天一直没睡好,又刚给一只暹罗猫做了肠管切除,等到处理完回办公室时,已经困得视线模糊。   睡意朦胧间脚上隐约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她脸贴着桌面,手伸下去一捞,将脚边的金毛犬抱在了怀里。   被充当抱枕的金毛犬浑然不觉,兴奋地“嗷呜”了两声,舔了她的手两口,而后乖乖地趴好没动。   “清姐,卷饼怎么又从笼子里跑出来了?”沈苑正窝着偷偷刷微博,听声音从电脑后面探了个头。   谢楚清头埋在臂弯里嘟囔:“我放出来的……”   “说来也奇怪,当初明明是我给它做的手术,每天的小肉干我也有喂,怎么它就粘着清姐你不粘着我?”沈苑调侃,“小东西真没良心。”   谢楚清闻言揉了把手下金毛的头:“听见没,她说你没良心呢。”   卷饼又嗷呜了一声。   卷饼是上个月刚送来的,正好赶上谢楚清就职,当时它上呼吸道严重阻塞,急需做气管切开手术,手术就是沈苑主的刀。而在术后恢复期间它的伤口开始发炎,高烧不退、濒临死亡,足足过了整整一个星期才熬过去。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当初送它来的那位女人也没再来过医院,打电话联系不通,经过再三坚持,谢楚清最终把它留了下来。   “说不定它就是看你长得好看,这年头有颜值简直跟开了挂一样。”沈苑感叹,“说到颜值,前天来了个男人,长得简直……清姐你那时候轮休没看到,可惜了。”   谢楚清上一秒还昏昏沉沉着,闻言太阳穴一跳,顶着脸上睡红的印子抬起头:“什么男人?”   “就一个长得帅裂苍穹的男人……清姐你说,原来还真有这样的人啊?放着这么张脸不进娱乐圈,太浪费了。”沈苑痛心疾首,“他那天牵着个混血小姑娘,我估计八成是他女儿。要是早几年让我遇见他多好,不然我也不会遇人不淑了。”   “……”谢楚清一听她的描述,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除了看狗以外,他还问了什么没?”   “清姐你怎么知道是狗?”沈苑惊讶,“没问什么,看完就走了。”   那天她给顾行的名片上只留了自己办公室的电话,并没有写私人号码,他居然什么都没问就走了?   谢楚清刚想松口气,沈苑“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他好像是问了些什么。”   “他走之前问小楠要了份值班表,小楠二话不说给他了。”   “……”   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   这几天风平浪静,谢小少爷在医院里安静如鸡,顾行也没突然找上门来,谢楚清心情大好,重复着吃饭睡觉摸卷饼的安逸日子。   超市中人来人往。   谢楚清推着推车顺着购物架走过去,若有所思地找商标。   卷饼的狗粮又不够吃了……下午被猫抓了道痕,等下买包防水创可贴……这几天方便面换个口味……   正想着,包里的手机嗡声震动起来。   来电的是牧悠悠,谢楚清上一秒还在思考等下煮面到底是加玉米肠还是鱼肉肠,下一秒就被电话里传来的哭腔给怔了一怔。   “……姓谢的你他妈的没良心!你还、你还有脸接电话……”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刺耳的音乐声一阵又一阵,牧悠悠像是喝醉了,哭得嗓子都哑了一半,哽咽了半晌,继续开口,“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劈腿?谢铭你他妈王八蛋!”   打错了。 ☆、第4章   深夜的b市光影交错,平静了一整天,此时欢腾与喧闹破土而出。   牧悠悠报的pub地址在酒吧街上,白天看起来只是条普通的街巷,而一到深夜,这里就开始热闹了起来。   pub音乐声嘈杂刺耳,灯光昏暗暧昧,只有门廊处的光线稍微明亮一点。谢楚清一走进去,就感觉有几道炽热的视线黏在了她身上,她轻轻皱眉,周围酒味与烟味很浓,而更让人不适的是那些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目光。   谢楚清长得很好看,皮肤白皙,杏眼红唇,乌黑的长发及腰,是放在人群中也能让人一眼注意到的长相。   明明这身穿着不暴露,却偏偏能让人起念头。几个男人啧啧称叹,目光像钩子一般在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上打量一遍,心里顿时有些痒痒。   灯光闪烁下,谢楚清皱眉环视了一圈,并没有扫到牧悠悠的身影。   pub中央是个舞池,对面有座大型吧台,她正打算走过去,手臂就被牵住了。   一个男人终于按捺不住,他一手拦着谢楚清,一手拿着酒杯,见她转过头来,笑着凑近她的耳朵:“小姐来这里找乐子啊?今儿晚上你喝什么酒,都算在我账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一起喝两杯?”   谢楚清第一反应不是看向男人的脸,而是直接将目光落在了被牵着的小臂上。   见她沉默,男人又问:“小姐你来这儿找谁呢?”顿了顿,他露出一个暧昧的笑,“找哪个男人都不如找我,小姐你不是这里的常客吧,我……”后面的声音被突然飙高的电音给盖住了。   他显然是喝上头了,酒气与古龙水的味道铺面而来。谢楚清盯着两人接触的皮肤几秒钟,措不及防地伸出另一只手,借力将男人的手一拉一扣,轻巧地掰向相反的位置,屈指在他手肘处一顶。   男人正好背对着众人,这边的灯光很暗,谢楚清反应毫不含糊,再加上动作幅度小,几乎没人注意到男人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就连尖叫声也湮灭在了电音与狂欢声中。   谢楚清手上的力道没松,接过话:“我不找男人,我找女人。”   手臂又麻又疼,男人脑袋空白了两秒才回过神,他使劲抽了下没抽出来,没想到一个女人力气能这么大。他正要翻脸,一眼看到了谢楚清手腕上的表,像被直接泼了一盆冰水,翻腾的怒气一下子瘪了下去。   这款女士表表盘银白,无论款式还是造型都和他上回在顶头女上司手腕上看到的一模一样,一看就价值不菲。   有钱人。要不就是被包养的,要不就是自己有点身份背景的。   男人脸色并不好看,青青白白了一阵,最后只能讪讪地道歉走开。   谢楚清那么多年来有个职业毛病,多多少少有些小洁癖,与陌生人肢体接触后都会习惯性地洗手,但她刚才来得匆忙,免洗洗手液没带在身边,包里只有在超市买的小袋狗粮和创可贴,外加两袋……出前一丁的麻油味方便面。   舞池里的众人还在扭动跳舞,没见到牧悠悠的身影。谢楚清忍住找洗手间的冲动,继续往里走去,终于在吧台角落里看到了喝得烂醉如泥的牧悠悠。   牧悠悠面前堆了一堆空酒杯,调酒师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还在继续哭,谢楚清过去劝了两句没用,对方已经醉到神志不清,一杯杯马提尼不要钱一样往下灌:“……谢铭你他妈王八蛋!不是人!……当初追我的时候说的都什么狗屁……再让我看到你我绝对踢到你断子绝孙!……”   谢楚清心想,要是悠悠你刚才打对电话把正主叫来了,就现在这样子,估计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啊。   吧台小哥已经坐在那里当看八点档狗血偶像剧一样看了很久了,这会儿见终于有牧悠悠的熟人过来,憋着笑意忙不迭地劝谢楚清把人送回去,要不然照这个架势下去,迟早要出事。   谢楚清也顾不上什么洁癖不洁癖了,正架起牧悠悠胡乱挥舞的手臂打算往脖子上绕,身旁突然传来了一句“清清”。   叫她的男人正倚在吧台旁,五官英俊,挺鼻薄唇,一双桃花眼中还带着笑容。他打完招呼后,发现真是谢楚清,惊讶了一会儿,晃了晃手上的酒杯,站起身,伸出了手:“清清,好久不见啊。”   “……”谢楚清看了眼齐途的手,动作一顿,并没有伸手跟他回握,只是客气礼貌地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不如不见。   眼前的这位是谢父两年前介绍给她的对象,她那位满打满算交往了一星期的前任。就在这一个星期内,谢楚清的头上绿了一片草原,这位二世祖太子爷的腿从女秘书劈到送餐小妹,简直是个行走的人工荷尔蒙散发器,睡过的女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真正的人中禽兽翘楚、斯文败类标榜。   谢楚清是个难搞的女人,当初在一起的时候也只给看不给摸,虽然齐途也明白两人的关系只是长辈介绍认识,并不算交往,但还是怎么想都不甘心,而这次居然在酒吧里碰到了。   “清清你原来不是喜欢喝番茄红顶吗?这里的就不错,浓度味道都刚刚好,”齐途整了整衬衫,弯唇一笑:“既然我们这么久没见了,还是我请你喝一杯吧?”   一旁牧悠悠还在发酒疯,口齿不清地喊:“……去你妈的谢铭!……你要找女人你去找啊!去啊!你去……你他妈怎么不去死啊!”   眼前齐途的手已经快搂过来了,谢楚清听见牧悠悠的话,赞同地暗自补了句真理啊。   春风十里,不如前任暴毙。   她不动声色地躲过对方的手,露出一个笑:“不好意思,我觉得我们还没亲到这种程度吧?我还要带朋友回去,就没时间喝酒了,改天吧。”   齐途收回手:“那留个电话——”   “齐途,”谢楚清打断,“我没兴趣做你后宫娘娘替你管理御花园,你要怎么浪是你的事,你跨国劈腿也好,跨种族劈腿也行,放心吧,我喜欢上番茄也不会喜欢你的。”   声音不大,但刚好能听清楚。等谢楚清走后好半晌,吧台小哥同情地递了杯酒过来:“真狠啊。”   齐途“啧”了声:“也不知道还有哪个人能治她。”   .   牧悠悠喝醉后发了一晚上的酒疯,谢楚清只能把人先带回自己公寓,前者闹到凌晨两三点才睡过去,她第二天还要上班,早上被闹钟叫醒的时候还是迷迷糊糊的。   她匆匆吃过早餐,给悠悠留了份在锅里,顺带留了张字条,掐着点赶到了医院。   平时清晨带宠物来医院的人还很少,但今天门口却停了一辆黑色的宾利,主驾驶上坐着一位黑西装的陌生男人,副驾驶上却空无一人。   宾利连同司机一起安静地停在门口,谢楚清看着眼皮一跳,心里突然漾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刚走进诊疗大厅,前台的小楠一见到她,顿时露出了欣喜的神情,无声地用口型叫了声“楚清”,悄悄地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看右边。   从右边走廊里拐进去是手术室和化验室,再向里走是一部分主治医师的办公休息区。有几个抱着宠物的主人正坐着在排号,沈苑正好从办公室走出来,看见谢楚清,眼睛一亮:“清姐!”   “怎么了?”   “就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男人,就那个有个混血女儿的帅哥,你还记得吗?”沈苑小声凑近谢楚清,神情兴奋,往她的办公室指了下,“现在人和狗在办公室等着呢,指名道姓说要你治。看着像是个大人物,刚才还惊动主任了,主任去送了根烟,刚刚跟他聊完天离开。”   “……”   谢楚清闻言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她又不是脑袋被门夹了,要她治?要治她还差不多。   沈苑一把拉住她:“哎哎清姐你别走啊,怎么了这是?我刚刚跟他说你快来了,还在等呢。”末了悄声说,“我看主任刚才都陪个笑脸,惹不起的。”   “……”谢楚清快哭了,“小苑你这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   谢楚清不是没想过顾行会来找她,但却没想过会来的这么快,一点心理防备都没有。   在办公室门口默默深呼吸了好几次,她才敢推门进去。   室内窗明几净,顾行长腿交叠,一身的白衬衣黑西裤,衬衫的纹理勾勒出他周身冷硬的线条,雪白的衣角自小腹处收拢进黑裤,隐隐能感受到腹部紧绷的肌肉,他双腿修长,指尖夹了根烟,烟雾自下颚缭绕到他挺直的鼻梁,再蔓延上那双深邃的眼眸。   谢楚清见状一怔。   这个男人光坐在那里就有股无形的摄人气势,偏偏又性感禁欲,让人看了心生畏惧,却又被勾引着想再上前一步。   顾行正在低头想些什么,英俊的面部轮廓被笼在缠绵的烟丝中,听见开门的声音,偏过头看了过来。   这双眼在看见谢楚清的一瞬间暗沉了下来,她头皮一紧,尽力去忽略他眼中毫不遮掩的侵略意味,装着自然地露出一个笑:“来得这么早啊。”   顾行细细地打量她,沉默着一言不发,倒是他身边的拉布拉多摇着尾巴“汪呜”了一声。   “我听同事说你的宠物生病了?”顾行坐在沈苑的位置,正好和谢楚清相对,中间隔了两张桌子。她翻出一叠纸来,咳了一声,“先要去挂个号,挂号在……”   话说到一半,顾行站了起来。   他掐灭烟,倾过身看她,眉峰凌厉,眼眸幽深。   都说男人抽烟不外乎有两种原因,一种是食髓知味,而另一种则是——   饥肠辘辘。   “不是它病了,”顾行靠过来,对方身上清冽的薄荷混杂烟草的气息也随之传进她鼻间,“是我病了。” ☆、第5章   “是我病了。”   顾行的嗓音低沉,像刀刃缓慢而有力地在人心上抚过,谢楚清闻言动作一顿:“我们这里是宠物医院,只能挂宠物的号。”   “我知道。”他盯住她,仿佛理所当然,“我病了,你不是医生吗?”   “……”   谢楚清暗想,我只治猫猫狗狗,你让我给你看病,那你能先汪一声吗?   她抬眼正要开口,但一对上顾行的那双眼睛,就连半句反驳都说不出来了。她避开他的目光,从手上一叠纸中抽了张出来,露出一个笑:“我只会医治宠物,顾行你要是真的身体不舒服,隔两条街就有家医院,我把地址给你,你……”   谢楚清正低眼找笔,眼睫垂落下来,在脸上形成一个疏朗纤密的阴影。顾行眼神寸步不挪,顺着她的睫毛看下去,最终落在唇上。   一紧张就舔嘴唇的习惯还是没改。   “不用了,”顾行眼底暗沉,神色平静地收回目光,望向脚边正满地打滚的拉布拉多,“既然不看病,谢医生不介意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吧?”   他说话的尾音沙哑,听起来像是声调骤然低了下去,谢楚清听出话语中隐隐的危险,第一反应就是躲。   她将手上的表格翻了面,露出反面的空白,一边用眼角余光找笔一边开口:“那家医院离这里不远,开车就十几分钟的时间……”   顾行的手边正好有一支钢笔,谢楚清看着他捡过笔递了过来,想也不想伸手去接,一句道谢在喉咙中还没说出口,就被他接下来的动作给打断了。   他在她接笔的瞬间松开手,反手一握,摁着她的手顺势往他那边一拉。撞到桌面“砰”一声闷响。   谢楚清猛然抬头,视线直接撞进了对方的眼里。   顾行目光刻骨,隔着一段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黑眸情绪翻涌。他的手温凉有力,修长的手指握着她的手渐渐收拢,拇指一点点摩挲着擦过她的手腕内侧皮肤,指腹最终停在了脉搏的位置,像是在克制怒气,气息凛冽而森寒。   “谢楚清,你躲我干什么?”   谢楚清眼神闪躲,手还被顾行紧扣着抽不出来,指骨关节处都握得发白。下一秒他眼眸微眯,带着笑意开了口:“你以为我会就这么放过你?”   “……”她被他露出的笑堵了话,噎了半晌,又下意识地舔唇,闻言也跟着笑了下,“你这算是医闹吗?”   话音刚落,室内沉默了下来。   顾行盯着谢楚清看了半晌,扣着她的手松开了些,低声道:“这怎么算。”   语气格外冷。   .   诊疗大厅前台,沈苑正凑近了在和小楠嘀嘀咕咕咬耳朵,见远处办公室门被打开,顾行大步走了出来。   沈苑目光炽热地目送他一言不发地从办公室一路走向医院大门,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摸出手机拍了张背影,又凑回头跟小楠交流分享了下,这才回到办公室。   谢楚清已经换上了白大褂,正在桌案前收拾一叠纸,沈苑伸脖子看了两眼,是份住院协议。   一般宠物住院中间要经过不少道程序,但顾行显然不是在程序考虑范围内的对象,沈苑注意到他之前带来的拉布拉多被暂时关到了笼子里,看来是它要住院?   “清姐,它得了什么病,怎么就直接住院了?”   谢楚清显然也在头疼,她看向吐舌摇尾的拉布拉多,叹了口气:“谁知道什么毛病。”   有钱人想法总是难猜。沈苑嘀咕了两句,突然想起来件要紧的事,悄声搭话:“对了清姐,就刚才那个男人,你猜猜看他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   “我刚刚不是无聊吗,就跟小楠照着名字查了下,顾行啊!逸丰科技的老总、逸丰集团的副总啊!”沈苑低呼,打开之前的搜索百科给她看,“喏,最顶上的就是他的资料,啧啧,人家这才是真正的有钱有势,跟上回我指给你看的那个精英男一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反正刚才我跟小楠差点没扑上去抱他大腿……”   谢楚清目光随着资料扫下来,最后停在了那张照片剪影上。   沈苑指了行字:“清姐你看,什么经授权经营特种装备进出口业务,立项研制军工产品,进行军品贸易,还搞能源开发……我居然还能碰上这样的男人,要早几年遇见就好了,极品中的极品啊。”   她说了两句,见谢楚清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张照片上,也跟着多看了两眼:“看起来真人长得比照片好看多了,也不知道这张谁照的,角度没找对,聚焦也挺模糊的。”   “……”   真是不好意思啊,就是她照的。   .   谢楚清等下就有一台手术,现在得准备起来,她跟住院部的人知会了声,先把顾行留下来的拉布拉多送了过去,回来的中途接了个悠悠的电话。悠悠已经酒醒了,在电话里说什么都要请她吃顿饭,谢楚清在脑海中过了遍日期,最终定了个时间。   沈苑看完几个网页,意犹未尽地转过头来:“清姐,我朋友从海南给我寄了几箱荔枝过来,昨天刚到的,等下……”   话没说完,沈苑视线停在谢楚清的手腕上:“清姐,你手腕怎么了?”   她要是没看错的话,那是一个牙齿印吧?   谢楚清正在水池旁洗手,白大褂的袖口被提上一节,露出细白手腕上浅红的齿印。印痕虽然浅,但那一口整齐的齿印……她应该不会看错的,这八成是刚咬上去的。   谢楚清擦手的动作一顿:“医闹。”   “……医闹?”沈苑睁大眼,“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刚才给狗戴口罩的时候被咬了口。”她说起谎脸不红心不跳,装着不经意地撸下袖子。   被咬的感觉仿佛还在,顾行这一口下去倒是没用劲,像是个细小的惩罚,也更像是场克制的发泄。冰凉的唇贴上来的感觉还在,牙齿碾磨、唇舌舔舐的感觉也还在,灼热的气息拂过她手腕最细嫩的皮肤,那双眼中黑雾沉沉。   真是……   谢楚清动了动手腕,心想,现在辞职跑路会不会太晚了?   .   等下班的时候,配药室的一个男同事喊着下馆子请客,过来问了两句,沈苑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招呼谢楚清一起去:“清姐,小郑问你晚上去不去吃麻辣小龙虾,他请客。”   谢楚清刚从手术台上下来,推辞了两句,沈苑见状扒着门框:“清姐你就一起来呗,你每天医院超市回家三点一线,我都觉得没意思。偶尔出去吃一顿不卫生的怎么了?我知道你不吃辣,偶尔尝试下也行嘛,再不行不吃麻辣的,换五香的。”   说完眨了眨眼,“你就让人家献个殷勤吗。”   “我就不去了,晚上已经约了人吃饭。”谢楚清正拿磨牙饼干哄卷饼,随口调侃,“再说人家不是请的你吗?”   沈苑立马缩回了头,看着有些害羞:“不去拉倒。”   那个小郑对沈苑有意思谁都看得出来。沈苑是b市n大动物医学的研究毕业生,一毕业就跟相恋了三年的男友领证结婚,却没想到自己嫁的是个渣男,吃喝嫖赌样样都会,两人结婚没多久就离了。前些日子听小苑说他借着公事的由头干私事,欠了一大笔债,还回来问她借过钱。   沈苑常说自己遇人不淑,但这个小郑看起来像是个老实的人。   谢楚清陪卷饼玩了会儿,看着时间也快到了悠悠下班的时间,她正想打个电话过去,包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来电的是谢母。   谢楚清停顿了下,接了电话:“喂?”   “清清啊,好久没给你打电话了,最近怎么样?有什么缺的吗?”谢母那边传来的声音有些嘈杂,语气温柔,“之前有时差,每次想到给你打电话的时候都已经过点了。”   “没事,我最近挺好的。”谢楚清笑,“也没什么缺的。”   谢母以前是个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生谢楚明时把职业耽搁了一段时间,现在小霸王终于不用再让她看着了,谢母这几年也开始重拾旧业,隔三差五地飞国外去参加个活动、看个展览。   “我刚下的飞机,这两天打明明电话也打不通,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谢楚明缠满绷带躺在医院病房的景象在谢楚清脑海中一闪而逝,她伸手揪了把卷饼毛茸茸的耳朵:“他挺好的,应该是学校这两天考试周,所以有些忙。”   “你就别帮着他骗我了,我还能不知道他?”谢母一语道破,“我看是玩得忘我了吧?”   谢母又开口:“我这次回来给你们俩带了点礼物,过几天就回一趟家吧。”顿了顿补了句,“阿姨好久没看见你了,挺想你的。”   谢楚清沉默了会儿,挠了挠卷饼的下巴,才说:“好。” ☆、第6章   华灯初上,百楼高的写字大楼参差林立。在逸丰大厦最顶层望出去,天色浓黑,远处闪烁的车灯与霓虹光交汇成一片,就连对面写字楼上挂的广告幕都模糊在了夜色中。   李唐绪靠在沙发里,笔电正放在膝盖上,面前还放了杯冒着热气的意式特浓。此时他被扔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拿过一看,是条约泡吧的短信。   他看了眼坐在落地窗前审阅文件的顾行,忍痛关了手机,重新扔回了原位。   顾行是个工作狂这一点是事实,在他手下被他压榨的员工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更别说再往下的了。全公司上上下下,除了带薪加夜班的,就属顾行最拼,连他家老爷子有时都会把事扔给董事管,就他偏不。   但被压榨的员工不应该包括他李唐绪啊!   “顾行,泰全的股份收购策划不是已经挪到下周了吗?还有老爷子交过来的军工项目,上个月审核也过了,保密协议也签了,你现在怎么又让我看一遍合同?”李唐绪灌了口咖啡,企图赢得一点身为高层管理的尊严,“大晚上的,这些事你去找郑总不就得了?我当是什么要紧事。”   见顾行没什么反应,李唐绪不甘心地补了句:“我刚才为了你可是拒绝了一个妞的短信邀请啊!要不是你留我在这,我现在指不定在哪快活潇洒呢。”   “你不是总说自己夜生活不够丰富吗,正好我手头有些事能给你做。”顾行终于停了笔,看了正喋喋不休的人一眼,“后天我有点事,金宝的酒店会议就不去了,致辞我等下给你,你替我跑一趟。”   不对劲。   酒店会议是上个星期就定下来的,按照顾行的工作铁律,没什么大过天的事,是绝对不会推翻自己的既定行程的。李唐绪就曾经跟自己的小秘书吐槽过,像顾行这样的人,就算是有一天他家老爷子给他急事做,保不齐也要跟着他的行程安排来。   李唐绪放下手中的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顾行:“出什么事了?”   顾行合上手头的文件,往后靠在了黑色的椅背上:“之前我跟定鸿谈成了一个项目,后天下午上门去商讨细节。”   定鸿商贸公司,当家的是谢建平。谢楚清的……父亲。   谢楚清这三个字就是用来破某人的铁律的。   李唐绪总算是听明白了,他上一秒还在喝咖啡,反应过来后差点没把咖啡呛进喉咙里,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怪不得啊!理由听着挺冠冕堂皇的,还“上门商讨细节”,他顾行什么时候谈项目要倒贴着别家了?恐怕商讨细节是假,另有企图才是真的吧?   当然这些他没敢说出来,只在心里吐槽了句。   “你就这么确定她人在家?”李唐绪放下杯子,“不是,都隔了这么多年了,什么旧账到现在还没算完?周围成天围着你转的女人一抓一大把,你非要找她干什么。要我说,顾行你现在就成全人家,然后放手找个更好的,皆大欢喜。”   顾行闻言,目光在瞬间变得锐利惊人,吓得李唐绪立马闭了嘴。   半晌顾行平静地看向窗外,指腹抚过手上钢笔漆黑的笔身,像是在回想李唐绪刚才的话。后者深刻地反省了下自己这张破嘴,心想,顾行这样子,怕是宁可硬逼谢楚清也不会成全她,就是不知道她当年到底惹了他什么。   李唐绪正打算认命继续当苦力,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事。   “不对啊,既然是后天的会议,你明天跟我讲也行,今晚把我叫过来干什么?”   顾行要加班从来不拖着他,今天格外反常啊。   “你不会是后天要上门去拜访,现在紧张吧?”   “……”   .   两日后。   这两天医院送来就诊的宠物不少,大多数都是护理疫苗,但也有部分病得厉害的。沈苑从昨天开始就有些无精打采,早上上班的时候眼睛红肿着,捂着肚子趴桌上,一句话也不说,谢楚清替她出了一台手术,回来的时候看到对方仍旧窝在椅子中一动不动。   谢楚清洗了两遍手,顺带着给她泡了杯黑枸杞:“刚才隔壁科室送了一只抑郁症的猫过来,我看了两眼觉得眼熟,现在才觉得它那个样子跟你现在一模一样,要不等下我给你抱过来玩玩?”   沈苑接过茶,恹恹地看她一眼:“清姐你就别逗我了。”   “怎么了?”   茶里加了勺红糖,喝起来甜味刚刚好。沈苑抿了口,揉着肚子出声:“要是我前夫有你一半好就行了,他结婚后压根就没记得过我的例假。清姐你要是个男的我肯定二话不说就嫁给你,这么体贴哪里找。”   谢楚清正在整理手术备案,闻言点头:“眼光不错,继续夸,我听着呢。”   “……”把她的感动还回来。   沈苑踌躇了会儿,才说:“昨天我前夫又来找我了。”   准确的说,是沈苑前夫的债主找上了门来,她迫不得已叫来了前夫。两人离婚后,当初的婚房被分给了沈苑,前夫这几年吃喝嫖赌欠下不少债,债主每回逼债找不到前夫的时候就来敲沈苑的门,弄得现在她除了上班以外的其他时间都不敢出门。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沈苑说了一句就不肯再说。谢楚清正打算多问两句,手边的电话就响了。   一接起,谢楚明的刻意拖长的声音就传过来:“姐——”   昨晚谢母刚刚给谢楚明打了个电话,通知他今天回趟家吃顿饭,说是难得一起聚一聚。但谢楚明怎么敢让谢母知道自己现在还半身不遂地躺在医院病床上,要是再给谢父知道,以后别说骑自行车了,风流倜傥的谢小少爷泡妞可能都拿不出来一个字儿,所以这家肯定是回不成了。   谢楚明央求:“我跟我妈说我现在在外边做课题,姐你就帮我通个气啊。”   .   谢楚清这天只有半天的班,她值完上午的班后,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回家,反而转去了潘家园,在文玩市场挑了方砚台带回去。   砚台是做工精致的澄泥砚。谢父从商这么多年,除了爱钱之外,还有一个雅癖,就是喜欢些古玩。谢家书房里大大小小的古玩都是这些年来谢父收藏的,对此视若珍宝,谢楚明小时候打碎个瓷碗,差点没让谢父关起来狠狠教训一顿。   谢家在西山别墅区,谢楚清到时已经是下午两点。   前院花园的草地一片绿茵,碧蓝的水池在阳光照射下泛出些细碎的粼粼波光。管家等候在门口,见到是谢楚清,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你爸还在书房里呢,还要过一会儿才肯出来。”谢母下楼,接过她手里的盒子,看了两眼,嗔怪地开口,“都是自己家的人,回来就回来,还带什么礼物?你爸书房里还缺你一块砚台?”   谢楚清跟着笑:“多我一块也不嫌多嘛。”   谢母今天穿着件靛蓝色的镶边旗袍,头发也一丝不苟的盘了起来,仔细一看,还画着点淡妆。   除非是来了什么人,不然谢母平时不会打扮得这么正式。谢楚清疑惑:“家里来了客人吗?”   “是有个重要的客人,是你爸工作上的大客户,现在两个人在书房谈生意。”谢母笑着往里走,将手上的盒子暂时放在内厅的置物架上,“清清你饿不饿,要不阿姨先让人做点东西给你吃?”   “不用了,我还不饿。”   置物架上除了谢楚清的砚台外,还放了个漆木盒,盒子看着纹理复杂,雕工细腻,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谢父不会把收藏放在显眼的地方,除非是刚收的,谢母顺着谢楚清的目光望过去,解释了句:“这是人家刚送的,我听你爸说跟这个客户合作机会难得,对方又是年轻有为,我本来想让明明过来学着点,没想到他还给我找理由推脱。”   说到一半,谢母像是想起来了些什么:“对了,他以前好像跟你是一个大学的校友,看年龄相差也不大,不知道清清你以前听过他的名字没?”   “你爸那个客户姓顾,叫什么……”谢母想了想,“好像是叫顾行。清清你认识吗?”   “……”   谢楚清上楼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第7章   顾行。   谢楚清上楼的脚步收了回来,保持微笑地转身往回走:“名字听起来不熟悉,可能以前不是一个校区的。”   “我说也是,哪有这么巧的事。”谢母没注意到谢楚清不自然的神情,笑着感叹了句。   谢楚清一个月前才回b市,平时工作起来也忙,算起来这是她回b市后第二次进家门。谢母虽然不是谢楚清的亲生母亲,但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再加上前几个月谢母一直在国外,错过了两次碰面的机会,这一回好不容易等到谢楚清回来,当然要好好聊聊。   谢母中途接了个助理的工作电话,对面似乎出了点小问题,她抱歉地比了个手势,皱着眉低声往外走,此刻偌大的内厅里就只剩下了谢楚清一个人。   没过多久,佣人端了两盘水果过来,谢楚清撑脸对着果盘发呆,像是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   顾行再怎么消息灵通,也不可能知道今天她回家,所以也就更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上门堵她。唯一讲得通的,就是顾行和爸真的有生意上的往来,只是碰巧赶上了今天。   那他应该还不知道在自己也在这里。   不能蠢到在一楼等他们下来,上楼又怕路过书房,谢楚清抓了把小橘子,神情自然地绕过内厅往外走。   别墅分了前后两部分建筑,两处建筑中间隔了一个露天的小花园,绿化葱郁,中央有个小喷泉,前后连着道美式风格的白漆长廊,午后绚金的阳光暖融融地铺洒下来,光走两步都有种懒到骨子里的睡意。   谢楚清边剥橘子边打算从长廊一头溜达过去,刚走了没几步,就觉得有道冰冷的目光跟着她,仿佛芒刺在背。   她回头往上瞥了一眼,一口橘子噎在了喉咙中。   谢父的书房有扇面积不小的落地窗,正好对着中间的花园。书房建在三楼,不高不矮,正好能让光线充足地照进去,最重要的是,平时谢父从这个高度也能清楚地看到楼下花园里的景象。   此刻落地窗的窗帘被拉开,顾行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似乎夹了根烟。他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抵着下颚,正低眉垂眸,目光遥遥地锁住僵在花园里的谢楚清。   谢楚清虽然看不清顾行的表情,但却能深刻地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目光的重量。   “……”   她此时此刻有种玩贪吃蛇好不容易躲开了所有障碍、最后却不可置信地发现居然撞到了自己尾巴的惊愕感。   .   书房里,谢建平倒了杯酒给顾行。   “顾总,关于西郊的投资,您要入股我们当然非常欢迎。”谢建平靠回皮椅里,又翻了一遍手上的合同,笑容满面,“但是我知道贵公司以往似乎不插足房地产这一块,这应该不是老爷子的意思吧?”   顾行这两个字这几年在商界并不陌生,但提起顾家,名声更响亮的却不是顾行,而是顾老爷子。   顾老爷子年纪大了,手下连亲带戚的十几脉人,每个都巴巴地望着逸丰的位置,但他最提拔的还是自己这个小孙子,不但把逸丰旗下最重量级的科技公司交给他来管,就连集团副总的位置也留给了他。   四年前顾行初露锋芒的时候,众人都在猜测顾老爷子是因为顾行父亲癌症去世的早,才会格外疼爱他。但令人没想到的是,顾行不仅有头脑有手段,而且来势凶猛,次年就并购了一家小有名气的电子公司,隔年逸丰科技的股价竟然翻了倍。   谢建平本来以为这个顾行是个眼高于顶的生意人,没想到今天接触下来,他惊讶地发现对方谦恭有礼,谈话间没有一点养尊处优的架子。   不像家里那个小兔崽子,要是没有人管他,能在b市横着撒欢。   窗外,谢楚清早就已经落荒而逃,离开了顾行的视线。   “不是老爷子的意思,是我的个人意向。”顾行收回目光,礼貌地笑了笑,“西郊的地段本来就有升值空间,而且谢总也恰好缺投资人,能赚钱的买卖为什么不做呢?”   谢建平笑着附和了句,刚想再说些什么来套近乎,就听到顾行问:“这是谢总您的全家福吧?”   书房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照片,照片是去年谢楚明生日的时候照的。谢楚清那个时候开了数个小时的车赶回来给他庆生,一身的风尘仆仆,头发也散乱着,拍照的时候干脆盘了起来,露出一截细腻白皙的脖颈。   顾行目光停在了照片中谢楚清微陷下去的锁骨上,接着不动声色地挪开,慢慢喝了口酒。   “是啊,拍了没多久。”谢建平也看了两眼,随口提了句,“说起来也凑巧,我大女儿以前跟顾总您是同校的校友,这些年工作忙,今天正巧回来一趟。”   “这么巧?”顾行像是有些感兴趣,“那是要见一面。”   .   死都不能见。   谢楚清吃完了手里的小橘子,洗完手后,打算出门逛一圈,等到饭点再回来。   谢母从刚才接到电话后就不见了人影,应该是去处理工作上的急事了。   下午时间才过了一半,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就渐渐暗沉了下来,云层跟着聚拢在一起,周围空气湿热而沉闷,看样子是要下雨。   谢楚清人都已经出去了,看到天气只好半路折返,她刚想问佣人要一把伞,就听到了从旋转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她眼皮一跳,看向楼梯,正好碰到下楼的谢父和顾行。   顾行一身浅纹亚麻色衬衫,袖口卷起一截,露出肌理分明的小臂,手指扣在木质栏杆上,缓缓收紧。   “爸。”   “嗯,什么时候到的?”谢父点头。   “刚来没多久。”   谢父又问了两句,转向顾行,笑着介绍:“这就是我女儿楚清。”   谢父没看出来,但谢楚清却是感受到了由顾行传来的无形气场。眼看着情况要失控,谢楚清赶紧委婉地表明了自己要单独出去逛逛的想法,没想到一直没说话的顾行开了口:“既然是这样,谢小姐不介意多带一个人吧?”   “……”   谢楚清调整表情笑了笑,“怎么会介意?”   .   这附近都是别墅区,当初房地产商顶着“山水庄园”的名头大肆宣传,广告里振振有词地强调这里的风景在雾霾天都比别的地方好看。   谢楚清两眼目视前方,身边跟着个顾行,一点欣赏风景的闲情逸致都没有。   “顾行,”沉默着走了段路,她咳了声,没话找话:“好巧,我不知道你居然在这。”   她在躲。   无论自己怎么逼她,上次做了什么,谢楚清还是能像没事人一样,等下次见面的时候若无其事地跟他打招呼。   李唐绪常说谢楚清这是精明,是一种下意识保护自己的本能,但在顾行看来,这跟一团炸了毛的棉花没什么区别,看着人畜无害,任别人怎么用劲都总有恢复原状的那天,也就是这样,才会让用劲的人无计可施。   他恨不得她能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恨不得一把撕掉这副面孔,掐着她下巴把她逼到正视自己的地步。   “是挺巧的。”顾行面沉如水,勾唇笑了下,“不知道谢医生把糖球照顾得怎么样了?”   糖球是顾行送到医院来住院的拉布拉多。狗是顾行送来的,就算检查出来没什么病状,当天主任医师还是特地吩咐了几句,让护理好好照顾着,就怕出什么差错。   “糖球身体各个特征状况都属于良好,是处在健康状态,其实不建议住院。”   顾行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了。   云团聚积在一起,天色从暗沉的玫瑰金转变成了铅灰,风裹挟着湿气扑面而来。谢楚清正在出神,就被脸上的冰凉给拉回了注意力,她摊开手,细密的雨丝接二连三地落在了手心。   开始下雨了。   刚才出门的时候满脑子浆糊,连伞都忘了带,现在回去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谢楚清皱眉发了会儿愣,突然从旁边递过来件衣服,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顺势接过来,本能地摊开往头上遮。   这个接递的动作配合得无比流畅,像是已经做过千八百遍,等谢楚清反应过来后,衣服已经遮在了头上。   手上的黑西装外套触感舒适,隐隐传来熟悉的薄荷味,带着清冽的气息。   顾行的。   在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后,谢楚清彻底愣住。她在西装下怔忪地睁大眼,暗暗把自己骂了几百回,硬着头皮拿下西装,规规矩矩地叠好,转头打算还给顾行。   顾行现在的眼神简直深得可怕。   谢楚清退后两步,顶着压力打算把西装还回去:“不好意思,我……”   她的脚后是松软的泥土,一脚踩上去就算不崴脚,鞋跟也会沾满泥土。顾行蓦然伸手,扣住谢楚清的后腰往前一带,连着她手上抱着的西装一起贴紧,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压低嗓音:“你什么?”顿了顿,凑近了,“你以为还是六年前?”   不提还好,一提谢楚清毛都要炸了。   她竭力避开他的目光,用劲推了把,没推动,只好露出个善意的笑:“要下雨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鼻间传来谢楚清的发香,带点勾人的木瓜奶香,依稀还有淡淡的消毒酒精味。   顾行垂眼看她。   谢楚清右眼角下有颗泪痣,就在下睫毛边上,细小的一点黑色,像是铺张开来的白宣纸角落的一滴墨,不凑近看看不出来。都说泪痣是爱哭的开关,但谢楚清的这颗泪痣像是找错了主人,顾行从来也没见她哭过。   不知道被逼着哭起来是什么样子。   双眼泛红的……   泪眼朦胧的……   他想要的。   顾行松开扣着谢楚清的手,往后退一步撤开。   他并没有接过西装,目光从谢楚清的脸上一扫而过,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谢楚清,你以为你回得去吗?” ☆、第8章   天色暗得很快,周围凉风带着寒意拂来,细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顾行站在谢楚清面前,双眸黑沉,语气直截了当地反问她。   她心里一紧,装着没听出来,笑着转移话题:“再不回去,等下雨下大了就回不去了。”   她不喜欢下雨。所有下雨的浪漫题材在谢楚清眼里等同于一场细菌灰尘的世纪大洗礼,每次淋完雨后,她势必会从头到脚好好洗一次澡,再把扒下来的衣服彻头彻尾无菌处理。   谢楚清没再看顾行,伸手想把手上的西装送过去,没想到被他侧身避开,反手扣住她的小臂:“你是要我抱着你回去,还是你自己披西装回去?”   他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谢楚清丝毫不怀疑,要是她还坚持还西装的话,他下一秒就会扯过她的手臂把她抱起来扛回去。   谢楚清顿了一顿,也不磨蹭,披了衣服转头就走。   两人回到谢家时,连绵小雨已经变成了场滂沱大雨。佣人等在门口,忙不迭地递过干毛巾。   顾行刚到没多久,就接到了李唐绪的电话。   那边的酒店会议开得很顺利,就是结束后有个合作人热情地想要请李唐绪吃饭,还郑重地问了句顾总。这个合作人是老爷子那边的老股东,实在不能不卖这个面子,李唐绪不好推脱,又烦不胜烦,只好拖顾行下水。   “顾总,顾大老板!我压不住饭局,借你的气场用用。”李唐绪刚推了杯酒,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外走,“我这也是没办法啊!看在我们共患难过的份上,你就过来一趟吧。海盛的项目我保证给你做牛做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挂完后,顾行又打了个电话,没等一会,就有车停在了门口,保镖送了把伞过来。   谢父笑着送顾行到门口:“顾总路上小心。”   他撑一把长柄黑伞,手上搭着件湿透的西装外套,雨水顺着发梢沿着下颚的弧度滑落。顾行不经意地越过谢父的肩膀看向谢楚清,眯起一点眼睛,要笑不笑的:“不用送了。”   等顾行走后,谢楚清边擦头发边往楼上走,谢父多问了句:“楚清,你跟这个顾总以前认识吗?”   “……不认识。”   她咳了声,转头问,“阿姨去哪了?”   谢父似乎对她这声“阿姨”有些不满,皱了下眉才说:“在楼上工作室里。”   .   谢楚清跟谢楚明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她的亲生母亲周媛是个大家闺秀,当初一发不可收拾地看上了谢建平,非要跟着这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过日子,不管家里怎么阻拦都不听,最后她跟家里断了联系,两人牵手上民政局领证做了夫妻。   一开始两人还是过了段甜蜜的夫妻生活,直到周媛怀上了谢楚清,家里花销渐渐变得厉害起来,谢建平最终辞了工厂车间的工作,问亲朋好久借了笔钱,开始出门做生意。   谢建平一出门就是大半年,虽然赚的钱像滚雪球般多起来,但他回家的时间少之又少,有时候甚至一整年都不会回来。谢楚清对于小时候的记忆所剩不多,大部分都是周媛的脸,温柔的手抚摸在头顶,熨帖一般的舒服。   谢楚清五岁那年周媛生了场大病,昏倒在厨房的时候连夜被送进了医院,家里亲戚把谢楚清接过去抚养了一段时间,中间没让她去医院看望过周媛。   谢建平始终在外做生意,整整两个月没露面。   两个月后,周媛病逝。   .   餐桌上,谢父吃得差不多了,停下筷子看向谢楚清:“我听你妈说,你这次回来找了个小诊所当宠物医生?”   “嗯。”   “名校医学院毕业的学生,现在到一家不入流的诊所当宠物医生,说出去像什么样子?”谢父满是不赞同,“原来好好当外科医生不好吗?你考研的时候坚持要转动物医学我没说什么,但现在又找了个不正经的工作,能赚几个钱?”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谢母插|进来,笑着转移话题,“清清啊,这个时候的螃蟹最好吃,我托人从阳澄湖那边带过来的,你多吃点,不用理你爸。”   谢楚清笑着谢了两句,过了会儿才说:“爸,我没觉得宠物医生有什么不好的,反正都是治病,怎么不一样。”   “怎么能一样?”   谢母的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个来回,叹了口气。   谢楚清正低头剥一个螃蟹,她手法娴熟地去壳挑肉,像是在做一场小型手术,螃蟹莹白的肉被完整地剥离出来,衬着细白的手指,有种令人食欲大增的美感。   她半晌才开口:“再过一个月是妈的生日,我想去给她扫墓。”   话一出口,餐桌上的气氛立马冷了下来,就连谢母也看向了谢父。   谢父语气干脆而冷硬:“不准去。”   一阵沉默。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肯告诉我妈的墓地到底在哪?”谢楚清停住动作,好一会儿才抬眼看谢父,“你愧对她、不敢见她是你的事,我问心无愧,为什么不能给她扫墓?”   “你问问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谢父气得呵斥住她,声音大了起来,“我愧对她?是她愧对我!”   “她怎么愧对你了?”谢楚清冷笑。   当年谢父在周媛下葬的时候才露面,葬礼办得迅速而简单,那时候谢楚清发着烧,没能去参加葬礼,而后谢父也再也没提她到底被葬到了哪里。即便之后谢楚清问起当初在场的别人,也都说墓地被谢父迁移走了,不知道具体地点。   接着就有谣言四起,说是谢父常年在外做生意,周媛生前出轨,就是可怜了谢楚清,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   谢父神色阴沉,面对谢楚清的质问,倒是没再回答。   “行了行了,每次回家都要吵一次,累不累?”谢母赶紧打圆场,“清清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建平你跟她吵什么?好好吃饭。”   如果说谢楚明和谢父的关系是一见面就吵的话,那谢楚清和谢父就是完全不对盘。   谢楚明天生反骨,但心里对谢父又敬又怕,被收拾一顿就会消停一段时间,而谢楚清表面看着斯斯文文一团和气,骨子里却全是倒刺,谢父小的时候没能顾上,长大了就更捋不平。   谢楚清从小跟谢父不亲,他对这个女儿态度也是不软不硬,一点办法都没有。   接下来的时间里,谢父沉着脸没再说一句话。反观谢楚清动作自然,继续安静剥螃蟹,长睫顺着垂下来,看不清神情。   一场饭不欢而散。   .   谢楚明在医院里躺了大半个月,平时上天入地无处不闹的谢小少爷保持了这么久的同一个姿势,快要在病床上崩溃了。   谢楚清到医院的时候,正好碰上牧悠悠查房。   “他的骨头没有问题,好得也很快,就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需要再长一段时间。”牧悠悠手里拿着片子,一张张指给她看,“楚清你应该也知道,我就不多说了。”   谢楚明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闻言问:“那请问医生我多久能下床啊?”   “挺快的,不到三个月就能拄拐了。”谢楚清仔细看完,笑眯眯的,“恭喜啊。”   “……”谢楚明生无可恋,“姐你帮我把旁边桌上水果刀递一下,给我个干脆。”   谢楚清还真的把水果刀递了过去:“活该。最重的伤是大腿骨折,想要完全好起来,没个大半年不行,等你能下床走了以后,还得做些恢复练习,到时候还有你痛的。”   谢楚明的手稍微能抬起来些,他拿着水果刀思考了会儿人生,把刀还给谢楚清:“我放弃了,还是给我个橙子吧。”   要真让他在床上老老实实躺三个月也不是不行,学校那里还好说,但谢母那里恐怕是瞒不过去了。   悠悠还有两间病房要查,说了两句就先离开了。谢楚明躺在床上无聊,艰难地用软骨挫伤的右手翻杂志,谢楚清见他翻得一脸泫然欲泣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帮他翻了两页。   谢楚明叹气:“怎么没有沙滩比基尼美女写真?”   “有高清无|码人体解剖写真,看吗?”   医院的杂志除了些财经类的,就剩下医学科普类的,谢楚清手上的这本正好是本医学杂志。   她翻了两页,手指停在了一页报道采访的栏目上。   “怎么了?”谢楚明见她停住,仰起脖子,凑热闹地看了一眼。   报道采访附了张照片,照片上的年轻男医生看起来斯文儒雅,戴了副金丝边框眼镜,旁边写着一行端正的楷体——怀定骨科医院主治医师,邱衍。   “姐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他刚想笑着打趣,而在看清谢楚清的神情后顿时吞下了后半句。   她的脸色发白。 ☆、第9章   照片上的男人长相不错,慈眉善目的,怎么看都像是温文尔雅的类型,杂志介绍里还提了句他是“p大医学院的毕业生”,谢楚明多看了两眼,心想这个人他确实没什么印象。   也应该不是姐的什么熟人。   谢楚清以前的熟人他也熟,就比如顾哥,还有顾哥,还有顾哥这样的。   看样子是大学里的同学,但看谢楚清的反应,似乎又不仅仅是简单的同学关系。   谢楚明这两天被迫听了不少集伦理爱情剧,此时此刻早就在脑海中脑补出了一出八点档年度狗血大戏。他瞄了谢楚清一眼,试探性地开口:“姐,他是谁啊?”   “同学。”   “什么同学啊?”   “大学同学。”   “什么关系啊?”   “……”谢楚清合上杂志,笑着看他一眼。   谢楚明乖乖地闭了嘴。   另一边,牧悠悠正好查完了房,路过时探了个脑袋进来:“楚清,等下我就换班了,一会儿一起吃个饭?”   .   西餐厅。   这家餐厅装潢走简约可爱的风格,反倒吸引了不少带着孩子的家长们。   牧悠悠看了圈人来人往的周围,把菜单递给谢楚清,感叹了句:“以前大学没毕业的时候我就在想,告别了食堂菜和外卖,以后我就每天都来吃餐厅,按心情来吃,上顿西餐下顿中餐。结果现在别说去哪吃了,忙起来的时候就连吃饭都是奢侈。”   就更别说自己做菜了,她做的菜和板蓝根泡面这样的黑暗料理简直大同小异。   谢楚清目光从菜单上抬起来:“我忙到顾不上吃饭的时候,还抢过卷饼的磨牙饼干吃。”   “你哪只是干过抢狗粮吃这么简单的事,”牧悠悠突然想起来,调侃了句,“不是我说,以前你在实验室对着福尔马林吃面包的英姿真是让人永生难忘啊。”   谢楚清在大学里喜欢待实验室,一待就是好几天。实验室到处都是泡在福尔马林罐子里的解剖体,有时候教授做实验忘了盖紧盖子,那味道,谁闻谁知道。   刚开始的时候,连男生都忍不了多久,就只有谢楚清能岿然不动地对着各种解剖体嚼面包喝奶茶。   当然,最壮观的还是第一堂解剖课、谢楚清嘴里边叼着火腿肠边解剖的一幕,后来被围观者拍下来上传到了校园bbs,那段时间几乎传阅了大半个校园。   医学院那时候有个说法,叫“南衍北清”,清就是谢楚清。   只可惜在大五出了那事以后,谢楚清就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如果不是那天正巧在医院碰到牧悠悠,所有人大概都想不到她现在去当了宠物医生。   两人点完菜后,服务生端了两杯果汁上来。   牧悠悠跟谢楚清聊了两句,正打算追忆年轻、畅想未来,手机就不停地开始震动。   她看了眼屏幕,脸色一变,而后毕恭毕敬地接起来,全程点头哈腰,等到挂完电话的时候,脸都笑僵了。   “我妈,打电话来逼婚的,每月一次,全年无休。”牧悠悠扬了扬手机,痛不欲生地喝了口果汁,“要是她知道我跟谢铭已经分了,肯定得疯。”   “为什么不告诉她?”   “等我找个好点的理由再说。”牧悠悠眨眼,“总不能让我妈知道她宝贝女儿被一渣男劈腿甩了吧?”   谢铭是牧悠悠交往了两年的前男友,已经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这位长相一般,家室一般,唯一不一般的是女人缘极其好。   谢楚清上回把喝醉了的牧悠悠拖回公寓的时候,还听后者哭着嚷嚷着定义了个新词:红颜薄命。什么红颜多了现任就薄命,渣男谢铭就应该麻利地挥刀自宫,再带着他的一干红颜跳国贸大厦摔死等等等等。   点好的菜陆陆续续上了桌,牛排被煎到七八分熟,正滋滋地冒着热气,香气扑鼻。   谢楚清像是在走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上的牛排已经被切成了一盘牛柳。   她放下刀叉:“悠悠,你有认识的人在仁保的吗?”   仁保是b市的另一家外科医院。   “有的。”牧悠悠抬头,“怎么了?”   谢楚清撑着脸笑:“帮我个忙吧?”   .   完饭后,服务生端上来了两杯酒。   酒偏乳黄色,清澈醇香。还没等人问,服务生就笑着解释:“这是坐在那里的一位先生送的百利甜,说是请小姐你们喝一杯。”   “现在男人的把妹技术都这么高超了?”牧悠悠端过酒,惊讶地顺着服务生的手势看过去,接着沉默了一瞬。   坐在不远处沙发椅里靠着一个男人,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正巴巴地望着牧悠悠。   谢楚清看着看着想起来了,这位就是被悠悠常挂在嘴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谢铭。   牧悠悠反应过来,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他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谢楚清要拦已经来不及,牧悠悠下一秒就已经端了酒笑着走了过去。谢铭期待地看她走过来,接着从头到脚就被泼了一身的酒。   “……”   周围一片哗然。   发生的这一切似乎不在谢铭的意料当中,他呆滞地抹了把脸上的酒,还处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泼酒震惊中。   他瞪眼:“牧悠悠你又犯什么毛病?”   在短暂的寂静中,谢楚清冲上去拦住了想要更进一步的牧悠悠。   即然不能动手、就只好动口的牧悠悠此刻的情绪尤其激烈,尽管上半身被谢楚清拦着,她还打算再踹两脚:“我什么毛病?你他妈什么毛病啊谢铭你个王八蛋!现在来跟我装什么情圣?你有脸劈腿跟你的女人鬼混,没脸让我当众揭穿你?”   谢铭本来打算好好哄哄,现在一听也来了气,拍桌站起来打算放狠话。   这时候在一旁呆住的服务生才想起来他们的正事,于是拉的拉劝的劝,半强迫地把谢铭给拉开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闹剧,两人对吵了好久才被人真正劝开,旁边围观的众人有的已经拿起了薯条边啃边看,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中途谢铭气不过,端起桌上的酒就泼了过来,没能如愿地泼到牧悠悠,反而全洒在了拦着她的谢楚清身上。   “……”   .   处理完事故后,谢楚清草草地用纸巾擦了擦衣服上的酒渍。百利甜的味道浓郁醇香,带着特有的酒味,在她身上挥之不去。   谢楚清叹了口气,身上一阵一阵的起鸡皮疙瘩。   两人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谢楚清义正词严,怎么说都要让牧悠悠先回去:“晚上把你放出来太危险了,简直是生化武器和再生核弹的结合体。”   送走了牧悠悠,谢楚清在街边站了会儿。   晚风清凉,身上的酒渍还没干,吹过来有股冷意。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缓了片刻,一抬头,一辆黑车宾利缓缓地停在了她跟前。   副驾驶座的车窗被摇下来,先是一截白皙的小手臂扒拉着车窗,接着从车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带着点稚嫩的奶音:“姐姐好。”   眼前的小女孩皮肤白里透红,有着一头金色的卷发,一双眼睛湛然汪蓝,睫毛卷翘浓密,像是一个做工精致的洋娃娃。   “好久不见啊。”谢楚清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混血小女孩是谁,她揉了揉她的脑袋,跟着笑了笑,声音带着些哄骗,“姐姐现在还有事,就先走了……”   话还没说完,手指就被小女孩勾住了。   小女孩肉肉的手牵着谢楚清的手,边回头边奶声奶气地喊:“哥哥,哥哥……”   车窗刚才摇了一半,现在才被完全地放下来。等到车窗开完整后,谢楚清不出意料的看到了坐在主驾驶座上的男人。   顾行微侧过脸,目光从谢楚清的手挪到她的脸上,声音低沉:   “上车。” ☆、第10章   谢楚清的手还被小女孩牵着,后者那双湿漉漉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这个神情……就跟跳到她身上抢粮吃的卷饼没什么两样。   她看了眼车内的顾行,再看了眼跟前的小混血,权衡了下利弊,笑着开口:“你们也来这附近吃饭吗?我刚跟朋友吃完,地铁站就在附近不远,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们就好好玩……”   顾行借着街边的光盯着谢楚清看了几秒,目光停留在她衬衫上的一大片酒渍上,蹙起了眉。   谢楚清今天穿着件米色的短款衬衫,本来就是轻薄的细棉材料,现在刚泼上去的酒渍还没干,衣服半透半遮,逆着光还能依稀看到弧度优美的腰线。   “糖球还在谢医生你这里,这两天茜茜没去看它,所以想问些问题。”顾行停顿片刻,收回目光,“也正好能送你一程。”   话音刚落,小女孩也拖着软糯的声音又叫了声“姐姐”。   顾行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谢楚清脸上客气的笑容顿了几秒,不好再拒绝,忍不住弯腰捏了捏小女孩的脸。   趁着谢楚清绕到后座开车门的空档,茜茜撤回扒在车窗上的手,睁着大眼睛转向顾行,快速而小声地用英文说了句“三包巧克力豆”。   顾行手指在方向盘上轻叩:“一包。”   茜茜瘪起了嘴。   .   现在时间还不算晚,车从这条热闹的购物街驶出去,在街口被成行的车流给堵了会儿,开得断断续续。   从谢楚清上车开始,车内的气氛就沉默了下来,顾行问了句地址,她迟疑一瞬,最终报了个大概地名。   谢楚清有意地把语气放客气疏离,顾行借着后视镜看她一眼,眼眸冰冷。车往前开了一段路,他在红灯路口停下,从车里翻出来条干净的毛巾。   茜茜拿过毛巾,扭过小小的身子递给坐在后座的谢楚清。她借着递毛巾的动作好奇地多打量了两眼,眼睛亮晶晶的,要不是有安全带拦着,她下一刻就能蹭着前座中间的缝隙爬到后座来。   谢楚清觉得好笑,控制住又去捏她脸的冲动,故意开口逗她:“看了这么久,是不是觉得姐姐倾国倾城美若天仙?”   茜茜中文水平还没达到能理解成语的程度,她呆了两秒,下意识地仰头去寻找自己的御用翻译。   顾行正侧着脸平视前方注意着路况,像是没感受到一旁投过来的疑惑的小眼神,他平静地跟着车流打了个转向,虽然看起来无动于衷,但薄唇却稍微勾起了点。   茜茜放弃了询问,往后趴在椅背上,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谢楚清:“姐姐,糖球好了吗?”   “糖球没什么大病,”谢楚清看了眼主驾驶的椅背,笑着补了句,“其实也没什么小病,它很健康。”   顾行当初把糖球送来住院的时候,有专门的护理医师给它做了一次针对性的全身检查,结果毫无异样。沈苑后来奇怪地跟谢楚清提过这事:“清姐你说,明明没病没痛,人家好端端的把狗送过来干什么?没时间养可以送专门的宠物店啊,怎么给送医院来了?”   别人不知道,谢楚清当然知道为什么。为这事她还头疼了几天,想着找个时间能把糖球送回去。   没想到茜茜听完她的话,第一反应不是接糖球回来,而是兴奋地接过话:“那我可以来看糖球吗?”   谢楚清顿了顿:“当然可以。”   说完她心里暗想,这一个大的一个小的,怎么统统都不按常理出牌?   糖球是茜茜从小以来在国外的宠物,当初把它一起带过来的时候办了不少手续,她掰着手指给谢楚清细数了遍它的兴趣爱好,还互相交流了下养宠物心得。   茜茜对谢楚清抱着十二分的好奇度和十二分的友好度,中途还低着小脸在随身的背包中掏了一会儿,掏出一把锡纸包装的水果糖来,热情地递给谢楚清。   谢楚清不爱吃糖,但对香香软软的小女孩更没有抵抗力,她剥了颗糖吃,没忍住顺手揉了把茜茜的脑袋。   茜茜顶着一头被揉乱的金发,眨着蓝汪汪的眼睛看了眼顾行。   谢楚清没注意到,小姑娘想表达的是——炫耀一下。   顾行抽空偏头看她,用纯正流利的美音问:“哪来的这么多糖?”   茜茜炫耀的表情停在脸上,默默地把私藏的糖重新塞回了背包最底部。   .   出了喧闹拥挤的街道,车行驶上了主干道,车窗外霓虹光一掠而过,人影变得稀疏而模糊,茜茜已经缩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   车内开了冷气,车窗紧闭,显得异常安静。谢楚清撑着脸数路灯,接着把目光挪到了前方。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方向盘。   还有顾行搭在方向盘上的手。   眼前的手修长白皙、指骨分明,他的指甲平滑而圆润,腕间戴着块银黑的江诗丹顿表。要是她没记错的话,顾行被表遮住的腕骨处,应该还有一道细长的疤。   谢楚清停留了片刻,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   她衬衫上的酒渍已经干了,百利甜的味道却还是没淡多少,醇浓的酒味在车里弥漫开来,闻着像是有股令人晕沉的气息。   谢楚清今天白天忙得双脚离地,晚上又经历了场闹剧,这会儿的精神状态处在趴床上就能睡的程度。她一开始浑身不舒服的感觉渐渐消散下去,撑着脸眯起了眼睛。   周围隐隐传来熟悉的消毒水味,混合着福尔马林的辛辣气味一起冲入她的鼻腔。   实验室里的学生来来往往,本来只是小范围的嘈杂,突然在人群中爆出一句粗口。   “大哥,不是让你不要切到它大动脉血管的吗?说多少回了,你是聋的传人吧?”一女生恨铁不成钢地摘下口罩,“吸血棉呢?”   一圆眼镜男生闻言叹了口气,转向旁边谢楚清:“牧悠悠咋咋呼呼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下啊。”   谢楚清低头动刀子,露出的一双眼睛弯起来:“谁知道。”   两个小时后,实验室里渐渐人丁寥落。   时间已经很晚,圆眼镜男生收拾完实验器材,一边摘手套一边往谢楚清这边看了两眼,笑着问:“楚清,你还要在这待着呢?”   “山无棱,天地合,乃出实验室。”谢楚清正戴着口罩做肠道组织切片,闻言闷着声回,“我还有个实验没做完,你把钥匙留着吧,等下我来登记关门。”   “都泡两天了,你不累啊?”男生关切地补了句,“这么晚了,又不急着出结果,还是休息下吧?你中饭都是凑合吃面包的,晚上呢?”   谢楚清摆手:“我有精神食粮。”   男生没办法,走之前又问了句:“你真不饿啊?”见人没反应,摇头,“算了算了,那我可走了啊。”   实验室最后剩下谢楚清一个人,她观察完切片,才后知后觉地听进去了男生的留言。   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是……   饿了。   ……好饿。   她现在身边没吃的,实验还没做完,这时候离开也不方便。正对着切片发呆,口袋里手机就响了起来。   谢楚清脱了手套摸出手机,瞥见来电显示,停下动作接了电话。   电话那边像是很安静,对方声音低而缓,带着点好听的磁性:“还在做实验?”   “嗯。”谢楚清神情自然地给他瞎掰,“酱肘子切片实验,蟹黄虾饺开腹实验,豆腐鱼头除菌实验……”   她一口气报了十几个菜名才停,沉默一阵,对方声音才再度响起:“你饿了?”   谢楚清老实承认:“嗯。”   “……谢楚清,”对方像是叹了口气,声音带了点笑意,“你出来。我请你吃饭。”   .   谢楚清睡得迷迷糊糊,迷蒙间感觉周围越来越冷,她往软垫靠背里缩了缩,按着太阳穴,慢慢睁开一点眼睛。   光线很暗,车内很安静,还能听见茜茜细小平稳的呼吸声。   她一点点回神,愣怔地看着眼前的顾行。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在了目的地,她报的地址是公寓附近的一家健身会所,现在早就已经收工关门,四周没有行人。   谢楚清靠在一侧车门旁睡觉,现在这侧的车门已经被打开,顾行正站在一旁。他俯下身倾上前,一手撑着车门,一手撑在她耳后的靠背上。   两人鼻间距离不过十厘米。   顾行背着路灯的光,衬衫随着动作稍微绷紧,周身的线条昏暗。他仿佛已经维持这个姿势看了很久,见到谢楚清醒来,盯着她的那双眼中晦暗不明,凌厉而极具侵略性,薄唇也抿着,气势寸寸逼人。   谢楚清已经退无可退,她脑中的弦被迫拉紧,太阳穴也突突直跳。   无声僵持良久,她舔了舔唇,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一个字也冒不出来。   两人距离呼吸相闻,顾行低眼看向谢楚清带着水光的唇,眼睛微微眯起来。   “……”   谢楚清能发誓,她要是有毛的话,这时候早就已经全炸起来了。   她大气都不敢喘,正想露出个笑,就见顾行伸过一只手,温凉的指腹在她唇上一擦而过。   接着他退开来站直了身,像是瞬间撤去了所有逼迫的气场:“到了。”   .   翌日。   沈苑今天难得地没见缝插针地刷微博,她偷瞄了眼对面的谢楚清,又偷瞄了眼,忍不住开口:“清姐,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啊?”   被问的人正抱着卷饼补眠,闻言幽幽地回:“是啊。”   “失眠吗?”沈苑探头,“我前段时间也失眠,问老中医找了个偏方,试了试还挺管用的,要不我给你分享一下?”   谢楚清摇头,心想我这失眠还真治不好。   昨天她晚上翻来覆去怎么睡都没睡着,半夜趿拉着拖鞋把大学里砖头厚的《感染病学》翻出来当催眠用,结果还是睁眼到天亮,后来才半梦半醒地睡了半小时。   谢楚清困得不行,偏偏桌上的手机这时候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她狠狠心打算没理,卷饼却汪呜了一声。   它摇着尾巴对快睡过去的谢楚清吐了半天舌头,手机还在震动,沈苑刚想提醒一句,就看见卷饼一爪子拍在了谢楚清脸上。   拍醒了。   她叹了口气,眯着眼睛接起来。   “楚清,你最近有空吗?”牧悠悠的声音响起来,“昨天你让我联系的人我已经联系上了,他这周末都有空,我把他电话给你,要不你跟他约个时间谈谈?” ☆、第11章   牧悠悠的办事效率很高,不久后她就把手头的电话传了过来,谢楚清查了下自己最近的排班,最后打电话过去约了人,把见面时间定在了两天后的下午。   对方是仁保医院的一名主任医师,叔父就是仁保的现任院长,因此他在医院上上下下也算是小有名气。这位孟和言是牧悠悠在一次医学论坛上认识的,她对这位赞不绝口,在提到他时候还夸了句“身娇颜好易推倒,明察暗访效率高”。   谢楚清听完意味深长地“哦”了句,调侃她:“按你的性格,既然对他评价这么高,怎么到现在还不出手?”   “得了吧,人家看不上我的……再说我之前不还有谢铭那个渣男吗?”牧悠悠把手里的苹果咬得嘎嘣脆,悔得牙痒痒,“我本将心照渣男,奈何渣男照沟渠,早知道他要劈腿,我肯定先去追求人家孟医生劈腿给他看。”   .   两人见面在一家咖啡厅,地点离仁保医院不远,环境清幽雅致。谢楚清特地提前了半小时到咖啡厅,没想到人才刚坐下,对方就来了。   孟和言看起来年纪也不大,虽然没有牧悠悠夸的这么完美,但也长得十分清隽,是看着让人觉得舒服的类型。谢楚清本来以为他是个沉稳的男人,没想到聊了两句下来,发现对方竟然还有些腼腆。   服务生把点的咖啡和西点端了上来,谢楚清不怎么吃甜的,只拿了一杯拿铁咖啡。   “谢小姐,在之前悠悠跟我讲过大概的情况,”孟和言喝了口咖啡,“你是想找回以前在仁保的住院存档吗?”   谢楚清笑着点头:“大概是二十三年前左右,我母亲在仁保住过一段时间的院,现在因为一些原因,我想查找一下当年的住院病历和信息,不知道可不可以?”   “按理来说,只要病人能提供相应的证件,是可以自己来医院查的,但是时间隔得久了,查不查得到就不清楚了。”孟和言听完疑惑地问了句,“谢小姐如果想知道,为什么不让伯母自己来医院办手续查呢?”   谢楚清搅拌咖啡的动作一顿,才回答:“我母亲已经去世了,所以我想自己来查。”   孟和言也没想到自己问错了问题,诧异了片刻,赶紧说了声“抱歉”。   谢楚清倒是没怎么在意,她露出一个笑:“那如果不是病人亲自来查,而是换成家属可以吗?”   “应该是可以的,只不过要走的手续可能就有些麻烦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隔了这么久、居然还有病人家属要查当年的相关资料,但孟和言还是耐心地给她解释,“大多医院会保留至少二十年的病历资料和……死亡证明,但时间越久越难查。二十多年前的都是书面的资料,谢小姐你如果要查,就要做好心理准备,等流程就可能……”   说到一半孟和言突然停住了。他看了两眼面前的谢楚清,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事她不到医院里去,而是托悠悠来找他了。   她的证件提供不全,办手续势必会非常麻烦,说不定到后来还会被驳回。   他虽然只是仁保的主治医师,但院长就是他的叔父,所以他在医院上下的人脉关系不错,相对来说还能有些特权。他要查一些档案虽然不会太容易,但也不是行不通。   孟和言思考了片刻,笑着改了口:“谢小姐你是悠悠的朋友,这个忙能帮的话我尽量帮,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只要你能提供一些证件来确保没问题,那我会尽力帮你查到资料。”   谢母周媛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谢楚清的心结,谢父瞒了谢楚清这么久,就是不肯告诉她周媛到底葬在哪里,因此她也一次都没有给她妈上过坟。按照谢父的性格,就算是硬逼着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来,所以她只好自己来找。   谢楚清也知道查档案很棘手,她之前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却没想到孟和言会这么好说话。   两人又聊了会儿,而后她递过来一个袋子,孟和言瞥见袋子上劳力士的标识,忙不迭地推拒:“……不用不用!就是举手之劳,千万别送礼物,谢小姐你不用这么客气。”   “我也没客气,是真的想诚恳地想谢谢你,就当是悠悠让我转手送给你的礼物好了。”谢楚清喝完手上的咖啡,态度真诚,“只是一点心意,那就麻烦孟先生了。”   孟和言推拒不了,只好收下了。   他喝了两口咖啡,沉默一瞬,像是有些腼腆地开口问:“谢小姐跟悠悠是好朋友吧?”见谢楚清默认,顿了顿才又问,“那你知道悠悠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吗?”   谢楚清看着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顿时明白了。   她憋着笑,言简意赅地开口:“分手了。”   “分手了?”孟和言闻言眼睛一亮,有些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了句:“终于分手了啊……”   悠悠之前还说什么人家看不上他,但是看现在这情况,敢情这是郎有情妾有意啊。   察觉到谢楚清投射过来的打趣的目光,孟和言掩饰尴尬似的咳了一声,连忙转移了话题。   孟和言这天晚上要值夜班,在咖啡厅里没待多久就告辞离开了。中途他旁敲侧击地问了不少牧悠悠的现状,谢楚清也没含糊,能助攻的都助攻了,等人走后还拨通了牧悠悠的电话。   她真心诚意地开口:“悠悠,我欠你个人情。”   “人情?”牧悠悠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孟和言的事,“哎呀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帮个小忙而已!”末了又问,“楚清你晚上有空吗?我等下换完班找你吃饭。”   “等下我要回宠物医院一趟,明天休假,我正好把卷饼接到公寓里去。”谢楚清看了眼时间,“这样吧,我接完卷饼来找你。”   .   咖啡厅离宠物医院并不近,再加上谢楚清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高峰,的车在路上堵了近一个小时才到目的地。   谢楚清刚下车,一眼就看见了围在医院前的人群。   小小的医院门口围了乌压压的一片人,周围喧闹嘈杂,人群被拦在警戒线的外侧,十米开外的地方还停了两辆鸣叫不止的警车,就连旁边的小超市里的营业员都跑出来凑热闹,脸上带着后怕的神情,正在跟旁边人交头接耳地说些什么。   谢楚清心里咯噔一下,连找的零钱都没顾得上拿,直接加快脚步挤了进去。   场面拥挤混乱,见到又有人越过警戒线挤上来,在外面维持秩序的警察头疼地拦住了谢楚清:“哎哎姑娘!姑娘!不能进去!这里边儿现在不让进!”   她避开他拦过来的手,迅速地掏出名片:“我是这里的医生,麻烦请让我进去看看情况。”   旁边早就等着一位记者,听到谢楚清是这家医院的医生,她激动地递过来了录音笔:“您好!我是《时代速递》的记者甄甜,请问我能采访一下您吗——”   警察本来还打算拦着谢楚清验证下真假,一看记者要扑上来,二话不说把人放了进去,动作改为了继续拦着记者。   记者:“……”   .   医院里面的情况比她想的更糟,也比外面更混乱。   谢楚清心跳加快,骤然停住了脚步。   诊疗大厅里一片狼藉,文件散落了一地,一旁有几把椅子也被砸的凹陷下去,有的甚至被砸掉了一大块塑料片。挂号的玻璃窗被砸破了一角,铺着白瓷砖的大厅地上甚至还有一滩蜿蜒的血迹,混着脚印从里面一直延伸到门口。   警察正在大厅交涉了解情况,几个同事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前台的小楠一眼瞥见了出现的谢楚清,红着眼睛喊了声“清姐”。   “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沈苑她——她出事了!”小楠显然没遇到过这种事,哭得直断断续续,“她、她刚刚已经被送医院了……”   谢楚清安慰她:“先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就、就下午没多久之前的事,突然来了一群人找沈苑,也不说为什么,挂了号就进了科室……”小楠哽咽,“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的,当时科室里就她一个人,我以为就是看个病,没想到吵起来了……我们听到声音过去看,发现那些人已经动上手了……”   一个手上带伤的男医生也补了句:“下午坐诊的没几个人,当时也正好没有主人带宠物来看病,他们人多,有的人手上还拿着刀。那几个人一直想把沈苑拖出医院,事情发生的太快,幸好警察赶到的及时,但还是给他们逃了。”   “不知道那些人跟沈苑是什么仇什么怨,居然能这么狠心,我看她当时的手臂上全是血啊。”   谢楚清从头到尾沉默地听着,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得差不多了。   应该是追债的。   沈苑的前夫好赌,输光了家当还跑去借高利贷,最后欠了一屁股的债,跟沈苑离婚后依旧死性不改。   前夫为了逃债换了手机号,把房子也留给了沈苑,追债的人找不到他,就只能来骚扰沈苑。谢楚清之前也听沈苑提起过两句,起初债主只是偶尔来家门口堵人,实在不行,叫保安过来也就没事了。   但没想到那些人现在已经变本加厉,不知道用什么途径打听到了她工作的地方,竟然敢光明正大地上门来找人。   谢楚清询问了小楠,得知沈苑被救护车送往了怀定骨科医院。   她安慰了两句,进办公室喂了卷饼几根刚刚顺道买的肉条,又给牧悠悠打了电话取消了晚饭,这才匆忙地出了医院,打算赶过去看看沈苑的情况。   医院门口来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刚才被拦着的女记者还顽强地守在门口,见到谢楚清出来,兴奋地重新挡住了她。   “小姐您好,我是《时代速递》的记者甄甜,对于刚才在贵医院发生的事,我想向您了解一下情况。”女记者一边开了录音笔一边递过来张名片,“不知道您现在有没有时间接受采访呢?”   “不好意思,我现在有急事。”谢楚清礼貌地笑着婉拒,拦了一辆出租车。   见她要走,女记者连忙接话:“如果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登报以后也能向外界求助。小姐您要不先收下我的名片,改日联系我,到时候我再上门来采访……”   谢楚清本想拒绝,但突然想到了什么,心念一动,还是收下了女记者的名片。   .   怀定骨科医院。   这个时间已经是晚上,谢楚清进了医院一楼大厅,直奔挂号室而去。   她一路上给沈苑打了几个电话,但无一例外都提示手机关机,可能是后者手机没电了。她在挂号窗口问了下医护人员,接着来到了三楼科室。   三楼现在有不少间正有医生在坐诊的科室,谢楚清顺着找下去,终于在骨外科门口的座位上找到了沈苑。   沈苑左手手臂做了临时包扎处理,虽然已经止住了血,但纱布上还是渗出了血迹。   她看见谢楚清,本来平静的神情一下子绷不住了:“清姐,你怎么来了?”   沈苑简直委屈又难过,哭得鼻涕眼泪混作一团。谢楚清来的时候带了点吃的,见状晃了晃手上的袋子:“警察已经在调查了,那些人暂时还不会来,别的事等下再说。我在便利店买了饭团豆浆,你要不要先啃几个泄气?”   沈苑哽咽着摇头。   “手臂怎么伤到的?”   “被椅子脚砸的,”沈苑回忆,“他们本来想吓我,我用手挡了下,就真砸到了。”   谢楚清闻言微微蹙眉:“那现在感觉怎么样?”   “疼。”   “是怎么疼?能具体描述一下吗?”谢楚清想了想,举了个例子,“比如针扎的疼,敲打的疼,是局部疼还是大范围……”   “清姐,”沈苑听着噗嗤一笑,“你这么问,我听着还以为你在给我诊断呢。”   谢楚清闻言噎了噎,叹口气想,如果当初没出意外的话,她说不定还真能坐诊给人诊断呢。   .   前面一个病人已经看完出来了,下一个轮到了沈苑,谢楚清陪她一起走了进去。   科室里这时候只有一位戴着口罩的男医生,他正敲打着键盘,听见声音开口:“先坐吧。”   男医生接过沈苑手里的挂号单与病历,仔细地看了几眼她的手臂,问了些问题,一边问一边在病历单上写字。   他问得很仔细,声音闷在口罩里,能听出一点低低的安抚的味道来。沈苑已经疼得受不了,但又不敢催他,没过片刻嘴唇就煞白一片,连着额上也冒出层细密的冷汗。   谢楚清注意到了,皱眉开口:“医生,能开盒甲芬那酸吗?”   甲芬那酸片是止痛药。   男医生有些惊讶,抬起头来看了谢楚清一眼,手上的笔也跟着停住了。   谢楚清对上他的目光也愣了一愣。   男医生戴了口罩,只露出一双眼和一副架着的金丝框眼镜,眉眼看起来异常熟悉。   她睁大了眼,感觉手指从指间开始顺着血管脉络一路冰下去。沈苑此刻的脸色已经算难看,但她现在的脸色比沈苑还要难看。   男医生放下了笔,慢慢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斯文和善的面容来。   他眼里也有惊讶,各种复杂的神情一闪而逝,最终被藏在了眼底,只流露出一点笑意:“谢楚清,真是好久不见了。”   邱衍。 ☆、第12章   牧悠悠今晚不值夜班,她本来打算好了要约谢楚清一起吃饭,但却被临时取消了。   楚清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像是那边出了点要紧事,事情发生得突然,牧悠悠也没来得及问具体情况,只知道对方的同事好像有什么事。她放下手机,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准备换班。   临走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她特地停下来叮嘱了两句:“1204房间7号床晚上要换三次药,刚才我看病人的伤口有点发炎了,等下输液的时候记得打支消炎药进去,这是单子……”   值班的小护士正在摸鱼看电视剧,牧悠悠送完了单子,正想着要不然去医院食堂随便解决点,包里的手机就又重新响了起来。   是孟和言打电话来邀请她一起吃顿饭。   .   餐厅里,牧悠悠的目光慢慢从菜单上抬起来,偷偷看了眼对面的孟和言,又迅速地低下了头,心里早就跳起了浪漫华尔兹。   要不是楚清现在有事,她还真想发个短信过去,纾解一下此刻自己内心泪流满面的激动之情。   她之前说什么来着?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踹了一个渣男,收获一片春天啊!   点完菜,两人都有些沉默。孟和言像是打破尴尬地咳了一声,起了话头:“悠悠,我今天见了你的那个朋友,我之前听你提起过,她是你的大学同学?”   牧悠悠矜持地笑:“嗯,是啊。我跟楚清当年是同一个系的。”   “这样啊……”孟和言没话找话,正想另找一个话题,却突然想到了件事,“可是我怎么记得你那个朋友好像是宠物医生?既然你们当初都是一个系的,怎么现在……”   他没把话说下去,牧悠悠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她愣了一下,干笑着回答:“你问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其实我们俩有很多年没见了,是最近才重新碰到的。我想可能是楚清她对兽医这类的比较感兴趣吧。”   孟和言本来也就是想找点话聊,没有想要真的问清楚的意思。他看牧悠悠言辞含混,也就没再多问什么,而是把话题转向了娱乐新闻上。   牧悠悠聊了两句有点心不在焉,她的思绪显然还停留在他的上一个问题上。   仔细回想了下,楚清怎么变成兽医的过程她是真的不知道,但对于为什么会转行,她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   学生时代的每个院系里,多多少少都会有这么几个所有人都叫得出口的名字,当然在当年的医学院也不例外。在当初有个说法是“南衍北清”,“南衍”指的是邱衍,“北清”就是谢楚清。   两人的名字在医学院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外院都有所耳闻。不同的是,邱衍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他院草的身份,而谢楚清则是因为敢公然跟教授叫板的光辉事迹。   邱衍是跟牧悠悠同届的学生,长相温文耐看,本身往那一站活脱脱就是位气质型美男,更别提他在实验室里穿上白大褂的时候,那个样子不知道能迷死多少人。当初捧心尖叫排队给邱衍送巧克力的女生一抓一大把,要不是看竞争者太多,估计牧悠悠自己也早就奋不顾身地踏上追爱旅程了。   而谢楚清的长相不差,当初私底下的追求者就有不少,有一回校园论坛里匿名举办了场各院女神的票选,谢楚清的票数排在了医学院的第四。   当然她的出名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因为在一次免疫学的大课上,这位站起来与教授辩论了快半小时的检测法合理性。   当时讲课的是院里知名的老教授,讲课秉持着“我讲即真理”的观念,再加上脾气又暴得很,课上几乎没人敢跟他眼神对视,就更别说对授课内容提出质疑了。   牧悠悠后来才反应过来,不是没人敢,而是一直没遇上谢楚清这样的学生。戏剧性的是,谢楚清当时脸不红气不喘地跟老教授叫板,反倒是老头儿被气得直吹胡子瞪眼睛,脸色黑得像锅底。   更戏剧性的是,课后还有学生去翻资料考证,最后惊奇地发现老教授提的理论确实有问题。看热闹不嫌事大,有同学匿名将资料传上了校内论坛,接着就又引起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围观。   老教授被公然打脸,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但心里肯定不痛快。此后在他的每一节课上,只要有点名就必点谢楚清,提问题就必抽谢楚清,时间久了,“谢楚清”这个名字也就这么传了开来。   话说回来,邱衍和谢楚清本来看起来毫无交集,但偏偏却在大五那年成为了被一起提到次数最多的两个人。   大五的课业少,学生除了写论文做课题外,更多的时间是外出跟实习。   而也就是在那一年,谢楚清被查出了论文抄袭。   p大虽然学风严谨,但以前被查出来论文抄袭的学生也不是没有。论文抄袭这事可大可小,可谢楚清这事却闹得沸沸扬扬。   因为她抄的是邱衍的论文。   照搬了对方论文内容中的核心研究方向,就连大数据都一模一样,两篇论文对比下来高达70%的相似度。   邱衍的社交圈广,各个教授们做课题缺人的时候他也帮过不少忙,算得上是教授眼里的得意门生。抄袭事件一出来后,不仅学生们震惊,就连教授也唏嘘了好一阵子。   那时的论坛和校报都炸了锅,学生们对谢楚清的声讨连续不断,牧悠悠当时跟谢楚清不熟,但好歹也是一个班的,所以还能时不时地从别人嘴里听到一点消息。   谢楚清被查出论文抄袭后,校方在第一时间进行了停课处理,不仅取消了她原先的保送资格,还取消了学位证。   事情发生前后不到一个月,等到牧悠悠后知后觉地想要联系谢楚清时,却发现她已经销声匿迹了。   再见面已经是六年以后。   .   怀定骨科医院。   邱衍的话一出口,一旁痛得快要晕过去的沈苑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惊讶地转头看谢楚清:“清姐,原来你跟这位医生认识啊?是熟人吗?”   谢楚清嘴唇还在发白,但脸色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难看:“以前认识。”   “都认识好久了,是不是?”邱衍搁下笔,缓慢地打量了一遍她,微笑着问,“这么久不见,你过得怎么样?”   对方声音里带着关切,语气温柔得就像是在问候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谢楚清皮笑肉不笑:“托你的福。”   现在科室里还有沈苑在,邱衍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那就是过得不错了。”   “那个医生……我的手臂到底怎么样了?”沈苑忍不住插嘴,眉头也疼得皱起来,“一开始我好像要比现在疼,动一动就疼,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时间长了的关系,已经有些麻了……”   沈苑边说边尝试动了下手臂,被疼倒吸了一口气。   邱衍总算肯把目光从谢楚清身上挪开,他仔细检查了下,低头写了几行字,把病历本和单子递还给沈苑:“很有可能是骨折了,先要去拍个片,出结果了以后拿着片子回来找我。我给你开了两副药,拿着单子去配药室领,里面有止疼片,疼得受不了了就吃一片,记得不要空腹吃。”   沈苑连忙应声,她的手不方便拿东西,谢楚清帮她把单子收了,打算陪着沈苑一起去配药。   两人走到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邱衍的一声“谢楚清”。   谢楚清闻言脚步一停。   沈苑也听到了,立马摆出一副“我懂的”的表情,带笑低声说了句:“你们老朋友很久没见了是要说两句,清姐你先聊着,我在门口等你出来,不急。”   门关上后,房间就只剩下了谢楚清和邱衍两人。   这会儿没有了外人,谢楚清的眼神彻底地冷了下来。她靠着门远远地看坐在里面的邱衍,脚下没挪动一步,面无表情地问他:“邱衍,我们什么时候是朋友了?”   邱衍还是笑得斯斯文文:“你不把我当朋友,我还是把你当朋友的。”   谢楚清本来以为隔了这么多年,她再见到邱衍的时候会暴怒斥责,但没想到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异常平静,连冷笑都不屑给他一个。   她转身伸手握住门把手,正要拉开门走人,邱衍又开口了。   “当初余老表面上对你不好,其实心里是最欣赏你的,论文抄袭的事出来之后,他惋惜了很久。”他像是随口一提,又像是故意说给她听,“你现在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个抄袭者,没人想过你是无辜的,你说他要是知道真相了会怎么样?”   “……”   谢楚清沉默了半晌,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蓦然转身,大步走到了邱衍桌前。   她双手撑住桌面,努力平复胸口汹涌的怒气,隔着一张桌子逼视他:“你跟我说这些是想激怒我?你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邱衍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的表情,没放过一寸变化,“当初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要,你后不后悔?”   “……”   谢楚清退开一步,连开口都懒得开,直接转身走到门口,干脆利落地关门走人。   沈苑正坐在门口旁的椅子上,听见开门声,疑惑地问了声:“清姐,你们这么快就聊完了?”   “嗯,聊完了。”   沈苑八卦:“怎么样?”   谢楚清:“好的不能再好了。”   沈苑“哦”了一声,转回去默默地坐好。   ……等等,清姐你这个表情,真的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吗? ☆、第13章   沈苑的手臂已经疼得麻木,这时候她的注意力反倒不在伤口上了。   两人正坐在放射科前的座位上等拍片,沈苑途中偷瞄了两眼坐在一旁的谢楚清,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清姐平时也不太爱笑,但看起来不温不火的,反倒让人觉得好接近,而此刻她一声不吭的样子却和平时判若两人。不知道还以为她刚才见的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而不是什么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呢。   谢楚清面无表情地玩膝盖上的塑料袋,沈苑看她手法娴熟地在袋口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外科结,欲言又止:“清姐……”   “怎么了?伤口疼?”谢楚清停下动作,将袋子放到一边。她的目光转向了沈苑草草固定的手,检查了会儿才说,“看着已经肿起来了,实在疼的话就吃点东西垫个肚子,我去给你倒水,等下先吃片止疼片?”   “不用不用,其实已经不怎么疼了。我都疼麻了。”沈苑叹口气,指了指横在胸前的手臂,“要是早知道他们砸椅子是吓我,我肯定不拿手臂去挡,这下好了,赔了手臂还得自己掏钱看病。”   沈苑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泪痕早就干在了脸上,眼睛也没刚才这么红。谢楚清沉吟:“医院诊疗厅里有监控,之前警察来的时候把录像调走了,虽然那些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但迟早会抓到的,你这几天就好好在家休息养病吧。”   沈苑闻言没有搭话,反而低下了头,好半天才嗫嚅着说:“清姐……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什么算了?”   “不要追究了……没有用的。”沈苑的声音又开始哽咽起来,“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现在抓到人有什么用?他们找不到我前夫,到时候关了几天又会被放出来,没过多久还是会变本加厉地来骚扰我……要不然我去贷款,先把钱还了……”   沈苑的性格不像牧悠悠,后者只要受一点委屈就恨不得让对方血债血偿,像当初谢铭那个渣男劈腿劈出一百八十度,悠悠就在大庭广众之下骂得人家风度尽失、羞愤欲死,现在两人要是见面,谢铭一定是那个躲得最勤快的人。   而沈苑本来就胆小,就算现在被人打成这样,还想着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什么叫不要追究了?你替你前夫还了一次债,以后他所有债主都会找上门来要你还。如果不是看你这么好拿捏,他们怎么会一次次地来逼你?”谢楚清听得眉头都皱了起来,想了想,才放软语气继续开口,“这两天他们肯定不会再来了,钱是要还,但不应该是你来还。事情一码归一码,他们打伤了你,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还能怎么办?   沈苑哭得泪眼模糊,耳边的碎发混着泪水贴在脸上,要不是看还有其他病人等在旁边,她早就崩溃了。   这时科室里一个白大褂的医生开门走了出来:“527号。”   .   沈苑左手手臂闭合性骨折,伴有轻度的软组织损伤,这时候做手术的医生已经下班了,最早只能等到明早。   拿着片子回去找邱衍的时候,谢楚清等在了门口,这回并没有跟着进去。   遇见邱衍在她意料之中,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谢楚清胸口汹涌的愤怒渐渐淡下去,她正虚靠着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关闭的科室门,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她看着前方出神了会儿,没多久后被忙碌着走过的医生拉回思绪,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   别人不了解邱衍,所以总有一大票小姑娘对着这个看起来温和儒雅的男人犯花痴,当年在院里他被周围人众星拱月地捧着,根本没有人能看清这个人。   而在谢楚清眼里,所有拿来形容人渣的词语都能用到邱衍身上。这些年她变了很多,但他倒是没怎么变,还是一样的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过会儿沈苑拿着单子出来:“医生说是要安排住院,先挂点滴,等着明天早上我的手臂消肿了,到那时候再进行手术。”   “嗯。”   谢楚清陪着沈苑去办住院手续,中途下楼了一趟。沈苑一个人在房间里闷着,好不容易配完药等到挂点滴,没想到来扎针的是个实习的小护士,沈苑的血管细,再加上小护士本来就紧张,所以针扎了好几次都没见回血。   沈苑没骨折的那只手来来回回被扎了不下五次,手背都被拍肿了,小护士愧疚不安地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就去叫其他人——”   谢楚清正好在楼下买了粥回来,见状插话:“我来试试吧。”   “……”小护士手上拿着针惊恐地看她,后退一步,讷讷地拒绝,“不用了,我、我还是去找老护士来吧。”   谢楚清被她的反应逗乐了:“放心,不扎你身上。”   沈苑的血管是真的不好找,谢楚清扎了两次,总算见血了。   右手手背终于免去一场成为筛子的折磨,沈苑这下是松了口气,但小护士却是一副完全被雷劈的表情,她收拾完东西,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病房。   沈苑靠在床头挂吊瓶,仔细地打量谢楚清,终于把一直憋着的疑问问出了口:“清姐……你以前是医生吗?”顿了顿又补充,“我说的不是宠物医生,就是外科医生。”   是医生的话,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她能认识骨外科的那个男医生,为什么对一些外科知识驾轻就熟……可如果是,清姐她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外科医生不当,要考兽医执照,然后来一家小宠物医院当宠物医生呢?   谢楚清愣了愣,低头拆打包回来的粥。此刻她柔顺的黑发随着动作从耳后披泻下来,灯光打在她的头顶,铺开一圈柔和的光晕,从沈苑的角度看不清她的神情。   “……不是。”谢楚清掀了外卖盒的盖子,升腾起来的热气跟着缠绕上她的指尖,一片雾蒙蒙,“我给你带了粥,晚饭你没吃,就算现在再怎么没有胃口,好歹也得吃一点吧?”   对方有意避开这个话题,沈苑也不敢再问,她吃完粥,就连忙催谢楚清回去。   .   折腾到现在,时间已经快过了晚上十一点。   谢楚清关上病房的门走出来,沿着走廊走下去。   医院这一片的走廊非常安静,中间设有护士站,值班护士正在忙的忙,靠着打盹的打盹,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靠着台子跟护士低声闲聊。   “实习期嘛,难免有做不好的事情,不用太放在心上。我先前实习的时候才叫一个惨,最多的时候每天跟五六台手术,就站在那儿拿吸引器,一动不动地站几个小时……”   女医生的声音听着耳熟,谢楚清下意识地看了眼,脚步停住了。   “要不怎么说做医生累——”女医生身材娇小,上半身靠着台子抱怨到一半,目光正好对上路过的谢楚清,惊讶地表情在脸上瞬间凝固。   缓了好久,对方才合拢了嘴,惊喜地喊了声:“……师师师姐?”   谢楚清看清了女医生的脸,眼睛弯着笑起来:“小淮。”   自从回了b市,真是走哪都能碰到熟人。   关淮是谢楚清的同院师妹,比她小了两届,当年两人同在一个校红十字会里,谢楚清是校红十字会的副会长,关淮则是她手下的干事,两人曾经一起参加过不少校内校外的医学科普活动,因此关系还不错。   谢楚清最初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在一次痴呆儿主题的讨论会上。当时有男生站起来念稿子,开头就是一句“关怀智障儿童,从我们身边做起……”,话还没说完,会议桌上就有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拍桌子:“你骂谁呢?”   周围哄笑一片,一旁的人笑得肚子疼,凑过来给谢楚清解释:“这是新来的干事,叫关淮。”   她这个小师妹性格开朗,走哪都能跟人打成一片,所以人缘也好。   就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能在这里碰到。   时间已经很晚,关淮就算再想叙旧,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拉着谢楚清说话。她留了电话和名片,送谢楚清到了医院门口。   “不用送了,你不是还要值晚班吗?”   谢楚清打了的,笑着跟关淮约了个时间吃饭,后者这才不甘心地跟她告别,目送人上了车。   晚风湿凉,远处霓虹的灯光在浓黑中隐约闪烁,看天气像是要下雨。   车里闷得厉害,司机开到一半摇下了车窗,谢楚清撑着脸望出窗外,看着“怀定骨科医院”六个亮眼的大字在视线里逐渐模糊变小。   雨丝细细密密地飘了进来,谢楚清回过神,她关上了车窗,打开手机,点到网页搜索。   输入“邱衍”。   一条条的信息接连着跳出来,最上面的是权威认证:b市怀定骨科医院专业医师。   谢楚清将百科往下拉,停在了“论文成就”一栏。她的目光定在最早期的一篇论文上,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   第二天本来是谢楚清的休假,但沈苑还在医院里刚做完手术,宠物医院每个科室都要求有人,因此她就把假期挪到了后面,替了沈苑一天的班。   下午没有什么事,谢楚清抱着卷饼窝在办公室的沙发椅中,手里拿着一包磨牙饼干,自己啃完一根再给卷饼喂一根。   电脑里正在放的是《动物世界》,卷饼摇着尾巴看得聚精会神,谢楚清拿背景音来当催眠用,没过多久就开始觉得困了。   昨天晚上睡得晚,今天又要早起上班,这会儿的困意怎么挡都挡不住。她往后脑勺处垫了个小软枕,还没睡几分钟,就依稀感觉办公室的门被蹭开了。   隔了一会儿,谢楚清觉得自己的脚被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她挣扎着睁开眼看了看,是顾行的拉布拉多。   糖球不是应该在住院部那儿吗?谁把它放出来了?   谢楚清正想弯腰把它抱起来,办公室的门又被蹭开了。   门后探出个小脑袋,茜茜湛然的大眼睛里装满了欣喜,一开口是并不标准的中文,带着点小奶音:“姐姐,我来找你玩。” ☆、第14章   糖球一听见茜茜的声音,停下了蹭谢楚清脚踝的动作,它圆滚滚的小身体在瓷砖地上滚了一圈,欢快地撒开蹄子跑到茜茜面前求抱。   谢楚清停了《动物世界》,把卷饼放下来,笑着站起身:“来找糖球玩的还是来找我玩的?”   小姑娘眼睛转了一圈,糯着嗓子声明:“来找姐姐玩,然后找糖球玩。”   门缝没完全打开,糖球吐着舌头想往门缝处挤,茜茜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它蹦跶起来的脑袋,就是没去抱它。   谢楚清觉得奇怪,刚想走上前,就看着有人将门推开,糖球见到门终于打开,伸着小爪子就要往面前纯黑的裤角上扒拉。   “……”   顺着那双锃亮的berluti牛津皮鞋往上看,她的笑顿时停在了脸上。   顾行一只手还撑在门扶手上,他半蹲下来捏了捏糖球的肉爪,修长的手指贴着爪背给它顺了下毛,这才起身抬眸看向谢楚清。   他今身上剪裁精致的黑西装妥帖得体,白衬衣领口的扣子扣开两颗,银色袖扣在光线下泛着金属的冷光。他的身姿颀长挺拔,衬着英俊深邃的眉眼,往哪儿一站都招人。   周围静默无言,茜茜的小眼神在两人中间来回看了几眼,抱起糖球摸了两把,低声悄悄哄:“糖球,我们去外面玩啊。”往外走的时候还不忘把门带上。   谢楚清对上顾行的目光,还残留的一点困意顿时烟消云散。她刚才就应该想到的,茜茜一个人肯定来不了宠物医院,除非是顾行把人送来的。   正沉默着,门又被敲开了。   小楠端了杯咖啡进来,她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在了顾行面前的桌上,趁着撤盘子的空档看了两眼男人,最终红着脸出去了。   “……”半晌后,谢楚清退了两步坐回座位,笑着打破沉默:“其实茜茜不用每次都来医院看糖球,我上次也说过了,它身体各方面状况检测良好,真的不用待在医院住院……”   房间里虽然抱走了一只糖球,但还有只卷饼。卷饼见到谢楚清重新坐下,以为是要继续看《动物世界》,于是摇着尾巴扑了上去,兴奋地拿爪子往她肩膀上招呼。   顾行看着谢楚清下意识地偏头躲开,露出颈侧白皙的皮肤,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脖颈,顺着停留在了卷饼的爪子上。   “谢医生说得有道理,是应该接回去。”他盯着她看,嗓音沉稳,“今天我是来办出院手续的。”   谢楚清原来以为顾行不会把糖球接走,但没想到对方这次答应得这么干脆。她惊诧地抬眼看他,对上对方骤然沉下去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   她没看过来之前,顾行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就连眼神都是平静无波的,而就在谢楚清将目光投过来后,他的神情才起了变化。摆在顾行面前的咖啡他一口没动,此刻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锁住她,突然开口:“难得,谢医生终于肯看我一眼了。”   “……”谢楚清被他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转移话题:“办住院手续不麻烦,只要在住院部的存档文件上签个字就可以,等下你带着茜茜去办手续,应该用不了多久。”   看她又移开了视线,顾行的目光冷了下来。   他站起身,西装平整而毫无褶皱:“好。”   话音还没落下,办公室内又响起一阵阵挠门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茜茜在门外压低的“sh——”声。没过多久,挠门的声音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缓慢的开门声。   茜茜抱着糖球探进来,小脸蛋白里透红,亮晶晶的眼睛对着谢楚清眨啊眨:“姐姐,我们带糖球出去玩好吗?”停顿了下,眼里带了点期许,“你愿意跟我出去玩吗?”   .   宠物医院附近就是居民区,往里再走十分钟就能看到被居民楼围起来的小公园,平时附近的居民没事就喜欢来小公园溜达几圈,顺道唠嗑健身跳舞。谢楚清下班晚的时候,还能听到广场舞的背景音乐。   茜茜出来的时候拿了个飞盘,现在正在草丛里跟两只精力旺盛的糖球卷饼玩扔飞盘。   谢楚清坐在长椅上,手上还拿着小姑娘塞的水果糖,叹口气心想,这么光明正大翘班陪玩的也只有她一个了。   果然,她对水汪汪的眼睛和精致的小脸蛋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谢楚清侧过脸,余光瞥向了远处的两道身影。   顾行正背对着她,隔了一整块草坪站在小路旁通电话。他身侧站了个西装革履的保镖,此刻正警惕地注意着老板身边的一人一物,这么看来,电话那头进行的很有可能是个重要的电话会议。   谢楚清刚才从医院门口出来的时候碰到过那个保镖,后者恭敬地把响着的手机递给顾行,她特意留意了下保镖伸出来的手。   他右手跟左手不同,食指和无名指不在一条线上,关节处带着明显的茧。是只常年玩枪的手。   她跟顾行中间有整整六年的时间没见过一次面,甚至连通电话都没打过,可以说是老死不相往来。虽然现在顾行的资料在网上随便一搜就是洋洋洒洒的一堆,但他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现在到底又变成了什么样子,她一概不知。   现在的顾行锋芒毕露,在谢楚清看来侵略性十足,稍一不留神他身上凌厉的火就能摧枯拉朽地烧到她身上。对于现在的他,她能避一点是一点,谢楚清巴不得自己喝隐形药水,接着就能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但顾行显然没有打算放过她。   谢楚清头疼地揉太阳穴,将目光转回到了草丛里的茜茜身上。   这个时间点来公园玩的小孩子不少,茜茜本身长得就讨人喜欢,身边又跟着两只看起来傻脱无公害的狗,很难不让人过去亲近。   有小男孩正拿着一根火腿肠去逗糖球,谢楚清见状睁大了眼:“茜——”   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在一瞬间卷饼就已经扑上去叼走了火腿肠,没过片刻,糖球就跟卷饼撕咬了起来,一黄一白两个毛球在草丛里扭成一团,下口都是快很准,不咬出血也得咬一嘴毛下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小男孩已经惊恐地跑远了,留下茜茜吓得面色惨白,想动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害怕地僵在了原地。   谢楚清冲上前去抱开她,转身喝了一声卷饼。   卷饼充耳不闻,凶狠地“汪”了一声,喉咙里还压着愤怒的呼噜声。谢楚清见两只越打越欢,上前干脆利落地想把它们分开,没想到两只互相咬得太紧,一时半会儿分不开。   她手上用了点力,糖球似乎感受到了痛楚,猛地转头对着谢楚清的小臂就是一口。   谢楚清忍着痛快速地将两只分了开来。   茜茜叫了一声:“糖球!”   两只被分开后倒是没有再咬起来,糖球听见茜茜的呵斥,灰溜溜地跑了过去,可怜兮兮地缩到了她怀里。   谢楚清举着流血的小臂,低头看脚边的卷饼:“别装可怜,是不是你干的?”   卷饼委屈地“嗷呜”一声。   谢楚清继续面无表情:“不是你干的,你也有份吧?”说完又补了句,“下星期的小肉干扣光。”   卷饼趴在她脚边,讨好般咬了咬她的鞋带。   谢楚清还打算举着小臂把伤口秀给脚边装无辜的毛球看,突然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肘。   握着手肘的那只手用了点巧劲,让谢楚清不得不被迫转过身,这一转身就对上了顾行冷若寒霜的脸。   他温凉的手托起她受伤的小臂,目光幽深无波,有点酝酿暴风雨前的平静的意思。谢楚清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肯定要完,她头皮发紧,刚才对着卷饼的气势瞬间荡然无存。   顾行眯起了眼,指腹抹去她顺着皮肤弧度流下来的血:“谁咬的?”   谢楚清模棱两可:“狗……”   他目光扫过周围已经蔫了的两只:“哪只?”   谢楚清硬着头皮:“不知道。”说完她咳了声,笑着想抽回手:“其实没什么大问题,伤口也不深,等下就自己结痂了……我打疫苗还没到半年,咬了也没事……”   顾行扣在她手臂上的手指紧了紧,他抬眼,沉默地盯着谢楚清三十秒,就在后者想干脆一把抽出自己的手臂时,他勾起唇笑了:“咬了也没事?”   这个笑没有半点玩笑愉悦的成分,而是十足十的酝酿起了怒火,谢楚清看着那双蓦然沉下来的眼,第一反应是紧张地舔唇。   还没来得及开口,顾行拉过她的小臂,颔首垂眼咬了下去。   这一口特地避开了伤口,但却一点都没留情。   隐隐的钝痛沿着神经传达到脑中,谢楚清能感受到对方的牙齿在压迫摩挲自己的皮肤,带了点狠。她睁大了眼,试着抽手却没抽动,下意识地开口:“……顾行!”   顾行挪开了唇,谢楚清小臂上有着浅显的牙印,再狠也就是那一瞬间,后面完全没用多少力,等牙印消失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   然而他还没打算收手,谢楚清被糖球咬的伤口只是蹭破了皮,现在已经不怎么流血了,她能感觉到顾行的呼吸从她的小臂一路烧过去,最后温软印在了伤口上,一触即离。   顾行松开她,抬手擦掉嘴边不小心蹭上的血:“谢医生不是说打过疫苗吗?怎么等到我咬的时候就有问题?”   “……”顾行你是狗吗?   茜茜捂住糖球的眼睛,低声开口:“小狗不要看这种东西。”   糖球:汪呜。 ☆、第15章   谢楚清的伤口已经止了血,倒是不怎么疼,但被顾行咬的皮肤却逐渐地开始发烫,他气息撩过小臂的触感也仿佛还在。   茜茜正抱着糖球低头拔草,时不时地偷偷抬头看一眼谢楚清的反应,大眼睛里满是好奇。谢楚清捧着受伤的手臂故作镇定,眼神没再继续跟面前的顾行对视,反而把视线定在脚边的卷饼身上不动了。   不远处站着的黑西装保镖走了过来,将手机递给顾行:“顾总。”   对面的电话会议由于顾行的切断而中断了十分钟,现在又重新连接上,李唐绪在对面“hello”了几声,也没听见顾行有什么反应。他正奇怪着,就听见耳机里传来模糊的一句:“去同明。”   同明好像是个医院吧?   李唐绪端起咖啡,摸了摸下巴,感觉更奇怪,顾行他好好的去医院干什么?   谢楚清闻言笑着开口:“不用去医院,回宠物医院吧,我的伤口只要清洗消毒就可以了。”末了又加了句,“正好还能给糖球办出院手续。”   她离顾行很近,所以李唐绪隐隐能从耳机里听清一两句对话,在听出这声音是谁的以后,他被惊得一口咖啡噎在了喉咙里。   顾行盯着笑着的谢楚清看了了两秒,一言不发地收回目光,接通了会议,说了两句就挂了线。   他看向保镖:“你带茜茜回去办出院手续,办完直接回别墅。”接着转向谢楚清,“我来送谢医生去医院。”   另一边,李唐绪认命地接着跟两个个分区经理谈策划案,有人关心地询问了句顾行:“李总,我刚刚听顾总是要去医院吗?顾总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好?”顿了顿,又说,“我在b市认识几个挂专家门诊的医生,不用挂号也能直接看病,要不然……”   李唐绪听出来对方话中毫不遮掩的巴结,敷衍地搪塞:“顾总他没什么事,就是去看个小病。”   “这样啊,”对方担忧着多问了句,“顾总生了什么病?”   什么病?   心病呗。   .   顾行虽然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但谢楚清心里比谁都明白,要是她在去医院这事上说个“不”字,下一秒他绝对能像拎小鸡一样把自己拎去医院。   卷饼已经被顾行的保镖送回去了,谢楚清疫苗没打多久,去医院也就是做个消毒处理。   “小姑娘等下去抽血检查一下抗体,要是正常就不用再打疫苗了……不过你刚打完疫苗,那就应该没什么事。”老医生端着眼睛查看了会儿她的伤口,低头记了两笔,又笑眯眯地随口补了句,“年轻人有点情趣是好事,但下回记着可别再咬这么明显的地方了。”   “……”   谢楚清目光停留在手臂的牙印上,艰难地解释:“不是……”   “行啦,我给你开了支消炎药膏,一天抹三回,别让伤口碰水了。”医生把单子递给她,“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诊室的门是半透明的磨砂材质,从里面望出去能依稀看见顾行修长挺拔的身影。医生看了眼,顺口夸道:“男朋友长得真俊。”   谢楚清从来没觉得看个病还能看出头疼来:“您搞错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医生了然:“老公啊?”   “……”   .   这时候来验血的人少,所以结果出得很快,谢楚清血液的一切指标正常,伤口只要稍加处理就可以。   出了医院,谢楚清转向顾行,礼貌地笑:“顾行,既然现在我都没什么事了,等下打的回去就可以,你就不用送我了。”   顾行开了车门,语气淡漠:“顺路。”   虽然看着漫不经心,但神情却不容置疑。   车从停车位流畅地转弯驶了出去,顾行目视着前方,薄唇微抿着,倒是没开口说一句话。他此刻不发一言,但就是有股逼人的气势压迫而来,谢楚清借着车窗外打进来的光打量顾行的侧脸,目光从他的眉眼顺着看下去,一路扫过高挺的鼻梁和抿着的唇,最终停在他弧度紧绷的下颚上。   车里气氛压抑。   顾行在生气。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他正处在盛怒当中。   在谢楚清的印象里,她以往很少能见到他生气的样子,时隔多年,最近见到的频率却有点多。不知道她刚才又逆了这位的哪块龙鳞。   谢楚清收回目光,将注意力转了回来。她消毒过的伤口有些发热,刚才在医院里配的消炎软膏在手边的袋子里,她仔细地看了说明书,拆开了药膏盒。   糖球咬在了谢楚清左臂手肘偏下的位置,把小臂扭过来擦药会牵扯到伤口,不看着伤口抹又怕到最后瞎抹一气。她挤了点药膏在左手手指上,正思忖着该怎么办,就感觉车子打个了转。   顾行将车从主干道上驶到了街边,停在了小路旁的停车位上。   谢楚清手里的药膏被他接过去。她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倾过身来,一只手托起了她的小臂。   药膏带点凉性,抹上没过多久就在伤口处匀开了一片舒心的沁凉。谢楚清愣神着看近在咫尺的顾行,手上的动作就这样僵在了那里。   顾行的眼窝很深,不笑的时候有种凌厉逼人的气势,但即使是这样,也有不少女人前仆后继地涌上来,刚才在医院里,顾行光是一句话都不说地站在那里,就招来不少注视和打量。现在从谢楚清的角度看去,他的眼睫微微下垂成一个狭长的弧度,眼中毫无波澜。   禁欲,内敛。带着一个成熟男人身上的那种要命的性感。   谢楚清压下心里那点涌起的异样,开口打破沉默:“顾行,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跟我计较到现在……也没什么意思。”她停顿一秒,继续说下去,“当初是我的错,但我不知道你能耿耿于怀到现在,都这么久了——”   顾行停住动作,抬眼看她,微微眯起点眼角。   谢楚清暗骂了句自己,仍旧硬着头皮说下去:“……还是算了吧。”   话还没说完,她就感觉腰上一紧。   顾行扣着她的手,眉峰凌厉,眼角冰冷。他另一只手揽过谢楚清的腰,身上的薄荷味与药膏的香味交织着混在一起,清冽的味道直冲鼻腔。   他贴近在她耳侧开口,语气沉而缓:“怎么能这么就算了?”   顾行手上没用劲,但眼神却沉了下去。   他惦记了整整六年,怎么能这么算了。   .   翌日,谢楚清去看望休假在家的沈苑。   沈苑的手臂已经做了手术,现在打了石膏吊着在家养伤。警察那边还没找到那天来闹事的人,但债主也暂时没找上门来,沈苑一个人在家看着清闲自在,可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谢楚清从玄关换鞋进了门,沈苑注意到对方手上的伤,惊诧地问:“清姐你的手臂怎么了?”   “昨天不小心蹭的。”谢楚清拎着袋子进来,笑着没多解释。   “我说要来看你,隔壁科室的小郑就托我捎了几袋东西过来。”袋子里是水果和零食,她将袋子放在茶几上,调侃道,“小郑今天有事走不开,就没能跟我一起来。他本来还打算让我带束花给你,我让他改天亲自送给你了。”   小郑是配药室的医生,年纪跟沈苑差不多大,一直对她照顾有加,时不时地就借着请客吃饭约她出去增进感情。上回追债的人闹上医院来,他上前阻止的时候还受了点轻伤。   沈苑看起来对人家不是没有意思,但她自己的生活还没稳定,没有心思谈别的。她招呼谢楚清坐下,闻言脸有些红:“我就是骨折而已,又不是病重得卧床不起,他送什么花。”   沈苑这两天睡得并不好。前夫欠了一屁股债就一走了之,如今杳无音信,联系都联系不上,现在债主纷纷上门来问她要债,但她除了这套婚房以外就没有多少存款了,想要筹钱还债,除了问银行贷款,就只剩下卖房子这一个办法。   “我说过了,债不应该是你来还,要还也应该是你那个失踪的前夫来还。”   谢楚清说着将手中的名片递了过去。   名片是出事当天围在医院门口的记者留给谢楚清的,沈苑接过来,看着上面“甄甜”的署名,疑惑地抬头:“这是《时代速递》的记者?”   “嗯。”   找记者?沈苑更疑惑:“可是清姐,这事找记者有什么用吗?”想了想,又开口,“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早就不是新闻了,现在找记者……”   “找记者不光是报道闹事的事情,”谢楚清解释,“闹事的新闻每天都有,也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缺这一件。但有故事的闹事却并不多见,记者想要采访写新闻博眼球,你也可以借着采访做一次寻人启事。”   “这债,我们让你前夫自己来还。”   .   下午阳光晴好,谢楚清打算把卷饼牵出去溜达一圈。   自从卷饼跟糖球为了根香肠反目成仇后,它就顶着缺了一撮毛的脑袋一直窝在软垫里闷闷不乐,平时能吃完的狗粮到下午还剩一半,这幽怨凄惨的小身影连小楠看了都心疼。   谢楚清好笑地蹲下给它顺毛,手里拿着根肉干悉心开导:“不就是少了撮毛吗?等过两天又会长出来的,吃了这根肉干,到时候我们卷爷还是条英姿飒爽风流倜傥的帅金毛……”   还没哄完,电话就响了起来。   她前两天一直都没空去看望谢楚明,后者都快无聊地躺在医院长起了蘑菇。   谢楚明的手稍微能动一动,但也仅限于拿起手机这个动作,他痛苦地开口:“姐,我现在倒是巴不得妈能知道,这样还有人陪着。床头墙壁上有几条裂纹我都数完了,再这样躺下去,我迟早会英年早逝的。”末了委屈地补了句,“姐你是不知道,我现在每天就对着枕头说话,再过两天它都能成精了。”   “它成精了不是更好,你们还能双宿双飞。”谢楚清乐了,随口问了句,“你的那位小女朋友呢?”   说到小女朋友,谢楚明这才想起来打电话过来的正事。   他被问得吞吞吐吐,半晌才犹豫地组织语言:“姐,我求你个事……”   “什么?”   “你帮我去哄哄玲玲吧。” ☆、第16章   帮着小兔崽子哄小女朋友?   谢楚清将手上的肉干掰碎了放进卷饼的食盆里,将手机换了个耳朵,挑眉问:“你又闯什么祸了?”   “没——闯了闯了,都是我的错。”谢楚明本来想辩解,话到出口时却转了个弯,他语气难得地毕恭毕敬,就差没在电话那头举着打石膏的手捶胸忏悔,“这事怪我,都是我前天把纪念日给忘了,现在玲玲她已经两天没回我电话了。”   他就说那几天玲玲怎么总旁敲侧击地问东问西,他还以为她怀疑自己跟小护士有一腿,因此连忙申请换了个护理。   说完他追悔莫及地又补了句:“姐,你可千万一定绝对要帮我,我后半生的幸福就全交给你了啊,以后我肯定给你做牛做马……”   “这话你都说过多少回了?”谢楚清挠了把卷饼的脑袋,笑眯眯的,“想要追回小女朋友简单啊,我教你,你现在就爬起来买束香槟玫瑰到她学校门口跪着,最好雇几个小提琴手给你拉点伴奏乐,身上的绷带记得别拆,我保证到时候你小女朋友一定感动得立刻原谅你。”   “……”谢楚明听完,发自内心地开口:“……姐,我真不相信你是我亲姐。真的。”   谢楚明从小乖张到大,能闯的祸该惹的事一桩一件都没落下,在他这个年纪,泡吧飙车把妹能做的都做过了。谢楚清以前也知道她这个弟弟换女朋友如换衣服,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谢小少爷的每段恋情都是以对方主动分手收尾。   不仅如此,连分手的原因出奇的一致。曾经就有一任前女友跟谢楚清哭诉:“我觉得他爱谁都没爱他那辆法拉利来得多,楚清姐你告诉我,他找女朋友到底是不是为了配他那辆车?”   而玲玲目前是跟谢楚明持续关系时间最长的女朋友,也是难得不介意自己男人每天对着辆车的时间比陪女朋友时间还长的人,所以谢楚明嘴上不说,心里却格外宝贝着这位小女朋友。   谢楚明拖长音央求:“我订了花跟礼物,单子我等下就拍给你,姐你看在我三级残废的份上,就帮我送一回吧?”   .   谢楚明顺带着把她的手机号一并发了过来,谢楚清转道去领了礼物,在去学校的路上打了个电话给玲玲。   玲玲正在听校内的讲座,接到谢楚清的电话后忙不迭地报了地址,在讲座中途溜了出来。   白漆红砖的教学楼上长满了爬山虎,入了秋就铺满了深红的一片,楼里正在举行讲座,门口立着宣传易拉宝,几个穿正装的学生站在门口发传单。   “阿明他真是的,以为送了礼物我就会原谅他吗……”玲玲接了礼物,又是抱歉又是感动,一只手抱着玫瑰,另一只手牵住了谢楚清,“麻烦楚清姐你跑一趟了,要不然我们到学校咖啡厅里去坐坐吧?”   玲玲长得清秀可爱,身上带着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有的清纯娇俏,无论跟谁相处下来都能讨人喜欢。   谢楚清笑着推辞了两句:“我也是好久没在校园里逛了,有时间也想好好逛逛,但我等下工作上还有事,有空我一定再来。”   已经耽误了时间送礼物,玲玲不好意思再耽误谢楚清的工作时间,她又问了两句谢楚明的状况,接着打算送谢楚清到校门口。   这时教学楼大门口突然开始热闹起来。   有一名西装男人被人群簇拥围着走下了楼梯,一些围观的学生纷纷拿出手机拍照,周围喧哗声闹成了一片。玲玲顺着谢楚清的目光看去,解释说:“这是我们学校创业组织举办的讲座,请了什么知名企业的总经理来……”   “我听说还挺有名的,”玲玲狡黠地笑了笑,“有不有名我也不清楚,但人长得帅倒是真的。”   随着人群的挪动,一部分学生散开了些,中间被人围着的男人终于露了脸。谢楚清跟着扫了一眼,在对上那双熟悉的桃花眼后,暗道了一声流年不利。   齐途。   她那位花花少爷二世祖的前任。   这位在两年前给谢楚清劈腿劈出了新高度,两人上一回见面是在牧悠悠喝醉的pub里。齐途当年是谢父介绍给谢楚清的,她本来对他就毫无好感可言,上次在pub里也没给对方留多少面子,但是没想到还能再见面。   谢楚清转头对玲玲告了别,正想离开,齐途就勾唇笑着迈步走了过来。   “清清,真是太巧了,我在这里办讲座都能碰到你,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孽缘来了挡都挡不住。   玲玲惊诧看着面前的齐途,低声问:“楚清姐,你们两个认识啊?”   她颔首:“认识,但不怎么熟。”   谢楚清今天穿了件淡杏色的衬衫连衣裙,细细的浅棕皮带勾勒出她曲弧优美的腰线,裙下一双腿白皙修长。她此刻疏离淡漠的样子,更显气质出挑,齐途不动声色地将她打量了一遍,眼中带笑。   “清清,我们难得碰到一回,我请你去喝点东西吧?”他看了下手表,“时间也晚了,不然我请你吃个晚餐,正好能聊聊天。”   谢楚清微微一笑,语气礼貌客套:“不好意思,我跟朋友等下约了咖啡厅,我想应该是没什么时间了。”   齐途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拒绝,也没说什么,反倒换了个话题:“可惜了,那这顿饭就暂时欠着吧。”顿了顿又说,“清清你的新手机号我还没存,你留个电话,改天我一定请回来。”   他的语气亲昵,眼神温柔,就连一旁的玲玲眼神都变得暧昧起来。   旁边还有这么多人看着,有人正窃窃私语,脸上写满了“围观八卦”四个大字,都恨不得替谢楚清把手机号码给写了。齐途态度诚恳,笑盈盈地看着谢楚清,后者却暗暗皱起了眉。   面前的齐途还在等着,谢楚清沉默片刻弯起唇,问玲玲借了纸笔,把自己的手机号抄上去递给了他:“齐先生平时饭局那么多,还想着请我吃饭,实在是不好意思。”   “清清你又不是外人,请顿饭是应该的。”   齐途接过手机号,并没有立即收起来,而是拿出手机拨通了。   停顿两秒,她的手机亮了起来,齐途见状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回口袋,桃花眼中流露出笑意:“那就改天再约了。”   等齐途走后,玲玲见身旁的人垂着眼,指尖在手机上滑过,于是好奇地跟着凑过去看。   谢楚清点开最近来电,往下滑到底。   接着干脆地拉黑了号码。   玲玲还处在震惊中,对方就侧过脸开口:“玲玲,要是谢楚明那个小兔崽子敢这样在外面撩妹,你记得告诉我。”   谢楚清收起手机:“我让他在床上再躺三个月。”   .   三日后,沈苑重新回了医院。   自从追债的人来医院闹过后,附近几栋居民楼都知道这里出了事,居然连警察都招来了,因此最近来医院看病的宠物就暂时少了起来。沈苑心里过意不去,于是主动中断了两个星期的病假。   之前谢楚清替了沈苑几天的班,后者现在手还打着石膏,上不了手术台,但还是能做些问诊的工作。   “清姐,我联系了那位记者,前天刚做完了访谈,现在新闻已经在网上发出来了。”沈苑点开新闻,嚼着柠檬片感叹了句,“我之前还不觉得,但现在一看,觉得记者真是个……伟大的职业啊。”   报道中字字血泪,光题目就足够吸引人。   文章将沈苑定位在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受害人身上,犀利而一针见血地指责了欠债失踪的前夫,同时还字句铿锵地声讨了那些闹事的债主,顺便含沙射影地上升到了社会现象,最后深深地同情了把沈苑的遭遇。   网友们的反响强烈,甚至还有好心人要帮着找那位前夫。   沈苑看完新闻,拿笔敲自己的手臂上石膏玩了会儿,才抬头问谢楚清:“清姐,你说这样有用吗?”   谢楚清过来看了眼新闻,接过笔在沈苑的石膏上签了个大名:“有用。”   沈苑盯着石膏上鬼画符般的图案看了半晌,又换了个姿势看了半晌。   “清姐,你画的是……小鸡仔吗?”   谢楚清看她一眼:“直接点。”   “字体很有特色。”   “……”   .   晚上牧悠悠下班,照例约谢楚清出来吃饭,地点是西单地下新开的一家港式茶餐厅,内部装潢别致,环境优雅。   “这家餐厅刚开张,所以有头几天的折扣优惠,我觉得味道还不错。”牧悠悠点完单,把菜单给谢楚清。   平时牧悠悠约的地方都是在一些小餐厅大排档之类的,这还是第一次来这么正式的地方。   谢楚清正打算问,对方就又开了口。   “楚清,我觉得孟和言对我有意思,你说我是不是想多了?”牧悠悠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捧脸回忆,“他已经连着给我发了一星期的短信了,虽然吧没什么内容,但是一个男人——单身男人,没道理会给一个女人发这么久的短信吧?”   谢楚清看着她一脸花痴的表情,打趣道:“你把我叫来是来吃饭的还是吃狗粮的?”   牧悠悠显然没肖想完,还打算补充两句,谢楚清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来自本地的一串陌生号码,停顿两秒,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牧悠悠好奇:“怎么把电话挂了,有事吗?”   “没事。”   就算来电显示没有备注,谢楚清想也不想都知道,电话是齐途打来的。   她那天拉黑了齐途的手机号,转头就忘了这件事,没想到隔天就接到一个陌生的来电,接起来一听,是齐途的声音。谢楚清当然没含糊,下一刻就直接挂电话拉黑号码一气呵成。   没想到拉黑了一个号码,齐途总还有办法用另外的号码联系她。他第二回委婉了许多,选择了短信攻势,内容除了暧昧地嘘寒问暖以外,就是拐着弯提出用餐邀请。   一开始谢楚清还能耐性地一个号码一个号码拉黑过去,到后来烦不胜烦,干脆直接忽略了所有陌生来电和短信。   齐途他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   一个游走风月的男人,花钱慷慨,为人大方,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但偏偏碰上了像谢楚清这样难搞的女人。   齐途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极具魅力的男人,他懂得如何在女人面前展示自己,如何张弛有度地保持暧昧距离,甚至多数行为举止称得上是贴心温存。   但这也不能改变他是个渣男的事实。   服务员开始陆续地上菜,牧悠悠戳了只元宝虾,边剥边提议:“楚清,这附近有个bar,改天我们有空去坐会儿吧?”   .   与此同时,凯悦酒店顶层餐厅。   齐途见谢楚清挂了电话,将手机顺势放在了桌旁。他看了眼时间,琢磨着人应该快来了,就抬手让服务员先开了瓶葡萄酒。   酒是柏图斯酒庄的干红,酒色深浓,味道醇香。服务员将酒缓缓倒入醒酒器,还没等他倒完,另一个服务员就将一个男人领了过来。   “先生这边请。”   齐途见到男人走过来,连忙堆笑着起身,恭敬地伸出手:“顾总。”   眼前的这位是逸丰集团的副总顾行,逸丰科技的老总。顾家在b市赫赫有名,名下企业的总资产数额惊人,齐家早就想攀这棵大树,但顾老爷子有自己的商业圈,现在想挤进去恐怕困难。   顾行虽然是顾老爷子的孙儿,但他手里掌管的企业股份不比顾老爷子少多少。近年来逸丰科技在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扩大发展,他这位掌权人的手段陈府可见一斑,因此齐家也想方设法地想巴结这位后起之秀。   齐父的意思是,齐途跟顾行的年纪差不了多少,可能更谈得来些。酒足饭饱好谈事,这也是为什么会是齐途坐在这儿跟顾行吃饭,而不是齐父。   但这个顾行也不是省油的灯。   齐途在此之前查过顾行的底,本来是为了更方便地迎合对方的爱好,想着塞女人、送名表豪车、甚至于直接给股份都行,无论怎样都先套好近乎再说。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根本查不出对方的私人爱好,可以说是基本没有。   一般这样的人,不是私生活真的太检点,就是私生活太乱。   面前的男人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是人中出挑的,比起齐途他们圈子里的花花少爷,顾行身上更多了份位高权重的沉稳矜敛。   服务生将两份菜单递了上来。   齐途手指摸了把菜单上的细绒缎面材料,最终还是合上了。他笑着问:“不知道顾总您有什么忌口没有?我从小到大胡吃海喝惯了,什么口味都可以,点菜还是要看顾总。”   顾行抬眸看了他,颔首开口:“齐总太客气。”   等顾行点完菜,齐途没忙着直接切入正题,而是闲聊了几句日常。   顶层餐厅的夜景很好,透过玻璃能望见长安街上缓缓流动的车灯,国贸大厦在夜色中半隐半现,底下车水马龙,楼上衣香鬓影。   女服务生穿着正红色的长裙,将身段勾勒得曲线玲珑,顾行却自始至终没看一眼。   齐途喝了口酒,旁敲侧击地问:“不知道顾总平时喜欢干什么呢?”话音刚落又补了句,“我平时闲下来会约几把桥牌,b市玩的地方我最清楚,要是您感兴趣,我哪天——”   后半句还没说完,他放在桌旁的手机就响了。   是谢楚清的电话。   齐途迟疑再三,还是抱歉地对顾行说了句“失陪一下”。   齐途这两天撩谢楚清的时候,他没想到对方会打电话过来。要知道按照她的性格,自己就算再怎么玩暧昧,语气再怎么温柔体贴,她还是可能下一秒就拉黑他的号码。   电话接起来后,谢楚清的声音平静地传了过来:“齐途,我知道你荷尔蒙多了没地方释放,作为一个医生——即使是兽医,我也需要提醒你,必要的时候多去夜店纾解压力,憋着对肾脏功能不好。更别给我打电话,辐射说不定会影响到你某方面的生理功能。”   “……”齐途温柔地笑,“清清,我只是想请你吃个饭而已,你不用多想。”   谢楚清也笑:“我也只是想拒绝你而已,你不用多想。”   片刻后,齐途盯着已经挂了的电话,叹了口气:“现在的女人真是难搞。”   顾行今晚的话很少,但他此刻瞥了眼齐途的手机,开了口:“齐总的女朋友?”   “前女友。”齐途笑了笑,“顾总您应该不认识,但她父亲您一定认识,是定鸿商贸公司的谢建平。”   顾行停住了往柠檬水里浸生蚝的动作,抬起眼来,盯着齐途看了几秒。   前女友。   齐途莫名觉得心里一紧,他堆起一个笑:“顾总,怎么了,菜不合胃口?”   “没有。”   顾行放下筷子,露出了今晚上的第一个笑。   “齐总,看起来,您好像跟我的女朋友走得很近。” ☆、第17章   顾行语气淡然,像是很随意的一句话,齐途却足足愕然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谢楚清……   谢楚清是顾行的女朋友?!   自己刚刚还当着他的面,正大光明地打电话给了谢楚清?   齐途游刃有余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面对眼前不露声色的男人,他头一回觉得自己连开口都困难。   顾行的底他是托关系找人探过,但对方身边的保镖嘴巴一个比一个严实,即使是跟顾行常来往的合作伙伴,也对这个人的生活知之甚少,因此对方的私生活如何,他一概不知。   可谢楚清不一样,她的事他在这两天都已经打听得差不多了。   这两年她一直都在外省一家兽医站工作,前个月才回b市当宠物医生,她平时来往的人不多,他以为她除了一些工作上的同事以外,其他接触的也就没有什么人了。   齐途连谢楚清平时的社交圈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但压根不知道她是顾行的女朋友。   顾行仿佛没见到齐途震惊而惨白的脸色,他喝完酒,将杯子放在一边:“齐总好像很惊讶。”   “……”齐途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顾总您误会了,我跟……谢小姐并没有什么联系。”   “我工作上事务繁忙,最近还要忙着子母公司的账目交接,有时候难免会顾不过来,因此不能经常陪着她。”顾行薄唇带笑,一双眼仔细打量着齐途,看出不来什么情绪,“齐总既然跟清清走得近,那也好,就麻烦你平时帮我照顾一下她了。”   顾行话说得云淡风轻,偏偏沉稳,危险,气势凌人,默不作声地就能让人胆战心惊。这眼神像是一头蛰伏已久的黑豹,在发现私人领地出现外敌后,乜斜着瞥过来的一眼。   齐途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最终憋得心力交瘁,绷紧头皮开了口:“顾总太看得起我了。”   他怎么敢说好?   说不定话一出口,改明儿顾行的保镖就能拿把勃朗宁把自己崩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齐途再也没多说一句话。   他今天这顿饭的目的就是为了借顾行拉近顾齐两家的关系,但就算前期准备得再充分,还是一头栽在了消息闭塞上。顾行是什么人他不知道,但按照这个人的手段,这回生意恐怕是难谈了,这下回去要怎么交差?   顾老爷子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生意场上无朋友,记仇记得厉害,要是顾行也是这样的人……   齐途脸色难看,想着改天一定要送份礼赔罪道歉,最好现在就能做点什么来补救。   吃过饭后,顾行的车已经停在了酒店门口。齐途怎么说都要陪同送一程,但对方晚上还有事要回公司,他总不好跟着人到公司里去,只好作罢。   顾行上了车,前座的司机就转过头问:“顾总,是回总部吗?”   “不去公司,”顾行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直接回家。”   黑色的宾利自夜色中穿行而过,两旁路灯化为光点疾速地往后退去。   另一边,李唐绪刚把手里的赌注推出去:“allin.”   此时手机响了起来,他打了个暂停的手势:“稍等,我接个电话。”   一旁婀娜妖娆的女人贴了过来:“李少,谁呀?”   “老板。”   李唐绪正想着顾行这么晚了打电话过来,不是抓他去加班当苦力就没别的事了,没想到对面开了口,内容却跟他想象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顾行声音沉沉:“唐绪,六年前在我走了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   .   馨宠宠物医院。   今天来医院的宠物不多,上午只送来了一只患猫癣的小奶猫,配药室的医生给配了一堆药就带回去了。   小奶猫可怜兮兮地趴在笼子里喵喵叫了半个小时,闹得隔壁房几只住院的猫爷狗爷喵汪齐鸣,等小奶猫的主人把猫带走了都还没消停。   沈苑正对着电脑窝在椅子里逛论坛,余光瞥见卷饼不知道什么时候卧在了椅子旁:“清姐,这两天你是不是没带卷饼出去散步?它怎么又自己跑出来了?”   卷饼会开狗笼的门,至于什么时候开就看它心情,而等到它自己跑出来的时候,一般来说就想对周围人表达一个想法:卷爷无聊,卷爷要出去溜圈。   “我前几天是没怎么带它出去,应该是无聊了。”谢楚清切了半块苹果喂给它,接着到水池旁洗了两遍手,拎起了包,“小苑,我下午还有事,等下还要麻烦你跟小楠打声招呼,带卷饼散步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   谢楚清约了关淮。   上回陪沈苑去医院的时候,她意外地碰到了这个以前的小师妹,后者跟她约了今天的时间出来,地点在不远的水吧。   关淮在怀定骨科医院的小儿骨科工作,实习转正才一年。   谢楚清在当年的抄袭事件发生后销声匿迹,接着离开b市,考了外省的动物医学研究生。她在此后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就算是关淮也不知道这些年谢楚清到底去了哪里,现在终于见到,早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疑问。   “师姐,你是最近才回来的吗?”   “嗯,刚回来没多久。”谢楚清笑着点头,点了蛋糕西点,又看了看手上的点单,“还要喝点什么吗?”   关淮要了杯奶茶,边喝边跟对方聊这些年的实习经历。   两人多年没见,能聊的话不少,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提及当年的事。谢楚清知道关淮是刻意避开,反而主动起了话题:“小淮你在怀定上班,应该认识邱衍吧?”   关淮愣了愣:“是说过几句话。”   当年的事闹得风风雨雨,关淮当然也了解一些。现在师姐竟然不避嫌地主动提起当事人,这让她有些惊讶。   邱衍现在是怀定挂专家门诊的主治医师,人多的时候,挂他的号要提前两天才能预约。他这些年的知名度水涨船高,在知名杂志上都发表了数篇论文,同是还是p大医学院特聘的客座教授。   谢楚清撑着脸想,幸好只是个挂名的客座教授,要是邱衍哪天真的成了教授,指不定怎么诲人不倦误人子弟呢。   关淮见对方不说话,有些担心,犹豫地开口:“师姐,当年……”   “小淮,既然你和邱衍在同一医院,那每天碰面的几率一定很高吧?”   谢楚清回过神,微微一笑:“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第18章   翌日。   正值晚高峰,从大厦的高层望下去,汽车在车流里缓慢移动。虽然b市当地天气早早就入了秋,这两天的气温却一再飙高,有新闻放出高速路上好几辆车受热爆胎,这样一来,本来就堵的路就变得更加水泄不通。   刚结束一场会议,李唐绪跟着一群高层管理往会议厅外走。   接近下班时间,顾行将手上的文件交给了秘书,像是并没有接着加班的打算。   李唐绪跟着他进了电梯,琢磨完对方的脸色后,才搭腔开口:“顾大老板,下班以后赏个脸去喝一杯呗?今天单二回来了,看着时间该到了。”   顾行看了眼表:“嗯,我知道。”   顾行此刻神色平静,李唐绪抱臂靠着电梯墙,摸不准他到底是心情好呢还是心情不好。   他跟顾行是四年的大学同学,两人同在一个商学院,毕业后顾行跑去美国读了两年,再回来的时候已经继承了顾老爷子手下的两个企业。交接的起初,逸丰科技的股价波动得厉害,不少精英对顾行这个空降兵有争议,于是跳槽跳走了一部分人,李唐绪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顾行从一家外企挖过来的。   不得不说,学生时代的四年,再加上工作的四年,李唐绪还是看不出顾行在想些什么。   除了顾老爷子外,恐怕也就只有一个人能掌控这位的情绪了。   想到这里,李唐绪的思维有些发飘。   当年在顾行出国后,谢楚清在他面前就是一个禁忌。李唐绪在国内偶尔会跟顾行邮件来往,但半句都不敢提谢楚清的名字,他当时只知道两人因为一些事闹僵了,却不知道详细过程,也一直憋着没问。   顾行对谢楚清的心思任谁都看得出来,但时隔多年,他却没在李唐绪面前问起过她这六年来的事,直到昨晚才一反常态。   李唐绪想不通,难道顾行被什么事刺激了?   电梯停在了一楼大厅,两人一路走出公司,有不少职工停下来向两人问好。   李唐绪跟着顾行出了大门,此时公司门口的大道上远远地驶过来一辆黑色路虎,开过来时车在地上擦出一声急促的刹车声,正好停在了大门的正前方。   车门一开,从车里走出来位穿迷彩t恤的年轻男人,男人剃着短短的寸头,皮肤偏黑,肌肉发达。   “单二!”李唐绪看着男人走过来,笑着招呼了声,“几个月没见,又黑了点啊。”   “李总说对了,日子过得挺糙,能不黑吗?”单泽跟李唐绪握了握手,对着顾行恭敬地点头,“老大。”   顾行颔首:“辛苦了。”   顾行小的时候在军区大院待过几年,就是在那几年里认识了单泽,按李唐绪的话来说,单泽从小就是顾行的头号狂热粉丝,叫谁都正常,单叫顾行叫老大。单泽家里有人在部队里任职,大学没读完就去当兵了,几年来在部队里也混了点位置。   前年单泽跟顾行重新碰上,也加入了逸丰集团,接着就开始由浅入深地参与一些军工项目。   “单二,你这次回来应该要待上一段时间吧?”李唐绪拍了拍他,“今晚顾行请客喝酒,给你接风洗尘。”   .   夜色渐浓,城市在黑暗中披起张五光十色的皮,街道上车流来来往往,大多数人的夜生活才刚开始。   牧悠悠跟谢楚清约了今天泡吧,后者正好有两天的休假,于是好说歹说地被劝了过来。   bar里的人群纷杂,只有舞池和吧台有着微弱的灯光,其余地方都陷入了一片昏沉晦暗中。   牧悠悠问酒保要了两扎啤酒,推了一扎给谢楚清:“才十几度,喝不醉人,楚清你等下要是喝醉了,我找个代驾把你送回去,放心吧。”   旁边有人跟着音乐扭起身子,正好从谢楚清的身旁擦过,她侧身避了下,转头打趣牧悠悠:“我要是喝醉,那估计你也醉得差不多了,上回你在pub失恋喝到烂醉的时候,我抗你回去足足用了两小时。”   “这次不一样,这次我没失恋,正热恋呢。”牧悠悠嘿嘿一笑,“有时候这个喝酒喝醉吧……其实取决于人的心情,我心情好的时候千杯不醉,心情差点就一杯倒了。”   谢楚清爱喝酒,最爱喝鸡尾酒,但她酒量不好,平时喝也只喝些啤的,再往上就只有番茄红顶。   今天来的只有牧悠悠跟她两个人,必须要有一个人清醒着。   牧悠悠边看舞池边聊天,直到喝完了手里的一扎啤酒以后,才发现谢楚清手上的那杯只动了个杯沿,好奇地问:“楚清你不喝啤酒?”   谢楚清点头:“我酒量不好。”   “酒量不好怕什么,喝点好喝的你就会爱上了,我请你喝两杯啊……”牧悠悠按铃招来了调酒师,“来酒吧不喝酒多扫兴啊,”   周围音乐声鼓噪刺耳,在闪烁的灯光下,舞池里每个人都扭动得像条蛇。   吧台这里最靠近舞池,也是最闹的地方,bar再往里走有一片用装饰墙隔开的区域,那里灯光更加昏暗,离舞池最远,也最安静。   牧悠悠玩起来的时候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她替谢楚清点了杯鸡尾酒,将menu换给了调酒师。   不过片刻,酒就被送到了谢楚清面前,红黄蓝白清晰分层,中加了几个金属冰块,看起来色泽诱人。   牧悠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谢楚清不好再推辞,晃了晃酒杯,干了一大口。   酒沿着喉咙一路烧下去,谢楚清吞下后决定有些口干舌燥,转头问牧悠悠:“这是什么酒?”   “彩虹酒,浓度不高的。”牧悠悠又喝完啤酒,招手道,“pousse-cafe再来一杯。”   调酒师收起空酒杯,笑着解释:“小姐,您刚刚点的不是pousse-cafe,您是想再来杯深水岸线还是新点一杯pousse-cafe?”   牧悠悠奇怪:“我点错了吗?”   “刚才您点的是我们最近出的新品,叫深水岸线。”调酒师把menu重新递过来,指着彩虹酒下面一行,不遗余力地推荐,“三分之一是spirytus,兑朗姆和柠檬汁,一杯抵十杯,物超所值。”   spirytus,别称生命之水,酒精度高达96%。   烈酒中的烈酒。   牧悠悠沉默半晌,转过头看着谢楚清手上喝了一半的酒,讨好地笑了笑:“楚清,你酒量应该还不错吧?”   “……”   .   “李总这地方找的不错啊。”   单泽喝了两口酒,从位置上站起来:“我去上个厕所,你们继续喝。”   单泽一走,座位上只剩下了李唐绪和顾行两人。   周围音乐声震耳欲聋,不时还有尖叫和欢呼声传来。顾行已经喝了两杯酒,此刻手里拿着个空酒杯,小巧的子弹杯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来回转动,他的脸湮没在阴影中,看不出来神情。   酒壮怂人胆,李唐绪有点醉,想到了件事,八卦地问:“顾行,我问你个事儿啊。”   “你当年……不是,六年前,你跟谢楚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两个能这么老死不相往来啊。”   话一出口,顾行转酒杯的动作停了。   李唐绪见他不打算开口,摇摇头叹口气,心想憋不死你丫的,这不说那不说,能把周围人的好奇心吊到天上去。   桌上还有瓶伏特加,李唐绪倒满了一杯,酒正沾唇,就听见顾大爷开了金口。   “六年前我出国前的临别聚会上,我们都喝了点酒。”顾行靠在黑色软垫上,一双眼在昏暗的灯光下更加深沉,“我一个没忍住,差点把她办了。”   李唐绪一口没喝的酒全打翻在了桌上。 ☆、第19章   六年前顾行出国留学,临行前办的那场聚会,李唐绪也在场。   那场聚会请了没几个人,但不请自来的人却比预期多了几倍。顾行当年在p大是风云人物,追他的女人能围着足球场跑成一圈,但认识顾行的熟人都不止一次吐槽过,这位就是个十足的性冷淡,对着那么多女人的猛烈攻势还能岿然不动,不是性功能有问题就是性取向有问题。   李唐绪也看在眼里,但他门儿清得狠。   顾行这哪是性冷淡?他分明就是心里煨了一簇火,把某人放在心尖上慢慢炖着,耐性十足地蛰伏着等待一个契机,等着到时候大火燎原。   那晚的聚会开到了一半,主角就不见了,在场打电话的打电话,找人的找人,足足等了一个小时,才把顾行盼来。   李唐绪到现在都能回想起顾行当时的脸色,表面上看着如死水般的平静,但那双眼却冰冷阴鸷,他扯松领带扔在了沙发上,一副生人免谈熟人勿近的样子。   “……”   伏特加在棕黑的木质桌面上蔓延开来,顺着桌角溅到李唐绪的裤腿上,后者连管都没管,不可置信地拔高了嗓音:“你你什么?”   顾行瞥了眼李唐绪,没回答,垂眼点了根烟:“你之前说,在我走之后,她被指抄袭论文?谁的论文?”   那天晚上顾行打电话过来问李唐绪,后者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跟对方说明白,所以回答得也很含糊。   顾行走了没多久,谢楚清就被查出来论文抄袭,抄的是同院系的一个人,事情都传到别的院系来了,李唐绪当然也有所耳闻。但他当时想了又想,还是没告诉顾行。   两人当初明显就是闹僵了,那时候的谢楚清对于顾行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一点就爆,李唐绪哪敢触雷。   今天算是什么旧账都翻出来了,李唐绪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简略地把当年自己知道的事告诉了顾行。   “本来我是不信的,谢楚清她多骄傲的一个人啊,忙起来的时候简直六亲不认,怎么可能会去抄别人的论文。”李唐绪重新倒了杯酒,“但是后来放出了论文对比图,校方的通告批评和处分也下来了,我才觉得事情闹大了。”   “千万别怪我没告诉你啊,”李唐绪赶紧表明自己的立场,“你跟谢楚清正决裂着,我肯定不能再揭你伤疤啊,你说是不是?”   烟头燃着的星火明明灭灭,顾行掐灭烟:“当年她抄邱衍的论文对比,回去以后你发我一份。”   都这么久了,这也得他找得到啊。   李唐绪苦逼地叹了口气,认命地道了声“好”。   “老大,李总,你们在聊什么呢?”单泽回来了,手上还拿着副牌,“问吧台那边要的牌,来两把?”   李唐绪摆手:“我不玩牌,这里光这么暗,还不如玩骰子呢。”   “光喝酒没什么意思,”单泽收起牌,暧昧地笑了笑,“这里的妞长得不错,身材一个比一个好,跳舞也够劲,李总要不去看看?”   “行啊单二,憋在淮城这么久,把你憋坏了吧?”   单泽笑着默认:“一隔离就是好几个月,我这算是出狱回来了,见到青菜都是块肉。”   他刚结束了淮城的军工项目回来,参加项目前一律要签保密协议,控制一切与外界接触的通讯设备,然后就是长达几个月的隔离。整天跟机械冷金属在一起,是个人都受不了。   李唐绪示意顾行,添乱道:“你老大身边也缺人,你赶紧把他拉去物色几个。”   顾行整个人埋没在阴影里,像是若有所思。   单泽神情变得恭敬,没敢开顾行的玩笑,反而跟李唐绪又聊了两句,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吧台那里有个妞是真不错,可惜看着不好搭话。”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悠悠点的那杯酒,谢楚清觉得自己口干舌燥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bar里带着鼓点的混音就没停过,一声声的节奏像是踩在她心上,跟着心率就变得快速起来。   脸渐渐变得滚烫,她半模糊半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可能是醉了。   牧悠悠早在十分钟前就蹦进了舞池,偌大的一圈舞池里挤着各色各样的男女,场面混乱迷醉,加上灯光昏暗,根本找不到她人在哪。   谢楚清暗自掐了把手臂,镇定地转向吧台:“来杯牛奶,谢谢。”话刚说完,她又加了句,“再加一扎啤酒。”   吧台的另一边,李唐绪注意到了远处的情景,笑着跟顾行说:“牛奶是防醉的,啤酒是暗示别人她还没喝醉,这人来酒吧喝酒防范心还那么重,挺有意思啊。”   顾行抬眼瞥过去,刚要收回目光,却不知为何猛地定住了,眯着眼沉默地看了一阵,他直接站起了身。   “哎哎,顾行你干嘛去啊?”   李唐绪叫不住人,疑惑地盯着吧台女人的背影,直到后者喝完了牛奶,转过了半边侧脸。   “……”他拍桌子,“我靠!”   眼前的人不是谢楚清是谁?   .   吧台边,谢楚清灌了一杯牛奶,没有清醒多少,脑袋反而变得更加眩晕起来。   手表表盘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夜晚还是热闹,但谢楚清已经开始困了。   她扫了一圈彩光晃荡的舞池,还是没能找到那条牧悠悠身上穿的淡蓝色裙子,红绿蓝光交相辉映,闪得人眼花。谢楚清按了按太阳穴,打算从座位上下来,先去个洗手间。   吧台前的座位很高,她正要踩脚架下来的时候,鞋跟踩了个空,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侧边趔趄,下一秒就被人扶住了腰。   谢楚清脑袋嗡的一声,正要动作,来人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反手握紧。   清冽的薄荷气混着寡淡的烟草味,谢楚清因为酒精而变得迟钝的脑袋中闪过一丝念头,睁着眼抬起头,就望见了面前的顾行。   顾行低眼望着她,深邃的眼中一片暗沉,搂着她的手也用了点力,眼神像是在探究。   “你来酒吧喝酒,一个人?”   山雨欲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此时不走何时走。   “……这么巧,顾行你也来喝酒?”惊讶只是一瞬间,她弯着眼,从他怀里撤出去,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我去个洗手间,先失陪了……”   说完谢楚清也没看对方是什么表情,维持着冷静一路拐进了洗手间。   bar的音乐声噪耳,洗手间的门一关,一半的杂音都被关在了门外。谢楚清撑着洗手台喘了口气,摸出手机打算打电话给牧悠悠,但电话那边响了快半分钟,还是没有接起来。   音乐声太大,悠悠肯定没听到。   她头疼地按脑袋,突然想起来bar有个后门,通向一条小巷,正好能从洗手间出门拐出去。   谢楚清洗了手,顺带着用冷水泼了把脸,闭着眼等晕眩的感觉淡下去,这才开了门。   酒吧的男女洗手间分布在一条幽深的窄廊两侧,就连这里的壁灯也十分昏暗,谢楚清出去后,直接对上了不远处靠在墙边的男人。   她在里面待了多久,他就等了多久。   顾行手里夹了根烟,见她走出来,侧过脸掐灭烟:“谢医生不是要回吧台?往那里走干什么?”   酒劲泛了上来,谢楚清开始觉得走路也走不稳,她愣了一愣,扶着墙转过身:“……走错了。”   喝醉了。   顾行神色一凛,迈着长腿大步走过来,伸手贴着她扶着墙的手,一把将人按在了墙上。   “谢医生没必要一见我就躲,”他声音低沉,“还是你真的觉得,比起跟我待在一起,还是你喝醉了在街上单身一人更加安全?”   他气势凌人,眼神危险。   谢楚清受制于人,分不清现在的心率加速是因为酒醉还是慌张。   此刻逼仄而晦暗的长廊里没有一个人,她露出一个笑:“我跟朋友来喝酒……真是不凑巧,现在刚好要走了。”   谢楚清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带着点莫名的甜香,顾行忍住心里叫嚣的渴望,贴着她手掌的五指渐渐收拢。   “那还是真是不凑巧。”   .   李唐绪就走个神的空档,远远盯着的顾行与谢楚清两人就不见了。   他问单泽:“单二,你看见你老大去哪儿了吗?”   “好像是跟吧台的一个妞一起走了,老大就是有魅力,往那一站就有人贴上去了。”单泽弹了弹烟灰,回忆道,“不过那个妞长得真的正点。”   李唐绪心想,你说的这个妞你老大馋了快十年都没到手,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顾行肯定要欣喜若狂大赦天下了。   正想着,单泽说了句:“回来了。”   烈酒后劲十足,谢楚清刚才还能撑着走直线,现在就已经只能踉跄着拐曲线了。她回到吧台,牧悠悠正好从舞池里出来,后者跳得酣畅淋漓,也有点醉意,但还有七八分清醒:“楚清,你要不要来一起?”   “不用了,我不会跳舞,”谢楚清停顿了下,“现在时间晚了,还是——”   “我送她回去。”   牧悠悠睁圆眼看向出声的顾行,残留的一点醉意立刻烟消云散,震惊地张了张嘴,半天没吐出来一个字。   顾……顾行?!   这尊大佛她当然认识。要说她们院的邱衍名气是院级的话,顾行的名气已经传到了各个分校,当年还有不少女生追着他的课程表来搭讪,她怎么可能不认识?   李唐绪抱着看戏的心情来到吧台,还没和谢楚清打个招呼叙叙旧,顾行就开了口:“唐绪,我有事送她回去,就不陪你们了。”   牧悠悠回过神:“楚清她……”   谢楚清撑着额,闻言揉了揉太阳穴:“……我自己能回去。”   她已经醉得不行,却还是下意识地抗拒他。顾行沉了声:“谢医生醉成这样,还能自己回去?”他打通了司机的电话,“只不过是把你送回去,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顾行后半句压低了声音,但牧悠悠还是耳尖地捕捉到了。   她机械地看向两人离去的背影,艰难地消化信息量。   会做什么是什么意思? ☆、第20章   顾行的司机早就等在了酒吧外。   车在大道上疾驰,夜幕漆黑,五道口的夜景却瑰丽鲜亮,各色的广告牌鳞次栉比,在这个时间点,在路旁步行街上逛街的人还有不少。   谢楚清虽然醉了,但她神智还清醒着,她眼神有些发愣地看出窗外,身体感官后知后觉地恢复了意识。   顾行的反应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当年无意惹他,自己浑然不觉,没想到对方耿耿于怀这么多年。多年后再见面,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谢楚清对顾行一躲再躲,却没料到他根本没想过放过自己。   车在红绿灯处停下,司机转过头:“顾总,是先送这位小姐回去还是……”   “先送她回去。”   .   谢楚清在大学里是校红十字会的干事,后来才升了副会长。大二的时候会里组织举办了义诊活动,叫了几个医学院的学生在主校区摆摊坐诊,无非是借助仪器帮着学生体检问诊,而谢楚清就是志愿者的其中一位。   当天下午来的人排起了长队,天气燥热,谢楚清刚给上一位量完血压,接着就来了一位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   姑娘抽抽搭搭地把手臂伸过来:“同学你给我量个血压,看看我是不是要高血压了。”   谢楚清身旁的一位圆眼镜男生认出了她,问了句:“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哭成这样?”   姑娘听了哭得更伤心,缓了好久才继续:“你以后当整形医生吗?要是你以后去当整形医生,我要第一个来做变性手术。”   圆眼镜男生听了呆滞了会儿:“到底怎么了?”   “顾行说他不喜欢女的。”姑娘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他没骗我,他真的不喜欢女的……我喜欢他这么久,为他改变了这么多,他怎么能不喜欢我?他凭什么不喜欢女人?”   圆眼镜男生:“……以后手术给你打八折。”   来就诊的学生到黄昏还没散去,好不容易等人少了些,众人开始准备仪器收摊。谢楚清等了一个星期的实验今晚就要出结果,她收起了桌上的仪器,脱了白大褂,摘了手套,正摸出免洗洗手液,面前突然又坐下了一个人。   谢楚清看了眼手表,暗叹了声,重新戴起了手套,摸出张登记表:“叫什么?”   “顾行。”   名字听着耳熟,谢楚清抬头看了眼。   眼前的人五官深邃而英俊,穿着条铅灰暗纹衬衫,搭在桌侧的手指骨修长。   谢楚清将手揣回白大褂中,意味深长道:“……是你啊。”   .   酒劲一阵阵犯上来,谢楚清醉得浑浑噩噩,车里开了冷气,她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困意也跟着袭来。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在了公寓楼下,顾行下车走到谢楚清坐的一侧,给她开了门。   谢楚清跨出第一步就有些走不稳,她第一反应是扶住身旁的手臂,而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手臂的主人好像是顾行。   酒醉后人的意识没了,身体本能的反应却还在,谢楚清松开手:“今天谢谢了,我已经到了,送到这里就好了,再……”   话还没说完,她脚一软。   顾行扶住她,低眼看她难得糊涂的样子:“你还能自己走路?”   谢楚清思虑两秒,点头:“我能自己走路。”   她话音一落,就感觉有人托着自己的腰和腿,下一秒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二话不说地打横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   男人身上好闻的气息悉数袭来,谢楚清下意识挣扎,对方低声开口:“别动。”   嗓音如低音大提琴,像丝绸浸水,带点微不可察的诱哄。   谢楚清醉酒后的口齿清晰,但逻辑已经消失殆尽,她被顾行抱着进了电梯,皱眉问他:“顾行,你怎么一点都不民主?”   她这会儿的语气不再是平时的疏离,顾行看着一格格往上跳的电梯,平静开口:“不符合一个国家国情的民主是坏的民主。”   “……”谢楚清头疼,“我马哲最差了。”   .   谢楚清的公寓格外整洁,窗明几净,所有物件的摆设都序列齐整,完全体现了身为一个医科生的生活素养,就连家具的小角落里都很少落尘。   卧室靠窗的一侧被圈出一块生态区,放着各色观赏植物,顾行进门前没留意门口的宠物盆,不小心将它挪了个位置。   谢楚清醉得差不离,顾行在厨房找出罐蜂蜜,泡了杯蜂蜜水,刚出厨房,就看见之前还躺在卧室里的谢楚清蹲在了玄关处。   她对着狗盆看了半晌,将它摆正回了原来的位置。   “……”   谢楚清醉酒后,将洁癖和强迫症发挥得淋漓尽致。   洗完的杯子毫无偏差地放回去,加湿器刚好开到中档大小,床头灯的灯罩恰好与灯架齐平。   喝完了蜂蜜水后,酒意渐渐消下去一半。谢楚清靠在床头按太阳穴,慢慢地才反应过来公寓里多了一个顾行。   男人站在床头,西装外套早就在进门后就脱了下来,露出剪裁合身的白衬衫。床头灯光昏黄,他的眉眼在灯光下被勾勒出分明的轮廓,脖颈连接到肩背的线条流畅修长,隐约能借着衬衫的褶皱看出上身漂亮的肌肉线条,劲瘦的腰下,双腿笔直而颀长。   十分赏心悦目的一幕。   但谢楚清却本能地觉得危险。   “谢楚清,”沉默半晌,顾行开了口:“你为什么要去当宠物医生?”   “……”她没料到对方会突然问起这个,良久笑了笑,“我发现自己对动物医学更感兴趣些,所以就改行了。”   顾行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谢楚清她就像是道日晷的影子,光照到哪里,影子跟着躲到哪里。他进一步,她退一步,每次都能把自己缩到一个安全区域,杜绝任何外来人入侵的可能性。   “顾行,今天谢谢你把我送过来,现在时间也晚了,你……”   顾行突然打断:“当年我走之后,你被指出论文抄袭,所以才跟所有人断绝了关系。”顿了顿,又问,“包括我在内,是不是?”   他都知道。   谢楚清愣了愣,才开口:“你既然现在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   顾行来到床头,她面前的灯光倏然一暗。他撑着床头,俯下身逼近她,盯着她确认:“谢楚清,你当初跟我断绝关系,是因为发生了论文抄袭的事,还是因为我的那句话?”   “……”谢楚清避开他的眼神,深吸口气,用手背遮住了眼睛,“无论是不是论文抄袭,是也好,不是也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楚明曾跟顾行评价过自己这个姐姐,说是谢楚清长了张姑娘的脸,生了副大爷的脾气。她心思重,什么事都一个人揽,宁愿憋在心里烂死,也不往外透露一句。   顾行要逼她。   “我论文是抄袭了别人的,百分之七十的重合率,研究方向和核心内容一模一样,连参考资料都有十之八|九的相似。他们都信我抄袭,教授信,朋友信,同学信,我也信。”谢楚清盖着眼,一口气说下来,最后换了口气才问,“……你信不信?”   谢楚清用手背遮住上半张脸,只露出一张水润嫣红的唇,她穿着开领的连身长裙,锁骨随着躺下的动作更加突出。   若有似无的酒味传来,顾行没回答,而是垂眼看她:“看着我。”   安静的房间里忽然传出轻微的“噼啪”声,外面下起了雨,雨水敲击窗户,陆续沿着玻璃滑下来。   谢楚清听见雨声,微微皱起了眉。她松开手,跟顾行对视。   “顾行,我不需要你同情我。”   她的眼角泛红,右眼角下一颗泪痣细小,衬着暖黄的灯光,她乌黑的发披泻在枕头上,更显皮肤白皙细腻。顾行闻言暗沉下眼:“你觉得我在同情你?”   谢楚清觉得自己真是醉昏了,刚才的话没一句是她想说的,但偏偏每一句都说出了口,包括现在这句:“是不是同情我都不要,我都不要了,都给你……全部都给你。”   两人隔着咫尺距离,她抬眼望他,又收回目光:“你不是想要我吗?你来要啊。”   语气挑衅,分寸不让。   “……”顾行盯着她片刻,忽然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看自己,一双眼深不见底,浓烈的情绪在眼中汹涌混杂成了一团,“你以为我不敢?”   谢楚清嗤了一声,拉住他的领带往自己跟前一扯,唇直接压了上去。   嘴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带着酒的清香,还有些奶香。   顾行彻底僵愣住了。   谢楚清的唇一触即离,末了露出一个意味十足的笑:“你就是不敢。”   “……”   雨声淅沥,天色愈发黑沉,从窗口望出去,连对面大厦的广告灯都看不见,城市的灯红酒绿尽数熄灭,像是只有这一窝房间亮着。   谢楚清正打算松开扯着顾行领带的手,就感觉腰际一紧,她在一片昏昧中被放倒在床上,头和身体重重摔进柔软的床褥中,对方捞着她的腰倾身而来。   下颚被扶着抬起,一个略显凶狠的吻接着贴了过来。   这是个极具侵略性的吻,舌尖滑入唇齿之间,顾行一路舔舐过她口腔敏感的边缘地带,酥麻的刺激沿着上颚迅速扩散开来,而后细细舐摩,唇贴着相抵摩挲。   谢楚清的气息紊乱无章,顾行按着她后脑的手顺着发间来到后颈,指腹贴着她的裸|露的脖颈皮肤擦过,相触的皮肤像擦了火,沿着血管和神经一路烧进胸腔。   顾行贴着她的唇角,眼神黑如漆夜,低声开口:“这六年我很想你。”   想得要命。   恨不能将她剥皮拆骨,饮血啖肉,掰开揉碎了融进骨血里。   两人紧紧贴着,体温相合,谢楚清被酒精懵住的大脑总算开始运转起来,她微喘着气,耳边回味了遍他的话,一动也不敢动。   暧昧的气氛如燎原之火,迅速地在房间中膨胀起来,顾行贴身去吻她的耳廓,明白自己身体已经叫嚣着起了情|欲。   他垂眼看谢楚清,后者硬着头皮,试图露出个笑安抚他。   他知道他是有多想要她,无论生理心理。   而情|欲是最下等的快乐。 ☆、第21章   她都干了什么……   翌日,谢楚清从头疼欲裂中醒来,酒后头疼难受四肢酸痛的后遗症统统都回到了她身上,伴随着酒醉后遗症的还有后知后觉的饥饿感。   昨晚她没吃什么东西,喝酒倒是喝了不少,不仅喝醉了,还惹了不该惹的顾行。   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谢楚清像条咸鱼一样躺在床上回忆了昨晚的情形。   顾行结束了那个吻后没再做什么,反而一言不发,拿了西装外套就出了门。谢楚清的酒意在松懈后彻底泛上来,但她还是强撑着困意爬起来洗漱,到睡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三点。   一觉睡到中午。   手机里有不少条来电显示,多数来自牧悠悠,谢楚清迟疑一瞬,给对方打了过去。   牧悠悠今天下午才轮班,她打过去的时候对方正好有空。后者昨晚亲眼看着顾行把谢楚清送走,震惊得五脏六腑齐齐乾坤大挪移,辗转反侧,差点失眠了一个晚上。   “楚清你居然跟顾行认识?”牧悠悠喝了口茶压压惊,斟酌着问,“我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玄幻,你们……很熟吗?”   谢楚清一噎:“我们认识。”   对方回答得模棱两可,牧悠悠也不好再问,于是转移话题问了两句别的。说了两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楚清,你接到和言的电话了没?”   孟和言?   谢楚清下了床,边打电话边往卫生间走:“没有,怎么了?”   “他说是你上次问的事好像有进展了,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事,你要不还是打个电话问一下吧。”   .   二十三年前,谢楚清的生母周媛在b市仁保医院住过一段时间的院,两个月后病逝。谢楚清一直想找埋葬的墓地在哪,但谢父始终不肯透露,所以她只好自己来找。   她上回拜托同在仁保医院的孟和言帮忙查档案,本来是做好了等上好几个月的准备,但没想到查得这么快。   谢楚清与对方约在了同一家咖啡厅。   孟和言来得很早,谢楚清还没到多久,他就已经进了咖啡厅。   后者点了杯美式咖啡,接着拿出了一袋证件还给了她。   “谢小姐,上回你让我帮着查你母亲的住院档案,我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孟和言笑得十分斯文,“这是谢小姐你上回给我提供的证件,都在这里了,你清点一下。”   谢楚清颔首微笑:“不用清点了,孟医生辛苦。”   “谢小姐你千万别跟我客气,你是悠悠的朋友,当然也就是我的朋友。”孟和言喝了口咖啡,清清嗓子,“二十多年前的纸质档案保存得不完整,找起来信息也不全,所以我只能尽全力找到保存下来的。”   说着他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银色u盘,顺手递了过来:“纸质档案我虽然有权利查找,但不能带出来,只好拍了照片,我拍的全在这里了,谢小姐你有时间看一看。”   谢楚清闻言神色一动,将u盘收进了包里:“谢谢。”   孟和言又喝了口咖啡,期间多看了她两眼,显然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欲言又止。谢楚清察觉到他的目光,开口问了句。   “是这样的,有句话我不知道该问不该问……”他犹豫着,思忖了片刻才继续说,“我想请问谢小姐这次想要查你母亲的病历资料,是想知道当年她葬在哪里了是吗?”   “嗯。”   “通常来讲,这个可能不大好找,因为墓地有时候会在葬下后被死者家属人为搬迁,这样的话,医院的档案纪录里就没有了。”孟和言往咖啡中加了一勺糖,搅拌着说,“如果谢小姐你有其他家人知道你母亲大概葬在哪里的话,找起来会方便点。”   谢楚清从几年前就开始询问周媛下葬的地点,而谢父怎么都不肯说,提起周媛,谢父就没有什么好脸色。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他都不肯透露,现在去问就更加不可能了。   孟和言显然还有话憋着没说,谢楚清看了他一阵,笑着开口:“我母亲已经病逝,我去祭拜她也是图个安心,孟医生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他沉默一阵,才开口:“其实谢小姐你回去看资料也能发现,你母亲当年在仁保的住院记录没有到达两个月,而只有一个多月。”   谢楚清眼底闪过惊讶:“怎么不是两个月?”   她分明记得,当年母亲从住院到病逝,正好过了两个月。   “当年你母亲在仁保住院,病历上写着肝癌晚期,在后期的治疗过程中,医院连着向家属发了四次的病危通知书。”孟和言疑惑,“但是在一个半月以后,档案显示……你母亲转院了。”   “转院了?”谢楚清微皱起眉,“就是说,我母亲她不是在仁保医院……”   孟和言点头:“我查过了,医院档案室里没有你母亲当年的死亡证明备份。”   “那她转到了哪个医院?”   “b市怀和肿瘤医院,是所三级乙等的私立医院。”孟和言顿了顿,才说,“但是那所医院,已经在十几年前倒闭了。”   .   谢楚清见完孟和言后回了公寓。   对方给她的u盘还在,虽然已经提前知道了消息,但她还是打开笔记本,将u盘插了进去。   拍摄的档案照片多达百张,她一张张地翻看过去,发现确实跟孟和言说得差不了多少。   她母亲周媛住院的时候已经是肝癌晚期,在二十多年前,肝癌能治愈的几率少之又少,治愈的病例很罕见,因此周媛被送进医院时,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谢楚清那个时候年纪还小,周围的亲戚一概没有忍心知会她,因此她就这样被蒙在鼓里两个月,等到真正知晓真相后,周媛已经入土下葬了。   住院一个多月的时候周媛从仁保转到了怀和肿瘤医院,而后者却在十几年前已经关门倒闭,这样一来,往下查的几率变得极其渺茫。   谢楚清放下电脑,趿拉着拖鞋去厨房倒了杯牛奶。   下午阳光明媚,她端着杯子走进卧室,厚重的毛绒地毯蹭过脚趾,带起一阵毛茸茸的舒适感,像卷饼肚子上柔软的毛。   谢楚清边喝边想,她把卷饼放在医院都放了两天了,是时候找时间牵出来溜达溜达……   正想着,脚下突然猜到一个硌人的硬物。   她低头一看,是一枚袖扣。   银色的扣体,黑色金属镶边,整个袖口极具设计感,在谢楚清手上闪着金属质感的冷光。   顾行的。   谢楚清神色复杂,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手上这枚袖扣,门铃就响了起来。   开了门,茜茜穿着洋装的小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她身后站着一名高大的男人,谢楚清看了两眼,觉得眼熟。   好像在昨晚的酒吧里见过一面。   茜茜背着个糖果色的小书包,手上居然还拎着一个粉色的迷你拉杆箱。谢楚清将牛奶放在玄关柜子上,蹲下身捏了把小姑娘的脸,笑着开口:“小公主你大包小包的,这是要去旅行吗?”   茜茜眨了眨眼,点头脆生生道:“我是来姐姐家旅行的。” ☆、第22章     谢楚清手上还拿着枚顾行的银黑袖扣,是burberry的经典款,冰冷光滑的质感摩挲着她的指腹。   她闻言一愣,看了茜茜身后的男人一眼,收回目光,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先将她牵进了门:“茜茜,是不是你哥哥让你来的?”语气循循善诱。   茜茜扬起小脑袋让她摸,眼神澄亮,坚定地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开口:“姐姐,不是哥哥,是我自己要来的。”   “谢小姐,打扰了,我叫单泽,您叫我单二就行。”站在门口的男人并没有跟着进门,而是站着颔首道,“老大这几天要出门一趟,今天早上直飞洛杉矶的飞机,小小姐这几天都没有人照顾,听说您跟老大是熟人,也认识小小姐,所以我就善做主张把她送过来了。”   顾行有事要出差,茜茜没人照顾,所下属就主动把人送到自己这里来了?   他在b市有自己的别墅,少不了有佣人打理,出差不过几天时间,茜茜怎么说都不可能没地方去。再说顾家旁系支脉多少人,想要暂时寄养一个小女孩哪里不行,为什么非要寄养到她这里来?   “……”谢楚清微微一笑:“单先生有心了。”   单二没听出话里的意有所指,他平时接触的都是些直来直去的大男人,说话不会绕弯,连扯谎都嫌事。   他知道面前这位谢小姐肯定半个字都不信,但还是把事先想好的措辞一口气说完:“按照行程,老大三天后就能回来。谢小姐要是暂时没有时间照顾,我可以马上找个阿姨过来,至于吃穿用度方面的花销您不用太担心,老大说了,支票您来填,他来开。”   言下之意,无论如何,今天茜茜是送定了。   单泽见谢楚清沉默,一时间摸不透她在想什么,咳了一声,又补了句:“支票我带了,谢小姐可以现在填。”   “……支票就不用了,”谢楚清闻言意味深长地打断,茜茜还在场,她也没戳破,“辛苦您把人送过来了。”   茜茜没有一点被卖了的觉悟,反而乖乖地被谢楚清牵到了内厅的沙发上。后者给她倒了杯牛奶,开了电视,做完这一切后,才重新回到门口。   她重新拿起玄关柜子上的牛奶,喝了一口:“单先生,我这有枚袖扣,是顾行之前落在这里的,还麻烦请您帮我转交给他。”   谢楚清摊开的手上放着一枚男式袖扣,单泽愣了足足三秒,才忙不迭地婉拒:“抱歉,这是老大的私人物品,我不能收,还是您亲自还给他比较好。”   谢楚清望着单泽看了片刻,收起袖扣,也没再多说什么,客套了两句就把人送出了门。   单泽直到等电梯的时候还没缓过劲来。   李总今早转交任务的时候跟他提了句,本来l.a.的那个财务抽样调查顾行是不用去的,但这回不但去了,还把茜茜塞了过来,肯定别有用心。   李唐绪提起的时候,脸上挂的是一副看破红尘的表情:“顾行他要是能明目张胆地追人家,早就身先士卒轰轰烈烈了,何必像现在这样忍得这么辛苦……为什么?曲线救国呗。”   不对啊……   既然那枚袖扣是老大的,那这么看来,老大这都已经在人家家里过夜了,怎么还要想方设法地接近谢小姐?   .   公寓里突然多了一个小姑娘,谢楚清倒也没觉得太别扭。   茜茜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很讨人喜欢,谢楚清住的是一卧的单身公寓,没有多余的床铺,但好在主卧的床够大。她换了新床单,换完后给茜茜切了水果。   茜茜随身携带的拉杆箱里除了放着衣物日用品以外,还带了一个毛绒布熊,光体积就塞满了半个箱子。   谢楚清看着小姑娘哼哧哼哧地把快被挤扁的熊从箱子里扯出来,然后低着小脸拉开布偶熊身后的拉链,倒出来一把糖。   茜茜看了眼谢楚清啼笑皆非的神情,开口解释:“哥哥不让吃糖,不许我多吃。”说完瘪了瘪嘴,一副委屈的小模样。   “他不让你吃,姐姐让你吃。”谢楚清被萌得不行,又忍不住捏她脸。   茜茜看着她整理完了房间,站在房门口好半晌,眨了眨眼,才奶声奶气地问:“姐姐,你想问我为什么来吗?”   谢楚清将桌上的资料收进书柜,闻言笑着问:“为什么?”   茜茜低头看洋装上的蝴蝶结:“不告诉你。”   过会儿小姑娘大概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小声道:“不过姐姐,你可以问问哥哥。”   提起顾行,谢楚清手上的动作一顿,神情有些不自然。   她的记性一向很好,昨晚她虽然说是醉了,但醉得不彻底,发生的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包括她和顾行每一句对话,她现在都还能一字不落地重复一遍。   就连六年前的那句话,到现在也言犹在耳。   对方一手扣住她的手,另一修长的手指从她的腰侧顺着脊椎弧度向上,气势冷冽逼人,气息却灼热烫耳。   “我不要女人,也不要男人,我只要你。”顾行嗓音低哑,一字一顿地叫她的名字,“谢楚清,我们做不成朋友。”   .   晚饭过后,茜茜洗了澡,顶着凌乱的金发坐在床上电脑。   茜茜虽然是顾行的表妹,年纪却比他小了快整整两轮。她的妈妈嫁给了一个美国人,夫妻俩感情如胶似漆,每年都要约着度一次蜜月,这次蜜月时间正好赶上茜茜放秋假,夫妻俩就把女儿送回了国,暂时寄养在顾行这里,美其名曰增进兄妹感情。   美国的波士顿正是上午,张淑萍看着手机前的女儿,用英文聊了两句,突然觉得眼前的房间背景有些陌生。   “y,你不在自己的房间吗?”   “哥哥出差了,我现在不在哥哥家住。”茜茜正在喝牛奶,接着舔了一圈嘴上的奶,神秘地开口,“我在别人家住。”   张淑萍愣住了:“这是谁家?”   “她是我的姐姐——”   茜茜看了看门口,谢楚清还在书房里,并没有回卧室。她这才小声地将到口的“r”改为了“r-in-law”。   嫂子。   挂断后,茜茜下了床,趿着小棉拖跑到书房门前,踮起脚敲了敲门。   “进来吧。”   谢楚清放下手里的资料,笑眯眯地看向茜茜:“怎么了小公主?”   书房桌上的资料堆了一堆,书籍也到处凌乱,谢楚清面前的电脑屏幕亮着,见茜茜进来,她停下了打字的动作,站起身来。   茜茜穿着条奶黄的睡裙,扒拉着门框,好奇地问:“姐姐你在干什么?”   谢楚清顿了顿:“姐姐在写论文。”说完怕她听不懂,简略了句,“姐姐在写作文。”   茜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末了才问:“姐姐,你的手机能打到外国吗?”   “嗯。”   “那我可以借你的手机打电话吗?打给哥哥的。”   小姑娘一双眼睛蓝湛湛水汪汪,小脸白里透红,眼里透着的期许都能发光。谢楚清心想,要是谢楚明小的时候能这么可爱乖巧,现在最惯着他的说不定就不是谢母,而是她这个姐姐了。   就算通话对象是顾行,谢楚清还是没能撑过两秒,找了自己的手机给她。   茜茜道了谢,又保证了句不会乱看,才拿着手机蹭蹭蹭地蹦跶回了卧室。   小姑娘照着拨通号码,等对面通了以后,她清了清嗓子,小模样带着点炫耀:“哥哥,我把姐姐的电话号码告诉你了,一包糖豆。”   接着翻开自己的小本子。   “姐姐今天下午吃了两块西瓜,出去散步半小时。”“散步”不会中文,用英文替代了,“一包糖豆。”   “从吃饭以后就一直待在书房里了,”思忖片刻,“两包糖豆。”   “姐姐今天没问起哥哥,”停顿一会儿,“两包糖豆。”   茜茜认真地算了算,说给电话对面的人听:“哥哥你欠我六包糖豆。”   对面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茜茜瘪起嘴,拿笔划掉了那句“姐姐今天没问起哥哥”:“好吧,那就四包糖豆。”   小气。   .   翌日,谢楚清结束了休假。   她今天要值一天的班,没办法把茜茜留在公寓里,就跟着带到了诊所里,而她前脚没到一会儿,单泽后脚就跟着来了。   他像是提前了解过谢楚清的值班工作表,话说得客气漂亮:“谢小姐既然没时间,我就暂时把小小姐接回去,等到您下班了再送过来,不会耽误您的工作。”   单泽穿着正式,规规矩矩的黑色西装套,再加上人一看就是肌肉发达的模样,同科室的沈苑从他进门后就没开过口。   等单泽走后,沈苑才敢出声,脸上惊讶的表情没收回去:“清姐,这是谁啊?”   谢楚清打字的动作没停:“……一个朋友。”   “清姐你从哪儿认识的那么漂亮的外国小孩?”沈苑问了两句,见对方含混着应付回答过去,才注意到谢楚清的异样。   平时清姐桌上的东西从来都是整洁有序,再加上她的洁癖,就连沈苑自己桌子乱了都会被提两句,因此沈苑还从来没见过对方桌上这么乱的模样。   书堆满了半张桌子,文件资料夹杂其中。   宠物医生虽然不轻松,但平时也不需要研究多少书籍,沈苑边琢磨边好奇地过去看了眼,发现桌山堆的都是些外科的专业资料书。   书里都做了不少笔迹,沈苑一个字都看不懂,只好去看打印成册的资料,发现都是些近年来医学的科研立项和学术成就,中间密密麻麻地夹杂着长串的数据:“清姐……这些都是什么啊?”   “资料。”   “资料?”沈苑看着谢楚清成段成段地打字,更加疑惑,“清姐你在干什么呢?”   谢楚清总算停下动作,低头找出本书,停顿一秒,娴熟地找到一页,做了标记。   “写论文。” ☆、第23章   谢楚清手上还拿着枚顾行的银黑袖扣,是Burberry的经典款,冰冷光滑的质感摩挲着她的指腹。   她闻言一愣,看了茜茜身后的男人一眼,收回目光,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先将她牵进了门:“茜茜,是不是你哥哥让你来的?”语气循循善诱。   茜茜扬起小脑袋让她摸,眼神澄亮,坚定地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开口:“姐姐,不是哥哥,是我自己要来的。”   “谢小姐,打扰了,我叫单泽,您叫我单二就行。”站在门口的男人并没有跟着进门,而是站着颔首道,“老大这几天要出门一趟,今天早上直飞洛杉矶的飞机,小小姐这几天都没有人照顾,听说您跟老大是熟人,也认识小小姐,所以我就善做主张把她送过来了。”   顾行有事要出差,茜茜没人照顾,所下属就主动把人送到自己这里来了?   他在B市有自己的别墅,少不了有佣人打理,出差不过几天时间,茜茜怎么说都不可能没地方去。再说顾家旁系支脉多少人,想要暂时寄养一个小女孩哪里不行,为什么非要寄养到她这里来?   “……”谢楚清微微一笑:“单先生有心了。”   单二没听出话里的意有所指,他平时接触的都是些直来直去的大男人,说话不会绕弯,连扯谎都嫌事。   他知道面前这位谢小姐肯定半个字都不信,但还是把事先想好的措辞一口气说完:“按照行程,老大三天后就能回来。谢小姐要是暂时没有时间照顾,我可以马上找个阿姨过来,至于吃穿用度方面的花销您不用太担心,老大说了,支票您来填,他来开。”   言下之意,无论如何,今天茜茜是送定了。   单泽见谢楚清沉默,一时间摸不透她在想什么,咳了一声,又补了句:“支票我带了,谢小姐可以现在填。”   “……支票就不用了,”谢楚清闻言意味深长地打断,茜茜还在场,她也没戳破,“辛苦您把人送过来了。”   茜茜没有一点被卖了的觉悟,反而乖乖地被谢楚清牵到了内厅的沙发上。后者给她倒了杯牛奶,开了电视,做完这一切后,才重新回到门口。   她重新拿起玄关柜子上的牛奶,喝了一口:“单先生,我这有枚袖扣,是顾行之前落在这里的,还麻烦请您帮我转交给他。”   谢楚清摊开的手上放着一枚男式袖扣,单泽愣了足足三秒,才忙不迭地婉拒:“抱歉,这是老大的私人物品,我不能收,还是您亲自还给他比较好。”   谢楚清望着单泽看了片刻,收起袖扣,也没再多说什么,客套了两句就把人送出了门。   单泽直到等电梯的时候还没缓过劲来。   李总今早转交任务的时候跟他提了句,本来L.A.的那个财务抽样调查顾行是不用去的,但这回不但去了,还把茜茜塞了过来,肯定别有用心。   李唐绪提起的时候,脸上挂的是一副看破红尘的表情:“顾行他要是能明目张胆地追人家,早就身先士卒轰轰烈烈了,何必像现在这样忍得这么辛苦……为什么?曲线救国呗。”   不对啊……   既然那枚袖扣是老大的,那这么看来,老大这都已经在人家家里过夜了,怎么还要想方设法地接近谢小姐?   .   公寓里突然多了一个小姑娘,谢楚清倒也没觉得太别扭。   茜茜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很讨人喜欢,谢楚清住的是一卧的单身公寓,没有多余的床铺,但好在主卧的床够大。她换了新床单,换完后给茜茜切了水果。   茜茜随身携带的拉杆箱里除了放着衣物日用品以外,还带了一个毛绒布熊,光体积就塞满了半个箱子。   谢楚清看着小姑娘哼哧哼哧地把快被挤扁的熊从箱子里扯出来,然后低着小脸拉开布偶熊身后的拉链,倒出来一把糖。   茜茜看了眼谢楚清啼笑皆非的神情,开口解释:“哥哥不让吃糖,不许我多吃。”说完瘪了瘪嘴,一副委屈的小模样。   “他不让你吃,姐姐让你吃。”谢楚清被萌得不行,又忍不住捏她脸。   茜茜看着她整理完了房间,站在房门口好半晌,眨了眨眼,才奶声奶气地问:“姐姐,你想问我为什么来吗?”   谢楚清将桌上的资料收进书柜,闻言笑着问:“为什么?”   茜茜低头看洋装上的蝴蝶结:“不告诉你。”   过会儿小姑娘大概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小声道:“不过姐姐,你可以问问哥哥。”   提起顾行,谢楚清手上的动作一顿,神情有些不自然。   她的记性一向很好,昨晚她虽然说是醉了,但醉得不彻底,发生的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包括她和顾行每一句对话,她现在都还能一字不落地重复一遍。   就连六年前的那句话,到现在也言犹在耳。   对方一手扣住她的手,另一修长的手指从她的腰侧顺着脊椎弧度向上,气势冷冽逼人,气息却灼热烫耳。   “我不要女人,也不要男人,我只要你。”顾行嗓音低哑,一字一顿地叫她的名字,“谢楚清,我们做不成朋友。”   .   晚饭过后,茜茜洗了澡,顶着凌乱的金发坐在床上电脑FaceTime。   茜茜虽然是顾行的表妹,年纪却比他小了快整整两轮。她的妈妈嫁给了一个美国人,夫妻俩感情如胶似漆,每年都要约着度一次蜜月,这次蜜月时间正好赶上茜茜放秋假,夫妻俩就把女儿送回了国,暂时寄养在顾行这里,美其名曰增进兄妹感情。   美国的波士顿正是上午,张淑萍看着手机前的女儿,用英文聊了两句,突然觉得眼前的房间背景有些陌生。   “Swetty,你不在自己的房间吗?”   “哥哥出差了,我现在不在哥哥家住。”茜茜正在喝牛奶,接着舔了一圈嘴上的奶,神秘地开口,“我在别人家住。”   张淑萍愣住了:“这是谁家?”   “她是我的姐姐——”   茜茜看了看门口,谢楚清还在书房里,并没有回卧室。她这才小声地将到口的“sister”改为了“sister-in-law”。   嫂子。   挂断FaceTime后,茜茜下了床,趿着小棉拖跑到书房门前,踮起脚敲了敲门。   “进来吧。”   谢楚清放下手里的资料,笑眯眯地看向茜茜:“怎么了小公主?”   书房桌上的资料堆了一堆,书籍也到处凌乱,谢楚清面前的电脑屏幕亮着,见茜茜进来,她停下了打字的动作,站起身来。   茜茜穿着条奶黄的睡裙,扒拉着门框,好奇地问:“姐姐你在干什么?”   谢楚清顿了顿:“姐姐在写论文。”说完怕她听不懂,简略了句,“姐姐在写作文。”   茜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末了才问:“姐姐,你的手机能打到外国吗?”   “嗯。”   “那我可以借你的手机打电话吗?打给哥哥的。”   小姑娘一双眼睛蓝湛湛水汪汪,小脸白里透红,眼里透着的期许都能发光。谢楚清心想,要是谢楚明小的时候能这么可爱乖巧,现在最惯着他的说不定就不是谢母,而是她这个姐姐了。   就算通话对象是顾行,谢楚清还是没能撑过两秒,找了自己的手机给她。   茜茜道了谢,又保证了句不会乱看,才拿着手机蹭蹭蹭地蹦跶回了卧室。   小姑娘照着拨通号码,等对面通了以后,她清了清嗓子,小模样带着点炫耀:“哥哥,我把姐姐的电话号码告诉你了,一包糖豆。”   接着翻开自己的小本子。   “姐姐今天下午吃了两块西瓜,出去散步半小时。”“散步”不会中文,用英文替代了,“一包糖豆。”   “从吃饭以后就一直待在书房里了,”思忖片刻,“两包糖豆。”   “姐姐今天没问起哥哥,”停顿一会儿,“两包糖豆。”   茜茜认真地算了算,说给电话对面的人听:“哥哥你欠我六包糖豆。”   对面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茜茜瘪起嘴,拿笔划掉了那句“姐姐今天没问起哥哥”:“好吧,那就四包糖豆。”   小气。   .   翌日,谢楚清结束了休假。   她今天要值一天的班,没办法把茜茜留在公寓里,就跟着带到了诊所里,而她前脚没到一会儿,单泽后脚就跟着来了。   他像是提前了解过谢楚清的值班工作表,话说得客气漂亮:“谢小姐既然没时间,我就暂时把小小姐接回去,等到您下班了再送过来,不会耽误您的工作。”   单泽穿着正式,规规矩矩的黑色西装套,再加上人一看就是肌肉发达的模样,同科室的沈苑从他进门后就没开过口。   等单泽走后,沈苑才敢出声,脸上惊讶的表情没收回去:“清姐,这是谁啊?”   谢楚清打字的动作没停:“……一个朋友。”   “清姐你从哪儿认识的那么漂亮的外国小孩?”沈苑问了两句,见对方含混着应付回答过去,才注意到谢楚清的异样。   平时清姐桌上的东西从来都是整洁有序,再加上她的洁癖,就连沈苑自己桌子乱了都会被提两句,因此沈苑还从来没见过对方桌上这么乱的模样。   书堆满了半张桌子,文件资料夹杂其中。   宠物医生虽然不轻松,但平时也不需要研究多少书籍,沈苑边琢磨边好奇地过去看了眼,发现桌山堆的都是些外科的专业资料书。   书里都做了不少笔迹,沈苑一个字都看不懂,只好去看打印成册的资料,发现都是些近年来医学的科研立项和学术成就,中间密密麻麻地夹杂着长串的数据:“清姐……这些都是什么啊?”   “资料。”   “资料?”沈苑看着谢楚清成段成段地打字,更加疑惑,“清姐你在干什么呢?”   谢楚清总算停下动作,低头找出本书,停顿一秒,娴熟地找到一页,做了标记。   “写论文。”   作者有话要说:  等更的小天使们辛苦了_(:зゝ∠)_!!!   蠢作者知道每天(?)不定时更新很磨人,三次元有些忙,入V后一定尽量会保持日更,有时候实在更不完会说一声,时间基本都在晚上,抱歉抱歉   留言的小天使们都给发个红包吧,零分评也发   么么哒   ————————————————   PS:下章防盗章,错买了没关系,明晚会替换上~以此类推;   买错防盗章的小天使们别方,作者会加长字数的,等同于较少的晋江币买了多一点的字数,么么哒 ☆、第24章   谢楚清当年的毕业论文是关于硬脑膜动静脉瘘的临床分析诊断与血管治疗, 断断续续用了半年时间, 不算前期准备的时间,光整理数据翻资料就花了小几个月。国内的资料有限,参考调查的时候不得不用到大量的原文资料,在呈交上去前, 她前后修改了不下十遍。   可以说, 那篇论文是她的心血。   论文呈交上去不过半个月,她没等到教授的修改意见, 却等到了一份抄袭指责。等学校处分公布后,谢楚清删掉了硬盘中的论文原件,连着邮箱里的论文备份也清理得一干二净。   两个月后,一篇七八分相似的论文登上了医学界知名度极高的学术杂志《仁者医刊》,署名为邱衍, 而那时候谢楚清已经离开了B市。   时隔多年, 谢楚清现在重新开始写一篇论文, 是与之前论文完全不同的研究方向。   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出一篇论文十分困难, 尤其是, 这篇论文还一定要引起邱衍的注意。   沈苑闲着没事干,拿了包梅糖靠在了谢楚清桌边。她看着后者写写停停,不时翻一遍手边的资料,基本都是一略而过, 但只扫一眼就能记住资料上一长串的数据,连小数点后几位都能记清楚。   沈苑见状,惊讶地差点没把嘴里的梅子核吞下去, 咋舌道:“清姐……你看一眼就能记住了?”   谢楚清来之前,沈苑稍微了解过她这个将来要共事的同事,听说对方本科毕业于远近闻名的P大。当时小郑跟她说起的时候她还不信,心想堂堂一个高材生怎么可能沦落到在一家私立的小型宠物医院工作,现在看起来,那个传闻八成是真的。   但即使是高材生,记性也太好了吧?   谢楚清正好写完上一段案例研究,站起来活动了下酸疼的脖颈与手腕,闻言从沈苑手上的包装袋里拿了颗梅糖,笑着看了眼表:“我记性是不错,还能记得你下午有个约会,怎么时间快到了,你还没准备?”   沈苑下午调班,约了隔壁配药室的小郑出去,谢楚清刚才路过配药室的时候看到小郑的神情,完全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经典表情包。   “什么约会呀?我们是去干正事的。”沈苑跺脚强调,“不是多一个人好谈事吗。”   之前的新闻报道传开以后,网上议论纷纷,人言可畏,前天沈苑失踪已久的前夫竟然主动联系了沈苑,两人约在了一家咖啡馆谈事。   小郑担心沈苑一个人去出意外,怎么说都要跟去,怎么劝都劝不住。   谢楚清缓慢地“哦”了一声:“我这里还有点卷饼的狗粮,你等下帮我带点给你前夫。”   “谁秀恩爱了?”   沈苑被调侃得面颊微红,狠心抛弃了谢楚清,拿着梅糖出诊室找小楠聊八卦去了。   房间里只留了谢楚清一个人,她收起桌上的资料书籍,保存了文档,翻出抽屉里的白色瓶,嚼了片维生素B。   这两天她忙着熬夜写论文,因此白天不时地会犯困,就连不常喝的咖啡都能品出层次感来了。   卷饼正趴在软垫上打呼噜,脖子间是茜茜小公主系的粉红色波点蝴蝶结。谢楚清过去捏了捏它的肉垫,接着给关淮打了个电话。   “师姐,”关淮接起电话,边说边打开电脑,“我已经把论文题目和纲要给他看过了,最近我们医院正巧有大规模的调动,我就说是我自己想争取一下科里晋升的机会,所以才打算写研究论文,正好他又经验丰富,所以才想请教一下。”   “嗯。”谢楚清将维B的瓶子扔回抽屉,将电脑里刚理好的文档发了过去,“小淮,我这边还有论文前半部分的粗略提要,你过两天再拿去给邱衍看看,问问看有什么意见,然后把数据也给他看。”   关淮一口应下,迟疑了好久又问:“师姐,我有个问题……”   “怎么了?”   “既然当初是邱衍抄袭了师姐你的论文,现在你又让我把新的论文给他看,而且还把纲要和数据都摊给他看,”关淮疑惑,“师姐你这样……不就是给他提供了再抄袭的机会吗?”   谢楚清看着屏幕上长达十几页的论文,笑着关了窗口:“说对了,我就是要让他再抄一次。”   .   与此同时,洛杉矶。   偌大的书房一片明亮,吊灯与桌上台灯的光线相映衬,贴了隔音壁纸的墙壁上,黑色仿古机械挂钟刚好指向了凌晨一点。   就在十分钟前,秘书刚进来送过咖啡,顾行随手将咖啡杯放在了一旁,并没有动过一口。   咖啡是用当地萨瓦尔多的豆子煮成的,绵长的醇香没过片刻就蔓延了整间书房,此刻浓黑的咖啡已经散去了滚烫,正断断续续地冒着余热。   顾行面前的电脑正盈盈地发着光,他以手支颚,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图片,慢慢皱起了眉。   屏幕里是一份论文对比图。是李唐绪费了好大劲,连夜找了两个技术人员从茫茫论坛里翻出来的。   看了片刻,顾行站起身来,按了桌边的一个开关。   眼前的书房是密闭式的结构,带着一个小型的会议室,供顾行开私人会议用。房间乍一看去像是没有窗,本该有窗的地方是一面黑色大理石质感的反光墙,而就在他按下开关后,那面墙由黑色瞬间变成了透明。   从窗外望出去,楼下车水马龙,凌晨的洛杉矶依旧热闹,与六年前他刚来时别无二致。   谢楚明在两小时前跟顾行通过话。   早在谢楚清认识顾行的时候,有一回谢楚明来找她,他就认识了当时也在场的顾行。这些年谢小少爷在国内闯过不少祸,是顾行在从中帮了不少忙,小到资金救济,大到借国内的人脉打点关系。   谢楚明早就把顾行奉为心目中的准姐夫,小白眼狼转眼就把谢楚清卖了,因此这些年谢楚清的动向顾行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但再亲近的人也会瞒着事情,谢楚清没把论文抄袭的事告诉谢楚明,对于自己工作上的事也提的不多。   因此谢楚清做了兽医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   “顾哥,我姐她就是那个脾气,有些事宁可自己憋着也不说,”谢楚明在电话里装老成地叹了口气,“顾哥你好好管管她。”   当然这些话谢小爷是绝壁不敢在他姐面前说的。话的内容还不是重点,要是被他姐知道他早就跟顾哥站成队串通一气了的话,他不死也得被他姐扒下层皮。   咖啡袅袅地散在空气中,有股清淡的果香,是种和谢楚清发间相似的味道,若有似无地撩人。   顾行点了烟,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的是顾成迅,顾行的三叔。   “顾少,出事了出事了!”电话那边像是正处于一片嘈杂中,对方语气焦急而慌乱,“老爷子刚刚中了枪,人现在失血过多,已经送进ICU了,你快回国吧!”   .   次日下午,值班结束后,沈苑拿了两张电影票给谢楚清。   “清姐,今天晚上你有空吗?”   谢楚清刚从手术台上下来,摘完口罩还在洗手,闻言问:“怎么了?”   “我这里有两张电影票,情侣座,本来打算今天晚上去看的,但是临时改了计划,就没法去看了。”沈苑将电影票夹在谢楚清桌上的便签夹上,“清姐你要是有空就去看看吧,不能浪费了。”   说完又补了句:“听说这部电影口碑很好的。”   谢楚清擦干手,看了眼电影票,笑着抬眼:“情侣座?”   “我跟小郑本来约了今晚的电影……”沈苑有点不好意思,含混着解释两句,“清姐你家里不是还有个小混血吗?要是实在没人看,带小姑娘去看也成啊。”   票上是今晚七点的电影,谢楚清将票上《迷情苏格拉底》六个字看了两遍:“你让我带人家小姑娘去看爱情片,就不怕荼毒一朵纯洁的美利坚花朵吗?”   “清姐你放心吧,我看过了,电影标签是文艺爱情片,说不定连个吻戏都没有。”沈苑摆手,“我就怕小姑娘听不懂。”   .   谢楚清收下电影票,下班后问了句茜茜,没想到小姑娘一听到是爱情片,眼睛都亮了起来,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虽然是工作日,电影城里还是挤满了人。   离开场还有半小时,茜茜坐在等待区吃冰激凌,谢楚清去排队买爆米花。   临近开场,爆米花的队列排出了护栏外,排在她身后的似乎是位年轻女人,声音像掺了蜜一般的娇软:“人家不吃爆米花,要长胖的,身材都走样了还当什么模特……可乐也不要,就喝矿泉水就好了,亲爱的你要点什么吗?”   一时没有人回应。谢楚清正思索着爆米花买奶油味的还是海苔味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谢楚清?”   男人声音含笑,语气带着点温柔,谢楚清闻言一愣,转身望去的时候眼底已经披上了层冷意。   邱衍正站在她身后,他身旁站着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   “……”谢楚清似笑非笑地:“邱衍,这么巧。”   艳丽女人狐疑地打量了眼面前的女人,后者五官精致,柔顺的黑发扎成一个马尾,穿着最简单的米白色一字裙,更衬肤色白皙。   女人间都是有攀比心的,女人顿时起了危机感,软软地挽住邱衍:“亲爱的,这位是谁呀?”   没想到邱衍拉开了女人的手,对谢楚清勾起一个微笑:“一个人来看电影吗?”   要不是看有外人在场,谢楚清早就冷下了脸。她隐隐皱眉,正打算说些什么,裙角就被拽住了。   刚才还在休息区的茜茜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小手一圈,把谢楚清拦腰抱住了。   小姑娘睁着大眼睛,目光在邱衍和谢楚清两人之间转了个圈,拽着后者的衣角,甜甜地叫了声“妈妈”。 ☆、第25章   作者有话要说:  用app看文的小天使们:app有时候更新会慢一些,有时候看不到替换文的话,试一下清缓存,或者刷新一下目录~   放防盗章的时候作者不知道原来还存在这么多问题,向被困扰的小天使们致歉,么么哒~   茜茜的这一声“妈妈”, 叫愣了在场的三个人。   在邱衍身旁的女人上一秒还被推开了手, 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而在听到茜茜的话后,她脸色变了又变,转而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来。   “原来是当妈妈的人了, 小姑娘长得真可爱。”女人再次攀住邱衍的胳膊, 他这回倒是没有再拉开她,“亲爱的, 你跟这位小姐认识吗?你们俩是以前的朋友?”   “是朋友,”邱衍笑得斯文温润,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遍穿蓝裙洋装的茜茜,继而转向谢楚清,“还是老朋友了。”   他的语气还是一贯的亲昵, 谢楚清听得皮笑肉不笑:“我们算是哪门子的朋友?还是邱医生你单方面臆想的朋友?”   “……还是跟以前一样, 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邱衍笑叹, 推了把眼镜, 轻声哄了两句身旁靠过来的女人, “你先去休息区等我几分钟,我这里有话跟朋友聊,乖。”   “没想到你也在这里看电影,爱情片?”女人走后, 邱衍开了口,“就带了女儿来,丈夫没跟着一起来吗?”   他意有所指, 谢楚清知道对方不信茜茜是她的女儿。   也难怪,茜茜即使是个中美混血,脸上也没有一处是跟她像的。再加上六年前谢楚清还孑然一人,而茜茜看起来却有七八岁的样子,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她的女儿。   谢楚清对邱衍的疑问恍若未闻,仍旧排队买了爆米花塞给茜茜,笑着暂时支开了她。等茜茜回到远处的休息区后,谢楚清脸上的笑意才淡了下去。   她皱起眉,仿佛有些烦躁:“邱衍,你怎么能这么阴魂不散?”顿了顿,话中带着愠怒,“我们早就不是朋友了,多年前的事情我现在不跟你计较,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名誉、事业,甚至爱情,你还想从我身上拿到什么?”   谢楚清很少会有失态的时候,邱衍一寸不落地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微笑解释:“当初论文的事我劝过你,本来事情可以私了,如果不是你执意要追究,我也不会去找人。”后来她也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   “……”   谢楚清闻言,简直想冷笑三声为他的逻辑叫好,但戏刚演了一半,她忍了又忍,神色盛怒,眉梢也跟着略微挑起来。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邱衍像是很欣赏谢楚清现在的模样,顿了片刻才开口:“你怎么不明白我的心思?”   他的话语带着若有似无的暧昧,谢楚清在心里冷静地回了句“你怎么不去死”,脸上表现出来的却是轻嘲与嗤笑:“邱衍,你以为你身上有什么地方能吸引我?是你的相貌还是才华?”   “你的才华都是照搬抄袭的,就连最初让你小有名气的论文也是出自我的心血,现在的你只是披着张光鲜外皮,毫无特点。”   邱衍这个人骄傲而长袖善舞,但谢楚清心里明白,极度的骄傲是最脆弱的壁垒,他的骄傲只是依附于周围人的目光,一旦别人的称赞变成质疑,他就会变得焦躁不安。   她要做的就是把这种焦躁不安给激出来。   果然,话音一落,谢楚清如愿地看到对方笑意满满的神色淡了下去。   .   六年前,系主任办公室。   谢楚清颇有争议的论文被一层层上交,最后扣在了系主任的手里。   她在办公桌前的软垫沙发上坐下,面前大腹便便的主任笑着给她倒了杯茶:“同学你的状况我也听说了。学生时代,谁没有犯过错的时候呢?”   他而后给自己倒了杯茶,和蔼地劝:“小错责免,大错难逃,现在事情只是小范围传开,还没有传到校领导的耳朵里,趁着就只有几个教授知道,还不算太晚。按照校规,毕业论文抄袭你也知道是什么后果,论文还能再写,但万一取消了学位证书,那就得不偿失了。我还是建议谢同学你私底下跟邱衍商量一下……”   “主任,”谢楚清微一皱眉,开口道,“我没有抄袭。”   主任疑惑:“我问过几个教授,邱衍的论文是在你之前就交了的,图书馆的借书记录也包括了论文里引用的参考文献与资料,不是他写的还会有谁?你们两篇论文相似度这么高,已经远远超过了抄袭的线。”   种种证据摆在眼前,按照常理来看,谢楚清无论如何都是理亏的一方。她闻言沉默良久,才继续:“邱衍他之前,看过我的报告。”   “谢同学,你没有依据,怎么能说他看过你的报告呢?”主任笑着摇头,“他只是把U盘还给了你,但这并不代表他看过了啊。”   “……”谢楚清抬眼,“主任,你怎么知道U盘的事?”   她曾把论文定稿复制到了随身带的U盘上,没想到中途不小心把U盘落在了公共实验室里,最后是邱衍还了回来。   这件事只有她和邱衍两个人知道,如果主任也知道,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是邱衍告诉他的。   谢楚清看了眼桌上的“邱主任”的铭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垂眼,纤长的眼睫遮住眼睛,在眼底下留下一片疏朗的弧形阴影:“论文是我一个字一个字赶出来的,现在被抄袭,我不可能不追究。”   谢楚清笑容极淡:“主任,您想小事化了,我不同意。”   .   市人民医院。   重症监护治疗病房外,清一色的黑衣保镖肃穆地排了一整排。   保镖已经封锁了整层楼,虽然来的人数额不少,但楼层还是毫无声响,连护工的脚步声都像是重击鼓点。   病房外,顾成迅刚从里面出来,想抽根烟,又放下了。   顾行下了飞机就往医院赶来,顾成迅赶忙迎了上去。   男人已经二十四小时没睡,只在飞机上眯了会儿,现在风尘仆仆。但面对如此场景,顾行脸上的神情却异常冷静,只略一颔首:“三叔。”   顾成迅示意了下病房:“人在里面躺着呢,老爷子脑电图一切正常,但医生说还有危险,只要人没醒过来,就没个准。”   顾行沉吟片刻,问:“怎么中的枪?”   “今天老爷子有个紧急会议要开,司机又临时有事联系不上,只好将就着找了个新的,谁知道这下就出了问题。”顾成迅回忆,“本来还好好的,下车的时候就中了枪。已经验过弹壳了,是把M700□□。”   顾家在B市是老底世家,光明面上的帐就涉及军品贸易,旗下产业资金链更是不胜枚举,因此是各个势力攀附结交的首选。但同时的,也有不少人忌惮顾家的势力,时间久了,难免暗生罅隙。   如果顾老爷子突然出了事,偌大的家产没了名头,顾家内部势必会暗潮汹涌。   越是势力大的家族,就越讲究能者上位。要真有这么一天,顾行恐怕会被手头的事务忙得不可开交。   “消息已经对外封锁了,但刚才还是有不少人来看过老爷子,也问过身体状况,应该都是来探风的。”顾成迅迟疑片刻,才说,“顾少,我不是在这里咒老爷子……但是现在已经有不少旁系虎视眈眈,万一……我是说万一老爷子有什么事,你也得提前做好准备,逸丰集团老总的位置,本来就应该由你来继承的。”   顾行捏了捏眉心,沉着脸不发一言。   片刻后,他打了个电话给单泽:“单二,你等下去把茜茜接回来。”   话音一落,顾行声音一顿,突然改口:“……你不用去接,直接通知一声就行。”   另一边,单泽挂了电话,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只好疑惑地求助正泡妞把妹的李唐绪:“老大让我不用去接人,直接通知一声是什么意思?”   李唐绪老神在在:“意思就是,让你只打电话通知一声谢楚清,这样她就只能自己把茜茜送到顾宅去了。”   说完他还不忘点评一句:“买一送一,划算啊。”   单泽:“……”   .   顾宅不同于顾行的别墅,老宅的位置偏僻清幽,在B市这个种根草就是生态圈的环境里,要找到一片既依山傍水又交通便利的地方实在是难上加难。   而顾宅就坐落在这样的地方。   大宅有三道门,进了最初的铁闸门,面前有一条长达百米的宽路,沿途开过来风景秀丽,一步一景。   进了内宅后,管家带着谢楚清和茜茜进了门。   宅子内装潢富丽堂皇,一角一落带着庄重典雅的贵气,不难看出来,有些地方还残留着上世纪的古旧影子。   糖球正在中庭的院子里撒欢,茜茜很久没见到糖球,欣喜地跟着跑进了庭院里。佣人领着谢楚清上楼:““顾先生在二楼的会议厅里,谢小姐可以先在会客厅或休息室等等,三楼有娱乐区……”   “不用了,谢谢。”谢楚清微笑着婉拒,“我将茜茜送过来就行了,现在时间也不早,我该回去了。”   佣人连忙留住她:“这怎么行,顾先生说了,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您,说是有事要谈。”   谢楚清一听,心想,那就更不能留下了,她送茜茜过来已经是壮胆,再留下来难保不会出什么事。   但佣人的态度异常坚决,怎么都不肯谢楚清走,后者挨不过对方的再三挽留,只好上楼跟去了休息室。   佣人边走边指给她看:“前面左拐就是休息室,但还是要麻烦谢小姐绕一圈过去了。”   明明直走就能到,为什么绕一大圈?谢楚清正好奇,就听见佣人继续解释:“休息室就在会议厅的旁边,要经过休息室就要经过会议厅,顾先生正在里面开会,所以……”   话还没说完,谢楚清心念一动,向前走了过去。   佣人当然不敢再往前走,也摸不清这位小姐到底在想什么,只好站在原地等候。   会议室的墙用了大面积的玻璃材料,谢楚清仔细看了眼,发现这并不是纯粹的玻璃,而是一种特殊的材料。   只要里面的人想,这面全透明的玻璃墙就能变成一堵光都透不进的墙。   会议室里,几个人坐在沙发皮椅中,正陈述着什么,坐在最靠里位置的就是顾行。   现在的顾行与谢楚清任何时候看见的都不一样。   他正在专注地听底下的人讲话,对方像是说了些什么令他皱起了眉,他神情漠然,面无表情地说了几句,接着直接将手上的资料扔到了那人面前。   几个人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躲开了顾行的目光。   这时候的顾行神色冰冷,气势逼人,但却又和在谢楚清面前的冰冷相差颇大。这个男人在盛怒的时候,一举一动都极具压迫性,冷厉而锋利,不发一言就能让人唯唯诺诺。   谢楚清看了会儿,觉得是时候撤了。   她正打算开溜,会议厅里的顾行似有所觉,侧过脸看了过来。   他眼神似刃,谢楚清脚步一顿,心里突的一跳,停在原地没敢动。   顾行盯着她看不过一秒,顿了一顿,下一刻就收回了目光,像是从未发觉窗外还有人偷看。房间里的其他几人还处在威压中,大气都不敢喘,低头看资料装死,当然也就没发现对面的谢楚清。   会议厅里,一个中年男人在这时放下资料,抬头想对老总说些什么,却看见自始至终绷紧脸的老总向里侧过了脸,略微地弯起了唇。 ☆、第26章   偌大的会议厅内寂静一片。顾行刚把公司上半年的异常账目扔到了财务总监眼皮底下, 在场坐着的所有人纷纷硬着头皮不敢出声, 平时一贯打着笑脸对顾总阿谀奉承的财务总监此时也哑口无言。   一旁的中年男人是跟了顾行四年的下属,他本来想说些话来缓和气氛,但一抬头就看见了老总的笑,心里一惊, 到口的什么话都默默咽回了肚子里, 顺带着同情地看了眼已经刷白了脸的财务总监。   顾总这么多年来的笑屈指可数,反正不是因为真的心情好就对了。   .   会议厅外, 谢楚清见顾行撤回了目光,心里一松。她绕过会议厅顺着往前走,左拐进了休息室。   休息室内毫无一人,周围布置得干净舒适,谢楚清坐下没过多久, 就有佣人敲门端来了咖啡。   “谢小姐, 这是您的咖啡。”佣人放下咖啡, 而后接着将一个小瓶子放在了一旁, “顾先生还在开会, 麻烦您再在这里等一会儿。”   小瓶子是一瓶挤压式的免洗洗手液,谢楚清见状愣怔半秒,目光移到了一旁。   室内的红木书架上摆满了书,有一层专门被扩出来放了各种医学书籍与杂志。   那一列医书醒目而堂皇地躺在那里, 给谁看的不言而喻,再结合眼下的洗手液,谢楚清渐渐地觉得头开始疼了。   她保留着的各种习惯, 这个宅子里除了顾行,大概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佣人没有停留多久,等人走后,谢楚清喝了口咖啡。咖啡没有加一勺糖,拿铁的香气浓郁,温度刚刚好,完全迎合了她的口味。   她即使反应再迟钝,也早就明白了。从时隔多年第一次见面开始,顾行的态度和意图都再明显不过,他想要她。只是她分不清楚,这种欲|望是来自一个男人最原始的生理需求,还是六年前她惹到他的后遗症。   顾行的危险性太足,他像是在沉着冷静地织一张网,等着不动声色地将她画地为牢。   回想前几天她喝醉作死又惹了他一次,谢楚清放下咖啡,按着太阳穴吸了口气,   刚才就不应该留下来的。   她正出神着,手机突然嗡声震动起来。   来电的是牧悠悠。今天科室来就诊的病患多到能挤死人,转完病房后,牧悠悠终于轮到了换班,她趁空给谢楚清打电话抱怨了两句。   “……也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刚才有个大妈胳膊肘脱臼了给送过来,一家人非要喊着提前拍片配药,差点没跟在后面排着队的病人吵得打起来。”牧悠悠叹气,“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没加入就算好的了,让我劝架还真的一点经验都没有。”   谢楚清接了电话,下意识地往休息室外的阳台处走,闻言笑着建议:“这还不好劝,要提前就诊的医药费算两倍,多出来的就算是静稳补偿费了。”   “……黑心医生说的就是你吧。”   牧悠悠又说了两句,突然想到了些什么,顿了一顿。她斟酌片刻:“对了楚清,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没等对方开口,牧悠悠又补了句:“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现在肯定也没人记得……”   与谢楚清同窗这么久,牧悠悠清楚地知道,兽医一直都不是楚清的选择。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选择在一家动物诊所当兽医,而不是做回本行职业。   即使当年因为论文抄袭事件,学校取消了谢楚清的学位证,她也还是能当一名外科医生,只是名声不一定光彩。   谢楚清脚步一停,声音听着没有太大起伏,语气中的笑意却减弱了几分:“悠悠,邱衍他现在是怀定骨科的医生。”   牧悠悠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邱衍现在何止是普通医生?怀定医院的骨科是B市出了名的,邱衍他在怀定不仅仅是骨科的主治医师,还挂的是专家门诊,每天预约挂号的人能往后排上一个星期。   “只要他还在当医生,我就不会回来。”   牧悠悠喝水的动作猛地一滞,差点呛进喉咙。她当然不会天真到觉得邱衍会有辞职的那一天,就算有,那也应该是到了该退休的年纪了吧?   所以楚清这是铁了心地不当外科医生了?   听对方没再多说,牧悠悠也不好再问,她咳了声转移了话题:“我刚下班,正好一起吃吃晚饭,楚清你现在在哪呢?”   “……”   谢楚清此刻正站在休息室外的阳台上,往外望去,恰好能看到顾家老宅的露天中庭。   庭内的欧式水景池旁,糖球吐着舌头跃上阶梯,后面跟着已经跑不动的茜茜,后者抬头看到了站在二楼阳台上的谢楚清,顶着跑得红扑扑的小脸挥了挥手,不太标准地喊了句“姐姐”。   谢楚清平静地对电话那头开口:“在带孩子。”   “……?”   .   挂了电话,谢楚清在阳台上站了会儿。   茜茜自从发现她在视线内后,就前一个“姐姐”后一个“姐姐”地喊个不停,揉完糖球脑袋后又仰头喊了一声“姐姐”,她湛蓝的眼睛里满是希冀,小脑门上明晃晃地就顶着三个大字——“陪我玩”。   谢楚清被喊得心软,收起手机,认命地往休息室外走。   与其在这里提心吊胆地等顾行来,还不如下去转转,到时候再找个借口临时离开,也省的碰上某人。   这一次上回的佣人倒是没有拦着她,只是默默地跟在了她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二楼的房间很多,有人正在挨个打扫。谢楚清注意到打扫的人有意避开了一间房,下意识地多看了眼,此时身后的佣人解释:“这是顾先生的书房,平时都不让我们进的。”   她也没放在心上,随口应了声:“那也不打扫吗?”   “谁都不让进,如果要打扫也是顾先生亲手来打扫的。”   谢楚清还有心思开玩笑,她停住脚步,回头调侃了句:“大概是金屋藏娇了。”   “不……”佣人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一眼瞥见不远处的男人,立马低头闭了嘴。   下一刻,一道略显低沉的嗓音自谢楚清身后传来:“让她进去。”   顾行就站在她身后十步开外,身影挺拔隽立,手臂上还搭着西装外套,刚刚开完会的模样。   佣人早就遛得没影了,谢楚清正好站在紧闭着的书房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调整了下面部表情,转头友好地开口:“我也没有要进去。”顿了顿,笑着避开他目光,“茜茜我已经安全送到了,等下还约了人,就不打扰了……”   顾行却没给她走的机会。   他上前封住她的路,目光从她闪躲的眼神一路看下去,注意到了后者紧张时候下意识舔唇的动作。   谢楚清的唇色在灯光下泛出带水光的殷红,衬着白皙细腻的皮肤,在光线下流露出撩人的美感。顾行眼色深沉,他伸手绕过谢楚清的身体,按上她身后书房的门把手,从侧后面的角度看,就像是他以一种极暧昧的姿势将人环在了怀中。   顾行微眯起眼,开口:“不是说金屋藏娇吗?谢医生不想知道我到底藏了些什么?”   “……”祸从口出。   谢楚清欲哭无泪地想,她这会儿是真的不想知道了。   她头皮一紧:“这是你的**,我还是不方便看了……”   顾行对她的话恍若未闻,目光自上向下锁住她,身上清冽的薄荷气息若有似无:“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你一旦打开,就后悔不了了。”   本来她还不觉得,但看顾行这个反应,直觉告诉她,书房里有太重要的东西。或许不是什么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东西,但一定是她不能看的东西。   谢楚清抬眼看顾行,从他线条分明的下巴看上去,再对上那双暗不见底的眼,一时没说出话来。   顾行见她看过来,扶着门把的手略微收紧。她不说话,他就步步紧逼:“不敢了?”   话音一落,顾行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地加了句:“现在到底是谁不敢?”   他意有所指,谢楚清也听得明明白白。顾行指的是前几天晚上,她对他大言不惭的那句“你就是不敢”。   “……”虽然现在话题被转移了,但谢楚清却觉得头仿佛更疼了。   她一直闷着不说话,顾行眼底仅存的一点笑意也淡了下去。   她跟谁都说得上话,就连跟不相识的佣人都能谈笑自若,偏偏一遇到他就竖起全面警戒,每次见了他不是躲就是转移话题,连话也说不上两句。他本来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前几天的吻却将他清清楚楚地剥离了开来。   这个人他放不了,割不下也舍不得。   他对谢楚清的想法再明白不过,她太清楚,所以装傻。   谢楚清感受到对方侵略意味十足的压迫性,突然想起六年前,顾行好像也是这个反应。   他按着她的后腰往自己怀里带,另一只手的侧腕伤口正鲜血淋漓,但他像是丝毫没有痛觉。顾行抬手,修长的拇指擦过她的唇,顿了顿,贴了上去,低声道:“要是没有心,就别招惹我。”   谢楚清彻底僵愣住,还在顾及他伤口和推开他中间迟疑,下意识问:“现在反省还来得及吗?”   顾行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沉:“晚了。”   .   四周一片死寂。   眼下令谢楚清恨不能隐形消失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顾行的手机震动给打破了。   电话那头传来稍显杂乱的脚步声,顾成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更多的是如释重负:“顾少,老爷子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太久不见了!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作者因为现实太忙所以没有心力更文,不想潦草结束,所以导致坑了这么久,哭着向跳坑的小天使们道个歉..!   如果真的有小天使坚持到现在,真的比心感恩,太不容易了,就连作者都想给自己寄刀片..!!   这篇文从一开始就已经写好了大纲,故事走向也会按照大纲来,所以不用担心会坑。   此文恢复更新,蠢作者挖坑一定会填,再次抱歉比心   (遁走) ☆、第27章   “顾少, 老爷子醒了。”   顾老爷子自从中枪后就因失血过多而昏迷, 人在重症监护治疗病房躺了两天一夜,一直没见好转。   “之前老爷子中枪进了ICU,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着,都巴望着能赶在遗嘱公证前多捞点好处, 光股价波动蒸发的那点钱就够受的了。现在老爷子人总算是醒了, 刚转到了特护病房,医生说是还得再观察几天。”顾成迅总算是舒了口气, “刚刚李总来了,进去陪聊了两句就出来了,说是老爷子想见你。”   顾行“嗯”了一声,沉着嗓子吩咐两句,片刻后挂了电话。   在接电话到挂电话中这段期间, 谢楚清自始至终都与顾行保持着原来的距离。她与他靠近不过几寸, 动辄就会彼此相贴, 因此她表面上一派气定神闲, 实则从头到尾都僵着脊背不敢动。   顾行看出她的不自然, 目光从后者弧度优美的颈线上一扫而过,眼底一片晦暗不明,扣在门把上的手没能按下去。停顿两秒,他直起身来, 撤回了动作。   “谢医生既然这么不愿意在这里待下去,我也不好勉强。”他看了眼表,一声“谢医生”叫得比谁都客气, “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谢楚清闻言暗自松了口气,也客气地回:“不用了,我开了车过来,等会自己回去就行。”   顾行看她一眼:“我送你回去。”   语气没变,神色却冷了下去。   “……”谢楚清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妥协,“司机送就好。”   .   市人民医院。   这一层的三间特护病房都腾了出来,空荡荡的一整层楼只安排了顾老爷子一个病患。病房外,李唐绪正在门口和顾成迅交谈,他远远地看见封锁了楼梯口的保镖们有序地分散成两列,朝着突然出现的男人无声颔首。   李唐绪心想,谢天谢地总算是把顾行给盼来了,他要是再来迟点,没准自己的老底都要给顾老爷子掏没了。   “顾行你真是来得太及时了,老爷子在里头醒着呢。”李唐绪此时看顾行的眼神像是见到了救命恩人,就差没挤出点眼泪来以表欣喜,“我还要进去送一份合同,正好跟你一起。”   病房里,顾老爷子正穿着病号服半靠在床头输液,护工给换完了药,对着嘱咐了两句,而后推着车出去了。   虽说顾老爷子去年刚过了七十大寿,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毫无老态,也许是因为平时保养得当,仔细看去,就连脸上的皱纹都只有寥寥几道,即使是这次他刚中枪抢救回来,也只是在气色上有些颓败。   除此之外,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受过重伤的年老病号。   顾老爷子一见顾行进来,就笑眯眯地招呼他坐在了一旁。   “我没什么事,这么多年明枪暗箭都中过了,也不差一颗子弹。”顾老爷子接过李唐绪手里的合同资料,翻看了两眼,转递给顾行,“这是最近总部的两个重要融资项目,剩下的资料我让助理传给你,我不在公司的时候,插手不到的就交接给你了。”   顾老爷子跟顾行的谈话内容三句不离公事,李唐绪送完合同就要走,却被顾老爷子和蔼地叫住了。   “小李先别急着走,我们刚刚还有事没说完啊。”   李唐绪正要离开,闻言背对着病床,憋了个自认倒霉的苦逼表情。   他跟顾老爷子之间能说什么事?这尊大佛就是在病床上闲的,没事拿他找乐子。   顾老爷子的手段在业内名声在外,外人提到他都是无一例外的“精明狠厉”四个字,老爷子的“狠厉”李唐绪没福气领略,但“精明”是亲身领教过了的。   就在刚刚陪聊的过程中,李唐绪有过几个妞泡了多少夜店酒吧有什么情史艳史都被套了个底掉,再聊下去,连信用卡密码怎么被老爷子套出来的都不知道。   李唐绪顺便还回忆了番,要不是当初顾行把自己从外企挖过来,自己也不至于沦落到三天两头加班还不涨加班费的地步。说到底,顾家这一个两个,都是惹不起的老狐狸。   还没等李唐绪苦情完,他就听见身后顾老爷子不经意地问了句顾行:“我听说你上个月跟定鸿商贸谈成了项目?”   定鸿商贸公司?这不是谢楚清家的公司吗。   李唐绪的直觉告诉他有戏看,他一扫之前悲愤,乐的坐回了原位看戏。   顾行正坐在床边翻合同,修长的双腿交叠,侧脸沉静如深潭。他闻言“嗯”了一声:“是谈了个房地产投资的项目。”   这事李唐绪有印象。   之前顾行推掉了一个酒店会议的致辞,当天和定鸿商贸谈了合同,合同还是跑到人家家里去谈的。本来推掉既定行程也没什么,关键是那次酒店会议到场的几个是老爷子的老合作人,当时致辞是李唐绪代替顾行去的,老爷子八成是记上了。   “逸丰科技这么多年来还没有跟房地产商合作过,这是第一次啊。”顾老爷子笑意深长地感叹了句,末了又调转话头,“我还听说小谢回B市来了?”   李唐绪惊诧,小谢……老爷子居然知道谢楚清?   顾行对顾老爷子这几句话毫无所动,他翻了页合同,头也不抬:“跟定鸿商贸的合同谈的是十个点的抽成,我觉得这个数目不算小。”   言下之意,即使他去谈合同是出于私人动机,但带来的利益也足够弥补一个酒店致辞的损失。   顾行反应坦荡,丝毫没有秉公执私的心虚,这么一来,顾老爷子的话题也继续不下去了。   老爷子在心里过了遍“养大的孙子泼出去的水”,接着带着和善的笑容看向李唐绪:“小李啊,我那天听特助说,你有次还开着奔驰接送小秘书上下班?”   “……”   .   两日后。   宠物医院内,谢楚清刚结束完一只吉娃娃的术后护理,她看了眼腕表,刚整理完桌上的资料打算撤班,就被沈苑拦住了。   “清姐,今天你下完班有空吗?”   她看着对方期期艾艾的神情,停了脚步:“怎么了?”   沈苑有点不好意思:“我跟小郑商量了下,就想抽空找个时间请你吃饭。上回我前夫的事情,还得谢谢清姐你给我出主意,要不是你,我可能现在还在提心吊胆地怕被催债呢。”   “吃饭就不用了。”角落的软垫上,卷饼四仰八叉着爪子睡的正香,谢楚清过去揉了两把卷饼的脑袋,转头对沈苑开口,“小苑,今晚我有点事,还得麻烦你收留卷饼一个晚上了。”   “这个当然没问题,”自从卷饼被它原主人抛弃在医院后,就一直是清姐在养着,一般要是没什么太大的事,清姐也不会把卷饼扔给自己。沈苑想着想着觉得有些奇怪,探头多问了句,“清姐你等下去干什么啊?”   “去见个不省心的小兔崽子。”   .   此时此刻,谢楚清口中不省心的小兔崽子正喝完小女朋友带来的汤,病房的电视里在播一场激烈的国际赛车比赛。谢楚明将电视声调大,分神看了眼病房门口,见到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开门进来的谢楚清,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从惬意变成了委屈。   谢楚清靠着门将谢小少爷的一秒变脸看在眼里,挑眉道:“肝肠寸断?”   谢小少爷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谢楚清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电视:“痛不欲生?”   谢小少爷不说话了。他拿遥控器关了电视,讨好般地叫了声“姐”。   就在前一天,谢楚明打了个电话给谢楚清,声泪俱下地求她救他于水火之中。   本来谢楚明酒后飙车出了车祸、在医院躺了快一个月这事,除了谢楚清和他小女朋友外,知道的也没几个人,本来要是谁都不提,谢母也不会知道,但问题就出在谢楚明在学校消失了太久——按照谢楚明以往三天两头惹事的小霸王性子,销声匿迹一个星期就足够引人注意,更别说一个月了。   谢母昨天去参加一个市内的小型设计展,正好碰到了谢楚明的某专业课教授,两人聊了没多久,谢母才从老教授那得知,自己宝贝儿子已经一个月没在学校出现过了。   “从昨天到现在,妈已经给我打过几十个电话了,我说我逃课去旅游了她怎么都不信,怎么都要跟我视频。”谢楚明可怜兮兮地晃了晃打着石膏的手,“现在我这样,能拍什么照片给她看啊?”   谢楚清正低头看谢楚明下午刚照的拍片报告,随口回:“你就说你去埃及旅游了,当地流行扮成木乃伊吓人,你入乡随俗体验一下民风。”   “姐,我想过了,要是妈早晚都会知道我半身不遂地躺在医院里,与其提心吊胆地等,还不如在被爸打断腿前好好享受一下……”   “……”谢楚清捏捏眉心,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重点:“你就是指望我每次都能给你收拾烂摊子吧?”   谢楚明心虚地低头,心想,就算姐不帮忙,顾哥肯定也会帮自己的。   当然——这个帮的前提,必定是和他卖了自家亲姐挂钩的。   谢楚清没有一点已经被卖了的觉悟,她一字不落地看完检查报告:“照这个恢复情况,再过两个星期差不多就能取钢板了,现在可以适当做一点恢复练习,等到能拄拐的时候,再……”   话还没说完,手机响了。   电话是关淮打来的。   谢楚清打电话时并没有避讳谢楚明,后者刚听了一半的病例分析,眨巴着眼想把后半段也给听了,没想到谢楚清挂完电话后,足足有片刻没有开口。   谢楚清此刻正侧着坐在病床旁,从谢楚明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颜。他看着她沉默地看着已经黑屏了的手机,奇怪地问:“怎么了姐?”   他这句话问出口没有得到回应。半晌,谢楚清收了手机侧过脸来,她乌黑的长发随着动作顺着肩胛处流泻而下,在斑驳光线下,谢楚清的眼睫半垂,流露不出一丝情绪。   谢楚明看见她随手将报告放回了原位,淡然开口:“上钩了。”   作者有话要说:  =   食物链:顾行→谢楚清→谢楚明   江山:来来让我们来采访一下谢小少爷,楚明少爷,请问您对于自己这种处在食物链最底端的处境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楚明:……滚! ☆、第28章   这句话听得谢楚明一头雾水:“谁上钩了?”他见谢楚清沉默着, 昂起脖子多嘴问了句, “顾哥啊?”   “……”谢楚清看他一眼。   谢楚明一秒怂,见状立马缩回脑袋:“我闭嘴我闭嘴。”   本来邱衍能上钩,是在谢楚清的意料之中的,只是她没想到, 对方竟然上钩得这么快。   这么多年过去, 邱衍无论是在业内还是患者口中都是口碑名声不错的专科医师,谢楚清以为他对抄袭的事会有所顾虑, 但这么看来,她还是高估了他。   关淮与邱衍同在怀定骨科任职,接下来两三个月内科里有大幅调动晋升的消息,不久前谢楚清借关淮的名义将新论文的细纲发给了他,没等多久, 邱衍就问关淮要了论文的初稿与参考数据。而就在今天下午, 他给关淮的论文提了建议。   刚才在电话里, 关淮一字一句地将邱衍的原话复述给谢楚清:“说是‘论文方向太大, 数据支撑不了研究内容, 大体结构不对’,建议我另找方向。”   这些话,谢楚清当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论文本身是没有大问题的,关淮拿着论文的纲要去找邱衍帮忙参考, 后者否定了论文,却拿了初稿与所有的数据,换做刚就职不久的实习医生, 可能只会觉得邱衍对待同行尽心尽责,而在谢楚清看来,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了。   另一边,谢楚明见他姐沉默着,顿时有些躺不住,他望眼欲穿地看着谢楚清,喊了一声饿。   “晚上没吃吗?”   “下午妈打电话过来,我光顾着想办法瞒她了,哪有胃口吃饭啊。”谢楚明蔫蔫的,“再说医院餐也太难吃了,要我说宠物医院的伙食都比这里好。”   谢楚清正要出去给他买,闻言转头,笑眯眯的:“我包里有吃的,你先垫下肚子。”   “什么吃的?”   她好整以暇:“宠物医院的伙食。”   “……”   谢楚清前脚刚走,谢楚明后脚就腾出没打绷带的手往枕头下摸索。片刻他摸出只手机来,划到“顾哥”的联系栏,娴熟地拨通了电话。   告状。   .   一周后。   前段时间谢小少爷还在为怎么瞒谢母而急得恨不能自拆绷带,不但以一天十个电话的频率骚扰谢楚清,而且顺带卖惨抱怨饭难吃。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消停了下来,连电话都不打了。   谢楚清闲了几天,又逐渐忙了起来。   医院一下午送来了只犬瘟的幼犬,谢楚清看着拿回来的诊断结果,低头开药:“单子上有止血敏,如果宠物再有拉血症状,就按照说明书来喂。这段时间它可能不会太有食欲,如果不吃就捣碎混进食物里用针筒……”   话还没说完,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   谢楚清抽空看了眼,等开完药送走人以后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牧悠悠刚查完房要下班,她像是有事要说,聊了两句后才含混地切了正题:“楚清,下个月初你有空吗?”   谢楚清放下笔:“有的,怎么了?”   “是这样的,下个月我们有一场同学会……”牧悠悠听谢楚清沉默,忙补了句,“都是以前认识的同学,就是单纯地聚一聚,没别的什么。之前我一直联系不到你,毕业后的同学会你一次也没来成,难得这次有机会,我就想问问你去不去。”   对方会有顾虑,牧悠悠是能预料的。   大学的时候,谢楚清也算是医学院的风云人物,上能跟老教授叫板,下能泡一星期的实验室,再加上成绩拔尖、长相也出挑,吸引了不少或褒或贬的目光。而现在,当年P大临床医学的毕业生却失去了往日的光环,在一家连三级都算不上的宠物医院工作,面对昔日已小有成就的同届,说没有心理落差是不可能的。   越想越觉得不妥。牧悠悠还在天人交战,谢楚清就开了口:“那就去吧。”   .   刚挂完电话,诊室的门被敲开了。   沈苑探了个脑袋进来,表情半是惊诧半是激动。谢楚清见状一愣,笑着出声:“小苑你忙完手术了?”   “清姐,外边有人在等你。”沈苑压低声音,“挺久了。”   谢楚清之前一直在诊断患了狗瘟的幼犬,有人等在外面也正常。她反射性地摘下口罩就要往外走,随口问了问:“之前来过吗?”   沈苑点头:“来过,就是那个带着混血女儿的帅哥。”   “……”谢楚清脸上平静的表情一瞬间没维持住,顿了半晌,她艰难地回:“就说我不在。”   谢楚清自我安慰,现在时间也快到了她下班的点,这时候装不在,应该也说得过去。   沈苑为难:“可……”   两人隔着一条门缝对话,一直趴在角落打盹的卷饼扒拉着爪子醒了。它见沈苑开着诊室的门,兴许以为是要到了日常散步遛弯的点,兴奋地甩甩尾巴挤出了门,站在门外对着谢楚清“汪呜”了两声。   傻子都知道里面有人了。   沈苑还在挤眉弄眼,谢楚清暗叹了声,提着一口气开门出去。   今天医院大厅里有不少宠物主人排队挂着号,诊疗厅外猫狗齐鸣,一片嘈杂。谢楚清沿着走廊走出去,一拐弯就看见了站在等候区旁的男人。   等候区椅子虽然少,但还有几个座位是空着的,顾行只是虚靠在旁边的瓷砖墙上,并不坐下来。大厅内不让吸烟,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指腹微擦过黑色的烟身,却也没有点燃。   看着顾行垂眼拿烟的动作,谢楚清突然在脑海中闪现出当年他拿笔的姿势。   沈苑在她身后小声地啧啧感叹:“长得真是帅啊……半点看不出来是个已经有事业有女儿的男人。”   即使是在闹哄哄的人群中,顾行也是最出挑的一个。等了片刻,已经有不少抱着宠物的人对他纷纷侧目,顾行像是觉察到谢楚清的目光,抬眼朝这里看来。   大厅顶灯明亮,顾行的眉眼深邃,阴影在挺直的鼻梁上打下一片,他看见站在拐角处的谢楚清,像是见到了攒动的人群中唯一的定点。顾行紧紧盯着她,目光深而沉,接着他站直身,径自走向谢楚清的方向。   饶是沈苑反应再迟钝,也看出点端倪来了。   上回顾行带着条拉布拉多来过医院,她原本以为他是来再诊的,但是刚才他看清姐的这个眼神……不像是宠物主人对医生的眼神啊。   那么重的占有欲……更像是个男人对女人的。   可这位不是已经有女儿了吗?她要是记得没错的话,还是个混血的小姑娘。   顾行在谢楚清面前站定了,开口却是很客气:“谢医生下班了吗?”   谢楚清反射性地回:“还没有。”   沈苑以为两人有事,见状好心地出声:“清姐你要是有事的话就走吧,反正也快轮到我接班了,今天约的手术都做得差不多了,剩下也没多少事。”   “……”   谢楚清没敢看顾行,此刻觉察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里快哭了。   小苑你可,真好啊。   顾行的目光从谢楚清的眼睫逐渐移到她的唇,后者几乎在同一时刻舔了舔唇。   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   他收回目光,又开口:“谢医生介意一起吃个饭吗?”   两个人吃饭?谢楚清下意识开口:“还是不——”   “谢楚清,”顾行像是知道她要拒绝,一字一顿地开口喊她名字,“你躲我没关系,我可以往你这里走,但不要连我走向你的路也一起堵死了。”   谢楚清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一时没回味过来。她抬头看向顾行,后者却并没看她,他微低了头将指间的烟收回烟盒中,手指衬着银白的金属烟盒,显出几分冷意来。   虽然周围吵闹成一片,但沈苑挨得近,在旁边不小心听了一耳朵,此刻听得目瞪口呆。   是她理解错了,还是她真的听到了公然说情话?   .   此时正是下班的晚高峰,B市出城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虽然时间近黄昏,但市外的温度还是高居不下,堵在马路中央的私家车主免不了烦躁,鸣笛声此起彼伏。   车内的冷气开得很足,谢楚清坐在副驾座上,看了眼窗外缓慢流动的车辆,转回目光。   顾行正注意着路况,一只手却空了出来,先是调高了冷气的温度,随后从车内翻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谢楚清愣了一瞬,道了声谢:“现在是去哪里?”   “先去接茜茜。”   茜茜的父母还在异国他乡旅行中,对于正在放秋假的宝贝女儿呈放养状态。小姑娘最近心血来潮要学中国书法,于是顾行托人找了个书法老师教她。   顾行有时忙起来连饭都吃不上,因此平时茜茜上下书法课也都是别人在接送,今天居然看到他亲自来接,小姑娘连手里毛笔都没放下就跑了过来。   她看见顾行身旁站着的谢楚清,湛然的眼睛一亮,软软糯糯地喊了声“姐姐好”。   谢楚清对一切可爱的小东西抵抗力为零,她忍了忍没忍住,笑眯眯捏了把茜茜的脸蛋。   茜茜把她牵进了教室内,桌上还摊着写到一半的宣纸。她指着纸上写的歪七扭八的汉字,昂起小脑袋求表扬。   纸上写的都是些基础的汉字用语,“你好”,“谢谢”,“我爱你”。谢楚清弯腰看了会儿,揉着她的脑袋夸:“写得比我好看多了。”   小姑娘被夸得眼睛亮晶晶的,眨巴着一双蓝眼睛看她:“姐姐骗我。”   “怎么会骗你呢?”   谢楚清虽然说得坦然,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堪回首。   不瞒人说,她的字确实不好看……非但不好看,还不能看。大学里有门课要交一篇手写的论文,最后教授对她的评语是:“撇捺间都是抽象的艺术。”   谢楚清见小姑娘不信,腾了张纸出来,拿起毛笔写了几个字。   要说之前用钢笔写的字只是潦草的话,那她用毛笔写的就真可以称得上鬼画符了。谢楚清指着她刚写的字和茜茜至少看得出来写的什么的“我爱你”对比:“如果我不指给你看,你是不是都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字?”   茜茜仔仔细细地观摩良久,认真地点了点小脑袋。   谢楚清笑着放下笔:“走了,我们先去吃饭。”   茜茜还要收拾东西,谢楚清刚好要接一个电话,她打完了电话,索性就等在门口没进去。   室内,茜茜的书法老师找顾行聊了几句后也离开了,小姑娘正低着脑袋把今天写完的成果收进小书包里,一双手就拿起了桌旁的一张纸。   茜茜见状鼓起脸:“哥哥,那是写给我的。”   顾行将谢楚清写得鬼画符般的“我爱你”叠起收好,沉着嗓音开口:“五包糖豆。”   小姑娘权衡了下,终于妥协:“好吧,它是你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式准则一:曲线救不了国,不要脸更直接一点=v= ☆、第29章   热闹的街市中, 流线型车身的黑色宾利自大街小巷穿过。   天色此时已经昏暗沉淀下来, 谢楚清撑着脸望过窗外的街景,莹亮的广告牌灯透过车窗打进来。这条街看着有些熟悉,她看着看着逐渐提起一口气,眉头几不可见地跳了一下。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 这是P大西门外的街道, 因为美食小吃遍布,所以有不少P大的学生下了课都会来这附近聚餐吃饭。   车拐进宽阔街道里的一条小巷, 缓慢停了下来。   顾行他是想在这里吃饭?   谢楚清心下一跳。   顾行对她什么心思,她在六年前就以惨烈的教训悟通透了,她无意招惹他,却不知道自己早就已经把他从头到尾招惹了个遍,所以在躲了他这么多年后, 再见面时, 她是百分之两百的心虚的。现在顾行带她来旧地方吃饭, 肯定不是简单地想怀念同学情谊了。   想着想着谢楚清觉得头疼了, 她原本以为就是吃个饭, 现在却有种自己把自己包严实了、五花大绑地推进顾行挖好的坑的错觉。   她脑袋里突然闪过之前跟卷饼一起看的动物世界里的场景,狼群都快围着山坡脚溜达三圈了,羚羊还颠巴颠巴地跑到半山腰最显眼的地方吃草,生怕狼群不知道似的, 就差在脑门上戳上“羊傻”“肉嫩”“可吃”三个签。   顾行倒车:“到了。”   谢楚清没有马上下车,她憋了半天,看了看后座已经睡着的茜茜:“茜茜好像睡着了。”   “嗯。”顾行这一声应得低沉, 听不出情绪。谢楚清下意识地看他,下一瞬间就对上了他晦暗不清的目光。   谢楚清此时侧着脸,巷子中店面的广告灯映在她身上,灯影下她眼睫微拢,眼底一片微渺细碎的光。车内非常安静,像是能听见呼吸,灯光下她白皙的脖颈泛起微红。   最是无意撩拨,最是拨情动人,无论多微小的动作都像是涨潮时拍在岩石上的惊涛骇浪。   车流畅地停进停车位,主驾驶逆着光,看不清顾行的神情。他开口:“只是吃个饭而已,谢医生担心什么?”   “没担心……”才有鬼。谢楚清转移话题,“我现在也不是正规医生,充其量就是宠物医生,其实你不用叫我谢医生,叫什么都行。”   顾行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   这家黔菜馆是谢楚清大学最爱来的地方,她不爱吃甜的,却热衷于尝试各种偏辣的菜,在发现这个地方后隔三差五就来一趟。这家馆子是一对外地夫妻开的,老板娘细心能干,店里也收拾得很干净。   隔了数年回来,黔菜馆前挂的店牌已经翻新做过了,里面坐的还是原来的老板和老板娘。   茜茜在车上刚睡醒下来,点菜的时候还有些迷糊。老板娘拿菜单过来的时候顺便添了一壶盐茶,看见茜茜可爱,逗了逗:“小姑娘长得跟洋娃娃一样,花生糖吃不吃啊?”   茜茜偷瞄了眼旁边的顾行,见哥哥没阻止后,甜甜地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了声“谢谢阿姨”。   “哎哟真乖。”   老板娘顺着茜茜目光看过去,在顾行身上停留了会儿,在谢楚清与他两人间转了一圈,惊喜地出声:“你们以前是不是来过的?”   谢楚清看了眼正在点菜的顾行,他没抬眼,像是把回答权完整地交给她,她只好露出个笑朝老板娘点点头。   “我就说是嘛!刚刚进店的时候我就说你们看着熟悉,我老公还说每天来吃的小年轻这么多,肯定是我记错人了。”老板娘嗔怪,“我记性好,错不了的。”   他们当年经常来这里吃饭,两个长得都好看,她就记住了。那时候店里还有一面照片墙,是拍一些顾客的照片留着贴起来纪念的,老板娘记得她还把他们俩的照片挂在了显眼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顾客的照片越来越多,旧的就被她收起来压箱底了。   不过单是这一件事,老板娘兴许这么多年过去不一定能完全记住他们,她之所以能深刻地记到现在,还是因为有天晚上这对小情侣在的时候,店里闹架了。   老板娘那时候正在后厨帮忙,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打了起来,当时店里已经有人报了警,但警察还没来,挑事的三五个小年轻就已经被撂倒在地上。女生是没什么事,倒是男生手腕小臂上全是血,那一幕她记得太清楚了。   老板娘拿花生糖给茜茜吃,顺嘴打趣道:“你们那时候还在上大学吧?年轻真好啊,算算现在也该工作了,在一起这么多年太不容易了。”   “……”谢楚清闻言咳了一声,“您误会我们了,其实我们不是情侣。”   不是情侣?   老板娘疑惑地去看顾行,见后者在点菜,他英俊的侧脸衬着灯光,神情坦然,好看的唇角勾出一点笑来,再看看谢楚清稍显窘迫的表情,有些明白了。   “都这么久了,还这么害羞啊?”老板娘露出善意的笑,“你们等下给我留个地址吧,我还留着你们当时拍的照片,有空了找出来给你们寄过去。这样你们以后什么时候结婚了,还能看看当回忆。”   谢楚清试图挽救已经被曲解的场面:“我们真没有……”   话还没说完,一份菜单就已经递到她面前。   顾行点好了菜,他将笔连菜单一起推给她:“我点了一些,你看看还有没有要加的。”   谢楚清顺着被勾画的菜单看下去,愣了一愣。   除了些明显是点给茜茜吃的菜,其他已经点的菜,她爱吃的、习惯的口味、甚至就连脆皮鱼少糖少蒜都被标注清楚了。眼前这份菜单不是她点的,她却连多一个笔画都添不上去了。   老板娘看她有点怔,开口问:“不知道点什么吗?”   “没有,”谢楚清回过神,将菜单递给老板娘,“……我都吃的。”   老板娘恍然大悟,拿走菜单时,看两人的眼神更加肯定了,暧昧中还带着几分祝福,感叹了句:“真好啊。”   “……”谢楚清已经无力辩解了。   吃完饭,老板娘热情地要了谢楚清的工作地址,怎么都要趁空把当年的照片寄过来,谢楚清推拒不掉,只好装着自然地接受了。   谢楚清住的公寓和顾宅一个西一个东,相隔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出了店门,时间已经不早了,她揉了揉茜茜的卷发,拎起包在街道边站定了。   顾行打开车门却没坐进去,他语气沉稳:“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坐地铁就可以。”谢楚清看了看有些犯困的茜茜,真诚地提意见,“已经挺晚了,茜茜还要早睡,还是早点送她回去,晚睡对小孩子发育不好。”   她躲他躲得太明显,连说辞都勉强,顾行已经沉了目光。沉默一瞬,谢楚清正打算道别,见他手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顾行接起:“单泽。”   约莫五分钟以后,一辆路虎车挨着顾行的车停在路边,单泽下车对他恭敬地点了点头:“老大,那我就先把小小姐送回去了。”   说完注意到一旁的谢楚清,了然地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谢小姐好啊。”   谢楚清想起来了。   原来刚才吃饭中途,顾行出去打的电话,是打给单泽的。   要是李唐绪在这里,一定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此时此刻的情形。   不要脸啊。   .   顾行的车停在了谢楚清公寓楼下。   夜色漆黑,公寓楼下没了平时夜跑的人,道旁只有寥寥几盏路灯的光。谢楚清刚要下车,突然想到了什么,解了一半的安全带没继续,她斟酌了下语句,顿了顿才出声:“顾行。”   “之前你落在我这里一个袖扣,我一直没想起来还你。”她停了会儿,“还要麻烦你在这里等一下,我等等上楼拿下来给你。”   说话的期间谢楚清没看顾行,她面上镇定,心里却远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从容。   那天顾行把她从酒吧送回公寓,她酒喝得有些醉,再加上他有意借酒把她所有负面情绪逼了出来,结果就造成了那个吻。   还是她先强吻的他。   也不知道顾行的袖扣是什么时候掉了的,她第二天不小心在地毯上踩到才发现了那枚袖扣。   车内沉默了足足三十秒,谢楚清以为对方是默认了,于是想先解安全带下车。   手还没碰到按钮,从旁就伸过一只手,将她的五指扣紧了,借着力往主驾驶的方向带。   谢楚清猛一抬眼,就望见了眼前男人压抑着愠怒的神情。   顾行此刻的眼睛稍稍眯起,薄唇也抿紧了。他眸中夹杂着浓烈的怒气,像是有戾气,又像是刻骨的审视,团成一团深不见底。他线条分明的下颚与脖颈都呈紧绷的弧度往下延伸至衬衫领口里,靠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须后水味。   他的神情太过危险,谢楚清心里微微咯噔一跳。   顾行连安全按钮一起扣紧了她的手,问她:“你就这么想跟我撇清关系吗?”   谢楚清在外人前有多少气势,在他面前就有多心虚。   她眼神闪躲,顾行终于松开她的手,却没坐回去,两人还是保持着侧身面对面的姿势。   “……”他现在的神色难辨,刚才一闪而逝的怒气也淡了下去。谢楚清有意避开话题,“……袖扣不要还了吗?”   顾行没回答,接着伸过另一只手来。他拇指指腹在她眼角的泪痣下轻擦而过,嗓音有些低:“我要的,你还得起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谢:我现在也不是正规医生,充其量就是宠物医生,其实你不用叫我谢医生,叫什么都行。   江山:别憋了,我知道你更想喊宝贝   顾番茄:…… ☆、第30章   金宇酒店, 八点整。   这个时间点, B市已经是华灯初上。酒店定在东三环C区,大厦楼宇灯光幢幢,远处高架桥与步行街上的车流灯汇流成一片,这里的夜生活才刚开始。   就在昨天, 牧悠悠给谢楚清打了电话:“楚清, 我们同学会的时间定点敲定了,等下我把具体地址发给你。王师兄也来, 他说他明天正好下了班能过来带你一程,说是让我问你怎么样?”   还没等对方回答,她又加了句:“我问过了,王师兄还单着呢。”   王师兄是当年医学院里大谢楚清一届的学长,谢楚清大四时跟着教授出实习, 这个王师兄正好也是那批实习生中的一个。实习过后,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 谢楚清每天都能收到以各种方式转交给她的玫瑰花。   换做别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在献殷勤了, 但谢楚清每天还是该上课上课,该泡实验室泡实验室,末了把玫瑰花都退了回去,还复印了自己的一堆外科学笔记跟着还了。   想到这里, 牧悠悠腹诽,笔记和花还是经她之手送回去的。也不知道楚清这是真傻还是压根就对人家王师兄没半点想法。   谢楚清在大五时出了论文抄袭的事后彻底销声匿迹,当时正在外地专培的王师兄还问牧悠悠打听过具体的事。   不管怎么样, 这个王师兄对楚清还是有那么些意思的。   谢楚清听出来牧悠悠话中的意思,笑着问:“现在外科大夫都兼职说媒了?业务听起来挺熟练啊,练了多久了?”   “我这哪是说媒,我是在为社会下一代优良基因献力,楚清你不能理解我的医德仁心。”电话那头,牧悠悠掰着手指给她算,“王师兄,单身,长得不错,收入可观,基因优秀,再加上一个基因优秀的你,后代生下来肯定是优良基因中的佼佼者。”   谢楚清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悠悠,外科医生这个职位埋没了你。”   牧悠悠刚换完班闲着,还想借“优良基因”这个话题进行再次长篇大论的展开,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脸。   之前她拉着楚清去酒吧的时候,还碰上了顾行。   说起来,顾大神才是基因优秀的典范,楚清不肯跟她说,她也不知道两个人到底有过什么事。   迟疑一秒,牧悠悠还是没把心里憋着的问出来。   “楚清你真不搭王师兄的车啊?”   “嗯。”   .   最后谢楚清还是自己开车来的酒店,到的时候离定下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出了电梯,服务生领着她走过回廊,走廊上,厚软的地毯铺到了尽头,鞋跟踩在地上几乎听不出声响。   服务生带谢楚清到了包厢前,刚想替她开门,就被制止了。   “我来吧,谢谢。”   等服务生走后,谢楚清在门口站了会儿。   走廊的顶灯是声控的,静了片刻就暗了下去,留下的壁灯光不算明亮。谢楚清在门前还没进去,眼睫在脸上打下一片疏朗的阴影,像是在沉默思忖着什么。   没过多久,她的手机就收到了牧悠悠的短信提示:“楚清你在哪?我们差不多聚齐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走廊的一排声控顶灯亮了起来,身后响起些皮鞋踩在地毯上的沉闷声。   “谢楚清?”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谢楚清顿了顿,回过身看着不远处的邱衍,后者神色毫无惊讶,像是早就知道她要来。   邱衍穿着浅麻色的衬衫,深色的西装裤熨烫得齐整笔挺,整个人看起来斯文清隽,现在的样子完全符合新闻报刊中他儒雅近人的医生形象。   他上下细细地打量过谢楚清。   谢楚清黑发披在肩头,顺着弧度流泻及腰际,她身上穿了件系带的雪纺A字裙,将腰线收出一道曲线,纱制的裙摆下是白皙修长的腿。   她扯了扯嘴角,眼角眉梢已经冷了下来,神情要笑不笑地附和:“要是我知道你在,我也不会来。”   对方闻言也不生气,他扶了扶眼镜,微笑中带着些见到熟人的亲昵:“这么多次同学会你都没来,我以为你以后都不会来了,之前时间匆忙,连叙旧的机会都没有。”他有意看她扶在门把手上的手,语气像是老朋友间的询问,“怎么站在门前不进去?”   谢楚清:“在等你。”   邱衍笑容一怔。   沉默片刻,对方开了口。她的眼中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没有厌恶,连神色都是平淡的,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清晰。   “以前你在教授们面前是得意门生,但还不够优秀,虽然你不想承认,但你前面明摆着有个我。”谢楚清索靠着门,隔着十来步的距离看着邱衍,“大四的A医实习举荐机会,院里临时缩减了名额,最终余老带走的那个人是我,大五期初金教授负责的那个课题,最终助手人员名单里有我没有你。”   她语气是平静的,唇角有些笑:“我不小心把U盘落在了公共实验室,你抄袭了里面的论文原稿,先我一步交了上去,那是你第一次赶在了我前面。”   听到这里,邱衍的笑容已经淡了。   谢楚清下颚稍扬,眼角的泪痣在晕黄的壁灯映照下显得细小却清楚,殷红的唇像是衬着水色。   邱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神情。如果没有这些年的消沉,她一直是有些倨傲的。   这种倨傲是在骨子里的,有时候让人恨不得能拆骨磨粉,将她的傲气也跟着挫骨扬灰了,最后看看她灰头土脸到底是什么样子。   谢楚清重新搭上包厢的门把手:“刨去抄袭毕业论文那件事,你一直在我后面,都这么多年同学情谊了,所以等等你也无妨。”   她在解释刚才那句“在等你”。   说完,谢楚清根本没看他已经变了的脸色,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   时隔多年,这是谢楚清第一次参加同学会。   到场都是当年医学院认识的,多年不见,有的谢楚清只是认了个脸熟,却叫不出名字。众人多年没见谢楚清,却也彼此心照不宣地没问私人事,没过多久就家长里短地寒暄起来。   包厢内,谢楚清落了座后,邱衍才进门。他唇边虽然有笑,但脸色显然并不好看。   等上了菜,气氛逐渐热烈,牧悠悠边喝酒边跟谢楚清悄悄咬耳朵八卦。   “楚清,王师兄都看你好几次了,我估计等下我们吃得差不多了他就要过来唠嗑了。”   王师兄正在一群人中间聊天,在座的大多数当了医生,也有出来混迹了其他行业的,总的说来话题三句离不开医院,从患者医闹聊到补贴年假。   牧悠悠悄悄观察了会儿,两分钟内那个王师兄都看楚清三回了。   这说对楚清没意思她都不信,等下酒席结束她就当个助攻去顺水推舟。   越想越对,低头给人发了条短信:等下稍微晚点来接我。   谢楚清开了车过来,所以自觉地没喝酒,牧悠悠给她倒了杯冻奶,自己倒满酒,硬是要来一个友谊干杯。   “悠悠,你是坐车来的?”谢楚清问她,“你喝了酒,等下我捎你到家。”   牧悠悠眨眼,笑得有些甜蜜:“不用了,和言说要来接我。”   和言是指孟和言。   谢楚清对孟和言还有印象,仁保医院的医师,叔父是仁保的院长,之前他因为悠悠帮自己查了当年谢母周媛的住院资料。   谢楚清了然,打趣地问了句:“我是不是快要交份子钱了?”   “瞎说什么呀,”牧悠悠难得不好意思,“八字还没一撇呢。”   .   酒席上推杯换盏几轮,眼看着饭局差不多结束了,一群人结了账出酒店。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谢楚清跟着人群走向酒店的停车位。夜色深冷,她只穿了单薄的一件裙子,出门的时候还觉得刚好,现在就已经感觉越来越冷了。   牧悠悠没发现谢楚清的异样,还在想着怎么把王师兄给叫过来,一辆白色奥迪就缓缓停在了酒店前。   车刚停下,一双黑色高跟鞋就踩了出来。   随后一个妆容娇艳的卷发女人从车内走下来,眼睛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在邱衍身上停了下来。接着年轻女人上前亲昵地挽住他的臂弯,亲昵地喊了声“亲爱的”。   女人的妆容精致,身材窈窕,谢楚清看了眼觉得有些熟悉。   上回带茜茜去电影院看电影的时候碰上了邱衍,她那时候也在场。   女人挽着邱衍,声音甜软:“亲爱的我们回去吧,我在外面待久了不好,等下又要被人认出来。”   牧悠悠在谢楚清耳旁“哇”了一声,小声地八卦:“我记起她是谁了,就是那个模特许瑜。”   虽然名气不是太大,但是她在杂志上看到过。   谢楚清已经顾不上什么模特了,此时夜风冰凉,裸露在外的每一处皮肤都打着微小的战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连肚子都开始有些不舒服。她隐隐蹙起眉。   应该是冻到了。   像是听到了牧悠悠的感叹,女人目光投了过来,扫过牧悠悠,在谢楚清身上逗留了片刻。   女人显然也记起来了,她摇了摇邱衍手臂:“亲爱的,这是你上回的那个朋友吧?”下一句是笑着问谢楚清的:“今天怎么没带女儿过来?”   她口中女儿指的是茜茜。   邱衍也看向谢楚清。   谢楚清露出个笑,刚想说话,一阵疼痛突然从肚子处传来,当即疼得她腿肚有些发软。   “女、女儿?楚清你什么时候有的女——”牧悠悠惊诧地刚想问,下一刻就看见了谢楚清发白的脸色,立马扶住了她,“楚清你怎么了?”   “没太大事。”谢楚清皱着眉,一手轻按着阵痛的地方,一手去摸包里的车钥匙,“我先去开车,上了车就好了。”   话音刚落,一道更沉稳的力扶住了谢楚清的手肘,后者反射性地要抵抗,下一刻那只手顺着她的手肘后侧,绕过腰腹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牧悠悠回头去看来人,看清是谁后慢慢瞪大了眼。   一时场面有些寂静。   在场的基本都是P大同届的学生,即使是大一届的王师兄,也对眼前的人有所耳闻。   顾行,当年P大的风云人物。   顾行应该是刚从酒店里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看样子也是刚结束完一场饭局。   几个经理显然也没料到现在的场景,面面相觑了会儿,有人试探性地问了句:“顾总,出什么事了吗?”   “我这里有点私人事情,要失陪了。”顾行扫过谢楚清的脸,脱下了西装外套拢住她,侧过脸对助理说了几句。   经理们在公司待了这么多年,见惯了老总脸色,知道现在也不好打扰,纷纷打着哈哈找个理由离开了。   剩下的人似乎还没缓过神来。   谢楚清心里早就刷了满屏的“怎么会这么巧”,表面上还是尽量装得不动声色。   “顾行,好巧啊。”她神色自然地站直了身,笑着打招呼,“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西装就先——”   顾行止住她要脱西装外套的动作,目光停在她发白的嘴唇上:“哪里疼?”   “……”谢楚清低头,“肚子疼。”   等看着顾行把人打横抱走远后,牧悠悠的表情才由目瞪口呆变成恍然回神。   王师兄也才刚缓过来,他问牧悠悠:“顾行跟楚清……”   “不知道啊……”   茫然一阵以后,牧悠悠还能分出心思瞎想。   以后的优良基因,不得了啊。 ☆、第31章   等顾行把谢楚清带走后, 李唐绪才姗姗从酒店的旋转门走出来。   临近今年最后一个季度, 公司人事调动也频繁起来,下午海外分区的几个经理刚回国,一下了飞机就赶着过来凑饭局。顾老爷子刚出医院不久,还在老宅里修身养性, 顾行身为逸丰集团副总, 少不了在酒桌上露脸。   李唐绪则是来给顾行当苦力的。   逸丰集团上上下下都知道顾总寡言少语,来到逸丰不久就成了集团的副总、逸丰科技的老总, 有多少人想阿谀奉承,但都找不着他们这位顾总的喜好,只好从李唐绪下手。   顾行的酒几个经理是肯定不敢灌的,最终受伤的就总是同为经理的李唐绪。一整场饭局下来,他被敬了一圈酒, 胃胀得难受, 反观顾行就跟尊大佛一样气定神闲地被供在一旁, 硬是连酒杯都没沾唇。   万恶资本主义剥削贫苦劳动人民, 当年都是同届毕业出来的, 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李唐绪悲痛欲绝,憋着一口气吃完了饭,下楼时跟前台的小姑娘聊了几分钟,要到人家微信后心情才稍微好点。   等李唐绪跟着自己秘书出了酒店门, 正想搭一程顾行的车,就瞧见了后者抱着谢楚清离开的一幕。   “……”他震惊地半晌没说话,转头问秘书, “小林,那是谢楚清吧?”   那是谁?秘书茫然:“李总,我不认识啊。”   谢楚清怎么会在这里?   碰巧在这里吃饭就算了,这会儿还跟顾行撞上了。   李唐绪缓过神来,心里默默给谢楚清点了根蜡,摆摆手开口:“不认识没关系,你以后就认识了。”说完半开玩笑地补了句,“看到没,那个说不定就是顾总他内人,未来的顾太太,资本家的女人。你哪天想升职加薪了,可以试试看讨好她。”   “还是不要了。”   李唐绪奇怪:“怎么了?”   秘书看了眼他,同情地开口:“要是升职成李总您,那也太惨了。”   “……我怎么这么不想跟你聊天呢。”   .   众目睽睽之下,顾行把西装外套脱给谢楚清后,身上只剩了件白衬衫。   两人还没走多远,谢楚清隐约听到身后牧悠悠不小的吸气声,她眉心一跳,都能想象悠悠现在是什么神情了。   要不是旁边人还在看着,牧悠悠可能就要摸出手机来照张相了。   如果说上回在酒吧的时候,楚清可能只是看起来跟顾行有些暧昧的话,现在就已经远远地超出暧昧的线了。就刚才顾行看楚清的那个眼神……要是现在任他把楚清带走了,楚清会不会让顾行吃干抹净了?   今晚来同学聚会的都是P大当年的同学,顾行这个名字他们是知道的。即使顾行本人再不高调,他的名字早也已经广为流传了。   当时多少女生明着暗着打听顾行的课表,校内BBS上关于顾行的讨论帖也盖上了几千楼。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有传言说,之所以那么多告白无疾而终,是因为顾行不喜欢女人。   牧悠悠见状一口凌霄血,当年的传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另一边,谢楚清绷紧了神经,手无意识地揪紧顾行肩臂处的衬衫。后者的体温隔着层布料清晰地传给她,像是要顺着她指尖血管烧至脚踝,被抱着走了两步,谢楚清全身上下早就已经响起了警戒铃。   “顾行,”她出声,“我已经不痛了,放我下来就好。”   话是这么说,谢楚清的嘴唇还发着白,虽然刻意露出了些笑,但还是能看出微蹙着的眉头。顾行垂眸看她一眼,也没回答,他们离顾行的车不远,司机见老总过来,远远地就开了门等着。   他要送她去医院?   谢楚清的冷静有些维持不住:“我的肠胃不太好,所以一受凉才会疼。我随身带了药,吃点药就好了,不用去医院……”   她的本意是不想去医院,没想到顾行越听眉头越皱了起来。   顾行的眼眸深邃,从谢楚清的角度能看到他垂下来的眼睫,下颚的弧度随着抿着的薄唇收紧,抱着自己的手指也跟着施了点力。   生气了。   谢楚清神情一顿,就见顾行借着抱她的姿势俯下头。   他黑沉的目光盯住她,随即额头碰住了她的额,开口时嗓音情绪难辨:“谢楚清,我不在的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   最后谢楚清还是被送来了医院。   不知道是不是验证了顾行那句隐含的“这些年她过得不好”,谢楚清肚子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最后连医院急诊科的门都是被抱着进去的。   医院晚上急诊科坐诊的只有几个医生,诊室里,医生写完了单子,连着病历本一起递给了顾行。   “就是轻微肠胃炎受凉引起的腹痛,也没太大事,挂点水就好了。”说完又多叮嘱了几句谢楚清,“我知道现在年轻人忙,再忙平时饭还是要好好吃,以后也别让身边的人太担心了。”   “我还开了两盒肠胃炎的药,”医生笑着看向顾行,“你是她男朋友吧?平时也稍微注意下她的饮食,免得又要跑医院。”   顾行应了声。   “……”谢楚清觉得此刻不仅她的肚子在疼,连头也开始疼了起来。   输液室内。   晚上急诊科来就诊的人不多,此刻偌大的输液室内就只有一对母女在。护士给谢楚清换上吊瓶就出去了,顾行刚才走得匆忙,后续的事还没交接完,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   李唐绪两三句说完公事,在电话那头翘起二郎腿,笑得别有深意:“我现在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顾行在输液室外,隔着玻璃墙看了眼室内:“徐成这次回来带了个大客户,下一单的加工零件需要跟他们合作,明天的合约还要你去谈,等下我叫徐成把客户信息给你。”   “……”李唐绪听出对方话中再明显不过的公报私仇,忍痛继续八卦,“我刚刚可是在酒店门口看到你抱着谢楚清走了,回头徐经理他们几个旁敲侧击地问我,我还帮你打掩护,这份恩情是不是应该放我两天假来还?”   顾行颔首:“放两天假去跟客户谈合约,吃喝玩乐记公费。”   公费吃喝玩乐,让他连着两天给那帮客户赔笑脸谈合约,像供祖宗一样供着人家?他公司高管的脸还要不要了?   李唐绪这回正经了:“咳,我就是随口问问。”末了还是多问了句,“你们在哪呢?”   不会是宾馆吧?   “医院。”   .   输液室内,谢楚清手上挂着点滴,等顾行打完电话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半靠着椅背阖上了眼。   室内的温度低,谢楚清穿得单薄,即使身上还披着顾行的西装外套,这会儿仍感觉四肢冰冷。她睡得不安慰,眉头也蹙起来,隐隐约约感到有温热感在自己手上一触即逝。   她再困也保持着警觉,而后强撑着精神睁开看了眼。   刚才护士红着脸过来帮忙挪了座位,顾行此刻面对着坐在谢楚清靠椅前,他的指腹在她手上擦过,感受到温度后皱起了眉。   有了对方温热的体温对比,谢楚清更觉得冷,她下意识缩了缩脚,却被顾行接下来的动作给怔得僵硬住了。   顾行稍弯下身,托着谢楚清的小腿抬上来,平放在了他膝上。   “……”   谢楚清第一反应就是收脚,却被他扣住脚踝,而后解了她高跟鞋的绑带。   “顾行你干什么?”   修长的指骨抚上她的脚背,接着握住了脚。   脚已经冰凉太久,随着对方手心温度的传来,逐渐恢复了知觉,慢慢的就连身体体温也开始回暖。这种感官上的冲击几乎让谢楚清觉得灼热烫人。   顾行靠着椅背,领口的扣子没扣紧,房间内灯光明亮,能透过衬衫隐约看到他锁骨往下的肌肉线条。   他一双眼盯住她:“你说我在干什么?”   顾行的手很好看,左腕戴着块黑底银边的江诗丹顿,在侧手腕的表带下能看到一道不长不短的疤。   这道疤也算是当年谢楚清间接造成的。   作者有话要说:  短更~ ☆、第32章   六年前, 鼎兴酒店。   鼎兴酒店是B市出了名的花园式酒店, 餐厅区内,偌大的包厢内置小花园和阳台,从阳台望出去能看见长安街的夜景。这里的地段,光订包厢用餐价格就不菲, 更何况现在到场的还有那么多人。   服务生断断续续地上着菜, 花园旁的休闲区有几个年轻人就未来前景高谈阔论,李唐绪早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同系的某个小师妹身上, 见小师妹往阳台走,他正准备尾随师妹搭话,却被一个眼镜男叫住了。   “唐绪,你见到顾哥了吗?”眼镜男目光在场内转了一圈,“我怎么没见到人?”   李唐绪摆手:“不用找了, 他刚刚出去打了个电话, 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今晚这里聚了这么多人,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有, 最该在的主角却中途不见了。   本来今天的聚会是为了给顾行送行的, 后者要出去留学,定了明天直飞L.A.的飞机。   聚会地点是顾行定的,本来只叫上了几个朋友,后来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等到定下了聚会时间后,来的人比想象的要多了不少。   顾家在B市声名赫赫,上周校内的毕业典礼上, 顾家还以顾行的名义给P大捐了座楼。这里除了少部分人,剩下人一大半是为了某种目的提前来和顾行称兄道弟谈朋友的,另一小半则是为了顾行本人来的。   思及此,李唐绪扫了眼场内喷着香水婷婷袅袅的美女们,拨通了顾行的电话。   就顾行平时那个性冷淡的样子,居然真能有人对他趋之若鹜。   啧,漂亮小姑娘怎么就不对他图谋不轨呢?   眼镜男在旁边李唐绪连着打了三通电话,忍不住开口问:“唐绪,电话打通了没?”   “没。”   顾行不接电话。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黔菜馆内。   这家黔菜馆虽然地处美食街,还紧挨着大学城,但要拐两个小巷才能看见广告牌,地方偏僻难找,因此每天来的客人也不多。   谢楚清手上还揽着一叠资料。她刚跟着教授下课题回来,中途遇上点事,到真正空闲下来的时候早就已经过了平时的饭点,此刻已经饿到对着解剖体都能吃下饭的程度。   前台的老板娘见谢楚清进来,连忙热情地招呼着她坐下:“我们昨天刚推出新菜了,要不要尝尝?”   谢楚清点了几个菜,老板娘给她倒了杯水,一眼看到了她另一只手上捧的玫瑰花,随口笑着问了句:“男朋友送的花呀?”   不提还好,一提玫瑰花的存在感就更强了。   玫瑰花是之前一起实习的一位师兄送的,每天都雷打不动地托人来送,已经连着送了快一周了。谢楚清连人家名字都没记全,对方兴许也预料到了她会拒绝,所以自己亲自送了两回以后,就想方设法地托别人塞给她。   这次更好,今天这束玫瑰,还是刚刚教授笑得一脸慈祥和蔼地转交给她的。   谢楚清刚想回答,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撑着脸笑眯眯地接了起来:“我听说你今晚有临行聚会,怎么还有空能给我打电话?”   顾行那边似乎很安静。   他顿了片刻,声音也跟着带了笑:“知道我是临行聚会,你怎么没来?”   “今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就被教授抓壮丁去了,刚刚才忙完,前期预判力度不足,践行计划胎死腹中。”谢楚清看了眼手表,尝试将功补过,“不然等你那边聚会完,我再请你吃宵夜。”   “不用了,就现在吧。”顾行开着车穿过一个红绿灯,看着路况打了个转向,“还是在黔菜馆吗?”   “嗯,我刚点了菜。”谢楚清闻言诧异,“你们聚会结束的这么快?”   对方不置可否。   “那我再加两个菜,”谢楚清也没追问,补了句,“我给你点了橙汁,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顾行轻笑了声:“难度挺高。”   加完菜后,老板娘进后厨去帮忙了,大厅内此刻没剩下几个人。菜还没有端上来,谢楚清闲着翻起了手边的资料。   近期在医学院进行毕业论文的收尾工作,过两天就是论文初审的截止期,她手上大量的资料和数据还要进一步核对,这几天不得不抽空来完善。   看了会儿,门口突然热闹了起来。   黔菜馆门口陆续地停了几辆摩托车,几个小年轻咋呼着从摩托车上下来。其中有人进门的时候不小心踢倒了门口餐桌旁的一把椅子,索性抬腿踹得更远一些,凳子拖着刺耳的长音在地上滑出三米远。   前厅就剩一个服务生,小姑娘看着刚工作不久,从来没遇到过这架势,傻了半天才战战兢兢地把菜单拿了过去。   小年轻们点完酒,抽过一支烟的功夫,又闲不住了。   “服务员呢?”   圆脸蛋的服务生心里挣扎了半天才敢过去:“请、请问还要点菜吗?”   “你们这里怎么回事,桌上连个烟灰缸都没有?”   服务生看表情快哭出来了:“不好意思客人,我们……我们这里是不允许抽烟的。”   “你什么意思?”有个小年轻在桌上掸了掸烟灰,嘴唇旁还钉着唇钉,表情有些凶狠,“你是说不让我们在这里抽烟?”   服务生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那桌上不放烟灰缸,你们就这个服务态度?”   几个小年轻声音大,周围的客人纷纷侧目,已经开始有客人结账离开了。   谢楚清放下资料,侧过脸出声:“服务员,这里加菜。”   “好的就来!”小姑娘显然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拿着菜单给谢楚清。   小年轻们显然还没打算放过她,没安静多久又把人叫过去,服务生眼睛红了一圈,低着头给人赔礼道歉。   谢楚清心里叹了口气,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报警,她趁着不注意出门打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服务生已经哭了出来,哽咽着在擦桌子。   没办法,只能暂时又开口:“服务员,麻烦换杯水,谢谢。”   这回几个小年轻的注意力直接到了谢楚清的身上,为首的黄毛掐了烟打量她:“小美女,你吃饱了闲的?”   谢楚清闻言不动声色:“不像有人,没吃饱就已经闲了。”   “你他妈说谁?!”   黄毛沉不住气,砸了桌上喝完的啤酒瓶子,捡起碎瓶身走向谢楚清,脚直接踩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   他拿碎瓶指着她:“你他妈再说一遍?”   服务生见状赶紧过来劝:“有话好好说,都是来吃饭的,就不要吵了。”   “吵你XX!”黄毛推搡了把服务生,转向谢楚清,“看你这样子,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教你做人吧?今天我不——”   黄毛拿着碎瓶就要往她身上招呼,话还没说完,衣服后领就被一道大力扯了过去,要砸出去的瓶子也被挡了下来。   顾行左手腕侧刚好挡住了碎瓶锋利的断口,血直接顺着手臂淌下来。他沉了目光,直接把人撂在了瓷砖地上:“滚。”   .   车内空间狭小,谢楚清在附近的药店买了纱布和消毒水,她借着车内的灯在给顾行包扎伤口。   “只能暂时地消毒处理一下,等下还要去医院检查。”谢楚清微皱着眉,“看伤口的程度,肯定要缝线了。”   谢楚清早就报了警,警察不久前已经来过,几个小年轻都被押着带走了,在场的几个人只是简略地问了几句。   顾行的伤口虽然看起来严重,但血流了会儿就止住了,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没有伤到重要的血管。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软组织,”谢楚清又看了几眼,蹙眉思忖了片刻,“本来想请你吃饭送行,我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她此刻捧着自己的手,顾行垂眸看谢楚清半敛的眼睫,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要是刚才我不在的话,你要怎么办?”   谢楚清愣了下,才开口:“我也没想过他们会这么……”不禁气。   本来刚才酒瓶砸过来的角度,她注意一点是能避开的,那个黄毛也不是刻意想往她身上砸,更多的还是想吓唬人。但顾行那一挡,无论是不是存心想砸她,都砸不到了。   车内沉默了片刻,谢楚清笑着缓解气氛:“你还没想到出国前一夜居然实在医院过的吧?你先坐后座,我来开车,带你医院一夜游。”   她刚想走,手腕就被拉住了。   顾行把谢楚清拉回来,目光看了眼她带过来的玫瑰花:“玫瑰是别人送的,还是要送人的?”   想起这个就头疼。谢楚清一副“往事不要再提”的表情:“别人送的。”   顾行看着自己手腕处被包扎好的伤口,顿了顿,开了口:“以后无论是谁送的玫瑰,都不要收了。”   谢楚清闻言本来想附和,本来她就打算找个时间一起退回去,省得对方心有侥幸,她也烦不胜烦。但想了又想,还是觉得顾行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半晌,她开玩笑地问:“怎么都不让我收,你对我有意见啊?”   顾行看向她,他眼睛深邃,看她的时候映了窗外细碎的灯光,看起来像是终于从暗流涌动中长出来的枝叶,带着微不可察的暗沉。   “我对你有意思。”   谢楚清刚才心里一闪而逝的猜想被证实,整个人都愣怔在了那里。   “我以为三年已经够久了,你至少会先表明态度。”顾行捧着她的脸,凑近了,“明天我就要走了,我以为我能忍到你先说,没想到最沉不住气的竟然是我。”   “……”谢楚清张了张嘴,不可置信地僵硬着。   她的所有认知和过往的记忆仿佛在这一刻被拆散了重新组合起来,平时运转得还正常的大脑在此刻当了机。   怔了半晌,谢楚清才开口:“可……你不是不喜欢女人吗?”   顾行不喜欢女人,是P大快人尽皆知的事实。   有一年文学系的系花跟顾行表白,屡屡受挫,越挫越勇,最后崩溃地质问他:“你连我都不喜欢,你是不是压根就不喜欢女人?”   顾行当时“嗯”了一声。   正因为一开始就知道顾行不喜欢女人,所以在产生交集开始,谢楚清就从来没有对他产生过一星半点的狎昵。   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顾行逐渐捏紧了谢楚清的手腕。   力气用得太狠,刚缠好的绷带松了开来,伤口也没能愈合,刚结的薄痂重新开始渗血。   谢楚清僵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断断续续憋了一句:“顾行,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   谢楚清知道自己错了。还错的离谱。   她在顾行面前表现得多自然,自以为维持交情的朋友间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从来都不是朋友之举。而他一直以来隐忍的亲昵,在她看来却被当成朋友间的维持交情。   谢楚清一动也不敢动,显然还在消化现在的处境。而对方一手扣住她的手,另一修长的手指从她的腰侧顺着脊椎弧度向上,气势冷冽逼人,气息却灼热烫耳。   “我不要女人,也不要男人,我只要你。”顾行嗓音低哑,一字一顿地叫她的名字,“谢楚清,我们做不成朋友。”   “顾行,”谢楚清往后撤,“我觉得我能解释……我不是故意要惹你……”   他按着她的后腰往自己怀里带,另一只手的侧腕伤口正鲜血淋漓,但他像是丝毫没有痛觉。顾行抬手,修长的拇指擦过她的唇,顿了顿,贴了上去,低声道:“要是没有心,就别招惹我。”   谢楚清彻底僵愣住,还在顾及他伤口和推开他中间迟疑,下意识问:“现在反省还来得及吗?”   顾行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沉:“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惜现在[顾·纯情忠犬·行]已经黑化成了[顾·小狼崽套路·行],往事不堪回首啊_(:зゝ∠)_   更得晚了,明天捉虫 ☆、第33章   夜色浓重, 深黑的车停在偏僻的小巷尾, 巷子里为数不多的餐馆开始打烊关门,远远的小巷口那处有小贩摆起了烧烤摊,没过多时就连巷子里唯一的路灯也掐着点暗了下去。   巷尾的这片地方像是被一刀劈开的另一个空间,连虫声也寂寂。   谢楚清被扣紧后脑吻住的时候, 眼底还残留着来不及反应的茫然。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与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顾行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一手按着她的腰后, 两人贴得太近,彼此的体温与心跳声都清晰可察。   谢楚清还是顾及对方的伤口,更多的是没缓过神来,她保持着僵愣的动作,只觉得太阳穴跳得厉害。   顾行的吻带了些力道, 谢楚清本能地往后撤退, 却被他抚着后颈按了回来, 下唇也被不轻不重地啮咬了一口。车内空间狭小, 想要躲都施展不开手脚, 顾行毫不客气地抵开她的唇舌,细眯着眼加深了这个吻。   凑近了看,眼前的男人鼻梁笔直修挺,眉眼深邃而沉然, 一双眼长得非常好看。   谢楚清和顾行认识三年,还是第一次见他现在这个样子。   他眼尾冰冷,气势也凌厉逼人, 平时对人的沉稳内敛都在此刻烟消云散。她毫不怀疑,如果此刻车停在了悬崖峭壁上,顾行说不定真会开车扔她下去。   谢楚清被抵在角落里反反复复地吻,顾行的气息灼热烫人,丝毫没给她喘息的机会,后者被吻得气息涣散,眼眸衬着车内的灯泛出些水光,侧颊和耳后白皙的肤色都连着染上些红。   一口气匀不过来,谢楚清终于从漫长的大脑空白期反应过来。等到顾行的唇终于稍稍放开她,她微喘着气缓了半天,试图解释:“我真的不知道你……我原来以为你不喜欢女人,要是早知道这是谣传,我就……”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因为她感到顾行揽着她后腰的手加了些力。他重新凑过来吻她湿润发红的唇角:“你就什么?”   谢楚清感知到他瞬间低沉下来的气压,后半句咽了回去。   她不说,顾行却帮她补全了。他的手从她短袖衣摆下探进去,顺着腰线触碰手下光滑细腻的皮肤,嗓音沾染着情|欲的哑:“你就会处处疏远我,最好能离我远点,甚至一开始就不打算认识我,是不是?”   谢楚清此刻绷紧了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对方眼底暗沉一片,有着少见的鸷晦与戾气,她的目光从他线条分明的下巴看上去,停在额角凌乱贴附的黑发上,没再对上他的眼睛。   她平时最不耻若即若离的暧昧,也不欠莫须有的人情债,不喜欢的师兄送的玫瑰能干脆地尽数退回去,拒绝的话也讲得利落决断,却没想到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错了方向。   她处处招惹顾行还不自知,还把两人的相处当成朋友模式来对待,三年来欠的债早就已经还不清了。   “……”他的手还贴着腰窝的皮肤,谢楚清睫毛微颤,声音有些不稳,“顾行,我当你是朋友。”   她的本意是拿“朋友”来解当下一触即发的旖旎,不说还好,一说顾行的眼眸就眯了起来,连气息都像是变得危险。   他的唇从谢楚清的唇角吻到脸后,带过一路炙热的鼻息,她的耳垂温热柔软,顾行贴着她耳侧细细啃咬,又转了方向自细白的脖颈向下,腰窝的手也开始游弋向上。   谢楚清吓得不敢激他,敏感地仰了仰脖颈。眼见场面快失控,她挣扎着想要撤离,慌乱中倒翻了没拧紧盖子的消毒水,导致直接撒了自己一身。   没多久被消毒水浸湿的皮肤就冰凉一片,谢楚清清醒了些,开口叫他:“顾行,你的伤口还在流血,我们还是先去医院吧?伤口开裂得这么重,缝的晚了以后可能很难恢复……”   “……”顾行扫过她惴惴的神情,顿了顿才开口,“已经恢复不了了。”   谢楚清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   感情能伤人,更伤自己,欲|望却不同。身体的本能翻涌而热烈,五官六感,纾解欲|望是取悦身体的最直接的途径,谈感情渺茫无期,谈欲|望却近在眼前。   顾行垂下眼看着眼前的人,谢楚清感受到他的步步紧逼,平时沉着冷静的大脑在短暂的清醒后再一次乱了思考。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下的情形。   谢楚清表面维持的冷静下是慌乱无措,顾行看了一会儿,用了力气隐忍住想要她的冲动,俯过身,薄唇在她眼角下的泪痣上吻了吻。   “我放你一个月,”顾行开口,“无论你考虑的结果如何,我们都做不成朋友。”   谢楚清当时答应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不久后就经历了论文抄袭的指控,在学校处分下来后,她毫无预兆地改了自己以往所有的联系方式,与所有人断绝了来往。   她改了动物医学的专业开始考研,自此从B市离开了整整五年。   六年后她重新遇上顾行,他不会再给她退路。   .   医院里,等谢楚清挂完水,时间已经快过了十二点。   顾行没在医院待多久,平时跟着的保镖就跟了过来,接着助理也陆续打了两三个电话过来汇报公事,基本都是关于今晚饭局上的几个经理提的CASE。   按李唐绪的话来说,顾行工作狂的电波已经辐射到了公司的上上下下。这么多年来这位顾总带头赶项目到凌晨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公司老总都加班加点到这么晚,一干高管阶层和助理秘书有时候也不可能早早下班,大晚上还得打电话来汇报公事。   想想都一把辛酸泪。   顾行刚挂完电话,顾成迅就打了进来。顾家三叔平时没什么急事也不会给顾行打电话,此刻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灼:“顾少,老爷子今晚状况不太好,刚刚又送进医院了。”   上回顾老爷子中了弹以后,在ICU恢复了一段时间,前段时间才出的院。本来老爷子平时注意保养,身体也还健朗,平时小病小痛也恢复得不错,但到底是年纪大了,在中了一枪以后身体大大小小的隐疾像是找到了突破口,身子骨也不像以前那样爽利了。   今晚顾老爷子像往常一样吃完晚餐进了自己的书房,佣人在外面等了半天没见出来,推门进去的时候人已经晕倒在椅子上了。   顾行听着逐渐皱起了眉:“在哪个医院?”   “送到人民医院了。”顾成迅快速地报了一个医院名,电话那头隐约传来急促来回的脚步声,“老爷子现在刚醒,还不肯马上做检查,大半夜的把律师和总公司几个董事都叫过来了,还吩咐我联系你过来。”   顾成迅低了声音:“听说是老爷子明天去做公证处做……遗嘱公证。”   之前顾老爷子身体状况还不错,也定期去医院做全身检查,因此遗嘱公证也没急着做,今晚老爷子突然要准备公证,不管从哪方面来想,逸丰集团旗下大大小小的产业怕是要大换血了。   顾行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但眉头不见舒展:“消息传出去了吗?”   “还没有,就通知了几个人。”顾成迅看了眼医院的走廊,上楼的楼道已经被人为封锁起来,除了保镖和医护人员再无他人,“就等顾少你了。”   顾行挂完电话,回到了输液室,房间内,谢楚清靠着躺椅的椅背休憩,已经由浅眠转成彻底沉睡了过去。   他的西装还披在她身上,上半身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肤色。顾行目光在谢楚清的睡颜上停顿片刻,并没有拿回自己的西装。   他侧过脸对保镖开口:“等下醒了送她回去。”   保镖颔首应下。   谢楚清是被牧悠悠的电话吵醒的。   醒来的时候护士早就已经把吊瓶换下了,输液室门口只站着一个黑西装的保镖。电话那头,牧悠悠的声音悄悄地压低了:“楚清你现在在哪个医院?我来接你吧。”   晚上孟和言送牧悠悠回去后,她越想越不放心,今晚顾行看楚清的眼神,两人以前不是有过节就是有旧情,顾行就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人带回去锁起来的样子,说不定真没把人带到医院也不一定。她脑补了一系列的旧爱反目成仇的桥段,越脑补越心慌,索性给谢楚清打了个电话。   谢楚清还没睡醒,按了按眉角,看了眼时间,笑着回:“我好多了,悠悠你就不用来接了,等下我自己能回去。时间已经很晚了,你凌晨不是还有早班吗?”   “早班也不影响……”牧悠悠还是没忍住,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我不是担心你的人身安危吗。”   谢楚清没听明白,愣了愣:“什么人身安危?”   牧悠悠声音吞吞吐吐的,不答反问:“顾行……咳,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什么怎么样?”   牧悠悠在电话那头喝完一盒牛奶,捏扁了盒子,神秘地解释:“就是把你带到小黑屋里锁起来关个十年八年不让你出来最后你人间蒸发让谁都找不到你这样。”   “……”   作者有话要说:   顾番茄(若有所思):好像也可以……   江山:???不可以!!亲妈要报警了!!! ☆、第34章   一周后, 谢楚清接到了杂志社的电话。   “您好, 是谢楚清谢医生吗?”对方听起来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声音带着客气礼貌,“我是《当代医学论谈》的审稿组,您在之前投给我们的关于免疫层析技术的论文已经过审录取, 用稿通知等扫描文件已经通过邮箱发给您了, 后续的信息也请您有空时查收核对一下。”   谢楚清今天放了半天假,下午才轮到她的排班。接到电话时她正趿拉着拖鞋在厨房里煎蛋, 闻言愣了一瞬,随即关了火。   卷饼一直昂起脑袋摇着尾巴等在厨房门口,见谢楚清放下铲子,以为终于能吃上了,兴奋地“嗷呜”了一声就来蹭谢楚清的小腿, 没想到后者只是边拿着手机边蹲下来, 顺手摸了把它的脑袋。   “我看了您投稿时提供的信息, 虽然您是宠物医生, 但论文的专业性很强。”对方还在笑着夸了句, 接着补充,“具体稿费款项邮件里也有注明,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下个月您的论文应该就能见刊了。”   谢楚清一直没说话, 空出只手挠了挠卷饼的下巴,沉吟片刻才问:“请问下一刊有具体时间吗?”   “在月初七八号左右,”对方以为她是焦急着登刊, 多说了句,“放心吧,不会等太久的。”   又聊了几句,对方跟谢楚清确认了几个细节,才挂了电话。   《当代医学论谈》是业界权威的专业性期刊,也是国内CSCD核心期刊之一,登刊的论文在业内的认可度颇高,相对的,录取和引用稿件的要求也比其他杂志要高不少。   一个月前,谢楚清将论文投稿给了杂志社,那时候她的论文已经写的差不多,最后自己核查完数据以后才寄了出去。在寄出去不久,她把论文一开始还没细化的初稿发给了关淮,关淮随后以“寻求意见”为由发给了邱衍。   邱衍所在的怀定骨科医院内近两个月内有大范围的评定调动,如果邱衍想要借机晋升副主任医师,那么在这个时候发表职称论文是最快捷有效的办法。   关淮在发给邱衍论文初稿后,陆陆续续地发了完善的改稿,而这些原稿都是谢楚清提供的。   就在两周前,邱衍拿到了论文的扩展完善版,虽然不是谢楚清现在手头的最终版,但内容和数据也已经八|九差不离。   算一算时间,对方也应该有所动作了。   谢楚清哄完就地打滚磨牙的卷饼,从柜子里翻出包宠物饼干给卷大爷喂了一些,做完这些后,她仔细地洗了两遍手,回过头继续处理之前煎了一半的鸡蛋。   她显然还在想事情,回过神来的时候煎蛋已经焦了,蛋白边缘煎起一圈金黄的焦皮。   谢楚清正思忖着怎么解决眼前的煎蛋,谢楚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谢小少爷从小到大被谢母宠到大,所有小磕小碰都要心疼半天,生这位小少爷的那几年谢母更是辞了自己服装设计师的工作。要是被谢母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儿子早两个月前就已经醉酒出了车祸,还在医院躺到现在,指不定会是什么反应。   前段时间谢母频繁地问起谢楚明的行踪,见就快要瞒不住了,谢楚明灵机一动,找个托词说自己是出校实习去了,就连实习证明都托人要来了,因此谢母此后也没再怀疑。   本来谢楚明以为这次能瞒天过海,却没想到谢母无意间跟谢父在饭桌上提了这事,而谢父转头跟这家公司项目经理吃饭的时候问了两句,就问出问题了。   谢小少爷骄纵惯了,乖张到这么大,能制住这位祖宗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谢父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大拇指。   “爸让我无论如何下周回家,姐,我现在生命垂危朝不保夕,你快救救我。”谢楚明在电话那头嚎了一嗓子,还不忘装可怜,“医生昨天查房的时候还说我再过半个月就能下地拄拐了,这次要是回家,让他知道我是去喝酒车祸才进的医院,不给我打残了重新进来才怪。”   最后声情并茂地打感情牌:“姐我相信你心地善良,下周千万要陪我回家一趟,他揍我的时候你还能拦着点,跟他讲讲道理也好。”   “我还能讲什么道理?”谢楚清乐了,“其实不怪你,都怪你哥们绑架你去的酒吧,还要挟你喝酒,最后连代驾都不帮你找,逼迫你自己开车上路。简直太委屈了。”   “……”她的调侃句句戳心,电话那头痛声控诉,“姐你没有良心!”   “我有。”谢楚清敛着笑回了句,“这样吧,等下我去医院看你,给你带份煎蛋薏仁粥。”   前后待遇落差有点大,谢楚明美滋滋地问:“真的?”   谢楚清“嗯”了声:“刚刚煎焦了一个蛋,顺便给你带过来。”   “……”   谢小少爷愤愤地挂了电话。   .   谢楚清最后还是重新煎了蛋,去医院看望百无聊赖的谢小少爷之余,顺便见了面正在值班的牧悠悠。   正好谢楚明的主治医师在,医生拉着谢楚清多叮嘱了两句:“要是病人想提前出院也行,就是家属得提前给他准备个轮椅,现在还不方便拄拐,轮椅要一直用到恢复期才行。”   谢楚清听完应了声,等医生走后,转头开口:“家里有个很久没用的轮椅,等下我打个电话给王妈,让她叫人过两天送过来。”   “姐那你再让王妈做点菜送过来吧,医院餐我都快吃吐了。”谢楚明刚喝完她带过来的粥,感慨地补了句。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家里还有轮椅啊?”   谢楚清沉默片刻,才接话:“是原来外婆用的。”   她口中的外婆不是谢母的母亲、谢楚明的外婆,而是谢楚清生母的母亲。   在她生母周媛去世后,老人家的精神就一直不太稳定,时好时坏地反复发作。谢父那时候忙于生意,只能把老人家送到了疗养院,一待就是这么多年。早几年还有心地趁老人家情况好转时接到谢宅来住几天,这几年除了疗养院的费用补缺,其他的谢父已经鲜少过问了。   丈夫早去,女儿病逝,女婿又娶了新房,老人家在疗养院这么些年,去看望最多的只是仅有的一个孙女。   谢楚明看着他姐此刻的脸色,适时地息了声,也没敢多问几句。   房间里一时间没有人出声。谢楚清看了遍检查报告,才开口说了几句注意事项,下午她在宠物医院还有班,就没再留太久。   .   下午来宠物医院的人不多。   休息室内,沈苑照常窝在椅子中刷网页,桌上堆了一袋子零食,像是刚买的。她见谢楚清来了,扬了扬手里的包装袋:“清姐,山楂片吃吗?”   谢楚清刚换下衣服,在洗手池边洗了遍手,闻言笑着回:“我就不吃了,等下我去诊室替你的班。明天我把卷饼带来,小苑你那堆零食可别让它看到了。”   “反正也不是我买的,吃完了也不心疼。”沈苑小声说了句,斟酌了下才继续开口,“清姐,其实我有事贿赂你。”   “什么事?”   “就是……”沈苑支吾两句,看起来有些害羞,“我最近可能要订婚了……和小郑。”   谢楚清听明白了,道了句恭喜,惊喜之余还有诧异:“这么快?”   小郑是医院配药室的医生,平时就对沈苑照顾有加,隔三差五就约着沈苑吃饭,一开始沈苑邀请谢楚清同去的时候她还会偶尔去一次,能看出来两人似乎彼此心照不宣。上回沈苑前夫欠债,债主雇了人追来医院大闹一场,沈苑还受了不轻的伤,事后小郑也对她表现得处处关心。   沈苑前夫欠债的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一个鲠,现在终于解决,也能分出心思来考虑别的了。   “我已经挑好了婚纱店,小郑他拿不准主意,我想清姐你比较靠谱,所以想试婚纱那天能不能让你帮我参考一下……”   谢楚清应了声,还想继续开口,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开了。   诊厅前台的小楠在门外悄声提醒:“清姐,来了个宠物主人,抱着只小猫要看诊,已经挂过号了。”   诊室里坐着个女人,留着一头大波浪的卷发,身上喷了不少香水,谢楚清一推开玻璃门进去就闻到了淡淡的香水味。   女人脸上戴着一副墨镜,露出嫣然的红唇。她怀里抱了只恹恹的异国短毛猫,见谢楚清进来,先是愣了愣,接着摘下了墨镜,微笑着站起身。   “你好,我是许瑜,邱衍的女朋友。我们上次在金宇酒店门口见过面的,还记得吗?”   谢楚清此刻穿着白大褂,乌黑的长发也悉数束了起来,气质和那天看到的不太一样,她五官本来就生得漂亮,目光扫过来时像是汪了泓水。许瑜打量着她,又补了句:“你是这里的医生吗?”   “你好。”谢楚清颔首,拿过桌上的病历本,垂眸看了眼许瑜怀里的小猫,“小猫有什么症状吗?”   “这几天它总是不爱吃东西,以前最爱的鱼罐头也不吃了,给它猫薄荷也没反应……”许瑜说了两句,看谢楚清若有所思地记下,忍不住转了话题,“邱衍跟我提起过你。”   听到邱衍两个字,谢楚清写字的动作一顿,笑容几不可察地淡了些。   “说起来,我之前还把你当成过假想情敌,不过看来是我想多了,那天在酒店门口来接你的是你的男朋友吧?”许瑜还没发现谢楚清的异样,心里想起那天看到的男人,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羡慕,“那之前的混血小姑娘叫你妈妈……”   “许小姐,”谢楚清搁下笔,眼睫随着光在落下疏落的阴影,看起来意味不明。她倏然打断许瑜,“我跟邱衍不熟。” ☆、第35章   许瑜闻言先是愣了一下, 而后抿着红唇笑了下:“是吗?可他跟我提起过你很多次。”   谢楚清在诊单上写了几笔, 并没有接话。她神情淡然,看起来像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然而眼前的女人还没放弃, 许瑜捏了捏怀里窝着的小猫的颈毛,不动声色地重新打量了眼诊室。   对方就算是承认关系好, 本来也没什么,反倒这一副不想提及的样子让她起了疑心。“邱衍跟我说过,你们大学里是一个院系的同学,平时关系不错,也曾在一个教授的课上听课,他是临床医学的, 那你也应该是吧?”   许瑜弯腰将小猫放在脚下,站起身挪了座,转而坐在了谢楚清桌案前的座位上。   “邱衍说你以前在大学里很优秀, 虽然他不直说, 但我能看出来他有点欣赏你。”许瑜意味深长,话语里不自觉带了试探,“你也是有男朋友的人,应该也能理解我的心情。现在你们已经各自安好,我也希望你以后尽量不要打扰他的生活。”说完又补了句, “以前要是你们真有什么事,我也不计较了。”   对方话说得很明白,意思再清楚不过。谢楚清听着好笑, 敢情她被当成邱衍的旧情儿了?   她喝了口水:“不好意思啊许小姐,即便你不计较,我也是要计较的。”   许瑜一愣:“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不在乎邱衍过去和现在都是怎么看我的,这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对他本人没有兴趣,”谢楚清声音平稳,“但他之前做了件对不起我的事,这么多年来,因为个人原因,我自己拖累自己太久,直到我这次再遇到他,才终于决定把他欠我的要回来。”   邱衍对不起她?许瑜听得一头雾水:“他欠了你什么?”   这个问题并没有人来回答她,谢楚清反问:“许小姐你喜欢邱衍的什么?长相?才华?还是业界的好名声?”   她此刻不再敛着眸,反而抬起眼看许瑜。后者被她目光里的洞察与探究看得顿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想不出拿什么言辞来回这句话。   好在对方不是非要一个答案,下一刻话音一转就换了语气。   “许小姐你可能也在奇怪,为什么我当年学的是临床医学,现在却坐在宠物医院里当宠物医生。”谢楚清弯起眼笑了下,衬着语气似乎有些许狡黠的意味,“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   西山别墅区。   寂静的午后,分栋的白色洋房矗立在眼前,前院有人开着除草机正在修理草坪,庭院中的小型喷泉座的托台新刷了漆。   谢楚清把车停在了庭院前,守在门口的管家远远见到熟悉的车,忙过来帮忙。   车后座上,谢楚明状似半瘫痪地躺靠着,怀里还抱了块毯子,要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指不定会以为他患了什么重症。   管家见状忙不迭地把后备箱里的折叠轮椅拉出来,刚想喊几个人帮忙把车里的重症患者拖抱到轮椅上,却被谢楚明伸手止住了。他用下巴指了指后座角落里包装精美的盒子:“林伯你先别管我,这个比较重要,你帮我把这个拿进去。”   管家为难地看了眼主驾驶的谢楚清,又转回去:“那少爷你怎么办?”   谢楚明没回,反而问了句:“家里有人吗?”   “先生在书房里,太太出门去了,估计要等晚饭才回来。”   在书房里,那就看不到这里的景况了。   谢楚明闻言也不装了,一改之前病怏怏的气态,直起腰板顺溜溜地挪出了车后座,顺势一屁股坐在了在车门口接着的轮椅里。等坐稳了,他重新示意盒子:“林伯你帮我拿一下。”   盒子里是一小件玉雕,只有拇指大小,是在来之前谢楚明再三央求谢楚清转道去潘家园淘来的。   玉雕虽然不是用上好的玉雕的,但也是用了和田玉籽料巧雕,质地润泽莹亮,雕的是招财的貔貅兽。完全是照着讨好谢父的目的选的。   要是换了以前,脑子里只有泡吧撩妹飙车的谢小少爷是绝壁不会想得这么细心的,但这回不一样了。   谢父已经知道了他跟人喝完酒后开车把自己撞进了医院,还瞒天过海了快三个月,家里的小兔崽子净不省心,正经的事一件没做,不正经的事却一样样的都做全了。   这回谢楚明回来生死未卜,能不能活着出谢宅还是个问题,因此在挨打前讨好谢父就成了头等大事。   谢楚清下了车,笑着跟管家打了声招呼:“这里我来就行了,林伯您去忙吧。”   说完她拿了盒子扔进谢楚明怀里,也不管后者嚎了句“小心”,随后推着轮椅往大门的方向走。   管家只好颔首:“那我叫人把小姐您的车停了。”   谢楚清把谢楚明推到了大厅内,谢父过了十几分钟才从楼下的书房里出来。   意料之外的是,谢楚明原本设想的家法场景反倒都没发生,谢父的神情看起来虽然冷硬肃然,但见了他却没多说什么,甚至在看到玉雕时语气还放柔和了些。   到了晚饭的时候,谢母也回来了。   她刚从市内举办的一个小型服装展回来,见到苦兮兮地躺在轮椅上装可怜的谢楚明,什么话到口都成了不痛不痒的嗔怪,转头就让王妈多熬了一锅骨头汤。   晚饭还没开始,谢楚清被谢母拉着聊了会儿话。   另一边,谢楚明一个人上不了楼,只窝在轮椅里又闷得发霉。谢楚清看出他的无聊,把人推到了侧厅游戏室里,给他开了屏幕,正要离开去厨房帮忙,就听谢楚明在身后幽幽地叫了声“姐”。   她无奈地转身:“怎么了?”   “我没找到游戏手柄,”谢楚明探着脑袋,目光在架子上搜寻一圈,晃了晃还打着石膏的腿试图博取同情,“可能上次来的时候被我拿到我房间里去了,姐你看在我已经这么可怜的份上,帮我拿一下吧?”   .   谢楚明的房间和谢楚清的房间分别在同一层的东西两侧,算得上是坐北朝南,四季阳光也充足。   自从上了大学以后,谢楚明就很少回家住,当年考大学时他想学设计专业,却被谢父强硬地换成了金融学,为此父子俩还冷战过一段时间,现在谢楚明还对谢父的这件事心有芥蒂。   当初谢楚明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读了金融学,也因为此,谢父对他其他七七|八八的小爱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谢楚清推门进了房间。   眼前的房间时常有人打扫,看起来很干净,空余的地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模型,大多都是一些车模,墙上也贴满了海报。   在模型堆里没找到游戏手柄。谢楚清来到书柜前,扫了一圈,找到了被随意扔在书架角落里的游戏手柄。   她拿了正要走,余光瞥到了手柄旁的盒子。   盒子只有巴掌大小,象牙色的细绒布料面,开盒的地方雕了朵玫瑰金属扣,外形看起来有些熟悉。   谢楚清迟疑一瞬,还是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一块女式机械手表,表链连着表盘都是冷调的银色,唯有指针是透亮的石榴红,表链上镶了一圈细小的钻。   跟五年前她寄回去的那块表一模一样。   谢楚清顿了顿。   五年前她在A市读研,有次回B市时就收到了寄过来的这个盒子。那时候她回来过生日,快递是前两天就已经寄到了的,谢母先帮她收下了,随后也没拆,就直接放在了谢楚清房间里。   对方寄的是国际包裹,留下的地址和署名都是陌生的,由于手表价格昂贵,谢楚清看了一眼就按着原址寄回去了。   而她以为寄错了的东西,现在却出现在了谢楚明的房间里。   .   晚饭的餐桌上,谢母给谢楚清盛了一碗汤,温声开口:“难得你们姐弟两个都聚在一起,清清你这两天有班吗?没班不如就留下来在家里住几天,正好阿姨也好久没看见你了。”   谢楚清笑着道了声谢,停了片刻才回:“这几天医院有事,应该请不了假了。”   “忙也挺好。”谢母嗔责地看了眼谢楚明,“明明你要跟你姐姐学,你要是有你姐姐一半努力,我就放心了。”   谢父还在餐桌上坐着,谢楚明不复平时乖张跋扈的小霸王气势,坐在轮椅上低眉顺眼地装乖。   “学什么学?本来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现在却到一个不入流的宠物医院工作,每天哪有这么多可以忙的?”谢父闻言放下酒杯,看向谢楚清,眉头也隐隐皱了起来,“你妈想你多留几天,你就请个假多在家住几天陪陪她。”   谢楚清没有回答,垂眸喝了口汤,捏着白瓷勺的手指莹白如玉,松开勺子时指尖泛出些微红来。   餐桌上一时没人说话,谢母连忙打圆场,数落了声谢父:“你真是,清清工作得好好的,哪里不入流了?”语罢转头对谢楚清,“清清你有工作就不要请假了,工作要紧。”   谢父还想说些什么,谢楚清放下了碗,抬眼看他。   “下周我去看望外婆,爸你去吗?”   外婆是指谢楚清生母的妈妈。   谢父愣了下,也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这个,神情有些不自然地回了句“再说吧”。   谢楚清见状笑了笑,神情不冷不热地:“过两天是重阳,这么多年你都不肯告诉我妈到底葬在哪儿了,所以我一次都没能给她上坟,那你呢?清明重阳的时候你有没有去看过她?”   她的笑容是淡淡的,看过来的眼神像是带了嘲讽。谢父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被谢楚清冰冷的目光扫视了一遍,他有些恼怒,气得想呵斥些什么,临时却又停住了。   场面冷了两三秒,谢父“啪”地摔了筷子:“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   一直没敢说话的谢楚明低头腹诽,明明他对他爸的话算得上言听计从,从来不轻易妥协、还故意气爸的只有她姐一个,怎么他也无辜躺枪了?   然而腹诽还没有结束,谢父像是找到了切入口,将目标转向了谢楚明。   “还有你这个小兔崽子,整天跟人出去鬼混,不闹出点事来不罢休是不是?”谢父绷着脸训谢楚明,语气恨铁不成钢,“还骗你妈在做课题,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醉酒驾车进了医院?要不是看在你那份在逸丰实习的证明是确有实事的,我这次非得好好收拾你!”   逸丰集团是顾家的产业。   之前谢楚明为了骗过谢母,就拿了一份逸丰的实习证明给她看,谢父知道以后,转头问了集团分公司下的项目经理,对方说是从未在实习生的名单里看到过谢楚明。   而在这之后的没几天后,逸丰总公司的人事总监却亲自给谢父打了个电话,褒奖了遍谢楚明。   话里的意思是,谢楚明确实在逸丰实习过,不过是在进医院前,而且表现非常好。   逸丰集团是业内多少精英削尖脑袋都难进去的,连对实习生的要求都异常苛刻,谢家一个定鸿商贸公司与之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所以听完谢父这才心情好了不少,这也是为什么谢楚明回来没有立即挨收拾的原因。   谢父不知道的是,他这个整日不安分的儿子并没有实习过一天,这一切不过是上头老总一句话的事。   谢父不知道,所以说漏了嘴。   谢楚明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抬头看谢楚清,见她也在似笑非笑地看自己,就知道完了。   他姐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有没有实习过?   而现在他却有了逸丰实习的证明,姐肯定知道自己跟顾哥有联系了。   谢楚明在脑海里过了遍这些年他卖亲姐的点点滴滴,闭着眼哭着幻想了个切腹自尽的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谢楚明:掉马了怎么办???在线等十万火急   明天也更,顾番茄会出来的=v= ☆、第36章   晚饭结束, 谢楚明被谢楚清推出门绕着附近的公园逛了一圈。   这里的每栋别墅相隔都不近, 几乎是给每家都分别划出了一块绿化园来,晚上放眼望去更是见不到人。   多年前谢小少爷还是个没发育全的小霸王, 就读于B市一所住宿制的私立中学, 隔三差五地被校方追着批评教育。谢父家教严,对这个儿子更是要求高, 因此谢楚明捅了娄子也不敢让家里人知道,往往都是找谢楚清卖可怜。   有回谢楚明跟人干架挂了彩,谢楚清只好放下手里没做完的实验过来拎他回去,那次她没把谢楚明带到医院,而是顺道带回了医学院,包扎好伤口以后就把他扔给了顾行, 自己则继续在实验室闭关了。   这么多年来谢小少爷已经成了顾行的头号脑残粉,在顾哥面前对他姐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俨然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准姐夫。   包括两人从不联系的那六年, 谢楚明也没少卖过他姐, 硬是快把自己活成了中央情报局的高级探员。   而现在他姐知道了自己还在跟顾哥联系。   谢楚明心里挣扎了半天的说辞,斟酌着说:“姐,我是伤残人士。”   谢楚清停了轮椅,瞥他一眼,给他下了通牒:“自己说吧。”   “姐, 我也没怎么跟顾哥联系过……”谢楚明哪里敢说自己其实早就已经跟人通气了,只是半遮半掩地招了一句,“之前我看我实在瞒不住妈了, 只好求顾哥帮我开了个实习证明,都是情势所迫啊。”   “你刚住院的那天,我在医院附近见到了顾行。”谢楚清声音放慢了,还带着点笑,“也是你告诉他的吧?”   谢楚明心虚地跟着笑了下。   停了两秒,谢楚明试图挽回自己在他姐心中的信任值:“不过我发誓,除了这些,我其他的真的什么都没干!”   “你房里的手表是他的?”   谢楚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手表?”问完才反应过来,咳了一声,声音更虚了,“是……”   “手表是顾哥寄过来的,姐你当初不是寄回去了吗,后来顾哥又给我了,推又推不掉。”谢楚明其实还想说,这本来就是女式手表,顾哥送他戴是说不过去的,送谁的一目了然,但他又不知道拿什么借口再转交给谢楚清,只好一直放在了房间的书架上。   沉默了半晌,谢楚清才开口:“等下回去你把手表拿给我。”   谢楚明喜出望外,“姐你终于要收了啊?”   “我找个时间还回去。”   “……”看她此刻的神情也看不出什么来,谢楚明扒拉着轮椅扶手艰难地转身,老成地说了句,“姐你也太不意思了,顾哥他哪里会在乎是手表还是项链,既然他都——”不在乎了姐你也就别拘泥了。   后半句还没说出来,被谢楚清一个眼神给憋了回去。   谢楚明只好再艰难地转回去,决定瘫在轮椅上做一个哑巴。   .   正值中午,虽然天气入了秋,但热起来还是能要人命。   李唐绪上午请了半天假,这会儿才回公司。他一手拿着份资料,脱了西装外套搭在另一手臂上,穿过顶层的秘书办公室,接着象征性地敲了两下办公室的门,直接开门进去了。   偌大的办公室内,顾行正坐在宽敞的桌案前敲电脑,身后阳光透过落地窗尽数洒进来。   室内冷气开得很足,咖啡混合着果味的余香弥漫在空气里,李唐绪目光几乎绕场三周半,最后停在顾行身上那件衬衫上。   昨晚李唐绪跟着顾行做苦力赶文件到凌晨两点,近三点才回的自己公寓,早上一觉睡到天亮。而现在顾行的衬衫还是昨晚那一件,连褶皱都没多一条。他瞪大了眼:“顾行你昨晚不会一直没睡吧?”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又被敲了几声:“顾总。”   顾行开口:“进来。”   助理拿了一叠文件进来,看见李唐绪,颔首地喊了声:“李总。”接着恭敬地把文件放在了桌上,“这是几个分公司上半年的KPI报告,还有您要的加州那个境外投资项目的估值数据也在这了。”   顾行“嗯”了一声:“添杯咖啡进来。”   “好的。”   这下李唐绪几乎能确定顾行是真的一整晚都没睡了。   李唐绪从旁边的小吧台上拿了瓶酒,给自己倒了半杯,一屁股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感叹了句:“老爷子现在身体已经不太行了,顾行你要再这样个把月,保不齐也跟着进医院了。”   自从顾老爷子做过遗产公证以后,就开始不动声色地把逸丰的位置一点一点地、全权交给了顾行。   顾家的产业链庞大,逸丰旗下的分公司数目也不少,加上还有太多境外投资,一时半会儿肯定是转交不过来的。再有集团几个像老狐狸一样的董事在旁边虎视眈眈,顾行这个时候更是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股价波动,动辄亏损的就是个天文数字。   李唐绪原来对资本主义有再多的不平衡,现在也全成了同情。   不过看顾行忙起来还能有条不紊,效率也高的离谱,换作是他,早就崩溃到丢下工作甩手不干了。钱对他来说赚够就行,泡妞才是人生一大乐事。   助理已经倒了咖啡进来,顾行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往后靠在了舒适的椅背上。   他修长的手指支着额,捏了捏眉心,接着看向李唐绪的方向,目光扫过后者手上拿的资料:“查到了?”   李唐绪“啊”了一声,才记起来他来的正事。   “上午小林刚给我的,我大概翻了一下了解了下经过。”他拿起手上的资料抖了抖,“当年谢楚清交上去的论文被扣在初审了,起先是她的导师发现的问题。本来谁抄谁的也不重要,一开始学校是想着往息事宁人的方向走的,这事要能私下解决,最后也就给个小处分,也不会影响学校在外的学风名声。”   顾行沉默地听着,半晌垂眸点了烟,烟雾在阳光的投映下散成一丝一缕,缭绕着抚过他深邃的眉眼。   李唐绪“啧”了声继续:“但谢楚清她多骄傲的人,看着也知道是不会妥协的,反正这事最后就闹到学校教委去了,闹大了以后学校马上就处分了,结果就是取消了学位证,保研资格也没了。哎对了,当年教委主任还是邱衍的伯父,你说巧不巧。”   末了李唐绪颇为唏嘘地补了句:“想想谢楚清也不可能抄人家毕业论文,我要是她,被这么处分完了肯定都快憋屈成反社会人格了,还能有心情再考专业当兽医?”   顾行从头到尾听完了,没理他最后那两句废话,拨了个电话。   等对方打完电话,李唐绪看顾行站起身来,一边解衬衣扣子一边往办公室内侧的休息室走。   趁人还没进休息室,李唐绪八卦心又起,不知死活地问了句:“顾行,你做这么多人家也不知道,你说你身边徘徊着这么多妞,总也有比谢楚清好的,你怎么就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公司上上下下对这个顾总别有用心的女人多了去了,要是有机会,估计肯往顾行床上躺的女人不在少数,但顾行这么多年身边就是没一个女人。众所周知,顾总在公司上下是公认的贴着“工作狂”与“性冷淡”标签的。   顾行停了脚步,手扣在休息室的门把手上,声音平稳地开口:“唐绪,我是个生意人。”   李唐绪不明所以。   “感情不能对等交换,但也有交易的砝码,”顾行扯松了领带,目光深得可怕,轮廓分明的侧脸隐在门廊的阴影下,“她欠的账迟早是要还的,缺的是时间问题。”   工作狂是真的,性冷淡倒未必。   越是禁欲薄情,越是偏执专情,这么多年顾行对谢楚清就像是夜狼紧盯着踏足自己领地的猎物,即使想逃脱离开,也已经难以轻易抽身。他只要她。   李唐绪突然开始同情起可能还不知情的谢楚清来。   等人进了休息室后,李唐绪喝光手里的酒,给谢楚清打了个电话。   .   顾行的办公室没有人。   秘书微笑着给谢楚清推开门,紧接着就离开了,走前还帮忙关上了门。谢楚清走近房间,眼前的办公室看起来宽阔舒适,可却没见到顾行的身影。   两小时前李唐绪给她打电话,说是顾行有重要的事要跟她谈。平时谢楚清对此避之不及,但这次她正好也有东西要带来还给他,思忖片刻,也没太多犹疑就来了。   办公室内装潢明朗大气。除了办公处,还特地在角落劈开了一处休憩,安置了一个小型的吧台,地上垫了深黑的厚绒毯,再往里走,就看到了休息室的门。   谢楚清迟疑片刻,敲了敲门。   并没人应声。   开门进去,休息室内的窗帘并没有拉上,床上睡着一人。   房间内没有开灯,窗帘也没拉上,窗外光线显得昏暗。   不久前还是闷热晴朗的天气,现在就已经暗了下来,乌云团簇,天光尽没,分明是风雨欲来的样子。   谢楚清脚步在原地停顿了半晌,还是走到了床边,压低了声音出声:“顾行。”   男人并没有醒。   他阖眼睡着,舒展的眉头非常好看,修挺的鼻梁下是微抿的薄唇。谢楚清走近了看顾行,发现他连衬衫都没换下来,只是扣开几个扣子,衬衫随着睡态绷紧了几道褶皱,隐隐透出手臂流畅的肌肉线条。   谢楚清又喊了声顾行,见人还是没醒,转身就打算离开。   她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来,替人拉拢了窗帘。   窗帘是半透薄的沙质,拉上后像更蒙了一层雾,尽数拉上后屋内光线更暗了。   谢楚清是弯腰俯过身拉的窗帘,一手撑着床头柜,一半身体悬空在床上方。她正想撤回身离开,腰际却蓦然一紧,虚撑着床头柜的手没借上力,直接被扣着腰倒在了柔软的床里。   男人还没完全醒来,半眯了眼眸,下一刻手掌略微施力,翻身撑着手将谢楚清压在了身下。   谢楚清没愣多久,就看见顾行暗沉着眼,空出一只手开始解剩下的衬衫扣子。   起床气。   她头皮一紧,撑起身想走:“顾行你继续睡,我在外面等你。”   顾行半睡半醒着,停了解扣子的动作,揽着谢楚清的腰往怀里带,凑近了她的颈间,眉头蹙起:“再睡会儿。”   谢楚清太阳穴一阵阵的疼,表情如临大敌地快哭了。   敢情她是来陪|睡的? ☆、第37章   休息室内光线暗薄, 谢楚清身陷于软和的床中, 周遭都是顾行的气息。   惯有的清冽的薄荷味,夹杂一点清爽的须后水味。顾行一手扣住谢楚清的手腕压向枕侧, 温热不紊的鼻息在她颈侧烧起来, 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烧到她的发梢指尖。   手腕和脖颈是谢楚清最敏感的地方。   顾行总有最迅速有效的办法让她闭嘴。   谢楚清没被扣住的另一只手抬起来,本来想尝试推开眼前的男人, 但动到一半又放弃了。现在推顾行不一定能推动,尤其是……他还正处在起床气的阶段。   没办法,只能改为去摸床头的台灯开关。   顾行似乎是真的困了,这会儿重新闭回了眼,两人隔着单薄的衣料彼此相贴,此时此刻所有细微的动作都能将声音放大。他感觉到谢楚清伸手的动作, 扣着对方手腕又带了回来,凑到唇边咬了口。   两只手都被制住了,谢楚清还清晰地感受到了指尖传来被咬的触感。   这一口咬得不痛不痒, 却成功地让她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都绷紧了, 被咬的指尖沿着手臂一路传来芒刺般的炽热。   “顾行……”你真的是狗吧?   男人没应声。   谢楚清憋了又憋:“顾行。”   这一回顾行应了,单薄的一个“嗯”字,带了点低沉的鼻音,身体却还是没动作。   脖颈传来的气息仿佛越来越热,即使再装得冷静也不能忽略, 谢楚清侧了侧脑袋,被撩得有些火起,觉得脑袋里那根弦已经绷到极限了。   顾行突然开了口, 嗓音有着没睡醒的哑:“是唐绪把你叫过来的?”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时吐息热度尽在耳侧。   床头的窗户没关上,潮湿的风把纱帘吹得翻飞四起,随后细密的雨丝就顺着窗缝飘了进来,冰凉的触感落在略微发烫的皮肤上,激得谢楚清不自主地一阵颤栗。   远远响起一道闷雷,她脑中一直紧绷的弦“啪”地一声就断了。   顾行扣着她手腕的力松了点,谢楚清抽出手,身体迅速地侧滑出去,按着他的上臂往旁边一带,半起身抬腿一跨就压住了眼前的男人。   光线昏昏然,谢楚清也没来得及看顾行此刻是什么表情。   她半跨坐在他身上,抓住他衬衫领子,低下头找到他的唇就下嘴咬了一口,听声音有些忍无可忍的咬牙:“顾行,你醒了没?”   房间内寂静了足足十几秒。   顾行最先反应过来,随后他半坐起身,凑近了谢楚清。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谢楚清,虽然逆着光看不清神情,但她能想象得出他打量自己的目光。   危险,有力,侵略性十足。   顾行出声,声音还是低缓,但不同于刚才朦胧的哑,而是完完全全清醒着的:“谢楚清。”   他字顿清晰地叫完她的名字,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颈后,贴过来:“不睡觉了。”   谢楚清听见这语气的刹那间,像是一盆冰水兜头而下,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她听出话里的潜台词了。   不睡觉了。   睡你。   眼前的人顾行想了快十年,从发梢到脚尖,她身体的每一寸地方无一不催情。   谢楚清之于他,是冰寒极地的濒死之人见到炭火、峭壁悬崖的坠落之人拉住藤条,抓住了就没有再放的道理。何况这回还是她不怕死地来惹他的。   顾行没半分客气,抬手边解开剩下的衬衫扣子,边凑近谢楚清的肩颈,隔着轻薄的布料啃咬上去。   谢楚清僵着身体,脑中嗡的一声。   她是来还手表还人情的,刚才却把人家压身下了。现在还骑狼难下。   这时候她还能从当下的危机情势中分心思暗骂自己一句:谢楚清你可真行啊。   顾行的衬衫已经脱了大半,随着解扣子的动作露出上半身匀称而紧实的肌肉线条。这样的身材,穿正装时挺拔颀长,脱掉衬衫又是另一种光景。   窗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窗帘被风吹起,带倒了窗台上一株植物,接着整个盆栽顺着倒在了床头柜上,连着台灯一起砸到了地毯上。   “咚”地一声闷响。   谢楚清缓过神来,也顾不上还什么手表了。   她趁着对方分神的一瞬间往后撤了开来,翻身下床,略仓皇的背影写着明晃晃的四个大字——   落荒而逃。   顾行办公室外就是秘书的办公室,十五分钟前单泽要进去送资料,在门口被李唐绪挡住了,这会儿只能在外面等着。而李唐绪则靠在一个小秘书桌案前的玻璃挡板上,正面不改色地逗着小秘书,就见谢楚清从里面开门出来。   哦哟出来了。李唐绪招呼了声:“顾行还在里面睡着呢?”   问完了才发现有些不对,谢楚清的背影可以说是狼狈了。   单泽疑惑地转头问旁边的李唐绪:“没道理啊,老大怎么没跟出来送送谢小姐?”   李唐绪目送谢楚清摁电梯下去,才觉出来了。   “……你懂什么,”他摸了摸下巴,“未遂啊。”   .   过了两天,谢楚清跟医院请了一天的假,陪着沈苑出来挑婚纱。   沈苑的订婚宴订在下月的月末,地点选在小郑父母所在的W市。当地的约定俗成中,订婚礼要比正式婚礼来得隆重,两家已经定下了具体地点和请柬名单,就差剩下的细节了。   婚纱店在闹市区的购物商场,沈苑挑了件婚纱,跟着工作人员去试尺寸了。   等了十几分钟,沈苑换完婚纱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谢楚清:“清姐,这件会不会太不端庄了?”   婚纱是露肩式的,裙摆大放大收,收腰的位置刚刚好。   “比模特穿得好看多了,”谢楚清毫不吝啬地夸,神色惋惜,“小苑你回去告诉小郑,他今天没来是他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沈苑被夸得开心:“他那边不好请假,再说了清姐你眼光比他好多了。不像他每回都没有新词,之前试了几家,每件都只会说好看。”   谢楚清调侃:“情人眼里出西施,何况小苑你本来就貌美如花……”   “清姐你别夸我了,小心我嫁给你。”沈苑对着镜子比了下身量,转过头一本正经地补了句,“出什么西施呀,我还是觉得吴彦祖要比小郑帅多了。不过要是每个男人都跟清姐你男朋友那样,那情人眼里出梁朝伟金城武我都是没意见的。”   “……”   谢楚清知道沈苑指的“她的男朋友”是谁,一时间也不想再解释,只挑了件拼接裙摆的婚纱给她。   等沈苑进去后,一旁的店员微笑对谢楚清开口:“我们店里还有伴娘服,要是小姐您需要的话,我去帮您拿来试试看?”   谢楚清刚想开口,身旁就传来一个声音。   “清——谢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齐途在对面珠宝店的时候,就已经隔着玻璃看见了谢楚清的身影,现在走进来才算是确认了。   他对旁边的女人轻声道:“宝贝你先去对面等我,挑件你喜欢的,等下我过来结账。”   谢楚清见齐途慷慨温存的样子,眉头跳了跳,心想今天真是运交华盖才遇见了她这位前任,想了想又觉得不妥,齐途还远不能称得上华盖。   意料之外的是,这回再见到她,齐途的语气突然变得客气礼貌许多,对女人殷勤温柔的招数也没拿出来招她,只是环顾了一周,笑着嘘寒问暖了几句。   “谢小姐是来挑婚纱的?看来最近是有什么喜事了。”齐途又扫了遍,还是没见到顾行的身影。   谢楚清:“……”   她突然不太习惯对方态度的转变了。   这家商场是齐氏旗下的产业,齐途从西装口袋里抽出支钢笔,写了串数字在名片的背面,夹着名片递给旁边的婚纱店店员:“谢小姐是我的朋友,等下都记在这个编号的账单下,有问题让你们经理来找我。”   谢楚清听得眉头皱起来,笑容疏离地打断:“齐先生好意心领了,名片就收回去吧。”   “不用客气了,应该的。”齐途知道谢楚清的脾气,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给了店员一个眼色。   店员两边为难,还是把名片收下了。   走之前,齐途又补了句:“还请谢小姐帮我向顾总问声好,恭喜了。”   顾先生……顾行?   齐途跟顾行认识,谢楚清是不惊讶的。生意场上的商业圈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一些有名的巨贾大拿,虽然不是彼此知根知底,但有所耳闻也是正常的。   但是齐途为什么会认为她和顾行在一起?   另一边,齐途出了婚纱店,打开手机给顾行发了条短信,附了句看起来中规中矩的祝贺词。   上回齐途好不容易将顾行约出来,谈两家集团在城西废弃工厂的开发项目,本来是打着双方互利合作的目的,说不定还能谈成远期的合作。但就算是他前期准备工作做得再好,也没想到自己挂名的前任女友是顾行的人。   而后齐家还是没攀上顾家这棵大树,错失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回去后硬是把齐父气了好几天。   现在总算找到机会能攀关系,他怎么可能会错过。   .   婚纱店里,沈苑试了婚纱出来,蹦着小步在谢楚清面前转了一圈。   “清姐,这件怎么样?”   谢楚清仔细打量过,看完笑着夸了几句,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对方是《当代医学论谈》杂志的文稿编辑:“谢医生您好,我们杂志社下个月的样刊已经出来了,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提前给您寄一份过来。”   谢楚清顿了一瞬,才问:“样刊在发刊前会流出去吗?”   “这个当然是不会的,除了杂志社内部和流程线上的几家,就剩下跟您一样的论文录用作者才会见到样刊。”对方又确认了遍,“如果谢医生您需要,我们现在就按您之前填的地址寄过来。”   谢楚清应了声:“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齐公子的马屁又拍到了马腿上,默哀两秒钟 ☆、第38章   西山康复中心是市内远近闻名的疗养院, 医院建在近郊, 景观怡人,三面环山, 前两年还在医院的南面挖了一处人工生态湖。   谢楚清到的时候, 钱老太太正拿着鱼饲坐在湖边喂鱼。   专护人员带着谢楚清停在了十米开外的小路旁,边翻着手里的记录册边给谢楚清看:“最近两个星期状态都还不错, 就是上周五的时候精神不太稳定,哭着说要回家找自己母亲,这几天状态好很多了,医护刚刚才推出来看风景。”   钱老太太靠在轮椅上,从谢楚清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华发斑驳的后脑,她接过记录册一一看完, 颔首说了声“谢谢”。   专护人员唏嘘地说了声:“我在这里待了那么多年,院里这么多老人,家属基本上都是头回送进来就撒手不管了的, 有些还能定期来看几回, 但也坚持不了多久。谢小姐你能隔三差五地来看,算是很难得了。”   谢楚清看着眼前的背影,笑了笑没说话。   她也不能说,老太太在本该颐养天年的时候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女婿没多久后就重新娶妻生子成家续业, 现在就只剩她一个外孙女,如果她不来看,就再也没有人会来了。   专护人员喊了声医护, 示意给谢楚清和钱老太太两人相处的机会,回头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钱老太太的轮椅就停在湖边长椅的旁边,谢楚清在长椅上坐下来,一时间也没开口,就着这个姿势搭着轮椅的扶手看向老太太。   外婆早些年就被检查出来有轻微的阿尔兹海默病,当年谢楚清的生母周媛死后没多久,外婆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而后谢母怀上了谢楚明,谢父又事业忙碌,就把人送来了疗养院。   谢楚清自己也清楚,外婆当时的病情已经是中后期,即使送到最好的疗养院也于事无补,最多只能够延缓病情。   这样的病,时间越长,记忆力退化越快,不管在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会逐渐倒退回婴幼儿阶段,到最后只能半昏迷地躺在看护床上,依靠着鼻饲的流质食物来维持那一点生命体征。   她攻读医学,对于病情了解得比一般家属多得多,越是知道,看在眼里却也越无能为力。   湖边一片安静,有风,但不大。   钱老太太颤巍巍地往湖里扔鱼饲,成群的锦鲤围着湖边这一处聚了过来,纷纷挤着脑袋抢鱼饲,老太太见吃完一个,就笑容满面地拍一下手,又接着兀自继续喂。   谢楚清带着医护给的毯子,她握了下老太太的手试了试体温,摊开毯子给老太太盖住了腿。   老太太终于发现身边坐了一个人,转头盯着谢楚清半晌,才和蔼地叫她:“囡囡,你来啦。”   囡囡是外婆以前叫她的昵名。   “外婆……”谢楚清一愣,试探性地问,“您认识我吗?”   钱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了:“你是外婆的乖孙女,外婆怎么会认不出来你。”   外婆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候能清醒一段时间,却也只是短暂的。刚才专护人员说外婆这几天状态不错,看现在的情形,应该是清醒着的。   谢楚清闻言弯唇露出个笑,轻声跟她商量:“外面有点冷,我们再待一会儿我就推您回去好不好?”   “好,那就现在回去。”老太太手里抓了把鱼饲撒进湖里,接着把饲料包给揣进上衣口袋里,“小媛都要做完饭了,说不定在等我们了,囡囡晚饭还想吃什么?外婆回去给你做。”   谢楚清推着轮椅的动作停了下来,像是沉默了很久,老太太等得都有些焦急,才听见她的声音。   她替老太太拢了拢被风吹乱的白发,声音如常:“妈妈下午打电话来说晚上有事,就不回来吃饭了。”   老太太看着有些失落:“不回来了呀。”   谢楚清“嗯”了声:“我等下打个电话催一催。”   “不用打电话了,她肯定又有事情要忙的。”老太太想到什么,心情又好起来,“等下留点给她,等晚点回来吃。”   从湖边到医护楼要走一段距离,谢楚清断断续续地跟老太太聊了一路。医护远远地见谢楚清推着老太太过来,走出来接过轮椅,例行带人去做理疗了。   钱老太太在疗养院一直有单人的专护人员,负责专门的饮食以及日常护理。谢楚清手上还拿着专护人员的记录册,正打算还回去,却在护理人员的办公室外见到了个熟人。   “……”   单泽刚从办公室内开门出来,就撞见了走廊外的谢楚清,他躲避不及,脸上惊愕的表情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谢楚清认识单泽,之前因为茜茜暂住在她公寓,小姑娘又是由他带过来的,所以两人偶尔有来往。   他是顾行身边的助理。   单泽惊诧的表情太明显,谢楚清心里也有疑虑,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打招呼:“单先生您也是来探望家属的吗?”   “……”单泽收起表情,“我来看朋友的家人,顺便过来问问情况。”说完颔首补了句,“我还有事,那就不打扰谢小姐了。”   对方的神情转变得太快,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谢楚清也没多问,敲开办公室的门进去了。   走出疗养院,单泽给顾行打了个电话。   他喊了声“老大”,斟酌了会儿:“我刚刚来疗养院的时候碰上谢小姐了。”   .   顾行挂完电话,李唐绪正好在牌桌上赢了一局。   “同花顺,”李唐绪吹了声口哨,得意地拨过桌上的筹码,做样子似的叹口气,对右手边的男人笑道,“刘总你手里牌这么小,刚才不应该ALL的。”   被叫做刘总的男人打了个哈哈:“主要还是李总牌打得好。”   顾行没有加入牌桌,只是靠在一旁的沙发上,长腿交叠,面前的黑茶几上放着酒杯。刘总虽然话是对着李唐绪说的,但眼神却在看顾行。   “像顾总这样的,牌应该打得也好吧?”   大腹便便的男人话语中有着刻意的阿谀迎合,顾行收起手机,抬眼看了眼他:“你们打。”   言下之意是不打算打了。   男人讪讪地笑了笑,旁边陪着打的红裙女人剪了雪茄,先抽了一口,接着递给李唐绪,娇嗔地轻声问:“那是你们老总呀?”   女人的眼神像是黏在顾行身上了,从进门开始就有意无意地问上几句。   “是我老板,”李唐绪也不介意留在滤嘴上的唇印,接过来暧昧地抽了口,后半句话是对着刘总说的,“刘总您可是自己有公司的,哪里会屈居在我们公司里做下属啊,是吧?”   刘总尴尬地笑了声,瞄了眼不远处坐着的顾行,忙摆手:“李总你太风趣了,我的小企业怎么能跟逸丰比呢。”   其实刘总也奇怪着,今天李唐绪约他来私人会所谈公事,但这都打了快两小时的牌了,还是没把话挑清楚了说。   他的公司跟顾氏的逸丰集团比起来只是个小企业,逸丰旗下的产业众多,平时合作的重要对象是负责军品贸易的大企业之流,他怎么也想不到逸丰的高管会请他过来谈公事。   而且到场的居然还有顾行。   牌桌上除了李唐绪和刘总还有两个陪着打牌的女人,就连发牌的荷官都是身段窈窕的女人,包厢内酒色财气一应俱全,就连灯也显得光怪陆离。   李唐绪本来是想借着谈事情的由头,顺便让顾行感受一下世界的美好的。他的本意是拉着顾行打打牌看看女人,了解一下世界上除了他那个宝贝谢楚清外还有广阔的美景,没想到顾行照旧顶着副性冷淡的神情坐在沙发上拿乔。   顾行是没看女人,但在场几个女人都盯着他跃跃欲试了。   上一把已经打完了,荷官正在理牌。刘总问的欲言又止:“还开吗?还是顾总……要谈公事?”   那边,顾行已经把杯里的酒喝完了。李唐绪看着他的反应,接过话:“谈公事。”   几个女人知道他们要说正经事,也没多逗留,只是红裙女人在离开前还留了张电话号码。   刘总心里还是一头雾水,就见顾行看了过来。后者双腿交叠地靠坐在沙发上,将一身衬衫西服穿出了随意感,但投过来那一瞬间的目光像是带着审视和压迫性的,刘总被看的有些莫名发虚,但一转眼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刘总您的公司上个季度的股价一直在涨,如果我记得没错,业界的商业评级也升了一档。”顾行开了口,嗓音是谈公事的口吻,“有消息说贵公司最近打算新发行公募,我们有入股的意向。”   好消息来得太猝不及防,刘总有点懵,顾行却继续说了下去。   “但入股前,我想了解对贵公司的这笔投资是否是有价值的。”顾行看他,深邃的眉眼衬着灯光,带着些低沉的意味,“做生意讲究互诚互信,您说呢?”   刘总明白了:“顾总您要是想看公司内部的业绩报告和数据,也……”   李唐绪挥挥手打断他:“不需要看业绩报告和数据。”   不需要业绩报告和数据……可除了这些,那还有什么要了解的?   刘总“啊”了一声,疑惑地看了看李唐绪,又看回顾行。   顾行靠坐着在剪一根雪茄,他修长的手指掌着暗金色的雪茄剪,一剪下去干脆而凌厉,刘总看他点了雪茄,缭绕的烟渐渐漫上来。   “我想了解贵公司的股东,”顾行坐起来,“贵公司的股东里是不是有一位P大的教职员?”   刘总拿不准对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模棱两可地回:“股东这么多,我也不能一下全记住……”   其实顾行问的那个股东他是有印象的。   那个邱江明好像是P大的某个主任,还在他们公司挂名着咨询顾问的职位,既是公司的股东之一,也是职工之一。   而问题就在于,P大有明文规定,在职领导是不允许在任何其他经济实体中任职或兼职的。所以当初聘用邱江明的时候,刘总也犹豫过。   因此现在顾行突然问起这个,他倒是有点分不清对方到底是哪个意思。   李唐绪听到刘总的话,“哟”了一声,翘起了腿:“刘总,您说这话忒没诚意了吧?我们公司最乐意合作的首先前提就是诚信,您要是不想合作,那看来我们只能下次约牌了。”   话里的隐含意思说得很清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错过这次,恐怕是再没这个机会了。   刘总也没想过能有机会和逸丰合作,眼下这么一块蛋糕放在自己跟前,比起一个小股东带来的蝇头小利,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39章   馨宠宠物医院。   这几天谢楚清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同科室的沈苑因为订婚的事请了一星期的假, 医院规模小,一时半会儿没有能够替补的宠物医生, 空缺的工作量就只能由她来补。   卷饼被小楠放出了笼子, 拼命摇着尾巴围着谢楚清转了快二十圈,边吐舌头边扒拉着她的白大褂就要往怀里跳。   平时这个点, 谢楚清没事的时候就会眯个午觉,卷饼当犬形抱枕已经当出了惯性,不被揉半小时整只汪就浑身难受,但今天显然已经有别的野汪野喵取代了自己的位置。   空巢老汪痛失宠爱,卷饼趴在角落里的软垫上幽怨地“汪呜”一声,谢楚清抽空看它一眼, 拆了包磨牙饼干刚要哄,就接到了牧悠悠的电话。   牧悠悠近期已经陷入了热恋,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告别渣男喜迎又一春”。谢楚清接起电话, 对于这位热恋中的女人终于能想起自己这件事表示了充分的惊讶。   而牧悠悠则对此表示了充分的痛心:“没想到楚清你把我想成了这样的人, 我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吗?是吗?”   “怎么能说是重色轻友,”谢楚清附和,“简直就是见色忘义。”   “……”聊不下去了。牧悠悠直切重点,“楚清你晚上有空吗,出来陪我喝两杯吧?”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不像之前热恋中的言笑晏晏, 谢楚清顿了顿:“怎么了?”   “庆祝一下单身贵族之夜,”说完这句,牧悠悠勉强轻松的笑维持不住了, “其实也不全是……就是想随便聊聊。”   谢楚清有些明了了,她捏了捏卷饼的爪子,把明天的工作表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应下声:“好,那就今晚吧。”   在挂电话前,牧悠悠突然想到了一茬,连忙叫住她:“等等,楚清你听说邱教授的那件事了吗?”末了又补了句,“你之前跟大家断了联系,可能没加几个老同学,现在我加的群组都传遍了,大家都在讨论这事,听说还上新闻了。”   “……”谢楚清这次是真的愣了,“邱教授?”   某高校系主任借公职之便从事企业外职,高校领导风气或成社会问题。   新闻报道的篇幅不是太长,但内容却详尽仔细,报道中罗列出了这位邱主任自任职以来在校外的企业中兼职的斑斑劣迹,甚至还是某家企业的股东。   不仅如此,这位邱主任还遭到了校内学生的匿名举报,说是他还曾有因公徇私的行为,在最后,报道的记者就此事采访了校书记。   后续附上了校书记的部分采访内容:“……我对在我们校内发生这样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现在已经对当事人采取了停职处理,在了解清楚以后我们会……”   谢楚清一字不落地看完新闻,松开鼠标,若有所思地撑着脸陷入了沉默。   P大校内禁止领导在校外兼职。早在谢楚清大学期间,就已经发生过两回,最后的结果都是革职除籍处理,现在邱江明被查出来出了事,而且证据确凿,学校之后会怎么处理也是意料之中。   但是也太巧了。   邱江明当年是她的教授之一,同时也是医学系的系主任。   她被指认论文抄袭的时候,事情从教授之间传到了系里,当时邱江明兼任着教务处副处长,事情的最后她被他叫到了办公室里谈话,说是为了不影响学校的风气,不管对错在谁,抄袭的事最好能私下里解决。   只是谢楚清没有妥协。   而后学校的处分出来以后,她被认定为抄袭,一锤定音。   善恶终有报,如果换成别人,此刻可能要拍桌子开香槟高喊“大快人心”了,而谢楚清的神情却看不出来什么情绪。她的目光迅速地重新浏览了一遍报道,最终停在开始几个段落上,眉心跳了跳。   最先揭发这件事的居然是邱江明所在公司的内部人员。   记者并没有曝光内部人员的名字,只是提了几句,在接下来的内容里就没再提起过。   什么样的内部人员会揭发一名对公司有利的股东?   .   夜晚的酒吧很热闹。   白天的B市是天罗地网铺织的一张面具,喧嚣和狂欢只有在夜里才从缝隙中钻出来。谢楚清和牧悠悠两个人坐了角落里的四人沙发座,木质圆桌上已经空了几个酒瓶。   牧悠悠喝得脸色发红,一瓶瓶的度数往上加,从十几度的黑啤到掺了果酒的白兰地,中途有旁桌的陌生男人不怀好意地坐过来搭讪,无一例外地被她撒泼似的骂了回去。   悠悠是明显来买醉加倾诉的,谢楚清也没拦着。酒倒在矮脚酒杯中,只占了杯沿高度的一半不到,她也跟着喝了两杯。   “……我也没想分手,可我实在是受不了。”牧悠悠干完一杯,看起来还没有完全醉,只是红着眼睛深吸一口气,“楚清你说,你能忍、忍受自己男朋友心里有个抹不去的白月光吗?……反正我他妈就不能!”   说的是孟和言。   牧悠悠在不久前还沉浸在热恋的幸福中,以为摆脱了拈花惹草的渣男后总算能迎来一段新恋情,却没想到孟和言心里还有个白月光般的初恋在。虽然孟和言和白月光已经没有什么联系,但牧悠悠早就已经脑补出了一场红玫瑰与白玫瑰,心里越是鲠着就越不舒服,就在前一天两人大吵了一架。   谢楚清只是应了一声,她知道牧悠悠不是来咨询情感意见的,也没多说什么。   已经开始醉了的牧悠悠全然没有发现,对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谢楚清还在想邱江明的事。   邱江明这么多年都能瞒天过海,之前也没有所谓的公司内部人员举报过,为什么突然被发现了?   还是在这个时候。   她思忖片刻,心里蓦然闪过一个不可能的念头。   如果……   谢楚清还没细想,就被牧悠悠的哭声给拉回了神。   在啤的白的一起混着喝完以后,牧悠悠已经从半清醒过渡到了半点都不清醒的状态。谢楚清领教过悠悠喝醉以后的举动,说能把酒吧每个人都指着怼一遍都不夸张。她见状找出手机,正打算叫代驾来,就被牧悠悠抢过了手机。   酒吧内音乐声鼓噪嘈杂,牧悠悠借哭嚷的声音断断续续,执意要见孟和言。   来送酒的酒保看到眼前眼前撒泼哭闹的情景,估计是没见过撒酒疯这么严重的,也傻眼了,端着酒问一旁的谢楚清:“小姐,这酒是刚点的……你们还要吗?”   牧悠悠抹了把眼泪:“要啊,我还能喝!……”   “不能喝了。”谢楚清的声音听起来尚还冷静,酒保闻言作势要撤酒,却被牧悠悠扯住了裤腿。   “……”   要是真的把酒撤走了,都不知道眼前这个客人会做出什么来。酒保连忙放下酒,说了两句就要溜趟。   牧悠悠见酒保住了,伸手就要去拎酒瓶倒酒,半道却被谢楚清截住了。   “悠悠,你喝的够多了。”谢楚清微蹙起眉,心里叹了声,就不应该答应来喝酒的,“等下我找个代驾,我陪你一起回去,孟和言的事情等你酒醒了以后再说。”   “你让我喝,我还没醉……”   牧悠悠睁着眼睛,随着醉酒有些躁郁,绕过谢楚清的手就想抢酒瓶,没想到却被对方先一步拿走了酒。   接下来发生的事迅速而猝不及防,谢楚清当着牧悠悠的面毫不客气地把酒干了,都没倒酒杯里,全程直接就着瓶口喝完了,整个动作干脆利落,连一口都没给人留。   “……”牧悠悠安静地愣了十秒,又哭出来:“我不要回去,我要见孟和言……”   而后的一切都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着,牧悠悠大着舌头非要见孟和言,到后来已经成了想要跑到舞池里一个一个找人确认的场面,是谢楚清和一个酒保死拦着才没让人冲进舞池里。   没有办法,谢楚清找回手机,只好给孟和言打了个电话。   约莫半个小时以后,孟和言赶到了酒吧,好说歹说把牧悠悠劝了回去,临行前不断地给谢楚清道了歉。   酒吧里的灯光绚丽而迷离,送走牧悠悠后,谢楚清觉得灯光晃得头开始晕了。   她心里明白,是刚才酒的后劲泛上来了。   谢楚清的酒量不算太好,一整瓶洋酒下去,能清醒着说话就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好在她酒品没有那么糟糕,酒吧内光线昏暗,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来这里有个醉得差不离的人。   等到谢楚清强撑着走出酒吧后,脚步已经踉跄了起来。   外面不知从什么时候下起了暴雨。   从酒吧出来是一条不宽不窄的小巷,夜色浓黑,滂沱的大雨以天地为幕,像是横亘在酒吧和巷道间的一道水帘,就连酒吧招牌的灯光都显得稀疏晦暗。   在谢楚清过往认知里,下雨是一场病菌和污染物的洗礼,如果她有一份“最不待见的十件事”的清单的话,下雨一定能算进前三里。   她低着眼尝试找代驾。   附近暂无空闲司机,请您稍候再试。   “……”谢楚清按着太阳穴,头脑晕沉,总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   以往她找不到代驾的时候……找的是谁?   记忆模模糊糊,谢楚清连思考的弯都没转过来,遵循着直觉拨通了一个号码。   .   等了不知多久,一辆熟悉的宾利破开雨幕停在了酒吧前。   车门打开,谢楚清见男人从车里下来,撑开了一把伞。他停顿一瞬,从微暗的光线中锁定住了等在酒吧门口的人,而后径直地朝她走来。   顾行套着一身黑色的大衣,衬得整个人身形颀长,走近了还能闻到干爽的味道。   谢楚清已经醉迷糊了。顾行看了眼手表,目光在她脸上打量而过,盯着那双因酒气而泛起潮红的眼,开了口,声音有些喜怒难辨:“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来这里喝酒?”   “……”谢楚清钝住的大脑没有去辨别顾行的情绪,她扯住他的大衣袖子就往伞下钻,皱了眉按着太阳穴回:“我也不知道……明天起来肯定又要头疼了,再不行只能跟教授请个假了。”   她边说边攥着顾行的袖子一角想往车里走,身旁的人却停住了脚步。   谢楚清茫然地抬头看他:“怎么了?”   沉默良久,顾行才开了口。   他低下眼看着谢楚清攥自己袖子的手,又将目光挪到她脸上,一双眸在风雨交错的夜色间斑驳幽晦,神色不明:“谢楚清,我是谁?”   谢楚清更茫然:“顾行啊……”   一句话说完,谢楚清渐渐消了声。她终于从混沌一片的大脑中捋出一丝清明来,逐渐认清了当下的处境。   以往她找不到代驾的时候,找的是顾行。   可这个以往,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一瞬间,什么酒醉后遗症都在刹那间消失殆尽,谢楚清心里一跳,强撑着维持清明,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这一退就撤到了伞外,谢楚清的后背抵上了车身,下一刻瓢泼的雨就将她淋了个湿透,随之而来的凉意使整个人都细微地颤了一下。   她下意识亲昵的动作只是在醉酒迷糊的时候,等到清醒后就又像现在这样,宁愿在雨里淋着,也不会再上前一步走到他的伞下。   顾行的脸隐在暗处,露出抿紧的薄唇,眼里的情绪汹涌翻腾着。   还没等谢楚清有所反应,顾行就扔了伞,他逼近她,将人困在车跟他之间。谢楚清张了张嘴想要开口,下一秒就感到腰背受力,整个人被抱起坐在了车前盖上。   一切来得太突然,谢楚清睁大了眼,心跳如擂鼓,本能地觉得她又把顾行给惹了。   她就这么堂然地坐在车盖上,面前是封住去路的顾行,是怎么都下不去了。谢楚清坐在车上,两人视线接近齐平,雨倾盆而下,她的眼睫不断被雨水刮擦过,连睁开都勉强,更何况是看清顾行此刻的神情。   纵使如此,她却能听到顾行沉了嗓音在耳侧开口:“谢楚清,你可以躲我,但六年前我给过你机会,你没有给我答案,我当你是默认了。”   以往顾行不会说这样的话,现在是真被气狠了。   谢楚清闻言,刚清醒没多久的大脑又开始隐隐作痛,雨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此时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燥的,好不容易勉强维持的冷静也开始一点点溃败。   “……顾行,”在醉意重新泛上来前,谢楚清一手撑着车盖,一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喘了口气问,“邱江明的事,你知道吗?”   顾行一手扣着她的腰,没回答。   谢楚清再次确认:“他被发现在校外兼职的事,你是不是知道?”   她本来想直截了当地问,邱江明被揭举停职这一整件事,是不是顾行促使的,可她问不出来。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谢楚清不是傻白甜,顾行想干什么,她心里知道个大概。   他在用砝码逼近她的防线,等到她真正发现的时候,就会像当下的情势这样,已经被逼退到了两难的境地。   城市正下着暴雨,地面的水洼像是水流湍急的湖,车是唯一的孤岛。谢楚清被顾行迫得没再有动作,垂着眼说了一句话。   雨声哗然,顾行听清了“欺负”两个字,低下眼看她:“谁欺负你了?”   谢楚清抬眼,借着车灯的光线与顾行对视。她醉着酒,被雨水冲刷得半眯着眼,眼角微红湿亮,唇色也比以往要殷红,声音因受凉而细碎颤抖着:“你逼我,非要让我觉得是我欠你的。”   顾行知道她不喜欢欠人人情,但她欠他的,已经多到无法细数了。   而他是故意的。   醉酒后的谢楚清再也想不到更多,语气控诉地把话接下去:“顾行,你欺负我。”   她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咬唇。顾行顿了顿,才伸手去抚谢楚清眼睫上的雨水,接着拇指轻按在了她的下唇上,没让她咬唇咬太狠。   他“嗯”了一声,承认:“我欺负你了。”   谢楚清感受到他的手指按压在自己唇上,刚想伸舌去抵开,就听到了后半句:“除了我,没有人能欺负你。”   她看着顾行的脸,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句。   有句话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   她认识顾行这么久,印象里他似乎确实没有什么个人喜好,对着纷沓至来告白的人也丝毫不留情面,算是薄情了。   谢楚清从记事到现在,不是什么弱势的人,而顾行则更强势。人和感情不像定了性的实验结果,这两样是她即使有心、也掌控不住的极不安定因素。   雨收不住势,大有下得“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架势。谢楚清在那一瞬间分不清在脑海中快速掠过的是什么冲动,抬手抓住顾行的手,张口对着就咬了下去。   顾行没有抽回手,任着她咬出了血腥味,过了十几秒,谢楚清才放开他。   她咬的正好是顾行有伤疤的左手,但咬的不是手腕,而是手背。   顾行的手背已经被咬出两列齿印,微微往外渗着血,不多时就被雨水冲刷掉,接着又冒出来。顾行只是略微扫了一眼,接着他将手凑到唇边,寻着牙印舔上去。   谢楚清见他舔了血,下一秒抬眼看过来,而后扣着她的后脑就狠狠地吻了上来。 ☆、第40章   这都算不上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唇齿间舔舐和啃咬的感觉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谢楚清隔着模糊的黑沉雨幕,看不清眼前的任何细节, 身体的感官被放大到了极致。   雨水冰凉料峭, 喘息和唇舌的温度就更显灼热烫人。她被顾行扶着颚微仰起头,唇舌间融着细醇的酒精味与血的腥甜, 唾液都来不及吞咽,混着雨水从唇角一路沿着蜿蜒到脖颈与锁骨。   浓夜,酒色,含了欲,带着破罐破摔的纵情声色。   酒精麻痹了大脑的思考,却让每一处神经末梢更加敏感, 谢楚清身上的裙子已经湿透,单薄的丝料黏腻地贴实在皮肤上,像含在嘴里融而未化的糖。   她惹顾行, 他从来都是那个奉陪到底的。   就像是递到夜狼嘴边的猎物, 不被啖肉嚼骨就已经不错了,想要全身而退根本就是妄想。   仔细看,顾行微眯着眼盯着她,眼梢呈一个微挑的弧度,雨水从他的眉骨滑下, 滴落流进唇舌的缝隙之间。   谢楚清的气息细碎紊乱,隔了片刻,她一直撑在车盖上的手动了。她撑得有些僵直的手抬起来, 转而搭上了他的小臂,隔着衣袖五指收拢。   回吻过去的那一刻,她想,妈的,算了。   她欠他的。   顾行也没料到谢楚清会有回应,他明显愣怔了两三秒,直到她的唇舌跟着舔吻过来后才回过神。   他没再给她退缩的余地,转眼间就抢回了主动权,反客为主地舔舐过她的齿列,修长的手指擦过她的耳廓,跟着抚摸进耳后湿透的发间,眼底暗沉得吓人。   间隙间,谢楚清扶着对方手臂的手又松开了,在空中停顿一下,伸向了顾行黑色大衣的领口,摸索着找到扣子就要解。   她能感受到顾行扣着她后腰的手动了动,小臂肌肉也跟着绷紧了。   下一刻,顾行放开了她,准确地找到她解扣子的手,十指紧扣地握住,没有再给她继续动作的机会。   谢楚清终于能喘口气,低笑了声,呵着气声开口问他:“不敢做下一步了?顾行,你就这点出息?”   顾行呼吸深重,他没有回话,只是盯住了她。   借着微暗的光线,此刻能勉强看清谢楚清湿漉漉的眼睫,还有眼角下细小的泪痣。她的眼睫上不断有水珠滑落下来,一双眼水光潋滟,眼尾飞红,像极了一副被欺负哭的神态。   顾行还未开口,就从车的侧后方不远处传来了一道声音。   “我——靠——怎么突然下雨了?”   “你还说呢,我出门前跟你说什么来着,我说今天不宜出门喝酒宜待在家里看电影,就你非要出来。”   “呵呵,比起跟你在家里看鬼片,我宁可出来雨夜惊魂。”   “……”   “都怪你,现在没带伞怎么办……”   听声音,似乎从酒吧里出来了一对情侣,瞬间打破了沉寂。   夜色深重,再加上大雨的遮掩,情侣并没有发现这一边的动静,只是边聊边朝着反方向跑远了,声音也跟着渐行渐淡。   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像是道直击下来的雷,如一小股电流窜遍了谢楚清的四肢百骸,她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这是在外面,是在离酒吧门口不到二十米的地方。   借着黑夜的掩饰,**能肆意膨胀,而只要有任何光打进来就变得不堪一击。众目睽睽,堂而皇之,她还做不到。   幸好人已经走远了。   只是谢楚清还没能舒一口气,却又听见了由远及近的声音。   那对情侣又折了回来,男声欣喜地拔高了声调:“哎地上有把伞啊,不然我们撑回去得了。”   女声有些犹豫:“不太好吧,这又不是我们的伞。”   “你管谁的呢,雨下这么大,还能把伞扔在这,明显就是不要的……”   这是顾行的伞。   谢楚清闻言的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顾行。   伞之前被顾行扔在了地上,这会儿已经被狂风暴雨吹到了车后面不远处,情侣的对话就隔着一辆车的车前车尾,发生在离身后不到六七米的地方。   谢楚清心跳剧烈,僵着身体绷紧了神经,她生怕有人发现这里的动静,连呼吸都放缓了。   反观顾行,他像是毫不在意,反倒将空出来的手伸过来,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过她的唇。   昏暗而暧昧的这一角落,顾行眉眼的轮廓深邃分明,似笑非笑的,谢楚清见他勾起唇,无声地开口。   你就这点出息?   “……”   情侣最后还是把伞撑走了,等到两人的谈话声彻底消失在雨中以后,谢楚清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刚才解顾行大衣扣子的手还被他扣紧握着,在酒精和生理**促使的冲动冷却下来以后,反倒有点无所适从了。   顾行与谢楚清十指交扣的手逐渐收拢,他贴着她的唇角出声,嗓子带了哑:“胆子大得没边了。”   谢楚清鼻息间还熏着酒气,闻言在心里附和,酒醉后她真是胆大包天,胆大包天啊,差一点就要就地办事了。   顾行知道她在想什么,松开她站直了身。   “谢楚清,我不要你的现在,”他拿出车钥匙,随后抬眼,“我要你的未来。”   情场不是商场,但野心在哪里都是毫无二致的。   他不要委曲,他要求全。   .   翌日谢楚清是被头晕疼醒的。   宿醉再加上昨晚淋了快半小时的雨,谢楚清醒的那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已前一天晚上是去酒驾出车祸了。她撑着靠坐起来,她现在四肢酸疼,太阳穴也跳得厉害。   谢楚清光脚踩着地毯走出卧室,厚软的绒毛蹭过脚底,她皱起了眉,觉得自己浑身有些发烫。   昨晚回来以后她煮了姜汤,喝完了才睡的,没想到还是发烧了。   而小苑请的假还没结束,医院人手不够,她在这个时候请不了假。   医院里,诊厅前台的小楠敲开了诊室的门,把药拿了进来,有些担忧:“清姐,我照着你说的在对面药店买的,你现在怎么样?”   这时候正好没有宠物送来,谢楚清正闭目养神,闻言睁眼笑着道了声谢。   “我没事,吃完药眯一会儿就好了。”   她的嗓音都有些沙哑,小楠还是放心不下:“要是实在不行,等下就去医院看一下吧,身体要紧。”   谢楚清吃完药,在水池边洗了一遍手,戴上了口罩,声音有些闷闷的,露在口罩外的眼睛却弯起一点笑:“真的没事。”   等小楠离开后,谢楚清翻了遍上午的宠物病历,正想重新眯神睡一会儿,手机却响了。   是个陌生来电。   她接了起来,对面安静了足足十几秒,迟迟没有人开口说话。   谢楚清微挑了下眉,正要挂断,对方突然出声了。   “谢楚清,你这几天有没有空?”是邱衍的声音,“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  短更。   哎,顾番茄是行动派啊,清清你以后会知道的。 ☆、第41章   “小姐, 这是您要的梨汁。”   “谢谢。”   邱衍看着服务生将梨汁端给谢楚清, 斯文地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温柔地开口:“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喝拿铁, 今天怎么不点?”   谢楚清此刻的烧还没退, 只感觉浑身上下都难受着,对邱衍的关切也只是“嗯”了一声, 没了下文。   她这样的态度在旁人看起来就像是敷衍。邱衍目光微动,把手边的菜单递了过来:“这里的黑松露蛋糕很不错,你不喜欢吃甜的,应该会喜欢。”   “不用了,我在这里不会坐太久。”谢楚清对于他的殷切纹丝不动,只是笑了一下, “邱衍,我们应该还没有这么熟吧?谈完话我还有事,也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邱衍递菜单的手停在半空, 半晌他放下菜单, 扶了扶金丝框眼镜,语气带着怀念:   “记得当年余老跟我提起你的时候,说你是他带的这一批学生里最难教的一个,公然跟老教授叫板,就连博导都敢惹, 说是一做起实验来像是不要命,要不是实验室有门禁,你能跟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解剖体共享三餐。”   “我能知道你, 不是因为什么光荣事迹,而是因为余老隔三差五地就跟我说起你。”   “……”谢楚清听得皮笑肉不笑的:“你对我可真了解。”   邱衍深深看她一眼,继续说:“余老是老学究,常理来说,他最不待见的就是不按规矩来的人。但我们都能看出来,在他带的所有学生里,他最欣赏的是你。”   “邱衍,”谢楚清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今天找我来,不是为了追忆学生时代的吧?”   她的态度在意料之中,即使被打断,邱衍也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   咖啡已经喝完,他喊来服务生,又点了一杯,这次还加上了黑松露蛋糕,接着他才回答她:“当然不是。今天我找你,是想认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   “什么关系?”   “你和我都是余老的学生,你刚刚说我对你很了解,是因为我关注你。”邱衍的语气都是和善的,笑容像以往每一次刊登上医学杂志的扉页那样,温文得让人足够相信他是一个好医生,“谢楚清,如果你没对我有这么多偏见的话,我们的关系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   “我对你没有偏见。”谢楚清听他把废话都说完了,才放下杯子,“我对你所有的看法,只不过是你一直不想承认的自我卑劣面而已。”   她丝毫不在意邱衍此刻的表情变化,目光也没有波澜:“你当年在教授们面前游刃有余,关系也还不错,认识的所有教授见到你都能亲切地叫你一声,但那又怎么样呢?余老当初破先例允许进SKL实验室的是我,最后实习举荐名单里的还是我。”   谢楚清看着笑容淡下去的邱衍,声音很轻,但却像利刃上的寒芒:   “邱衍,你妒忌我。要承认这个事实也没什么难的。”   邱衍之前的温柔笑意已经荡然无存,沉默良久,才神色复杂地问:“……关淮给我的那篇论文,是你写的?”   听到这里,谢楚清终于露出一个微笑,犹如春风拂面:“是我。”   对方此刻的神色可以用难看来形容,而谢楚清则是喝了一口梨汁润喉,把话补充完整:“你能发现不对劲,应该是已经把那篇论文投稿了吧?”   停顿片刻,谢楚清像是在思索:“像你这样业内权威的医生,无论将论文投稿在哪里,都会立即在下一个月就被登刊,现在是刚好是月初,也许你投的那家杂志已经印完刊了。”   不是也许,是肯定。   谢楚清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写论文,同时又通过关淮一点点地将论文信息透露给了邱衍,邱衍需要一个评定升职的机会,而他的盘算正中她下怀。   医生的休息室并不是单人的,关淮曾趁着邱衍不注意查看过他的邮箱,发现了一封和医学期刊主编来往的信件。信件里,邱衍承诺会在下个月投稿一篇论文,并提前跟主编打了招呼。   谢楚清的论文同样会在这个月发表,而在很早之前,她就为论文做了备份,时间要远远早于邱衍的论文。   只有在发表以后的论文才会同步到期刊数据库中,因此她不说,就没有人会查到,邱衍也就永远不会发现自己投稿的论文其实早就已经有了备份。只是现在说,已经太晚了。   过不了几日,就会出现两篇一模一样的论文。   正在这时,服务生把点的咖啡和蛋糕端了上来,而邱衍再也分不出神给其他的了,连直直投过来的目光都没挪动半分。   谢楚清站起身来,问他:“邱医生,即将被曝抄袭的感觉怎么样?”   邱衍紧紧地看着她:“你……”   “可能比我当年等待学校处分的感觉还要再差一点。”   谢楚清已经准备要走,此时隔了张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落地窗外的阳光打进来,显得她的眼睛呈现透亮的灰棕色,神情一如既往的倨傲疏淡。   “我虽然学医,但不是什么善人,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你曾经问我当初后不后悔没有私了抄袭的事,”她笑了笑,声调有些冷,“我现在不后悔,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后悔。”   邱衍看着谢楚清,突然想到刚见到她的时候。   当时他作为余老的助教,跟着余老去实验室转了一圈。两人从后门进去,实验室内正好在上一节解剖学的大课,进行到了骨骼标本脱脂的内容,四周不时有讨论声响起。   “楚清,实验报告上要求的溶剂是二甲苯,瓶子在我这,你手上拿的这是什么啊……”有人凑近了去看标签,低声吸了一口气,“工业环己酮?这不是要求范围里的吧?”   邱衍见被问的人侧过脸,口罩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从侧面看去眼睫纤长:“效果比较好。”   她旁边的人嚅嗫:“我跟你讲,要是被教授知道了他又要摔你教学册了。”   她摆手:“为医学献身。”   “喏,就那个。”余老点了点人群里的谢楚清,又是气又是好笑,“这次项目的小组里她也在,到时候见面你们可以认识一下,叫谢楚清。”   .   谢楚清出了咖啡店,感觉全身更加难受了,脑袋晕沉的感觉一直没下去,她之前有意克制才没在邱衍面前表现出来。   她没有请假,就意味着下午还要回宠物医院。   谢楚清认命地暗叹了口气。刚才在邱衍面前,她一直在用正常嗓音说话,现在缓过来以后才觉得喉咙发疼,不出意外的话,她现在的嗓子也哑了。   混得也太惨了。   谢楚清把车停在了宠物医院附近的停车位,下了车。她看了眼不远前“馨宠宠物医院”的标识,拐道先去旁边药店买了盒抗炎药。   药店就在宠物医院斜对面的小街巷里,谢楚清刚从药店内推门出来,就被横亘在道旁的一辆迈巴赫给拦住了。   漆黑的车身旁,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双手下垂,交叠在身前,对谢楚清客气礼貌地笑道:“谢小姐,冒昧打扰了,不知道能不能耽误您一点时间?”   车门紧闭着,车窗里像是拉了帘子,看不清车里的人。   谢楚清不经意地扫过一眼车窗,露出一点笑,一开口嗓子有些喑哑:“我们似乎并不认识。”   “不要紧。”   陌生男人侧过身,露出一个请的姿势,作势就要为她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男人侧身时西装外套敞开了一些,谢楚清像是收到了某种危险的预兆,敏锐地捕捉到了男人随着动作而露出的外套下的一截。   那是一小段金属扣锁,连接着皮革囊的一角。   ——露出来的是西装外套下的黑色皮质枪套的一部分。   那一刻谢楚清脑海中瞬间搜索过无数信息,她有随身携带小型警报器的习惯,报警的号码快捷键是1,手表连接着云端定位,身后不到十米就是药店的门。   可对方携带了枪,在热兵器面前,这些似乎都失去了效用。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的刹那,迈巴赫后座的车窗被徐徐摇下了。   “魏一,你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谢楚清闻声看去,车后座坐了一个老人,虽然上了年纪,但看上去保养得当,精神气色都不错,举手投足间带着养尊处优的权贵气。   “是小谢吧?我是顾尉擎。”老人笑眯眯的,神色和蔼,“你们年轻人工作忙,我也不耽误你时间了,就从这里到你工作的医院这一段路,我们聊两句可以吗?”   谢楚清听着名字觉得有些耳熟,在脑海中搜索几秒才反应过来。   顾尉擎,逸丰集团的董事长。   见谢楚清应该是默认了,魏一接到顾老爷子的眼神示意,转身替老爷子打开了车门。   等顾老爷子下车时,魏一回想了遍他们这次过来单方面跟谢楚清聊天的行径,忍不住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老爷子,要是顾少知道了怎么办?”   顾老爷子:“嘘嘘嘘。”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有“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孙子”的桥段的23333小天使们放心 ☆、第42章   顾家在市内声名显赫, 对此谢父也曾评价过, 市内商界的半边天几乎都是这样一个财阀家族撑起来的。   像这样的大家族,内里必定支脉旁系芜杂, 顾老爷子是逸丰集团的掌舵人, 又是顾家雷厉风行的人物,在谢楚清的印象里, 他的形象应该是符合一名老谋精算的资本家的。   顾老爷子注意到一旁谢楚清的目光,笑着揶揄:“是不是觉得我不像你想象里的样子?”   “没有,”谢楚清闻言回了一个礼貌的笑,“您看起来精神矍铄,比我想象得要年轻很多。”   顾老爷子听完,和善地笑了几声, 看起来心情不错。   他身体刚恢复没多久,还要依靠拐杖才能正常行走,杖身的材质是雕纹的紫檀木。他虽然拄着拐, 但身形看起来非常挺拔, 有着他这个年纪罕见的精神与端肃。   “看起来是看起来,可我已经老了。”顾老爷子笑叹了口气,徐徐地沿着道走,“老了就早晚有生离死别的一天,虽然以后顾家的家产不在我手里了, 但是如果是交给顾行那小子,我是放心的。”   突然听到顾行的名字,谢楚清脚步不由一顿, 心里思虑了一瞬。   还没等她推敲出来顾老爷子来找她聊天的用意,后者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笑眯眯地停下脚步,叫她:“小谢啊。”   “我家这个小子可喜欢你了,你知道吧?”   太直白了,老爷子。   在后面跟着的魏一听到这句话,不忍地别开头。   刚才还让他不要吓到人家,结果转头老爷子就自己去吓顾少的心尖儿了。   不过谢楚清心理承受能力显然比魏一想象得要高,她闻言冷静地“嗯”了一声,礼节性地笑回:“顾行跟我在同一个大学毕业,同学间的……喜爱之情是很正常的。”   在场的人都知道根本就不是“同学情谊”,顾老爷子听了也权当没听见,还是笑容和蔼:   “顾行的爸以前在部队里工作,他从小跟着在军区大院待过一段时间,他爸啊,”顾老爷子走得缓慢,低咳了几声,“援藏的时候立过一等军功,当到了中校,可惜年纪轻轻去世得早,跟他妈一样。”   第一次听到顾行的家世,谢楚清看向顾老爷子,想说些什么,却被他笑着摆手止住了。   “所以顾行那小子,虽然是我孙子,但可以说是我一手带大的。”顾老爷子回忆起了往事,“从小就是狼崽子,性格比他爸还要执拗。不过他做事的目标向来明确,就是有一点不好,领地意识太强了。”   说白了就是独占欲。   谢楚清没明白对方说这话的用意,思忖片刻,还是客观地评价了一句:“……他很优秀。”   “你肯定在想,他哪里领地意识强了。”顾老爷子看她一眼,带着笑容,“那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收敛了很多,有时候连我都看不出来,这小子有什么事都是自己憋着,年轻人火气旺,我怕他憋出病来。”   “六年前他去洛杉矶修学,整整两年都没回过国,过年都没回来。”顾老爷子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下,“我哪能不知道他?不是不想回来,是在憋着忍着没回来,有句话怎么说的,近乡情更怯。”   顾少雷霆手腕,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老爷子卖了个底儿掉,魏一在心里盘算着把顾少今天的行程背了一遍,由衷地希望顾少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   谢楚清听着也有些惊诧,顾老爷子来找她谈话,居然有点拉拢撮合的意思。   药店离宠物医院的路程不过短短几百米,在顾老爷子和谢楚清谈话的时候,司机一直开着车不疾不徐地顺着道跟在后面。   等到了宠物医院前,顾老爷子止住了脚步,微笑着对谢楚清示意,就走到这里了。   末了老爷子上车前还做了个总结:“……所以这小子有些情绪上表达不明显的地方,未必就是真不在乎,其实心里在乎得很。”   漆黑的迈巴赫停在医院前,魏一打开了车门,一边拿着拐一边扶顾老爷子上车。   谢楚清低头停顿片刻,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复杂的神色。她颔首微笑:“您慢走。”   .   下午送来医院的宠物不多,谢楚清吃完一系列退烧药抗炎药才感觉状态好一点。   她身上的烧已经退下去很多,只是眼眶还微微发热,嗓子也哑的难受。临近下班时谢楚明打过来一个电话,嗓音里透着兴奋和邀功:   “姐,我之前把我的那辆车拿去重换配件了,今天刚叫人从厂里拉出来,晚上带你绕环城线感受一下超时速引擎怎么样?”   谢楚清听得太阳穴直跳,眉头都快皱成一个结了:“你的腿不是还在做恢复练习吗?”   谢楚明不以为意:“反正也不影响开车,能踩油门离合器就行。”   “……”要是她现在没发着烧,一定过去亲自动手把这小兔崽子宝贝车的轮胎给卸了。谢楚清简直要被气笑了,“那刹车呢?”   “姐你不懂吧,赛车手的驾驶字典里没有刹车。”   谢楚清一口气没缓过来,连咳了好几声,才说:“希望能再在医院加护病房里看到你,赛车手。”   谢楚明终于听出有点不对了:“姐,你身体不舒服啊?”   “嗯,”她边一只手收拾东西边回,“有点发烧。”   今天谢楚清没让卷饼留在宠物医院过夜,而是在下班后也一并牵回去了。等她在公寓旁的地下车库停完车后,卷饼一反常态,“汪呜”一声,撒开腿就跑了出去。   谢楚清没拉住它,跟着追到了公寓楼下才停下来。   她扶着膝盖微喘着气,抬起眼,一眼就看到了停在公寓楼前的熟悉的车,以及在车旁等着的男人。   卷饼似乎很喜欢顾行,吐着舌头扒拉着他的西装裤就要跳上去求抱。谢楚清看得眼皮跳了跳,扬声唤它:“卷饼,回来!”   顾行略俯下身,安抚性地揉了揉卷饼的脑袋,接着转而向她走来。   他的动作毫无预兆,谢楚清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他伸过手,下一刻温凉的手背贴上了自己的额头。   顾行蹙起眉,下颚到肩颈的弧度微微绷紧:“发烧了?”   “……”谢楚清闪躲地避开他紧盯的目光,尚还镇定地“嗯”了一声。   谢楚明。   小兔崽子,已经不是卸轮胎这么简单了。   .   谢楚清以为顾行这次又是过来把她拎去医院的,但出乎意料的,这次顾行似乎并没有半点拎她去医院的意思。   公寓里,她泡了杯姜茶,抱着冒热气的白瓷杯靠在厨房门口。   顾行正在厨房里的水池边冲洗一块羊脊肉,而卷饼则围绕着他摇尾巴吐舌头甩脑袋,乐此不疲,丝毫忘记了厨房门口靠着的谢楚清。   窗外夕阳沉落,浸红的余晖打过窗框,最终落在男人周身,勾出一个隽挺的轮廓。他已经脱了外套,此时卷起一截衬衣的袖子,露出袖子下的小臂,隐约可见衬衫下匀称而紧实的肌肉线条。   谢楚清看着顾行颀长的背影,回想起之前顾老爷子的一番话。   自昨天以后,她和顾行就处在了一种微妙而平衡的关系中。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地刻意疏远他,他们现在却也不像是六年前的朋友关系。   更像是山洪崩塌前的屏声静气,等一个可以宣泄的爆破点。   谢楚清看顾行洗完羊脊肉,接着从冰箱里拿出了胡萝卜。她的目光随着那两根新鲜水灵的胡萝卜移动,落到了白色岛台上,忍了忍,没能忍住,迟疑着出声:“不要吃胡萝卜好不好?”   顾行闻言转过身看她,他修长的手指按在胡萝卜上,还没切下去。   “……”谢楚清暗叹了口气,默念了三遍“不要挑食”,才说,“吃吧,烧给卷饼吃。”本来就是买给卷大爷吃的。   卷饼听懂了,昂着脑袋精神抖擞地“嗷呜”了一声。   顾行知道她不喜欢吃胡萝卜。   她就挑这一样东西,大学时候他还总会给自己点,但事实证明,挑食是即使用习惯也解决不了的毛病,所以她现在还是一看到胡萝卜就鞠躬走人。   谢楚清此刻靠在厨房的磨砂玻璃门旁,因为姿势的关系,衣摆在腰侧往里收拢了一些,凹陷出一小片阴影来,使得腰线隐约而弧度优美。   顾行的目光随着她白皙的脖颈往下看,在深陷的锁骨上停留了一瞬。   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刚才的语气在他听来,带上了些软语的撒娇意味。   放下胡萝卜,顾行转过身去,姜洗净,葱切段,做完一系列后,他侧过脸,嗓音如浸了水般舒缓低沉:“还想吃什么?”   谢楚清摇头,诚恳地回:“除了胡萝卜都行。”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顾行的背影,因此她也没能看到他此时的神情。   最初纯粹的情感已经在长久的压抑中变了质,顾行清楚地明白,他对她的渴望有多强烈。   他想要她,想完完全全地把眼前的人占为己有,以最坚韧的合金浇筑镣铐,锁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一口口地独享。   再见面时,他的**来得如此猝然而汹涌热烈。他想看她难得服软的样子,想逼迫着她眼尾绯红,最终压抑着情动对他小声呜咽求饶。   曾经在一场饭局上,李唐绪打趣着非要给顾行找个女人一解相思。   “顾少还有相思啊?”有人谄笑着回,“顾少您手段了得,家里那么大一个财阀世家,还有人戴着军衔,用钱不行就用权,软的不行来硬的,想要什么女人不行?”   李唐绪边打哈哈边瞅顾行:“办法是行得通,可……”   ……   可是他不能。   他舍不得。   谢楚清对此时此刻顾行的变化毫无察觉,她刚想回客厅里换一杯水,就听见顾行放在外套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顾行的手正忙着,谢楚清只好示意了下,接了电话递到他耳边。   她温热的手指连同手机一起贴在了耳侧,顾行感受到她的指尖,手上切菜的动作一顿。   “听闻顾总今天提前下班,全公司人都惊讶疯了。”电话那头是李唐绪,他喝了口咖啡,正闲的发慌,“顾大老板晚上有没有安排?没有的话,我喊了单二一起玩牌,聚完餐来几把梭|哈怎么样?”   顾行不为所动,嗓音平稳地问:“城南的项目合约稿定下来了吗?”   李唐绪听出来了,对方现在有事,不想跟自己啰嗦。他退而求其次:“那就一起吃个饭,我放在金豪酒店一瓶酒,还没开过盖……”   “不吃了,我正在给人做饭。”   给人做饭?李唐绪拿起咖啡,惊讶的问:“你还把私人厨师随身带着?”   十秒后,进办公室来送文件的小林亲眼见到了李总瞪大眼拿着手机,一口咖啡喷到了桌上,她看见那份染上咖啡渍的合同,好心地提醒了句:“李总,那是城西项目的合同……”   “……”李唐绪没顾上擦合同,盯着已经挂断的电话,“自己做?!”   另一边,顾行挂了电话,洗干净了手,侧过头来垂眼看谢楚清,深邃的眼里带着点促狭的笑:“谢医生,我给你做饭,有没有奖励?”   谢楚清眉心一跳,后退一步,招呼在厨房里乱窜的卷饼:“卷饼,去,亲一下。”   话还没说完,顾行就扣住了她的手腕,绵密地吻了过来。   良久,谢楚清终于被放开,她看了眼顾行,语气颇有些悲愤:“我在感冒。”会传染的。   她的嘴唇鲜红润泽,顾行擦掉她唇边亮晶晶的水光:“那还有补偿吗?”   “……”要脸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可能休息一天,群么一口看文的小天使们~ ☆、第43章   吃完饭以后, 碗也是顾行洗的。   谢楚清靠坐在客厅的沙发椅上, 面前摊了本医学杂志。杂志翻开的那一页停留在最新医学科研成果一览上,内容本来应该是她感兴趣的, 但问题是, 她的目光已经扫过第一行字三遍了,还是没能看下去。   厨房里亮着灯, 隔着磨砂玻璃门向内看,能看到顾行模糊的背影。   她对他不久前向自己要的做饭“奖励”心有余震,心想说什么都不能让这尊大佛再洗碗了,不然他又能找个理由问她要补偿。   因此就在十分钟前,谢楚清吃过饭后想要提前进厨房洗碗,却被顾行抓了个现行。他从容不迫地在她额头上吻过一下, 关上门前还不忘扔给她一句“出去等”。   “……”谢楚清合上杂志,头疼地揉了把脚边趴着的卷饼,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她和顾行的关系变成现在这样, 算来算去始作俑者还是自己。   顾老爷子的话她言犹在耳, 顾行对自己的目标向来明确,也向来言出必践。   他知道他每进一步,她就跟着退一步,所以他拿桩桩件件的事来堵住她的后路。六年前的误会,有意给谢楚明的人情, 邱江明的举报革职……等到她察觉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顾行太清楚她,所以才能拿捏住了她最不设防的地方。   谢楚清还在走神, 脚边的卷饼突然“汪呜”了一声,晃着脑袋撒开欢奔向了厨房门口。   她抬头去看,顾行正从厨房里出来。   他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处,身上几处在洗碗的时候溅了水,此刻半透薄地贴在紧实的胸腹上,他穿着西裤的腿合衬而修长,带着股要命的男人性感。   以往这个时间点是谢楚清带卷饼出门遛弯的时候,因此卷饼在蹭了蹭顾行的手后,转头又奔向门口玄关,叼了双谢楚清的鞋子过来。   谢楚清就眼睁睁地看着卷饼把自己的鞋叼到了顾行眼前。   “它要出门?”顾行弯腰捡起鞋子,一眼看见她愣怔的神色,盯着她的眼眸带了点笑。他拿着那双红底细黑跟的鞋晃了晃,故意逗她,“我给你穿上?”   “……不麻烦了。”谢楚清看了眼还在吐舌头的卷饼,半晌憋了几个字,“我自己穿就好。”   卷饼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狗生安危,摇着尾巴围着谢楚清饶了两圈,脑袋上写满了“放爷出去”四个字。   深秋的傍晚,天已经冷了下来。   卷饼早就在草坪上跟一只金毛打闹成了一团,刚过整点,公园中央人工湖中的喷泉旁围满了唠嗑闲聊的人,环绕公寓区的小路上有三五个小年轻结伴夜跑而过。谢楚清呵了口气扫视一圈,找了张附近的长椅坐了下来。   木质的长椅带着沉浸浸的凉,手指抚上去从指尖一路冷到掌心。   她刚想撤回手,眼前有人递过来了一杯热可可。   刚才顾行在中途接了个公司的电话,谢楚清以为他只是刚打完电话回来,没想到还带了东西。   可可还是热的,熏着甜腻的香气,在低温中泛起了袅袅的白汽。   谢楚清一愣,顾行是知道自己不喝这么甜的可可的……难道他是给她拿来暖手的?   顾行站在长椅前低下眼看她,见她犹豫,微微挑了眉毛,嗓音低稳地开口:“还是你想让我直接牵你的手?”   “……”谢楚清闻言也跟着眉毛一挑。   他威胁她?威胁有用吗?   她扫了眼顾行,后者站在她身前,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他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疏朗的阴影轮廓来,更显眉眼深邃。   顿了一瞬,谢楚清也没推辞,干脆地捧过热可可捂在手心里,道了声谢。   ……有用。   眼前的男人还站在长椅前没动。谢楚清刚刚屈从于顾行的威胁,虽然表面上维持着云淡风轻,但实则没再敢对上他的眼神。   手里的热可可隔着一层杯套煦煦地暖着双手,谢楚清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目光转向顾行,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他接下来的动作给噎了噎。   顾行毫无预兆地俯下身来,她捧着热可可的手指动了一下,额头被贴了个正着。   “还有一个多月是圣诞节,下个星期茜茜要被她父母接回美国,她说临走前想见你一面。”顾行用手背试了试她的额温,确认没再发烧了才收回手,接着视线与她齐平,“她让我问问你好不好。”   谢楚清应了一声,思忖了片刻问:“送她什么她会比较喜欢?”   她不躲他。   顾行的手背上还残留着刚才细腻而温热的触感,像一簇火苗一路摧枯拉朽叫嚣着烧进心肺。   谢楚清从来都对他唯恐避之不及,这么多年来,像这样久违的亲昵只在他的梦里反复上演,等到真正变成了现实后,他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还要来得汹涌而迅疾。   而他不知餍足。   顾行的目光深下来,停顿一秒才回:“怎样都喜欢。”   .   过了几天,沈苑终于从订婚假中休假回来。   谢楚清刚结束完一场手术,回到休息室时发现桌上多了一堆糖盒,五彩缤纷快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丘,她边脱下白大褂边笑着翻了翻,还有两盒黑巧克力。   她看向窝在靠椅中刷网页的沈苑,调侃了句:“用不着这么多糖,小苑你直接送我狗粮就行了。”   “那多没诚意啊,”沈苑从电脑屏幕后探出半个头,笑中带足了甜蜜,“清姐你这次没去成订婚宴,我们想过两天再请你吃个饭。”   “我真的很感动。”谢楚清一本正经,“但是我孤家寡人瓦数太高了,就不跟你们去吃饭了。”   怎么孤家寡人了,不是还有别人吗?   沈苑还对上回来的男人印象深刻,长相言行不论,单论那位看清姐的目光,两个人的关系就不像是普通朋友。   不过心里八卦归八卦,沈苑也不好直说“清姐你其实可以把之前那位叫过来我们一起double date”,只得做罢。   谢楚清洗过手后,把桌上堆着的糖理了理,只挑了一盒黑巧克力出来,其他的都收了起来。   她不爱吃甜食,糖倒是可以等过两天去见茜茜的时候带给她。   下午医院里没什么事,沈苑百无聊赖地刷完娱乐版面的新闻,又看了会儿健康版面,正跳转到其他版面想随便看看,目光就被一条显眼的新闻标题给吸引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点开新闻,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两遍,确认自己没看错以后“啪”地一声扔了鼠标。   谢楚清还在思索要带什么礼物给茜茜,就被沈苑的声音给拉回了神:“清、清姐。”   “怎么了?”   沈苑指着电脑屏幕,声音不太平稳:“新闻上说的……是你吗?”   这是一条某业内知名医学杂志的公开致歉声明。   原因在于当期该杂志发表的一篇医学论文竟然是抄袭作,与同期《当代医学论谈》上的一篇论文重合率高达90%以上。经过两家杂志向作者的慎重确认与商讨后,最终判出了结果。   杂志抄袭的事情年年都有,只是专业期刊间出现抄袭的几率几乎是万中无一,没想到竟然还是出了一起。   事情的发展在谢楚清的预料之中,比起她的神情来,沈苑的反应明显要激烈得多。   “这个邱衍我好几次都在杂志上看到过他,好像还是挺有名的一个骨科医师……”沈苑来回扫过邱衍和谢楚清两个名字,又盯着“承认抄袭”四个字看了半晌,愕然问,“他居然抄袭了清姐你的论文?”   清姐之前在写一篇论文,她是有印象的。沈苑确认:“是清姐你前两个月一直在写的那篇吗?”   谢楚清的目光从新闻内容上浏览过去,“嗯”了一声。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会有各种情绪,或盛怒,或愤懑,可看清姐的反应似乎过于平淡了。   难道清姐早就知道了?   谢楚清不仅早就预料到了抄袭的事,甚至就连事情的一开始都是她半促就成的。   现在邱衍刊登论文的那家医学杂志已经撤刊致歉,并且承诺以后将不再录用邱衍的任何论文稿件。不仅如此,杂志出版方还将以损坏杂志名誉为由对邱衍发起律师函,后续可能要走法律途径。   沈苑咋舌,如果要走法律途径……那赔的可就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钱还是小事。这下一来,那个邱衍这么多年来悉心经营的好名声也将毁于一旦,声名狼藉下,医院还会不会任用他也是一个未知。   “清姐……”沈苑总算缓过神来,喝了口水冷静了下,才问,“你会跟他协商吗?”   这时候如果被抄袭的作者和两方杂志商量,也许就能让邱衍免去走法律途径,最终该受的惩罚他都会受,但也不至于闹得太大。   谢楚清不再看新闻,扣了下桌角站直了身,闻言弯起眼笑了笑:“你说呢?”   .   邱衍论文抄袭被曝出的事持续了一周,虽然不是太大的新闻,但在业内早已传了开来。   牧悠悠早在新闻出来的一开始就打来了电话,谢楚清没有向前者解释地太详尽,只是几句带过了前因后果。牧悠悠在电话那头听完,差点没把温度计捏断:“楚清你也太……”   太厉害了!   大五那年被判定为论文抄袭的是楚清,至今牧悠悠也没从对方口中得知当年事情的原委,楚清不像是会拿别人论文来充数的,只是无论当年事实如何,现在都已经改变不了了。   如果当初楚清是平白受了学校处分,抄袭的人不是她而是邱衍……那么现在一来,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上回去同学聚会的那几个人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就全来问我怎么回事,”牧悠悠感叹,“大家不敢公开讨论,就在私底下互相八卦,我要是邱衍,已经丢脸得无地自——”   牧悠悠说到一半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噤了声。   邱衍现在名声风评一团糟,可当年楚清的处境也不比他现在要好,甚至可能更惨一些。她本该顺风顺水地从名校毕业保送,未来前途一片坦荡,或许会是个成就斐然的外科医师,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在一家小宠物医院当兽医。   对方一句话没再说完,谢楚清心里了然,不动声色地笑着转了话题。牧悠悠马上就要轮班查房,两人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谢楚清今天约好了要带茜茜出来玩,小姑娘喜欢看爱情电影,她挑了部正在上映的爱情文艺片。电影男女主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到最后都没能在一起,只有场勉强算亲了额头的吻戏,正好适合茜茜看。   “清姐,现在这么纯洁的电影我五岁的小侄子都不看了,”沈苑嚼着薯片,凑过来插了一句,“何况人家还是走开放路线的外国小姑娘,连个正经吻戏都没有哪能算爱情片……”   谢楚清正在买票,闻言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改天我买两张走开放路线的爱情电影票,送给你和小郑去看。”   “……”沈苑红着脸缩回头,“什么呀。”   选好位置后,谢楚清正要确认支付,此时一个电话突然打了进来。她的指尖还没来得及停顿,就已经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孟和言。她和孟和言的联系屈指可数,上一次两个人有交流还是在酒吧。   “谢小姐,上回还要谢谢你,悠悠在酒吧醉成那个样子,要不是你打电话给我……”   酒吧喝醉后的第二天,牧悠悠就又恢复了热恋中的小女儿情态,两人和好的速度让谢楚清为之深深折服。只是离上一次已经过了这么久,对方这一次显然不是单为道谢来的。   孟和言把话绕了一圈,过了片刻才说回了正题。   “之前我查了你母亲当年的住院记录,她在仁保医院住过一个半月的院,之后就转院去了怀和肿瘤医院。”孟和言语气犹豫,像是在考虑要不要接着说下去,“但我最近托人查到,周夫人当年在怀和待了半个月就出院了。”   出院了。   谢楚清拿着手机的手指收拢了,她语气尚还能维持镇定,一开口却觉得声音有些发紧:“还有吗?”   像是预感到接下来的话或许影响颇大,孟和言顿了许久才组织好了措辞:“一般从肿瘤医院出院的,一种情况是再接受治疗也没有用了,索性早出院也早受点罪,还有就是家属和病人都一致要求出院的,后面那种情况是我们医生管不了的。”   “而你母亲当年在怀和的半个月里,医院没有发过病危通知的纪录,最后出院也是病人自己要求的。”   概括来说就是,当年在谢楚清生母病情恢复情况良好的情况下,她主动离开医院了。   “这种情况下,很有可能是你母亲再次转移治疗了。”孟和言一字一顿,“也就是说,你母亲可能当年并没有病危。”   谢楚清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问:“所以呢?”   “所以……”孟和言看着手里刚拿到的地址,斟酌着说,“乐观点想,你母亲……可能还活着。” ☆、第44章   这么多年来, 谢楚清一直以为人死不能复生, 最后她再见到自己亲生母亲时,应该是在一块墓地中。   她以为谢父只是托人把母亲葬到了偏远的墓区, 不告诉她到底葬在哪里也只是因为谢父对曾经的前妻怀有积怨, 或者是有别的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母亲有可能还活着。   咖啡店里, 服务生已经换了第三杯拿铁上来了。孟和言接过咖啡道了声谢,一向看起来平易腼腆的脸色有些惴惴。他观察了谢楚清几眼,张了张口,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他是医生,见过大大小小的生离死别的场面, 病人家属什么反应的都有,只是这回谢楚清的反应实在让他有些摸不准。   前两天医院里刚走了一个上年纪的病人,是陈年旧疾引发的急性心梗, 抢救了一晚上还是没抢救回来。   那场手术正好是孟和言主的刀, 而后病人的女儿来医院办理手续的时候两人多聊了两句,他才知道逝者先前也是从医的。还是怀和肿瘤医院的医护人员。   病人叫汪鹂。怀和是私立的医院,医院倒闭以后汪鹂就赋闲在家当起了家庭主妇,她在怀和上班的时候有纪录的习惯,在医院接受治疗的这些天, 她还会把当年的医护日记拿出来翻看。所以孟和言跟着情绪不稳定的家属一起收拾病房时,也看到了那本日记。   孟和言是负责汪鹂病情治疗的主治医生,后者女儿在收拾遗物时红着眼给他翻看医护日记, 他没翻几页,就扫到了周媛的名字。   机缘巧合来得突然,接下来的事情要查下去就简单得多了。   谢楚清手上拿着一张纸,纸上抄了一行英文地址,边缘已经被磨旧起了皱。她低眼将目光停在那行字上,眼睫微垂,白皙的手指摩挲了下纸面,看不清眼底神色。   她已经保持着沉默快十分钟了,手边的咖啡也凉了一半,隐隐散着奶脂的醇香。   孟和言打量着她的神情,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寂:“当年谢小姐你母亲……出院以后就被送出国外治疗了,虽然说是出院,但还和原来医院的医护有联系——至少和我那个病人还在联系。”   “第二年过年的时候你母亲寄过一张明信片,被夹在那本医护日记里面,我抄了地址记了下来。”孟和言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病人家属对你母亲也有点印象,说是后来你母亲就没什么消息传过来了。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地址可能……”早就变了。   想了想,孟和言还是没把话说死:“要是谢小姐你想找,也不是没有可能。”   “……”沉默一阵,谢楚清才开口,“我知道了。孟医生辛苦。”   孟和言忙不迭摆手:“谢小姐不用客气,我能帮上忙是最好了。”   对方还是没有说话,他只好借着喝咖啡的动作扫了眼。   谢楚清的肤色本来就白皙,现在看上去更是白得不像话,连血色都尽数褪去,只有唇被咬出明显的殷红。一分钟后,她将写着地址的纸叠好收了起来,终于抬眼看向孟和言,微笑着略一颔首:“谢谢。”   身为外科医生,孟和言一直觉得向病人家属宣告死亡是残忍而不得已为之的事,生命在病痛前脆弱如浮苇飘蓬,能挽救回来是大幸。   而现在轮到他向谢楚清宣告她母亲的可能存活后,他却没有丝毫的欣喜和成就感。   孟和言甚至有种错觉,他不是在宣告谢楚清母亲的存活,而像是在直接宣判她的死亡。   什么样的母亲会这么多年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闻不问,宁愿被误认为死了也不出现?   .   华灯初上,窗外鳞次栉比的幢幢大厦亮起了灯。   李唐绪刚陪着几个客户开完小会,脸都快笑僵了。等到他拿着文件敲开顶层办公室后,看到他的顶头上司还岿然不动地在看文件时,终于忍不住了:“顾总,我特别想采访下您此刻的心情。”   他都快焦头烂额了,顾行是怎么做到这么淡定坦然的?   自从老爷子反复病重后,就把逸丰集团慢慢转交给了顾行。   董事会那几个高层也不是吃素的,最近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老爷子在转权的动向,所以还没等老爷子把手上那部分股权转给顾行,老狐狸们就开始暗自私下里联合起来打压这位未来的新掌权人,想方设法地想分到点老爷子那70%的原始股。   李唐绪把手上的文件拍在了桌上,从小吧台处拿了瓶酒,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了:“原来在董事会上明争暗斗也就让他们去了,这回直接想动逸丰科技,无中生有地说财务造假,他们也真敢下得去手,消息一放出来逸丰科技的股价都跌成什么样了?”   逸丰科技是逸丰集团的子公司,即使有财务危机也不会对总集团有多大影响。   重点是,顾行是逸丰科技最直接的管理人。   这一招既不能影响那帮老狐狸的利益,也能很好地打压到顾行。   窗外黑幕沉沉,远处隐约有灯色闪烁。顾行闻言放下笔,目光从文件上抬起来,嗓音低缓而沉稳:“谈的怎么样了?”   “已经找了最好的财经公关公司,你让我送的合同也签了。”李唐绪顿了顿,才低声继续,“必要时候可以用点灰色处理方法。”   顾行“嗯”了一声:“明早我会通知开一场会,现在不急。”   李唐绪闻言放下酒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还不急?   光今天逸丰科技的股价就蒸发了个天文数字,他要是顾行得疯不可。   真是上司不急急死下属。   李唐绪重新端起酒喝了两口,绕到了办公桌前,也不急着跟顾行谈正事了,反倒是苦中作乐地问起了别的:“我听魏一说,老爷子去找过谢楚清了?”   顾行笔上的动作一顿。   “老爷子不仅在商场上有一手,等以后不做生意了,说不定还能在什么刑侦科商业罪案调查科上有些成就。”李唐绪感叹,“不说别的,就说昨天他给你的那份资料,看架势,就差没把谢楚清从小到大的人生经历都查清楚了。要不是早知道老爷子是欣赏谢楚清,我还以为他要棒打鸳鸯呢。”   那沓资料李唐绪只是瞥了一眼,也不知道具体写了些什么,不由有些好奇:“资料上写了些什么?”   对方的话像是让顾行想起了什么,他微侧过脸来,修长的指骨敲了下桌面:“我不知道原来你现在还很闲。”   “……”啧,太小气了,就听不得别人问半句他家那位的事。   李唐绪没问出点什么,不甘心地又补了句:“现在老爷子还欣赏谢楚清,也想费心思从中拉拢你们。但我特别想知道,要是哪天他改主意了,反对你和谢楚清了怎么办?”   “唐绪,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办公室内灯光堂皇明亮,顾行的眼眸却深浓。他合上文件,将签字笔插回笔筒里,后半句却低了下来,李唐绪有些没听清他的话。   他说的是:“我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别人又怎么控制得了我?”   有句话说,得失皆天定,忧喜总归命,知天知命,守之为幸。   而对于谢楚清,他的得是她,失也是她,是忧是喜都来自于她。她越不抗拒他的亲近,他就越得寸进尺地想要逼近些,人本性贪婪,得到的越多,想要的也越多。   如果他舍得,也许他真会把她锁在自己身边。   想起资料里提及的关于谢楚清的家世,顾行的眉头隐隐皱了下。 ☆、第45章   翌日午后, 定鸿商贸大厦。   大厦建立在市中心的繁华地带, 楼段附近不远处就是热闹的商业步行街。大厅内,前台小姐见从旋转门外走进来的人, 忙扬声叫住:“不好意思小姐, 请问有预约吗?访客请在大厅登——”   她旁边另一个前台看清了来人,悄悄在看不见的地方拉了她一把, 轻声提醒:“登记什么呀登记!人家是老总的千金。”   “谢总的女儿……”前台愕然地望着不远刷卡上了电梯的背影,“怎么会,我来有几个月了,之前还从来没见过这位啊?”   “以前也是不来的,基本上没露过脸。”旁边的人显然也正疑惑着,“我也就在去年公司年会上看见过一次, 今天突然来也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   谢楚清来的时候穿了件中长袖的藕色及膝丝裙,更衬整个人肤白出挑。一时间,公司内不少人都知道了老总的千金今天突然到来, 还是位气质型的大美人, 不过多时众人私底下就在茶水间互相传了个遍。   办公室内,谢建平让人泡了杯咖啡进来,摆正桌上梨花纹的镇纸,神情看起来没多大惊讶:“楚清,今天怎么过来了?”   “爸。”   方糖放多了, 咖啡喝起来甜腻得过了头。谢楚清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停顿会儿才开口:“当年街坊间传的关于妈的事,是不是真的?”   “什么事?”   当年谢楚清母亲死后, 谢家周围的邻居都在传周媛生前出轨,大人之间的事是非牵扯不清,只是可怜了被蒙在鼓里的小孩子。谢楚清一直以来只把这些当作谣言一听而过,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也会自己问出口。   谢父皱起了眉,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难堪的旧事,忍着怒气冷声道:“不管是真的假的都不重要,你妈都已经不在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对以前耿耿于怀?”   他这个女儿平时看起来不温不火,做事不张扬,情绪不外露,也没有过激的叛逆,看上去一点挑不出错,但骨子里却偏执得过头。   谢楚清突然接过话:“耿耿于怀的是爸你,不是我。”   谢父闻言愣住了。   “这么多年你都不肯告诉我妈葬在哪里,有人一提起她你就动气。如果不是心里在意,那有些事情为什么要瞒着不告诉我?”谢楚清抬眼,眼眸映出玻璃窗外西斜的日光,情绪复杂,“当年妈在生病的时候,你什么话也不问,半年都不见回来一次……而我那个时候只有她。”   她问:“我的耿耿于怀是情理之中,那爸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沉默半晌,谢父动了动唇,一句话也没回。   他几乎要觉得谢楚清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当年谢建平外出做生意,开头还磕磕碰碰,后来生意顺风顺水、越做越大。在生意场上掰手腕的男人就像是一头跃进海里的鲨,很快的,外面的日子快活得让他快要记不清家里还有一双妻女了。   周媛在嫁给他前只是一个大家闺秀,对于生意场上的事情一概不知,以往在谢建平眼里的家长里短渐渐变成了无趣。后来周媛大病一场,她在病床上告诉他她已经有了别人,而她要跟他离婚。   谢建平没想到,这样荒唐的事有一日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告诉周媛,想离婚就要净身出户,一件东西都不准带走,从今往后她和那个男人也再别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周媛离开后,谢建平托人假造了死亡证明,算是草草平息了这段难堪。   这么多年,他拿谎言来瞒自己女儿,宁愿让谢楚清以为周媛是死了,也好过让她知道那个女人是出轨了。他又何尝不知道谢楚清是无辜的,但他不能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他的自尊心不允许。   .   两周后,谢楚清去英国的签证批了下来。   她已经提前向宠物医院请了一周的假,临行的前一天,牧悠悠正好打电话过来。   谢楚清正半蹲着将一条围巾收进旅行箱里,她一手拿着电话,分出心思笑着回:“我要出门几天,就不跟你出去了,上回悠悠你在酒吧里带给我的震撼我还没忘呢,等我回来再请你吃饭。”   “楚清你要出门啊?”牧悠悠扼腕叹息,“原来那条街上新开了家小酒吧,本来想叫上你去喝酒的,看来只能改天了……怎么在宠物医院也要出差?”   电话这一边,卷饼已经摇着尾巴在谢楚清面前窜了好几圈。她挠了把它的脑袋,含混地应了声,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悠悠,你能帮我个忙吗?”   “嗯,怎么了?”   “卷饼我带不走,放在宠物医院晚上又没人照看,悠悠你可以帮忙照顾一个礼拜吗?”   “这倒是没问题,”牧悠悠在那头把苹果咬得嘎嘣响,转而问,“楚清你要去哪儿啊?要这么久。”   “……”这回顿了下才回,“要出国。”   挂完电话以后,谢楚清收拾完了行李,顺便把卷饼的狗粮和狗咬胶装了袋,想着把卷饼送到悠悠那里时也正好把东西一起送过去。   卷饼没有一点自己即将被寄养的觉悟,见谢楚清拿出了熟悉的包装袋,“嗷呜”了一声就要扑过来,半途却被她捏住爪子揉了揉。   “来,让我埋回儿肚子。”谢楚清笑眯眯的,空出一只手挠了挠卷饼的下巴。   她靠在偌大旅行箱旁,把卷饼当成了犬型抱枕,缄默了良久才问,“卷爷,你之前被你前一个主人丢在宠物医院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卷饼毛茸茸的爪子扒拉着谢楚清的肩膀“汪”了声。   “我说我跟你怎么这么投缘呢,”谢楚清也没指望它能听懂,她乌黑的头发顺软地披泻在肩上,声音有些闷哑,“原来我们都是被不要的。”   .   飞往伦敦的航班定在第二天的晚上十点。   航站楼内人来人往,谢楚清刚托运了行李,她拿着机票正要过安检,包里的手机突然嗡声响了起来。   这么晚,一般除了悠悠,能给她打电话的就只剩谢楚明了。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愣住了。   片刻过后,谢楚清犹豫地接了电话,一开口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莫名的心虚:“喂?”   念头一出来她有些莫名,随即暗暗骂了句自己,她为什么要心虚?   顾行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清晰的传过来:“你在哪里?”   “……”想了想,谢楚清决定还是老实交代,“我在……机场。”   她话一出口,对方就沉默了下去,没再出声。   此时航站楼的大厅内灯照通亮,楼外的停机坪却晦暗不明,正是深夜,室内的温度并不高,谢楚清虚靠在自助取票台旁,隐隐觉得有些山雨欲来的意思。   良久顾行才再次开了口,他的嗓音低哑而沉缓,像是压抑着冰冷与戾气:“谢楚清,你又要去哪里?”   他的声音很低,仿佛是贴附着在她的耳侧说话,谢楚清甚至错觉的感受到了从手机里传来的炙热吐息。有些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只能含糊地回:“我出差几天,等——”   “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打算永远都瞒着我?”顾行一字一顿地打断她,低低地笑了下,“还是打算再躲着我几年?”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酝酿着愠怒,还有着几不可查的委屈。谢楚清这回是真的怔住了。   “乘坐CAXXX次航班,前往英国伦敦的旅客请注意,请办理完乘机手续还没有办理安全检查的旅客,尽快通过安全检查,到候机厅候机,谢谢……”   谢楚清趁空看了眼手机,发现屏幕已经回到了解锁界面。   顾行挂了电话。   .   大学的时候,顾行身兼校篮球队的中锋,有一回参加了P大与B市体校的篮球联赛。   联赛的最后P大以几分的优势险胜对方,但胜得也不太好看,几个主力各个挂了彩,轻者擦伤扭伤,重者还有脱了臼的。   当时医学院在比赛场地旁搭建了临时医护站,赶了几个医学院的学生过去。谢楚清当时正在忙着出一个实验的结果,中途听说篮球赛战况惨烈,医护站人手不够,等她赶到时,正巧碰上了被众人围成一圈的顾行。   在一旁给人擦碘酒的学生看不过去了:“哎哎!那边几个,要递情书排排队啊,等你们顾学长处理完伤口一个一个送行不行?别都挤着了,我要赶人了啊!”   不多时闲杂人等就都被清走了,现场剩了不到几个人。   谢楚清仔细查看了顾行的手臂,松了口气:“除了擦伤以外没有别的伤了。”语罢又揶揄地补了句,“打球伤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打架去了。”   顾行看着被她包扎好的伤口,深邃的眉眼看向她:“这是什么结?”   包扎好伤口的绷带上打着一个结,谢楚清示意他看,接着手法纯熟地又打了一个:“外科结,不容易扯散。”   顾行盯着她的笑顿了两秒,才问:“那要怎么解?”   她笑眯眯地:“小本医院,无证经营,包结不包解。”   耳边隐约有飞机平稳航行时的低低震鸣声,谢楚清从浅眠中醒过来。头顶的灯光还调在昏暗的睡眠档上,机舱内温度很低,她靠着椅背无意识地往里缩了一下,微皱起了眉。   她上飞机前穿着单薄的贴身长裙,飞机给的毯子只够盖住双腿,不能顾得上上半身。   周围温度越来越低,谢楚清正想按铃,微笑着的空姐就已经穿过狭窄的过道走了过来。   “小姐您好,这是您的毯子。”空姐将手上的毯子递给她,鞠了一躬,“祝您旅途愉快。”   谢楚清睡得迷糊的脑袋没再去考虑“为什么不额外收费”的问题,她接过毯子,颔首道了声谢谢。   十几个小时的行程,等飞机到达机场时,伦敦正是清晨的六点。   外面天色灰蒙,刚下飞机,谢楚清一口吸进了冷气,被冻得神经都有些迟缓。   她叹口气想,之前上飞机的时候就应该带件外套的,自己保暖的衣服全带在了行李箱里,现在只有出机场以后找酒店换衣服了。   提行李的出口围了一圈刚下飞机的乘客,谢楚清见自己的行李箱顺着转带被运了过来,刚想弯腰去提,侧后方就伸过来了一只手。   .   “走了?!”   李唐绪手里的笔“吧嗒”一声从手中脱落,他嗓音都有些颤抖:“小林你你说什么玩意儿?”   助理小林放下文件:“顾总说离开几天,这两天的工作已经提前交接好了,没有什么问题,就是还有挺多文件需要李总你过目的,李总你……”   李唐绪气息奄奄地摆手:“你先出去。”   等小林离开后,李唐绪才反应过来。   谁都知道,逸丰的顾总从来不推翻既定行程,定好了的计划就没有临时改的,更别说提前交接推给别人了,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思及此,李唐绪扶额。   他怎么忘了,谢楚清这三个字,就从来没在顾行的计划范围内。   .   “……”   谢楚清转头去看,愕然地看着自己的行李箱被男人拎了过去。   顾行放下行李箱后,脱下了自己的大衣外套俯身给她披上,低下眼锁住她:“来英国出差?”   “……”谢楚清披着他的黑色大衣,此刻整个人都被温暖熨帖着。她张了张嘴,不答反问,“你刚才……跟我在同一次航班吗?”   见他不说话,谢楚清还没缓过神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要来?”   本来她应该再质问几句的,可现在她满脑子想的都是——   那他之前生什么气?   还挂电话?   ……   谢楚清呵着暖气问他:“你是故意的?”   顾行替她拢了拢大衣的领子,表情坦荡从容:“嗯。”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愠怒,什么委屈,都是套路(x) ☆、第46章   从机场到伦敦市中心有直达的特快列车, 而顾行显然没有要去列车站的意向。   谢楚清的行李箱还在顾行手里, 她的身上披着他的大衣长外套,后者只穿了件深灰的薄毛衣, 下身是剪裁合身的休闲裤, 她看着他修长的背影,眉心猝然跳了跳。   怎么看顾行都是提前有准备的样子。他早就知道她要来英国, 说不定还知道她为什么要来。   顾家财力雄厚,在B市也声名显赫,如果有心,要调查清楚她的动向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他为什么要过来?如果不是为了公事,那……   谢楚清把目光收了回来,半垂着眼, 在湿冷的晨光中呵出一口气。   她这次来英国的事情并没有人清楚,就连对悠悠她也只是模棱两可地含混了过去,这样做就是为了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但顾行却来了。   而她似乎并不抗拒。   出了航站楼, 不远处就是付费停车场。偌大的停车场内, 一辆漆黑车身的宾利慕尚正停在显眼的位置,车窗打开着,坐在驾驶座的棕发男人见顾行过来,热情地下车迎了上来。   谢楚清站在顾行身后几米开外,两人快速地寒暄交谈了两句, 离得太远,她只能听清楚零星几个单词。   棕发男人将车钥匙递给了顾行,离开前对着谢楚清友好打了个招呼:“Ohhh I\'ve been looking forward to meeting you(久仰大名)——”   谢楚清闻言怔了一下, 并没有多问,只是展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客气地与男人握了手。   机场建在希灵登区的远郊,等车开出停车场后,眼前的景色渐渐开阔起来。   英国雾蒙蒙的清晨,不多时就下起了小雨,窗外不时略过雨水模糊的英文标牌,谢楚清坐在副驾驶上,注意力全放在了正在开车的顾行身上。   她现在心里有的问题太多了。   车平稳地驶过大道,顾行察觉到她的目光,开口出声:“前些年逸丰在伦敦证交所上市,在这里有几个绿地投资的项目。这次有个新项目,需要有人过来接洽。”   前半句是事实,后半句……谢楚清“嗯”了一声:“我不信。”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他还刚好和自己一次航班,登机前给自己打的那个电话骗得她差点就信了。   “……”顾在岔路口打了个转向,微抿的薄唇带了点笑,问她,“谢医生,我现在在你那里还有信用额度吗?”   “负值了。”谢楚清硬气了回。   她身上还穿着自己的外套,下巴没在了大衣的领口里,耳尖被冻出一点红,露出湛然的一双眼。她的言行举止都是放松的,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对话模式已经回到了从前的熟稔,顾行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眼底泛上些异样的情绪。   .   一小时后,黑色宾利停在了伦敦市中心的一家酒店前。   当地的时间还早,刚下过一场雨,天色并没有完全亮起来。周围的建筑繁复而有致,很多建筑群的最新一次大型修建的时间停留在十九世纪,还残留着这座城市贵旧的剪影。   伦敦的市民基本不住在市中心,富丽堂皇的酒店前出入最多的是穿金戴银的阿拉伯人,偶尔还有西装革履的高阶层人士。   大厅里,谢楚清“咳”了两声,面对服务台疑惑的目光,再次强调了要两间房。   “I see(好的)……”   服务总台前的工作人员是一名褐发棕眼的美女,她为谢楚清办好了入住手续,微笑着将证件和房卡递还给了她。   她的疑惑不是没有理由的,眼前的年轻小姐和那位先生显然就是般配的一对——要知道,这位小姐她身上的外套明显就是一件男士外套,可是为什么两人会要两间房呢?   把房卡给顾行时,她轻声问了句:“No offence,did you ha|ve,well,a bit of a domestic(无意冒犯……不过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顾行侧过脸,刚好对上谢楚清投过来的目光,吊顶的灯将他的侧脸勾勒出一个英俊的轮廓。他似笑非笑的:“My wife\'s bit shy.(我的妻子有点害羞)”   这句话说得非常惹人遐思,褐发小姑娘没再多问,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我懂的”的表情。   谢楚清:“……”   英国的天气相当潮湿,房间内还开着除湿器。   一年当中的这时候,伦敦室外的温度已经逼近了零下,谢楚清收拾完行李,按铃点了餐。酒店的服务效率很高,等到她换完衣服后,餐点已经被送了上来。   她和顾行的房间订在酒店的高层,彼此的门牌号相隔不远。服务生送完餐后,告诉她酒店的顶层有游泳池与人工温泉池,再往下一层是茶厅与其他的娱乐场所,基本包揽了客人所有的需求。   说到这里,服务生停顿了下,促狭地眨了眨眼,意有所指:“哦当然——除了某些需求。”   现在的时间是伦敦的上午八点,谢楚清吃完饭,从手包的内侧口袋中找出那张折叠仔细的纸条,斜靠在窗边的书桌旁,打开看了一眼。   纸条上写着一个具体的地址,她看过很多遍,早就已经背了下来。   扫过一眼后,她放下纸条,环视了一圈周围。   酒店的房间设计得复古而奢华,墙上挂着油画,边边角角的摆件别致而贵气,曲臂台灯旁甚至设计了一个观赏性的壁炉,处处都带着最老派的英伦风格。   谢楚清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她现在在异国,要找一个已经十几年不见的人。她的至亲。   时隔这么多年,她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或者说这一切根本就是搞错了,地址上的“周媛”其实根本不是她的母亲,又或是,她的母亲早就已经不在了。   沉默良久,她把纸条重新放了回去。   连着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又一直整理收拾到现在,谢楚清现在已经累得再也没精力去深想别的。她看了眼墙上的挂壁式摆钟,强撑着没想让自己这么早就睡,打算给自己找点事做。   刚才送餐服务生的话在她脑海中一闪而逝,谢楚清思忖片刻,从行李箱里翻出毛巾和换洗衣服,拿着房卡出了门。   .   时间还早,顶层此时似乎没有一个人。   酒店的顶层设计成了一个巨大的半露天平台,上方隔着大面积的玻璃罩,能透过玻璃罩看清远处哥特式建筑的教堂顶,长达百米的空中花园横亘在泳池与温泉池中间,巧妙地隔开了两边。   谢楚清将披散着的长发扎了起来,顺着过道的地暖瓷砖走进去。她已经换完了衣服,身上裹着一条浴巾,从观景过道一路走出去,一边通向人工温泉池,而另一边则通向了游泳池。   越往里走,空气中蒸腾着的水雾越来越明显,水声也逐渐清晰起来。   温泉池内雾气缭绕,热气将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熏出了细小的水珠,脚下的地暖瓷砖被换成了光滑小巧的圆石,谢楚清踩着石子路刚想下温泉,就听到了些声音。   隔着水雾,她看到温泉内的小型假山后靠着一对情侣,金发的女人搂着男人的脖子,两人正在温泉池内忘情拥吻。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女人泳衣的系带已经被解了一半。   “……”   谢楚清按了按太阳穴,几乎都想当场叹气出声了。   此情此景,她总不能面带微笑地下去,跟他们招呼一句“Hi,打扰一下你们亲热了,介意我也进来泡一泡吗”吧?   那对情侣还没发现温泉房内多了一个人,谢楚清没再留在这里,而是果断地转身走人。   她本来想直接回房间,而在转过一个过道后,她扫了眼另一边的方向,心念一动,转道进了游泳池。   宽敞的空间里空无一人。游池的温度要比温泉低得多,头顶巨大的玻璃罩台下,池水粼粼地泛着碎光,反光得让人看不清池底。谢楚清在泳池边缘坐下来,试了下池水的温度。   比体温要低一点,但在接受的范围内。   可惜她没有带泳衣,浴巾下只穿了一条居家的吊带裙,泡温泉还勉强可以,游泳就不行了。   谢楚清刚想站起来离开,泳池的水面突然溅起了不小的水花,她心里猛地一跳。   她惊愕地睁大眼,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刚潜泳上来的男人抓住了脚踝,紧接着感觉脚上被施加了些力道,整个人被拉着顺势跌进了泳池里。   变故发生在转瞬之间,预料中的呛水并没有随之而来,谢楚清狼狈地想在水波沉浮的泳池里找一个着力点,下一刻很快就发现自己正被人托着腰,并没有完全沉没进水里。   她下意识地攀住男人,吸了口气,声音有些抖:“顾行!”   “嗯。”顾行刚在水里游过一圈,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附在额角,他半托着她,将人抵在了泳池壁上,“你怎么下来了?”   他还问她?他拉她下来的!   “……”谢楚清没忍住,瞪他,“能不能要点脸?”   顾行微眯起眼睛,蜿蜒的水流从他修挺的鼻梁滑下,低声笑了一句:“反正我的信用额度都是负的了。”   言下之意,再负一点也没关系。   谢楚清一口气没缓上来,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她微喘着气,剧烈的心跳逐渐平缓下来,等平息下情绪后,才发现现在的情势有点不对。她呼吸停了一顿,一抬眼就撞进了顾行深而沉的目光。   刚在温泉房里待过一段时间,谢楚清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熏蒸出一抹非常淡的晕色,连眼尾都沾染着水红。刚才混乱中她散下来的黑发一半沉浸在水里,有几缕贴在细腻的脖颈皮肤上,顺着深陷的锁骨散开在水下。   她身上只裹了一条浴巾,虽然没有太过裸|露,但对顾行来说,这样的景致几乎是致命的。   谢楚清注意到对方紧绷着的下颚,试图转移话题:“我不知道你还会游泳。”说起来,大学的时候好像确实没有看见过他游泳。   泳池水面闪动着光影映在她的唇角,显出细微水润的光泽。谢楚清还维持着攀在他身上的姿势,手心贴着他臂膀上匀称而紧实的肌肉,两人皮肤相贴,她的体温要高过他的。   场面沉寂了足足有两分钟,半晌,顾行松开她,终于开了口,嗓音带了些压抑克制后的哑:“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他们中间整整没有联系六年,算起来还是她干的。   谢楚清不自然咳了一声,虽然另起的话题进行不顺,但好歹是转移了顾行的注意。她身后正好是泳池的爬梯,被松开后,她比了个手势,打算先爬上去。   她没有意识到,这可能是她今天做的最错误的决定……之一。   随着转身的动作,谢楚清的背影完全地放空在了他面前。她从泳池里起来的时候身上还淌着水,后颈细长的弧度一直延长到白皙的背脊,湿透的黑发斑驳地散在肩上,漂亮的蝴蝶骨微显,说不出的催情动人。   顾行的目光完完全全地沉了下来。   谢楚清还没从泳池里上去,就感觉腰际一紧,整个人又被拉下了水。   这回顾行没跟她客气,扣着她的后脑就吻了下来。   这一吻还是极力克制住了,只是吻在了她的脖颈上,一路浅尝辄止地啃噬到锁骨,没再继续下去。   “……如果我真的有一本信用评级册,”终于回到了平地上后,谢楚清深吸一口气,看向顾行,“你一定被排在最后一个,顾先生。”   顾行眉眼存笑:“我希望我是册子上唯一一个名字。”顿了顿,“谢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  -ps-   关于开车:肯定会开的,但不是现在XD小天使们不用急~   jj不允许开车,也不允许放外链,所以到时候省略的开车应该会放在蠢作者的微博-w-   向看文的小天使们比个心 ☆、第47章   等到谢楚清从酒店顶层回到房间后, 走之前室内开的暖气还没完全消下去。   木质地板上铺着厚软舒适的深驼色地毯, 谢楚清刚在水里泡过一回,全身上下还在陆续滴着水, 简直就是一踩一个脚印。   当地时间还没有过中午, 她从客厅的壁炉柜上翻出包全新的咖啡粉,顶着湿透的头发, 开了自动咖啡机开始煮咖啡。做完这些后,她径直走进浴室放了热水,等边擦着头发边进卧室时,正好见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牧悠悠刚下了班,正想给谢楚清打个电话,发现对方怎么都没接电话, 只好改成发了短信:楚清,听说余老刚从学校退休了,以前院里的几个老同学想下个月去看他一趟, 顺便给余老庆生, 想问问你去不去?   余老是当年带他们那一批学生的教授之一。老教授言行板正,但是出了名的护短,谢楚清又是他的得意学生,当年她被判论文抄袭的时候,余老还跑到教委去过好几趟。   后来学校处分下来以后, 谢楚清独自消沉了一周,紧接着就跟所有人断了联系,其中也包括余老。   谢楚清靠在床头看那条短信, 停顿一瞬,回了个“好”。   咖啡已经煮出了味,醇厚的香气很快就从客厅弥漫到了卧室,浓郁的味道中还隐隐泛着酸苦的果香,非但没有提神醒脑,反而更让人昏昏欲睡。   等下咖啡煮完以后再加两勺奶,刚才她好像还在柜子上发现了方糖,不过她怎么吃甜的,不加糖也没关系……   这是谢楚清意识模糊前脑海里飘过的唯一一句。   这一觉睡得仿佛十分漫长,等到她醒过来时,卧室方纹镂花的窗帘还维持着拉开的状态,周围非常安静,只有除湿器在轻声运作的声音,窗外更是一片漆黑。   谢楚清摸索着开了床头灯。   之前她困得直接睡了过去,也不知道到底睡了多久,现在全身都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又酸又软。   凌晨2:41.   “……”谢楚清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愣了片刻。   她从昨天上午的十一点睡到现在,竟然睡了足足十几个小时   客厅里煮的咖啡早就冷了,空气中还残留着醇香,谢楚清打开窗透气,室外冰冷的寒气在刹那间扑进来跟她打了个照面。   酒店坐落在伦敦的市中心,从窗边看出去能看到远处亮着的钟楼,硕大莹亮的表盘在深夜里异常明显。这个时间点,街道上偶尔会路过几个刚从小酒吧里出来的年轻人,不多时又湮没在了夜色里。   谢楚清关上了窗,换了身衣服决定出门觅食。   这个时候能去的除了一楼大厅,就只剩下酒店的二十四小时餐厅了。   餐厅里,数个水晶吊灯将室内照得灯火通明,一眼望去,出乎意料的还有人在。餐厅内被分成了用餐区和休闲区,谢楚清环视一圈,视线定在了不远处的休闲座上。   顾行居然也在。   昨天他两回把她拉下水的事她还印象深刻,谢楚清收回目光,装着神情自然地坐下来点了餐。   此刻顾行对面坐着一个金发的中年男人,听起来后者显然跟他谈得很投机。   谢楚清就坐在离他们不到十米的座位上,她没有再看向他们,耳边隐约传来金发男人的一句“Yeah I get that,jet-leg sucks.(倒时差的感觉糟透了)”,接着两人的谈话声中断了。   她觉得有些不对,抬眼看了一眼,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顾行已经过来了。   刚一觉睡醒,她的反应都是迟钝的,顾行看着她明显有些愣怔的眼神,问:“还困吗?”   谢楚清一时没摸准对方的意图,缓了一瞬才说:“不太困。”   “等下带你去个地方,”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深黑的眼底带了点笑,“不会再拉你下水了。”   .   两个小时后,一辆黑色宾利行驶在了英国某个小城的街道上。   车窗外的天光还没有亮起来,小镇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盏路灯还亮着。谢楚清看出窗外,道路的尽头通向一座小山丘,山顶上闪着细碎的灯光,古老而高耸的建筑群错落有致,隐约能看得清城堡与教堂的轮廓。   顾行开了窗,风夹杂着海的淡淡咸腥味。   这座小镇坐落在英国的南部沿海,车一路沿着山坡上行,路过刚才看到的建筑,又往前行驶了近半小时才停下来。   天色已经渐渐开始显露出微光,谢楚清下了车,发现这个地方只有一条宽敞笔直的路,视线所能看到的地方除了平坦柔软的草地,其余就是看不太清的夜色。   两分钟后,她站在道路外侧的边沿上往外看,终于明白了自己现在在哪。   她在悬崖边上。   谢楚清正站在大约百米高的陡峭悬崖上,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深海,虽然现在她还不能看清崖底的情况,但耳边早已经传来了强劲的海浪拍打礁石的水声。   海风在脸侧猎猎作响,她回过头看身后的男人,问:“是这里吗?”   顾行刚停了车走过来,身形在半隐半现的夜色里显得颀长修挺,漂亮得像一幅中世纪的油画。他在她面前站定,“嗯”了一声,低下眼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理顺,停了半晌,喊了声她的名字:“谢楚清,你现在在想什么?”   她在想什么……   谢楚清脑中的想法只过了一瞬,坦白地告诉他:“我在想,你等下是不是要扔我下去。”   顾行没答话,她下一刻就被他按着肩膀转过了身,从面向他转到了面向悬崖前的大海。   天开始慢慢地亮起来了,海平面的一线逐渐露出明亮的光晕,灯塔的亮光也变得暗淡下去,谢楚清借着光,总算看清楚了脚下的峭壁有多高,而她恰好就站在离悬崖不到三步的距离。   太近了。   她心里一跳,刚想撤离一点,却被身后的人扶住了腰,站在悬崖边上一步都后退不了。   虽然说顾行没让她后退,但也没有松开自身后揽着她的手。他凑近谢楚清的耳侧,嗓音沉稳,低缓,带着不动声色的逼近。   “我不介意你所有的怯弱或消沉,所以不要怕让我看到你最难堪的样子,”顾行低眼看她耳后细白的皮肤,“即使你从万丈摔下去,我也是第一个接住你的人,现在也是,以后也是。”   六年前她从巅峰摔下来,选择的是推开周围的人,也包括他。   他要她一颗心。   怕的也是她这颗心。   作者有话要说:  短更,明天补长xd ☆、第48章   从小镇悬崖上回来后, 谢楚清在酒店倒了两天的时差, 期间出去逛了逛伦敦的街景。   令她惊讶的是,顾行之前在机场说的话的确没骗她, 逸丰集团近期确实和当地负责电子机械设备出口的公司有个合作项目。他们回来后的当天下午, 那天在机场看到的棕发男人就等在了酒店门口,看到谢楚清, 还友好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临走前,顾行目光扫过谢楚清被冻得红红的耳尖,低声开口:“重要的事等我回来再说。”接着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件东西,递给了她,“如果有事,就打我的手机。”   看他的样子, 显然是知道她有什么重要的事。谢楚清低头一看,他塞给她的竟然是一小袋黑巧克力,顿时噎了噎:“……我哄谢楚明都不这么哄了。”   男人听完, 从善如流地在她唇角上吻了一下。   旁边的棕发男人打趣道:“Maybe later.(我可以等一会儿)”   挖坑给自己跳的谢楚清:“……”   黑巧的包装很精致, 在开口处贴着立绘的圣诞老人卡通图案,旁边用英文斜体写着“圣诞快乐”。   还有不到一周就要圣诞了。   .   临近圣诞,伦敦街上的商店都改成了圣诞元素的装潢,橱窗里也摆满了圣诞摆件,有商店提前挂上了“Boxing Day On Dec.26th!(12月26日打折大促销)”的横幅, 就连远处的伦敦眼都像是染上了浓重的节日气氛。   顾行走的第二天,谢楚清出门逛了一圈,在街边打了辆车, 报出了那个自己已经烂熟于心的地址。   地址所在的居民区离市中心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她只让司机停在了居民区外,等出租车开走后,她并没有急着去找地址上的门牌号,而是在原地待了片刻。   眼前是一大片的居民区,每一幢都是整齐而相互分隔的红砖木别墅,门前用乌黑的栅栏划出一小片院子,一些院子里种了冬青和矮灌木,无论是别墅还是院落的设计都带着半开放的英式风格。   空气湿冷,谢楚清下半张脸藏在舒软的围巾里,不疾不徐地顺着居民区间空阔的道路往里走,按着门牌号慢慢找过去。   离纸条上的地址越来越靠近,她的脚步也逐渐慢了下来。   孟和言的话像是还在她耳边:“你母亲当年在怀和的半个月里,医院没有发过病危通知的纪录,最后出院也是病人自己要求的。”   “这种情况下,很有可能是你母亲再次转移治疗了。也就是说,你母亲可能当年并没有病危。   “乐观点想,你母亲可能还活着。”   谢楚清边回忆着那一番话,边想,她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为了确认地址上的“周媛”确实是她的母亲,而且当年她母亲并没有死?   如果她母亲真的还活着呢?   以为已经去世了那么多年的人居然还活着,她也许会欣喜若狂,也许还会想问问她母亲,当年不说一声就抛下她是不是迫不得已,是不是有难言之隐。这么多年,她的母亲是不是其实也很想她。   走了一段路,谢楚清终于停了下来。   她面前不到二十米距离的那幢就是她要找的别墅,院子里种满了高矮不一的长青植物,而院前的栅栏关着,大门也紧闭着,并没有看到人。   谢楚清正想走近,身后的道上突然传来了卡车由远及近的气喇叭声。   一辆棕色漆皮的卡车缓缓驶了过来,她往道旁让了让,看见车后载着十几棵高大茂盛的冷杉树,树干切口平整,被完整地锯下来捆在了车后面,卡身上还用红漆喷着“Christmas Tree for Sale”的标识。   是来运送圣诞树的卡车。   卡车停在了那幢楼的院子前,紧接着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穿格子棉衬衫的胡须男人,没过多久,屋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声响,男主人披着厚外套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是一个褐发碧眼的英国男人,随即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也跟着雀跃地跑了出来,看样子应该是那个英国男人的孩子。谢楚清看着两个男人合力将一棵杉树从车上拖了下来,垂着眼收回了目光,缓缓呵出一口白气。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当年给的地址应该早就换了好几家住户,她的母亲也许早就不在了。   就在谢楚清想离开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清脆而稚嫩的“妈妈”。   她猛地抬头去看,正好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   一个中国女人。   在看清那个中国女人的面容后,谢楚清瞳孔猝然缩小,脸色也在刹那间白了下去,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地反复确认了几遍。   另一边,周媛手上拿着一条麋鹿图案的围巾,蹲下身抱过小男孩,嘱咐了两句后给他仔细围了上去。小男孩穿着连帽的棉质小夹克,一头褐色的小卷发七棱八翘,跟小猫一样抱住了爸爸的腿,周媛笑着低头说了两句,小男孩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   交谈的声音离得太远,谢楚清并没有听仔细。   但已经不要紧了。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人,此刻她站在道路边上,锥骨的寒意从头凉到脚尖,脑袋一片空白。   她想要知道的一切答案似乎都不重要了。   这是她的亲生母亲,会呼吸,会说话,看起来过得很好。   谢楚清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一时间有些恍惚。   生老病死都有预兆,这么长时间来,她已经在心里接受了她母亲去世的事实,根本没有想过有一天还能再见到她。或许在她心里早就在自欺欺人,即使真的找到了,地址上的“周媛”也不是自己的母亲。   老一辈有个说法:情之所至,能生死肉骨,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对一个人的思念到了深处,或许能起死回生。而谢楚清再见到自己亲生母亲以后,才明白这句话是反过来的。   一个女人,在异国他乡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个体贴自己的丈夫,还生了一个机灵可爱的儿子,她不会记起来自己曾在多年前抛弃过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生离死别是无奈,起死回生是无情。   .   灰暗的天光一层层倾轧下来,泰晤士河边的大本钟准点响起了钟声。   这个城市终年雨水连绵,冬天下了雨,空气更是湿而冷,谢楚清靠在红色的电话亭里避雨,发了半天的呆,才发现一直震动的声音来自于自己的手机。   她回过神接了电话,低低地:“喂?”   雨下得很大,噼啪作响地敲打在电话亭上,蜿蜒的雨水顺着透明玻璃渐渐流下去,像在流一场哭不完的泪。顾行听见声响,合上文件看了眼表:“你现在在哪里?”   谢楚清靠坐在电话亭的角落,透过玻璃看到了不远处的英文路牌标识,报了一个地址。   半小时后,她看见顾行撑着伞站在了电话亭外,身上只穿着件衬衫,连大衣都没套。   伦敦周日的下午六点多,下着雨的天色极其晦暗,街边的商店早早地休业关了门,街上行人寥寥,偶尔有鲜红的双层巴士从灰色的路口穿行而过。倾盆大雨下,没有一个人会去注意街边的一个电话亭。   电话亭内的空间很狭窄,顾行收了伞走进来,跟着蹲下身来看她:“吃过饭了没有?”   他没有问她出了什么事。   “还没有。”谢楚清此时的反应比平时要来得慢,她怔怔地看了顾行半晌,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了,“顾行。”   “嗯。”   “你给我五分钟好不好?”她看起来竟然有点无措,“我想一个人再待会儿。”   她蹲在角落里,身上的毛衣半湿着,围巾已经被解开扔在了脚边,已经湿透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他真的放她一个人在这里,就不是冷静五分钟的事情了。   顾行将谢楚清拉起来站好,拨开她耳边湿了的黑发,捧着她的脸,半强迫地让她抬头看自己:“过了五分钟以后呢?”   过了五分钟以后她打算做什么?继续一个人待在这里再过下一个五分钟?   “……”谢楚清愣了愣,“我不知道。”   借着电话亭内的灯光,她的眼睛湿润而通红,眼角下的泪痣也跟着鲜明起来。顾行一直会想她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但却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声音低沉地开口道:“你一个人躲在电话亭里什么都做不了,逃避不能让你脱离现实,其实这些你比我要清楚。”   谢楚清茫然地看着他,一直来强装的镇定在此刻消失殆尽,冷静也在渐渐崩塌。   半晌她后退一步,小声道:“别逼我了……”   他还想要她怎么样?   她的亲生母亲重建了完整的家庭,有着幸福的生活,她即使不逃到这里躲起来,又能做什么?上去笑着打声招呼,说一句“你好,认识一下,我是被你遗忘了多年的女儿”?   周媛抱着小男孩的那一幕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愣怔地看着顾行,终于明白从刚才到现在她心里一直的慌乱无措来源于谁。   那么久以来她在两人间维持的平衡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谢楚清突然意识到,这一刻她和顾行间的关系再也不能像原来那样粉饰太平了。   “顾行。”沉默良久,她出声,“我做不到。”   顾行看她。   “亲情都能是过眼云烟,爱又能维持多久呢?”谢楚清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不相信你,也对自己没有信心,与其两个人一直这样勉强维持着没有结果的关系下去,还不如就算了。”   没有结果?他的目光已经暗沉了下来,打断了问她:“这些都是你真正的想法,还是你故意说给我听的?”   谢楚清答不上来。   她的脑海太乱了,本能地想撇开身边所有的人和事,就一个人在这里待着。   她狠下心,直截了当地开口:“我不想见到你,我们还是——”算了吧。   话还没说完,谢楚清就猛然被一把按在了身后的电话亭壁上,她的后半句话还在喉口,下一刻那人就顺势欺身而上堵住了她的唇。   顾行紧扣着谢楚清的腰将人抵在角落里,她的下巴被逼迫着抬起,闭着眼承受这灼热而接近凶狠的吻。   电话亭外的雨越下越大,已经看不太清玻璃外的景物,雨幕吞没天地,像是只有这个狭窄的地方还有人。   对方丝毫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吻得狠了,谢楚清本来压抑在喉咙里的呜咽也被逼着流泻出来。换气的间隙,她额头靠着顾行的肩膀细细地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谢楚清的毛衣淋了雨,正黏黏腻腻地贴在身上,一片冰凉。而她现在与顾行身体相贴,后者下车的时候没套大衣,此时只穿了件单薄的黑衬衫,她喘气时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体温。   “我说过,我不介意你所有的怯弱或消沉,也不介意看到你最难堪的样子,”他太熟悉她,所以知道现在她又想独自一人把自己的自尊包裹起来,就像六年前那样。顾行声音低沉,“你说再伤人的话我都可以接受,但是我们不能算了。”   顾行在逼她。他非要不择手段地撕开她表面佯装的硬壳,一寸寸地、残忍地将她内里的脆弱柔软暴露在他面前,暴露在一个异国他乡的电话亭里。   谢楚清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她没有接顾行的话,而是喘口气抬头,揪着他的衬衫仰头也狠狠地回敬了过去。   她主动凑上来的吻让顾行愣了一瞬,他任她揪皱自己的衬衫,随即变本加厉地加深了这个吻。   天色更加灰暗,谢楚清的后背贴着冰凉的亭壁,前面挨着温热的身体,觉得自己此刻就像只困兽,焦躁而亟待着去发泄自己快奔溃的情绪,而顾行却始终掌握着整个节奏。   他的指腹贴着她另一只手的小臂逐渐游弋往下,先是捏过她的掌心,接着修长的指骨缠了上来,严密地与她十指交扣。   是一个极尽缱绻的动作。   谢楚清上一秒还沉溺在呼吸相闻的吻中,下一秒却突然被这个牵手给惊醒了。   她触电般松开手,气息不稳地撤离了一点。   “……”两人靠的太近,她退到不能再退,几乎是贴着他的唇在说话:“刚才我的话,不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她的意思是,刚才那些话都是她真实的想法。   谢楚清没再看顾行,电话亭内一时间沉寂一片。   顾行的眼角眉梢都冷了下来,沉默半晌,她感到他后退了一步,接着电话亭的门被推开了,同时伴随着的还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大雨里,谢楚清收回目光往地上看,躺在地上的是一把折叠雨伞与一串钥匙。   顾行走前把伞和车钥匙扔给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太虐的(顶锅盖) ☆、第49章   伦敦的雨下得猝不及防, 结束得也毫无预兆。谢楚清的围巾在雨水里早就泡得透湿, 她拧干围巾后,一并把顾行扔在地上的伞和钥匙捡了起来。   她现在脑中已经乱成了一团, 靠着电话亭壁缓了片刻才渐渐捋顺了刚才的记忆。   脚边还散落着两三件不小心从手包里掉出来的小物件, 谢楚清扫了一眼,按着太阳穴回过了神。她的手机之前不小心跟着围巾一起泡了水, 捡起来的时候早就已经黑屏,她三两下收进包里,推门出了电话亭。   雨已经停了,这附近离酒店有近一小时的车程,谢楚清将车钥匙拿在手里,一小块方正的黑色金属钥匙壳正好卡着手心, 带着点硌手的冰凉。她站在车前沉默一瞬,也不知道顾行刚刚是怎么半个小时就能过来的。   顾行还没有回酒店,她的手机开不了机, 只能用房间里的电话打给他。   没有人接。   等翌日酒店服务生来送早餐时, 谢楚清问了一句,才得知对方已经退房了。   他的车钥匙还在她手上,而她现在联系不上他。   谢楚清在酒店的大厅里见到了那天的棕发男人,对方像是专门在等她,而他被问到顾行时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I\'m kinda fused now...I thought you khat he has gone already.(我以为你知道的, 他已经离开了)”   棕发男人只是来拿一份顾行落在车里的文件的。后者在前一天晚上就已经坐航班飞走了,临行前给棕发男人打了个电话,他才一早过来等在了这里。   谢楚清听完后神情一顿, 没有回答,只是将车钥匙一起还给了棕发男人。   棕发男人跟顾行生意往来合作了多年,两人的关系也可以算是熟络的朋友,他早就听说过一点关于谢楚清的事,当下热情地邀约了她喝下午茶,想趁此机会尽一尽地主之谊,却被对方礼貌地婉拒了。   她在这里已经没有别的事,来之前向医院请的假期也将近结束。男人走后,谢楚清没多做逗留,接着就订了当天下午回国的机票。   .   已经是十二月,B市的天气降温很快,已经下过了第一场雪。   卷饼在牧悠悠那里吃好喝好,被养得爪亮毛顺,狗生过得非常滋润。牧悠悠看着卷大爷从屋里飞一般地窜到了谢楚清的怀里求抱,痛心疾首地靠着门板诉苦:“楚清你是不知道,你家狗这几天跟我抢吃抢喝还抢窝睡,半夜我值晚班回来,毛茸茸的一团挤我被窝里来跟我抢地方,想带它出门遛弯就死都不去,我看只有你才使唤得动它了。”   难怪胖了一圈。谢楚清捏住卷饼的爪子,道:“卷爷,我会把你算进家里的过冬储备粮里去的。”   卷饼没听懂,兴奋地摇着尾巴“汪”了两声。   谢楚清给牧悠悠带了礼物,后者翻了翻纸袋,发现还有一瓶苏格兰威士忌:“楚清你还给我带了酒?”   “是给你和孟医生的,还要谢谢他之前帮我的忙。”谢楚清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知道……”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牧悠悠没发现异样,把酒放在了酒柜里,突然想起来:“对了楚清,下个月初余老六十的生日,我们本来商量在市中心的酒店订个包房庆生,但余老只想在家里过,怎么劝都不管用。”   说完又补了句:“余老听说你早就回B市了,还点名道姓地一定要我们叫你来,听语气……不太好的样子。”   余老是P大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大学里的时候刻板严格是出了名的,但谢楚清行事跳脱课纲,每回都能被余老在诊断学的实验课上拎出来摔教学册。   虽然是这样,但余老手下的课题和实习举荐也少不了拎着她去。时间一久,众人都能看出来,即使余老会训谢楚清,心里最欣赏的也是他这位学生。   当年的得意学生这么多年都没有音讯,换了谁都会生气,更何况是余老。   谢楚清能想象得出余老说这话时的语气,半蹲在地上,揉着卷饼的肚子“嗯”了一声。   牧悠悠还想留她下来吃饭,得知对方第二天还要早起去宠物医院,惊讶地问:“你刚回来,不倒两天时差再去上班吗?”   “不用了,”谢楚清笑了笑,“我是去辞职的。”   .   回来后的第二天,谢楚清向宠物医院递交了辞职报告。   “清姐你真的要走吗?”   医院里,沈苑还没接受这个事实,她诧异地看着对方收拾东西:“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想辞职了?”   清姐不像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可是实在太突然了。最近也没出什么大事,怎么请假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要辞职了?   沈苑脑海中突然间闪过一个念头:“难不成清姐你要离开B市了吗?”   谢楚清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她刚才已经将抽屉和办公桌都理了一遍,现在在水池边仔细洗了两遍手,闻言关上了龙头:“嗯,是有这个打算。”   在来馨宠宠物医院的时候,谢楚清刚回到B市不久,而在此之前她一直在别市的兽医站工作,如果说现在又要离开B市,从情理上想,也不是想不通。   只是为什么呢?   清姐还没来的时候几个科室的人都在议论,说是医院要来一个本科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只是奇怪的是,简历上的本科专业是临床医学,而研究生攻读的才是动物医学。想也知道,清姐这样的人一直屈居在这家小小的宠物医院里,迟早有一天是要走的。   辞职报告都已经被批了,这时候再怎么挽留也无济于事。沈苑没有追问下去,只是问了句:“那清姐你想好之后去哪里了吗?”   “还没有定好。”谢楚清笑着调侃了句,“小苑你放心,你和小郑办结婚宴的时候我一定会到场的。”   对方不经意间就另起了话头,沈苑“哎呀”了一声:“谁问你这个了!”   不过即使要走,也得等到参加完余老的庆生再说了。   .   两周后。   余老的家临近郊区,他在P大教了几十年的书,这套小房子还是多年前学校给每个老教授分配的,也就一直住到了现在。   这些年余老教过的学生早就散在了世界各地,又是临近过年,这天去看望余老的人不过就七个。   “原来的时候学校在这里还有个分校,听说当年这里还是学区房,可惜后来分校拆迁到市内了。”牧悠悠在一旁感叹,“要是余老的这栋小别墅放在二三环,估计能坐地暴富啊。”   谢楚清将车停在了院子前:“假想中的暴富都是泡沫经济,牧小姐。”   “可以啊,”牧悠悠吃惊了一下,随即暧昧地眨眼,“是不是顾神教的?”   突然间听到顾行的名字,谢楚清拔车钥匙的动作顿了片刻,目光半敛,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揭了过去。   在她们来之前,已经有几辆车停在了院前。   院门正大开着,两人走进去后,小院子里有两个男人正在帮忙搭烧烤架,其中有个穿深灰呢大衣的男人听见声响,抬头看了过来,眼神在谢楚清身上停顿了十几秒,笑着跟她们打了个招呼。   “那个是跟我们同届的周辰,你记得记得吗?当年你给他发过好人卡的。”牧悠悠边进院子边跟谢楚清悄悄咬耳朵,“听说现在转行去当律师了,常年打医疗官司,收入比我们这些穷苦医生好太多了。”   说完又补了句,“当然,跟顾神比就差远了。”   “……”   在五分钟内连着听到两次顾行,谢楚清缄默一瞬,才回:“顾行跟我之间……没有什么。”   牧悠悠呆了呆,才难以置信地接话:“楚清你要是管你们之间那个叫没有什么,那我跟孟和言就是纯洁的点头之交了好吧?”   说完她也不急进门了,把谢楚清拉到一边,示意了下刚才的男人:“你记得你当年是怎么给周辰发好人卡的吗?他给你送情书的时候,你接都没接过来,大庭广众之下给人回了句‘我不需要,谢谢’,真太他妈绝情了。”   “……”都是年轻气盛。谢楚清艰难地回,“我真的不记得了。”   “这个不是重点,”牧悠悠替她回忆,“上回同学会,酒店门口顾行当众抱走你,我可没见你这么绝情过。还有再早的酒吧那回,是顾行送你回去的,也没见你怎么拒绝。”   谢楚清愣了。   牧悠悠老神在在:“按楚清你的性格,搁你不喜欢的,早就拒绝彻底了,怎么会牵扯不清到现在。”   她刚想开口,这时从屋里走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是楚清吧?”女人盘起头发,看起来有着岁月沉淀的书卷气,笑容和蔼,“外面太冷了,你余教授刚刚还在提起你,先进来坐。”   谢楚清笑着应了声:“师母。”   .   一楼大厅里,余老穿着居家的开衫毛衣和细棉裤,虽然头发花白,但看起来气色不错。他正在和几个学生闲聊,其中有两个谢楚清看着面熟,一时间却叫不出来名字。   余老见谢楚清进来,板起了脸训道:“总算是过来一回。都多少年了,人都不来,我还差你送礼物吗?”   牧悠悠在旁边暗自感叹,这一训又像是回到大学实验课上。   “刚才还念叨着人来,来了又装样子。”师母笑着戳穿他,接过谢楚清手里的盒子,“楚清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泡茶。”   余老被挂了面子也不气,只是招手喊谢楚清:“跟我来一趟书房。”   师母从偏厅探出身:“那等下我把茶给你们送到书房来。”   牧悠悠对着谢楚清悄悄比了个“一路走好”的手势。   老教授带过数不清的学生,虽然教课做课题要求严格,为人也一丝不苟,但却极其护短,谢楚清是他当年那届学生里最看好的一个,当然也就对事事都上了心。   他这个学生对哪个教授都恭恭敬敬的,骨子里其实有主张得很,大课上都能跟老资历的教授当堂叫板辨是非,就更别说对别人了。只是谢楚清习惯了站在高处,当年的事情对她打击太大,现在……   书房里,余老叹了口气,态度已经软和了下来:“我听说,你考了N大的动物医学。现在在市内当宠物医生吗?”   “您先消消气,”谢楚清抱着茶杯喝了一口,笑着出声,“我是这几个月才回来的,之前一直没来看您也是——”   “你为什么不来我心里还不清楚?”余老打断她,“是觉得太给我丢人了,不想来见我吧?”   谢楚清顿时小声:“被您看出来了。”   “没必要觉得丢人,我教出来的学生,我自己心里有数。”已经是现在这样了,当年论文抄袭的事现在再拿出来说也无用,余老又叹了声,“你发在《当代医学论谈》上的论文我看了,写得很好。”   余老看到了论文。她思索了一瞬,那就肯定也看到之后邱衍抄袭的新闻了。   不过余老并没有多提这件事,只是沉吟了几分钟,问了句:“还打算继续当宠物医生?”   谢楚清摇头:“其实我已经辞职了,想等过完年了以后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当宠物医生?”余老听见她辞了职,当下定了下来,不由分说地开口,“哪能那么大一个人了还到处跑?就在这里了。”   “P大附医的副院长上个月还问我要人,他们正好缺几个实习生,你要是想去,我等下就给他打个电话。”   他话转的太快,谢楚清没反应过来。   P大附医是有名的三甲医院,每年都会从P大挑一些学生去实习,但都是在校的医学生。她已经毕业了这么多年,余老如果举荐她,就会占掉一个原本的名额,而且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她斟酌了几秒,摇头轻声道:“我不行。”   余老顿时板了脸瞪她:“你也是我的学生,怎么不行?”   谢楚清不说话了。   “去待几个月,看看还想不想当个医生。”半晌,余老拍拍她,“这只是个实习,要真想重新走原来的路,还要忍三年的规培,再熬两年的专培,日子还长得很。”   “你是我一眼就看中的,别人不一定行,但你一定能走得好。”   .   余老的六十庆生没有过得多隆重,简单得就像是场久别重逢的师生聚会。   一桌的菜都是师母下厨做的,几个人以茶代酒,吃完了去院子里烧烤小聚。在场的男人们天南海北地胡侃一通,这些年来有的转行当律师,有的混迹各大医院做了药代,临行前余老照例把每个人耳提面命地训了一通,才算是放人了。   回去的路上,牧悠悠有点感慨:“见到余老训人我以为还在大学里呢,没想到一晃也这么久了。”想了想突然问,“不过……楚清你真的想好要当医生了吗?”   谢楚清“嗯”了一声。   “楚清,”牧悠悠动情道,“我真崇拜你,真的。”   这也就是楚清才能沉住气重新来,如果她也像前者那样家境优渥、不愁乱花,早就躺倒在现实的怀抱里了。退一步说,当个私立宠物医院的医生也挺好,还能朝九晚五节假日,哪像医生这么苦逼。   谢楚清坦然收下:“等下我给你签个名。”   “……”   .   余老的破格举荐比什么都好说话,谢楚清很快拿到了P大附医的实习资格,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忙起了来,像是重新过了遍当年大五的实习生活。   临近过年,医院的实习暂搁,她才开始有空在下午带卷饼出门去遛弯。   B市下了今年的第二场雪,纷纷扬扬地堆成一片白,一脚踩下去能没到小腿肚。   谢楚清把半个身子都滚进雪里撒欢的卷饼抱起来,叹了口气想,雪下得这么大,遛弯是遛不了了,只能找个地方先待会儿。   附近有家允许携宠的咖啡馆,谢楚清连抱带哄地把卷大爷哄了进去,在靠近门口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她刚点完一杯咖啡,余光就瞥到了有人在她前面坐了下来。   谢楚清很快抬眼去看,在看到来人时明显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邱衍。”   她以为……   邱衍也是刚碰巧才进了这家咖啡店,没想到会碰上谢楚清。   他脱了外套,里面穿着条米白的高领毛衣,带着金丝框眼镜,还是原来斯文亲和的样子,但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邱衍推了推眼镜,问:“可以让我坐在这里吗?”   谢楚清从他身上收回了目光,没有回他。   自从被医院辞退后,邱衍还要应付杂志出版商跟他打的官司,他的日子过得很不如意。见对方没有开口,他点了杯咖啡,喝到一半时才出声:“我听说了你最近在P大附医实习。”停顿片刻才继续,“挺好的。”   谢楚清皮笑肉不笑:“承蒙关照。”   她话中带刺,邱衍沉默着没再说话。   卷饼不知道从哪里叼来一跟狗咬胶,此时献宝似的昂头把它扔到了谢楚清脚边。狗咬胶是卷饼从咖啡店别的狗嘴里横刀夺爱过来的,她把东西还给了人家,道了歉,回来的时候发现邱衍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   “当年的事,”他思考了良久,等她坐下来,才把话说了出来,“真的对不起。”   他在跟她道歉。   谢楚清喝咖啡的动作停了停,放下杯子应了声:“我接受你的态度。”   邱衍看向她。   “不好意思,但我不原谅你。”   外面的雪还在下着,街上连车都开不了。谢楚清开始认真思考起来,不然现在离开,走回公寓也比待在咖啡店里要好。   想是这么想,但她还是站起身来,打算去杂志架上拿一本杂志打发时间。   半分钟后,她僵愣在了杂志架前。   谢楚清的手上拿着份当天的财经报,头版的标题被放得大而显眼。   商界大亨顾尉擎逝世,逸丰集团即将迎来新洗牌。   顾老爷子去世了。   报纸上的插图是一张顾老爷子的遗像,旁边还有张顾行一身西装革履,在众人簇拥下坐进车里的实拍。   现在距离她上一次见到顾行,已经有一个多月。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让顾行快一点出来,蠢作者把这一章写长了   请大力夸我 ☆、第50章   顾老爷子被葬在B市近郊的公墓园里, 园区靠水, 建在了半山,这几天已经陆陆续续地有人前来吊唁, 除了本家的旁亲, 剩下大多都是以往和老爷子有生意往来的人。   山脚的墓园大门口处停了各式的豪车,谢楚清停好了车, 撑开伞关上了车门。   此刻正下着大雪,但沿着山坡往上的道路积雪在不久前被人清扫了一回,积雪不是很深。   上山的路交叉着通向不同方向,她挑了一条小路往上走,脚下的地势越走越平坦,再往上就是墓地。   虽然已经是深冬, 但还能在园区里看到不少常青的绿化。谢楚清走到一半,突然隐约听到了些声响,她抬头往上看去, 正好从山坡上走下一群人来。   “……我一听到老爷子的事就赶过来了, 今年年初谈合作的时候还好得很,谁知道……”撑着伞的中年男人状似惋惜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今晚顾总您有没有别的安排?我想请您吃个饭,还是节哀顺变……”   旁边的李唐绪闻言心里“啧”了一声,这一行人明着是来吊唁的, 暗地里却巴不得抢先一步跟顾行这位逸丰的新总攀关系,当人智障呢?   顾行没回话,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一停, 周围的人都跟着停了。刚才说话的男人见到顾行不开口,忙回味了遍刚才说的话,难道他刚才什么地方说错了?   李唐绪离得近,他随着顾行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的人。   另一边,谢楚清也停着没动。她隔着一段距离跟男人对视,缓缓地呼吸进一口干冷的空气,心里涌起的异样感觉才逐渐消下去一些。   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顾行,两人自从在英国分开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以往她和他整整六年没有过联系,再见面时也没觉得什么,而这次不过一个月,她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顾行站在一行人中间,他黑色大衣里穿着整套西装,全身上下除了露出一点衬衫的白,其余都是暗沉的黑,在漫天大雪里,就连深邃的眉眼都被衬得冷了几分。   谢楚清见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几秒,遥遥地与自己对视一眼,而后平静地收回了视线,没有再望过来。   一行人顺着另一条小道走下了山坡。   .   顾老爷子的墓碑前摆满了各色的花束与唁礼,有些花已经在大雪里被冻蔫了,纯白橘黄的都委顿地软在了供台上。   谢楚清收起伞,弯腰将手里的白菊花束放在了旁边。   她静默着站了片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老爷子的身体本来就不太行了,”李唐绪半路折了回来,不出意外地在这里看到了谢楚清。他看着墓碑,解释道,“小半年前出意外受了场伤,然后陈年旧疾就跟着一起来,第一次进ICU的时候医生就私底下通知过,可能撑不了今年。”   谢楚清回过身看李唐绪,脸上的神情带着惊讶。   她问:“那顾行他……早就知道?”   李唐绪点点头:“其实老爷子自己心里也有数,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开始把公司转给顾行了。”雪下得小了些,他也收起伞,抖了抖雪,突然问,“谢楚清,老爷子之前去找过你吧?”   答案是肯定的,要不然她也不会来吊唁了。   老爷子去找过谢楚清后,隔天就让魏一送了一叠资料过来,李唐绪虽然没看内容,但知道那是谢楚清的。老爷子这么做无非是想帮忙拉一把,但估计也没想到两个人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他暗忖,本来一切都好,但就是上个月从英国回来以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行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回来后,顾行就没让自己闲下来过,顶头上司闲不下来,下属员工就更忙。李唐绪不堪回首地回忆起了这一个月来加的班,忍不住问:“你和顾行到底怎么了?”问都问了,又忍不住多问一句,“还有六年前你们出什么事了,能让他记到现在?”   他不能再顾行面前八卦,就只好到谢楚清这里来问,但没想到她也憋死了不说。正想换种方式问,就听对方出声道:“我们已经不联系了。”   不联系?李唐绪瞬间了然,没好气地回:“姑奶奶,是你没跟他联系了吧?”   就顾行把谢楚清那副煨在心尖上的样子,还能是他不联系她?   虽然不知道两个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但看样子心里也能猜出几分。李唐绪组织了遍措辞:“谢楚清,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顾行跟我这么多年的朋友,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对着哪个女人像对你这样过。”   “你有骄傲,顾行就没有?他每天在公司里跟董事会那帮阴谋诡谲的老狐狸斗智斗勇,也不见姿态放低过,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低声下气的样子?唯一一次我见着的,也就是他喝醉了低气压的时候。”李唐绪停顿一秒,“就在不久前,他刚从英国回来的那天。”   见谢楚清愣神看着他,李唐绪又加了把火:“抛掉其他的不说,你到底是怎么看顾行的?一句话的事。”   她是怎么看顾行的?   在英国的时候,她对顾行说,她不相信他,也对自己没有信心。与其他们两个一直这样勉强维持着没有结果的关系下去,还不如就算了。   谢楚清半敛着眼,在心里字句清晰地问了遍,她是真的想算了吗?   刚才在半山坡上看到顾行的场景还留在脑海里。他看过来的那一眼气势凌厉逼人,像是冰裁的眉眼,带着谢楚清从没见过的疏淡,远远看过她一眼就瞥开了。   “……”错杂的情绪在胸腔里闷成一团,谢楚清压下那点难受,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   从墓园回来后,谢楚清抽空去了趟疗养院。   外婆的病还是时好时坏,不过精神倒还不错。她只字没有提起母亲的事,只是陪老太太聊了一下午的天,临走时还被拉着念叨了几句。   隔了两天,谢楚清接到了谢母的电话:“清清啊,明天是小年夜,你最近忙吗?不忙就回家来聚一聚吧,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   谢楚清应了一声。   谢母温声继续:“刚才明明跟我说,他明天要带个女朋友回家,是上回的那个燕燕吗?”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谢楚清斟酌过后,才回:“我记得好像是叫玲玲。”   “我就知道他整天没个正行,也不小了,身边小姑娘一个接一个的换,”谢母沉不住气了,“等他回来我好好说他。”   挂了电话,谢楚清给谢楚明发了条短信,言简意赅地转达了谢母的意思,没多久就一连收到了他的三条回复。   谢楚明:姐你卖我!   谢楚明:我跟玲玲这次是认真的。   谢楚明:姐,你明天考不考虑把顾哥带回家?   谢楚清看完短信,在最后一条上停顿片刻,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回。下午照例要带卷饼出去溜一圈,她刚想放下手机,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有她的快递。   她最近没有网购什么东西,可能给她寄快递的人屈指可数,但寄件人的署名却是陌生的。谢楚清快速扫过寄件信息,在脑中过了一遍,发现确实没有一点印象。   快递盒的包装扁平方正,谢楚清拆开后,里面躺着一个信封。   她打开信封,等看到里面的照片后,怔了半晌,才恍然回忆起来。   信封里是一张她和顾行的合照。   大学的时候,她最常去的就是P大西门小巷里的那家黔菜馆,频繁到馆子里的老板娘都快认识她了。黔菜馆的位置偏僻,平时客人也不太多,谢楚清就常拉着顾行去吃饭添人气,有回他们一起去的时候,老板娘还给他们拍了张照。   时隔六年,上回顾行把她带去黔菜馆时,老板娘留了她的地址,说是等有空了就把照片找出来。   她都快忘了,没想到真的寄过来了。   谢楚清看着泛旧的照片,心里像是被不轻不重的力道捏住了血管,连呼吸都缓慢。   那天悠悠的话在耳边慢速度地播放而过。   按楚清你的性格,搁你不喜欢的,早就拒绝彻底了,怎么会牵扯不清到现在。   .   翌日,谢楚清回到了谢宅过小年夜。   谢楚明说到做到,还真把小女朋友带回了家。谢父虽然没说什么,但看上去脸色不大好,反而是谢母和善地拉着人聊了会儿天。   接近饭点,谢母坚持要一个人下厨,说是小年夜的晚餐怎么都要她来准备,就把要进厨房想帮忙的谢楚清半推半请地给送了出去。   谢楚明正好经过厨房,多看了两眼,问:“姐你这两天是不是没睡好啊?都有黑眼圈了。”想了想又补了句,“早睡早起多喝水,听我的准管用。”   “……”谢楚清看他一眼,“哪来的经验?”   谢楚明笑出一口白牙:“恋爱的经验。”   这个时候,谢宅的管家和佣人基本都放了假回去,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偌大的谢宅空挡了不少。   谢楚清靠在偏厅的沙发上阖眼休息,朦胧间听到谢楚明要拉着玲玲去院子里放烟花,模模糊糊地想还真是恋爱力量无穷,平时只知道跑车的小兔崽子也知道浪漫了。   她一觉睡了过去,像是做了个梦。   还是在大学的篮球联赛上。   周围人声鼎沸,不时从篮球场传来一阵激烈过一阵的欢呼声。她在临时医护站帮忙给换场下来的学生擦碘酒,就见顾行拨开人群,从团团众人中径直地向她走过来。   她擦碘酒的动作停了。顾行在她面前的桌前坐了下来,伸出包扎好的手臂,低沉着声音问:“这个外科结能解开吗?”   谢楚清放下棉签,有些诧异地看他,顿了顿才反问:“……为什么要解开?”   “我不想要了。”顾行抬起眼看她,深浓的眸色里带着一点寡淡,“这么多年,我已经不太想要了,现在我要把它解开。”   她还愣着没动,却看他兀自解了包扎好的结,嗓音是冷清的。   “谢楚清,我们算了吧。”   ……   谢楚清从梦中惊醒,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院子里在放烟花,她走出去看,一道道光亮流星般窜上半空,倏然在漆黑的夜色里炸出五彩缤纷的一片,像糊涂成一团的心事。   在英国时顾行没说一句话就走了。   是她先推开的他。   在墓园的时候,他看她的样子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也是她自找的。   到底是她不相信他,还是她对自己太缺乏安全感?   ……   谢楚清在漫天一片流光溢彩的烟花中折回了屋,翻包的时候不小心把车钥匙掉在了地上,弯腰去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都是抖的。   心里的念头在这一瞬格外清晰而明了。   她想见他。 ☆、第51章   谢楚清离开得焦急匆忙, 厨房里的鸡汤才炖了一半, 她只说有急事,谢母忙从厨房里赶出来, 担忧地扬声:“有什么急事也等吃完了饭再走呀——”   她等不了了。   夜幕降临, 小年夜的晚上,街道上只有寥寥几辆车, 都像是急赶着回家团聚的。大多商铺早在下午就歇业关了门,谢楚清瞥了一眼空荡的街,踩着油门将车速一路飙了上去,心跳鼓噪成一片,握着方向盘的掌心也跟着传来潮湿的汗意。   当日顾行在伦敦的电话亭里找到她,只用了半小时就开完了近一小时的车程, 谢楚清绷紧了神经想,她终于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了。   顾行的电话还是没打通,出门的时候她只能给李唐绪打了个电话, 对方说是顾行这几天都住在顾宅, 末了还兴致颇高地补了句:“要是你敲不开门就来找我,我给你去找锁匠,提供五星级免费撬门服务,包你见到人。”   顾宅有三道门,谢楚清原以为自己会在第一道铁闸门前就被拦下来, 但门口两个保镖小声交谈了两句,对视一眼后,就把她的车放了进去。   谢楚清把车停在别墅前, 内宅里的管家接到保镖的通知,叫人来把她的车停到了露天车库里。   “您是来找顾先生的吧?”佣人恭敬地领着她进了内厅的会客厅,给她倒了杯水,“顾先生吃过饭就在书房里了,麻烦谢小姐在这里稍等坐一会儿,我去跟顾先生说一声……”   “不用了,我自己上楼就好。”   佣人明显是愣了愣,转头跟旁边的人面面相觑了下,但也没阻止她。   在这顾宅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顾先生的书房是不许任何人进的,连平时打扫也是他亲自来。有时候来客人谈事情,不是在会客厅就是在会议室里。   但谢小姐却是破例的。   .   佣人没跟上来,二楼的宽阔幽长的走廊里一片空荡,只有一排廊灯安静地亮着。谢楚清站在书房门前缓缓地将剧烈的心跳平息下去,静默两秒,抬起手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声。   书房门是免漆的红木,谢楚清的手握上冰凉光滑的门把手,暗想自己今晚真是飙车撬门两件坏事都做全了,她微微用力,门沉然无声地开了。   一股微寒的凉意从书房内扑面而来,房间内没有开暖气,此刻甚至连灯都没开,漆黑冷寂得像是谁家废弃的仓库。   借着走廊探进来的光,谢楚清能隐约看见一小片区域,但再往房间深处就看不到了。她关上门走进去,借着手机的照明,边摸索书房灯开关的位置,边试探着出声:“顾行?”   没有声响,可能已经睡了。   眼前黑黢黢一片,谢楚清半瞎地寻找灯光开关,等到双眼适应了黑暗以后,才渐渐能看清楚房间内的轮廓。   模糊的光线来自于房间内的落地窗,偌大的书房内,窗正半开着,夜风寒得像是浸过水,书桌上的文件被一页页吹起来,哗啦啦散了满地。谢楚清踩着厚软的地毯往里走,落地窗前似乎靠坐着个模糊的人影。   男人不发一言地坐在地毯上,背着窗外昏沉的光,看不清神情。   她的脚步停顿一瞬,等靠近顾行时,才发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谢楚清看不清他的脸,不能确定对方现在是醒着还是已经睡了,只能又压低了声音重新问:“顾行,你醒——”   话说到一半,刚才还没动静的男人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猝然将人一把拉了过去。   谢楚清整个人都不受控地跌在柔软的地毯上,上半身不得已撑靠在了顾行的身上。她才发现他只穿了一件衬衫,领口的扣子都没扣全,近距离下,她总算看清了他的神色。   “……”顾行眉眼深沉,一双眼直直地紧着她看了半晌,沉默了两分钟以后才开口:“谢楚清。”   他捏着她手腕的手是冰冷的,谢楚清受冷地打了个寒噤,对方反倒变本加厉地箍紧她的腰,随即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顾行……”她没有挣开,感觉全身的神经都变得敏感而紧绷,“我想找你谈谈。”   顾行身上有明显的酒味,他修长的手指探进她的毛衣摆,顺着温暖光滑的腰线抚上去,一开口嗓音却带着禁欲似的冷静和清明,又喊了一声她:“谢楚清,你过来干什么?”   他对她的话恍若未闻,谢楚清横下心,索性就着这个姿势伸手搂过他的脖子,凑近了和他对视:“因为我想见你。”   “我想见你,顾行。”   顾行的动作在刹那间停止不动了。缄默良久,他收回手,紧紧地盯住谢楚清,感觉像是有一簇火猛然从心口烧遍至了全身。   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哪怕知道她可能只是服软地拿话哄他,倾颓而来的欲|望还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烧得尸骨无存。   谢楚清表面装着镇定,但心里早就慌成了一团。顾行的眼底深得吓人,她摸不清他的想法,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跳能这么快,还没等她继续开口,顾行就抚上了她搂着他脖颈的小臂,微一用力,下一秒就推开了她。   她心里猛地一沉,见他站起身,一把将她也从地毯上拉了起来。   昏沉而微弱的光线里,顾行隔了一段距离站定在她面前,执起她垂下的右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只穿着一件衬衣,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谢楚清感受到了对方温热皮肤下强劲有力的心跳。她刚刚还处在巨大的空落感中没回过神,此时愣怔着看顾行,后者盯着她开了口:“谢楚清,我想过把它给你,你不要,现在何必又来招惹我。”   谢楚清张了张嘴,下一刻视线一晃,整个人被他推在了身后的书架上,她踉跄了两步,后背抵上了沉木的架身。   顾行抬着她的下巴吻了上来。   他的手指冰凉,吻却炽热而带足了侵略性,谢楚清被他逼在书架角落一遍遍深吻,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这是个充满占有欲的吻,两人鼻间的气息错杂紊乱,淡淡的酒气与她身上的甜香混作一团,顾行沉着眼吮吸过她的下唇,随即探进唇舌间,狠狠地在舌尖咬了一口。   谢楚清舌尖蓦然一痛,微张开唇嘶了一口气,眼角因生理性的痛楚而漫上了些红意,伸手揪紧了他腰侧的衬衫衣料。   她颤抖的睫毛上沾了泪,在晦暗中呈现出奇异的光色。顾行疏长的眉微蹙,眼底也酝酿着汹涌的情|欲,恨不能现在不管不顾地将这么撩拨他的谢楚清剥皮拆骨,一口口地饮血吞了。   这个人他忍了多久,又想了多久,现在站在他的面前说想见她。   即使是骗他。   两人密不可分地贴合在一起,他的身体是狂欢的喜悦,心却沉冷而冰凉。   场面有些失控,顾行的吻从唇移至了耳后,谢楚清喘着气没拒绝。她浑身起着细碎的战栗,手往后摸索着想在书架上撑着点力,混乱中却黑灯瞎火地按到了什么东西。   随着细微的声响,房间同时亮了起来。   她按到的是书房灯的开关。   谢楚清闭着眼适应了会儿突如其来的光亮,等再睁眼时,顾行已经站在了离她五六米的距离外。   亮灯后,她终于看清了周围的布景。   书房内布置得舒适而宽敞,落地窗比自己想象的要大,红木的桌案摆在离窗不远的位置,还有一片不小的区域被划出来摆了一套沙发与小吧台。   吧台上摆着一个喝了一半的酒杯,脚边的地毯上满是散落着的文件。谢楚清弯腰去捡,只略略扫了一眼,发现是一份不动产的转让合同。   甲方签了顾行的名字和身份证,而乙方却空着。   谢楚清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转头去看身后的书架,发现有一隔层上摆的不是排列整齐的书,而是大大小小的物件。   物件里有的是小巧的礼盒,每件下都压了一张字条,每张都标注了节日的日期,明显放的都是节日礼物。纸条上的日期从六年前的一个日子开始,一直寄到了今年,而摆件也从一开始普通的桩桩件件渐渐成了一沓文字的合同。   她注意到有些位置空着,如果不出错,自己手上的合同应该也是放在这层架子上的。   这是什么?   谢楚清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而后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顾行。   顾行并没有看她。他靠在落地窗前,低头点了根烟,顿了顿才开口:“那年你生日收的手表,是我寄的。”   六年前的谢楚清生日,收到了一个从美国寄来的包裹。她当时以为是寄错了,就按着原地址寄了回去,直到之前在谢楚明的房间里重新看到那块手表,才知道是顾行寄的。   “我知道。”谢楚清低声回,一时心跳得厉害,她回过头扫了眼架上,抬眼看向他,“这些……是什么?”   顾行瞥她一眼,疏长的睫下是深邃的眼,他的目光在她湿红的眼角停了片刻,抿着薄唇没说话。   起先就只是想送个生日礼物,到最后却发现光是生日礼物却不足够。   情人节,中秋,过年……她不收,他就习惯性地买来寄回顾宅,放在了书房架子上。这么多年,礼物也从一开始的手表变成了不动产转让合同,就像是越来越长久的心结,在胸腔中酿成愈来愈深的执念,到最后送什么都不合适。   谢楚清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微微错愕地看着手里的合同。   他把他的心剖开来堆成了一架的物事,在一间只有他能进的书房里藏了这么多年。   她之前来顾宅,在书房前没有进去。他告诉她,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她一旦打开,就后悔不了了。   谢楚清扔了手里的合同,径自走到顾行面前。   “顾行。”   他闻言看向她。   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他的一颗心而已。   她抖着手去拉他的手,轻声道:“我不需要这些,我就要你。”停顿一秒,“顾行,我们试试。”   一时间死一般的寂静。   “……”顾行像是愣住了,他死死地盯着谢楚清,掐了手里的烟,一开口嗓音有些低哑:“你说什么?”   谢楚清直视他的目光,直接道:“我喜欢你,我们试试。”   他扔了烟,俯下身跟她眉眼相对,像是一个迟缓的确认:“你再说一遍。”   谢楚清吻了下他的薄唇,低声重复:“我喜欢你。”   话音未落,她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书房里有一张沙发床,谢楚清被陷在柔软的沙发中,下一刻身下一沉,顾行单膝压了上来。   他吻她的唇,声音沙哑:“给你两秒反悔的机会。”   谢楚清回吻:“不。”   .   事实证明,那句“不”是谢楚清今晚能清晰说出来的最后一个字,   她最后被做得迷迷糊糊,发红的眼角衬着灯色水光潋滟,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半梦半醒间,她被顾行抱上了楼上的主卧里,累到连清洗都是他来代劳。   主卧的暖气开得正好,她半眯着眼裹在被子里缩成了一个虾米。顾行从浴室出来,打开被子将她捞了个满怀,从唇角一路亲到了耳朵尖,不满足地咬了咬,嗓音沙哑地问:“试多久?”   谢楚清困得不行,艰难地提起最后一丝力气捏他耳朵,喃了句:“一辈子。”   顾行愣怔一秒,反应过来后抓着她的手十指紧扣,俯下脸亲吻她细软的耳发。   “敢反悔你试试。”   谢楚清居然还残存着一丝清醒:“要是反悔了怎么样?”   怎么样……   顾行暗沉了眼,薄唇贴着她的耳廓,虽然是句威胁,嗓音却带着低低的温柔:“那就让你再也下不了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纯情一点,嗯……   下回补个全车(x) ☆、第52章   晨光熹微, 谢楚清从深睡中被隐隐约约吵醒, 她半眯开眼,房间内光线半明半昧, 厚重的窗帘只留着一道罅隙, 室外的光亮透过帘缝洒在了地毯上。   她浑身上下一阵阵的酸软,神经迟钝一瞬才渐渐反应过来, 吵醒她的声响来自于被扔在床下的手机。   记忆还没完全回笼,谢楚清强撑着从舒软的被窝里探出来,刚想去够手机,腰腹却被从后面伸过来的手给搂了回去,肌肤贴着肌肤,又重新跌回了那人怀里。   谢楚清再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带着鼻音提醒:“电话……”   顾行在她温热的颈间厮磨片刻,才低缓地“嗯”了一声,手臂越过她将手机捡了起来。   昨晚谢楚清二话没说就翘了小年夜饭, 后来没个交代, 人也不知道去哪了。谢楚明昨晚打电话没打通,今早他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又打了一回,没想到居然打通了。   “姐,”电话一被接起来,谢楚明放下吃了一半的吐司, “你昨天出什么急事了?晚上饭也没吃就走了,妈一直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打电话也打不通。”   电话那头停顿一秒, 才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嗓音:“楚明,她还没睡醒。”   “……”听到声音,谢楚明瞪大眼,失言了足足一分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顾、顾顾哥?!”   顾行看着怀里还在适应清醒的人,“嗯”了一声。   谢楚明张着嘴震惊了半天,反复确认了遍自己拨的号码,确认是他姐的以后才慢慢回过神:“……顾哥,我祝你和我姐白头到老,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子孙满堂。”   谢楚清虽然离顾行很近,但却没听清电话那头到底说了些什么。等他挂了电话以后,她押着声问:“楚明?”   顾行拨开她散落在枕上的黑发,换了个姿势让她靠得舒服一点,垂眸去吻她露出头发的耳朵尖:“他祝我们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   谢楚清昨天压着不成调的哭腔被折腾了一晚,现在眼角隐隐作疼,连嗓子都是哑的。她从半睡醒的迷顿中突然想起什么,接着在被窝里转过身,抬眼看着顾行:“楚明是不是早就把我卖了?”   顾行坦然地应了一声,随后扣着她的手俯身下来,凑近了肩窝处问:“昨晚你说的都是认真的?”   他灼热的气息撩拨着她的颈侧敏感处,唇齿贴着慢慢磨过皮肤,像只餍足的狼。谢楚清渐渐清醒过来,带着玩笑的口吻开口:“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我是认真的。”   话还没说完,顾行眼底也漫上些笑意,低声:“昨晚我喝醉了没听到,再说一次。”   谢楚清也不忸怩,他的手撑在她耳侧,她转过头跟他对视,眼睛衬着晨光湛然而专注。   “我喜欢你。”   她说完还不算,想了想又偏过头亲了下他手腕内侧不太明显的疤,丝毫没有一点危机感。皮肤上贴过来的唇触感柔软,不经意的吐息都像是烫入骨髓,顾行神情顿了一顿,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压在旁侧,直勾勾地盯着她反问:“还想再来一次?”   禁欲太久,不是性冷淡,就是一点即燃。顾行食髓知味,极力克制才能表面平静地跟她对话到现在,没想到她还来招惹他。   “……不来了不来了。”谢楚清全身关节都如同在水里泡了一晚,又酸又疼,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她还带着哭过一晚的鼻音,声调颇有些讨好,“顾先生,冬季医生小贴士,过度纵欲容易伤肾。”   顾行手伸了下去,修长的指腹贴上她腰间紧致的软肉,问:“还疼吗?”他力道舒缓地替她按揉,啃咬似的吻过锁骨,声音低如拉弦的大提琴,“下次我轻一些。”   窗外正是冬日的早晨,宽敞的主卧开着暖气,被窝里干燥而温暖。谢楚清缩在被窝里,本来打算小憩着眯一会儿,再醒来时窗帘外的天光已经大亮了。   顾行不在房间内,床头柜上正放着一杯蜂蜜水,还冒着温热的水汽。昨晚两个人都情动难抑,被随手扔在卧室地毯上的衬衣和毛衣已经皱成了一团,谢楚清喝完蜂蜜水,光脚下了床,走进里间的衣帽间,打算挑一件能穿的衣服。   等顾行重新进卧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谢楚清穿着他毛衣的景象。   她身上套着他的黑色薄毛衣,毛衣的肩线因为纤瘦而松垮着垂下来,露出耳畔到肩胛骨一弯优美的弧度,黑发顺软地垂至肩背,白皙细腻的皮肤上还留着不少吻痕。   顾行目光一紧,电话那头李唐绪还在优哉游哉地汇报:“上午企划部的陈经理来跟我哭,说是今晚公司的年会他们准备得挺久,让我问问顾总,能不能在致辞外的百忙之中抽点时间来进行最后环节的宣奖。”话说到底就想让顾行在年会上待久一点,看看他们“准备得挺久”的努力,也好向新总邀一笔功。   然而顾行只应了一声就没了下文。他像是心不在焉,李唐绪觉得奇怪,而后恍然:“谢楚清在你旁边吗?”   他随即狠拍了一把大腿,我靠,这是过夜留宿了?   还没等李唐绪兴奋地追问,顾行说了两句就收了线。   他将穿着他毛衣的谢楚清拉至身前,深沉的目光在她脖颈处流连而过,忍着想要再欺负一次的冲动,出声问:“下午我要去趟公司,等晚上年会结束回来一起吃饭,可以吗?”   他问她可以吗。   谢楚清有些愣,见顾行神情自然,丝毫没有觉得向她确认他的行程有什么不妥。   她心里某处顿时变得柔软不堪,片刻后踮起一点亲了口他的下巴,笑眯眯地接话:“我去你公司等你。”   .   谢楚清说在顾行公司等他,就真的跟去了逸丰,待在了他顶层的办公室等着。   临近年底,顾行又身为逸丰的新总,大大小小的年终总结会一个接一个,几乎没有留在办公室的闲暇。他给了谢楚清一张最高级别的通道卡,后者昨晚被折腾了个够本,今天一天都精神不佳,顾行出办公室前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她,没忍住,又折回来压着她深吻了一遍。   末了他舔去她嘴边晶莹湿润的水泽,压着欲念,哑着嗓子道:“我尽量早点结束。”   顾行的办公室未经同意根本不会有人进来,谢楚清在里间的休息室里补了一觉,睡醒后用室内的咖啡机煮了咖啡,在书架上拿了本书消磨时间。   等到午饭的时候顾行打了个电话过来,他正在市内另一家分公司开会,只能吩咐助理送餐上来。   不知道的员工还以为他们顾总在办公室里金屋藏娇了。谢楚清脑海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居然觉得自己难得说对了一回。   她吃过饭后,正打算去逸丰大厦附近的步行街散步,但刚出了顾行的办公室,就被人拉住了。   拉住她的是一个卷发的女人,女人妆容精致,上下打量了谢楚清一眼,问:“你是新来的秘书吧?”还没等她开口,女人就不由分说地把手上的文件塞给了她,“这份是今晚年会上要给各个部门看的简报,你去复印四百份,复印完送到企划部杨经理那里,记得千万千万要预留一份给顾总啊。”   顾行办公室外紧靠着秘书办公室,此时正是饭点,放眼望去就谢楚清一个人,这一层没有特殊通道卡外人也进不来,对方大概是把她当成其他秘书了。   女人像是很忙,说完话就走了,谢楚清哭笑不得地看着手里的一沓文件,思忖片刻,刷卡进了电梯。   谢楚清闲着没事,乘着电梯下了十几层,来到企划部那一层楼的复印间,还真帮忙复印起了文件。   复印间内有个戴眼镜的小姑娘,看样子也是来复印东西的,她看着谢楚清,小声问:“你也是实习生吗?”   谢楚清斟酌了下:“……算是吧。”   “我们这些实习生实在太累了,还一天到晚干杂活。”一听她也是实习生,小姑娘就多了话,热络地攀谈起来,“听说逸丰只招能力强的高材生,我又不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进公司到现在什么都没学会,都不知道最后能不能留下来……”   谢楚清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全程基本都只是在聆听对方的小声抱怨。   说到最后,小姑娘又悄声转了话题:“今天年会顾总要致辞,我之前只在杂志上看过他,听说本人长得比照片还好看,公司里好多女人都把顾总当理想情人。”   “……”听到顾行的名字,谢楚清总算给了点反应:“理想情人?”   “是啊,有钱有权,据说还正单身,谁不喜欢?”对方没注意到她的神色有些异样,接着继续,“不过我们也就是想想了,连跟顾总说句话都不可能。”   谢楚清沉默一瞬,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   复印完文件后,谢楚清本着好人做到底的一日游实习生精神,将文件分批给送到了杨经理的办公室。   逸丰年会的开场时间在傍晚时分,公司的实习生也在受邀名单内。公司大厦内有专门的会议中心,下午的眼镜小姑娘拉着谢楚清一同进了会场,坐在了远靠后的位置上。   想着顾行可能还要来接她,谢楚清低头给他发了条信息:我已经在会场了。   她的本意是让顾行不用去办公室找她,而信息刚发完,他就打了电话过来。   “我让人在主座加了位置,”他的声音沉缓,隔着手机清晰地传过来,“现在饿不饿?”   谢楚清笑着回:“不太饿。”   顾行那边像是周围还有人在谈话的声音,他停顿一瞬,低声开口,嗓音带着温柔:“还难受要告诉我。”   她听明白了他说的难受指什么,难得的有些脸热。   挂了电话后,身边的小姑娘好奇地问了句:“男朋友啊?”   谢楚清收起手机:“……嗯。”   等到半小时过后,年会算是掐着点正式开始。   谢楚清还是在原来的位置上,并没有坐到最前面去。她一旁的眼镜小姑娘虽然是实习生,但早就消息灵通得上知八卦下知秘辛,还夹杂着给谢楚清科普了下职场经,正说到一半突然停了,小声喊了句“顾总”。   顾行穿着一身黑西装,正和几个董事从堂皇的大门外走进来。谢楚清坐在角落里看他,后者在人前沉稳端敛,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言谈举止间都是压不住的气势。   年会开场是一段预热节目,紧接着就到了会议致辞。   周围一片安静,谢楚清撑着脸看向远处正在致辞的顾行,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眼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她心下一跳。   顾行与她对视两秒,停了讲到一半的致辞,偏头对旁边的一位男人说了两句。   众目睽睽之下,大腹便便的男人走了下来,脸上带着尴尬而局促的笑容:“哎呀!顾太太!”   男人懊恼地向谢楚清道歉:“我不知道顾太太也来了,怎么能让顾太太坐这么远的位置!”   原来这是顾太太。   李唐绪旁边坐着的卷发女人一脸表情开裂的神情,问:“这是顾总的太太?”   “是啊。”才刚是呢,顾行就恨不能昭告天下了。李唐绪见旁边的女人神情崩溃,多问了句,“怎么了?”   “……”女人僵着脸,“我今天下午……不小心使唤了顾太太。”   李唐绪若有所思地加了一把火:“那顾总得心疼死。”   “……” ☆、第53章   偌大的会议大厅内, 周围一片哗然。   自从四年前来到逸丰以后, 上到总公司下到分公司都知道这位顾总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更何况是顾太太了。   在场的视线都聚焦了过来, 谢楚清被经理模样的男人忙不迭地请到了靠前的主座, 还特意关照地重新换了咖啡和茶点。致辞进行到一半,顾行从她身上收回目光, 停顿一瞬,嗓音平稳地继续了下去。   周围不时有好奇和打量的目光投过来,谢楚清暗叹了一声,忽略掉旁侧的视线,专心致志地将注意力放在了台上的男人身上。   从她的角度看去,明亮晃眼的灯光勾勒出顾行英俊的面部轮廓, 他的身形颀长而挺拔,举动间带着无形的摄人气势。纵使听闻顾总身有家室,对异性来说, 这一幕还是有着不小的吸引力, 现场不少女人有意无意地将目光黏在了他身上。   顾行几句简略地分析完年度财报,注意到谢楚清的目光,扣着遥控笔的手指不动声色地紧了紧,薄唇隐约勾出点笑意来。   顾总在生意场上雷霆手腕,在感情上不用想也知道是强势的那一方。隔了两席座位, 卷发女人由衷感叹:“不过要是我身边有个像顾总这样的男人,强势点也根本无所谓了。”   李唐绪心里“哎哟”了一声,没开口多解释。   旁人不知道, 他心里却门儿清得很,他们顾总对身边这位宝贝着呢。   顾行要是对谢楚清强势得起来,还用得着曲线救国地隐忍这么多年吗?   等到致辞结束,往后挨着的是各部门的总结,接下来才是年会的员工宴会。企划部的陈经理望眼欲穿,没想到顾行致辞完就带着人走了,干脆得丝毫不拖泥带水,最后宣奖的环节只能由李唐绪替上去,他掬了一把辛酸泪,趁着闲暇发了条短信过去。   李唐绪:顾总,您明天出差总不能也把人带着吧?   另一边,顾行扫了一眼短信,收起了手机。   顾行的车停在公司的地下车库,两人从热闹的年会下来,此时占地宽阔的车库寂静一片。   谢楚清刚坐进副驾驶,安全带还没系好,就听见从主驾驶传来车门碰上的一阵闷响,紧接着从旁伸过来一只手扶住了她的下颚,顾行附身而来,略显炽热的唇跟着吻了上来。   他忍了一天,谢楚清被放开时,唇角还带着被细细啃吻的水光。顾行垂眼盯了她半晌,拇指在她下唇抚擦而过,贴着耳问她:“我刚才听唐绪说,你今天下午被当成秘书了?”   谢楚清“嗯”了一声,拉过他托着自己后颈的手,解释了句:“我当时正好在秘书办公室,不小心才被错认了。”   顾行顺势回扣紧她的手:“感觉怎么样?”   “感觉还可以。”她笑眼盈盈的,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转述给他听,“我下午在你公司当临时实习生的时候,还听人说,好多人都在私下里悄悄地把顾总当理想情人。”   她声音刻意地放轻了,隐约带着些调侃,顾行微眯起眼睛,靠近她颈侧低声道:“吃醋?”   谢楚清顿了顿,直白地应了声:“其实有一点。”   她说好听话的时候,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些话在他听来能有多撩拨。顾行低眼看谢楚清,后者身上还套着他的黑色毛衣,因为肩颈处斑斑驳驳的吻痕太过明显,她在上午出门前还在毛衣里加了件棉质衬衫。而衬衫也是他的。   “……”凑近了,她身上似是沾染着他的气息,就像是标记的所有物。心里那点压抑着的渴望一下子被唤醒,顾行沉默片刻,才开口:“明天我要去洛杉矶出两天差。”   逸丰的境外投资项目有很大一部分都放在了洛杉矶,而去洛杉矶的行程是一星期前早就定下来的,如果早知道中间会有她的变数,明天代替他去的可能就是别的人了。   谢楚清闻言怔了一下,还没开口接话,就听顾行又出声:“等下吃完饭以后,我们去一趟超市。”   怎么突然想要去超市?她不明所以:“怎么了?”   顾行与她视线相对:“去买个能装得下你的行李箱。”   “……”他要把她当成行李托运过去?   他看向她的目光暗沉,眼底像藏着燎原的火星。谢楚清无言地噎了噎,问他,“顾先生,老实跟我说,你想这么干有多久了?”   顾行看着她,忽然想起来刚见到她的时候。   那天P大主校区有场医学院的义诊活动,在坐诊摊前排队的学生中还掺杂着从外校进来的附近居民,他经过的时候,体检问诊的人群里似乎起了争执,突然传来一阵扬高的声音。   “……你们不是这个学校医学院的学生吗,怎么在这给人体检还不能抽血了?”说话的是位上了年纪的女人,“以后毕业了还要当医生呢,一个小小的抽血体检你们都不会?”   “不是的,阿姨您听我说,是这样,”给人问诊的学生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贪小便宜还得寸进尺的,登时有些头疼,“今天我们也没带抽血的仪器,再说了抽血前还需要做检查,不然下回我们义诊的时候您再来,说不定……”   说到一半,旁边坐着的人放下听诊器,声音镇定地开了口:“您要抽血不是不可以,不过这里义诊的也都还是学生,没经过正式的培训,您要是真放心让我们来也没问题。”   女人没想到过这茬,一听顿时消了声,小声抱怨了两句,讪讪地离开了。   顾行看过去的时候,谢楚清已经重新将听诊器拿在了手里。   他看着她半敛着眼登记体检名册,露出白大褂的袖子下一截手腕,纤瘦,细白,衬着黑色的桌案更显美感。排队问诊的人很多,谢楚清偶尔会抬眼问一两个问题,她的目光专注,不经意间夹杂了隐隐的倨傲。   他就像是伏在暗处饿了太久的狼。初见她第一眼,自此觊觎了近十年。   .   翌日,李唐绪才从秘书那得知,顾总这趟去洛杉矶出差,是带了顾太太一起去的。   幸而谢楚清的签证还在有效期内,她毫无准备,这次去只来得及带了必要证件和几件换洗衣物。前天小年夜的晚上,卷饼被她一并带到了谢宅,谢楚清离开得匆忙,卷饼只能在谢宅多留几天。   当地时间的早上八点多,飞机准点在LAX机场降落。   在上飞机前,谢楚清给牧悠悠发了条短信,中间省去了细节过程,后者才后知后觉地得知她在过去的两天里错过了怎样的惊天秘闻,于是掐着点算好了谢楚清的降落时间,不久后就隔着近十六个小时的时差给她打了个越洋电话。   谢楚清接到电话的时候,算了算国内的时间,迟疑片刻才问:“悠悠,国内应该过了晚上十二点了吧?”   “你让我怎么睡得着!”牧悠悠今天不值晚班,下了班以后就一直在等这一刻。她现在还是没有缓过神来,喝了两口水冷静了下,“楚清你和顾行在一起了?真的在一起了?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之前不还跟我说你跟他没有什么吗?”末了幽幽地补了句,“我觉得我受到了欺骗。”   她的问题太多,谢楚清开了手机的免提,边收拾行李边跟对方解释,收拾完以后她从卧室的柜子中找出了干净的床单被套,接着开始铺床。   电话那边,牧悠悠还在感慨:“等下次同学聚会的时候,他们要是知道你和顾行在一起了铁定要疯。”   之前她就觉得顾行和楚清之间的关系暧昧,但后来楚清自己否认了,她还以为没下文了,没想到这还没过几个星期,就已经有了反转。   可当年顾行在P大是提起名字就有人侧目的人物,连他的课表都有人打听清楚了放在校内论坛上,当时怎么就没传过他们的绯闻呢?   想到现在谢楚清和顾行同在洛杉矶,她反应过来:“楚清你们现在都已经发展到度蜜月阶段了?”   “……”谢楚清铺床的动作一顿,才说,“他是来出差的。”   牧悠悠满满的不相信:“顾行出差你怎么也跟来了?”还说不是度蜜月?   她怎么跟来了……   谢楚清没有回答,心里却很快地掠过了一句。   那么多年都是他在向她走,现在也该她朝着他走一段路了。   “那顾——”牧悠悠停了下,换了正经的语气,“顾神现在在你旁边吗?”   谢楚清整理完洗了遍手,煞有介事地“嗯”了声。   牧悠悠的声调随即降了下来,清了清嗓子道:“顾神好。”   谢楚清隐着笑:“他不在。”   “……”   顾行刚下飞机就把她送了过来,没待多久就去了分公司,临走前把公寓的钥匙留给了她。   眼下这套是他在市内的一套公寓,虽然来得次数少,但平时都会有人来定期打扫,看上去窗明几净,就是缺了些日常用品。   国内的时间已经很晚,牧悠悠又聊了几句才心满意足地挂掉了电话。顾行中午回不来,谢楚清自己下楼找了家中餐馆解决了午饭,吃完后回到了公寓里,将手机调成静音,上床补了一觉。   .   醒来时已经是晚上。   谢楚清坐起身来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发现屏幕上多了几个未接来电,是顾行的号码。此时卧室的灯有没开,房间外的客厅像是开着灯,光线透过半掩的门缝照了进来。   她边拿着手机回拨过去,边趿着拖鞋走出卧室,刚转了小半个走廊,就看到了在客厅的人。   顾行长腿交叠,正靠坐在沙发上看一份文件。谢楚清中断了还没打出去的电话,拿着手机叫了声他的名字。   她刚醒来,声音不觉中带了轻软,像羽毛不经意地在心尖上挠的那一下。顾行径直走过去试了试她的手温,后者还没有完全清醒,乖顺地被他牵到了沙发边上。   “我看到你下午给我打的电话了,”谢楚清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想起来要解释一句,她仰头看向跟前的顾行,“手机调静音了我没有接到……”   他回来了已经有一会儿,但看她还睡着就没叫醒她。顾行半蹲下来,视线与她齐平,应了一声:“等下我们去吃饭。”   “嗯。”   他和她之间的相处模式本来就默契而熟稔,像两块契合得正好的拼图,她渐渐开始习惯信任他。   顾行手指微微收紧,又听谢楚清转头看了眼窗外,回过头问他:“顾行……你在洛杉矶的那几年,是怎么样的?”   六年前他来洛杉矶留学两年,她在国内杳无音信。谢楚清就像梗在顾行心里的一根利刺,李唐绪没敢在他面前多提及她,等到他知道她因为论文抄袭而被取消学位证的时候,已经是多年以后。   窗外是洛杉矶繁华璀璨的夜景,鳞次栉比的大厦楼顶上星光绚烂。顾行没开口,他捞着谢楚清的腰把人压回沙发里,眯着一双幽深的眼从她的唇角一路吻到肩颈。   他的唇舌像是滚烫,越是压抑越是渴望,丝毫不给她留退缩的余地。谢楚清主动去搂他的脖子,微微蜷起上半身,埋首在了对方的颈窝。   她心跳得厉害。   顾行解开她的开衫毛衣,那些红痕还没完全淡去,他薄唇贴着重新吻上去,一开口声音深哑,含了欲:“那两年我很想你。”   .   第二天下午,顾行忙完了洛杉矶的事,却没急着回去。   谢楚清在国内的医院实习在不久前就暂停了,专培也要等过完年才开始,顾行没什么事,她也就不太急。   她原本以为他们是要在洛杉矶留两天,但在当天下午顾行开了四个多小时的车,将人带到了拉斯维加斯。   这座不夜城即使在寒冬也是彻夜狂欢,酒色财气的奢华和永不歇业的赌场构成了城市最亮眼的一部分。   两人在酒店住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近九点,谢楚清在浴室中洗完澡出来,边擦头发边想起昨天牧悠悠的话,心里补了句,她和顾行这样……还真是像来度蜜月的。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但酒店外却像是十分热闹,在迷离绮丽的各色霓虹灯下,夜色透薄得几近于无。   顾行刚结束完一个电话,他从阳台进来时,谢楚清正坐在床边。她注意到床头多出来的一个绒面黑盒,看向他,问了句:“这是什么?”   谢楚清的头发半湿半干,披在肩上不断滴落着水。顾行接过她手里的毛巾,伸过骨节分明的手,指腹贴着她额角擦掉了水,低沉着嗓音:“打开看看。”   盒子里装的是一把枪,黑色的海绵隔层中还放着枪套和一组弹夹。   枪还没有组装弹夹,虽然是空枪,但拿在手里却并不轻。谢楚清诧异了片刻,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这把是女士手|枪,后坐力小,射程也不远,你用起来应该也不会太难。”顾行顿了顿,继续道,“在拉斯维加斯枪支合法,往年因事斗殴发生的枪击案不少,你带着我能放心些。”   谢楚清突然想起来,她曾看到过顾行保镖的手,那是双惯用枪的手。   虽然这里枪支合法,但治安却不算差,枪也基本上用不到。顾行俯身吻她,末了补了句:“要是不会用,我可以教你。”   这是谢楚清第一次真实地碰到枪,她挑眉把玩一会儿,思忖一瞬,拿着向顾行示意了下,在下一刻用枪口抵住了他。   她以为他会有什么反应,后者却不为所动,只是俯身舔了口她的耳廓,话语中带了笑,低声提醒她:“顾太太,你没开保险栓。”   何止没开保险栓,就连子弹也没有。谢楚清笑着调侃:“顾先生,你还有什么遗愿,我可以满足你。”   她话音一落,顾行逐渐敛了笑意。   谢楚清见状愣了下,她刚才的玩笑是不是开过头了?   她收回拿枪的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手腕却被他一把攥住了。   顾行紧紧盯住她,眉眼深浓,一字一顿地开口:“我的遗愿里还差一项结婚。” ☆、第54章   房间内灯火通明, 谢楚清擦到半干的头发续续地低下水来, 她的手连着冰凉的枪柄一并被顾行攥着。   室内寂静无声。   借着灯光,谢楚清瞧见顾行的脸。眉目深邃, 鼻梁修挺, 他的眸色很深,下颚的轮廓在顶灯光线下敛成分外好看的弧度, 但薄唇却是抿紧着的。   一副忍耐而矜敛的样子。   “……”沉默半晌,谢楚清扔掉了手里的枪,掉在地毯上沉闷的一声响。   她缓缓握住顾行修长的手指,轻声问他,“你说,要是今晚就结婚会不会太快了?”   ……   拉斯维加斯, 这座以豪赌名誉的城市还有个别称。   结婚之都。   晚上近十点,城市街道上还拥挤着狂欢的人群,一辆敞篷房车上正在举行着一场移动演唱会, 摇滚乐队的女主唱在寒夜里只穿了件及臀的红色吊带裙, 用沙哑勾人的声线唱起了一首西班牙的情歌。整个城市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赌场与金碧辉煌的娱乐会场遍布在街道的每个角落,灯色和酒色在夜里厮磨成一片。   半个小时后,顾行把车停在了当地婚姻登记处所在的大楼前。   车窗外的灯光绮丽,谢楚清坐在副驾驶上, 垂眸摸过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冰凉的触感在她指腹残留而过,很快就沾染上了体温。   她手指上套着一枚设计精致的戒指, 指环的铂金底座上镶嵌着一颗璀璨的切割钻石,周身点缀着细小的白钻。   和顾行手上的是一对。   就在十五分钟前,顾行在一家珠宝会所买下了这对戒指。   两人出会所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游|行的摇滚乐队,街上的人群跟随着敞篷车上的演唱会潮水般聚集过来,有人眼尖地发现了刚从珠宝会所出来的两人,渐渐地周围起哄声与口哨声响成一片,大半个场的目光跟着焦距了过来。   鼎沸人声中,顾行在绚丽的灯色下给谢楚清戴上了戒指。尖叫欢呼声连绵起伏着,摇滚乐队的女主唱适时将曲目换成了西班牙的情歌,缱绻低哑的调子下,有情侣开始了相拥接吻。   谢楚清被众人包围着,抬眼撞进了眼前男人的目光。   暗沉,幽深,带着隐忍了太久的汹涌渴望。   顾行并没有做多停留,紧接着就开车来到了Clark ty Marriage Bureau,这座婚姻登记处所在的楼。   从她在酒店房间里默认同意那一刻到现在,不过才近一小时。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谢楚清并没有开口问些什么。她一向逻辑清晰的大脑在此刻向她宣告了暂时休眠,从被戴上戒指到被带到登记处拿结婚许可证的整个过程中,她都像是陷入了场鼓噪的巡演会,只能听见自己擂鼓的心跳声。   拉斯维加斯,这座传闻中的结婚之都有着最快、最容易的结婚程序。即使现在是当地的晚上十点,结婚登记所内依然有成双成对的情侣在排着队,而且大多都是来这里度假的游客。   填完表格后,谢楚清将护照和表格一并交给了工作人员。   她的左手上还戴着戒指,尺寸刚好地套着她的手指,从刚才到现在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它强烈的存在感。谢楚清看着那枚钻戒愣了一会儿,而后手被人十指紧扣地握住了。   顾行低眼看她,开口对她说了这半个小时来的第一句话:“别紧张。”   他的嗓音平稳冷静,像深渊里捧的一汪水。但谢楚清隐约地感到,也许他此刻的情绪也是跟她一样的。   甚至可能更强烈。   心里有什么东西很快地软了下去,她弯起眼:“彼此啊顾先生。”   顾行盯着她没说话,停顿两秒,俯身在她的额头一吻而过。   工作人员熟练地登记好了信息,很快就将结婚许可证打印了出来,让两人核对完信息后递过来一张登记说明。   办完结婚许可证的手续以后,还需要到教堂进行一个简单的证婚仪式,最后才能拿到结婚证明。   结婚登记所附近最不缺的就是教堂。灯光明亮的空阔教堂里,谢楚清听前方的牧师和缓地念着手上的圣经摘选,接着念到了证婚词,后者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will you h□□e this man to be your husband……Will you love him, fort him, honor and keep him, in siess and ih……as long as you both shall live”   谢楚清看着面前的顾行,心下渐渐泛起了些奇异的感觉。顿了顿,她应了声:“I will.”   就在刚才极短的一段时间内,在拉斯维加斯,她和顾行举行了一场只有两个人和一个陌生见证人的婚礼。   从买下戒指到念完誓词,中间相隔不到两个小时。   她还穿着一身的毛衣冬裙,直到见证前才把围巾摘了下来。   谢楚清从一片混乱的思绪中捋出点清明,暗叹了声想,她还从来没想过她的婚礼会发生在大半夜,还是在两个小时内办完的。   真是……太疯了。   .   等终于回到酒店后,时间已经是晚上的近十二点。   打开手机时,谢楚清发现有两条谢楚明的未读短信。   之前她在出国前只是跟谢母提了两句,却没有细说原因。她这一走,谢母就联想到了两天前小年夜的事,担忧谢楚清是出了什么急事,于是就旁敲侧击地向谢楚明多问了两句,后者随口就回了句“约会去了”。   谢楚明知道自己说漏嘴,提心吊胆地发了条短信过来:姐,妈都追着问我两天了,不过你放心,我绝对没把顾哥名字说出去,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往下翻又是一条。谢楚明:再过两天是年三十,姐你要不考虑一下把你和顾哥的事告诉爸妈,我觉得这一定是条爆炸性信息,能登顶我们家年三十家庭新闻头条。对了,你和顾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顾行刚回来就打了个电话,听着应该是在跟助理确认事宜,谢楚清看完短信,简略地回了两句,到他面前晃了晃,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先去洗澡了。   他垂眼看她,另一边还在通着话,他拿着手机倾身下来,不动声色地给了她个一触即收的吻。   .   浴室里,谢楚清站在白色洗手台边,对着镜子发了片刻的呆。   到现在她还没有太大的真实感,就一个晚上的时间,她就已经和顾行办了结婚登记。虽然这是在遥远的异国。   谢楚清看了眼戴在手指上的戒指,右手指尖顺着戒指的纹理摩挲过去,明明是冰凉的触感,摸在手里却隐约灼热烫人。   她想摘了戒指洗澡,刚碰上指环的边缘,被人从身后揽住了腰。   刚才还在通着话的顾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电话,箍着谢楚清的腰就贴了上来。他俯身靠在她的颈窝处嗅了嗅,将下颚支在了她肩膀上,温热的鼻息隔着毛衣熨烫她的肩胛皮肤。   浴室内开着暖气,借着雾气朦胧的镜子,谢楚清看见他的神情,漆黑的眼里像是再也压抑不住的晦暗情|欲。   顾行就着眼下的姿势,将她戴了戒指的手牵过来吻。他削薄的唇从指尖一根根舔吻过去,谢楚清手指的止不住地传来一丝丝酥|痒,敏感得像是从指尖蹿起火,一路滚烫地烧到了脚尖。   她听他哑着声音开口:“别摘。”   今晚顾行提及结婚的时候,他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地就答应,不但应下来了,而且还真的跟他去了婚姻登记所。   这一幕顾行奢望太久,即使这场婚礼办得并不正式,也止不住他心里猝然涌上来的喜悦。   “这次太仓促,”顾行低沉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混着气声,“回国以后再补一次。”   再补一次婚礼……   谢楚清愣了愣想,那今晚不是白折腾了。   这个姿势缠绵而暧昧,谢楚清呼吸开始凌乱急促,分出心神勾住他的手指,讨好似的拉了拉:“还要洗澡……”   她说话的时候脖颈微微仰起,白皙的颈下是被衣领遮住一半的锁骨,顾行的手收紧了,道:“我陪你。”   谢楚清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就被转过身压在了冰凉光滑的洗手台边。   他的吻随即落了下来,先是贴着她的下唇一下下舔磨,以舌撬开唇齿,扫过齿列最柔软的地带,勾了她的舌深吻。谢楚清在摧枯拉朽的炽热中耐不住的喘,她绷紧了背脊,主动迎合对方这个过于凶狠的吻,眼角在热气氤氲下濡洇出了一点水色。   夜晚和体温是最能催生情|欲的两样东西。   谢楚清不记得是谁先推的谁,等到从混沌的脑中回过神来,发现她紧贴着顾行,人已经靠在了淋浴台前,混乱之下拨开了淋浴的水阀,温凉的水从她头顶倾泻下来,很快头发就湿了个透彻。   谢楚清嘴唇微张,朦胧间感觉顾行的吻一路顺着唇下去,耳边传来他一声清晰的“囡囡”。   囡囡是她的昵名。   “……”这个名字除了她外婆和亲生母亲叫过她以外,没有别人了。谢楚清压住了忍耐的鼻音,声音断断续续地问:“你去见过我外婆?”   她想起来,之前她去疗养院看望外婆的时候,单泽也在。   难道是顾行让单泽去的?   谢楚清还没思考清楚,对方没再给她分神的闲暇。顾行抚摸着她湿漉漉的黑发重新吻了上来,抵着她的唇又叫了声:“囡囡。”   这个称谓像是撩了火,从后颈到尾椎都漫起一阵细小的麻意。谢楚清脑中轰的一声,连泪痣都像泛了红,眼尾软软地泛着情动的水光:“别叫……”   燠热之下,顾行掀起她的毛衣,顺着前腰一路往上,薄唇在耳侧贴近了:“那要叫什么?”   他眼里含着汹涌的情热,谢楚清抓着他袖子的手难耐地捏紧了,最后撑着一点清明,报复性地轻声喊他:“叫顾宝宝……”   .   男人是不能惹的。   永远都不要在一触即发的时候试图拿情话惹一个男人,特别还是顾行这样的。这是谢楚清在后半夜悟出的深刻道理。   不要问为什么,教训都是血得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开全车失败了,小天使们将就着系一下安全带吧……   完结倒计时w ☆、第55章   第二天, 谢楚清醒来时, 时间已经临近中午。   酒店餐厅里,身穿正装的侍应生微笑着将手上的餐盘端了过来, 一旁的顾行递过小费, 接着用英文补了一句话。谢楚清没太注意,而还没到两分钟, 侍应生就拿了一个鹅绒软垫过来。   “……”   谢楚清看了眼神情自然的顾行,礼貌地向侍应生道了声谢,在身后的座位上加了个软垫。   她的腰还软着,早上下床的时候连站直都勉强。谢楚清回忆了遍今早起来的情形,觉得隐隐有些头疼,按着太阳穴轻声对顾行开口:“顾先生, 昨晚我就喊了你一句……”   他到后半夜才放过她。   真是连一句情话都经不起撩拨。   顾行替她把牛排切成了完整的小块,转手递了过来,他英俊而隽俦的脸衬着阳光, 心情很好的样子:“顾太太, 幸好你只喊了一句。”   他嗓音带着点笑,谢楚清喝了口水,脸上有些发热,决定主动揭过这个话题。   “前两个月我去看疗养院看外婆的时候,在医护楼和单泽碰上了。”顾行昨晚叫她囡囡, 她还没来得及问就已经被转移了注意力,现在才重新想起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外婆的?”   不仅是知道, 看顾行的样子,他应该还跟她外婆聊过,不然也不会知道她的昵名。   想到这里,谢楚清出神思忖了片刻。   单泽是顾行身边的助理,当时谢楚清在护理人员办公室前跟他遇到,后者明显有着惊讶,但她那时候却没细想这份惊讶来源于什么。现在看来,应该是在惊慌不小心跟她撞上了。   顾行动作顿了顿,才说:“楚明出车祸住院的那一天,他告诉我你也在医院。”他没有打算瞒她,“重新跟你见面以后,我托人查了这些年你的事。除了知道论文那件事以外,还知道了些其他的。”   其他的事应该就是指她的家事了。   顾行的手指抚过银亮的叉子柄,陈述得很简略:“这之后我去疗养院看望过你的外婆,我们聊过几次。”   谢楚清没有问他,为什么在没见她的那六年内,他没有去向别人问过她的事。   如果换做她是顾行,而他早就跟她断了联系,那她一定不会再去想要问他的近况。不是怕彼此不再熟悉,而是怕对方的新生活里已全然没有了自己。   已经受过一次伤,何必再痛得鲜血淋漓。   而再见到面时,一切却不受理智控制了。   谢楚清垂眸想了一会儿,再抬眼看顾行的时候眼睛弯了起来,伸手去牵他修长的手指:“顾先生,回去的时候有没有空,赏个脸跟我回去吃年夜饭?”   “……”顾行盯了她半晌,握紧了她的手:“下午我们就回去。”   .   虽然说订了下午的机票,但是在吃过饭后,两人还是去赌场逛了一趟。   拉斯维加斯的赌场遍布全城,几乎在街巷的每个角落都能看见大大小小的赌场,有的酒店还会有专门的赌场楼。   才刚过中午,金碧辉煌的赌场内就已遍布了人,场内设有酒吧和餐厅休息室,因此有不少赌客会在赌场内过通宵。一眼望去,各类机器前与赌区里都有着不少人,谢楚清对这些没有偏好,大多都是试个过场就收了手。   她以为顾行这样常有饭局的人,应该会更感兴趣些,没想到他只是兴致缺缺,却耐心详尽地给她介绍规则。   玩过一把廿一点,谢楚清将赢得的筹码拨给他,赌场内喧闹,她凑近了他开口:“你不多玩两把吗?”   她温热的吐息就在耳旁,顾行低眼看她,承认得大方:“我不太玩。”   谢楚清没见过李唐绪每次玩牌九都叫不动顾行的样子,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于是压低声调侃他:“我以为你什么都会的。”   赌场内装潢豪奢,不时走过穿着露背短裙的鸡尾酒女郎,金色的波浪卷发性感迷人。两人逛得差不多,谢楚清刚用筹码换了现金回来,就见一位女郎带着笑贴近了顾行。   这是家当地的会员制赌场,起押的筹码就比其他赌场要高得多。场内这么多西装革履的人,能进这里豪赌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而顾行身形挺拔,眉目深邃,实在是出挑。   谢楚清见状停在了几步开外,一时不知道这时候是该直接上前还是再观望观望。   走近了两步,她听清了女郎对顾行说的话,像是问他怎么不继续留在这里赌下去了。   顾行没有回答,正要走的时候注意到了不远处的谢楚清,沉淡的脸上才像是褪了疏离的气势。   谢楚清见顾行看到她,打断了思考,主动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她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他牵过了手。   他在她戴着戒指的手上吻过,末了揽住她的腰,话不像是对女郎说的,更像是对谢楚清说的:   “我曾拿六年时间赌过一场,现在已经拿到了我最好的赌金。”   她是他唯一一场豪赌。   .   下午是四点多的飞机,在上飞机前,顾行给茜茜打了个电话。   茜茜在圣诞前不久就被接回了波士顿过圣诞,这时候早已经放完了圣诞假,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她正好放学被妈妈接回了家。   茜茜的妈妈很早就嫁到了美国,很少回国内的本家,但跟家里这个外甥关系却不错,有时也会把茜茜送回国内跟着顾行一段时间。   小姑娘一听是哥哥,忙扔了书包过来接电话,一凑近了就是一口软糯的奶音,中英夹杂着喊:“哥哥你——想我——吗——I miss you SOOO much——”   电话转成了视频通话,茜茜在屏幕里看到谢楚清,惊喜地喊了一声,不多时金发碧眼的小脑袋凑近了摄像头,隔空响亮地亲了一口。   谢楚清对可爱的小姑娘完全没有抵抗力,顿时心软得不行,笑着问:“那么久不见,想不想姐姐?”   茜茜脸蛋白里透红,眨着眼睛点头:“想姐姐。”   “等国内过完年,姐姐就来看你。”   茜茜听不懂过年,旁边妈妈给翻译了两句,顺手往她嘴里塞了块苹果。小姑娘边鼓着小脸嚼苹果边含混地问:“姐姐,你和哥哥过年的时候,会站在槲寄生树下亲吻吗?”   槲寄生树用的是英文,谢楚清听明白后反应了过来。   茜茜把国内的过年理解成了他们的圣诞节,自然也就觉得国内过年会像圣诞节那样,情侣会站在槲寄生树下接吻。   她好笑地问:“这又是哪一部爱情电影里看来的?”   茜茜一本正经地摇头,又出声道:“姐姐你会和哥哥结婚吗?”   谢楚清愣了一下,看了眼身旁的顾行,暂时没有回答,只是反问小姑娘:“为什么会觉得姐姐和哥哥要结婚呀?”   “哥哥喜欢姐姐,把姐姐写的字藏起来了,”茜茜回答,说着说着就撅起了嘴,软软地向她告状,“本来是给我的。”   谢楚清回忆起来了。之前茜茜在国内学过一段时间的书法课,而她有次跟着顾行一起去接她下课,还给小姑娘示范了下她鬼画符的字体。   但时间久远,她写完转头就忘,已经想不起来当时她写的是什么了。   谢楚清顿了顿,回答了茜茜上一个问题:“我们已经结婚了。”虽然只是在拉斯维加斯领了证。   她跟茜茜聊了一会儿,机场的广播开始重复起了通知。不到十分钟航班马上就要登机,茜茜只能不情不愿跟他们说再见,在挂电话前还对屏幕挨个抛了个飞吻,声音清脆地重申:“一定要来喔——”   挂完电话后,谢楚清抬头看顾行,湛然的眼里盈满了笑,问:“那张你藏的字条上,我写了什么?”   顾行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痣,沉默一瞬,开口:“我爱你。”   他藏了她那张写着“我爱你”的纸条。   他目光灼热,谢楚清跟他对视半晌,轻声回:“……我也爱你。”   .   回国的时候,时间正是年三十的凌晨。   顾行的车停在机场附近的付费停车场,坐了近二十个小时的飞机,虽然在飞机上已经睡过一觉,但谢楚清几乎是一靠在车垫上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车已经从平稳行驶到停了下来,她睡得昏沉,半眯着眼感觉有人将自己抱了起来,一开口声音还杂着没睡醒的鼻音:“顾行?”   顾行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低沉着嗓子应了一声:“到了,去楼上睡。”   谢楚清在大学里常会没日没夜地泡实验室和图书馆,作息混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改回来,但自此睡眠一直很浅,这会儿到了顾行怀里却能睡得很沉,猫一样蜷缩在他胸前。她的黑发顺软着垂下来,眼睫在脸上落下一弯疏长的阴影,像只绒毛柔软的小动物。   从顾宅庭院走到内宅二楼还要一段距离,男人平稳地抱着人走上门廊前的台阶,在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借着灯垂眼看了片刻,俯下脸来,不动声色地吻了吻这只小动物。   谢楚清醒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她和顾行回国的当天就是年三十,谢母听说谢楚清要带男朋友回家,早就已经发了短信过来确认。下午谢父打了个电话过来询问,语气里对她带人回来这事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最后只是说了句“带回来看看再说”。   谢楚清挂电话的时候想,不知道她爸看到她带回去的是顾行,到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逸丰早在几天前就放了假,顾行没有公事,只是在下午出去处理了些出国前留下来的事。谢家的年夜饭定在晚上八点,等下午顾行回谢宅时,手上还多了三个礼盒,谢楚清看了眼包装,出声道:“其实人过去就好了,用不着送这么贵的东西。”   他在她耳边吻了一下,回:“我要娶走你们家最珍贵的人,只送这些还太少了。”   傍晚时两人去超市逛了一圈。年三十的傍晚,来逛超市的人依旧不少,一圈圈地将货架围了三层,年货和折扣物柜前更是挤得水泄不通。   出了超市,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谢楚清放在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她开了屏幕看,是牧悠悠发过来的短信。   牧悠悠:我怕年三十晚上的祝福太多,你会看不到我的问候,我怕初一的鞭炮太吵,你会听不到我的祝福,所以选择现在给你送来新年祝福,祝您新春愉快,万事如意!   谢楚清:……   她笑了片刻,干脆打电话过去:“悠悠。”   对方对她现在会接电话表示很惊讶:“我以为楚清你这个时候正在和顾神共度良宵……不,共度新春呢。”末了问了句,“你现在在哪儿啊,顾神不在吗?”   “他先去开车了,我们刚刚逛完超市。”现在人和购物袋一起在马路边等着。   牧悠悠精辟地总结:“没想到你们刚从美帝度完蜜月回来,就已经过起了夫妻间甜蜜的小日子,进度神速啊!我要给顾神一个五体投地的赞。”   牧悠悠回了老家过年,没过多久那边已经放起了烟花,说话声音完全掩盖在了烟花声中,两人又聊了两句,声音实在太嘈杂,谢楚清只好道了声“新年快乐”,而后就收了线。   她刚挂完电话,不远处突然一声火花破空的擦响,一抬头,巨大的烟花在头顶流火般盛开来。   B市也开始放起了烟花。   成团成簇的烟花开始一朵朵在渐昏的暮色中绽开来,街上现在四下基本无人,一对年轻的小情侣手牵着手从空旷的马路横穿跑过。女生一边捂着耳朵减缓烟花的响声,一边喊:“不能再待了,我今晚要早点回去吃饭——”   烟花声一阵接一阵,男生回过头大声问:“不能等一下再回去吗——”   女生没听清,跟着喊:“你——说——什——么?”   男生对着她耳朵吼:“我喜欢你——!”   那对小情侣已经跑远了,谢楚清笑得眉眼都弯起来,余光瞥到正缓缓行驶过来的车子,转过身对车里的顾行挥了挥手。   顾行停了车过来,她看他在面前站定了,在烟花下显得更眉目如画。   谢楚清愣神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顾行,在我们没有联系的这么多年里,你有过别人吗?”   这是她第一次问他的情史。顾行俯下身拨开她的头发,回:“没有。”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一双幽深的眼睛锁住她,片刻反问:“顾太太,新年有什么愿望吗?”   新年有什么愿望?   “……”烟花还在接连不断地放着,谢楚清仰头看了会儿,回过来开口:“我希望——下一个六年,下下个六年,再下个六年,再一个六年……”她顿了顿,含笑打趣,“……都能看到烟花。”   焰火在空中一朵朵明亮地炸开,满夜色的姹紫嫣红。   她的手被顾行牵着,又抬眼看了几秒,才收起调侃的神情转向他,认真地接了上半句:   “……都能跟你一起看烟花。”   差不多到了要去谢宅的时候,顾行将两大袋购物袋拎到了后备箱,谢楚清刚打开副驾驶的门想坐进去,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口问了句:“我还记得我刚听到你的名字时,是在一次义诊活动上,我那时候……”   她那时候参加义诊,有个小姑娘哭着过来说顾行不喜欢她。不仅如此,他还不喜欢女的。   那天义诊快结束的时候,顾行是最后一个来参加体检的。那时她正低头整理仪器与体检册,问的是——   谢楚清看着不远处的顾行,他也正看着她。   就如九年前那样,她开口问:“名字?”   “……”顾行黑眸中带了笑,“顾行。”   她忍着笑,应了声:“同学,最近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胸口不舒服,”他思虑一刻,才回,“我想应该是心病。”   “疑难杂症啊,那可能医不了……”   谢楚清演不下去了,止住了话看他,笑意盈盈的。   下一刻,顾行关上了后备箱的门径直朝她走来,搂过腰抬起她的下巴,在漫天烟花下吻住了她。   谢楚清就像一个坚硬瓷滑的贝壳,一眼看过去撬不开捂不热,而他却知道里面藏着怎样漂亮的风景。柔软的,赤诚的一颗心。   而他终于有机会拥有她。   我曾相思成疾,至此以你为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文外叨叨=   正文完结啦!!!   太感谢看到现在的小天使了,这篇文经历了足足有一年多,中间蠢作者因为三次忙而过分地断更了很多回,到现在才写完,真的真的非常谢谢一直能看到这里的小天使!比心心!   还有一点点剧情作者君就放番外写了,所以还会有一两个番外~   感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陪伴鼓励评论!激动之情无以言表,么么哒以示爱意!   PS   看到有小天使问顾行的行是哪个音,悄悄补一下,顾行(xing,二声)   是“作者居然更完了作者好棒作者最行了”的行。(不过要是有小天使一直读hang也完全可以..顶锅盖跑走   不嫌弃的话点一下作者收藏吧   有缘的话下本文见啦=3= ☆、第56章 番外   顾宅新来的佣人A最近有一个疑虑。   她觉得, 顾先生和顾太太, 看起来好像并不□□爱。   顾宅环境清幽,但远离闹市, 因为顾先生和顾太太两个人都有工作, 所以平时是不常能看到先生太太回顾宅的,听别人说, 他们大多时候都会住在市内的一套公寓里。   于是白日里闲来无事的时候,谢宅的佣人们就会悄悄地凑在一起闲聊两句。   佣人A刚被聘进顾宅的,所以对不久前刚举办的婚礼有所耳闻,没忍住八卦了句:“我听说先生和太太是刚结的婚?”   “嗯,是在上个月初的时候,”佣人B回忆, “那时候先生和太太举办婚礼,还上新闻了,那份报纸我现在还留着呢, 你要看我等下找出来给你。”   佣人C艳羡地补了句:“我也有印象, 是在那个什么国际酒店,听说现场还有直升机航拍,真的有报纸上这么夸张吗?”   “还有呢,太太身上那条婚纱听说请人赶工了两个月才……”   另外两个正窃窃私语,佣人A突然迟疑着开口:“我觉得先生和太太感情可能不太好……”   “怎么可能?”佣人B在顾宅工作的时间长, 是见过两人有多恩爱的,闻言维护道,“在结婚前先生和太太两个人都认识好多年了, 感情好得很。”   “你们没发现吗,最近先生和太太都不一起回来了。”佣人A低声补充,“太太都是很晚才回来,早上吃过早餐又走了,也没和先生在一起待多久。”   她这么一说,佣人C也开始感同身受:“好像确实是。上回我在二楼打扫的时候,碰巧看见太太从先生书房里出来,眼睛都是红的,一看就是哭过了。”   佣人A惊讶:“哭了?”   “是啊,也不知道和先生在书房里谈了什么。”   说完又补了句:“听说太太家也不是一般人家,先生和太太这次结婚也算是桩联姻,上流人家的生活我们哪知道什么。”   聊了两句,话题渐渐转成了传闻某个三线明星又和某某豪绅传绯闻的边角料八卦,佣人A没有参与进去,还停留在之前的话题中扼腕叹息。   这样看来,先生和太太人前恩爱,人后却不一定像看起来这么甜蜜了。   想着想着,心里脑补了一整本的虐文。   顾先生和顾太太的婚姻,在佣人A心里已经是豪门联姻的典型例子了。   .   与此同时,某虐文女主角正在陪牧悠悠订婚礼上的蛋糕。   牧悠悠有孕四个月,即使穿着宽松的长裙,也已经能看出显怀。她在靠近橱窗的休息区坐下来,从包里拿出两张请柬来,眨眨眼递给了谢楚清:“还有张是给你家顾神的,就是不知道他那么忙有没有空来了。”   谢楚清收下请柬,笑着颔首:“会来的。”   “说实话,就算顾行来了我也不太敢跟他说话,”牧悠悠摸着肚子泫然欲泣,“我从他那边借走你这么多天,估摸着他都有小情绪了。”   这几天牧悠悠都在忙结婚礼的事,两个月前她被查出有身孕,和孟和言一商量,打算尽快把婚事办了,接着两家人约出来见了个面,这次也算是欢欢喜喜地奉子成婚。只是牧悠悠已有身孕,平时出门也不太方便,有时候孟和言照顾不到,就只能拉谢楚清过来帮忙了。   这几天医院里难得排班清闲,谢楚清没什么事,基本也会陪着对方出来逛街,晚上更是把人安全送到孟和言那里才走。   至于顾行……   她回想了遍某人这几天的言行,平时倒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小情绪,但……   想到一半,牧悠悠又开口问:“话说回来,楚清你们都结婚了,有没有考虑过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   谢楚清顿了下,喝了口水才回:“我们还没考虑过这件事。”   牧悠悠开玩笑地托腮:“等你们哪天想要孩子了,我一定要认着当干妈,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结个娃娃亲啊。”   谢楚清刚想说什么,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她扫过一眼,抱歉道:“我接个电话。”   蛋糕店内人迹寥寥,谢楚清接了电话,打通后对方并没有立即出声,而是静默了几秒才开口,是一道似曾相识的女声:“……清清?”   “……”她闻言一顿,“请问你是?”   对面,牧悠悠刚点了几份蛋糕,不多时服务员就把试吃样品端了上来,一样样小巧而精致地点缀在雕花瓷盘里,她见谢楚清挂了电话,忙招呼道:“楚清你快试试,帮我挑几种口味出来,我觉得婚礼蛋糕也不用太甜,奶油不……”   话还没说完,牧悠悠发现对方的脸色发白,刚才的笑意也荡然无存:“怎么了?”   “悠悠,下午我可能陪不了你了。”谢楚清拿了包站起来,“等下我有点急事。”   见她要走,牧悠悠诧异:“什么事这么急,现在就要走啊?”   谢楚清在接完电话后,脸色就一直不大好看。好在孟和言的医院离这里不远,来接人也方便,她多留了半小时,等牧悠悠被接走以后才离开了蛋糕店。   刚才那个电话,是她的生母周媛打过来的。   .   自从在英国单方面见过周媛以后,谢楚清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对方,回国后她忙了一段时间,这段记忆就被她暂时搁置了。   在去英国之前,谢楚清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母早就已经离开人世,而时隔这么多年,周媛在异国他乡有了自己幸福美满的家庭,也许早就忘记了数年前的那桩婚姻。谢楚清没有去打扰,也避开去提及。   有些事不是已经忘了,而是宁愿就当没发生过。   茶餐厅里,周媛已经点了红茶和点心,谢楚清跟着服务生来到靠窗的座位,道了声谢,在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一时间两人俱是沉默。   “清清。”周媛仔仔细细地将面前的人打量了个遍,已见皱纹的眼眶逐渐红了,声音跟着哽咽起来,“你还记不记得妈妈?”   离开B市这些年,周媛不是没有想过要回来看自己的女儿,但她和前夫在离婚前有过约定,她可以离婚,但只能净身出户。   这个净身出户,还包括了当时还小的谢楚清。   当年谢父外出做生意,无论对这个家还是对周媛都过问甚少。生意场上觥筹交错,碰杯间衣香鬓影,周媛疑心谢父在外面早已经有了别人,而谢父则对妻子的抱怨和怀疑烦不胜烦。日子一长,再甜蜜的感情都能被生活中无关琐碎的小事冲淡。   再后来周媛病重,谢父仍是不闻不问,她在偶然间结识了现在的英国丈夫,最终为了自己的爱情狠心抛弃了原来悉心经营的这个家。   孩子何其无辜,她却把残忍和冷情都留给了自己的女儿。   在知道真相以后,谢楚清不是没有崩溃过,但在再见到周媛后,她却发现自己的情绪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控制。   谢楚清细长的手指轻轻搭扣在茶杯沿上,神情复杂,并没有回话。周媛看见她手指上戴的戒指,又是鼻头一酸,勉强才平复下剧烈波动的心情,柔声问:“妈妈看到新闻,听说你结婚了,对方——”   这是个戛然而止的问句。周媛本来想问对方人怎么样,对我的女儿好不好,现在你们过得怎么样……   可她有什么资格来问,抑或是,又要以怎样的立场来问这句话?   身为亲生母亲,周媛错过了自己女儿这么多年,还错过了她的婚礼,现在自己才后知后觉地想要关心她,又能弥补得了多少?   周媛停了问话,谢楚清却突然开口,接过了话,问:“妈……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听到她的声音,对方刚和缓的情绪又泛了上来,红着眼道:“妈妈是一个人回来的,就是想看看你。”   周媛在新闻上得知自己女儿已经结婚,而一直不肯松口的前夫也把谢楚清的手机号给了她,她在知道后连夜坐了飞机过来。   时隔多年见面,女儿一晃都这么大了。再多的话到了嘴边全成了一句抱歉,周媛泣不成声:“这么多年来,妈妈对不起你……”   陈旧的心结在年月中蒙了灰,谢楚清看着眼前哭声哽咽的人,想佯装着说一句“没事”,最终却只是应了一声。   周媛开始回忆起了往事,说的大多都是谢楚清小时候的事,刻意避开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挑着温馨的小事来说,谢楚清也不回避,只在旁偶尔接两句话。   两人都心知肚明,过去已经失去的现在难以弥补,现在回忆的也只是往事中的脉脉温情。   等到服务员添第二次红茶的时候,谢楚清的手机震了两下,她看了一眼,是顾行的短信。   顾行:在哪里?   这几天她陪着悠悠在筹备后者婚礼的事,不能和顾行一起回去,晚上独自回家时也已经很晚。他即使知道,每天到点了还是会发信息给她。   谢楚清看着短信,鼓噪的心倏然间就平静了下来。   她停顿一瞬,回了个地址过去。   到离开的时候,周媛问:“清清,你现在过得好吗?”   两人的座位订在窗边,谢楚清往窗外看,一辆熟悉的车已经停在了茶餐厅门口。不多时车窗摇了下来,能看到男人俊朗的脸部轮廓,熨烫平整的衬衫袖口处别着一枚银色袖扣,搭在方向盘上的一只手指骨修长。   谢楚清知道那指上也戴着一枚戒指,和自己手上的是一对。   “……”她眼底漫上笑意,真心诚意地开口,“很好的。”   .   这天晚上,佣人A注意到,顾先生和顾太太是一起回来的。   先生吃了晚餐,跟太太去花园里溜了会儿狗,回来后另外的佣人把狗抱去狗窝了。没过多久先生的助理送了一份文件过来,先生拿着文件上了楼,而太太在一楼厨房切了点水果,不多时也跟着上楼了。   佣人A正巧在打扫二楼的房间,书房里平时佣人和管家是进不去的,她正想绕开走,却听到了些细碎的声响。   佣人A仔细辨别了下,应该太太的声音。   书房的门没关好,隔了两秒,太太开了口,声音带着小声情动的呜咽,模模糊糊的。   “顾行……”   接着是先生的声音,嗓音温柔,带着哄人的哑:“不疼了……乖,不哭了。”   什么:“碰巧看见太太从先生书房里出来,眼睛都是红的”。   什么“一看就是哭过了”。   ……   佣人A想明白了什么,脸噌的一下就红了。   今天的顾先生和顾太太,嗯,也很恩爱。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断断续续拖得有点久,祝小天使们甜甜甜~有缘下本见啦 本书由 皿瑶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