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没穿裤头的猫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单向蛊惑》 作者:陆之南 文案: 作家尹桑,有才有貌,四合院里开咖啡厅,养一只网红猫。 百度百科上写着:单身。苗族人。 粉丝为之终生大事担忧:“桑桑,赶紧下个蛊迎娶高富帅!” 直到有一天粉丝发现,桑桑戴了多年的戒指,和大亨沈峯手上的是一对。 尹桑:“淘宝爆款。” 沈峯:“你下了蛊,不收么?” 神婆后人网红作家VS将门后人新锐大亨 漫漫追妻路,深情无意识 是谁蛊惑了谁? 两厢心,单向蛊 人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阅读tips 1、半婚后文 2、苗蛊,写的是确切的蛊 3、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博弈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都市情缘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主角:尹桑 ┃ 配角:沈峯 ┃ 其它: ================== 第1章 已替换   作者有话要说:   清晨,林深露重,翠绿青山环抱着寨子,一座座吊脚楼架在山腰,飞檐翘角在树竹间影影绰绰。芦笙乐声飞扬,高亢辽远,惊了家禽遍地撒欢。   尹桑被乐声唤醒了。这一个多月都是如此,伴着日出日落,乐声起便醒,乐声落则息,生活健康而规律。   灶堂边,阿嬷在炒油茶,阴米在锅里翻滚崩开,变金黄,捞出来放凉,飘了一屋子香。尹桑捧着碗蹲在边上,盛了半碗米花,等着茶锅开。   “咪洛(苗语,奶奶),你跟我回北京吧,看看毛主.席。”   回来这些天,她常提,阿嬷的回答始终如一,“太远,走不动咯。”   尹桑:“不用走,坐飞机很快。”   茶锅汩汩冒着气,开了,尹桑舀两勺浇在米花上,米香混着茶气扑鼻而来,她捧着碗闻,笑眯了眼,“咪洛炒的油茶,最香了。”   阿嬷只是笑,往堂屋走:“你生活快活就好,结婚这么久了,什么时候带郎仔回来瞧瞧,我就满意咯。”   灶房门关上了,尹桑没应话,安静吃油茶,茶水都给喝光了。出了堂屋,阿嬷在整理呕欠嘎几希(苗族盛装),笑眯眯地招呼她过去。   尹桑拎起肚兜说:“咪洛,我都这么大了,自己穿。”   阿嬷给她围上百褶裙,“你结婚在大城市,太远咯,咪洛没得去,今天算补上。”   苗家有风俗,姑娘出嫁,家里老阿嬷得给姑娘梳妆打扮,一件件穿上呕欠。   她蹲下去给尹桑绑腿带,再起身时有些踉跄,尹桑扶她,她笑眯眯摆摆手,把绣工繁复的外裳披上,在腰间系带,再把耳环、项圈一个个给尹桑戴上,最后戴银冠,在发髻上插上飞凤。   她满意地看着尹桑,“快去,踩堂热闹开了,我家阿桑又是最漂亮的一个。”   今天要录歌,芦笙坪的笑闹声,尹桑在半山腰都听见了。   起初导师要将苗族古歌立项的时候,尹桑是反对的。   导师今年的课题方向是“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继承”,因着尹桑的关系,选了苗族。   苗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不少,苗年、坡会、吊脚楼技艺、苗绣,这些都算是传承得好的,而古歌,如今只有偏远苗寨里的老人、巫师能唱,可谓垂危迟暮。   他希望通过网络传播古歌,获取关注度,引起重视。这初衷很好。   尹桑反对的原因是,即便请来了师傅,音棚里也录不出真正的古歌。现代乐器仿出的芦笙乐,机械而失真。   变了味的继承,不如失传。   导师最后把这个次级项目全权交给她。于是尹桑回寨子召集师傅,学了大半个月,今天开始录。   演唱古歌有许多禁忌,在祭祖、聚会、节庆等重大场合才能唱,这一日恰逢隔壁村过来“打同年”串寨,古歌便安排在今天录制。   芦笙坪很是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芦笙柱,尹桑这身行头好看是好看,实打实的银子沉甸甸的,她好不容易才穿过人群。   闪光灯一闪,尹桑忙遮了眼。   盛岳的脑袋从相机后探出来,“师妹果真是苗妹啊。”   尹桑回:“嗯。”   说罢就往里头走,裙摆拂过盛岳的裤脚,娉婷而去,带了一袖香气。   盛岳看她的背影,高腰百鸟裙衬得人身姿婀娜,摇动间银铃轻快活泼。   但尹桑从来不是活泼的。   从外型上看,尹桑冷艳而时尚,从气质上看,时尚而冷艳。与她所研究的民俗学,反差强烈。这门学科本就是边缘学科,国家重视不够,十分冷门。在外行人看来,研究这些的人,不是空虚至极,就是热血至极。   尹桑不归前者,也不像后者。   她是一个由内而外透着寒劲儿的女人。   盛岳原先以为,她是对他冷淡,之后发现,她待谁都一个样,即便对导师,也是敬重有余,热情不足。许久不见,她也不会表露一点重逢的喜悦。这会儿导师刚检验完芦笙队的演奏成果,乐得作势要拥抱尹桑,被她躲开了,被嫌弃的导师一脸无辜。盛岳弯唇角,还是这副样子啊……   尹桑要参与这一次的演唱,加入年轻的声线,增添古歌对年轻群体的吸引力。她本就会苗语,歌词掌握得准并不令人惊讶。令人讶异的是歌声,与她平日说话稍沉的音色截然不同,清脆嘹亮,与古歌很配。   原来苗族姑娘天生能歌善舞,是真的。   她站在老人和巫师中间,边唱边随着节奏走踩堂步,裙摆开合,飞凤轻摇。银冠流苏下笑靥浅淡,顾盼生姿,少见的温和柔顺。   盛岳相机里多了几张片子。   古歌歌词万余行,真要唱完得几天几夜,项目组录了第一部分《开天辟地》,录完大半天都过去了。好在过程顺利,一行人同村民一起踩堂,还饱餐了一顿才离开。   苗家人热情,饭后村民都来送行,山歌美酒相伴,米酒从饭桌上一路灌到村口。尹桑回家同阿嬷告别躲过了。   那酒喝着甜,后劲儿却足,一行人晕乎乎地一路都在睡。尹桑要求停车抽烟都没有人醒。   已经快到市里头,灯火渐燥,空气闷热。尹桑和司机并排站在路边点烟,火光照她的脸,明明灭灭。她吸一口,吐出漂亮的烟卷。   司机搭话:“看不出啊尹小姐也抽烟。”   尹桑说:“嗯。”   烟卷散了,她看一眼染上口红的烟蒂,扔了踩灭,转身上车。   她只抽了一口,司机觉得有些奇怪,想找话头聊会儿天,却对上她淡漠的眼神,只好作罢。   到酒店尹桑才发现手机没电了。充上电她去冲澡。刚出来就听到手机狂震。这会儿已经凌晨,她蹙眉,慢条斯理走过去拿手机。   这一瞧,尹桑挑眉。   沈峯的电话号码,一年显示不了几次。   “喂……”她接起。   那头却不说话,她耐心一般,开了免提撂桌上,走回浴室拿毛巾擦头发,再出来的时候听见沈峯的声音,“怎么不回答?”   尹桑说:“嗯?你问什么?”   沈峯顿了会儿,说:“你的位置。”   尹桑:“广西。”   沈峯:“我知道,哪儿?”   她挑了挑眉,反问道:“怎么了?”   沈峯说:“老爷子说你也明天回京,让我顺道接上你。”   他是回国了?   尹桑的语气仍旧平平,“不麻烦,我已经订好机票。”   那头沉默几秒。   尹桑听他不说话,说:“那我先挂了。”   话音未落沈峯已经先挂断。   尹桑看着通话结束的界面,耸耸肩。   这时候有人敲门,尹桑淡淡问:“是谁?”   “盛岳。”   她过去开门。   盛岳提着两碗螺蛳粉,“宵夜,解酒,来点儿吗?我馋这口很久了,北京的听说都不正宗。”   今天路上走了七八个小时,尹桑确实饿了,香气扑来,她侧过身,“进来吧。”   盛岳要关门,尹桑回头,“不用关,散味。”   盛岳怔半秒,点点头。他很能侃,尹桑几乎不搭话,他是一个人撑起整场对话。加上电视的声音,气氛还算好。   吃完盛岳就告辞了,尹桑说了声谢谢,盛岳脚步一顿,回头嘱咐,“江风大,记得拉上落地窗。”   尹桑点头。   送人走后刷了个牙出来,才发现门还开着,她顺一勾脚关门,转身往里头走。   预想的“咔嗒”声却没有传来。她回头看。   挺拔的男人立在门边,衬衣西裤,臂弯里挂着西装外套,一手撑住了门,眼神笔直地看着她。   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熟悉又陌生的眼神。   尹桑说:“你怎么在这?”   沈峯徐步往里走,一边扯领带,一边把外套扔床上,说:“那谁应该在这?”   阖了门,才感觉屋子里螺丝粉的味道还没有散去,尹桑又去开门,回头就看到沈峯坐在沙发上,弯着唇冲她笑。   沈峯说:“这么开着门不担心有色狼?”   尹桑顺口:“你不是在这儿呢么?”   说完她反应过来话里有歧义,加上她去开门的举动,倒像是防他似的。但她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歧义便歧义罢。   沈峯看着茶几上的烟盒,抬眼,“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尹桑说:“一直都会。”   一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直?   沈峯说:“别上瘾。”   尹桑瞥他一眼,“不会,偶尔抽。”   她烟瘾不大,偶尔抽是实话,回城市,偶尔会抽。抽烟时短暂的失神令人平静。   他还穿着正装,显然还没洗澡,却没带着行李,现在这副样子,也不知道走是不走,尹桑问:“你住哪里?”   说着她拿起烟点了一根。倚着墙,透过火光看他,猛吸了一口。沈峯看她熟练地点烟,吞云吐雾,不自禁蹙了眉。   无可否认,她这副模样性.感惑人。松松款款的浴袍,领口隐约可见线条起伏,湿发被扒到一边,还滴着水,她歪着头斜看他,眼神漫不经心。   他好像已经闻到,她胸怀间的香气。   沈峯:“住这儿。”   她点点头,“别嫌弃味道就行。”   沈峯说:“鱼龙混杂……我要是嫌呢?”   尹桑怔。今晚的沈峯有些不一样,针锋相对,言语间似有怒意。她短时间内猜不透,也不是很想去猜。   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她说:“那自便。”   话音未落烟被夺走了,他移动速度快如疾风,勾住她的腰扣得紧紧的。   “戒掉。”声调很低。   离得近,他的气息涌进鼻端,夹带着烟草味,尹桑抬头笑,“只许州官放火?”   她笑时眼睛都弯了起来,眼珠子在灯下很亮。沈峯眯了眼,“女人为什么要抽烟?”   他问,却不等答案,近在咫尺的唇已经堵上去。   沈峯的耐心显然已经不足。   从香港过来接她,并不算顺路,到了广西还一直打不通电话,助理也查不到她有酒店入住纪录;好不容易电话通了,却不接;接了,却迟迟不说话;说话了,却是不近人情的拒绝……   沈峯挂断电话前,手机进来一条短信——太太入住丽笙酒店,在您楼下,8109。   预料之中。这个小城就这么一个五星酒店,她这么讲究的人,别无他选。   现在他把不耐烦,都表现在急切的吻上了。   上一次接吻是半年前,尹桑分神想,他的吻技还是那么令她着迷,不知是否有许多陪练?   他在这时候咬了她一口。而后倚在她颈脖间,贪婪地嗅,气息渐渐不稳。她的气味,总是轻而易举让人失控,不知是不是只他一人这样想?   像是毒,或说是蛊。   尹桑得意,“现在就想要了?”   沈峯停下了,推开她,盯那双狡黠的眼眸半秒,轻哼了一声,转身拿起床上的外套扔肩上,走到门边又回头,“把你的机票退掉,明天跟我一起回。”   不等她回复他已消失在门口。门阖得还算绅士。   尹桑整理好微乱的浴袍,往阳台走。今天的沈峯,真的有点儿意思。   阿嬷说,带郎仔回去瞧瞧?可沈峯,她请不动。   凌晨城市已经静下来,江景房景致开阔,柳江蜿蜒如百里画廊。江风柔和,吹着她的湿发。   又想抽烟了,这是今天的第三次,实在少见。   她克制住了,百无聊赖,拿过手机刷微博,几百条私信,捡有意思的回了几条,再发了一条新动态。   ——人年少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 第2章 已替换   尹桑离开寨子,算起来已有七八年。   现在的她,妆容精致,淡然知性,识东西,辨南北,操一口标准京片子,瞧不出半点外乡人模样,更看不出是山坳里出来的姑娘。   那会儿可不是这样。第一次见沈峯的时候,她真是寒酸土气到不行。   她穿着灰蓝色的呕欠,袖口磨白,怀里抱着复读机,坐在沈家客厅。即便是特意整理过头发洗过脸,她还是感觉自己灰溜溜的,和整个空间格格不入。   沈峯进门来,微喘着气。   他大汗淋漓,一身球服都浸湿了,脖子上挂着汗巾,边擦边走,目不斜视。听见爷爷叫他,转头看过来。尹桑似乎看到了灯光下汗水挥洒的细雾。   “都说了今天不要去打球,在家里等着!”老爷子语气严厉。   他答:“大院比赛,不得不去。”   “赶紧,换好衣服下来!”   他上楼前,瞥了她一眼。   尹桑现在还记得当时他的声音,那是她听过最好听的声音。比复读机里电台主持人的,更好听。   他洗澡过后才下来。穿白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中间。适才向上翻的头发,妥帖地盖下来,半遮着浓黑的剑眉,鼻子挺俏。   和刚才的样子,截然不同,压住了勃发的荷尔蒙,多了沉稳。但是,都好看。   他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她14岁,他20岁。豆蔻之年遇上弱冠之年,怪他过分惊艳,又或许是她不曾见过世面,总之,她情窦初开,就开到荼靡。   夜风有点凉了,一支烟燃尽,她也只是抽了一口。人生奇妙,这么一根烟,就是她那时候,半年的生活费。   尹桑忽然笑了一声,进屋把烟掐灭,凉水就睡眠片,药片下肚,关机睡觉。   第二天,沈峯好整以暇地坐在大堂沙发上,目光深如井。   尹桑和项目组的人一起,从电梯出来,到前台办退房手续。就在前一刻,她在电话里告诉他,“团队票,退不了。”   这么几个人,团队票?   昨晚从她房间里出来的男人,此时拉着她的行李箱,侧身低头同她说着什么,她时不时点头。   她今天化了妆,远远都能瞧见她的红唇。一段空中旅程罢了,画这么精致的妆容,给谁看?   尹桑感觉有人在看她,偏过头,对上沈峯意味深长的眼神,她扯了笑脸送给他。   盛岳在柜台办完手续,“办好了,走吧,”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遇到朋友了?”   她“嗯”一声,拉过行李箱走在前头。盛岳回头去看,撞上一双锐利的眸子,气势很足,似有穿透力。   是一个风度潇洒的男人,还有点眼熟。   这个小城飞北京的航班不多,在机场再碰到沈峯,尹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正是因此,没有退票的必要,同一航班,只不过舱位不同,他优先安检、优先登机,之后再没碰到过。   一落地,寒意袭来,刚入冬的北京,天光黯淡。眼界里一片霾色,飞机在轨道上行驶,只机翼上亮色标识依稀能辨,灰白机身融进了雾色里,如天外来物。   能见度不过五十米,这是北京。   盛岳见尹桑停下来左右望,问:“找什么呢?”   她嘴边呼出白气,“绿色。”   盛岳安排了车子来接,他喊几米开外接电话的尹桑,“桑桑?”   那头沈峯正在问她的位置,这会儿也听到了,顿了会儿,说:“家里备了饭。”   尹桑走近盛岳说:“我们不顺路,我有人接,”又对电话那头说,“B区电梯口南面儿。”   电话挂断,有人打趣说:“男朋友?”   尹桑摇头:“不是。”   导师从车里探出头:“桑桑有人接,盛子,咱先走吧。”   盛岳手还搭着车门,眼帘一垂一抬间,“等桑桑走咱再走吧,大冷天总不能让她一个人等着。”   尹桑:“没事。”   沈家的车子,青一溜的黑色,不好认,车牌却好认,白底黑字,数字好记。车子在拐弯处打了个双闪,没一会儿就到了尹桑跟前。   小林下来给她拿行李,开了车门,尹桑回头挥了挥手,钻进车里。   车尾灯在前头拐弯处闪了一下,有人说:“这牌照,牛气了,高老座下,净是厉害苗子。”   盛岳眉头蹙起,莫名就想起退房时前台的提醒:8109有消费,请签字。   是尹桑消费了一包安全套。   还有那个,在酒店大堂看到的男人——   四九城里近日炙手可热的人,刚归国的沈家公子,沈峯。   尹桑上车,带了一身的寒风。小林打了个寒噤,不知道是因为风,还是因为人。   沈峯瞥前座一眼,“林子,暖气开大些。”   老板关心,小林笑欢了,即刻把暖风调大。沈峯转头,冲尹桑道:“外套脱了。”   小林脸僵,敢情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尹桑脱了羽绒服,里头是贴身针织衫,黑色衬得她的颈脖白得发亮。动作间一直盯着他,眼神纠缠。脸没一处肌肉在扯,只眼睛在动,面容便浮上惑色。   她身体的味道盈上鼻息,沈峯正了坐姿,手指在膝盖上搭着,一扣一扣,“你笑什么?”   尹桑:“嗯?”她没笑。   沈峯:“在酒店大堂。”   “噢,”尹桑把羽绒服抱好,也坐直了,“勾引你啊。”   车子顿了一下,司机和小林对视一眼,又赶紧别开眼各自望窗外。沈峯鼻子里嗤出一声,闭眼假寐,没有什么后续。   一路无话,下了车小林开车尾提行李,尹桑说:“我的不用拿。”   沈峯:“晚上不住这?”   尹桑两手插袋里,仰头歪脑袋,眼神在说,不然呢?沈峯眼神轻飘飘,瞥过她的红唇,吩咐小林,“把太太的行李,还有我的,都装到我车上去。”   尹桑:“你也不住?”   沈峯凑近:“你不是勾引我么?你住哪我住哪。”说罢徐步走在前头,尹桑看他的背影。   他添了件长款呢子风衣,肩膀宽阔,身型笔挺,发丝不苟。通身没有一点旅途的风尘。潇洒,轩昂,男人味......   还有点装。她挑眉,后脚跟着他进屋。   每次沈峯回来,沈家人都能聚齐,满室亲戚,或坐或立,尹桑都眼熟,称呼却没能尽数对号入座。好在一年估计也就见那么一次。   “可算是到了,盼了好几天。”沈母迎上来,一众人也看过来,此起彼伏作迎声,沈峯一个个应着,尹桑站在他身后,颔首微笑礼数周全。   人散开了些,老爷子的脸才露出来,他首先招呼尹桑:“桑桑,过来。”   她过去,老爷子上下瞧,“每回见你,都比上回瘦。”语气不满。   尹桑说:“是嘛爷爷,那我搭衣服功力见长?没瘦,不干活,净吃了,哪能瘦?”   老爷子乐呵地:“贫,这丫头。”   爷俩唠了几句,便被招呼上桌吃饭。大圆桌坐得满当,尹桑坐在老爷子边上,右手就是沈峯。这座次自尹桑来到沈家,就没变过。   席间最被关注的人自然是沈峯,不知是谁开启了话头,问沈峯,“这次回来,呆多久啊?”   尹桑吃着菜,听见众声嘈杂里,他说:“不走了。”   老爷子鼻息里哼哼一声,“现在才又觉悟,美国有什么好的,涮肉都吃不上!”   沈母也说:“回来就好,在外头吃不好穿不暖的,每年见那么几次,多闹心。”   沈父也搭腔:“回来就好好干,现在外头经济形势不见得比国内好,把握住机遇。”   老爷子睨一眼沈峯,“正经公务不干,都是瞎搞!”   沈父又问了一些关于公司的事,沈峯在美国搞金融,听说有些名声,回来也还操老本行,公司已初具雏形,就等他回来坐镇。   虽然走了不同的路子,沈峯显得特立独行,但无可否认,他仍旧给沈家长脸。老爷子嘴上抱怨,却还是由着他去。   饭后又是永恒的主题,让二人留宿。沈峯几乎不在大院住,除非节日。这一点和尹桑一致。   最后还是老爷子发话放人:“让他们回去吧,小年轻有小年轻的事儿,别瞎掺和!”   “......”   沈峯喝了不少酒,走路倒没毛病,眼神有些飘忽。沈母叫了司机来送,吩咐去沈峯的住处。   一路上他都在睡觉,到目的地,她点他胳膊,没反应,越过扶手,盯他几秒,他的睫毛在颤,她轻哼一声,吩咐司机,“你下班吧。”   司机刚下车,沈峯半个身子就罩过来,扣着她吻,嘴唇重重压着不动弹。好一会儿没动静,尹桑睁眼,正准备推开,他便开始攻城掠地,碾磨啃噬,搅动春水。   他的酒气,她身体的香气,在密闭车厢里融为一流,推着他更深入去探,催着她回更主动去回应。   感觉到他的手探进针织衫里,尹桑咬了一下他的下唇,他吃痛,一个不留神,被她推开了些。   两人的气息都不稳,尹桑扬起笑脸,“绅士该懂得让女士挑地方。”   她的手,隔着薄薄的衬衫,抵着他的胸口揉。沈峯注视她半秒,拽着她下车就往电梯奔,连摁了好几下上行键。   他比任何一次都要急切,到了楼层,刚开门就把尹桑摁在门背亲,没几下她的上身就只剩下胸衣,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结实的胳膊暴露在空气中,撑着门板,线条崩起,透着隐忍感。   她的牛仔裤贴身,沈峯尝试了几次没脱下来,不耐烦地闷哼,捞她的腰一把抱起来,大步往房间走。   尹桑勾着他的脖子,却不老实,抬了身子去够他的耳朵,走动间,时不时以唇轻触他的耳垂,顺带呵气。沈峯顿了脚步,低头看她,目光从她调笑的眉眼,移到起伏的胸线,眼睛忽然眯起,“你不想舒坦是不是?”   话音刚落,没等她回答,已经把她压到地板上。 第3章 已替换   地暖温热,贴着不冷,只是硬,她的手还勾着他的脖子,面上还笑着,对上他的视线,丝毫不让。   “记得戴套。”她说。   沈峯不甚在意说:“没有。”   尹桑蹬着腿要起身,他眼神灼热,抓住脚踝摁住了,她笑:“猴急劲儿?我有,我去拿。”   她觉得她确实有先见之明,早上退房的时候顺手带了一盒。   他愣怔,她往门口走,长发遮玉背,若影若现,那腰,窄得沈峯感觉,他一只手就能折断。   她在门口捡起羽绒服,掏出盒子,正准备回头,盒子被夺走,这回沈峯的动作要快得多,捞起人就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扔在床上,沈峯居高临下看她,“你来戴。”   声音挑衅,尹桑笑得更厉害了,接过盒子,跪坐起来,慢条斯理找口子,手撕不开,她就动嘴,牙齿叼着包装,抬眼瞥他。沈峯颈脖线条崩得更紧了,再等不及她演戏,夺过来自己套上,摁倒她就挺身。   尹桑皱了一下眉,太久没有被入侵的身体,不够敏感,酸胀感令人不适。身上的人也并不温柔,刚才的隐忍统统宣泄,她感觉沈峯如同一只豹子,动作急,却极有技巧,她状态慢慢来了,咬着牙就不吭声,但她仰着头,沈峯再熟悉不过了,轻哼一声,抓起她的脚踝高举,抵着她碾磨。   尹桑难耐极了,可没了着力点,她便一直往上蹭,“砰”地一声,脑袋撞到床头,疼痛一下子就碾碎快感,她睁眼瞪着他,“大爷......”的。   话音未落他放下她的腿。她眼界里全是白光,仰着头,声音就噎在喉头。   沈峯俯下身。一只手捂着她头顶,搂着她,再撞,她脑袋便顶着他的手,撞在床头。他埋首在她耳边,停了下来,“你叫我什么?”   “祖宗......”   和他较量,心理素质很重要,除此之外,还得有体力。而事实证明男人天生优势,沈峯像是打了鸡血,挨个换姿势折腾她,一盒冈本所剩无俩。事后沈峯悠哉悠哉起来洗澡,尹桑趴在床上,一点也不想动弹。   等他擦着头发,清清爽爽出来,尹桑也已经缓过来,正靠坐在床头吐着烟卷。   沈峯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她已经掐灭,起来一件件捡自己的衣服。   “我的文胸呢?”她随口嘟囔。   沈峯:“门边。”   “噢。”   沈峯:“不洗澡?”   尹桑:“不洗。”他这里没有她的衣服,洗了更难受。   “洗个澡,我让人给你送新的。”   她已经穿好文胸,针织衫领口被扯坏了,但其实还能穿,她拎起来看了两眼,扔在一边,直接套上羽绒服,“不了,对了,车借我开两天。”这个点,她不是很想打车。   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她靠在门边穿鞋。   沈峯走到她跟前,“住这。”   她眼皮颤了颤,但弯着腰低头,沈峯没看见,只见她乌黑的长发被羽绒服束缚着,崩得有些紧。他弯腰,把她的头发,一抖一扯,从羽绒服里拉了出来,正要放手,静电的发丝,电了他。   他动作很轻,尹桑穿好鞋,起身说:“我认床。”   “认丈夫的床?”沈峯说。   “......”难得的,尹桑没有怼回去,她笑了笑开门,“走了!”   手里的钥匙却被抢走,“我送你。”话音未落他已经往里头走,很快换好衣服出来,一身休闲,头发还微湿。   车子刚开出车库,两人都想起来沈峯喝了酒,于是还是换尹桑开车。   到半路,尹桑问:“所以我待会儿又送你回来是么?”   他没回答,靠坐着又睡了。   她别过眼专心看路。今天的沈峯,实话说,让她有些应对不及。如果让她来定义她和沈峯的关系,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炮.友。平时互不问候,床上琴瑟和谐。很久不见,也不会有什么表示。   他们都不认为,在分开的日子里,对方能守身如玉。但不巧,她尹桑,还真是。而她觉得,沈峯一定不是,毕竟他是男人,荷尔蒙淋漓挥洒的男人。   今天他作风还是那样,随意里带着强势,但又有一些不同。好几回他定定地看着她,时间不长,也没有特别的眼神,她说不上来那股劲儿,只是敏锐地感觉,不一样。   想着,不知觉车速都快了些。   尹桑在五道营有一进四合院,前边经营一家咖啡厅,她就住在后头。院子是她成年时,老爷子赠的成年礼。如此贵重的礼物,她自是不敢当,但老爷子说,这就是她的嫁妆了。   这世界上,再没有人给她准备嫁妆了。她乖乖收下,但人生奇妙啊,兜兜转转,她和沈峯盖了戳,这四合院,还是回到了沈家。所谓夫妻共同财产。   北京有很多这样的胡同,杨梅竹斜街,北锣鼓巷皆是,五道营更鲜为人知些。   巷面儿是各国料理餐厅,风格各异的咖啡馆、设计师饰品铺子,白天可见文艺青年在街拍,晚上则聚集一群刁钻食客。   而后身儿是大杂院,偶尔开启的褪色红门后,是狭窄的走廊、窗户低压的矮房,掉漆的自行车脚下,挤着几盆花草,房檐上挂着鸟笼,里头的鸟儿时不时叽喳一声——典型的老北京地界儿,与街面对比强烈。   这是一条标签众多的胡同——老北京,文艺,时尚,复古,小资。   似乎和尹桑很像。   她在胡同口停了车。沈峯说:“里面进不去?”   “进得去,只是不能倒车,我让小林过来了,你在这等会儿,他送你回去。”她熄了火。   沈峯:“不欢迎我?”   尹桑偏过头:“嗯?你还要?”   他皱眉不回答,尹桑突然跨过去,坐到他膝上,伸手到椅侧。沈峯一直盯着她,一副我看你能做什么的表情,却突然感觉身体随着椅背后仰。   她趴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这样会不会更刺激?”   沈峯:“什么?”   尹桑:“车震。”   他的脸色瞬间就沉下来,良久说:“从我车上下去。”   他平静而“绅士”地,赶她下车了。尹桑看着他的车子,消失在胡同口。   沈峯看后视镜,尹桑坐在巨大的行李箱上,长腿一曲一直,慵懒随意,不像被扔下的可怜鬼,倒像是街拍的模特。   尹桑把玩手里的火机,有些年头了,图案都已经磨没了。她被他给拒绝了,这让她有些烦躁。所以她顺了他的烟,却不是想要抽。   因为他找不到烟,大概也会烦躁。这便扯平了。   她蹭了几下打火机,没蹭燃。索然无趣,拉着箱子往胡同里走。   如尹桑所愿,沈峯确实烦躁。   他驶离她的视线,就把车停在路边等小林。手习惯摸烟,中控台下,空无一物。他怔两秒,支着鼻尖,笑了一声。   车窗降下来,冬夜晚风凛冽,没一会儿车里混杂的气味就吹散了。烟味没了,酒味没了,她的气味却还在。不在鼻尖,不在唇齿间,沈峯闭了眼,掐着睛明穴——她的气味,在他脑海里。   这些年尹桑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但也可以说,从未变过。   那会儿,十来岁的乡下姑娘,着装土气,普通话平翘舌不分,十分难听。眼睛却很亮,眼神有力,与他一坐一立,对视间寸步不让。本来听说家里要收养一个黄毛丫头,他没有任何感觉,不过是多份口粮,于他而言,没有什么影响。   但第一次的四目相对,让他直觉,也许与这个叫尹桑的黄毛丫头同住一个屋檐下,没有想象中简单。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沈峯看来,她是有着明显双重人格的一个人。一面乖巧大方,一面淡漠随性。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她明目张胆地勾引他,毫不掩饰,说出去,家里头大概都不会有人相信。   就像当年他们滚了床单,所有人都认为,仅仅是他酒后乱性,她是无辜受害的一方。   其实他隐约能感觉她待自己有那么一些不同,但是仔细去寻,又没有明显的痕迹。   她的爪牙,似乎只对着他。或许说,是只对着她感兴趣的男人。   呵,一个在衣服口袋里常备冈本的女人。   一个大半夜和别的男人在酒店独处的有夫之妇。   她曾在自己作品里,这样说——胸怀不能令人折服,胸脯才能。   笔触颇有时下流行的“毒鸡汤”的痕迹,现实、锋利,发散点独特,不为迎合读者,更像是自说自话,她的作品,时常以生理的角度去分析感情,过分理性,比起“爱”,更推崇“性”,以至于每部作品争议都极大。   一个分析情感的女人,她的情感世界,又是如何?恕沈峯眼拙,这么多年了,他也没有瞧出个所以然来。   小林到的时候,还带着资料,沈峯坐到后座,接过来,一页页翻看。   “动作挺快。”沈峯说。   小林:“太太是先去的,高教授和团队是前两天才过去的,太太应该是回去探亲,顺便搞项目,不过还不知道项目具体是做什么。”   沈峯瞥见一行字,眯了眼,轻念:“盛岳。”   小林没听清:“什么,老板?”   “没什么。林子,有烟吗?”   小林递过去,“给。”   沈峯久久不接,最后说:“算了。”   “ 噢。”他的烟,是差了些,不过,还行吧?   见沈峯没了醉意,小林说:“老板,邵哥他们约了局给你接风,不去了吧?”   沈峯拧着眉,“不去了。”刚回来,公司的事情多,他需要精力,这些酒肉局,也只能往后推了。   邵锦骁那几个小子,天天都是局,接风就是一个名头罢了。他们知道,他刚回来老爷子盯得紧,没敢直接联系他才联系的小林。   “好,那这会儿咱回?”小林问。   沈峯想起来什么,突然说,“等会儿。”拨了个电话。小林便等着。   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诶哟嘿,都候着您呐,来不来啊!”   沈峯皱眉说:“你叫上邵均,等着我。”   “不是,找我叔干嘛?你心理有病?”邵锦骁扯着嗓子说,又及时止住了,“成,我让他过来,您赶紧的啊,等着呢!”   挂断电话,小林也都听见了,启动车子,“老板,明儿一早......”   沈峯的视线落在资料页上,头都没抬,“开你的车。”   最后一页,同学对尹桑的评价——苛求完美,高冷,不合群。   今天她那张明艳的脸,笑起来跟朵花儿似的。她说,勾引你啊;她问,车震会不会更刺激。   可一旦以为离开他了的视线,她的脸色就会耷拉下来,没有一点生气。   老爷子说,尹桑有问题,眼下看来,似乎比想象中严重。   不过真可笑,她认为他沈峯,找她就只为那档子事?   到了地方,他吩咐小林:“不用等我,把我的行李,送到太太那去,车也留在那。”   小林为难:“这个......太太会理我么?”   沈峯:“自己想办法。” 第4章 已替换   包厢门一打开,几个人提着酒瓶子就奔沈峯来了, “总算是等来了,瞅瞅,这一进来姑娘们的眼神儿都直了!”   他爽快干了几杯,气氛就闹起来了,几个人推着他往里头走。邵锦骁拽他坐下,“这回真扎根了?”   “不走了。”沈峯说,“你叔呢?”   邵锦骁瞪他,“嘿,刚到就找我叔,好家伙,你瞧这一屋人,可都照你的名儿来的,前面你说不来,兄弟我的面儿差点就丢光了,我正打算赶明儿抄家伙上你家去。”   沈峯环视一圈,淡淡道:“就你清闲。”   大院里一块长大的几个人里,就数邵锦骁心性最闹,上头有小叔和两个哥哥顶着,没什么压力,搞些小投资,够花就成,悠闲自在。别人年底都忙得很,就他过得最滋润,大大小小的局排着队等,酒肉朋友满京城。   沈峯回来前,风声就传开了,少不了有要巴结的,直接约不到,就拐弯抹角地约。几个发小烦不胜烦,思忖着反正他一时半会儿不会走,就约好了过年再组个局给他接风,避开这些上赶子拍马屁的人。   只邵锦骁,不长心眼,最不擅长拒绝,这不,别人一个激将法激他,他就忙不迭给人约沈峯去了。   听出沈峯话里头的意思,邵锦骁立马歇菜,脸上堆起笑讨好说:“来都来了,喝两杯,我叔在路上呢,很快就到了。”   沈峯说归说,既然来了,就不会驳了邵锦骁的面子。有人上来敬酒,他该喝喝,该聊聊,挺好说话的模样。   但等邵均推开门,站在门口叫他,他即刻起身告辞,挽留声里,他说:“玩儿好,记我账上。”抬脚就走。   众人这会儿才留意到,他连大衣都没脱,随时准备离开的模样。可他在的时候,没人觉着他有丝毫的不耐烦,但仔细想来,他似乎也没有把这里头的任何人当回事。他让你拍马屁的时候拍得很舒服,等你幡然醒悟,才发现他并未应允你任何事。   成熟而可怕的交际技巧。   京城里头,又添了一个厉害角色。   有女人问:“沈少刚回国,是独身呢吧?”   “少不了人前仆后继的,别肖想,沈家什么门庭,想进就进的?”   “谁肖想着进沈家了......”撇开沈家不谈,沈峯这个人,就够让人肖想的了,就是贪欢一夜,也有的是人前仆后继。   “那也甭想,沉鱼落雁也没用!”邵锦骁说,“人有老婆了。”   “老婆?”这下子无论男女都来了兴趣,“真的假的,谁啊?”   “不能吧,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对啊,沈家娶媳妇,还不得轰烈一阵儿的?”   “是联姻?没感情?”   “小哨子,给个准话,嘿!”   “别叫我小哨子!”邵锦骁烦都烦死了,这下子后悔了,难怪大伙都躲着,这沈峯,招蜂引蝶,男女通吃,祸害!   有人嘀咕:“有离婚的可能吗?”   “你看我有机会吗?”   邵锦骁嗖地一声站起来:“没有没有没有!起开!”他套上外套,也拍门走了,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似乎每一个人,都觉得沈峯那个不算慎重的婚事,是个错误,都等着它被纠正的那一天。邵锦骁以前也是这么觉得的,直到去年他颠覆了自己的认知。他在美国,沈峯的公寓里,看到了成排的女性情感读物——   那全是尹桑写的书,每一本,都有反复翻阅的痕迹。   尹桑这个人,在他们圈子里,像是一根刺,提不得,如鲠在喉。   倒不全是因为她的出身,毕竟沈老爷子收养了她,她便是沈家的人了,就算不是真心对待,也该做做样子。所以即便她性格诡异、口音奇怪、穿着土气,有吃的有玩的,他们也还是会叫上她。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骇人听闻的事,也许他们还能和尹桑成为朋友。想起来那事,邵锦骁就觉得慎得慌。   那天大院里相熟的几家人搞野炊,春天到处都是绿的,老老少少心情都不错,老人在晒太阳唠嗑,他们哥几个负责烤东西,小孩子都在放风筝。   没一会儿就有人喊:“风筝挂树上了!”   邵锦骁拉上沈峯,过去看看情况。走到半,就看到尹桑爬到了树杈上,使劲儿伸长了胳膊够风筝。   “诶,你们家姑娘还真有点本事啊,山里娃就是......”他话还没说完沈峯就跑过去了。   邵锦骁:“嘿?倒是积极!”   到了树下,沈峯喊,“你下来,我给你拿。”   尹桑没应声,往树枝前头又挪了挪,还真够着了,一拿到手,她预备返回,身体一直,重心一集中,下边的他们,就眼看着树枝“咔吱”,应声折断。   那下头可是水泥地。   小娃都尖叫,邵锦骁下意识闭了眼。再睁眼的时候,见沈峯半跪在地,怀里搂着眼睛紧闭的尹桑。   有惊无险,本该高兴。可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尹桑的项链,跌落在沈峯脚边。   那串银项链,下头挂着水滴状吊坠,做工细致,但足有三寸长,半球部分直径少说有五公分,像个容器。这种尺寸的饰品对尹桑来说,太大了些,但她一直戴在胸前。邵锦骁一直挺好奇那是什么。   那一天他知道了。   那吊坠下部,竟有个活扣,平日扣得紧,几乎看不出来可以打开。尹桑掉下来时,重力太大,活扣被树枝勾开,水滴里的东西,就掉了出来。   大伙都凑上去看,女孩都被吓哭了,纷纷跑开,邵锦骁脊背一凉,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就连向来沉稳的沈峯,都呆立在原地。   那是一滩血水,中间有一团看起来白嫩嫩软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瞧,分明是一个蜷缩的婴儿,半拳大的婴儿!有手有脚有脑袋,血水浸着,面目模糊。   尹桑也哭了,但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盯着那团东西,眼泪汹涌。   以前就听人说,尹桑的外婆,是山沟苗寨里的蛊婆,邵锦骁听了觉着有意思,但从未当回事,那一天,他开始相信,养蛊这事儿,真的存在。   他和大院里绝大多数人一样,看到尹桑,绕道走了。毕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没有人真的不信邪。   沈家人对尹桑却始终如初,尤其沈峯,他送她上学,给她补习,打了骂她的小男生,他最后还娶了她。   可他分明在他们面前说过——他沈峯,不喜欢尹桑这样的女孩。   沈峯只做有把握的事,也只说有把握的话。说不喜欢,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了。他们都觉得沈峯是被下蛊了,他是身不由己。所以他娶了她,却跑得够远。   但他们都忘记了,沈峯这个人,做事从不让自己后悔,会后悔的事,绝对不做。既然结了婚,即便这个婚是错的,他也会让它变成对的。   现在他回来,也许就是为了他的婚姻?邵锦骁猜不透,也不敢问。他紧了紧大衣,打开隔壁包厢的门。   静谧的空间,与隔壁天壤之别,昏黄灯光里,坐着沈峯和邵均。   邵均问:“你就是为这事回国的吧?”   沈峯回答前,先把邵锦骁赶走,“哨子,出去。”   语气又急又凶。   等邵锦骁不情不愿地阖上门,沈峯也没有回答,点起烟,淡淡问:“她这样,是个什么情况?”   邵均想了会儿,皱眉说:“沈老爷子也找我说过尹小姐的情况,他怀疑尹小姐患有抑郁症,事实上,她情绪低落、不合群、离群、睡眠障碍等情况,确实符合轻度抑郁症的症状,但她只有在独处时情绪低落,只要有人在,她完全正常,而按照你的描述,她人前人后、不同人之间、同个人不同时间段之间表现不一致并且反差极强,伴随夸张言论和行为,又有些表演癖的端倪,结合尹小姐的人生经历,我有理由怀疑,她有人格障碍。”   “人格障碍?”   邵均:“这是比较复杂的心理学概念,一般认为是精神疾病发生的素质因素之一,比如精神分裂症患者很多在病前就有分裂性人格的表现,偏执性人格容易发展成为偏执性精神障碍。”   沈峯抽烟得又急又凶,几口深吸,去了半管。邵均提醒:“少抽得好。”   沈峯弹了弹烟灰,抬起头,“严重么?能不能治?有什么办法?”   接连的三个问句,有些急切,声音带了点烟腔,低而哑。   邵均说:“到现在为止,人格障碍患病率极低,临床病例也少,目前我也不确定尹小姐的情况,如果她能够主动接受治疗,我想我能更好的帮助她。”   沈峯:“能治就行。”   邵均说:“这种情况,主动接受治疗并不容易。”   沈峯说:“应该怎么做?”   他似乎恢复了逻辑能力,问题层层递进。邵均说:“目前没有更多的临床治愈案例,如果信赖我,那可以试试。”   沈峯答应:“好。”   “她的病因,我还不能确定,但或许和你,有些关系,”邵均简单直接,“毕竟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为此回来了,慢慢来吧。”   “回来是老爷子的意思,”沈峯淡淡否认,又忽然想起来什么,起身,“抱歉,打个电话。”   邵均挑了挑眉,对他的回答不予置评。   沈峯拨通了小林的电话,“林子,我的行李,还是先送到我那里去。”   小林快哭了,“老板,已经送到太太那里去了。”   沈峯:“她收下了?”   “收了。”   “没说什么?”   小林:“呃,太太说,她会收好,毕竟是,祖宗的东西。”   “......” 第5章 已替换   尹桑每天起床,都会皱一下眉。沈峯的行李箱,搁她房里,这都大半个月了,还不来取,碍眼。   倒不是占地儿,就是腐竹,喜欢趴在上头睡觉,每天尹桑一睁眼,它就软趴趴叫一声,“喵——”   她看过去,它眼都没睁,就像纯粹为了叫她看一眼那个行李箱。   腐竹是她养的一只猫,是一只布偶猫。说出来没几个人信,这只猫是她在店门口捡的。她原先对小动物无感,这只漂亮的猫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但那几天北京暴雨,门口街道都快成了小溪,腐竹窝在店门前,冲她缓缓眨眼睛,鬼使神差地,她就把猫给抱进家里。   她不认识猫的品种,后来得知是布偶,价值不菲,不是夜猫,肯定是家养走丢的。   尹桑于是在店门口贴了寻主启示,又在微博发了一则消息。萌宠大V们纷纷转发,毕竟捡到布偶猫的概率大概和中头等彩票差不多。   但仍旧无人认领。   腐竹就一直跟着尹桑。   腐竹性格温顺,但对于喜欢独处的尹桑而言,它没少给她添麻烦,但也算是有功劳——她总算是有微博可以发了。   尹桑便成了半个宠物博主。   至今仍然有人质疑,尹桑捡到猫这件事,根本就是炒作罢了。   尹桑给腐竹拍了几张睡颜照,发了一条微博,才把它抱到床上,拎起那个行李箱,扔到对面房间去了。   化妆时电话响了,是她的经纪人宋雨菲,行事雷厉风行,人称菲姐,尹桑接起,开免提,“更博了,半小时前。”   “姑奶奶,我造什么孽摊上你啊,密码不肯交,还不更博,”宋雨菲每次打电话,都要老生常谈一翻,“你说你要是肯爆个照,用得着天天找有意思的话题更博么?脸往那一摆,秒秒钟圈粉。”   尹桑掀着眼皮,“腐竹也挺圈粉的,”画眼线,“还有事么?”   宋雨菲:“提醒你,来公司开会别忘了,要紧事!”   尹桑签了一家作家经济公司,因为写了书,又懒得自己去打理版权事宜,正巧宋雨菲找上她,并且答应在营销手段上尊重她的选择,不过分透露三次元信息,尹桑觉得宋雨菲合眼缘,就签了,谁跟钱过不去啊?   虽然尹桑一直是吊儿郎当的态度,宋雨菲却不简单,愣是把这也给设定成了特立独行,游戏人间,看破红尘。加上足够神秘,话题感足,写的东西虽然争议大,却也能本本畅销,于是尹桑一直稳坐着一姐的交椅。   当然了,这是吕落神隐后,公司改推她的缘故。而现在——   “吕落回来了。”宋雨菲说。   眼线笔一划,画叉了,眼尾飞扬。真烦!扔笔,往棉签上挤了点乳液,她慢条斯理把眼尾那一笔卸掉。   宋雨菲说:“你有没有在听?别不当回事,你的命运决定我的命运,这回就是爆□□你也得给我把她比下去!”   宋雨菲介意的并不是吕落,而是吕落的经纪人路涛——她的前任。   他们这个公司,是传媒母公司下的子公司。路涛算是公司的创始人之一,股权少的可怜那一种。创业时,甜言蜜语哄宋雨菲过来做牛做马,等公司成长起来了,有了点银子就开始花天酒地,很快宋雨菲就被三了,还不止一个。宋雨菲颓靡了一阵,就恢复了雷厉风行的模样,仍旧拼命工作,别人只当她是傻,还给路涛卖命,尹桑却不觉得。   宋雨菲能力强,手底下不仅有尹桑,还有不少畅销作家,说起来她的贡献,可比路涛要大,她就是要让路涛做着领导也得看她的脸色。   吕落,书香门第、名校毕业、长得秀气大方,对粉丝温柔呵护,写的爱情故事细腻缠绵,口碑颇好,有些翻拍成了电视剧,给公司挣了不少版权费。   但两年前,她不写了,到深山里头支教去了。她的粉丝一边赞颂她人品绝佳一边哭号着说等候大大归来。她的置顶微博,总有读者每天打卡呼唤她。   如今她真的回来了,公司可不得好好筹谋,给她造势。   尹桑淡淡“嗯”了一声,宋雨菲说:“年底书号限得紧,真不知道她要搞什么幺蛾子,你可一定要到场,否则我宰了你的腐竹!”   尹桑化好了妆,左右看看,“噢,那微博要断更了。”   宋雨菲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如此一来,尹桑今天可真够忙的。有课,有会,还有家宴。   出门前她照了照镜子,毛线帽,厚卫衣,牛仔裤,马丁靴,双肩包,很有朝气。   尹桑很少在学校里露面,但知名度不低。她本科名校毕业,考到民族大学来读冷门学科的研,这本就引人注目,加上她独来独往,长得美,冰山美人的名号就这么传开了。   传着传着,就不那么简单了。   尹桑平日里穿着讲究,虽然没有明晃晃的logo,却也能看出来价值不菲,原本众人都觉着尹桑是家境殷实,不曾想一个学生会的同学整理档案的时候,注意到尹桑是农业户口,户籍地广西。   一个农村姑娘,长相美艳,打扮时尚,住着四合院......在北京,能住四合院的无非两种人,老北京土著,抑或权贵。   流言开始不好听了。   下课后她去办公室找导师。   “桑桑啊,虽然你不在意,也该替沈老爷子想想,把结婚证甩出来,我看谁还敢嚼舌根子。”高明德显然是听到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尹桑微笑说:“好,谢谢老师。”   高德明就知道她压根就没当一回事,轻哼一声,“懒得管你,说正事。”   这会儿盛岳也到了,敲了门进来,“师妹,你的声音,最近是火的没边了,来的路上我还听见电台在放咱们的古歌。”   尹桑:“是师兄策划周全。”   盛岳很有效率,回京后快马加鞭搞好了后期和文案,下了不少功夫,非遗情怀一出来,微博大V争相转发,古歌一夜之间就火了,紧接着就是电台、卫视,找上门来求授权。   过程中,尹桑只在“主唱”上发表过意见。原先的文案标注主唱是她,她要求删掉,原因很简单——古歌是群众性演唱活动,没有主唱之说。   不想正因如此,问题来了。   电台、杂志想找古歌的歌手做访谈,找到盛岳这,他没办法,只好找高德明和尹桑商量。   高德明说:“我这也有人联系我,说想认识歌手,她在筹备一部关于苗族同胞的电影,听到古歌,想把这个加到电影里去。”   盛岳说:“电影啊,那影响力就大了。”   高德明说:“可不,如此一来总算是心血没白费。”   两人都看尹桑,尹桑说:“授权可以,见我,就不了。”   高德明:“这个自然是尊重你的意见,目前也只是接洽。”   “行,老师您要记得多收点儿,咱们经费就有了,”尹桑淡淡应允,“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盛岳说:“去哪儿,我送你。”   尹桑说:“不用,我开车来的。”   盛岳知道,他在楼下就听到人议论她的车——下辈子都买不起。   尹桑走了,高德明瞥他一眼,“想什么呢?”   盛岳摇摇头,两人商量好项目安排,他便走了。   高德明摇摇头。年轻人呐,那点小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尹桑已婚的事,学校里就只有高德明知道。婚姻状况也算**的一种,她自己不提,平日里也没个已婚妇女的样子,婚姻生活可见一斑。但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一个外人不好评价。   只是这盛岳,看着也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家伙啊!难办。   尹桑一到公司,宋雨菲就数落她的穿着:“一副高中生的模样,看着就好欺负。”   一进会议室,尹桑站在吕落旁边,脆生生叫了声“前辈”,吕落脸都黑了。   宋雨菲后悔,她居然担心尹桑这个小妖精被欺负?   这两人,压根不在一个段数。   吕落一直走的温婉路线,打扮也是贤淑向的,这会儿,她扎着半束头发,看着有些贤妻良母的感觉,在青春靓丽的尹桑旁边,落了下风。   吕落说:“总算是见到本人了,确实漂亮。”   “谢谢前辈。”   宋雨菲憋着笑,这一口一个前辈的,吕落想欺负都下不了手。   与宋雨菲预料的不差,吕落这次回来,公司准备下功夫。可团队就这么些人,所以尹桑的任务就没有那么重了,原先说年前上市的书,也推到明年。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事实就是——尹桑得给吕落腾资源。   宋雨菲第一个不干,可尹桑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销量,这东西吕落也有,而且在口碑上有优势。争是没有意义的,高层已经做好决定,这个会议,说是讨论,不如说是通知。   吕落歉然说:“没想到我回来给公司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路涛接话:“别这么说,你一直是公司的中流砥柱,现在又小说剧本两手抓,给公司带来的效益,是也可以预见的。”   “剧本?”   路涛:“是啊,吕落在山里支教,积累了灵感和素材,写了一部电影剧本,已经找到投资人。”   吕落说:“正巧我学长刚回国创业,他颇感兴趣,决定投资。”   两人像是排练好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路涛赶紧接茬:“沈峯认识吧,吕落学长,就他。”   尹桑挑眉,世界真小真奇妙。   不过沈峯不是搞金融么,没听说过他对影视行业感兴趣。   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沈峯,但是领导知道,就够了。   宋雨菲凑过来和尹桑咬耳朵:“还搬出后台来了,施压么?不要脸,瞅瞅她那副娇羞样。”   重心转向吕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宋雨菲也无言以对,双方客套几轮就散了会。   一行人在门口又碰上了,尹桑顺道送宋雨菲,车子滑到门口,吕落嘀咕了一声,“这车——”   路涛见宋雨菲笑盈盈钻进车里,“尹桑的版税,买得起这样的车?”   吕落倒不是疑惑这个,只是这车牌数字......   大概是巧合。   车上,宋雨菲说:“桑桑,这车真骚气,长面儿!”   沈峯的车,一直停在她那儿,今天要回大院,她就开了出来。到了地儿刚把人放下,沈峯的电话就来了。   “今天回大院吃饭。”他说。   尹桑说:“我记得。”   “过来接我。”   尹桑:“小林呢?”   “我的车在你那。”   这么些天他就不出行了?尹桑问:“你在哪儿?”   “五道营,你这,”声音远了些,是他在吩咐服务员,“一杯美式。”   她的服务员回答:“好的老板。”   尹桑:“......”她才是老板。   “你这只猫,好像有点眼熟。”他好像很闲,作势要聊天的样子。   尹桑:“开车呢,挂了。”说完就给撂了。 第6章 已替换   尹桑回到店里,正是下午茶时间,店内人满为患,沈峯坐在窗口位置,旁边座位,两个女生毫不掩饰地打量他。   “姐,老板在那边,等你好久了。”服务生米瑞一见她,就凑过来报告。   尹桑说:“谁给你发工资?”   米瑞堆起笑脸说:“老板,沈先生在那边等你,没来多久。”   沈峯这会儿正低头,抚着腐竹的脑袋,腐竹像是舒坦极了,尾巴一摇一摆。   尹桑在沈峯对面落座,腐竹懒洋洋睁开眼“喵”了一声,继续睡。   真敷衍。   沈峯上下打量她,轻轻挑眉,“有课?”   “嗯。”   “挺好,”他说,也不知道是指她的穿着还是别的什么,又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这问话虽稀松平常,但尹桑还是头一次听,内容日常,语气......温柔?   他大概是怕她迟到,尹桑点点头说:“赶趟,晚上回去吃饭,我记着的。”   沈峯不再逗猫,撑着桌子凑近了些,突然左右看她。尹桑莫名其妙,“干嘛?”   “睡得可好?”他问。   她更莫名其妙了,瞥了他一眼,嘀咕:“没病吧。”起身就往后院走了。   沈峯嘴角一弯,慢条斯理地起身,拿起她落在沙发上的双肩包,也往里头走。腐竹这会儿睁眼,正要跟上去就被人给抱起来了。   抱着腐竹的女生跟同伴说:“哎,你有没有觉得这只猫有点眼熟啊?”   同伴说:“你还看猫吗,那男的真好看,男人摸猫,怎么可以这么好看而不违和呢?”   女生嘀咕:“我知道了,好像有一阵子火过表情包。”   同伴嘀咕:“那男的笑着拎包,那样子看着真man,那女的是谁啊?”   “......”讲不到一块去的两人终结了话题,专心逗猫。   尹桑这座四合院,东厢和前身儿打通做咖啡厅了,只留着西厢和正房,正房就是主卧,左耳房做了书房,右耳房做了衣帽间。剩下西厢,用来囤店里的货物。沈峯的行李箱,就被扔在里头。尹桑开门把行李箱提出来,“呐,你的东西。”   杂货间?这待遇可真好,沈峯接过行李箱,往正房走。   尹桑说:“我这没有客厅。”   她没留出待客区,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客人可接待的,在咖啡厅就可以解决。   沈峯说:“开门。”   她这后头,除了她自己,就连在店里干了两年的米瑞,都没有进来过。沈峯每次回国,他们一般在他那,或者住大院,甚至在酒店,没来过这。   下意识的,尹桑说:“你干嘛?”   沈峯突然笑了,“你不开门我怎么进去?”   进去?里头只有床。尹桑低头看手机,兀自计算:“六点得到大院,五点二十就得出发,要做的话我得洗澡,五点洗,嗯,现在四点四十,二十分钟,嗯......”她抬头,“你二十分钟就够了?”   沈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在计算什么,轻哼了一声,拳头拧着箱子的手提,紧得青筋暴起。   她尹桑的脑子里除了那档子事,就没别的了?   沈峯压了声音,说:“够不够你不清楚么?”   尹桑:“确实不够,那走吧,改天。”   沈峯:“先开门。”   他眼神直直,眯着看人的时候,尹桑知道,他耐心告竭了。她慢悠悠走过去开门,他率先走进去,环视一圈,“地儿倒是不小。”   若有所指地。   她的房间主色调是白色,混着四合院原始的木色,看起来干净又唯美,和她本人不是很搭,和沈峯更是不搭。屋子本就不高,又装了精致的吊灯,沈峯这会儿站在里头,伸手就能够着。   空间看着都狭小了些。   他把行李箱就搁在地上打开了,把洗漱包,剃须刀拿过去放洗漱台上,睡衣扔床上,衬衫一件件拿出来,抱住往衣帽间去。   尹桑就靠在门边看着他忙活,眉头越皱越紧,这会儿听见沈峯在衣帽间里头叫她,“还有多余的衣挂么?”   “......”她走进去,趴在玻璃门上,“沈峯,你到底想干嘛?”   “如果你能稍微温和的叫。。。。。。”他说。   她盯着他的眼睛,像要看透他。   他微垂着眼皮,回视她,“我是你丈夫,尹桑。”   尹桑眨了一下眼睛,好久又眨一下,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点头自言自语,“没毛病,又没说不是。”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现在的行为,可以说合理,又可以说脱离轨迹。好像,太熟稔了些,她和他,好像不能这么说话。但是他说得也没错,他是她丈夫。可这中间,又有什么关联?   她觉得沈峯今天,寻常得很不寻常。脑袋转得烦躁!   “所以衣挂呢?”沈峯不依不挠。   尹桑把自己扔床上,边上就是沈峯的睡衣,有他的味道。她回答:“白色立柜下面数第三格。”   “尹桑你这全是白色立柜。”沈峯回,伴随着悉悉索索整理衣服的声音。   尹桑突然喊:“你有病啊!”   悉悉索索的声音没有了,空间静了,前厅好像有客人的嬉闹声传来,外头还有腐竹“喵喵”的声音。   尹桑喊出一声,愣怔了。刚睁眼,阴影罩过来,沈峯的脸放大,靠近。他手臂撑在她身侧,凝目看她。   “你怎么了?”   她的额头在冒汗,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她没意识到她把手边他的睡衣攥得紧紧的。   沈峯瞥一眼她的手,抓住了慢慢打开,眼神回到她脸上的时候,她迅速换上一副表情,半抿唇笑着,眉眼一弯,瞬间就带了些惑色,她抚上他的脸颊,缓缓说:“现在要,也不是不行。”   说着就勾他的脖子吻他,整个人吊在他脖子上,看起来猴急极了。   她的香气一扑上来,沈峯没有什么抵抗能力,很快就反客为主,转瞬两人上衣就褪尽,情迷间有含糊的声音说:“你不是要住这的,对吧?”   沈峯停下动作,低头看,身下尹桑眼神迷离,似乎刚才的声音并非来自于她,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拳头忍不住攥紧,挥下去,最后落在被子上,没声没息。   他起了身,穿好衣服给她穿,尹桑又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很满意他的伺候,穿好了他说:“时间来不及了,走吧。”   尹桑叹口气,一脸惋惜,“哎,可惜。”说着进衣帽间换了一身乖巧的衣裳才出来。   沈峯说:“我不住这,东西先放着,懒得收拾了。”   尹桑点点头说:“行,吧。”语气淡淡的。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路过前厅米瑞把尹桑准备好的茶叶送上来,二人便开车往大院赶。   一路无话,这回是沈峯开车,尹桑在睡觉。   沈峯看她的侧脸,温和恬静,爪牙尽收。   自己再一次,忍不住来见她。他发觉,回国以后,那种情不自禁并没有因为她的激怒而削减分毫,反而是更甚。。。。。。   虽然她的激怒,看起来从不刻意。   这些天,通过米瑞的线报,他掌握着她的起居动向,没有哪里不同,平平和和的,只是不出门罢了。可今天,她把他的行李箱,给扔出来了,米瑞说,她还踢了一脚,好像已经不爽很久了。   他的归来,到底是给她的心情带来了一丝波动。他出现,她总往那方面想,真令他暴躁,他忍住,她显然也妥协,但最终还是演不下去暴露了,她忍不住发泄情绪,又试图挽回,翻脸快得像翻书。   她一点都不能容许他人侵占她私有的领地。她企图不表现出来,但是总忍不住在某个点爆发。   人前人后、不同人之间、同个人不同时间段之间表现不一致并且反差极强,伴随夸张言论和行为,又有些表演癖的端倪。。。。。。   沈峯转过头专心看路况。车如流水,华灯初上,热闹的城市,寂静的车厢。他离开几年了,城市变化着,人也是。他不知道,这时候回来,是早还是晚。   有关尹桑的事情,他从不敢轻易下论断。   一切不过且走且看。   尹桑没有睡着,她甚至知道沈峯时不时看向她。   今天的他,或者说,这次回国的沈峯,让她有些惶恐。   她一直认为,只管身不管心,是沈峯最想要的相处模式,而他似乎主动脱离了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模式,但又没有特别明显。而她竟没有陪他演好,竟把心底里的想法喊了出来,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虽说时间和空间可以改变许多事,但是更多的是变淡。两地分居,没有感情基础的条件下她和沈峯注定只能剩下身体欢愉。而这几次的沈峯,太不一样了。   怪现象。   快到的时候,尹桑听见沈峯叫她,她睁眼。沈峯说:“我的火机呢?”   尹桑说:“嗯?噢,好像在我那。”   “好像?”   语气上扬,有点凶了,她回答:“对啊,不知道搁哪儿了。”   “找到它还给我,务必。”   “别人送的?很重要?”   他转过脸,“很重要。”   尹桑低头抠手指。   她也送过他一只打火机,攒了大半年零花钱,最后亲眼看着它被扔进垃圾堆里。听见他对他的朋友说:“尹桑这样的女生,我这辈子都欣赏不来。”   呵,很重要?尹桑笑笑说:“可能落在吧台了,找到了还你。”   回去她就给他扔了!   沈峯果然神色缓和,点了点头。   尹桑别过脸去看窗外。车子驶过高树掩隐的街道,外头黑,车窗上便印着她的脸,五官精致好看。嘴角还弯着,眉眼看着温和、真诚。   她审视着车窗里的自己,乖巧大方。可以了,到了沈家,便保持这个模样。   每个寄人篱下的人,都是最有天赋的演员,她想要的,从来都假装不想,不喜欢的,咬牙说喜欢。   以至于她说,她不喜欢他,他信了。她说勾引,他便真当,那是一夜情。 第7章 已替换   今天的家宴,是为沈父沈建斌践行。历来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沈建斌工作地常变动,大半时候不在京城。这回去南边儿不知多久能回来。   沈家人最是守时,家训里头,就有“守时限,重承诺”这么一条。他们耽搁了一小会儿,到的时候,人已齐了,嫁到邻市去的小姑姑都回了。无可避免地,老爷子对着沈峯一通训。   尹桑说:“爷爷,今天我有课,沈峯去接我,就晚了。”   老爷子面色缓下来,睨一眼沈峯:“哼,净替他揽摊儿,给你们惯的,抄家训去!”   沈母赶忙从厨房出来招呼:“上菜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上桌吧都。”   老样子按序落座,热毛巾送上来,尹桑摊开一条,晾了晾,递给老爷子擦手。老爷子笑眯眯地,没了严肃模样,“还是桑桑会照顾人,有些人啊,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峯正给尹桑晾热毛巾,闻言眉一挑,不置一言。   沈母今日亲自下厨,这会儿她最拿手的清蒸鱼上来了,清香扑鼻,老爷子更乐了,“大媳妇儿的手艺,馋着呐。”   沈建斌感慨:“在外边最想的,就是家里这口饭。”   “可不,桑桑瞅好了,”小姑姑说,“老话没错,要想留住男人的心,还得留住男人的胃。”   尹桑颔颚点头,一副奉作真理的模样。沈母也落了座,“是该学着些了,两个人过日子,不比一个人,不能老在外边吃,家里头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小姑姑搭腔:“是啊,下厨挺好上手的,叫个阿姨,手把手教上半月,足够了。”   老爷子也说:“改天让刘婶上你们那去,桑桑就多学着点儿。”   尹桑嘴角弯着,去看沈峯,他正接过沈母递过来的汤,悠哉悠哉喝了一口。看来是不准备救场,尹桑堆着笑脸说:“就怕我笨,天分不高。”   小姑姑说:“怎么会,山里长大的孩子还能不懂柴米?天赋是有的。”   尹桑低头,没再应话。   满座都盛上了汤,只尹桑一人面前没有,她拿起碗准备自己盛,碗在眼皮子底下被拿走了,她顺着碗看过去,扣着碗的手指,骨节分明。   沈峯起身舀好汤放她右手边,说:“刘婶恐怕去不了,尹桑那儿没厨房。”   沈母说:“谁说桑桑那了,自然是你那儿。”   沈峯往椅背一靠,长臂搭在尹桑椅后,像揽着她似的,“我那,卖了。”   沈父皱了眉,“卖了?”   沈峯的语气就像是在谈论天气,“公司刚起步,手头紧。”   “那也不能说卖就卖啊,这么大的事一个商量都不打。”沈母说。   尹桑微讶,他那房子地段极好,小区安保严密,里头住着不公众人物。那是他大学毕业用自己的小金库买的,当时大院里也都传遍了,尽夸沈峯能耐,还没工作就给自己整了套房。算起来那房子也是有纪念意义的,不想他轻易就卖掉了。   早前还听说他在美国没少挣,这是要搞多大的事,一回来就要卖房子?   众人也都说他草率,他听着念叨,也不说什么,看着尹桑闷头喝汤,闲哉哉的。   终究是老爷子结束话题:“卖了便卖了,挣了再买不就成了,没地儿住还是怎么的,住桑桑那不就成了?”   尹桑勺子滑落,磕在碗沿,当啷一声脆响。她眼皮颤了一下,说:“啊,我那里,好像有点小。”   沈母也说:“还开着店,哪能住得下?”   老爷子不高兴了,“是床不够大还是怎么的,一人能睡两人就不成了?我扛枪那会儿,什么地儿没住过,老婆子跟着我,有砖房睡砖房,有草房睡草房,看看你们一个个娇气劲儿!”   ......   这事就这么尘埃落定。最郁闷不过尹桑,众人都赶前边儿嫌弃来了,前提难道不是她得乐意才行?   饭后沈峯免不了抄家训,尹桑就陪着一众女眷客厅唠嗑。没一会儿叔叔婶婶就告辞了。沈母和尹桑商量着让他们回大院来住,到最后尹桑只好妥协,说每周末都回来吃饭,顺便学习厨艺。   沈建斌常年在外,家里头大事唯老爷子为先,小事都沈母做主。沈母门庭不低,教养极好。对于尹桑的到来,她不像别人那般排斥,她甚至是护着她的,家里头上至叔伯姨婶,下至佣人,也都看着她的面子,明面儿上没给过尹桑难堪。   血婴事件过后,三姑六婆接二连三地上门给沈母嚼舌根子,有一次尹桑就趴在二楼扶手上,听见沈母说:“我们家里头的事,自己明白,不劳费心。”   她当她是护短。   待客人走后,又听沈母对着老佣人言语:“是沈家欠她的,罢了。”   她的护短,到底不是为尹桑本身,而是这机缘孽债躲不过,她护的,是沈家的大家风范。   那种无奈,透过她的神色,语气,浸入尹桑的骨髓里。   而在沈峯和尹桑一夜迷情暴露之后,沈母的无奈,化作不甘。尹桑,作为恩人之后,养在沈家,她能接受,但作她的儿媳妇,她是千辞难语心中郁结,她就沈峯一个儿子,打小就仔细教养,在她看来,沈峯值得最好的,尹桑虽乖巧,但性格孤僻,除了长相身段,别的也拎不出什么出类拔萃的来,不是沈峯的良配。   如果仅仅是老爷子强求,她可以找出千百个理由去推拒,可抵不过沈峯一句——是我要跟她结婚。   他说的是要,不是想。   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她不能哭号着站在对立面,让自己变成棒打“鸳鸯”的恶人,却也没办法再对尹桑和颜悦色,尹桑也知道那是因为什么,所以没有太大的心理落差,但从母女到婆媳,终究令人唏嘘。   这会儿小姑姑一副看二人演戏的样子,剥了个橘子,递给尹桑一半,问:“桑桑今年该毕业了吧?”   “还有一个学期。”尹桑说。   “毕业了,可以要个宝宝了,早生早好的。”   尹桑一瓣橘子在指尖掐出了水,她弯腰抽张纸擦干净,低了眉,“不着急吧,沈峯忙。”   小姑姑说:“现在还好的,到时候忙起项目来,就更没时间了,这会儿合适,到时候带球拍毕业照,人生赢家。”   虽然尹桑没再回复什么,嘴角也还弯着,大概是果汁吃走口红,她嘴唇泛白,不太好看。   正这会儿,老爷子在上头叫她,她赶忙起身,“都忘了,要给爷爷泡扶阳茶,我先上去了妈妈。”   等她蹬蹬上楼,小姑姑说:“又是扶阳茶,那玩意儿里头是不是有蛊啊,让人听话?”又转话头,“上回我和桑桑聊起小孩,她差不多也是这模样,晃眼看没什么,仔细瞅,脸都白了。”   等了会儿,俯身又说:“嫂子,桑桑和小峯,真的过得下去吗?”   沈母几不可闻叹了口气,皱着眉,没回答。   也许是女人之间的通性,沈母猜测,尹桑对生孩子排斥,大概是与血婴有关。   那会儿,刚听到消息说,尹桑佩戴的吊坠里头藏着血婴的时候,沈母也是脊背一凉。   那两天家里头,连佣人都躲着尹桑,只来了客人才做做模样,老爷子吼:“你们懂什么,没有尹桑她姥姥,就没有我沈国昌今天,更别提你们了,你们今天能穿好的吃好的住好的,都得拜拜尹桑你们给我记着!”   等气消了,招呼了几个人,亲口解释了尹桑那个血婴的来历。   尹桑的母亲怀孕的时候,她外婆就看出来是双胞胎,可月数见长,肚子却不怎么长,全然没有双胞胎的模样,生产时难产,好不容易生了,却只出来尹桑一个,肚子就扁了,稳婆便说,是她外婆误断。   外婆皱着脸,坚持等,不一会儿,尹桑母亲一声嘶叫,出来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直把稳婆吓得脚哆嗦。   便是那个血婴,只有半个拳头那么大,已经死了。   而她的母亲,也这么撒手人寰。   寨子里都传,是尹桑命格太硬,在娘胎里,就克死了自己的同胞姐妹,更甚者,有说尹桑是吃掉了自己的姐妹。   山人不懂科学,沈母懂。那是双胎输血综合症,由于各种原因,两个胎儿得到的营养不均衡,造成其中一个缺血发育不良甚至死亡,死胎出来的时候,大多只有纸片那么薄,也有初步成型但面目模糊的。   血液病症一般都会遗传,双胎输血综合症也会遗传,概率不低。   沈母说:“由着他们罢。”说罢也走了,客厅只留下小姑姑一人,迷茫,“一个个都被下蛊了么?”   尹桑用木桶打好热水,撒上特制的苗药粉,茶叶,待水变色,斟掉茶叶,药水倒入银盆,端到老爷子跟前,给他泡脚。又转到他身后,用银梳子从额头缓缓往后梳,穴位处力道重些。   这么多年,尹桑一直亲力亲为,打水都不假手他人,老爷子舍不得她忙活,这会儿又赶人了,“行啦,这些让小葵或者刘婶来做就行,叫你上来,是让你去看看那混小子,盯着他抄完。”   尹桑“噗嗤”一声,“诶,好。”吩咐小葵来梳头。   隔壁书房,沈峯握着毛笔,俯身在写。他还穿着上班的装束,脱了外套,里头留白衬衣,领带松松垮垮。洒脱不羁的模样,和古香古色的书房有些违和。   凑近了看却不同。他运笔娴熟,笔锋遒劲,颇有模样。知道她来,没抬头,只说:“刮目相看?”   尹桑笑了,“从小看到大,你都抄了多少次了,有什么好看的。”   他挥最后一捺,搁好笔,隔着书桌凑近她,带了一袖墨香,“是说我没有任何进步么?”   “你指什么?字,还是能耐啊?”   他轻哼一声,站直了,瞥一眼桌上的宣纸,“拿去交差。”   眼下尹桑可没心思监督他,“我那不适合你住,离你公司远,你在公司附近租套房子吧,我常过去就行。”   “你搬过去么?”他问。   “不去。”   “过夜么?”   “不过。”   “呵,那你跟我谈什么?”他整理着宣纸折好,轻飘飘说。   尹桑绕过书桌,到他面前,“我写书作息颠倒,我们住一起会很糟糕,腐竹和我一起睡的如果扔外头它会叫一晚上你也别想睡,我不会做饭一直吃的外卖......”   “下厨我会,”沈峯打断她,“至于其他的,我不介意,睡不着,就干点别的。”   ...... 第8章 已替换   尹桑被堵住话头,白他一眼,拿宣纸去交差。走到房门口,听到沈父的声音,该是在里头和老爷子谈事情,她转身要走,听到自己的名字,便顿住了。   沈父说:“知道您护着尹桑,但要是她一直不愿意生孩子,我们沈家也不能就此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没有尹婆子,从我这就得断了,还能建功立业给你们荫蔽吗,外人不知,建斌啊,你怎么能糊涂,滴水之恩都该涌泉以报,我们沈家,不做忘恩负义的事。”   “可父亲,下蛊这样的事,说出去,也不是光彩的事情,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早年在外头惹了麻烦,才出来这么个孙女......”   “瞎掺和,我能让我的孙女嫁给我的孙子?胡闹!”   沈建斌噤了声,老爷子缓了缓说:“忙去,这事儿不用你操心。”   没多会儿沈父推门出来,外头没有什么人影。尹桑倚在客房门背,习惯性摸了摸衣服袋子,没有烟,轻呼一口气,她有点茫然。   孩子,每个人都提醒她她该生孩子。从她妥协答应领证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这一天要来,千推万拖,延长学习周期,终究还是要毕业,沈峯还是回来了,要过夫妻生活,要目送他上班,迎接他下班,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生孩子......   令人头疼。   沈父脚步声远了,尹桑从客房出来,敲开门。老爷子把沈峯抄的家训上下看了一遍,鼻子轻哼一口气,“吃几年洋墨水,亏得没把老祖宗的东西给忘了。”   这么说就等同于称赞了,沈峯的字,确实是不错的。她就静静微笑站着,老爷子拉下老花镜睨她,“丫头,想什么呐?”   尹桑琢磨了一会儿,才说:“没什么,爷爷,以后我每周末都过来看您。”   “这么勤快?”沈国昌调笑说,“你乐意折腾啊,那混小子可不乐意,巴不得离我远远的。”   尹桑说:“他不来,我自己来。”除了陪伴,她不知道还可以用什么方式来表心意。   “这可不成,桑桑啊,你们是夫妻,夫唱妇随虽是老道理,到现在不见得对头,但人这一辈子,最亲密的人,就是自己的伴侣,他的作用,是长辈代替不了的,子女同样。”   尹桑低头对着手指,良久说:“爷爷,下周我们一起过来看你。”   沈国昌笑起来,“回吧,也晚了。”   尹桑阖门出去了。   她不是没和沈峯同吃同住过,在这栋房子里,他们朝夕相处了两年,但是盖上那块戳以后,反而再没有过。她没由来地乱了阵脚,下意识反对。静心一想,问自己,排斥沈峯?并不。那,排斥与他同住?是。   无论是谁入侵她的领地,都会让她不舒坦。   **   回程,沈峯把车开到商场,采购些日常用品,他一边推车子一边挑,尹桑慢悠悠跟在后边低头刷微博。   古歌热度还在,盛岳那条微博转发已过五万,评论区有不少人好奇于合唱中清亮的女声,更有知名制作人表示希望能联系到歌手,加入流行乐的元素让古歌能够大放异彩,评论被点上了热门。盛岳未作任何回复。   尹桑轻轻点了个赞,想了想,转发了制作人的评论,打下几个字,点击发送。   刚准备收起手机,就撞上沈峯的背,鼻梁骨都撞疼了,尹桑摸着鼻头,抬头就见沈峯转过身,歪着头瞧她,尹桑说:“买好了?”   沈峯:“差不多,这要不要买?”   尹桑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货架上摆着花花绿绿的小盒子,她摸摸鼻子,上下左右扫了一圈,撩了几盒进购物车。   他挑眉,“这么多?”   她一只手撑着购物车,“你说呢,又不是我用。”   沈峯:“确实,不过你应该有囤货,以备不时之需。”   说完他拉过购物车调了个头,尹桑踉跄了一下,皱眉看着他的背影。呵,他指的,是羽绒服口袋里那盒么?   还不是因为她了解他猴急的作风,才准备妥帖。   尹桑这会儿才想起来,腐竹的零食快没了,该顺带买些,于是她折返去找。综合超市片区多,每个导购都轻飘飘指,“那边。”语焉不详。尹桑方向感差,在里头都快绕晕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导购不在,她便一个个看。   刚挑好,就听到广播——   “24岁的尹女士,您的丈夫在收银台处等您,听到广播请速回。”   ......   到收银台的指示标倒是挺明显的,尹桑走路都带着风,这会儿超市已经快打烊,没几个人,她把东西搁柜台上,摸口袋,蹙眉——   下车时她只带了手机,“支付宝支付。”   “好的女士。”   手机没摁亮,没电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尹桑看着小妹尴尬的眼神,“不好意思,我不要......”了。   “您先生来了。”   她转头,沈峯在她身后,递给小妹现金,把她的东西也塞购物袋里,接过找零的钱塞她兜里,拉她的手,“你确定你适合独自生活?”   尹桑被拽走的最后一抹视线,落在小妹忍笑的眉眼上。   回到五道营,尹桑给腐竹喂了点零食,等它乖了,她便找衣服洗澡,洗好澡出来,蒸脸,做面膜,再一层层往脸上抹东西。一切按部就班,仿佛某位大爷不存在。   沈峯在沙发上坐着,看着她忙活,小至一个小眼神,都落入他眼中,等她抹好最后一层,疯狂拍脸,他看着就疼,也不管她,起身去洗澡。   出来的时候不见她人,只腐竹,趴在门边喵喵叫,门缝开着,沈峯拉开门,果然看到她蹲在外头抽烟,黑夜里能看见亮红的火星和她白色的家居服。   她的脸瞧不清楚。   尹桑指尖的烟被抽走了,人也被提起来,他一把捞起她进屋,后脚勾了门。   黑夜很静,沈峯匍匐在她身上的每一声喘息都很清晰,奇怪的是,腐竹没有叫,尹桑意识从清醒到模糊,花不了太长时间,在床上,她从不吝啬自己的热情,奔放,投入,每一次都是如此。   但这回是真的觉得累,身体疲乏,没几个姿势她就难耐了。沈峯还算客气,在她熬不住之前放过她。她最后一点力气都用来洗澡了,热气蒸腾过后,昏昏沉沉,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她几乎是瞬间进入睡眠。   她还有一点意识,沈峯把她摆正了,盖了被子,她拽着被角,翻个身蜷缩到一边。   渐渐的,那种窒息感又来了,这回不是漫无止境的黑暗,黑暗尽头,有个声音在叫她,“桑桑,你放我出去。”   声音渐近,画面中,黑里见红,亮红,暗红?是血红。   血水里,面目模糊的婴儿,不太清晰的四肢摇摆着,向她靠近,粘在脖子上,她怎么扯都扯不掉,窒息感令人手足无措,越来越压迫,有人叫她,很轻——   桑桑,桑桑。   尹桑猛地坐起,暗黄灯光里,她的房间一片纯白,没有黑色,也没有血色。她喘着粗气,扒开额前的头发,撑着额,静坐。   再躺下的时候,才注意到身边的人——沈峯一直支着脑袋,在暗光里,看着她。   他一点都没有动过,她静坐了多久,他便也看了她多久。   尹桑盖被子翻过身,感觉沈峯也睡下来,他的手臂从她颈后穿过,一把捞过她,她贴到他温热的胸膛。   他没说什么,也没安抚,就好像不曾见她做了噩梦。   小时候尹桑就知道她胸前戴的坠子不是个装饰品,外婆说了,那是她的姐妹,她要带她一起活着。   尹桑随母性,尹鬼婆——她的外婆,寨子里的神婆。   也有人称之为蛊婆。顾名思义,就是养蛊的婆娘。这样的人,在寨子里,地位很微妙,没有人敢得罪,也没有人敢亲近。尹鬼婆性格古怪,几乎不与人交往,样貌也怪异,鼻子软瘫,几乎与脸颊连成一片,颧骨奇高,眼睛奇大,看着有些骇人。村人说,那是养蛊遭到的反噬。   尹桑没见过父亲,尹鬼婆说,她出生后,父亲就外出打工,但是没有再回来。也是,穷乡僻壤,诡异的丈母娘和克命的女儿,不留恋也属正常。   她从未想过要寻找他,抛弃了她的人,不值得一丝眷恋。   她在外婆的教养下长大。她教她养蛊,用蛊,细致入微,为父又为母。靠卖草药的微薄收入,供她上学。尹鬼婆长寿、健硕、貌丑、孤僻,村人厌嫌,尹桑却依赖她。所以外婆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她该带着她的姐妹生活,她便不离不弃,说她应该向她的姐妹赎罪,她便也以为然。   这么多年过去,又有谁,来向她赎罪?   尹桑睁着眼到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已替换   天光才泛白,沈峯有了动静。他生物钟向来准时。他手臂还枕在她颈下,扭转摩挲往外抽,动作很轻。   感觉阴影罩过来,尹桑闭了眼,听见他鼻子里长长呼出一口气。接着床微弹起,是他起了身,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了一会儿,开门声响起,关门声迟迟没来。尹桑的眼开起一线,透过门缝瞥见他笔直的裤管。   半阖的门外头,站着沈峯,半晌他关门离开。   尹桑也爬起来洗漱,一夜未眠,却精神得紧,全然没有疲累感。只是脸色蜡黄,她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饥饿可以忍,严寒可以忍,唯独丑,不可以忍。   看时间还早,她在脸上涂了厚厚一层面膜泥,倚靠在沙发扶手边,点上烟,吐了个漂亮的烟卷,门在这会儿又被打开了,沈峯站在门口,手左右不耐烦地拂开烟雾,“掐了。”   她不曾想他去而复返,一时微怔,下一秒他就抢了她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这是他第三次抽走她的烟了。   尹桑说:“沈峯。”   “怎么?”   顿了顿又只是说:“没什么,你不是走了么?”   他没回答她,走到沙发边,把早餐往茶几上摆,“少抽烟,尤其早上,最好,是戒掉。”   “半斤八两。”尹桑说。   话音刚落,香气扑鼻而来。茶几上摆着一个胶质盆,颜色鲜艳看起来老土极了,里头是套着塑料袋的馄饨,一打开,飘了一屋子的香气。   沈峯低头撕着一次性筷,直起身一边磨筷子一边说:“我已经不抽。”   淡淡的语气。   不抽烟?他刚回来那天,身上还有烟草味,而他回来还不足一个月。她的质疑很显然:“那你的打火机是不是可以扔了?”   “不可以,”他动作停下来,抬眼瞧她,“洗脸,吃早餐。”   尹桑才想起来她脸上是黑乎乎的面膜泥,她一偏头,就看到镜面装饰品里的自己,真丑,她就披着这张脸,雄赳赳地同他说话。   “这碗真丑,跟盆似的。”   这就是盆,小胡同里的小店,为节省成本,用小号胶盆当作碗,套上塑料袋用,清洗也方便。尹桑家里连个厨房都不设,前边店面还没开门,他只好在打包的时候问老板拿了两个便携的“碗”,她还嫌弃上了。   她丑了,就拉个垫背的,是她的风格。沈峯把筷子撂盆上,盯了她几秒。尹桑扭头就往洗漱间走。   门“砰”的一声阖上,人不见了,沈峯才弯起嘴角。   尹桑虽然爱打扮,也时常浓妆艳抹,但在大多数人看来,她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但她不是仙女,妖精也不食人间烟火呢不是?   而她脸上铺满面膜泥的样子,有些不同——仙女下凡?   不,妖精入世了。   等尹桑洗好脸,再一层层抹好脸,出来已经不见沈峯,茶几上,馄饨还冒着白气,土了吧唧的胶盆里,馄饨汤是浆白色的,上头飘着几点绿葱,看起来鲜极了。   一粒馄饨入口,尹桑想,这附近竟有馄饨卖,她住了快两年都不知道。   嗯,味道。   馄饨吃完,正啄着汤,来了电话,宋雨菲打来的,这个点,不是约下午茶,那么准没好事。   果然,一接通,她还没说话那头就开始嚷,“姑奶奶,你真的是我姑奶奶,你说你微博都低调这么多年了,你继续低调不成么,你想高调你告诉我,我给你捧到月亮上去,现在你干啥,整什么玩意儿?好好当个高冷的萌宠博主不好吗?”   一口汤下肚,暖烘烘的,尹桑说:“小声点,吵着腐竹了。”   说起来,腐竹似乎不见踪迹了,她拿着手机,到处找猫。那头宋雨菲显然快炸了,“我觉得我迟早得给你气死,你看看你微博转发的,转就转了,蹭个热度挺好的,你评论劳什子啊,人制作人招你惹你了,赶紧上微博看看,我得想法子给你擦屁股去了!”   电话来得急,挂得也急。尹桑把手机扔床上,正好,专心找猫。腐竹一直在她房间里住,有一回她喝多了把它忘记在屋外头,它也不知道到找个洞钻到店里呆一会儿,一直在外头喊她,直到她酒醒了起来,它都喊累了,趴在窗台上,闭着眼还喵喵叫。   可怜劲儿。   昨晚它显然不在屋里,她迷迷糊糊睡去,之后心里又装了事儿,竟忘了它了。她叫了它好几声,都不见踪迹,最后终于在西厢找着了。   腐竹正呼呼大睡,在猫舍里。猫舍看起来很新,玩具也齐全,下边食盒里还盛了零食。尹桑以前也买过猫舍,但它不爱住,她觉得占地儿便扔了。眼前这个——沈峯到底哪里来的时间搞这些?   尹桑掐了掐腐竹的脸,它动了动尾巴,蜷成一圈,抱着脑袋继续睡。“白眼狼。”她轻哼一气,转头就走。   回到房间她趴在床上刷微博。   评论99+,@99+,私信999+,虽然她粉丝不少,但短时间内这么集中的消息轰炸还是第一次。   消息绝大部分都是针对她转发金牌制作人金霖微博所留下的言论——“变了味的继承,不如失传,就像给男人阉了再装个胸,拎到市场确实受欢迎,可终究是人妖。”   她先点开评论。   “桑桑,这回咱们玩儿大了,咱跨界了。”   “跨界还好,就怕越界@桑桑Saki。”   “前排心疼金霖,这位大概没有性生活的更年期女人@桑桑Saki,把他人作品比作人妖,请原地爆炸。”   “一个写三流毒鸡汤的人为什么要来议论非遗产的继承?年度尬蹭热度系列。”   尹桑这才点进这位名叫金霖的制作人的微博,才发现竟是个大大v,坐拥两千多万粉丝,不仅是金牌音乐制作人,还是大型脱口秀节目主持人,这两年还转型做导演,所导的文艺爱情音乐题材电影,口碑颇丰。因后台强,为人长袖善舞,在圈子里颇有人脉。   他转发了尹桑的微博,并留——“小姑娘,世界观要正,才能写出好书来。”   这下子一些个小明星也凑热闹转发,声援金霖,区区五百万粉丝并且大多数为猫粉不为人粉的尹桑,遭到了屠城性的碾压。   大多数人都在声讨她出言不逊,大言不惭。也有一些人较真,在讨论非遗继承问题。   “非遗给人的感觉就是奄奄一息,都到这个地步了,难道不应该吸收潮流元素,注入新的活力,以维持其活性?”   “变了味的继承确实不是继承,端午节粽子花样百出,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已经没有太多人记得端午节的意义,如果古歌加入了流行音乐的元素,就不是古歌了,而是在现代审美的强压下,使得古歌变成流行音乐中的特色元素,本末倒置是必然的。”   尹桑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回到自己的首页,仔细再读了一遍自己转发的言论,似乎,确实,没什么问题呀,形容非常贴切,就是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嗯,满意了,便退出了微博,收拾东西上课去。   **   下午小林照例来给沈峯汇报应酬的事。虽然推掉许多,也还有一些是避免不了的,比如合作方。   沈峯回国搞的信托,因着沈峯名头,这一个月委托加诸的资金,便超过了上一季度总和,公司的大小项目都如火如荼。   信托这行,说新不新,毕竟都是老金融了;说旧也不旧,改朝换代,经济大环境不同,投资项目也永远在更替。或许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然而投资影视行业,对于信托公司来说,算是新鲜事。   如果别人要做,小林估计会先替那人捏一把汗。   相对传统信托而言,投入影视项目,风险可控性太差,毕竟影视这一块,投入难量化,后期收益可预见性也差,这意味着风险也很大。   如果遇上靠谱的合作方,或许可以有点憧憬;如果再遇上天马行空放大炮的合作方,那可以说是,看着海市蜃楼,等着丧尸荒漠了。   但是沈峯要做,小林......保持高度紧张,时刻跟紧组织步伐。这行在国内,发展良好的前辈企业已经不少,而资本转来转去就那些,不脱颖而出,如何吸引资本,开拓格局?   陪沈峯冒险,是一件十分快意的事情。   何况,小林听到一些碎语,说电影主创,畅销作家吕落,和他们的沈总,有着不能言说的过往。   这算不算是,靠谱的合作方了?   而此时,听完应酬方名单,沈峯往椅背一靠,点头答应:“我会出席。” 第10章 已替换      周六晚,小林掐着时间去接沈峯。路上接到吕落经济人路涛的电话,对方说车子在路上出了问题,问他是否顺路接上吕落。   两人平日里接洽项目,一来二去也就熟了,说话也没那么客套。   顺路倒是顺路,但吕落瞅沈峯的眼神,那小粉心思,他不是不明白,正迟疑。路涛说:“这会儿饭点,打车也挺折腾人的,就怕迟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欲盖弥彰。他正想着如何应答,那头路涛急道:“这边我得差人过来拿车了,拜托你了啊。”   被迫应下。按路线,他先接上吕落。后者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却又不显得刻意,刚刚好的程度。吕落给人的感觉,和尹桑十分不同,几乎是两个对立面。大概都是沈峯身边晃悠的女人,又都是作家,小林总忍不住对比。   相貌上毋庸置疑,吕落是落下风的。但是这个女人给人的第一感觉很不错,安安静静的,脸上始终是带着笑的,女人嘛,笑容就足以作为武器,更何况吕落的笑容,浅浅的,很无害。   而尹桑,属于无死角美女,赏心悦目,没人会质疑她的美貌。但她每个眼神都像是有攻击性的,即便什么都不说,面无表情的时候也自有一翻气势,像玫瑰花,好看是好看,有刺。   如果从择偶方面来对比,吕落小鸟依人需要庇护宜家宜室,尹桑——嗯,很难界定,总之不是好应付的女人。   若非要小林帮沈峯在二人中间选一个,他选尹桑,也没有特别的原因,就是直觉。但他也就是想想,沈峯的女人,也不是他说了算的。   吕落抱歉说:“涛哥说让人顺路来接我,不想是小林你,真是麻烦你了。”   小林扯嘴角笑,“不客气,也是顺路。”   车里播放着轻缓的钢琴曲,忽然流入一些杂音,旋律画风突变,清亮的女声伴随芦笙传开来,吕落微讶,“学长竟还留着古歌。”   小林点头,“嗯,老板很喜欢,一直有在听。”   沈峯平日里,在车上只听广播,前阵子突然让他把古歌导入车载CD,他觉得单曲循环过于单调才添了几首钢琴曲。   吕落抿抿嘴,低头弯了弯唇角。这首古歌,是她前阵子发给他的。   当时沈峯的团队和制作方在正筛选剧本。她听到了些风声,自己的剧本恐怕不太符合商业化要求,有很大的几率会落选。   吕落忽然很想知道,他在筛选剧本的时候,有没有在她的名字上,多留了一点点神呢?   她终于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沈峯一句“请问你是”便让她失了神。   “我是吕落,学长好久不见。”   那边顿了顿,“嗯,有事么?”   没有疑惑,也没有问候,她可不可以理解成,另一种熟悉?   “想和你聊聊我的剧本。”   她为公事找他,她自认,这份接近,便不算是昭然若揭。   她说要给他发一些图片和音频资料,他给了邮件地址。   没给微信。她也不再问,便给他发了些苗族盛装、节庆的图片,以及在网络上爆火的古歌音频。   过了几日,她收到他公司发来的邮件。他没有联系她,当然她也没有。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要合作了。   他离开时她才弱冠,归来时他已而立。   六七年过去了,她是老姑娘了。   **   沈峯工作忙起来,是不分工作日与周末的,这会儿他就在公司忙活,小林到了楼下才给他打电话。   北京的冬天总是阴沉,一片霾色,沈峯从楼里头出来,长大衣趁得人更挺拔潇洒,暗红的领带,是视野中唯一的暖调。   他钻入车里,带了一袖寒风,吕落穿得薄,不由地缩了一下。沈峯听到动静看过来,吕落没忽略他的第一反应是皱眉头。   小林解释了情况,吕落说:“真是打搅了。”   “没事。”沈峯笑了笑说,然后他正坐好,拿过椅背的资料看着。   他几乎没有看她,也完全没有交谈的意思。仿佛边上坐的不是旧识,只是个即将合作的人。   吕落也不多言,她清楚一个女人的定位,过分主动并不适合,更何况是对沈峯这样的人。   她抱着手臂搓着。   小林注意到她的动作,问了声:“吕小姐,暖风需要开大些么?”   吕落放下手,“啊,不需要的,谢谢。”她眼角余光瞥身边的人,他看着资料文件,充耳不闻。   这样的重逢,与她想象的,差距甚远。她没想过他会多热络,她甚至想过他会问一句你是谁。   但是都没有,他客客气气,微笑致意,眉眼之色,与接待客户没有区别。   小林也瞥沈峯,他可记得他绅士的老板,每次尹桑上车,都让她脱外套,然后交代他把暖风调大。虽然语气不怎么好。   周六饭点确实堵,走走停停,沈峯看文件眼睛都乏了,掐着睛明穴休息。音乐在这时候,再次循环到古歌,吕落说:“学长很喜欢这首古歌么?”   沈峯缓缓睁眼,“还好。”   “我记得,你喜欢西乐多一些。”   “嗯。”沈峯点头。相比民乐,他更倾向于西乐,而这首古歌,成为一个例外,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原因。   起初吕落带着古歌找到他,他兴致缺缺,但古歌放着,莫名地,他不愿意停下来,当他便单曲循环了一个下午,无论工作还是会客,都播放着。古歌对唱,词听不懂也就罢了,旋律是分节循环,也就是差不多一直是一个旋律和节奏,他却不觉得厌,开歌那一声女音传来,他便挑着那音色听,旁的不怎么入耳,自动过滤。   他是不欣赏这种音乐形式,所以,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情难自禁。   而接下这个项目,是考虑到老爷子在苗县里投资的那些个产业,其次如果营销得当,这部电影还是看头十足的——中国人讲究情怀。   还有家里张牙舞爪的某个人,不正是苗族人。   “那为何......”刚问出口吕落又顿住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想问他为何,不够喜欢,还放到车上每天听?   其实心中有个小猜测,会不会是因为她的推荐?虽然理智告诉她几乎不可能,感性还是忍不住想。   太唐突,好在即使刹车。   这回的局,约在一家会所。三人到的时候,路涛却已经在等着了。   小林睨他一眼,“路总车子的事解决得挺快。”   路涛打马虎眼,“都交给助理了,这不,跟沈总约,哪有让沈总等的道理,赶紧入座来来来,就等你们了。”   座次安排也有讲究。   沈峯上座,左边是吕落,吕落再往左才是路涛。右边是制片人,导演,以及合作的几个影视公司的人,这场局,就是给沈峯和影视公司搭桥,先认识,后头的投资数额才更有话好谈。   路涛成了这场宴席的发言人,开启话头,转移话题,全是他的事,酒过三巡才开始谈正事。路涛说:“吕落这次回来,公司的重心也会落到我们这来,年后就有新书出来,到时候我们这头开始营销造势,从源头开始,吹响电影的号角。”   接着酒劲,边说还边打手势,颇有喊口号的模样,众人看得乐,有人说:“从剧本源头开始火。”   “加上沈总众筹的提议,这是事半功倍,不愁情怀打不出去。”   “没错,这个模式还很新,咱们的题材也经得起考验,模仿不来,执行力跟得上的话,完全没问题。”   一说前景,都颇有憧憬,只沈峯坐在首座,弯着唇,淡淡笑着,等安静了些才插话,问题却与话题没有太大关系,“路总,贵公司团队资源有限,转移重点的意思,是不是意味着,抢夺其他作者的资源。”   路涛有些懵,且不说这话题有些敏感,沈峯的用词也是不客气,“抢夺”,似乎是带着些责备的意味了。   吕落说:“应该不会吧,公司应该会有统筹。”路涛也接过话茬,和影视方聊开资金链,把话题岔过去了。   有人提起投资,“沈总果然是人中龙凤,投资咱们电影,这眼力这魄力,佩服佩服。”   沈峯只说:“相信各位的实力,不会让沈某亏本。”   路涛说:“挣多挣少都是挣,人活着,无外乎三种想法,一为名,二为利,三为爷乐意。为了爷乐意,牺牲一点利,才是潇洒人的活法,您说是不是沈总?”   这话出来,众人眼神都在沈峯和吕落之间转。   敢情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掷千金博美人笑啊,有人便乐呵呵起来给沈峯敬酒,“来,为沈总的爷乐意,干一杯!”   这会儿沈峯的手机响起来,他瞥了一眼,摁掉,往椅背一靠,突然起身说:“出去订个餐,马上回。”   “沈总可别躲酒,五分钟,最多五分钟!”有人举着酒杯喊。   沈峯消失在门口。吕落坐了一分钟,也起身,“上个洗手间,马上回。”   有人起哄,“才这一会儿就离不开了,哈哈,都知道,去吧去吧,顺便把沈总拉回来,他欠着好几杯呐!”   吕落点头,也出了门。   他人只注意他出去一会儿,只她有留心,那一声不是他的手机铃声,而是闹钟。他说去订个餐,他人都在这了,给谁订餐?还按时订餐? 第11章 已替换   吕落在吧台找到了他,他半倚着高脚凳,在菜单上勾画,然后递给服务生,他低头看手机,两手打着字,像是在发短信。   她走过去,坐上他边上的凳子,招呼服务生上了两杯玛格丽特。   “学长,来杯玛格丽特?”她说。   沈峯一边回短信,一边说:“不了,谢谢。”   “你记不记得......”   “地址不要搞错,记得要保温,”沈峯对着服务生吩咐,打断了她,然后转身,“五分钟到了,得守时,烈酒还是少喝得好。”   说罢他走了,吕落看他的背影,嵌在会所陆离的灯光里,白衬衫下肩膀挺阔。几年过去,她的视线仍旧焦灼在他身上。   玛格丽特很烈,她这些年却逢饮必点。   大学在辩论队,他们合作披荆斩棘拿到冠军,庆功宴上,他们作为两大功臣,在周围的起哄声中,共饮了一杯,玛格丽特。   他喝得见了底,留一口递给她。那一口,**的口感她至今不忘。   那是大冒险的惩罚。却是对她的恩赐。   他们合作,便是天作之合,不是么?   二人前后脚回到包厢,少不得要被灌酒。   “沈总竟让美女落后边了,该罚,如此便两人份如何?”有人起哄,得到声援。   他们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搞定沈峯,今天他明显不在状态,除了小林,也没带别人,小林得开车,喝不了,这会儿一群人上去,白的洋的,一鼓作气,像是排演过似的,沈峯一个人怎么都招架不住一桌人。   两眼有些模糊的时候,沈峯看了眼短信,那头邵均回复:“我认为可以尝试更进一步了。”   他嘴角弯了弯,趴在了桌上。   “都说沈总酒桌将军,这就倒了?”   “美人在侧,酒不醉人人自醉嘛。”   “那既然沈总需要休息了,那咱们今儿个,就到这!”   小林接到消息赶紧进来寻人,路涛说:“小林得开车,沈总一个人坐后边成么,要不落落你照顾照顾沈总,妥帖送到了,再打车回。”   “是,怎么的都是女人细致些,醉酒不是病,闹心程度那也是不低。”   “是啊是啊。”   附和声中,吕落低眉站着,正要上去拍沈峯的脸,他手一抬,手机放耳边,静静听了会儿,似乎在打电话。   他说:“来接我。”   只说完三个字,手机便落在手边,包厢里静下来,电话那头有声音传来,“沈峯?”   女人的声音。   更静了。   小林赶紧拿起手机,那边问了什么,他说:“一号会所,对,等等等等,是已经起不来的那种醉,确实的,车子晃,不安全......行,等您。”   尹桑挂断电话,翻了个白眼,敢情眼前这份热乎的外卖不是白吃的,这是工钱!   她衣服都没换,摸过钥匙出门。   同住快一周,尹桑感觉,沈峯并没有太多的存在感。   他工作忙起来,早出晚归,她醒来很少能看见他,浅眠时也只是听见他开门出去的声音。晚上他的应酬排得满满当当,但她都能知道他在哪儿应酬,因为总会收到饭店的外卖。等她快入睡时他回到家,洗好澡就睡觉。若她有兴致,就转过去挑拨他,等他反客为主;若她没兴致,乏了,他也没什么动作。   一整周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这一通电话算是破天荒。   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她正好吃完晚饭,她还被人取笑了一翻。取笑她的,是店里的一个客人,这两天熟悉起来的。   一个温润的男人,与沈峯完全不同。想到这,尹桑嗤笑了一声,似乎不管身边出现什么人,入眼些的,都要和沈峯比较一翻。但比较也无用,她就是栽在他这颗不算繁茂没有荫蔽的树下了。   那男人在店里办了一张万元储值卡,是店里最高面值的储值卡,持卡消费打五折。一般常在咖啡厅消费的,要么白领,要么就是尹桑这样的文字工作者,相同点是,都会挑公司或者住宅楼下的咖啡厅,不会跑到五道营这种地方来。所以营业那么久了,也没有人办过这种高面值储值卡。   这事米瑞告诉她,她也就叹了声“wow”,也就没后续了。真正让她注意到那个男人,是他一直坐在同一个位置,而那个位置,是店里最不起眼的单人座,在角落里,光线暗淡。到咖啡厅来,不是谈事的,就是约下午茶的,少有独自来的。那个单人座一般都空着,正好尹桑自己用,她时常一坐就是一下午,码字,看片,或者发呆。腐竹陪着她。   被那个男人占用座位以后,尹桑便坐在边上靠窗的座位码字,有时候也翻翻微博,“热心网友”对她的指责潮没有消退,反而因为她的点赞,更盛了。她也就看看,懒得再回复。   昨天米瑞请假不在,店里少了人手,尹桑便当起了服务员。傍晚的时候那个男人来了,看到桌上摆着电脑,显然有人,他迟疑了一下。尹桑说:“先生若是需要那个位置,我给你腾。”   男人微笑,“不用麻烦,”他指边上,“坐这吧,都一样。”   他与往常一样,点了一杯美式,这回多点了一份巧克力松饼。   喜欢甜食,和精英的外表不是很搭,尹桑上咖啡,“慢用。”   他说:“这份松饼,是送你的,不知道能不能请你聊聊天?”   她几乎每天下午都会来一份松饼。尤其喜欢巧克力味的。   一份松饼请她聊天,如果说这是搭讪未免也太低端了些。尹桑看他两秒,他眼神清亮。   就是个无聊想要聊天的人。店里也不忙,她挑眉,在他对面坐下了。   一聊就是一晚上。等他离开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   尹桑觉得很意外,这么多年似乎都没说过这么多话。男人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刚开始她并不多言,只是听他说,没有什么主题,天马行空什么都说,细节小至她店内的装饰,从一些细枝末节,猜测着她的喜好。   如果换个人,尹桑大概会觉得唐突而令人反感,但那个男人没有。话语间,没有给人他妄图揣测你的感觉,好像他只是在做一个打发时间的游戏,所有猜测都点到为止,也不期待尹桑的肯定,即便她否定了,他也只是笑笑说,“oh,又猜错了。”   这个游戏之所以能进行下去,很大一部分原因还在于——他说得都对。   尹桑觉得慌乱的同时,又隐隐期待,下一个。   一种心事被人了解,又尽数埋进树洞的感觉。张扬又内敛。   他离开后尹桑查了会员信息,知道了他的名字,邵均。   今天他又来了,还是傍晚,尹桑碰见他的时候他正逗着腐竹,看见她,抬头说:“这只猫很像你。”   她皱眉,“这只笨猫么?”   “是状态,看起来很懒,实际上并不。”   尹桑来了兴趣,“实际上呢?”   “实际上,不仅懒,还懒散。”   “......”尹桑笑了。   就这么三言两语地又聊了起来,到饭点的时候邵均点了简餐,“一起吃点么?”   尹桑看看手机,耸耸肩,“还不饿。”   他不再客套,自己一个人吃。尹桑拿着pad刷微博,听见对面的人撂了餐具,擦擦嘴说:“你皱眉头,有不合心意的事情?”   他说不合心意,没说不高兴的事情。尹桑点点头。   “然而你感觉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事情。”   点头。   她看着他,莫名地,突然很期待他给她分析,或者下一个结论,但他没有,他只是笑笑说:“挺好的。”   她还在思考,这个“挺好”的含义的时候,手机响了,外卖下一分钟便送到她手上。   邵均取笑说:“你在我面前吃外卖?我好歹是顾客。”   自己家的东西不吃,点别家的,若是别的客人,大概要质疑咖啡店的卫生情况了。   尹桑说:“如果你连续吃了几个月,你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   绍均点点头表示理解,看了看菜色,“外卖如今也做得这么精致了么?”   尹桑嚼一口饭,是香米,她满意地点点头。她吃饭对菜品要求不高,只是不吃香菇,别的来者不拒,但对米饭要求高,若是米饭不好吃,她干脆就只吃菜。   快吃完的时候又来了电话,她看到号码迟疑了一会儿才接。   沈峯的声音迷糊,伴随着嘈杂的人声。   来接我。   还大爷上了,尹桑说:“我没车。”   没有回应了,咔嗒一声,大概是手机掉了,接着就换了个人。小林声音焦急但清醒,尹桑说,“你还可以开车吧?”   小林又说了一通,听那声音都快哭了。尹桑扶额,正这时候,听到了一道女声,很轻,但离得很近——   “学长慢点。”   她认得这个声音。   那头小林还在叽叽咕咕,尹桑说:“你等着我。”   她出门打上了车,才想起来好像忘记和邵均道声别,真够不礼貌的。   一路畅通,尹桑到达会所门口,也就二十分钟。   沈峯的车她认得,这会儿小林就站在车边,和几个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在说话,她走近了,便听见是一些酒桌客套话,桌上没说完,转移到外边来了。   小林看见她来,拨开人群,“来了,人来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众人看着尹桑从路边走近。她今天没有化妆,长直的头发束起,颈脖修长,她出来得急,连外套都没穿,修身针织裙,尽显身段,下面穿一双翻毛雪地靴,脚踝纤细。   太过随意的打扮。但面容清纯,身段妖气,这搭配最是吸引人眼球。   尹桑似乎没瞧见一众人似的,直直问小林,“人呢?”   短短两个字。就是有一些人,从声音就能听出来,那股冷淡劲儿。   小林说:“扶上车了,太......”太。   “老婆——”   车里的某人探出脑袋,迷迷糊糊出声。   ......   沈峯支着窗框,眼睛都没睁,声音不大,语调很低,还有些拖沓。   听着像撒娇。   尹桑瞥一眼他,夜风吹着他微红的脸,他鼻息里,呼出白气。   她吩咐小林,“那赶紧走吧。”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好嘞,”小林钻进车里,跟路边的众人道别,“那我们先走了,回头老板醒了,再约谈。”   愣怔的人众里头,总还算有清醒的,“等会儿林助,吕小姐去给沈总拿东西了,说是落在他们聊天的吧台上,呐,来了。”   吕落从大门跑过来,还喘着粗气,敲车窗。   小林降下了前面的车窗,吕落弯腰往后头瞧,“学长?”   没回应。   “还没醒么?”吕落没瞧见什么,自言自语,然后把东西递给小林,“那麻烦林助了。”   递东西的时候手往里头探,她的脑袋也靠近车窗,这下子可以看到沈峯的脑袋,搁在一个女人的肩膀上,女人头部隐在暗处,没看清,小林接过东西,她便不好再张望。   等车子绝尘而去,身后有人在谈论,车上那个女人。   “沈总竟已经结婚了?”   “不一定吧,现在别说小情侣了,就是一夜关系,也老婆长老公短的。”   “也是,沈家要是有喜事儿,怎么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不过那女的,啧啧啧,沈总艳福不浅。”   “有财有貌,多的是人倒贴吧。”   “诶,说什么呢?”   声音弱下去,吕落的拳头攥得紧紧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那最后一句话,说的就是她。   他管一个女人叫老婆?那个女人,很漂亮?   沈峯这个人,她说不上能够看透他,也算是有所了解。他这个人,似乎永远不会对谁青睐有加,即便是当时,她打了最漂亮的四辩,把队友的所有失误填补,将比赛结果翻盘,他也只是说:“干得不错。”   这都已经算是难能可贵。当时在辩论队里,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沈峯待她不同寻常。她差点,也要这样以为。   那么一个能被他叫做老婆的女人,是怎样一个人? 第12章 已替换   会所附近,是使馆界,街道很安静,车子刚驶入一条窄路,沈峯幽幽直起了身,吩咐说:“林子,你可以下班了。”   小林被赶下了车。很简单,沈峯神情清明,他让他下班,他不敢不从。   门还没关严实他就听到尹桑的声音,“沈峯你拿开你的手,全是酒味,嘴巴离我远点!”   小林无语望天。   冬天枝桠干枯,雾霾天,黑夜都是灰蒙蒙的。真凄凉啊,单身狗。   沈峯横过中控台,上身像罩着尹桑,脑袋搁在她颈脖间,不耐烦地探。她被控制在角落,喘气都不舒畅,一直在扭。   “别动。”他气息不稳,突然说,“太瘦了。”   声音就在她耳边,很轻,像呢喃。   尹桑僵了一下,他的脑袋和她得颈脖缠得更紧了些,接着他扒下她微耸的衣领,吻了她的颈脖。   手也在这时罩上她,捏了一下,“这还行。”   她一颤,“借酒撒野吗?”   他撑起来,正对着她的脸,鼻尖就快要碰上,盯着她,“这次,我们换一换,如何?”   车厢里黑,太近的距离,她对不上他的视线,听语气,像是和她打着商量。尹桑正想着换什么,他的唇就落下来了。   贴得很紧,不温柔,啃咬式的,尤其下唇,他吮进去,啃噬到她麻了才松开,又搅她的唇腔,慢下来,一点点亲,啄米似的。   第一次亲吻的时候,她就不吝啬对他的赞美。   尹桑很喜欢沈峯的唇,触感,形状,都喜欢。当然还有他的身体,她尤其喜欢他的肌肉,不贲张,结实有力,那硬挺感,带着男人特有的狂性,令人着迷。   她无从对比,只是觉得他的,就刚刚好。他也充分利用了这一点。只要他主动,她便无所适从。   他们第一次亲吻,是在书房里。   沈峯在抄家训,老爷子派尹桑去监督。他当时穿着白衬衫,卡其色休闲裤,刚冲过澡头发还微湿,和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她坐在边上看他写。袖子挽起露出小臂,运笔时经脉微动,她都瞧得仔细。   “给我拿杯水。”他说。   当时尹桑到沈家还没有多少时日,和他几乎没说过话,被冷不丁这么一使唤,尹桑心里头翻白眼,还是去给他拿了。   “谢谢。”他喝了一口,把杯子搁边上,头都没抬。   尹桑靠在桌边,淡淡说:“你谢谁?”   沈峯这才看她,盯着她黑亮得眼睛看了两秒,说:“谢谢。”   说完又低头去写,尹桑弯唇角,笑呵说:“我刚才,亲自试了试水温。”   他果然又抬头,眉头皱着,看看那杯水,又看看她,“你喝过?”还撂了笔,转身正对她站立,居高临下看她。   那种厌恶感几乎要从眼神里溢出来。   她发育晚,那时才刚到他胸口。她笑意敛下来,静静回视,丝毫不让,仰着头也气势不减。他鼻息里哼出一口气,正要说什么,她踮起脚勾他的脖子——   “蛮好的感觉。”蜻蜓点水的吻,亲完尹桑还勾着他的脖子,淡淡说。   那时候她普通话还说不明白,知道自己平翘舌前后鼻不分,平日里尽量规避着有翘舌有后鼻的发音。   其实她更想说。   感觉真好。   15岁的尹桑,把20岁的沈峯,给调戏了。   然后她拿着沈峯抄写的家训,去交差,不再看沈峯的眼神。   她还是有一点,后怕的。   从那以后,沈峯没再使唤过她,所以这么些年,也就使唤过那么一次。   “蛮好的感觉。”   沈峯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尹桑已经有些意乱情迷,闻言睁开眼,还有些迷糊,沈峯的脸尽在眼前,比起以前,线条更硬朗了些。   他在看她被亲吻后不甚清醒的样子,眼神有些得意。   尹桑感觉到他的异样。   沈峯的眼神果然带着警告。   她轻哼,“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笑盈盈的样子,得意极了。   如果沈峯知道这句被玩坏了的话的出处——   尹桑肩膀缩了一下,她还是点到为止比较合适。   沈峯拉起中控台,贴近了她。尹桑下意识往边上靠,他手在座位边一滑,扑了个空。   整个车厢都震了一下。   “咚咚”两声,敲车窗的声音,伴随着冷硬的男声,几乎是扯着嗓子喊,“使馆区不准久停,赶紧离开!”   尹桑别过脸,外头站着人高马大的兵哥哥。   沈峯趴在她胸口,竟在笑。   她推开他,眼神恶狠狠地。真是囧透了。   她推开门下了车,说了声抱歉,走到前头,钻进驾驶座,车子绝尘而去。   透过后视镜,见他还在笑,沈峯见她看过来,说:“紧张什么?”   竟有脸问。   她嘴上丝毫不让,“呵,怕是有人的时长要受到质疑了。”   从车子停靠,到被驱赶,只有一刻钟,说是不让停,实际上如果车里没动静,停一整天怕是也没什么事。沈峯的脸色果然黑下来。男人不就最忌讳这些。   尹桑扬起笑意,算是又赢了一回合。   回到五道营,咖啡厅还没打烊,尹桑架着沈峯摇摇晃晃进店。   “还不来帮忙?”尹桑喊。   米瑞赶忙上来搀扶,刚碰到沈峯的手臂,他就挥了一下,身子也立起来一点,手往尹桑另一边肩膀搭,被甩开的米瑞愣怔看着二人——   沈峯整个人像是挂在尹桑身上,软趴趴的模样,往下看,腿分明站得直直的。米瑞低头偷笑,有客人呼叫服务员,她赶紧逃离套路现场,“客人叫。”   “诶!”尹桑喊,有客人投来好奇的视线,她撑着他,无语望天......花板。   路上他还好好的,快到的时候她叫他,他已经不应了,半躺在后座一动不动,呼吸均匀。   八成是装的,她兀自下了车,还没进店就收到小林的短信。   “太太,老板今晚喝的是混酒,这会儿还好,但后劲儿大,麻烦你了。”   ......   她返回,几乎是扯着他下车。   好不容易到了房间,尹桑的胳膊都快断了,把他扔床上,自己也给带了下去,索性她就躺在他边上揉肩膀。   休息了一会儿才起来,正要往洗手间走,瞥见他鞋子都没脱,返回给他脱。起来见他脸颊泛红,大概是暖气熏的。   “真把自己当祖宗了。”说着跪坐床边脱他的外套。   一边手臂提出来了,扯另一边,太沉,扯不动,绕到另一边床,再扯,一个反弹,她身子后仰眼看就要跌下床。   手腕被扣住了,她惊魂未定,沈峯直起身,反手就把她扣在床上。她躺着仰视他,神色清明,哪里有醉酒的样子。   被耍了。   抬起腿就要踢。没成功,他跨在她身上,控制得更严实。他动作的顺序充分证明了,他一点醉意都没有。   他掀她的裙子,不急着脱,从下头直接往边上扯,刺激了一下。   尹桑不喜欢这样,外边衣服严严实实,暗地里偷情的感觉,“沈峯你毛病吗?”   他压下来,封了嘴。   点了一下,缓缓磨蹭,摩挲一会儿,点一下,探进一点,又转一下,合十手掌,往上抚一下,如此往复,极有节奏。   尹桑的小腹在收缩。   “谁的身体更诚实?”他下边动作没停,抬头说。她已经睁不开眼,嘴唇微张,喘着气,颇急促,像邀请。   嘴角湿亮。   沈峯收了手,扒裤子,尹桑很配合,拱身抬腿,一边解着他的扣子,解四颗,捞起衣角给他脱掉,一口就咬住他。   沈峯一个激灵,揉着她的腰的手一使劲儿,感觉就要把她折断,尹桑这会儿的呼痛声也格外玩味,接着被尽数吞没。   这次没有谁输谁赢,两人都急不可耐,解决掉最后一道屏障,沈峯推到她,捞过她的腰找地儿,视野里,尹桑一手掀着头发,一手抓着床单,已经紧握。   “套!”她喊。   倒是记得清,沈峯跟没听见似的,该怎么还怎么,如愿听到她被刺激得闷哼的声音。   他不等她反应,节奏强劲。他捞着她的腰,她一只手就扣在他手上找支撑点,撑不住了往下跌,他又捞上来,一上一下,抖得尹桑直问候他祖宗。   等她老老实实,呼也呼不出来了,他把她翻过来,“我祖宗,不就是你祖宗的祖宗!”   他停下了。   尹桑真想去他大爷!明显她快到了,他慢条斯理了。别人是前戏慢条斯理后头爽快,他反着来,她不信他舒坦,除了折腾她,不做他想。   她撑着最后一点气力,勾住他的脖子,呵他耳垂,咬一下,又放,再呵一下,顺着他的颈线亲吻。   招不再多,管用就行,这么些年就伺候他这么一个祖宗,哪哪她不清楚?   沈峯果然低骂了一声,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因为他这一动作,她已想不了别的。   抽搐感令人无助又期待,她始终抓着他的手腕,最后时刻,感觉不长的指甲,尽数没入他的肉里。   尹桑在睡着前,在想,怎么就不能给男人安装一个自动的套套,免得擦枪走火。明日,该吃药了。   嗯,这个提议,可以写到书里。   她和沈峯,是第二次没戴套做。上一次,便是第一次。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那一次沈峯也是喝醉了,不同的是,她当时也喝醉了。她大四那年,老爷子过大寿,沈峯也从美国赶回来。晚上大伙都喝了不少,平日里不这么喝酒的尹桑,也是一杯接一杯。   沈母有拦着,老爷子却应允了,“都快毕业了,高兴就喝些,不碍事。”   她想喝醉,喝到能够掌控自己,又让人看起来有醉态到程度。她把握住了。   这还是沈峯教她的。   在高三谢师宴的时候,她被灌醉了,他被派去接她,回程他说教了一路,那是印象中,沈峯同她说话,最多的一次了。她安静听着,没听进去几句。有些还是记得的。   “担心不喝就失礼,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醉掉,但不是真醉,得把握在看起来确实醉了但仍旧能掌控自己的程度。”   他一直都这么精明,如果他想要骗她,大概是轻而易举。不过他连骗她,都没兴致吧。   那晚上,她能控制自己。她清醒的知道,她强吻了他,抓着他的手探进自己的衣带。   可他应该是真醉了,他连问都没问,几乎没有睁开眼,扑倒她。   一切顺理成章,孤男寡女,**,酒后乱性。   第二天起来,沈峯洗了个澡从里头出来,尹桑对着他,笑了一下。   沈峯坐到床边,说:“我们结婚。”   尹桑现在想不起来,当时的反应。或许每一个后来想起来的时候认为不可思议的瞬间,当时也不过是那么平常地过去了。   她还是笑:“说笑话呢?”   “难道你不喜欢我?”沈峯问,“为什么勾引我?”   尹桑说:“你不是轻而易举就上钩了么?不过就是一夜情,难道,你是处男啊?”   沈峯眯着眼,她往边上移了移,米白色的床单,除了褶皱,没有别的。   那抹颇有意义的红色,没有出现。   ——你不是。   他说。 第13章 已替换   咖啡厅有露天的二层,冬夜里一个人都没有,便也不开灯,沈峯独自坐在暗夜里吹冷风。尹桑的房间里,他留了盏夜灯,看过去,隔着木框窗户,很温暖的色调。   除此之外,四合院里头黑漆漆的,没有一点颜色,有几株矮树,叶子已掉光,枝桠干枯,泥地光秃秃地,上头没有草,整个院子都是灰败的。和每一处细节都被照顾到的卧室和咖啡厅大相径庭。   对于用不着的东西、空间,尹桑还真是,不会费一点心思在上面。   对人也是如此。   从小她就懂得观察,谁于她而言是有用的人,是需要讨好的人。其余的她一个眼神都吝啬。   在家里,她常常哄得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也足够乖巧懂事,从不给别人惹麻烦,就连他的母亲李若华女士,都是打心眼里心疼她的。   出了家门可就不一样了,大院里的同龄人,每一个能与她相熟的,他曾问过小辈,有人支支吾吾说:“我们都觉得,尹桑有一点可怕。”   这还是在血婴事件之前。之后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似乎给排斥尹桑找到了名正言顺的理由,顺理成章将她孤立。   那个年纪的女孩子,没有玩伴,想想真是令人难过的事情。但尹桑没有,她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对异样的眼神目不斜视,那正派的模样,反而让别人感到不好意思。   沉默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当然也会招致许多祸患。她越是不在意,就越是有人套挑起她的神经,刺激她有所动作。   尹桑高一那年,被同班的女同学戏弄,把她关在了女厕里,还在外面放鬼故事的录音。他们计划得还颇周全,在外头不知道雇了个什么大人,装作班主任给沈家打了电话,告知说尹桑需要参加一个讨论小组,放学要暂时留校。   佣人接的电话,便转达了,尹桑向来省心,家里头没有人往坏了想。等到九点多还未见人回,老爷子给班主任去电,事情才明了。   沈峯被差遣去寻找尹桑。   他听见凄厉的女声,心口突突直跳,缘着声源奔去,终于在公厕外边,捡起一只复读机。里头的胶带还在走,背景声幽怨,咔嗒咔嗒的脚步声像是索命。   幸好,那声音,不是尹桑的。   他打过电话,保安闻讯赶来,撬开了大锁。沈峯捡起那把锁,好家伙,还是下了血本的。   他们都以为会看见失魂落魄的尹桑。   但没有。厕所里很暗,她蹲在洗手台边,那上面有一方小窗,路灯光投进来,斑驳的光影撒在她的小本子上。她就在这微弱的灯光下,背单词。   听见动静,她也只是扭头看过来,眼神淡淡的。   沈峯叫她:“尹桑。”   良久她才应了一声,“嗯,沈峯啊。”   他把她带回家,一路上他没问她怕不怕,她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找到她。   第二天沈峯送她上学。   尹桑等司机走了,拽着沈峯,笑盈盈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觉得好笑,不过就是应付应付送她上个学,他揪她头顶未长全的呆毛,回答:“小屁孩,做什么梦?”   这个问题,尹桑不是第一个问的人。邵锦骁那几个猢狲也问过。   回程沈峯在想,也许,这世界上是否真的有蛊毒。   尹桑这样的女生,且不说她还太小,他对黄毛丫头,一点兴趣都没有,只说她这个人,就不是他会喜欢的类型。   早熟,做着和年龄全然不符的事,说着和气场不符的话,直接、风骚,没有少女该有的纯真烂漫;表里不一,似乎每一天都在演戏,演着演着她自己似乎都信了,在家人面前乖巧,在他面前乖张,出言不逊,简直怪胎。   还有许多细枝末节。总之,尹桑这个人,在他面前,就像一只自以为独特的跳梁小丑。   可是,他也做着表里不一的事。难以自控。   她普通话说不明白,被几个男生嘲笑,他趁着接她放学,顺手教训了那几个小子。这是给她出气,他后知后觉,换了个想法,他只是不想他沈家丢脸。   她成绩不好,尤其英语,不知音标为何物,他找了几个音频资料,下载到播放器,塞进了她的书包里。他换了个想法,他只是像让她能够早日自力更生。   她夜里总习惯起来喝水,他让佣人在二楼也准备暖水壶......   总之,他无法控制地,做了一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对象是个未成年。   而在他面对着她的时候,他分明能够感觉到,自己由内而外的那种厌恶。   一次偶然,沈峯听到了家里的老佣人和老爷子的副官聊天。   聊的是尹桑的外婆。深山生苗寨子里的蛊婆。副官说,蛊婆年轻时花容月貌,但当时老爷子对蛊婆一点心思都没有,多年后老爷子去寻恩,再见到蛊婆,她已经变了模样,好皮相不再,皮肤拧巴,颧骨高耸,五官都要扭成一团了。她还驱逐了老爷子一行人,态度恶劣。   “极丑,极可怖。”副官如是说。   可奇怪的是,从那以后老爷子就开始不正常。   回京以后,每日询问蛊婆的事,问她的近况,她的健康状况等等。对她的关心,已经超乎寻常。   “首长是被下蛊了。”副官说,他打听到,苗家有情蛊,极厉害,无从破解。   情蛊有两种,一为桃花蛊,二为心蛊。   桃花蛊,顾名思义,是给自己招来桃花的蛊。单方意愿,下咒蛊惑,让对方爱上自己,这个爱,无需被蛊之人真心诚意感知,只需有外在表现就算,例如无意识关心、爱护,死心塌地拥戴,追逐。   桃花蛊若被破解,即对方不再爱自己,下蛊之人,就会被反噬。   副官说,老爷子正是被下了桃花蛊。乡邻有人说,尹蛊婆之所以相貌丑陋,就是下蛊太多,遭到反噬,面目全非。   心蛊听起来就美好许多,是双方意愿的蛊,爱的死心塌地的两个人,互相诅咒,若有一方变心,两人都会遭到反噬。   说得玄乎,沈峯从不信这些。他当作耳旁风,听故事一般。   一次辩论赛,辩题是“封建迷信应不应该废除”,队里讨论的时候,提到苗疆蛊毒,说一些迷信现象,实质上符合科学,只是尚未被证实。例如诅咒,就有心理暗示的科学解释。   讨论完辩题,沈峯照常去附中接尹桑,她盯着他,突然又笑,“你相信,我会下蛊么?”   沈峯一怔,身在沈家,他打小就知道怎么收敛情绪,却一下子被她看得仔细。   晚上夜起,在楼道上狭路相逢,尹桑又对着他笑,一袭白色睡裙,看着诡异极了,莫名的,烦躁劲儿就上来了,他把她堵在墙根,问:“你会?”   莫名其妙的问题,尹桑却明白他说什么,回答:“我会。”   不论他信与不信,他都跑了。   如果是现在的沈峯,也许会作出不一样的选择,可当时的沈峯,一口浊气,噎在喉头,只想咳出来,不想咽下去。   被一个黄毛丫头,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而这种玩弄,他正在分分钟配合着。真出息!   按照他的人生规划,本就是要出国进修,他把计划提前了。在尹桑踏进大学校园的那个夏天,沈峯也坐上了飞往美国的班机。   现在想来,走了,又何尝有出息?终归还是,上了她的床,着了她的道。到头来,不愿意结婚的竟是她,甚至,连身体也不是他独有。   婚姻从分居开始,以为是两个人的牵扯,到最后似乎只是他一个人的相思,认命了,回来了,或许,他就是注定没出息。   她待他,却跟抗战似的。   呵。   沈峯不自觉叹了口气,想摸烟,想起来在戒烟,又作罢,咖啡厅已经打烊,他起身往楼下走。   忽然觉得那进西厢,浪费得慌,还有,他留学这么些年练就的厨艺,不派上点用场,也浪费得慌。   于是给小林发短信——   “找个设计师,装修四合院的。”   似乎都能闻到,人间烟火的气息了。   **   沈峯决定好好过个周末,可起来的时候,没了尹桑的影子,这倒是少见。   他收拾好出来,在咖啡厅也没见着她,柜台边只有米瑞在忙活。   见他来,打招呼,“老板,啊不对,先生。”   他皱眉,忽略她突然改变的称呼,“尹桑呢?”   “嗯?老板回广西了啊,过两天就是苗年了呢,听说很热闹,我老早就想去了,可惜没假期,老板说好带我,说了两年!还不是自己去了。”   苗年。   沈峯翻开手机小林发的邮件。   一封邀请函,之前被他拒绝过的。   或许,去走一趟也没什么不好。 第14章 已替换   盛岳要跟着尹桑一起回广西。   尹桑白他一眼,“我是回去过年,师兄。”   小地方不比城市,城市里,同事好友跟着回去过过年是挺正常的事儿,小地方可不成,姑娘家带着个大男人回去过年,其中意味,就很明显了。   盛岳说:“我不上你家里去,上回没好好逛逛,我连件正宗的民族服饰都没买着,我就是去旅游,咱们就是顺个道罢了。”   尹桑抱着手臂,一副我看你打算怎么说的模样。盛岳说,“况且我是不是该去看看工作室?”   他所说的工作室,是尹桑在县城里搞的刺绣工艺品工作室,起初规模不大,只有两个绣娘,后来她版税涨了,提了稿费就扩建了,招募了几十个绣娘,还有百来号学徒,颇具规模,加上管理层,已经俨然一个小公司。   投入大了,产出却不见成效,除开政府稳定预定,少有订单。全手工作品耗时长,价格高昂,现代流水线工艺品性价比更高,所以销路一直打不开。   盛岳大概是从导师那知道了,直说师妹在搞大事,应当支持。他成了她工作室的股东。   他家里头世代从商,门路广,母亲娘家还是南通出了名的纺织商,多少占了点儿边,左右打点之下,还真给工作室招来了不少订单。   如果说政府订单是维.稳,那么盛岳引来的,才是工作室的财神爷。   换句话说,盛岳是尹桑的财神爷,财神爷发话了,她能说什么呢?去便去,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让他折腾去。   一通辗转,天都黑了二人才抵达县城。尹桑尽地主之谊,请盛岳吃饭。   小县城餐馆不多,过了饭点还营业的,都是一些粉店,还有烧烤摊。尹桑在县城里,是有房子的,盛岳说:“到超市买些菜,我给你露两手好了。”   尹桑说:“不了,厨房什么都没有,这样,请你吃鸭脚螺蛳煲。”   虽然和螺蛳粉一样,不是什么正经餐,请人未免寒碜了些,好在还算是特色。   盛岳果然感兴趣,“鸭脚螺蛳煲是什么?”   “顾名思义,就是鸭脚,螺蛳,煲,”尹桑说,“吃了就知道了。”   盛岳问:“你喜欢吃?”   尹桑答:“喜欢。”   盛岳说:“那就吃这个!”   鸭脚螺蛳煲在广西,各地都有,许多人以为是桂林菜,但实际上,是柳州菜。在柳州,鸭脚螺蛳煲是宵夜佳品,大街小巷都有。   尹桑找了家体面的店面,盛岳习惯性抽纸巾擦了擦,尹桑抽开凳子就坐下了。   服务员送来一盆开水,把碗筷烫了一遍。   盛岳说:“这是做什么?”好像一种仪式。   服务员说:“二次消毒。”然后用镊子把碗筷夹起来放竹筐上滤水,端着盆走了。   尹桑瞥一眼盛岳,“放心,很干净。”说着掰开筷子,夹小菜吃。   盛岳有点囧。   尹桑完全没有要聊天的意思,低头刷微博,他瞥见他消息栏红彤彤的数字,“现在还有人抓着你不放啊?”   “少数。”尹桑说。   “下次说话小心一点好了,女孩子,那些话看着总归是不好受。”   尹桑抬眼看他,“我哪里有说错?”   盛岳一怔,“当然没有,我是指,至少你可以换个表达方式,”见她神色并未缓和,又说,“你搞文字的,比我懂。”   “谢谢肯定。”   盛岳:“......”   砂锅上来了,里头鲜亮的汤汁滚动,汩汩响,看着就很有食欲。   “开动。”尹桑招呼他,自己夹了个鸭脚,入口,汤汁微辣,酸里带鲜,筷子一夹,一抽,骨头就出来了,肉留在嘴里,软糯细滑。   北方吃不到这味道。   她吃了两个,才发现盛岳一直在吃腐竹、芋头、豆泡之类的配菜。   “怎么不吃?”   盛岳不曾想过,鸭脚除了卤味,还能做主菜。这鸭脚煲里的,看着与卤味不同,鸭掌张开,似乎鸭皮都还在上头,他有些下不去嘴。   尹桑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弯了弯嘴角,把鸭脚尽数夹到自己碗里,他见势不妙,赶忙夹了一个,塞进嘴里,一边含糊不清说:“给我留一个。”   “别勉强。”   “不,不勉强。”   “师兄,你可别喜欢我。”她忽然笑说,模样狡黠。   “......”盛岳一怔。   **   第二天一大早,尹桑带盛岳参观了工作室,正巧赶上早会,便听了一会儿报告,这一年工作室取得不少突破,产量翻了几番,收益口碑双丰收,在当地已经颇有名气,地方电视台也报道过。   尹桑坐在首座,听完说:“幸苦,但除了业绩,我比较想了解,现在所有的绣娘,都已经能熟练十二种绣法了么?学徒呢,能掌握几种?”   “常用的几种绣法,绣娘都熟练掌握,但部分绣法过于复杂,师傅都是老人家,愿意出山的很少,一般也都可以用别的绣法代替,还有比如辫绣,几乎失传......”   尹桑打断:“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老人家出不来,我们不是可以进山么?”   “......”   “挑选几个优秀的员工,进山探访学习,加薪,如果有成效,还有奖金,具体的回头列个提案给我。”   散会后经理来找尹桑。说是有个影视公司预备拍一部以苗族文化为背景的电影,负责人看到工作室的宣传片,寻了过来,希望能合作,工作室给电影提供民族服装,担任服装指导。   “还有,对方希望,可以在我们工作室选一个绣工好,长相气质也好的绣娘,本色出演。”   这么说,“他们有看上的?”   “荣彩。”经理说。   尹桑对这个姑娘有印象,在县里读完高中,就到工作室来当学徒了,确实长得不错,相对与别的绣娘来说,文化程度也高,确实适合。   尹桑说:“这关键看她个人意愿,影视公司把关好,查查底子,不危害工作室利益就成。”   经理点头,“有进展我再和您通电话。”   等经理走了,盛岳敲门进来,“师妹做起头子来,有模有样的,不愧是学管理出身的。”   “师兄取笑了,我不争气,怎么对得起您这位财神啊?”   她笑着,语气调侃,与寻常无异。昨晚她问完,也是,神色不变,吃完还给他安排好住宿才离开。   他作为一个男人,对这份淡定,自愧弗如。   “我今天进山,师兄就自便,有不熟悉的,打电话到工作室,我招呼她们了,姑娘们巴不得招待你。”尹桑捞过桌面上的包,离开了。   又留盛岳一个人在原地蹙眉。   尹桑租了辆车,自己开车进山,到寨子里,天色已经黑透。车子只能停在芦笙坪,尹桑下车,深吸了一口气,鼻息里充满稻草的香气。黑夜里,吊脚楼透出橙黄色的灯光,一柱柱灰白的炊烟,飘在半空,像灰白的云。   远山环抱着寨子,看起来伟岸有力,有安全感。   山里人晚饭吃得晚,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晚饭。尹桑走在路上,吊脚楼下,牲口见她,转头嗷嗷叫,楼上传来妇人哄孩子的声音,还有汉子在喊,“好没,饭倒汤没!”   一阵米香,就飘过鼻头。   她弯了弯唇角,踏着夜色,往山腰走。   在门外她拨通了阿嬷电话,里头传来老人机报电话号码的声音,还有老人手忙脚乱找接听键,自责自己眼睛不好使的声音。   “桑桑啊。”   “咪洛。”   “啊,最近好不啦,吃得香睡得好不啦?”   “好,都好,咪洛吃晚饭了没?”   “刚吃。”   “是不是又去镇上卖菜了这么晚没吃饭?”   “吃了吃了的,放心吧。”   “那咪洛你现在在煮什么啊?”尹桑推开灶房的门。   阿嬷回头,浑浊的眼,瞬间就刷上亮色,泪珠子一下子就淌到面颊,踉跄起身,“桑桑怎么回来了?”   尹桑抱住她,“回来陪咪洛过年。”   很久没过苗年了。十四岁那年的苗年,她被接走,这个日子于她而言,并不值得庆贺。   她回来,阿嬷不说自己多高兴,只是割了晾晒许久不舍得吃的丰肠,又宰了只鸭,到隔壁借了一碗米醋做了尹桑最爱吃的鸭酱,尹桑喊她别忙活,她也不听,只说:“今天菜卖得好,你不让我给自己加餐?”   尹桑笑,由着她去了。   两个人最后吃全了一只鸭子,鸭酱也刷得干干净净,祖孙二人,在灯下架起布框,阿嬷点了盏煤油灯,在一旁穿针,指点尹桑,“不对,辫绣,辫绣,不箍成辫子怎么叫辫绣?诶,拆咯,这么穿,诶......对头。”   尹桑正钻研着,有人进屋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是村支书。   “伊妹啊,有福气咯。”   伊妹,是阿嬷的名字。   进门才见尹桑,“阿桑回来了?那更好了,让你家阿桑给你拿主意。”   尹桑放下针线,“怎么了?”   “过两天,年里打同年那天,有电视台来采访伊妹!”   “采访什么?”   “辫绣,现在没得几个人会了,讲是要做纪录片,多好,上电视的咧!”   尹桑问:“怎么找到我奶奶?”   “这个就不知道咯,你们考虑好明天告诉我,我要回复别个。”   尹桑点点头。   送走村支书,她问:“咪洛,如果让你把辫绣教给别人,你愿意不?”   阿嬷想都没想:“我有阿桑,怎么能传给别人?”   尹桑抿了抿嘴,挑着针,笑嘻嘻说:“好,不传。”   煤油灯的光影里,阿嬷眼角的皱纹,晃了她的眼睛。   **   咖啡厅里,也只亮着一盏灯,已经打烊,老板却不走,米瑞也只能伺候着。   沈峯一个人坐在吧台前,喝咖啡。手边是ipad,里头是四合院的设计图,好几种方案,他看得认真,不时问一两句哪个好看,哪个尹桑会喜欢,让米瑞有点存在感。   米瑞说:“其实,我真的不知道老板喜欢什么。”   在尹桑身边两年了,完全摸不准她得喜好,甚至她喜欢哪种咖啡,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喜欢巧克力松饼。   沈峯抬眼,“没关系,我也不知道。”   米瑞看他垂下得眼睛,竟觉得落寞。沈峯这样的男人,即便不知道他干什么,有多少家底,就坐在那,什么都不说,也让人觉得,他有骄傲的资本。   而他现在,给她的感觉,有些无奈。   他突然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破旧的打火机?”   他记得她说在吧台上。   ”没有诶,”米瑞摇头,“您要抽烟么我给您找。”   “不用,我不抽烟。”   “咦?”米瑞说,“您戒烟了么?”   沈峯点头。   “很难吧?”   沈峯又抬头,似乎是坐困了,转了转脑袋,“不难,有理由就不难。”   米瑞觉得今天的沈先生,特别好说话,她顺口问:“什么理由?”   沈峯却没回答了。   他看着面前的咖啡杯出神。   尹桑说他管她抽烟,是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他便不放火,总该能管管她点灯的事了吧? 第15章 已替换   两天后沈峯也启程去往广西,同行的还是当日应酬的那波人,吕落再见到他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   他们包揽了商务舱,沈峯身边是路涛,快起飞的时候换了个人,吕落见他眯着眼,毯子只盖着膝盖,问:“要不要加毯子?”   “我不需要任何服务谢谢。”   “......”   没听到回复,沈峯才睁开眼,见吕落抿着唇低头,眨着眼掩饰尴尬,他说:“抱歉。”   他以为是空姐。   “没关系,”吕落抬眼调侃说,“学长大概是被空乘特别照顾多了,都成习惯了。”   确实,总有没必要的询问和服务。   沈峯扯了个客气的笑,没接话。吕落说:“是不是没休息好,你都听不出我声音了。”   听倒是听得出来,只是不够敏感,他答前面一个问题:“还好。”   “说起来,这是第二次和学长一起出行了,不过上一次,已经隔了很久了。”   上一次,也就是第一次,他们以北京赛区冠军的身份,去华中参加辩论赛总决赛。学校给订的,是火车票,她格外感谢那些年经费不足,交通工具也没有现在发达,让他们能有机会,在绿皮火车上,一起度过了二十多个小时。   “都过去七八年了。”吕落说,“我记得学长你有洁癖,当时在火车上不能洗澡,你就睡不着,马队还笑话你说你像个南方姑娘家,你还记得马队么?”   “记得。”当时辩论队的队长,姓马。   吕落说:“他和方菲结婚了,你还记得方菲么?”   “没有印象了。”   “噢,是和我同级的,当时都是你手底下的呀?”   “不记得了。”   “噢,他们俩真好,毕业就结婚了,现在小孩都有两岁了。”   “嗯,挺好。”   “一个学校,有共同爱好,真好。”   “嗯。”   “......”有些聊不下去了。   飞机爬升至平流层,沈峯拉下遮光板,调整靠背,说了声“抱歉”,就戴上眼罩往后躺。   他要休息了,知会了她一声。很绅士的举动,让身边的人感觉自己有被尊重,却又不敢真的把自己当回事。   吕落淡淡“嗯”了一声,不再找话题。她总是摸不透沈峯的态度。她听说他本来拒绝了邀请,毕竟他是资方,采风、考察这样的事,不需劳驾他,事实上邀请他,也是她的私心,得到拒绝的答复她不意外,最后他改变主意才令她意外。   路涛说:“我昨天特地去了电话,说你会去,我看八成,沈总是冲着你的面子去的。”   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可见了面,他对她的态度,却不见得热络,这样的情况,自重逢以来,出现过太多次,以至于她已经有些迷糊。   他对民族音乐兴趣不大,却愿意拿她的剧本;他不喜应酬,她邀请,他便去了;他话少,却嘱咐她,少喝烈酒——   她不清楚问题出在了哪里。   那晚回去后她委婉问过路涛,知不知道那女人的底细,奈何路涛当时也不在现场。   想到那个称呼,吕落心里头有点堵。   记得当时在火车上,因为沈峯不睡,队长还有另外一个男生也不睡,几人就在车厢里打牌聊天。她趴在上铺听。   男生聊的东西,无非几种,学业,游戏,规划,女生。沈峯家境优渥,个人条件也好,马队问,怎么不谈恋爱,只要他想谈,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沈峯说:“确实不想谈。”   “没有喜欢的人?”   “不知道。”沈峯说。   “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字面意思。”   她在上铺,眼睛睁得圆圆的。   字面意思——   不知道有没有喜欢的人。   不知道喜不喜欢一个人。   不知道那个人自己到底喜不喜欢。   总的来说,他眼前,一定闪现了,一个人。   马队压低了声音,“我们队里,才女那么多,没中意的?吕落师妹,我看不错。”   她紧了紧小被子。   沈峯说:“是不错。”   马队嘿嘿笑,她在上头,也无声地咧开了嘴。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她在火车轰隆隆的声音里,安然睡去,睡得格外踏实。   她原打算,比赛结束回校,如果他不主动,她便先踏出那一步。在她做好所有准备,带上礼物去找他,却得知他已经出国。   他换了号码,QQ群里他的头像,也再没见亮过,她发现,初入辩论队群时她提交过的好友申请,他一直未通过。   后来她给他发过几封邮件,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复。她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到过。   她到现在都庆幸,没有以私人的身份,冒冒失失联系她。他如今事业有成,更成熟沉稳,若她把自己放得太低,反而让他轻视。   他对少数民族似乎没兴趣,可她找了他,便意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如果说这些是巧合,她是不信的。多多少少,有一点,念旧的成分在吧。   但这成分,不知还剩多少。   以他如今的年纪、身份,身边没个女人,那才奇怪,不过他从未公开,也未曾见那人陪伴左右,可见,大概不是正常的关系。   所谓缘分,也是要有人去创造的,即便现在,他对自己,不甚热络,她仍愿意,迈出那一步,去做创造缘分的那一个人。   看一眼沈峯的侧脸,吕落闭目养神。   **   尹桑在为过年做准备。   苗年是苗族自己的年,各地过年时间很不一致,尹桑这边,多以农历十一月三十日为除夕,次日为过年。年前,各家各户都要准备丰盛的年食,杀猪宰牛,酿糯米酒,熏腊肉,年饭一定得做到“七色皆备”、“五味具全”,并用最好的糯米,打“年粑”互相宴请馈赠。   回来这两天,尹桑和阿嬷上山采集药草,给糯米染色。   今天她要和寨子里几个达配(苗家未婚女子)一起,到芦笙坪边打年粑。说起来她还未曾参与过打年粑,小时候在外婆的寨子里,不与人交往,到奶奶这边没多久,她便被接去北京,就这么错失了这极有意思的活动。   打糍粑都用石臼和舂,这里不同的是,用杠杆,跟跷跷板似的,舂吊着,石臼固定,低于地表,这头,人只要用脚踩,舂就被抬起了,石臼里放糯米,松脚,舂受重力跌落,锤在糯米上,如此反复,糯米粒就变成了糍粑。   需要一个人蹲在石臼边反复翻搅糯米使之受力均匀。得掌握好节奏,避开舂,免得被砸伤。   尹桑很快掌握,跃跃欲试,她感觉手里的糯米从粒粒分明变成软糯的一团,翻搅间,带了一袖的米香。   正欣喜,踩板的达配节奏开始不对了,耳边,达配们在用苗语兴奋地讨论着——   “好多小轿车。”   “上回电视台来,也很多车。”   “这看着比电视台的高级。”   “哇,你们看那个男人,真好看,是不是明星?”   “穿那种衣服,我在县城都没有见到过。”   “就是电视里才有人这样穿。”   “听说有人要来我们村拍电影,是真的吗?”   “啊——”   一声呼痛,打断了姐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阿桑!”踩板的达配叫起来,“啊是我下脚快了,天啊流血了。”   事实上,岂止是流血了,整个石舂砸下来,指甲盖都快脱离了。几个姑娘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挤在一起吓都吓傻了,在芦笙坪闲坐的老人家也凑上来,围得水泄不通。   一行人刚下车,就听到芦笙坪边上的草棚传来惊呼声。沈峯皱了眉,莫名的不安。   众人都看过去,棚里头,一群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他们也听不懂。   村支书赶来,“不好意思,才知道消息,没有及时迎接。”   这边小林说:“是我们唐突了,这时候过来。”   沈峯打断寒暄,“那边出了什么事?”   村支书冲那边喊了句苗话,有人回喊了一句。他对沈峯说:“经常有打糍粑被砸手的,已经喊医婆下来了,没有事的。”   吕落说:“我支教的时候,也打过糍粑,挺有意思的,还砸到过手。”   沈峯问:“会严重么?”   吕落一怔,“啊?不,不严重,蹭了点儿皮。”   他还是皱着眉,一直看着草棚的方向。   村支书说:“那我带你们上村,伊妹住在上头一些。”   “好,”吕落说,“麻烦了。”   一行人往上头走,却见沈峯不动如山,吕落叫他,“学长?”   **   十指连心,疼痛令尹桑冷汗直冒,眼界模糊,隐约能看见自己的中指,指甲已经移位,还牵扯在指头上。不看还好,这一看尹桑心口一抽,牙齿都在打着颤。   她咬着牙,咬得太用力,崩得整个脑袋都疼。   快崩断了。   这会儿,她听到了清脆的女声,普通话,在苗语里,格外明显。   尹桑崩不住了,她失去了意识。 第16章 已替换   小林见沈峯没挪步,返回来问:“老板?”   沈峯问:“你有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   “嗯?”小林怔,老板对声音向来不敏感啊,他回答,“没有啊。”   村支书在喊,“沈老板?”   小林噗嗤一笑,吕落也笑,“这称呼,和学长气质很配。”   村支书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挠了挠头,嘿嘿笑起来,为掩饰尴尬,他招呼一行人往村里走。   沈峯望了望草棚,一个佝偻老人匆忙跑进去,看起来大概是医婆,人群拨开,中间露出姑娘的面孔,陌生的脸蛋,微圆,皮肤黯淡。   沈峯提步离开。   走了大概十分钟,便看见一个老人扶着栏杆,在楼上张望。吕落问:“那就是叫伊妹的老人家?”   村支书说:“就是了。”   吕落感慨说:“看起来年纪很大了,手头上的手艺,难办啊。”   村支书说:“是啊,伊妹是从生苗寨子里逃出来的,没有婚配,所以没有子孙可以传,倒是有个孙女,不过是收养的,这手艺,只传本家人,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给你们说。”   一行人疑惑,吕落解释说:“苗族有很多分支,白苗黑苗等等,但总的来说可以分为两种,生苗和熟苗,熟苗是我们熟知的,与外界交往、通婚的苗;生苗不与外界交往,通婚更是不能,私通会遭到严惩,他们到现在还保留着母系氏族社会的特点。”   有人夸赞:“还是作家见多识广。”   吕落笑:“谬赞了,此前在这边支教,就了解了些。”   “吕小姐慈悲心肠,这里生活条件......你吃了不少苦吧?”   “习惯了,山里的生活就别有趣味。”   “我们就没有这样的情操了,”路涛说,“是不是沈总?”   沈峯说:“铜臭商人,自然比不得文化人。”   路涛哈哈大笑,吕落低了头,跟紧了些。   小林拧眉想,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啊,有一次在车上,老板和尹桑讨论某亲戚的结婚礼物,争执不下,到最后尹桑获胜,她当时说:“你这铜臭商人,除了跟钱搭边的,就没别的主意了?听我的,我是文化人。”   沈峯当时扶了额,什么都没说了。   到了门口,老人家要下楼迎接,沈峯叫住她,“您不用下来了,我们上楼就成。”   阿嬷笑盈盈地站在上头,有些不好意思。   几人上了楼,阿嬷请人进屋,凳子都准备好了,木屋常年烟熏,木质泛黑,屋里白天也光线黯淡,阿嬷特地开了灯,让空间显得亮堂些。几人落座,沈峯扶着她,阿嬷使劲儿仰着头才能看到他,“谢谢啊。”   有人说:“老人家会说普通话,可真难得。”   村支书介绍说:“这都有赖她的孙女,可了不得,在北京上学呢,在十里八乡,都出名着呐,伊妹就是跟她家孙女,拾了几句。”   “着实是厉害,山里头的孩子,走出去不容易。”   村支书用苗语问:“伊妹,你家阿桑呢?”   “舂糍粑去了。”阿嬷说。   “哟,刚才听讲舂糍粑的达配挨砸手了,不晓得是不是你家阿桑啊?”   阿嬷着急了,“那我要去看看。”   “急不得,叫医婆了,也不一定是,你在这里陪贵客说话,我去给你看。”村支书说。   沈峯环顾屋子,看木质熏黑的程度,有些年头了,结构建筑,却不见一点蜘蛛网,家具倒是齐全,但看着不常用,小冰箱、液晶电视机都是蒙着布的。他就坐在伊妹身边,刚才扶着她的手,还被她握在手里攥着。   沈峯也没挣脱。   村支书起身说:“我下去瞧瞧,问问是不是伊妹家的姑娘被砸着了,老人家担心。”   大家都表示理解。   一众人先是对着老人寒暄,问身体状况,问收成。讲得慢她就听得懂,讲快的时候,就笑眯眯地看着说话的人,宛如孩童,老人家的可爱,就在一点点神态中间。   沈峯近距离接触过的老人,只有自家老爷子,固执,严肃。   他看着她说话,因为没几颗牙,笑起来憨实可爱,他嘴角也不自觉弯着。   吕落微笑说:“你们看起来真有点像祖孙了呢,你瞧老人家多喜欢你,都不撒手。”   沈峯难得笑达眼底,“荣幸。”   阿嬷扭过头看沈峯,“高啊,好高的达亨。”   吕落知道一些简单的称呼,解释说:“达亨,就是年轻帅气的后生的意思。”   满座皆笑,路涛说:“沈总老少通吃啊,咱们说不定有戏了。”   几人得等着村支书回来做翻译,否则太复杂的东西,讲不明白,眼下就随意聊天,阿嬷想起在煮油茶,“油茶好了,我去看。”   “怪不得这么香呢,”吕落说,“老人家太客气了,还打了油茶等咱们,你们可算是有口福了,我去帮忙。”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灶房,没一会儿吕落端了炒米和茶锅上来,阿嬷配好茶汤,吕落舀了第一碗,递给沈峯,吹了吹说:“小心烫。”   阿嬷笑眯眯凑近吕落说:“这个,是你的?”比了个对手指的手势。   吕落红了脸颊,阿嬷了然,“好啊,真俊!”   几人尝了新鲜,都是商人,竟聊起商机来,但也只是说说罢了,没有人真想为这顿茶汤埋单。   聊着聊着,有人问起孙女,阿嬷眉眼都温和起来,“我的孙女,也好看啊,和这个达配比,都不差的。”   “她在北京,毛.主席那。”语气难掩骄傲,又看看沈峯,用苗语嘀咕,“要是我家的郎仔,有这么高这么俊,就好啦!”   虽然听不懂,大伙还是从她的眼神、语气里头,猜出了一些。   正聊得开心,沈峯忽然眉头一蹙,拍拍老人的手,起身,“抱歉,我离开一下。”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消失在堂屋门口,外头传来“当当当”的下楼声,很急促。   小林趴在栏杆上喊:“老板——”   沈峯在底下说:“你呆着,待会儿联系。”   ......   “沈总怎么了?”   吕落也摇头,“不清楚。”刚才,提到什么了么?   刚才老人家说,她孙女,在北京工作。这有什么问题么,村支书不是也说过?   沈峯在村子里跑,小孩子见他面孔陌生,也跟在他后头跑。半路还碰到了折返的村支书,还没打上招呼,沈峯的影子就飘过去了,身后跟着一排瓜娃子。   村支书:“沈老板尿急?”   尹桑从未说过她还有亲人,沈峯只知道,她有个外婆,已经去世,父母都已亡故,所以他不确定,这个伊妹,究竟是不是她的奶奶。他知道她老家,在这个县城,却不知道,是辖区里的哪个乡镇,哪个寨子。   山里头走出去,确实难,但这十里八乡,在北京上学的,也定然不会只有尹桑一个,但就是,直觉是她。   还有那一声呼痛,也是直觉,他对声音不敏感,也不知是怎么的,就觉得,心口一滞。   至少他该去看看。   **   尹桑嗅着熟悉的臭味,醒了。以前外婆也用这种草,熏她起床。   真够臭的,多久没闻过了,竟有些怀念。   手指头已经被包扎好了,裹得跟阿嬷熏的丰肠一样粗,山里头没有规整的医用布料,用的是自己织的彩布,医婆秀手,打了个漂亮的结,尹桑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观察指头,然后说,“谢谢阿婆,很好看。”   医婆哭笑不得。刚才踩板不专心的达配,也破涕为笑,打糍粑被砸的大有人在,但从没见过,晕过去的,达配自责又担忧,紧张极了,问她,“你疼不疼啊,对不住啊,刚才那个男人,太好看了。”   众人皆笑,医婆说:“起来跟我去拿药。”   “桑桑!”陌生的男声,字正腔圆。人群静了。   沈峯拨开人群,看到了半躺在地上的尹桑,有人扶着她,是那个他刚才看见的圆脸。   尹桑脑袋有短暂的停机,晕过去之前,她听到的声音,真是吕落的?   他蹲下来,抓着她的手左右看,他皱了眉,“谁包的?”   语气很急,语调也高,人群还是静,没有人说话,都盯着他看。   他往上望了一圈,一个达配竟紧张地拍起胸脯来,他无语,盯着尹桑,“谁包的?”   她这会儿已经回过神。脑子转了一圈,想想这世界真像马克思说的,都是普遍联系的。   尹桑说:“不好看吗?”   他左右端详,“布料卫生吗,消过毒吗,透气性够吗,扎这么多圈,血液能循环吗?”   这一通讯问,声调一句比一句高。尹桑有些不爽,医婆是这一带的名医,多少外头西医没法治的毛病,过她手,都好齐全了,沈峯是什么江湖庸医,敢指手画脚。   她往后靠,离他更远了些,淡淡说:“你懂个屁。”   人群里,有人抽气。   沈峯眉头都快拧成一条线了,扭头又问人,“这里最近的医院多远?”   有人讷讷地说:“镇上有,十几公里路。”   沈峯摸手机给小林打电话,通了,“拿车钥匙下来给我,”末了,加了一句,“别声张。”   老人家该担心。   尹桑静静看他,他把手机揣兜里,看了一眼扶着尹桑的达配,“让我来。”   “啊?啊,好,”说完又反应过来,吞吞吐吐说,“先,先问,你是谁?”   苗家女儿,摸个小手,那就得负责的,虽然这个男人,看着不像是会占人便宜的主,她也还是得给姐妹把把关。   沈峯哭笑不得,“我是她丈夫!”   达配瞬间就抽了手,尹桑险些摔到地上,沈峯眼急手快接住了。达配后知后觉连连抱歉。   沈峯把她抱起来走出草棚,围着的人散开了,都盯着沈峯的背影瞧。   “他比门还高,都要弯腰走。”   “哇,尹桑居然结婚了?”   “那个男人好看啊。”   “尹桑也好看啊。”   “是啊,都是城市里的人。”   尹桑盯着他的下巴:“我告诉你,乡镇医院还不如医婆的药馆子!还有,我伤了手,不是脚。”   “尹桑,你如果不说话,还挺好看的,”沈峯低头,“还有,你是晕过去的吧?晕血多能耐?你现在真的能走?”   血婴事件以后,她开始晕血,见血腿软无力,不过她似乎没在他面前表现出来过,“你怎么知道?”她脱口而出。   沈峯鼻息里哼出一气,“我知道的事很多,你懂个屁。”   他学她说话,她从未听他说过脏话,一时有些好笑,又憋着。小林赶来,气喘吁吁,看见沈峯抱着尹桑,惊呼,“太太!?”   草棚门口,又是一阵笑。   “开车门。”沈峯说。   小林反应了一会儿,“啊,噢,好。”   把她放到副驾驶座,沈峯说:“林子,你回去盯着,如果老人家不同意,看着他们点儿。”   几个搞艺术的,加几个铜臭商人,哄一个乡野老人,再简单不过了。   小林说:“好。”   车子还没启动,尹桑就拍他,认真打着商量,“哎,在这我是地主,说阿婆靠谱不是吹的,真不用去医院,我说你......”   “尹桑,”他打断,“我不叫哎。”   她皱眉。   “我是你老公。”   “噢,确实是。”   “那重新叫一遍。”   尹桑侧过脸瞧他,“你神经啊?”   沈峯说:“不去医院,等会儿去医婆那里给你拿药。”   尹桑说:“那下车啊,我的糍粑还没收呢,该硬了。”   沈峯侧过身,眼神正经:“上车来,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给你上一上家教。”   神经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已替换   家教?   尹桑揪着手上的布料,轻飘飘说:“沈家家训,向来是你犯得多,我是没挨抄过的。”   即使她犯了,也不会被罚抄,家训也有姓氏,它姓沈,而她姓尹。   沈峯说:“以后我指的家教,仅只我们家。”   “我们家?”   “我,和你,”他目光直直看她,揪着她的眼珠子一般,“当然以后还会有别人。”   她像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开口,声音很低,“两个人,那叫契约。”   沈峯说:“随你怎么称呼。”   “说吧。”她说。   如此好商量他倒一时反应不过来了,尹桑很不耐烦,“不是要上家教吗,上啊?”   ......   她越好商量,就越证明她完全不当回事。   沈峯说:“第一点,出门报备,行程上你绝对自由,但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去,交通方式是什么,都有必要交代。”   尹桑听了个笑话,“凭什么?”   “凭我是你丈夫!”他已强调太多遍。   “是,你是,我没否认,要给你脑门上盖个戳么?”   她态度很明显,既不在意,也不友好,同意的话里却带着嘲讽。   沈峯听她轻飘飘的语气,咽了口气,偏过脸无奈点头,才回头说:“认真一点。”   尹桑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就知道他也不耐烦,那这是做什么?   “丈夫也不意味着你能够牵制我,我要去哪是我自己的事,这么些年都这样,权利义务都是相互的,何况我们之间也谈不上什么夫妻权利义务,作为妻子,我的义务就是和你上床而我自认为我表现优秀,所以恕我直言,你的要求,非常无理!”   说着说着她的声调开始拔高,面目通红,大概是愤怒,让她整个头部细胞都在震动。   沈峯扶额,等着她下一步的反应。   尹桑喘着粗气,眼睛直直看着前方,没有焦距。   车厢里静下来,半晌,尹桑胸口起伏的频率降下来,睫毛忽闪忽闪,她吐出一口气,很轻,如果不看腹腔,看不出来。   她忽然弯起嘴角,眼神深了些,歪着脑袋看他,他没反应,她又凑近了些,扯了扯他的领带,“要不,家教,换一种方式?”   沈峯专注地看着她每一个表情。   她咬了咬嘴唇,另一边手往下探,他淡淡说:“小心手。”   她讪讪收回。   他盯着她的眼睛,拿下她扯领带的手,握在掌心里。   她从平静到愤怒再到妥协,只用了短短两分钟。车外的光线移动还没有半分,车里的气压,已经经历了一次完整的起伏。   沈峯说:“尹桑,你该有已婚女性的样子。”   “是。”   “外出报备,非常基本。”   “是。”   “权利义务是相互的没错,夫妻之间也是如此,如果你乐意知道,我每天的行程林子都会拷贝给你。”   “算了。”   “行,那你记得......”   “沈峯,我看你是发烧糊涂了吧,走,带你看医婆。”   “......”   她说完就下车,还弯腰冲他挑眉,“带你猎猎奇,下车。”   沈峯无法形容他现在的心情,拼命按捺着掐死她的冲动。   她就这么理解“夫妻义务”这个词?   和他有一段称之为夫妻的关系,就这么让她为难?   她已经走在前头,没回头。   沈峯两手狠狠拍在方向盘上,泄愤过后,还是跟上尹桑。   医婆的药馆子,也在山腰上,和尹桑奶奶家是两个方向。   医馆有两层,上下两个门,门两边有两根立柱,上头雕刻着图腾,涂上红红绿绿的颜色,色彩感很有视觉冲击力,凑近了看图案有些骇人。   他们敲楼下的门。   门梁上挂着牛头,牛毛鲜亮,牛角结实,牛眼都还是澄澈的,像活物,却显然是死物。   见沈峯盯着牛头瞧,尹桑说:“这是真牛,不是工艺品。”   “是有独特的保存技巧了。”   “当然,”尹桑说,“想知道?”   “实不相瞒,好奇。”   “山人自有妙计。”   “......”   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医婆看到沈峯,眼神疑惑,尹桑说了句什么,苗话,沈峯没听懂。医婆这才让开身,让二人进门。   苗药沈峯有所涉猎,因为老爷子一直在扶持一些苗药企业,退休后的工资大半用在投资苗药,所以他也打听了一些消息。   苗家医药世代相传,已有三四千年历史,大众对苗族的印象是神秘,苗药更甚,皆传“千年苗医,万年苗药”,以形容其神奇,苗族民间对本族医学,则有“无毒不生病,无毒不治病”的论调,苗药和毒密不可分,也让苗药,即引人好奇,又令人畏惧。   市面上能购买到的苗药,多是些茶汤类药物,养生法子居多,别的,听闻都不外传。像今天尹桑这样,伤得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但她敷过药,就没见疼,手指能动,说明不是麻醉。   一进屋,沈峯就看见许多酱缸,大大小小堆在墙根,墙面上许多动物躯体,和门口的牛头一样,看着像活物,实际上都是死物。   屋子中央也有灶,下边生火,几根柴,火不大,三角铁架上,放着一口锅,小孔冲出白气,里头有液体汩汩作响。   有点文火慢炖的意思。   灶上方,挂着几条蛇,已经被腊干,黑漆漆的,只能凭形状辨认。   尹桑撞撞沈峯的胳膊,“吓傻了?”   他皱眉低头看她狡黠的眼,“嗯,能治么?”   “世间唯有蠢,无药可解。”   医婆一直在一个大号酱缸前捞着东西,捞好了叫沈峯,“小伙子,帮我盖上。”   沈峯看一眼尹桑,走过去,端起厚重的盖子,严丝合缝盖上了,刚阖上,里头就有东西顶撞着盖子,“当当”响。   医婆把大锅取下,换小锅,把捞来的东西搁锅里,沈峯这回看清楚了,是几只虫子,他不认得,只觉得形状怪异。   医婆对尹桑说:“去里头,拜你外婆,不要出来。”   尹桑刚阖上门,沈峯就抬眼,看着医婆,她的眼睛澄澈,没有老年人常见的浊白,忽略她皱巴的皮肤,她的眼,很年轻。   他知道她有话跟他说。医婆对上他的眼睛,笑了一下,“小伙子,坐。”   两人坐在灶边,边看火边聊。   医婆小时候没读书,很早就外出过工,讲得一嘴普通话,有赖好记性,现在沟通都没问题。   她说:“阿桑说你是尹家的女婿,那便是认你,她认,我就不为难你,你把这个喝了。”   灶上的小锅,刚开,虫子已经不见,只有一滩黑水。   很烫,味道也不好闻,好在量不多,沈峯晃着碗晾了晾,一口饮尽。入口质感丝滑,微苦,回甘,有米酒的香气,过了会儿,嗓子里清清凉凉。   医婆笑了,“这是给你灌桃花蛊,虫子在你体内,就这么待着了,管得住它的,只有桑桑,你这辈子,就攥在她手心里了,要是背弃,就要绞腹而死,你害怕吗?”   沈峯面不改色,没有正面回答,说:“既来之则安之。”   不去理会真与假,也不畏惧,这个意思。   不下蛊,也是如此下场了,多一重又怎样。这辈子,不是已经被攥在她手里了么?   “桑桑嫁人匆忙,我没得到消息,可怜她连一个给她把关的家人都没有,伊妹哪有那精神气儿,尹婆子走得早,这事现在就落我头上,你明白了么?”   沈峯说:“希望没让您失望。”   “今天这些事,我只同你说,你记住了,就该知道,要怎么做。”   他点头,只一下,眼神就够沉。   “我与尹鬼婆认识那会儿,我们都还年轻——”   医婆在外头打工并不顺利,过年的时候就收拾包袱回家了。在家里更没有出路,除了务农就是刺绣,她是有些不甘的。某天在山里造林,遇上了尹鬼婆。   她在除草,感觉腿肚被咬了一下,往后看,就见到了尹鬼婆。手里掐着一只烂步腾(音译,苗山某种毒蛇),尾巴正绞着胳膊,她吓得瞪大了眼。   附近的山头都是归属寨子的,眼前的尹鬼婆,她没见过,是生面孔。   尹鬼婆把蛇三两下塞进酱缸,扔进背后的竹筐里。用镰刀割下一缕长发,绑在她腿肚上方,然后给她吸走毒液,又在竹筐里翻找,扯出一节树根,扒开了就嚼,嚼碎了敷在伤口处,再用大叶片罩住,扯边上的蒲草绑住。   她怔怔看着,尹鬼婆忙完,也不说话,背上竹筐就走了,四处看,像在寻觅什么。   后来她就勤上山,时常碰到尹鬼婆,她一直跟着她,最后终于求得,她教她医术。尹鬼婆教她医术,她把外面的世界,讲给尹鬼婆听。   她也慢慢知道,尹鬼婆是山坳里,生苗寨子里的人,还是鬼婆的后人,但她不怕,她甚至说要教她下蛊,而她胆小,没敢求教。   后来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两人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   她在自己的寨子里开起了药馆子,别人问起师傅,她只说是高人。她时常打听尹鬼婆的消息,知道她因为与外界交往,完全被寨子孤立。   知道她有一个外孙女,叫尹桑。女儿女婿不知所踪。   一直到她死,也只有尹桑为她送终。   “当时我偷偷,翻过山坳,到了生苗寨子里,却也只见到尸体了,”医婆说,“寨子里没人肯去帮忙,桑桑按照尹鬼婆临终所托,用虫油,浇湿遗体,点了火,她都没有哭。”   她就看着火苗吞噬尹鬼婆扭曲的脸。   沈峯好像看到了火光里,尹桑稚嫩的脸,和固执坚毅的眼神。   “后来呢?”他问,声音有些浑浊。 第18章 已替换   医婆叹了口气,“我把她带出来了。”   尹鬼婆虽是个生苗寨子里的蛊婆,却是很有大观的人,山里人死后,都土葬,没有人知道“火化”是更合理的处理办法,尹鬼婆却知道。   寨子不与外族交往,而她,与外头的汉子,生了女儿,她的女儿,又嫁给了外头的熟苗人,她还鼓励女儿女婿外出去给汉人打工,送尹桑去上学。   这在寨子里,都是要收到惩罚的,但没人敢惩罚尹鬼婆。最终,村里把她当外族人,不管不顾,也不交往。尹桑在上学前,就没和尹鬼婆之外的人说过话。   “说起来也是我对不住桑桑,把她接过来,却不能抚养她。”   她家里人反对,甚至以死相逼,正争执不下,伊妹就出现了。她说要抚养尹桑。伊妹也是从生苗寨子里逃出来的,一个人也孤独。   “伊妹没什么收入,务农的人,吃口饭容易,但是桑桑要上学,这就很难,桑桑懂事,能省就省,每次伊妹送她去村口搭车,等车拐弯不见人了,她就下车,走路去学校,省几毛钱车费。”   沈峯低着头,想起今天从镇上过来,将近二十里路,当时还是,坑坑洼洼的山路吧?   “我们都看得出桑桑是可造之材,不能埋没在这山里,好在最后,终究是走出去了,可这一路多不容易,我不多说,你要明白。”   镇上的破中学,老师操着混合苗话、桂柳话的普通话,一个人教授语文数学英语全科,没有一样教得明白。尹桑却还是很用功,成绩甩第二名好几条街。可也没有什么用,如果不能到县城去念书,那么结局一样是——卷铺盖,上广东打工。   “讲完了,”医婆说,“给你喝的,是祛湿毒的药罢了,我们这湿气重,你看起来如常,回去就要生病。”   她拍拍失神的他。   “谢谢。”他淡淡说。   楼上有人来找医婆拿药,听见吆喝声,她赶忙就上楼了。临走前叫尹桑,“桑桑啊,该回去了,伊妹要着急了。”   尹桑听到,应了声。跪久了,膝盖酸疼,不比小时候了。   她撑着腰往外走,见沈峯坐在灶边,手支着脑袋,脊背僵直,她喊:“哎!”   没反应,凑近了弯腰看,沈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沈峯?吓傻了?”   没听到回应,还未反应过来,沈峯“嗖”地一声站起来,把她扯进怀里,搂得紧紧的,头埋在颈脖间,越钻越深。她下意识推了推。   “你什么时候才可以柔软一些。”   他忽然说。   尹桑不动了。她大概知道,他都听了些什么了。   她说:“ 沈峯,在去你们沈家之前,我就是这样的人了,与你无关。”   她一直是这样,不是任何人的过错,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与救赎。   好久,她感觉颈脖一凉,他温热的唇落在颈侧。   听见他说:“我不叫哎,你好好叫。”   “......”   敢情她会错意了?   “你今天是不是有......”病。   抱怨声没进他唇腔里,他堵了她的嘴。   尹桑感觉这个吻与以往明显不同,她甚至知道,自己的反应也有所不同。   她称不上阅人无数,但从小到大,相处过的人,身份跨度大,阶级鲜明——沈家周边的达官贵胄、自命清高的文化人、笑里藏刀的公司白领、学校里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山坳里蒙昧无知的刁蛮泼妇......   当然也有美好的人,且占多数。   她曾在书中写——   人生中遇到的人里,美好之人占大部分,但似乎,大部分人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对付那小部分的不美好的人了。我不是这大部分人。   正因为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她明白人的差异性能够有多大,脑回路、价值观能有多大的差异,而每个人的精力是多么有限,你永远没有办法取悦所有人,当然也没有这个必要。   她的精力,都用在了她认为有必要理会的人身上。   沈峯就是其中之一。   与沈峯相处,她习惯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自己。首先他是男人,以男人的视角来看,她是女人,漂亮女人,所以她最具胜算的武器,就是面容和身体。   她知道怎样做,男人会难以招架,他们屈从于最原始的本能,这会让他们失去理性,万事给欲.望让路。所以与他相处,最好的状态,就是欲.望交换,没有什么事是上床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上两次。   事实上她认为,这种状态,已经被双方所默认,所以他们之间的亲吻,从来都只作为前戏,为做.爱铺垫,与柔情毫无关系。   沈峯这个吻,让尹桑品出了些许柔情的意味。   这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作何回应。仿佛一场配合默契的戏,被对方擅自改了台词,接下来,她不知道怎么演下去。   但这个吻无疑很舒服,从身到心,她无法抗拒,但也无法回应,尹桑头一回在亲热这件事上,木讷了。   沈峯扣着她的脑袋,每个动作都很轻,循循善诱,仿佛她是涉世未深的少女,她的手揪着他的衬衫,他抓住了握在掌心,慢慢她便松了手。   他掌心很热,她指尖冰凉。   他终于松开她,她知道他低头在看她,怔两秒,尹桑抓过地上的药包,转身就开了门,回头说,“我回家了。”   “那我呢?”沈峯问。   尹桑倚靠在门边,认真思考状,“你怎么会在这?”   沈峯答:“来找你。”   尹桑挑眉,换一种说法:“你和吕落怎么会在这?”   “ 嗯?”她们应该没有打过照面才对,“她来考察,我来找你。”沈峯坚持立场。   “找我做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担心。”   ……..   尹桑觉得这话她没法接,想了想才说:“这寨子里,没有比我难对付的生物,用不着担心。”   他看一眼她的手,“噢?”   “这锅还得沈总的花容月貌来背。”达配要不是看他,哪能踩错?   正说着,阿嬷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桑桑啊。”   尹桑回头,阿嬷蹒跚小跑过来,抓她的手,手心手背瞧,“怎么就砸到了呢,你不会做给别人做就好了,不要学了你的手不是用来舂糍粑的,咪洛看看,诶哟。”   “医婆看好了,没有事的。”尹桑说。   “痛不咯,痛就有事,”阿嬷说着,才看见屋里的沈峯,笑了笑,问尹桑,“这个后生怎么在这,他不舒服啊,他家的达配在找他呢,他们准备回镇上去了。”   尹桑皱眉,“他家的达配?”   “刚才在我们家里,现在他们要回去了。”她看一眼沈峯,眼神警惕,“支书讲,让我教他们绣工,拍到电视上去。”   “你答应吗?”   “支书一直劝我,我也拿不定,你还没学会,我不想教别个,不过这些年我也受村里照顾,村里要是再劝,我也没得办法。”阿嬷面露难色。   她们俩说着苗话,沈峯凭神情判断,应该不是好事,于是问:“怎么了?”   尹桑把阿嬷护在身后,退了一步冲他说:“你们要做什么大事我管不着,别招惹我奶奶,否则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沈峯蹙眉,看来是商量得不顺利,他虽然嘱咐过小林,但是他不在,制片那边,估计还是逼得紧,老人家敏感,反应过度也是可能的。不过他现在的立场,在阿嬷看来是对立的,尹桑护短,更是没法说,他自己也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能下定论。   他此时的思考在尹桑看来,就是默认。   她瞪他一眼,扶着阿嬷转身就走。   沈峯扶额,赶紧跟上,尹桑转身,“再这样就没意思了。”   也不管他是否听懂,走得更快了些。   来找她,担心她?冠冕堂皇。   破天荒的温柔,出现得恰恰好。她实在不愿看低了沈峯,但是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他的公司有求于她奶奶,转头他对她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可真是有意思。   沈峯跟在后头,保持几米的距离。来了电话,对面是邵均。他停下来接电话。   “我在你们店里,听说你去了广西。”邵均问   “是。”   “听语气,不顺利。”   “是。”   “我和你说过,不要操之过急,尹小姐状态还好么?她在那边,表现得是不是完全不一样?”   “一言难尽,”沈峯看着蜿蜒山路上,尹桑扶着阿嬷,低头说着话,笑容满面,“不清楚。”   “没见到么?”   “见到了,但是提前了,在办公事的时候。情况比较复杂,有时间再联系。”   “好,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不要太过着急,她会感到无所适从,别激进,最好的状态,就是潜移默化。”   沈峯叹了口气,想起她忽然的暴躁,答应下来:“好。”   他还在山腰上,她已经到了山下芦笙坪,沈峯想了想,还是拨通了尹桑的电话。   她一见是他,就想挂断,在她动手之前,他挂断了,而后一条短信进来。   “交给我来处理。”   尹桑抬头,离得远,半山腰上他的面孔不大清晰,只见他冲她挥了挥手机。   芦笙坪往村口去的方向,围着一圈人,隐约能听见村支书用蹩脚的普通话在说:“欢迎你们年节的时候再来啊!”   还有小林的声音,似乎在打电话,“老板,得走了,你人呢,你要住这了么?”   尹桑扶着阿嬷,绕过芦笙坪,往另一条路去了。   回到家里,屋子里碗筷七零八落,油茶香飘进鼻子里,尹桑说:“咪洛你还给他们打了油茶?”   “是啊,没什么好招待的,人都好说话的,就是和我想的不一样,原来他们不是喜欢我绣的东西。”   尹桑蹙眉。这群人打什么算盘,阿嬷不清楚,她清楚得很。很简单,所谓纪录片,根本就不是在卫视上播的纪录片,而是他们作为前期宣传放到网上炒作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告诉广大网友——看,为了这个电影,我们可是专门找非遗继承人学过两手的,不是瞎拍的。   如此,有了关注度,又有了好评。   在村子这边,大概是给了村里什么好处,帮助宣传旅游,或者更直接的就是塞钱。   昨天还高高兴兴的老人家,还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利益链条中最末端的人。   沈峯说,交给他。   是不是可以相信他? 第19章 已替换   这个苗年,寨子里要摆百家宴,全村人一起吃年夜饭。苗家人好客,也邀请了镇上的领导一起来贺新岁。   如此安排也好,尹桑只要出些鸡鸭和份子钱就行,不需要动手,否则按照她现在的伤残程度,年夜饭又得阿嬷来操劳了。   苗年除夕当天,是比初一更热闹的。因为请了客人,初一的踩堂便挪到除夕白天。踩堂后一起吃百家宴,再把客人送回。   天没亮就有达配来敲尹桑家的门了,大伙穿戴好节日盛装,走村串巷去讨年糍粑。   这是一项习俗,家家户户都要派达配或者小孩,到别家去讨年糍粑,以达到相互交换的目的,有兄弟姐妹来年同甘共苦的寓意。   刚出门,就看到摄像头。山里早上亮得晚,此时还有专人在边上打着光。   见尹桑愣怔,边上的达配说:“桑桑,不要看镜头,我们平时怎么来,就怎么来,刚才导演说的。”   “导演?”尹桑惊讶。   “对啊,我们要上电视了,这在拍呢,这一整天也都会拍进去。”   尹桑挡着镁光灯,走到摄像跟前,“你们导演是谁?”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摄像师的视线从镜头里移过来,尹桑在暗处他看不清,回答说:“金霖。”   她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一时又没想起来,正要接着问,就被人拉走了,“快走快走,天都快亮了。”   天亮了,就不吉利了。   尹桑冲摄像的喊:“把你们的灯关掉。”   大概是因为她气势太强,灯真的被关掉了。   串完整个村子,天已蒙蒙亮,大伙聚在芦笙坪,讨论着各家的年糍粑,哪家的颜色漂亮,哪家的口感更好。   摄影师一直在跟拍。   村口有几辆车开进芦笙坪。   “来了来了,不止镇上的领导,听说还有北京来的呢。”   “诶,桑桑,你老公还来吗,他怎么走了呢?”   “咦,那不是昨天那个女的么,她穿了呕欠。”   尹桑看过去。   吕落下车很小心,路涛扶着她。她化了精致的妆,穿着百鸟裙,脖子上也戴着银饰,手里抱着流苏银冠。   “你老公,桑桑!”   沈峯下了车,左右张望着,节日盛装色彩鲜艳,晃了眼,他看见了人群里的尹桑,提步向她走来。   “学长!”吕落从后面跑向他,把银冠递给他,“学长你能帮我戴一下么?”   尹桑隔着影影绰绰的人影,冲沈峯翻了个白眼。   哟呵,他家的达配!   吕落声音不大,但够清脆,尹桑身边的姐妹都看着她。   熟悉一些的,大胆问:“阿桑,她是谁,她看你老公的眼神......”   尹桑指了指自己:“绿油油。”   不熟悉的,含沙射影说:“你和你老公吵架啦?”   尹桑移开视线,抬手拨弄银冠的流苏玩,往上掀的眼,从沈峯的角度看,是一个十分自然的白眼。   他冲身后说:“林子,给吕小姐搭把手。”   他朝尹桑的方向去了。吕落没再喊他,本来那一声,就喊得艰难。   小林过来问:“吕小姐,要帮忙?”   她微笑说:“不麻烦了,好像戴起来挺复杂的,我找个阿嬷帮我戴好了。”   “噢。”小林纳闷,他不会戴,难道老板就会?吕落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小林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厉害了沈老板!   沈峯正给一个苗妹绑腿带,苗妹伸一条腿,低头看他,他半蹲着,腿带一头绕在他腕上,一头从姑娘腿间穿过,绕一圈,他好像是不知道该怎么绑了,抬头问姑娘,姑娘抱着手臂,似乎不打算说,旁边围观的达配捂着嘴笑。   沈峯这会儿微蹙眉头,嘴角却弯着,这神情,颇像喜房外被伴娘为难的新郎官,无奈,急切,又甘之如饴。小林也噗嗤一笑。   吕落瞥他一眼,问:“小林,那是谁?”   姑娘低着头,银冠挡了脸,但小林知道,是太太没错了。   他说:“村花。”   尹桑觉得看沈峯出糗是一件挺令人愉悦的事,事实上这是他自找的。她好好的跟姐妹聊着天,他就出现了,无疑的,没人再说话,明里暗里地,打量他。   他站在她跟前,也撩银冠下的流苏,叮呤响,她眼神落下来,瞧见他妥帖的白衬衫,以及规规矩矩的温莎结。   他端详她,说:“不错。”   身边有达配说:“这可是女孩子出嫁穿的衣裳。”   尹桑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就要走,腿带勾住了,准确来说,是沈峯不小心踩到了。   繁复精致的花纹,被踩在了锃亮的皮鞋下,沈峯赶忙移开,抬眼就对上尹桑不耐烦的眼神。   她弯腰要系,他已经蹲下来,说:“我来。”   她的不耐烦突然一扫而光,伸腿,“好啊,系吧,系对了有赏。”   沈峯挑眉,把腿带取下,照着另一边,观察了一会儿,绕了一圈,寻思着应该是个活结,但怎么也观察不出,单根带子怎么绑出两个重叠的结来。   下意识抬头求助。尹桑笑得狡黠,她身边的姑娘也摇着头表示爱莫能助。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摄像师也高举着摄像机。   画面里,百鸟裙包围中,西装革履的沈峯蹲在地上,抬头冲姑娘抿嘴,无助的模样,有点像撒娇。   看戏的多了,就有人提议,“系对了,是不是得亲一个?”   “那要是系不对呢?”   “那就抱一个好了。”   一阵哄笑,笑声未落,又是起哄声。因为沈峯把腿带绕手腕上,“嗖”地一下就站起,捞起尹桑抱了起来。   “我认输!”他说。   气氛太好,刚才还紧张的达配们都兴奋起来,有人喊道:“抱了我们苗家的妹子,可是要喝酒的!”   “对!”   “呀呼(hu,四声)!”有人率先喊起盛会的口号,一声声“呀呼”一阵高过一阵。   这下就连镇上的领导,影视公司的人都看过去。   “没想到沈总还挺能入乡随俗。”   “还以为沈总清心寡欲呢,看到漂亮苗妹也是把持不住!”   “刚小林说,那还是村花呐。”   “咱也过去看看?”   吕落手心已经攥出了汗,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在县城高价买来的手作盛装,抱着银冠回到车上去了。   车门关起,声响有些大,小林看过去,鼻子里嗤出一声,抱着手臂看花丛中那一点黑——他老板。   南方人普遍不高,沈峯一米八六的身高在其中是鹤立鸡群,他那笑成花儿的脸,挡都挡不住。   苗族人热情好客,闹起来是停不下了,还当真有人取来了糯米酒,三大碗摆在端盘上,拿到沈峯跟前。   糯米酒澄亮,色泽像没了气的啤酒,看着跟饮料似的。酒香淳厚,味甜,但尹桑知道,这三大碗下去,就是一瓶五粮液的效果。   她搂着沈峯的脖子,轻声说:“意思意思就成了。”   她真不是心疼他,只是他如果喝趴下了,遭罪的估计还是她。   银冠隔着,本就凑不到他耳边,人声吵杂,更是听不清,沈峯接着抱她的姿势,拍拍她的背,脑袋钻到她帽子下,“什么?”   外边影视公司的人起哄道:“沈总怎么能当众咬耳朵!”   “悄摸说什么呢我们也要听!”   “对!罚酒罚酒!”   吕落在车里也没办法隔绝声音,忍不住了,她倒是要看看,村花得美成什么样子。   少数民族的姑娘,五官都不赖,但是气质也就那样,不过就是穿上了盛装,多了些城市人稀罕的韵味,遮住了那一身的土气罢了。   她下车往人群里挤。   沈峯放下了尹桑,她看他一眼,“仰头喝。”她无声对着口型,从他腕上解下腿带,拨开人群,钻到后边去系。腿带松了,她整个腿套都不稳,走路都不方便了。   她刚一离开,三个达配就一人端着一碗酒,架住沈峯就往他嘴里送酒。   吕落好不容易挤进去,看到的就是沈峯仰着头喝酒的样子。   酒喝得很快,几乎是直直倒进去的,碗口太大,洒出来的酒顺着他的颈线,划过他的滚动的喉结,淋湿了衬衫。   旁边的男女都倒吸一口气。一碗酒下肚,沈峯面色如常,叫好声不断,达配问:“客人还行吗?”   好客归好客,她们对外来的客人,都克制,气氛到了就好,不强求。   影视公司的人喊:“沈总把村花都抢走了,才一碗怎么成!”   他们自己人喊话了,达配说:“就怕不能喝,苗家缺什么都不缺酒!”说着,边上几个唱起了祝酒歌,一大碗又递上去。   “喝完真能带走村花吗?”小林在一旁饶有兴致地问。   别人不敢说,尹桑的姐妹大声喊:“可以。”   尹桑在人群后头,听见这话,不自禁嘴角上扬。   沈峯笑笑,握着碗沿,又是一碗爽快下肚。   正要拿起第三碗,碗被抓住了,吕落掰着碗沿,酒便洒了,她怒气冲冲,“意思意思就行了,沈总要是喝坏了你们担得起么?”   场面静下来,鸦雀无声。   吕落把碗“噔”的一声搁在端盘上,磕得拿端盘的达配一愣一愣的。达配一看,这不是刚才那个死皮赖脸让桑桑老公戴帽子的么? 第20章 已替换   “沈老板是入乡随俗罢了, 这么要紧的罪名,说得我有点害怕。”达配说。   边上, 影视公司的人也觉得有点丢面, 谁都看得出是沈峯兴致来了,一直以来气氛也很好, 吕落一个文化人, 怎么就不明白呢?   大概是关心则乱。况且, 沈峯的酒量,在圈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点酒, 干不倒他, 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奈何就是有人不愿看透。   路涛赶紧钻进去拉人, “哈, 落落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太担心了,大家玩也玩好了, 别计较哈。”   达配翻白眼,“你们是贵客, 我们哪敢。”刚说完就被村支书扯了扯袖子。   吕落有些懊悔。她是知道他的酒量的, 可是一想到他喝完,说不定就要被起哄“送入洞房”了,她再看看他身边那个,端着酒的, 所谓的“村花”,不过如此。一时就气不过。   眼下如果沈峯能感知到她的关心,便是得罪人,那也值了。沈峯向来绅士,从未驳过她的面子。她看着他,眼底里已经有了晶亮。   沈峯盯着她,再看看路涛,说:“路总,吕小姐刚才找人戴银冠,不过戴冠是情郎的事,我不代劳了,入乡随俗,很重要。”   说完他笑了笑,端起碗,“听说苗家不缺酒,那能不能在给沈某一碗,刚才那碗,大概是我忘了敬山神,失敬了。”   达配也是有眼力见的,赶紧给他满上了,沈峯环顾一圈,“说好的能带走,我的姑娘呢?”   气氛重新热闹起来,大伙都在左右看,找尹桑。   吕落指尖洒了酒,很凉,身边,路涛在扯她,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告诉了她,自己有多狼狈。   而沈峯,他语气客客气气的,三两句就舒缓了气氛。   他确实绅士,他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说。可字字句句,都让她心尖不舒坦。   戴冠是情郎的事,他不愿意代劳。言下之意,她意会了。   他眼神清明,却没落在她脸上,就连那句,本该对她说的话,都是看着路涛说的。他看都没看她。   吕落转身拨开人群,走得比来时更快。   尹桑在人群后头,站得都有些乏了,她与吕落,无冤无仇,她懒得去蹚这趟浑水。   不过听他逻辑清晰的话,似乎这点酒对他来说,当真不算什么。   她提起脚边装年糍粑的袋子,不如先拿回家,顺便换根腿带好了,都给沈峯踩脏了。   刚提起来,人群忽然又燥起来,她转头去看。沈峯在人群簇拥下朝她走过来,快到她跟前了,脚步开始跌跌撞撞,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趴她肩上了。   达配上前来,用苗话说:“阿桑,你老公真能喝!”   苗家人可不是随意叫“老公”的,情郎也不能。如此,边上围着的村上的人,开始交头接耳,半会儿,就搞明白了,阿桑真的结婚了,这真的是她丈夫。   有人说:“那阿桑你带你老公去休息,踩堂咯再下来。”   “叫两个后生给你扛上去。”   “照顾好咯。”   “是啊,够意思的,今天的酒是医婆家的,烈!”   尹桑:“......”   几个人架着沈峯就往尹桑家去了,她反而是最后一个进家门的。阿嬷迎出来,眼神担忧,直问怎么就把一个大男人扔她闺房里了。   尹桑想起来阿嬷对吕落的描述——沈峯家的达配,她在心里翻白眼,决定把这事留给沈峯自己解释,他自己惹的事,凭什么指着她给擦屁股?   尹桑说:“我上去看看。”   她上楼了,没多说别的,阿嬷在下边说:“桑桑啊,下去喊那个姑娘上来好不啦?”   “没她什么事。”   阿嬷几乎是趴在栏杆上,“你也是结过婚的啦桑桑啊。”   “咪洛放心。”尹桑回答。   老人家礼教观念很深,定是放心不下的,都是眼前这个祸害整的!不收拾收拾难解恨。   沈峯躺在床上,衣服已经皱皱巴巴,他个子高,横在她的小木床上,半条腿在床边,鞋子还没脱。   这回别指望她再伺候他。尹桑上去拍拍他的脸,他不耐地扯了扯领带,大概是闷,又扯衬衫领。   “装上瘾了?”她转身,把沉重的帽子和饰品摘下来,裙子也脱了。   “老婆——”沈峯的声音,气息较往时要弱,这拖沓的语调,与上回是不同的。   真醉了?   她凑近,他的脸色如常,只是呼出来的气炙热,尹桑挑眉,捏他的脸,可恶的是,脸部肌肉也紧实,捏不起什么来。   沈峯在亲热的时候,也从不让她捏脸,有时候亲吻时捧他的脸,他就会蹙眉,虽然不会说什么,只是转瞬就反客为主。他也不喜欢按摩,她有一手好技术,时常给老爷子按,连沈父都夸赞,可他好像从不感兴趣,刚开始只是冷眼旁观,后来开始颇有微词。   似乎他的脑袋格外贵重。   大概是被那杯水唬怕了,他从不使唤她。   “沈峯?”她又拍他。   “老婆——”   “......”   他没睁眼,光嘟囔。   她抿抿唇,坐到床沿,扣着他的额头,中指和无名指按在眼明穴,轻揉,再按,往上走,到双眉间,按压攒竹穴,顺着眉骨走,到眉边,丝竹穴。   沈峯眉头皱了一下,尹桑停下动作,他又不动了。她扶起他的脑袋,托着后脑勺,从颈后风池穴往上按。   不记得哪本书上提到过,后脑勺也好看的男人,才是真的好看。沈峯就属于,后脑勺都好看的类型,线条感刚刚好。   手底下,他硬挺的发根手感干爽,尹桑却停住了。   本来顺滑的线条,在脑后最凸处顿住了。指腹所及,皮层有一道凸起,左右摸,大概有半指长。尹桑想把他脑袋掰过来看看,但他本就不轻,喝醉了脑袋更沉,抬起来正准备看到了,他一个侧身,往她胸口挪了挪,呆在她胸上,不动了。   尹桑:“......”   沈峯什么时候脑后受过伤?   她脑海里,闪过漆黑的夜色,手指一抖。   或许只是巧合。   她低头,沈峯头发浓密,除了脑袋上的漩,几乎看不到头皮。   他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尹桑往里头挪了挪,靠着墙闭目养神,一只手还在他风池穴后按着。   她早上起得太早,这会儿靠着,困意就来了,手底下动作慢慢轻了,手指落在他肩上。   沈峯躺了会儿,耳边她心跳节奏均匀,呼吸绵长,他起了身,动作很轻。扶着她躺好。   糯米酒喝着甜,后劲儿却够足,他甩甩头,勉强能看得清楚她的脸。   沈峯摸摸脑后,在她身边躺下了。   **   吕落和路涛大眼瞪小眼,她签给路涛的时候,就已经小有名气,当时她几乎带动了公司整个的发展节奏,无论是路涛还是别的高层,都得看她三分脸面,虽说他是她的经纪人,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俩之间,她说了算。   此时,路涛显然颇有微词,却隐而不发,在村公所里,抱着手臂走来走去。   吕落说:“涛哥,有事就说,别磨磨唧唧的。”   磨磨唧唧,宋雨菲以前就喜欢这么说他,路涛被这么一刺激,一股脑地就吐槽起来,“你说我说你什么好?沈峯什么人,逢场作戏一下你就这个样子,你得掂量掂量场面,好歹不给自己的形象抹黑吧?以后还要合作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她在圈内算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好涵养,今天确实是有失水准。   “你去,给敬酒的姑娘道个歉,还有沈总那边,也该——”   “学长那边我自有打算,至于那姑娘,没有必要。”   “这要是定下来在这拍,以后可是要常来,你不得......”   她打断他,“不至于。”说完就离开了,裙摆消失在门边,路涛扶额,她这骄傲的个性迟早得吃亏。   吕落在芦笙坪,看姑娘们在整理衣着,汉子在检查芦笙,摄制组也在挑点安装设备,人们忙忙碌碌,她闲着张望,没瞧见沈峯。   打听了一下,说是在伊妹家休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老人家见她来,有些惊讶,最终还是领她上楼。吕落踌躇了一会儿,轻声敲门。   “学长,你醒了么?”   听到声音的尹桑,正在和沈峯的手斗智斗勇,她是憋醒的,她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刚睁开眼,就看到沈峯的手,横在她胸前。她不知何时睡下了,背对着他,还枕在他肩窝里。他那只手,她刚挪开没等她起身,又勾住了她。   听到了叩门声,她当是阿嬷,正要出声,外头传来普通话——   门又被叩了几声。   尹桑无语地抿抿嘴,甩开沈峯的手就起身。   木头房子隔音不好,外头的吕落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又叫了声,“学长?”   尹桑听这个称呼就不舒爽,爬起来穿衣服。   “学长我知道你醒了,早上的事真是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应当要入乡随俗,我也是,担心你,一时着急......”   还是得不到回应,里面却分明有声音,吕落咬咬牙,“踩堂要开始了,学长和我一起下去么?”   尹桑穿鞋之前,踹了一脚还在睡梦中的沈峯,正要走过去开门,就听见阿嬷的声音,“我帮你叫叫看。”   阿嬷大概是担心,她和吕落打上照面。   尹桑已经不耐烦,趴到床边,摇他手臂,没反应,低头一口咬住他,沈峯下意识搂住她,翻了个身。床架吱呀响,尹桑重新倒在床上,撞着木质床头,“嗷”地轻呼了一声。   房间外没声了,沈峯是听到她呼痛的声音,才迷迷糊糊睁开眼,酒劲儿没过,脑袋沉沉的,睡了会儿,没睡足时辰,更甚了,他闷哼一声,拧了拧眉看她,抚着她的后脑勺,问:“疼不疼?”   尹桑:“......”疼他大爷!   “去开门!”她咬他耳朵,“你达配找你!”   又踹他。   沈峯忽略了后面一句,下床开了门。   吕落站得僵直,直勾勾看着沈峯。他早上梳得妥帖的头发有些乱,领带歪歪扭扭,衬衫也微皱,此时眼神迷离地看着外头,眼神略过她,在看到阿嬷的时候,清醒了。   他往房间里头说了句,“衣服穿好了么?”   吕落:“你们?”   沈峯拎了拎袖口,“你在这做什么?”   你在这做什么?   你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   我们做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   有时候吕落格外嫌弃自己,对于文字延伸的敏感性。她眼皮不自觉打着颤,门背后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她视线移到沈峯脸上,怔两秒,转身就冲下楼,高跟鞋不算高,她还是崴了一下。   阿嬷扶在房门口,一脸严肃看着沈峯,尹桑穿好衣服,从沈峯身后冒出头,好整以暇看戏。   沈峯说:“奶奶.....”   “桑桑啊,”阿嬷打断他,没在听似的,直接忽视他,对尹桑说,“你太不懂事了。”   说完抬眼看沈峯,低头叹了口气。   沈峯有些不明白眼前的状况,老人家早上对着他还是慈眉善目,为何转眼就变了?   尹桑挑眉,行,没她什么事,阿嬷对沈峯的印象大概是崩盘了,不过这不干她的事。沈峯吃瘪,令她身心舒畅。   沈峯思索了一会儿,大概能猜到状况,老人家大概是把自己当成了轻薄的纨绔子弟,不懂规矩地进了她家孙女的闺房。他正要说话,阿嬷瞪他一眼,转身下了楼。   身后尹桑轻哼一声,“走吧沈老板?”说着已经走在前面。   沈峯提着她的银冠,皱了皱眉头,也下了楼。   **   南方的下午太阳艳烈,冬日里也风头不减。芦笙坪上,满目的银饰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光,芦笙乐交错,此起彼伏,达配们手里拿着花束,列队从芦笙坪一直到了村口。   “知道这在干嘛么?”两人还走在半山腰,尹桑兴致不错,还转头问沈峯。   他不说话,她说:“你要是知道那该奇怪了,这是隔壁寨子来打同年了,列队欢迎呢。”   沈峯说:“噢?村花不需要去迎?”   尹桑忽略掉他语气里莫名其妙的怒气,答:“全村人都知道我是已婚妇女了,这么迎?”   沈峯说:“这样不好?”   “跳舞的时候不能给达亨抛媚眼,斗马也不能当头注了,你说好不好?”尹桑说,“况且,你家达配,大概得伤心难过一阵的了。”   “我家达配?”沈峯把她的银冠稳稳当当戴好,仔细在后头系了个结,随口问:“当头注是什么?”   尹桑扶了扶银冠,还挺稳,戴得有模有样的,她解释说:“这个头注和上头注香的头注不是一回事,是指头号赌注的意思,一般情况下,寨子里最漂亮的达配的手绣,就是头注,斗马拿到第一的达亨可以得到手绣,凭手绣可以到达配家做客,如果双方有意,就可以提亲了。”   “这么简单?”   “斗马不仅仅考验汉子的勇猛,还考验和马的默契,哪有那么简单的?”   “苗族不是马背上的民族,怎么也对马,情有独钟?”   “别人我不知道。”   “你怎么看?”   “力量感,是最原始的性.感。”说完她转头睨一眼沈峯,再上下打量他,“城市里少见。”   芦笙坪上,此刻两个寨子的两只芦笙队已经分立两侧,尹桑说:“我得走了,开始踩堂了,城市人,赶紧跟上!”   说着她就往下跑。   “慢一点。”   听见他提醒,她果真就慢了一点。   沈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领带,一边拨邵均电话一边往下走。   邵均凭一声简单的“喂”,就判断出他心情不错,“看起来比昨天顺利。”   “事实证明,万事得多做功课。”   邵均说:“怎么看?”   沈峯叹口气,“和你想的一样。”   尹桑在山里,和在外头,呈现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她和寨子里的姐妹处得很好,即便没有特别亲近,却也没有冷漠脸。尹桑这个人,淡到极致,但只要她给个笑脸,就让人招架不住想要亲近。   而他一出现她就开始乱了套,在两种模式之间切换。仿佛被入侵,一下子就立起屏障,树起一面墙,中间有一扇门,她来回穿梭。   这个时候就需要入侵者呈现一种弱势状态,让她感觉,或者下意识认为自己仍旧处于上风,那么也会因为这样的心理状态,疏于防备,展现更真实的状态,也更乐意让对方接近。   她喜欢看他吃瘪,他如果束手无策,她就会心情大好。   或许她自己没有发现,她今日,话都多了一些。   “你的耐心,超出我的想象。”邵均难得夸人。   沈峯轻笑了声,“欠她的。”   尹桑到达芦笙坪的时候,几个姐妹拽她入列,塞给她花束,有人问她:“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她下意识回头看,已经不见沈峯的影子。   “可能还没清醒。”她说着,又在思考,沈峯到底醉没醉?   一分神,就踩错了步子。   踩堂是参与度最广的活动了,除非表演性质的,其它时候,都是男女老幼来者不拒的,大伙围着芦笙柱,最里圈是吹立地大芦笙的寨老,然后是吹小芦笙的边奏边跳的后生仔,外边层层围着盛装的女人们,再外头,就是穿着便衣的游客还有精力还盛的老人。   此时镇上的领导和影视公司一行人、慕名而来的游客、过路围观的行人,也围起了圈,手拉手跟着跳,没几个踩对步子的,都在有模有样的瞎转,乐呵呵的。   “师妹!”   尹桑回头。   盛岳胸前挂着相机,左右手都牵着苗妹,围着圈在跳,芦笙洪亮,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喊,“我真的是路过!听到热闹声,师傅就把车开进来了!上次灌我酒那姑娘,还在村口灌别人呢!我喝了一碗才进来的!”   “比上回还热闹啊!”盛岳说。   尹桑笑笑点头,“欢迎欢迎,好好玩儿。”。   每一圈转的速度不同,方向也不同,很快尹桑耳边就没了盛岳的声音。   身边姐妹问:“谁啊,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我师兄,上次来过。”   “他啊!那次荣芬还把他认作你情郎仔,”凑耳边,换小声,“一个学妹,一个师兄,你和你老公玩什么呢?”   有什么关联?   尹桑瘪瘪嘴。   乐曲演奏过一轮,可以休息,还有精力也可以跟着继续跳,尹桑踏着舞步退出圈子,感觉撞上了人,她赶忙回头。   沈峯手臂上挂着外套,就穿一件衬衫,另一只手搂她的腰,“慢一点。”说着往下探去够她的手。   尹桑手里拿着花束,没有牵回去,走到边上,靠在柱子旁休息。   沈峯拉她坐下,她摆摆手,“这裙子,不能坐。”   手工轧的裙子,褶子的条数都是吉利的,这一坐,压坏了,就不吉利了。   他站起来,把她手里的花拿过去攥在一边手,另一只胳膊搂着她,让她靠着自己。   边上都是人,山里人见拉个小手都得看半天,何况被围观对象是沈峯。意外地,她没有挣脱,反而转过身来,抱着他的手臂靠着,免得银冠碍事儿。   一直到第二轮结束,她还一动不动地靠着。身边有围圈的人经过,调侃他。   “沈总这趟来啊,就围着村花转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说起来,咱们可是面都没见着!”   “就是转过来了也看不上咱啊哈哈哈。”   圈子转过去了,声音又远了。   尹桑终于动了一下,沈峯勾勾她的指头,“回去休......”   “沈峯你干嘛来了?”她打断他。   沈峯想了一会儿才说:“我说你就信?”   尹桑摇头,银铃摇曳,声音清脆。   沈峯说:“你信了我再说。”   她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觉得很乏,她说:“回去睡了。”   说完就放开他的手臂,绕过人群往村上走了。沈峯没有跟上。   尹桑一回到家,就把脑袋伸过去,“咪洛,帮我摘帽子。”   阿嬷心里还计较着上午的事情,低声说:“桑桑啊,你从小就懂事,怎么现在糊涂呢?你有郎仔了啊!”   尹桑叹了口气,摸过老人的手,问:“那个达配好,还是我好?”   阿嬷睨她一眼,“当然是我的桑桑好。”   “咪洛,如果大家都这么认为,就好了。”她说着,自己摘了帽子,脱了百鸟裙、百褶裙,上衣没脱就上楼了。   阿嬷见她有些失神,喊了她一声,她说了句困,头也没回。阿嬷一个人在堂屋里,叹了口气。   从她房间的窗户望出去,夕阳渐矮,群山包围下,芦笙坪下欢喜热闹,花花绿绿的颜色中间,她似乎还能看见一抹纯白色。沈峯衬衫的颜色。   她一躺下就睡着了。但睡得不好,许多画面堆砌起来,颜色浓稠,视野浑浊一片,慢慢的一帧一帧绵延开。   第一帧,是那滩血水,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或许说,最亲的东西。然而她从未见过它,只是知道,它在她胸前,从未离开过。   她很难去界定它算什么,即便一样不值钱无意义的东西在身边久了,也会有感情,即使她知道,那个血婴,说白了就是这广袤世界里,任意小分子的聚集,她仍旧无法摆脱,曾经与它日夜独守的依存感。   依赖又畏惧。   第二帧,是大院里那些人的面孔,他们绕着她走。   在那之前她几乎从未与人交往,所以她当自己不在意,事实上她的表现也恰恰是如此,然而梦魇里一声声“怪胎”,提醒她,她介意,正因为介意所以佯装不介意,以更顽固的姿态去对抗那些攻击。   第三帧,是沈母忧心忡忡的面孔,不知是想让她生,还是害怕她生。   她自己的人生已经如此,她的孩子不能重蹈覆辙,那不算微小的遗传率,意味着她的孩子胎死腹中的可能性,并不小。而嫁给沈峯,不生孩子的几率几乎为零,除非他自己不愿意。   第四帧,沈峯对着干干净净的床单,愣了神。   她忍不住想要吸引他的目光,她喜欢他的全部,她迫不及待占有他,但是她却不想负责任。负责任无非结婚,结婚就意味着生孩子,生孩子就意味着她要重复那两轮的恐惧。爱而不得或许会令人掏心挠肺,爱而不敢得,才是为最纠结。   第五帧,沈峯又坐上了飞往美国的班机,下一次一夜情要第二年。   她没料到她谎称自己身体不干净,沈峯仍坚持要结婚,在老爷子的眼皮子底下,她没办法演得过分了。那就拖着,原本计划工作,改主意考了研,还在学校,总不能要求她生孩子。   好在,沈峯并不上心,每年回来两次,聚少离多,婚姻形同虚设。而她又暗自庆幸,如此,于他而言,她的身体始终算是新鲜的,而他对她同样有兴趣。   这样简单的关系,让她满足,又在每一次送他走的时候,有一瞬间怅然。   最后一帧,沈峯说:“我回来,不走了。”   左心房雀跃,右心房收紧。尹桑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醒不来。   芦笙乐声弱了下去,天光也暗下来。欢欢喜喜踩堂过后,芦笙坪上架起了篝火,边上就是“百米长桌”,百家宴正开席。   苗家特色菜肴铺满了桌,尝过鲜之后,也没几个人动筷了。主桌上坐着的,都是贵客,气氛却不是很融洽,路涛不再是发言人,村支书那点交际技巧都败在蹩脚的普通话上了,招架不住了找了个由头,就奔着下边桌去了。   沈峯与往常一样,没人拉话题就不会主动搭话,于是就剩几个不明情况的影视公司的,在扯着八卦,扯来扯去,又扯回沈峯身上。   “沈总,你的村花呢,怎么没见着?”   吕落低头吃着,动作一滞。   “今天累了,休息了。”   几个男人的眼神就开始不怀好意,“今天那酒怎么样,今晚是不是再来点儿?”   沈峯说:“我尝过了,几位可以尝试尝试,非常不错。”   有人问小林,“小林,村花好看吗?”   小林故作神秘,“好不好看,明天不就见着了?”   “明天斗马,村花的绣工要当彩头的。”   “是嘛,那可得再来一趟了。”   “今晚我们得回镇上,沈总是不是就住这了?”调侃的意味更明显了。   沈峯答得正经:“住这了,内人娘家,就在上边。”   “哟呵!沈总下手够快的,这就娘家上了。”   “是啊。”一群人没啥事干,又跟着起哄。   这边一热闹起来,就有达配达亨端着大缸酒和敞口大碗上来敬酒了。沈峯以尝过鲜了得让着为由,把人都引向别处去了。   他自己拿着一个碗,仔仔细细看了遍菜色,挑了几份夹了一些,又问在管事的人,米饭在哪里。   “沈老板要多少,我给你舀去。”   沈峯想了想,表情认真,手比划着,“大概半碗多一些。”   等饭送来了,他端着两个碗就要离席。   路涛这下子喝了几杯,晕乎乎地拽沈峯,“沈总,上哪去?”   “送饭。”   说完不着痕迹地扯出胳膊,提步离开。   等他走了,喝开了的一群人又在开玩笑了。   “沈总不是被下蛊了吧这五迷三道的。”   “哈哈好奇村花长啥样。”   “小林啊,沈总是准妻奴?”   “不,不是,”小林说,“我们老板,就是妻奴,如假包换。”   “人不可貌相!”   莫名的,吕落想起来,那晚在会所里,他说,要保温好别弄错地址,也是送饭。   **   尹桑再醒过来的时候,搞明白了自己为何困乏,她来例假了。   平时倒还算准,如果南北跑,就不见得了,这下子提前了一周,倒不怎么疼,只是乏得慌,浑身没劲儿。   “桑桑,起来吃点。”   她听见沈峯的声音,有些辨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她睁开眼睛辨别。沈峯俯着身,左右看她,“不舒服?”   没回答。   他摸她的脸,觉得有些凉,“感冒?”   尹桑感觉身下濡湿,眼珠子转了一下,“你出去一下,我不吃。”   沈峯皱眉,“不行,不舒服先吃点,带你去看医生。”   “你出去!我等会吃还不行么?”   她突然就凶起来,他偏头想了想,轻笑,“又不是没见过,”关门出去了,在外头说,“有需要叫我。”   还真就需要了。回来得急,她没带卫生巾,家里更是没有,她喊:“沈峯。”   “嗯?”   “芦笙坪往村口走十米有一家小卖部。”   “嗯,嗯?”   “你去那找个叫荣芬的姑娘,说我买东西。”   “买什么?”声调上扬,很显然,他已经知道她的意思。   “卫生巾!现在去,”尹桑淡淡说,末了添一句,“谢了。”   谢了?   哥们儿?   外头没了声,尹桑喊:“哎——”   “我不叫哎,桑桑。”   “沈——”   “我是你老公。”   尹桑:“.....”   “饭放楼下了,你记得吃。”说着,脚步声渐远。   尹桑掀开被子,血迹已经染红床单。   “老!公!”又低声加了一个“公”。   “嗯,叫我什么事?”   “村口小卖部买包卫!生!巾!”咬牙切齿。   “林子,听见了么,太太交代的事情。”沈峯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尹桑:“......”   小林这边人声嘈杂,他捂着另一边耳朵,使劲儿喊,“啥?太太要买卫生巾?”   好了,场面静了。只他捂着耳朵觉得小声。   挂断电话他掏钱包,边上,好事者凑近了,这回正了色,问:“太太?都这么快了?”   小林喝得也不少了,正愁着刚才没听清上哪儿买,哪里有空应付这些人,“早就是了,”起身逮着人就问,“哪里买得到卫生巾?”   小林也遭到了围观,他解释:“不是我买,是我老板买,不对,是老板的太太要买!没错,是这样。”   **   第二天尹桑到斗马场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她一来事就很能睡,阿嬷叫了好几遍才管用。   说是斗马场,也就是比较宽敞的一块田,在上边搭了个小棚,就是主席台了,田埂就是观众席,此时已经人满为患。   大概是因为领导在,还整了个小音箱,搞起了现场解说,普通话听了仍旧令人捉急。   见她来了,村支书跑过来,“阿桑阿,你普通话标准,你来讲解,你看过这么多次,都懂了吧?”   尹桑可不喜欢掺和这些热闹事,当即就打算摆手,村支书忙说:“我讲的,北京来的听不明白,我们的人也听不懂!”   这腔调,听着都快哭了。   “是不是你身体不方便啊?”支书突然凑近她问。   “啊?”尹桑怔半秒,拿过话筒应下来,“方便。”   她今天没穿苗族服装,穿着便服,运动鞋,走在田埂上倒也算轻快,穿过人群钻进主席台。   这会儿正有两匹马腾起在踢腿,厉声嘶鸣,一只已经明显处于败势,这场比赛已将近尾声,她一时不知道怎么解说,索性开始介绍斗马的历史。   “苗家斗马运动,来源于古时的婚姻裁决,相传五百年前,苗家女子钟爱驯马的汉子,所以一旦有情敌相争,苗王就用驯马技能来裁决,获胜者才有资格与苗女结婚,斗马形式多样,场面壮观,渐渐就发展成为比赛……”   人群传来欢呼声,其中一匹马成功将对手驱逐出场,赢得胜利,尹桑停止了介绍,祝贺印着数字的马和斗士。   这时支书过来,把名单递给她,还笑盈盈地拍她的肩,“这是下一个挑战的选手,临时加的。”   尹桑点头,瞥一眼名单,挑眉。 第21章 已替换   “下面挑战的马主, 应该是位业余选手,不知道会不会被我们大苗山的气势吓跑, 请斗士沈峯沈先生和他的爱马入场。”   她这时才注意到, 沈峯已经在场边候场已久,他穿着西装, 和整个画面格格不入, 尹桑想, 那匹现在他牵着有些费劲的马,恐怕也是昨天才认识的吧?   那马倔得很, 沈峯安抚了好半晌, 才把马顺利牵入场。对面他的对手, 刚赢过一场比赛,这时候兴致勃勃, 斗性正起, 那斗士见他人高马大的,牵马却不像样,已经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他分明当这是跑马场了, 但这些马,可不是那些娇贵的名马, 都是在山里头拉木头干活的马, 脾性都是不同的。   尹桑突然有些好奇,他到底会不会被吓跑。   昨晚他回去之前,盯着她把饭吃完了,还给她换好了干净的床单, 临走前捞过她,一个绵长的吻。   她叫他,“哎,”末了又添,“沈峯。”   他在下边,仰头看她,她趴在栏杆上,眨了眨眼睛,“哟呵,你不住啊?”   沈峯:“你知道你打破了罗密欧和朱丽叶幽会的意境么?”   尹桑挑眉,楼上楼下,月光皎洁,还真有点意思。   他说:“明天来接你。”   “明天啊,”尹桑仔仔细细算数的模样,“明天大姨妈第二天啊?”   “......”沈峯睨她一眼,这次头也没回。   她在栏杆上,看他从蜿蜒的山路,踏着光往下走。回到房间里,对着干净的床单,挑了挑眉。   这会儿尹桑对着手里的名单,也挑了挑眉。   敢情是拉着一只驼木头的马,来接她?   沈峯朝主席台致意。用手中的马鞭。他显然毫无准备,连马鞭看着都是临时找的,细竹上绑着红布——   很乡土。   她笑了。   如此一来两人像是相视而笑。   主席台上坐着一众贵宾。   “支书说,这是村花?”   “是花,但不村呐?”   “你觉不觉得,她的口音,像个老北京?”   吕落在主席台,最中央,看着边上的尹桑,目光已经没了神采。   她想过村花也许真的貌美如花,可不曾想过,是自己认识的人。   今天的尹桑,和一个月前大不相同。   那天,尹桑穿着卫衣戴着毛线帽,看着跟个高中生似的,眼前,她打扮仍旧简单,松松地挽着头发,额前一缕刘海挂到耳后,蓬松的毛衣衬得颈线优美,皮肤细腻。气质轻熟,优雅。   穿着很随性,毛衣,修身九分裤,看着像是随手一套就出门了,却还是瞧得出身段,□□,腿长,脚踝纤细。   处处心机。   她抿着嘴笑,眼神调笑,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是同样微笑着的沈峯。   万众之下,仿若无人。   吕落移开了视线,眼神淡淡地直视前方,没有焦距。桌底下,她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裙子。   斗马场上,裁判牵着雌马,已经开始挑逗两匹雄马。上一场的擂主,在马儿耳边嘀咕着什么,拍了拍脖子,然后喊了声“呀呼”,放开了缰绳,抱着手臂看沈峯。   沈峯抖了抖缰绳,他的马才懒洋洋地抬起头,看起来斗性不高。他抚了抚马儿肚皮,猛拍了一下,另一边手抽了一下缰绳,那马儿甩起头来,朝雌马跑去。   他的马,个头都比对手的要小许多,但肉看着紧实,该是不差。   尹桑开始讲解:“目前,从马的兴致和状态来看,13号擂主马看着胜算大一些,挑战的......7号马,从体型和状态来看,都不乐观,好,雌马已经开始吸引雄马,13号马已经在接近雌马,7号马正在靠近。”   这时候,站在边上的沈峯,喊了一声,尹桑一边讲解的声音一顿,挑眉——他那声发音,是苗语,跟“走”差不多一个意思,关键是很难发出来,至少在汉语拼音和英语音标里都找不到同音。沈峯却说得很标准。   他的马果然开始加速,他绕着场走到另一边,面对着自己的马,扬起竹鞭。   两只雄马开始磨着对方的鬓,鼻子里发出闷声。尹桑说:“两只马开始有了敌意。”   擂主又喊了声“呀呼”,他的马率先腾起,高扬前蹄,猛地就踹上7号马的前胸,还往后踉跄了下,7号马跑了。   擂主得意地看着沈峯,沈峯只是举着马鞭,没什么动静,擂主喊:“你的马,不行的咧!”   主人间剑拔弩张,两只马同样,13号马紧紧追着7号马,围着场子跑了快两圈,擂主又喊:“这位老板,你的马,只晓得跑,敢不敢打一架!”   沈峯说:“你追上了,就算你厉害。”   那擂主哼哼笑了两声,冲马儿高声喊,“呀——呼——”   13号马得到发令,突然就加速,果然赶上了7号马。它腾空,眼看就要从后头架上去。若真是架上去,只需前蹄一扳,7号马就得躺倒了。   危险!尹桑解说:“7号马凶多吉少。”   沈峯终于开始有动静,他一直站着,这会儿才悠哉悠哉地绕着场子走,不似擂主,绕着马,一直满场跑。   到了马儿前方,扬起竹鞭,又极速挥下。   他的马在这时,猛地停下了,后蹄子腾起,往后一踢——   13号马正腾在半空,此时7号马,踹着它最脆弱的肚皮下方,腾空没有支点,被这么一踹,13号马卧倒在地,7号马在这时候,转身就再来了两个前蹄踢,13号毫无回击之力。   尹桑说:“反转太快,大家自己看吧。”   “......”   “卧倒为输,恭喜7号,以及沈先生。”   那擂主显然也是没料到,他前一分钟还抱着手臂,等着看7号被扳倒,眨眼的功夫自己的马已经卧倒在地。   主席台一片叫好声,相熟的人,冲斗马场喊:“沈总!威武!”   尹桑往下面瞧,沈峯扔了马鞭,马儿真正的主人到场内来牵马,还鞠躬和沈峯说了什么,他往主席台看了一眼,那人也看过来,然后点头笑个不停,沈峯往主席台走,那人才牵着马走了,到边上去领奖金去了。   沈峯走得慢悠悠的,太阳挺大,他边走边脱着外套,挂肩上,低头解开了衬衫袖扣。   所有女性的目光,都在他身上了。尹桑环视一圈,想。   他走近主席台,台上众人又开始拍马屁。   “咱们的骑士回来了,这都能行?这种马,跟野马似的,你都能搞得定!”   “咱沈总恐怕是走不了了,你看看下边,苗妹们,都啥神情?”   “斗马还真的是用来泡妹的啊?”   “沈总,你的妹呐?”   沈峯好脾气地,站在台下,仰着头笑。   他没从边上的梯子走上来,走到讲解台下,伸手,“拉我上去。”   尹桑把话筒给支书,静静看了他两秒。   沈峯的手晃了晃,“嗯?”   “诶哟嘿,”有人起哄,“怎么跟撒娇似的。”   尹桑弯腰,伸出手,刚伸到一半,就被他反手抓住了,猛地一拽——   她还没整明白怎么回事呢,就从主席台上落下去了,沈峯稳稳地接着她,她整个人像是挂在他身上似的。   他的西装外套也跌在地上,他没管,搂着她的腰把她举高。   起哄声里,沈峯仰着头,抿着唇冲她笑。跟他上场前,她给他的表情如出一辙,仿佛在得意的回答——   看,我没被吓跑。   支书在台上,惋惜了会儿冠军没内部消化,又祝贺了一下沈峯,让他上台说话。   边上影视公司的,看热闹看得高兴,凑到话筒前说:“我们沈总,要你们村花!”   声音通过音响,响彻斗马场,观众起哄的有之,鼓掌的有之,还有拿起手机录像的。   尹桑居高临下看沈峯:“玩得好像厉害了些。”   “我是不是没有跟你求过婚?”   喧闹声里,他的声音,只有她听得见。   台上,支书笑嘻嘻地说:“冠军可以拿头注,就是达配的刺绣,上达配家求亲。”   镇领导也上来凑热闹,“那就先祝沈总好运!”   尹桑看过去,皱了眉。什么个情况,支书和镇领导,可都是知道她已婚的。   沈峯这会儿放下她,捡起外套挂臂弯里,牵着尹桑往边上领奖台走。   “尹桑的绣品,是哪一副?”他问。   管理的达亨愣了愣神,“阿桑不是已经结婚了么,没有她的绣品呀。”   “那我怎么求亲?”他脱口而出。   边上人都笑了,尹桑在他身后,也忍不住笑,拍拍他,“哎,差不多得了,好玩下次再带你来好了。”   沈峯问那达亨,“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求亲?”   “最快的办法,只有爬楼偷亲了。”达亨摊手。   “怎么爬,怎么偷?”他竟认真地问。   “晚上爬吊脚楼啊,爬到闺房,敲窗户就行了。”   “那要是不开呢?”   “那就掉下来咯。”   “……”   围观人众都笑得合不拢嘴,沈峯说:“那就试试。”   吆喝声又起,沈峯回头,在一个个脑袋中间,却不见了尹桑的踪影。   他拨开人群,看到尹桑背影,朝家里方向走了。   沈峯面上的笑意瞬间敛下来,扶了扶额,追上去。   尹桑的手臂被抓住,她微微笑,“问完了?”她柔声说,好似刚才决绝的背影并不属于她,“这些都是说着玩的,你不会是信了吧。”   沈峯问:“那你说,怎么求亲?”   尹桑看他的手,手腕上还粘了泥巴,大概是刚才驯马沾上的,她慢条斯理给他擦掉了,好半晌才抬头说:“你求过,当初下了我的床,你立马就求我来着......忘了?”   然后,干净的床单,忘了?   沈峯的脸色,瞬时间就变了,强支撑的温和再也挂不住,他眼神凌厉,看着尹桑。   他是成年人,知道即便身体洁净,头一回也不一定落红。而当时就是乱了分寸。   可即便她挑衅地说自己已不是第一次,他还是要娶她,鬼使神差。   现在她还要挑衅他?   沈峯说:“忘了。”   尹桑心口一顿,像是被什么敲击了一下,指尖也一颤。   良久,他们听到主席台那边喊:“沈总,该发言了!”   沈峯盯着她,不为所动,尹桑扬起笑脸。   他一看见她这副表情,就知道,她又进入自导自演状态了。他蹙着眉,果然听见她说:“等我姨妈走了,你来爬楼啊,”她轻轻摸着他手背,语气挑逗,“看你能耐了。”   沈峯甩手走了。   尹桑看了看他的背影,转身往家里走。   经过芦笙坪的时候,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普通话,字正腔圆。   “尹桑!”   她转过头。   吕落朝她走过来。身上还穿着苗族盛装,百鸟裙里头,百褶裙已经有了折痕,等她走近了,尹桑说:“这裙子,不能坐。”   吕落低头看了一眼,无所谓说:“没事,也就穿这么一次。”   “我不关心你穿多少次,花多少钱买的,”尹桑说,“这是亵渎,下次别让我看见你穿。”   这话态度很强硬,语气也不友好。   吕落愣了两下,说:“倒是和我上次见你,大不一样了。”   这一次的尹桑,没了上次的乖巧,凌厉有余。她好歹是她的前辈,吕落有些不爽,但在尹桑这样的小妹妹面前,她不能失了分寸,她微笑说:“没想到你是苗族人啊,山里的姑娘,走出去不容易啊,你是个优秀的人。”   “挺容易的,谢谢。”尹桑说。   吕落一噎,点点头,“确实,长得好,是一个女人最重要的资本?”   “是么,我觉得是我的内涵。”   “内涵。”吕落重复了一遍,语调上扬,带着些嘲讽。尹桑的内涵,都放在怎么研究“性”了。   “两.性关系可不是普通人能想得明白的。”尹桑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我最喜欢的作家,就是写黄文的,前辈,瞧不起吧?”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吕落还是忍耐着,“尹桑,我看你算是我的后辈,才想要和你说几句的,如果你因为我回来以后,公司冷落你而对我有敌意的话,我也没办法,毕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如果你因为这个,接近沈峯,然后借故来打击我,我真的劝你别冒险,不值得。”   “噢,能打击你?”尹桑来了兴致。   “沈峯,他就是一个十分会看场面的人,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兴致来了谁也挡不住,但他也是一个,兴致去了,就什么都不在意的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勾搭上他的,但我想劝你你,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了,没有见他对女人认真过,你别当了真,自己吃亏。”   尹桑歪着头,看着吕落,突然有些不想说话了,段数低得她有些怀疑,她到底是否已经成年。   尹桑说:“看你电视剧的人,都小学生吧?”   “......”吕落的眼神,凌厉起来,“你什么意思!”   “你担心我,还不如去担心担心沈峯!我问你,你上过他的床吗?”   “啊?”尹桑的直接令吕落不适。   “床都没上过你管他的破事干嘛?”   说完她睨一眼吕落,转身就走。   走到半,想起宋雨菲气呼呼的样子,又转身。   算了,帮她那位萌经纪人出口气未尝不可。   尹桑说:“你认识他的时候,他大概就已经在我床上了。” 第22章 已替换   夕阳渐矮, 丛林浸染在金色暖阳里,光斜进窗户, 照着布框, 尹桑对着蜡染布上的漩涡纹蹙眉。   她已经尝试过许多次,依然没有办法用辫绣绣出漩涡来, 边上摆着阿嬷的样品, 紫配绿, 跳金线,衬黑布, 色彩夸张又和谐, 辫绣独特的凹凸质感让漩涡看起来仿若真实可感。   最好的艺术, 在民间。   尹桑指腹划过图案,嘀咕:“咪洛, 这么好看, 你以前就没想过教教谁?”   阿嬷说:“好看吗,以前还年轻的时候,我还是达配的时候, 我们都喜欢坐在村口绣花,一绣就半天, 聊谁的图案好, 谁的手艺好,现在,都没有达配绣咯,都不喜欢了, 出去打工回来,穿外头的衣服,好看,又暖,没有人觉得这个好看咯。”   尹桑说:“她们不懂,好看着呢,好多大老板,有文化也有钱,跑来买我们工作室的绣品呢。”   “他们真的喜欢吗?”阿嬷问,没等尹桑回答,她说:“他们没见过,觉得新鲜,这样罢了。”   尹桑微怔,没有再说话。   如果阿嬷表达能力好些,她想说的也许是——他们未必真的喜欢这些绣品,只是想要标新立异,彰显自己兼济天下的胸怀罢了。   他们购买她的绣品,耗了时,费了钱,拿去装点办公桌,或者赠予他人,都可以说,纯手工的苗绣。一下子情怀和档次都出来了,有面儿。   是啊,她做的不就是这些人的生意么?   思忖着,绣针扎了一下指尖,尹桑低声呼痛,阿嬷连忙抽过手,反复瞧。出了点血,尹桑闭着眼不去看,这么几次下来,她大概是知道自己晕血了。   阿嬷说:“别绣了,又不着急,你的手还包着,也不好绣,该换药了吧?我去磨药,你别绣了,等着我。”   尹桑看那只包得肿肿的手,真是碍事儿。她看一眼布框,看看夕阳,眼神跑远了。   过几天就得回去考试,下一次回来不知是何时,阿嬷不愿意外出,她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学得会。   正一个人坐着,楼下传来噪杂的人声,听着像是一群后生仔在吆喝。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陪着镇上的领导喝酒,怎么在这半山腰吵吵。   尹桑到栏杆上去。   楼下一群达亨,簇拥着沈峯,正准备往她家栏杆上扔绳子。   真打算爬啊?都什么年代了,这都信啊,尹桑有些鄙视沈峯了,她趴在栏杆上看戏,“说好的夜深人静偷偷爬呢,你怎么带了帮手?”   沈峯几乎是被几个达亨夹着的,脚都离了地,他说:“这不是我的主意。”   他是被逼的,酒桌上,刚喝上几杯,陪喝的达亨就开始拿他开涮,说起劲了,真鼓动他来爬楼,几个人一起哄,就把人推上来了。   沈峯说:“我说我有你的绣品,可以光明正大走正门,他们不信。”   “别看我,”尹桑说,“我也不信。”   她的绣品?   她多少年没动手绣过东西了?即便回来,跟阿嬷一起绣绣,也都是练习,没有成品。   “看吧,我就说沈老板吹牛,阿桑的绣工怎么可能这么普通?”   “就是,看,这花色,多久没有人绣这种叶花了,沈老板在哪里捡的?”   沈峯说:“桑桑,要看吗?”   尹桑盯着达亨手上那个小绣包,有些失神,她说:“扔上来。”   达亨一抛,她探手臂接住了。   正反面反复翻看着,楼下达亨已经把绳子绑在沈峯腰上,“沈老板,爬吧!”   “哈哈赶紧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说。   尹桑说:“沈峯,你上来。”   “你看阿桑叫你爬了。”   “爬吧,不爬没老婆。”   尹桑说:“从楼梯,走上来。”   “阿桑啊,你别偏心啊,城市郎仔也得按我们规矩来啊。”   “哈哈多久没瞧见爬花楼的了,阿桑让我们开开眼界!”   尹桑说:“这绣包,是我的。”   没人说话了。沈峯弯了弯嘴角,抓着绳子一跃——   吊脚楼一层很低,他这一跃已经到了一半,再紧紧拽着麻绳往上攀,然后抓着栏杆,往上撑,两下就跳上了窗台。   尹桑瞪眼睛看他,“你还真爬?”   沈峯搂着她的肩,冲楼下的人说:“我爬上来了,给我一个二人世界如何?”   “兄弟你也太快了!”   “那你还说那么多,爬不就完了!”   “阿桑,人送到了,哥哥们走了!”   “散了散了哈哈。”   这就称兄道弟上了,这沈峯,鸿儒白丁通吃啊。   尹桑拎起他的手,“拿开。”   沈峯扣着她的肩膀,“我来求亲,怎么能拿开?”   “求亲,那不得求么,拿开!”   他笑着,挑眉,就是不拿开。沈峯问:“还记得这个绣包?”   尹桑往边上一转身,抽离了他的手臂,把小绣包往手掌里攥,“你都扔了,那便还给我好了。”   “我没扔。”   尹桑说:“有什么区别?”   与她而言,是一样的。那之后她再没绣过东西。   这个小小的绣包,是他21岁生日那年,她送给他的礼物,里头还有一个她攒了半年生活费给他买的打火机。   她从未给谁准备过生日礼物,也不知道,城里人都怎么过生日,偶然听别的女生说起,适合送给男生的礼物有钱包、皮带、运动鞋、打火机。   前三者,沈峯都不缺,并且看着都挺贵,她买不起,于是决定买打火机。那之后尹桑才知道,原来打火机可以卖那么贵,要是村头买卷烟的荣大伯知道了,该气死。   店员说,很多女生都给喜欢的男生送他们家的打火机,尹桑想,那么怎样才会与众不同一些呢?   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她有而他觉得新鲜的,大概就是这些少数民族的东西了吧。   她手艺不算精,小时候跟着外婆,就没这么学过绣花,后来到了奶奶身边,才学了些,图案也是好些年前流行的了。但她终究还是绣了。   那时候每天晚上,沈母睡前都要到她房间里来,看她一眼,给她关灯。她就打着小电筒,躲在被子里绣,动作施展不开,最后的成品,质量一般。她想着,反正,礼轻情谊重。   那天沈峯跟他的弟兄过生日,她去他们约好的地方,把礼物放在他们桌上,到边上点了被橙汁坐着等。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餐厅,有人说:“哟,沈峯,你的暗恋者,礼物都送到这来了,消息真够灵通的。”   “打开看看。”   邵锦骁打开了,“卧槽,这不是,哈哈真够土的。不是吧,你家那小丫头,看上你了啊?”   “我看你对她也挺好的,你天天送她上学啊?”   “不是吧,童养媳啊?我看老爷子有这个意思,沈峯,你怎么想啊?”   尹桑的手,揪着桌布,她听到了沈峯的回答:“尹桑那样的女孩子,这辈子都欣赏不起来。”   “那就扔了,丑死了,什么啊这是。”   邵锦骁的声音刚落,绣包连同那个打火机,精准地落入她桌边的垃圾桶里,没入一堆乱七八糟的餐巾纸中间,不见了。   她猛吸一口橙汁,鲜榨的,有点苦。   沈峯弯着腰,歪着脑袋看她出神,问:“你怎么知道,它曾经被扔掉了?”   他掰她的肩膀,让她看着他,“不是我扔的。”   尹桑轻哼一声,“有什么区别?”   不妄想他会在人前护着她,但凡他只沉默着保持中立,就没有人敢扔他的东西。   沉默里,尹桑眼神不知道看着哪里。   沈峯眼睛一动不动地追着她。最终也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   当时他在臭烘烘的垃圾堆里,最终找到了绣包。   拿着脏兮兮的绣包一个人走回家的时候,年少的沈峯,头一次有种认命的感觉。   他不知道他还会做多少不自禁的事情。   “没所谓啊,”尹桑转过头来,脸上已经挂上笑,她说:“沈峯你干嘛啊,都老夫老妻了说这些没意义的陈年旧事有什么意思?你今天是玩上瘾了么?”   绣包被扔到垃圾桶里,现在出现在这,尹桑不是不清楚,是他捡了回来。不过,毫无意义。   捡得回绣包,捡不回心意。   这时候阿嬷拿着药碟子出来了,看见沈峯,脸色一变,对尹桑说:“来,该换药了。”   “我来。”沈峯抓过她的手说。   阿嬷盯着两人的手一会儿,抬手就拍掉,抓着尹桑往里屋走,边走边说:“我当他是客人,才客客气气,这后生越发不懂事了......”   沈峯看着眼前的门快速阖上,“砰”的声响,彰显着主人的不客气,以及对他的......嫌弃?   灶房里,阿嬷把药泥在火塘上过了几遍,放凉,低头给尹桑解开旧布带,“阿桑啊,咪洛有话不知道当不当问。”   尹桑:“咪洛问。”   阿嬷抓着她的手,轻轻抚了抚她的手指,“看你的手,就知道,婆家待你,不差的,”保养得细嫩白皙,和当初已大不相同,“你不带郎仔回来,是他待你不好,还是吵架了?桑桑啊,夫妻之间,没有不吵的,吵到老,爱到老。”   说到这里,尹桑也明白了阿嬷想说什么。   结婚这么久了,她都没带丈夫回来,阿嬷担心她与丈夫感情不合,婚姻不顺遂,但碍于她的性格,一直不言说,眼下她和沈峯这些“越界”的行为,让老人家不安了。   尹桑问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老人家抚养自己多年,孙女婿就在跟前,却不得知情…… 第23章 已替换   吵到老, 爱到老。   可她和沈峯的婚姻里,并没有吵架这一项。吵架总有气消的一天, 他们之间, 连架都吵不起来。那些执拗的对话,不过是性子来了, 表达一番厌嫌罢了。   他对她, 不爱, 也不在意,忽如其来的关心和亲近, 让她摸不着头脑, 如坐针毡, 又无从拒绝。她贪恋现在这个状态的沈峯,更担心这情状转瞬即逝, 一切回到从前——   相互厌烦, 不闻不问。   “尹桑这个人,这辈子都欣赏不来。”   尹桑摸了摸裤袋里的小绣包,沉默。   这沉默在阿嬷看来就是默认, 老人家眼睛里忽然就氤氲起泪水,抓着她的手说:“阿桑, 过得不好, 就回来……”   老人家词藻不多,话语朴实,担忧全写在一双眼睛里了。   “咪洛......”尹桑说,“外面那个, 沈峯是......”   阿嬷说:“沈老板,我知道,他和一起来的小姑娘,还没结婚吧?那也不行的,桑桑啊,踩堂的时候被别人挖过手心的达亨,那就是别人的了,没结婚,也同你没有关系了,明白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   苗家人踩堂跳舞时挖对方的手心,这就是钦慕的意思了,互相挖过手心,就可以谈婚论嫁了。   沈峯和吕落?   尹桑:“他们挖过手心了?”   阿嬷:“打油茶我顺嘴问了,看样子。。。。。。”   尹桑:“噢。”   敲门声响起,未等回应,门被打开,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弯腰走进来。   他蹲下来,抓过尹桑的手看了看,指甲才绑了两天,已经在合缝,苗药的功效,还真是西药所不及。   边看边说:“奶奶,桑桑是不是没介绍?”   他在外边思来想去,老人家的态度只有这一个可能,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那他的举动着实是冒犯。   既然尹桑始终不打算把他放到台面上去,那便只有他自己跳上去了。   只是太仓促,什么都没有准备,欠了该有的礼数。   虽然唐突,但从初见来看,老人家对他还是满意的。   说完他把火烤过的药泥铺在布带上,慢慢缠在伤口处,扎带的时候,力道刚刚好。绑完左右翻瞧了瞧,确认没问题,抬眼看着阿嬷。   阿嬷上下看他,审视几遍后,很不友好地睨他一眼,拍拍自己的膝盖,起身就走,嘴里念念有词。   可,他听不懂……   尹桑看着他包好的手指,淡淡说:“你们有什么目的,或者说,你有什么目的,都不要消想,我不会让你如愿,你走吧,这样没意思。”   ……..   阿嬷逮来了鸡,尹桑起身去拿了个碗和绳,碗放在地上,绳绑住鸡的双脚,一手提脚,一手扣着鸡头。阿嬷拔了几根鸡脖子上的毛,拿剪子戳进去,鸡血咕噜咕噜流出,落进碗里。   尹桑腾出一只手,挑了挑鸡翅膀上的毛,拔下颜色最显眼的一根,沾上鸡血,递给阿嬷。阿嬷双手合十,中间夹着那束鸡毛,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最后把鸡毛粘在灶边的神位上。   鸡被放到门口水龙头下的石板上,它挣扎了一会儿,不动弹了。   尹桑弯腰拿起那碗鸡血,晃了晃放在一边,舀好沸水,提到外边石板上,阿嬷把鸡往沸水里烫,再提出来,热水烫过的鸡毛很容易脱落,不一会儿,一只肥美的鸡就处理好了。   两人配合默契,旁若无人。沈峯还在灶堂边,静静地看着眼前有些血腥又似曾相识的画面。   尹桑架起锅,往里放上鸡,再倒上水,从边上的灶取来火种,不耐烦道:“你让让。”   沈峯往边上挪了挪,蹲下来帮她,“把柴架空一些,才容易燃起来。”他说着兀自动起手。   星星点点的火苗开始蹭起来,照在他脸上,红扑扑的。尹桑看着他的侧脸说:“你还不走,在看什么,封建糟粕?”   沈峯抬起头来,想要说什么,对上她的视线,又顿住。   苗年初一的晚上,是一定要吃鸡的,苗家土鸡翅膀上长着七彩的毛,苗人认为是吉祥的寓意。过年家里要杀鸡祭灶神,三拜之后,把带血的鸡毛粘在神位上,鸡血辟邪,鸡毛纳福,祈求来年家畜兴旺,家人健康无灾。   这是苗家人的信仰,却是城市人的封建糟粕。如今,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尹桑,已经懂得什么叫做甲之蜜饯乙之砒霜,如今的沈峯同样。然而当时的他们,都过分介入对方的世界观。   那是尹桑到沈家之后,过的第一个新年。她从菜市场好不容易买到鸡血,把毛粘在了厨房的瓷砖上,佣人吓了一跳,当时在客厅的人便跑过去围观,有亲戚甚至担心是有人恶意恐吓,想对沈家不利,惹得大过年的人心惶惶。   尹桑也吓坏了,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后果,趴在厨房门边,静静地听大人们议论。   她那副心虚的神情,落入沈峯的眼睛。等人散了,他扣住她,当时的她,才真的叫黄毛丫头,营养不良导致她的发色偏黄,个头只到他胸口。   她坦然承认,仰足了头才看到他,“你害怕吗?”她问。   “为什么要做这些?”他问。   她低头说了一堆,自认为解释得足够清楚。但因为小声,普通话又不标准,他也只隐约听懂一些。   “别搞这些封建糟粕,下不为例。”   她收到来自沈峯的警告,以及轻蔑不解的眼神。   他没有向大人们揭发她,然而,那一晚尹桑还是没有睡着,在天光泛白的某个瞬间,她真正意识到,他们之间,何止是物质上的天差地别。   她甚至不敢告诉他,在三拜祈福的时候,三个愿望,一个给了爷爷,两个给了他。   希望他平安健康,希望他飞黄腾达。   也许,他知道了,也只会说,愿望都土得掉渣。可年幼而见识短浅的她,不知道什么是高贵的追求,在她眼里他已经什么都有,她只是希望他,越来越好。   一年一次的愿望,她舍不得留一个给自己。因为她想要的,神也帮不了她。   眼下,沈峯看着熏黑的神位,上边那束彩色的鸡毛,觉得内心一片澄澈,似乎注入了称之为虔诚的东西。   火光照耀,尹桑的脸也染了红霞,两人一上一下,对望着,谁也不说话。   阿嬷走过来,理了理柴,火更旺了,“沈老板,没得什么好吃的,就不留你了。”   沈峯起身避开火焰的灼热温度,对这个明显的逐客令,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奶奶,这鸡看着很鲜,不嫌弃的话。。。。。。”   “嫌弃,”尹桑打断他的话,“沈老板,你先走吧。”   末了,看着他的眼睛,“真的,走吧。”   沈峯走了,祖孙二人两厢无言,谁也不提这事,平平和和吃了晚饭。   出了寨子的沈峯却不平静,脚底下的油门恨不得踩穿了,开着窗,山间的凉风呼呼往脸上打,凉飕飕的。山路蜿蜒,他十分钟便开到了镇上。到了住处猛地刹车,停住了。   他下意识摸烟,当然是没摸着,戒烟半月有余。   手掌泄愤似的拍方向盘,头埋在方向盘里挠头。。。。。。   外出买东西回来的小林,见熟悉的车停在路边,车窗还开着,凑过去,看到头发乱糟糟的老板,手扣着脑袋,青筋暴起,骨节分明。   “老板?”他轻声喊了一声。   沈峯深吐一口气抬起头来,盯着小林半晌,小林被看得有些怂的时候,他才说:“林子,去查查她这的婚俗,六礼齐不齐,有什么讲究,十点前报给我,马上去!”   小林从酒桌躲回来,这会儿穿着松垮垮的卫衣,脚下是宾馆的一次性拖鞋,手里是刚买的泡面。在这种状态下进入工作角色,他有点懵,“啥婚俗,谁的啊?”   话音刚落他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果然见沈峯眼神不耐,赶紧挽回,“哦哦,太太的!太太的!”   然后他看着车控台上的时间,九点半。。。。。。   what?!   小林踩着他的一次性拖鞋牌“风火轮”,消失在宾馆门口。   沈峯平静下来,拨通了邵均的电话。   邵均已经习惯了他不分时段的骚扰,他没有寒暄,直奔主题。等他言简意赅地陈述完,邵均说:“你该高兴。”   “她现在的状态,至少是真实的自己,或许是因为老人在身边,压制着她的表演癖,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你们彼此正走在相互熟悉的路上。”   沈峯说:“我们彼此再熟悉不过。”   邵均质疑:“噢?是这样吗,你确定?”   沈峯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陷入沉思。   邵均安静地等着他,好半晌他说:“我该怎么做?”   “可以尝试再进一步,这个阶段,你需要多问问题,问什么都行,过问她的衣食住行,甚至问。。。。。。往事,但掌握分寸,她大概不会老实交代,你再问一遍,并且保持视线交流,看着她,相信我,她会回答你。”   “谢谢。”   “不客气,晚好。”   “好。”   没了声音的车厢,再度沉寂下来,沈峯关窗正准备下车,有人敲了敲窗户。   他降下车窗,吕落微微弯着腰,笑着问:“学长这么晚才回来啊,吃过了吗?”   沈峯:“嗯。”   吕落:“在寨子里吗?”   沈峯:“嗯。”   吕落:“那就好,这边一过了饭点,就没什么吃的了。”   沈峯:“嗯。”   吕落在楼上,看到他的车子停着有一会儿了,还不见人下来,她就过来看看,他面上有愁容,似乎有很烦心的事情,她试探性地没话找话,“是不是伊妹那儿还是不同意?”   沈峯:“不清楚。”   吕落:“让策划公关去解决好了,你就别烦了。”   沈峯看她一眼,“没有,我只是在想我的太太。” 第24章 已替换   沈峯这回真的走了, 过后的两天,尹桑在村里各处, 还能见着影视公司的考察小组, 到处模拟拍摄、做标记,她也看到过吕落, 和工作人员商量着事情, 两人打了照面, 擦肩而过,互不干扰。   但她没再见到沈峯。   她本来对他在做什么工作毫无兴趣, 但最近随处可以听到议论, 也大概知道一些。   影视公司在筹备一部以苗族村落为背景的电影, 先遣采风小组来过,认为他们村民风淳朴, 旅游资源没开发, 保持着苗寨的原本风貌,相对来说交通也比较便利,于是正式的考察小组就趁着苗年来了。如果不出意外, 村子将获得不小的一笔建设资金。   而沈峯是电影投资人之一。也就是达配们嘴里说的“各位老板里最大的老板。”   尹桑想,先不说他一个搞金融的莫名其妙投资电影, 考察采风这样的事, 再怎么也用不着他亲力亲为,坐在办公室里,看报告就行了。   女人都有些浪漫幻想,尹桑也不例外。她不是没有想过他为她而来, 但最终被理智推翻——他来时,并不知道她在这里。他那天撞见她受伤时的表情足以说明,相遇是个意外。   那他又是为了什么?   能驱动男人的,信仰、名利和女人。前者他没有,名利他不缺,那......   没什么好想的了。   而他现在,大概是回北京去了,回到他的正轨上。   苗年为期两周,以六日为一周,第六日,便是年中了,按照惯例,该放水捕鱼,祈求年年有余,丰衣足食。   一大早,尹桑就跟着村里的达配达亨,绕过后山谷,去稻田捕鱼。苗家继承祖宗留下的古法,稻田养鱼,秧苗刚出尖儿时在田里放鱼苗,鱼苗吃稻田里的虫子、微生物,长得快,稻田也少了病虫害,到了秋收季节,稻子饱满,鲤鱼肥美,双丰收。   此时的北京已是羽绒加身,南方却还是艳阳高照,水倒是凉,却丝毫不影响大伙捕鱼的热情。   男男女女,挽起裤管,扛着箩筐下田,随手往田里一罩,箩筐上下镂空,罩住了鱼便抓起来放水桶里,再罩。   尹桑一下田,就感觉有鱼游过她的脚丫,痒痒的。她不熟练,总让鱼跑掉,来来回回地转悠,也不知道是她捕鱼,还是鱼捉弄她,惹得田边的人直笑。   采风小组的人也来了,好奇地拿着手机拍照。   其中一人在拍尹桑,微信小视频录制好,发送,再输入文字:“伊妹的孙女这时候不在家,村里很多年轻人也不在,都在后山捕鱼,你们要不要现在去?”   很快收到回复:“好的。”   等日上中天,鱼捕得差不多了,达亨们在田埂上架起火堆,砍了竹子削成签,插上鱼就烤,吃个新鲜。   鲜活的鱼,没去内脏,也没调料,热火烘烤,鱼尾还在蹦。   等待的时间,达配们对起了山歌。艳阳洒田野,清风吹稻穗,青黄漾波浪,山间溪水潺潺,嘹亮歌声绕梁,达配达亨脸颊通红,给每一个人递上竹签,烤鱼已金黄......   愉快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火堆渐熄。   无论你从哪里来,无论你曾是个怎样的人,无论你怀中是否藏有利刃,他们都以笑容与歌声接纳你。乡野之人,在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上,可以笑待一切。或许这就是水土,给予人的力量。   山的另一面同样热闹。芦笙坪有一群人在忙忙碌碌,吸引了老老少少前来围观。   小林指挥人把纳彩礼卸下来,有糯米、五色糍粑、牛猪鸡鸭,还有银器。糯米是未开壳的糯米谷穗,需要绑成束,做成挑子,沈峯亲手在扁担上绑上红绳。   他们的目的地是坐落在山腰间的伊妹家,而此时家里正坐着一群人,是路涛和制片人带的小组,还有村支书。   他们想和伊妹谈一件事,是想请她参与纪录片拍摄。策划部门计划,在电影拍摄前,先拍纪录片性质的预告花絮,纪录制片方探访苗寨,访问非遗继承人的过程,这段纪录片将被用作众筹展示片,放到网络上运作。   如今有了沈峯的加入,他们资金上不紧缺,众筹不为那点资金,而是测试市场反应,引导网友讨论。说白了只是为了热度。   众筹期45天,目标额也只是150万。年前录制完发布,趁着过年的热乎劲儿,加把劲宣传,待众筹期满,电影拍摄也已经进行到半,届时营销只要跟上,噱头就打出去了。   纪录片里,除了访问的情景,还要拍一些老人家刺绣的画面,所以需要征求老人的同意。   这虽然不是特别为难的事情,但是支书说,伊妹从未婚配,几乎一直独居,性格比较怕生,所以家里话语权都在孙女尹桑,别说是拍纪录片了,之前央视记者也说要采访伊妹,都被尹桑拒绝了。   路涛万万没想到,伊妹的孙女竟就是尹桑,前两天他才刚听到这消息,第一反应就是,这下更糟糕了,按尹桑和吕落这竞争对手的关系,尹桑肯定见不得吕落好,纪录片眼看就要泡汤。   转念才想到关键处,尹桑没在网络上透露过这一层信息,大概是不想让人知道,她是个村姑吧,否则人设都该崩坏了。   他赶紧跑去和吕落说:“尹桑这女的,卖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设,开那么贵的跑车,看着家境颇殷实,没想到是个乡下丫头!”   但吕落只是点点头,没打算和他说话,没精打采的模样,两天了,都没怎么有精神。本打算一起来的,她是女生,和老人家也好说话些,但路涛看她的模样大概是有什么心事,就没叫她。   这下几个男人说来说去,伊妹一直说:“我不懂你们说的,你们和我孙女说好不好?”   最后制片人有些着急了,拿出钱来,说:“老人家,我们的意思呢,就是想让你和我们一起,宣传宣传你们苗族这么优秀的技艺,然后你们村,还可以得到这个,”扬起一叠钞票,弹了弹,“就可以建新楼,铺水泥路,知道吗老人家?”   路涛:“支书,麻烦你翻译一下。”   支书开始唧唧呱呱一通说。边上有同事提醒:“支书你要说明白我们的目的,我们真的没有恶意。”   “还要说明是对她对村子都好,没有任何害处。”   “互利共赢。”   “对对对。”有人附和。   这么一来,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阿嬷刚开始还能听懂一两句,后来就完全听不明白了,只觉得一群人围着她,把一些她不懂也不想懂的城市人的道理灌输给她,无助感让她喘不过气来,他们似乎都想让她交出自己的手艺,去给寨子挣钞票。   场面忽然静了。   因为老婆子哭了。   她没发出声音,只是低着头,抹着眼泪,摆摆手,抓起屁股下的凳子,慢慢拨开人群走到楼梯口去坐。佝偻的背影让人一时愣怔。   大伙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山脚下传来鞭炮声,一众人趴在栏杆上望。   他们来时那条路,现在已经变成了红色,鞭炮铺满地,沿路往上,灰白色的硝烟一路蜿蜒向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   有一队人马,踏着火红的鞭炮屑,一路向山腰走。   他们挑着各式各样的担,远远的就能看到五颜六色的糍粑、绑着红绳的扁担、整块整块的猪肉牛肉,以及,好几个小伙子抬着的,绑着大红花的木箱子。   城市里从未见过这样壮观的场面,好奇的人们一时间愣怔。   直到鞭炮铺到了伊妹家楼底下,鞭炮炸开的时候,烟雾冲天,一众人捂嘴的捂嘴,塞耳朵的塞耳朵,直往屋里躲。   阿嬷老了,走不快,烟一熏,眼睛酸涩,她只好抹着眼睛往里走。   烟未散去,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一群达亨在烟雾中冲上楼,脚步声吧嗒吧嗒,好像快要把楼给蹦坏了。他们都是小林在镇上请来的帮手——达亨们边上楼边唱起歌来。   在场的城市人一句都听不懂,只觉得他们情绪亢奋。   歌声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人群里走出来。   路涛傻眼了。   眼前这个人,穿着苗族达亨传统的服饰,头顶飞角帽,肩披金丝龙文披肩,脚踩布鞋.......   这是,“沈总?”   沈峯显然心情很好,嘴角上扬,“嗯。”   但并没有再理会他,进屋就左右张望,“阿嬷呢?”   没有人回答他,沈峯见几人的神情,惊讶之余还有些别的情绪,他思考到某些可能,脸色瞬间冷下来,问路涛:“你们来这做什么?”   路涛被点到名,站到沈峯跟前,下意识回避后一个问题,指着里屋说:“老人家在里面。”   “在这等着!”沈峯说着,看了一圈他们几个,往灶堂走去。   沈峯的眼睛直直盯着一个人的时候,那温度只有被盯着的人知道。这意思跟听候发落有什么区别?几个人都有些紧张。   里边生着火盆,阿嬷一个人,坐在低矮的凳子上烤火。仿佛外面热热闹闹的声音她都没听到。   沈峯到她边上,看到老人眼里氤氲,原先准备好的吉祥的说辞,都用不上了。   “阿嬷......”   “你坐,”老人家忽然打断他,“坐。”   沈峯抓了个凳子坐在边上。   “你是我孙婿仔吧,是吧?”阿嬷看着他。   沈峯愣了一瞬,点头,“奶奶,来晚了,我很抱歉。”   阿嬷又低头,堆满皱纹的脸更皱了,狭小的眼眶,溢出眼泪来,她撑着额头,一边擦眼泪,一边摇头,嘴里说着苗话,迷迷糊糊的。沈峯听得很仔细,虽然听不懂,但大概还是从哭腔中,听出了怜惜的感慨,以及不断提起的——   “桑桑啊,桑桑......”   沈峯隐约能够知道,老人是怎样的情绪,即便从未走出过这座大山,这个年岁的人,也自有她识人断事的能力,从他和尹桑的种种,不难看出端倪。   老人不欢迎他,理由便也充分了,她看得出两人之间有间隙,尹桑在他这里,受了委屈。   他这时候竟找不出话可以说,老人家想的,虽有偏差,却也是现状,他没有任何推卸的理由。   沈峯拍拍阿嬷的肩,“奶奶。”他只是轻轻叫她。   外头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了主角,一群人在堂屋面面相觑。   木楼再次被踏响,楼下来了人,步履急促。   是尹桑。她腰间还挂着鱼篓,手里拎着沾了泥渍的鞋,挽起的裤脚露着小腿,同样沾着泥,风尘仆仆,和满屋子的喜庆氛围格格不入,她目不斜视,放下鱼篓直奔灶堂。   “咪洛,”她推开门,看到埋头的老人,以及神色凝重的沈峯,“莫要怕,咪洛。”   她走过去,从沈峯手底下抢过阿嬷的手,“带上你的群众演员,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第25章 已替换   她语气不善, 而阿嬷在跟前,讲道理也不是好时候, 沈峯妥协:“外面等你。”   他起身, 她才注意到他的打扮,披肩肩头有龙凤回旋纹, 绑腿带边上是红绿相间的流苏, 布鞋楞边缠着金线。他手里还拿着刚才摘下的帽子, 飞角处系着红绳。   十分考究的一身嘎几希。   人到门边,转身, 向阿嬷鞠了一躬。   他出去后, 外边躁了一阵, 不一会儿,木楼被踏响, 是众人下楼离开的声音。   灶房里, 尹桑蹲下来,拍拍阿嬷的背,“他是我老公。”   苗语里丈夫的称呼, “达虾”,尾音轻声, 软糯温柔。   阿嬷点点头, “知道了。”也不说别的,默默看着灶里的火光,深陷的眼珠闪烁。   尹桑能明白老人此刻的心情,无非是担忧她所托非人, 倒不是对方不够优秀,正因他人中龙凤,才正中忧虑所在。阿嬷到老都没有婚配,婚姻在她心里,便是最纯粹的那个模样,相敬如宾也好,如胶似漆也罢,忠诚专一为本。   而在乡下人心里,钱财是万恶之源,电视里演的豪门恩怨,婚姻可以因财而起,也会因财而终。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阶级的局限,却知道门当户对自古有理。   沈峯,如果只论个人或许尹桑也不见得落他半分,而在他身上加持的种种因素,让他生来便吸引着莺莺燕燕。   这似乎天经地义。   而嫁给他的女人,受委屈,也会是天经地义。   再有老人家“眼见为实”,心里这道坎,就迈不过去了。   尹桑叹口气,“咪洛,莫担心,从小就没有谁能欺负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他......”   “你慕不慕他?”阿嬷打断她,问。   爱不爱他。   这么直白的问题,让尹桑一时怔忡。   停顿的时间,都在叙述着最真实的情绪。   阿嬷抓过她的手,拍拍:“那就抓回家绑好了,男人,斗不得凶女人,就欺负软的,知道吧......”   “阿嬷?”   “村桥口那个阿娇你还记得吗,她老公卖木头挣了不少钱,和隔壁村十几岁的小女娃耍(交)朋友,偷吃,她就拿绳子绑回来,打得,我这上头都听见,现在她老公乖得不得了......”   阿嬷说着,眉眼都笑起来,尹桑看着,也笑了。   “去吧,”阿嬷说,“礼就不还给他了,求亲,下回再来吧,想真的娶走我的阿桑,日子还长。”   尹桑忽然明白了阿嬷忽如其来的转变,是想给她一个,最舒服的空间。   知道她情之所困,便放手给她自己去处理,即便心里仍旧担忧,也只装作释然。   老人家在山里活了一辈子,没有多少大观,唯在子女的事情上,长得一颗七巧玲珑心。   尹桑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楼下,等久了,有人无聊抽起了烟,递给沈峯一支,他叼入口,火机凑上来已经点燃。   “沈总,想什么呢?”   久违的烟草气味入鼻,沈峯蹙眉,捏夹出来,看着细细的烟雾说,“我不抽烟。”   “看动作可不像啊,”那人调侃说,“是戒烟啊?别介,虽说不抽是最好,但真别愁没机会戒,结婚了有的是人唠叨你,人生逍遥一时是一时......”   路涛在一旁,暗暗观察。   沈峯刚才让众人散了,一群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又唱又跳的小青年就离开了,路涛拉了个人来问,才知道沈峯这是在纳彩。他不知道沈峯是不是来真的,按理说不应该,但看这副表情,又很像是那么回事。   几个不明状况的人,觉得气氛不太好,找话来说。   “沈总这一身穿得还真行,您要是有进圈子的心思,咱连男主角都不用再挑了。”   “还是沈总最豁得出去,这是求亲呐,这阵仗挺破费吧,经费可不能给报销?”   沈峯指间的烟落了屑,他抖了抖,看起来云淡风轻。   见他反应稀松平常,几个主创也加入讨论。   “这要是成了,这些乡野东西也算是小菜一碟了,咱们都用不着三顾茅庐了。”   “沈总哪里是这种把自己搭进去的人阿,除非阿,是真看上人家了,趁这机会一箭双雕?”   小林清了清嗓子。这一声很管用,场面静下来。   沈峯把未燃尽的烟摁进泥巴里,拍拍手直起身,笑了笑,“既然成了我家的人,又怎么可能任人鱼肉......”   路涛忙上前:“这当然了,共赢,共赢。”   沈峯:“共赢?诸位是不是误会我很好商量......”   话未说完,被楼上的手机铃声打断。   众人视线往上。   楼上,尹桑肘趴扶手,手背支着下巴,静静看着楼下。一腿曲着,光着的脚丫掂着地,悠闲地晃。突然的暴露行藏,并没有让她显露“偷听”的惊慌,她挑挑眉,慢悠悠掏出手机,一边接一边往屋里走。   沈峯的眉头在不经意间紧紧相抵。   他指着路涛说:“长话短说,还要合作,就安分些。”   说完他快步上楼去。   留下怔忡的人众和惊魂未定的路涛。   事实上在这群人里,最不搭边的就是路涛,他是编剧的经纪人,说得不好听那就是个中介,所以被当成炮灰,除了自认倒霉,他连诉苦的地儿都没有。   几个人下山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相信,沈峯说翻脸就翻脸,不留情面。他看起来并不是他自己说的好商量的类型,却也算是个礼数周全讲究的人。   手指直指着人,这问题看起来就大发了。   这让人有点摸不透刚才楼上那个女人到底什么身份了。   就是遗憾,这纪录片大概就这么泡汤了。   **   是盛岳的电话,尹桑挑挑眉,这个师兄,这几天好像过得乐不思蜀了。看朋友圈里小视频不断,到处串寨游玩,蹭吃蹭喝蹭姑娘。   “师妹,年都过中了,该回了没?我可记得你下周可就期末考试了。”   尹桑:“是该回了。”   盛岳:“一道回啊,我给你订票,就当是答谢你带我过来了。”   尹桑:“这个好说,应该的,我行程不定,师兄还是先回吧。”   屋子里摆满了箩筐,里面装着糯米、糍粑,稻穗,猪牛肉等等“彩礼”,还有硕大的木箱子,尹桑一边听电话一边点礼,打开箱子。   箱子里是全套的银饰,看着不像普通手工出品,飞凤形貌精致,栩栩如生。手指点了点凤尾,翩翩摇曳。   电话里,盛岳在说:“这一路多无聊啊,对了,还有正事呢,大事!”   这边,赶来的沈峯抓她的肩膀把她转了过来,“桑桑。”   盛岳似乎是听见了,顿了顿,问:“师妹?”   尹桑挣开沈峯,对上视线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朝电话那边说:“师兄你说。”   然后又转身过去摆弄那只飞凤玩耍,一边认真听电话,不时嗯一声。   沈峯盯着她的背。   好。   等那么久,也不差这一时。   寂静的屋子里,只剩手机里传来的男声。不算清晰,能听个大概。   简单来说,就是盛岳的一个发小,在巴黎美丽城开中国商品店,看到他的朋友圈知道他在做少数民族特色产品,接洽很久了,没细谈,目前人刚好在国内,想见面谈。   “靠谱吗?”尹桑问。   盛岳:“这发小不简单,我妈那边的远方亲戚,老一辈是偷渡到法国去的老温州了,现在在法国温州商会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干纺织制造的,和我爸妈也是认识的,不过多年不见了,靠不靠谱还不得见了面才知道。”   尹桑颇有兴致的口吻:“偷渡去法国,还有这种操作?”   盛岳:“这历史就复杂了,坐火车去苏联,从苏联绕找的蛇头,办假日本护照,渡黑海过地中海,意大利上岸,又爬过阿尔卑斯山......”   尹桑:“厉害了。”   盛岳:“可不嘛,温州人做生意这劲儿啊,没法比。”   尹桑:“确实了。”   ......   两人你一搭我一唱,竟闲聊起来。   “尹,桑。”愠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忍不住了?   尹桑转过身,低眉抬眼,微微笑看着他。   那副闲哉哉的表情让沈峯忍不住握拳头。   盛岳:“你那有事啊,那......”   尹桑:“不碍事,师兄,这样,你约下对方,看看在哪儿见合适。”   电话终于挂断。   沈峯:“是盛岳?”   尹桑有些意外他知道这个名字,“干嘛,调查那么仔细?”   沈峯:“师兄,叫得挺好听。”   呵,总比学长要正经些。   尹桑:“阴阳怪气,有事就说。”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站在上面,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他追上来,却要看着她和别的男人谈天说地,对他明显的不爽持无所谓的态度。   真是他的好妻子。   沈峯:“让我等着,和别的男人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你是越来越能耐了。”   尹桑环抱双臂,“他是我这两年养猫糊口的财神爷,并非无关紧要。”   “财神爷?”这个词似乎戳到沈峯的着火点,“沈家对你不薄,也没见有这样的待遇。”   不过是接了个长一点的电话,沈峯刻意上纲上线地强调,反倒让尹桑冷静下来。   电话里闲聊,说无意是无意,说有意算有意。   看了一场闹剧,听了两番对话,又见了诸多彩礼,她都记不清心里那班过山车翻过几个顶峰,又落下几个深谷。跌宕之后,这个电话就像是过山车的电闸,扣下,她回到平地,还是那个机警镇静的尹桑。   她需要时间去理一理,她要用怎样的面貌,去面对现在的沈峯,以及现在的状况。   尹桑说:“滴水之恩自然涌泉相报,这些年我自认不差,你非要计较,我也无所谓,我只在乎自己问心无愧。”   沈峯闻言,忽然语塞,她明知道他不是追个报答,就非得说得他仿佛是在邀功。   “好,我们不提这些,”他终究记得此行的目的,语气温和下来,“你缺什么,沈家给不了你,我给不了你,得管别人要?”   这个别人,还是个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人。   资源,渠道,或许沈峯都不缺,但以他们之前的关系,她自认没有什么立场开这个口。而盛岳不一样,他们只是合作共赢。   这与施舍有着本质区别。   尹桑轻呵一声:“你能给我什么?”   沈峯:“你要什么?”   尹桑没有立刻回答,指着遍地的彩礼,“既然都是乡野的东西,也不值几个钱,你拿走也没用,我就留着这些了。”   沈峯眉头紧蹙,与尹桑的谈话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变了方向,“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尹桑:“那你几个意思,直说?”   又是轻而易举,让对话陷入死胡同。   沉默许久,沈峯脱下新郎官的飞角帽,递给她,“嫉妒,不爽的意思。”   尹桑怔忡,下意识接过帽子。   听见他说:“听说求亲不成,这帽子就任女方处置了,我看火膛里火旺得很,你拿去扔了就行,省事得很。”   手上的帽子似乎变沉,她盯着飞角上回旋的纹路,视线往上,是他服饰上繁复的花纹。   对上视线。   沈峯:“两年前你就不愿意嫁给我,我以为现在会有变化。尹桑,不是所有的商人,都把婚姻当工具,我沈峯,再不济也不会沦落到把婚姻当作垫脚石,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他脱下披肩,扔在木箱子上,转身就走。   尹桑迈出一步:“沈峯。”   他停下,没回头。   沉默两秒。没听到她说话,他下了楼。 第26章 已替换   次日尹桑便离开寨子, 到县城的工作室去准备接待浙江来的合作伙伴。   临走前她整理了彩礼,把贵重的上锁, 米粮类储存好, 肉类不耐存放的分给了左邻右舍,只希望能够给阿嬷走点人情, 她不在的日子里, 还得仰仗这些近邻。   沈峯那顶帽子, 她盯着看了几分钟,最后找了个盒子塞进去, 胶布封装好, 一到工作室, 叫了个快递上门。   正填着快递单,盛岳就到了。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他和小姑娘们聊天的声音老远就能听见。   到了跟前, 盛岳闲哉哉看她写地址,收件人是她自己,“师妹, 这是行李拿不动吗,我给你带着不就行了, ”说着提了提盒子, “不重啊。”   尹桑:“嗯,碍眼而已。”   盛岳:“什么东西啊?”   尹桑瘪嘴挑眉,“嗯......祖宗的东西。”   盛岳:“.......?”   尹桑打发走快递员,“不管这个, 怎么样,你发小,什么时候到?”   盛岳:“下午。”   尹桑面带微笑,“不错,这效率至少是很有诚意,我喜欢。”   盛岳:“师妹看着心情不错?”   “有吗?”   “很显然。”   尹桑思考状,而后点点头,“还不错。”   盛岳:“有什么喜事?”   两人一道往绣房走,一路上尹桑都没有回答他,只是面带微笑,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到了门口,她忽然回头,“师兄,被求婚算不算是喜事?”   盛岳脱口而出:“那当然了。”   而后一怔,“师妹,你?”   尹桑已经走进绣房,俯身挨个看学徒们的绣品,不时指点一二。绣房里很静,她说话也很轻,盛岳站在门边,皱着眉,静静看着她。   或许是早晨的阳光温和,又或许是在做自己喜爱的事业,她走在光晕之中,与学徒交流,气场显得格外柔和。   又或许与这些都无关,她今天的眉眼,本就是不同的。   盛岳想起十天前,她在饭桌上,用与今天一样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师兄,你可别喜欢我。”   当时他的表现,可比今天差远了。   身体僵直,眼神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饭碗,都不敢看她。   今天,他能够冷静地在不远处看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就像是家徒四壁的人,穿着华服掩藏,也挡不住他人随手一提衣襟,露出褴褛内里。   他在她面前,怕是已经顾此失彼,捉襟见肘而不自知。   可她这拒绝方式似乎有些拙劣。她这两年接触的人,男人,他一个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求婚,不存在的。   他相信她今天的眉眼,只为朝露与晨曦。   如此罢了。   午后,艳阳照耀,她便还是那个他熟悉的尹桑。   下午,那位千里迢迢来谈合作的温州华侨,郭愈,风尘仆仆地来到工作室。   尹桑携全部管理人员及绣娘接待,规格算是有史最高。   盛岳姗姗来迟,见尹桑和郭愈在门口握手,她脸上是客气有余,热情不足的笑容。   熟悉的尹桑。   盛岳微微笑,上前去拍发小的肩,“嘿,你小子,发达多久了,才想着提携兄弟我?”   郭愈笑:“盛少爷这说笑水平比小时候可不止厉害半点,苦生意人,跟你家大业大的哪能比?”   盛岳:“你话就折煞我了......”   两人寒暄了好一会儿,尹桑打断,两人才肯上楼,上个电梯还争执了好一会儿先后顺序。   气氛一直很好,两人多年不见,但网络联系密切,也不生疏,拌嘴聊骚随口就来,看着感情是确实不错。   郭愈参观了绣品展览区,要求参观绣娘工作的地方。这多少算是“商业机密”了,盛岳正想找理由拒绝,尹桑一口答应。   “我们的绣法,要是郭总看两下子就能学去了,那我们还挂什么非遗牌匾,自刎谢罪算了。”尹桑说。   郭愈:“尹总卓识!”   尹桑对这个郭愈的第一印象,还不错,性格不矫情,工作态度认真,办事效率高。在商言商,也不越界。看得出郭愈对绣品,对工作室也都十分满意。   合作确定下来只花了一个小时,具体的细节双方回去商议之后,再拟定具体的合作条款。   因为郭愈接下来的行程是北京,三人约定好同行,作为东道主,工作室承担行程安排以及费用。   县城离市区有两小时车程,当日班机赶不上,一行人便入住市区的酒店。   还是丽笙酒店,好巧不巧,8109空房,尹桑便要求入住8109.   住了那么多酒店,房间号大抵都是记不得的,也是奇怪了,8109这间房,尹桑没忘。   她认床,能住住过的房间,大概还是会有点心理暗示效果。   但一进到房间,尹桑就后悔了。   窗帘大开着,落地窗外是熟悉不过的景色,也怨南方太暖,冬日里树叶也未见凋零,江岸边高树仍然繁茂,剪影如旧。   她一整天跑高的心情落下来,心绪一下子就回到了那天。   那天她和沈峯,在这里,有一场不愉快的重逢。   洗好澡尹桑开窗吹风,冬夜的江风刺骨,让人清醒。夜里很静,江畔高楼成排,霓虹倒影,游船驶过,带了一行荧光色的水波;江上的桥,车如流水,近处,楼下商业区,行人络绎。   最寂寥不过,灯火辉煌,人独一个。   不,两个。   尹桑看到了左下方阳台上的人。   他笔直而立,一手插袋,一手端着酒杯,浴袍宽大,胸口见光。   他望着远处,除了眼睫,几乎不动。   尹桑咬咬嘴唇,抓起手机,拨通电话。   他口袋里的手机亮了,伴随一阵铃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拿起来,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人仿佛又静止了,一动不动,没接,也没挂断。   尹桑很有耐心地等,手机自动拨通第二次。   沈峯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手支着持杯的肘,仰头,一杯酒下肚。   仰视的视角,斜角处——   他看到了她。   他皱了眉,很紧很紧。   尹桑挂断没有回应的电话,趴在栏杆上,笑笑:“出息,电话都不敢接?”   沈峯把酒杯“砰”地一声放在茶几上,尹桑心口一咯噔。这是他不耐烦的前奏。   “回去!”他果然呵斥她。   尹桑:“这是我房间的阳台。”   沈峯:“栏杆不安全,退回去!”   她还作势推了推栏杆,“挺结实啊,”但退后两步,“真巧啊沈峯。”   沈峯的眉头一点舒展的迹象都没有,“你给我进房间里去!”   还来劲了?尹桑抱着手臂,安然不动状,“为什么不接电话?”   沈峯看了她两眼,转身进房里去了,“刷”地一声,落地窗关的声音很刺耳。   留下表情丰富的尹桑。   沈峯从来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但确是个独占欲很强的人,绝不容许他人侵犯他的领地,即便这个领地他不屑一顾。   她抢了他静思的地盘,他却拱手让给她。这意味着他的耐心已经告捷,连争都懒得争。   她落下去又升起来的心情,忽然又落下去。   有人敲门,尹桑眼眸一亮,“谁?”   “郭愈。”   “盛岳。”   “噢,”她整理好浴袍,“来了。”   开门见盛岳的笑脸,扑鼻而来的是熟悉的香味。   螺蛳粉。   见尹桑已经了然,盛岳说:“郭总说没吃过,就叫了外卖,多叫了一份,一起吃?”   郭愈露出个脑袋,在背后指着盛岳,做着口型:“不是我,是他。”   明白了。   尹桑让门,“进来吧。”   盛岳进门,郭愈正要走,尹桑叫他,“郭总,一起吃啊?”   郭愈笑嘻嘻地,“不了我助理还有事和我说。”   尹桑:“没事你让她来这吧,我正好有事下楼,你们谈吧。”   盛岳:“师妹你有事?”   尹桑:“嗯。”   说着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   郭愈在门边,看尹桑走远了,对里边的盛岳说:“尹总穿着浴袍和拖鞋,干嘛去?”   盛岳对着热腾腾的米粉,食欲全无,“不知道。”   郭愈叹口气,“老哥,你这可就不给力了。”   盛岳微讶,看着他。郭愈耸耸肩,一副“你瞒得过谁”的眼神。   尹桑连电梯都没等,走的楼梯,灰暗的灯光下她白色的拖鞋步履急促。她有点感谢盛岳和郭愈的不请自来,给了她一个离开的理由。   即便理由烂得要死。   即便没有这个理由她想她还是会站在沈峯的门口。   她敲了门。   出乎意料的是,门开得很快。   沈峯看见她,眼神里闪过惊讶和疑惑,随后没什么表情,给她让门。   进了门,尹桑才看到他房间的茶几上,摆着醒酒器以及几个空酒瓶,木塞散落在地毯各处。   床上扔着他的西装,床边就是行李箱,有些凌乱。   房间的主人看上去也并不齐整,洗过的头发,软塌塌地耷拉在脑袋上,凑近了看,下巴有新长出的胡茬,浴袍一看就是系的,松松垮垮。   如果不是气息太熟悉,尹桑差点以为找错了人。   房里寂静,尹桑在环视房间,沈峯在盯着她的背影看。   沈峯:“你在找什么?”   尹桑转过身,“找沈峯。”   沈峯:“找他做什么?”   尹桑听他带着痞气的话,有些不爽,答非所问,“没找到。”   沈峯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嘲笑她。尹桑正思量着,他已经迅速靠近,勾着她的腰,“你找他做什么!”声调高了些,一字一顿的,听着像是......   咬牙切齿。   这是耍酒疯?她挣脱了些,怒道:“你这是闹哪出?”   沈峯歪着头看她,“你又是闹哪出?”   这回轮到尹桑语塞。   她以为沈峯会接着用这种阴阳怪气数落她一番。但她听到一声叹息,接着手臂被抓住,她被扯进了卫生间,抱上洗漱台。   这么着急?尹桑正准备反客为主。   沈峯放开了她。   他蹲下身找着什么,插上电,手试了试温度,接着吹风筒暖热的风,就吹拂着尹桑混沌的脑袋。   更混沌了。   他动作不得要领,风一点儿都不均匀,不过很轻,几乎不碰根部,只抓起尾部,慢慢吹。   尹桑缓缓抬眼看他。   坐在洗漱台上,她能与他平视。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淡淡瞥过,不作停留。   一副不稀罕搭理的模样。   尹桑:“你让我进去,是让我去吹头发?”   不回复。   尹桑:“你直接说啊。”   不对答。   尹桑:“不过耐心也就跟牛毛这么细了。”说一次没听就放手不理了。   有反应了,沈峯鼻子里哼出一声。   尹桑抬头,他的手正好在她脑袋后扒拉头发,这一仰,把整个脑袋都送到他掌心里。   后脑勺热热的,尹桑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四目相对,半秒,她听见沈峯说了句“没良心”,面上便被阴影覆盖,他吻下来,正正印着她的唇。   吹风机还在嗡嗡响,和尹桑脑子里的频率渐渐同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已替换   他酒气很重, 这样的姿势又让尹桑毫无主动权,她不喜欢这样的接吻, 她推开了他。   吹风机什么时候不响了她不知道。   推开他之后, 浴室里很静。   沈峯眼神笔直地看着她,“你找我, 做什么?”   他很执着。   可尹桑确实不知道找他做什么。或许是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景色让人迷惑, 她的身体被心所驱动, 而不是大脑。所以她现在没办法用大脑去回答,她来找他做什么。   “想来就来了。”   这是实话。   却不是沈峯想听的话, “放着房间里两个男人, 来了,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么长时间, 除了我, 你已经找不到更好的?”   尹桑猛地抬头,眼睛里顿时染上怒色,“你怎么知道?”   “你上去了!”   她急于知道前半部分, 说完才意识到,这仿佛是在承认后半部分。正要补充, 对上沈峯半醉不醉的眼神, 又顿住。   他这话里,“更好”的意思自然不是人品或者其他,不过就是指琴瑟床底之事。   找不到?   呵。   这么多年她就没找过!没想着找过!   沈峯说:“我想已经有人给你吹头,没想到你还找上门来。”   这次尹桑抓住了重点:他上楼找她, 是记挂她没吹头发。   尹桑忽然仰起头笑了。   沈峯被这笑整得有些毛。   门铃适时的响起,拯救了场面的寂静。   他扔下吹风机去开门。尹桑听到柔软的一声:“先生,您的客房服务,请签字。”   敢情是点了客房服务,当她是服务员才开的门?   不然呢,像刚才接电话一样,犹豫半天然后把她拒之门外?   尹桑呼一口气,跳下洗漱台,洗了把脸。   开门看到茶几上多了两瓶酒。   尹桑:“你是叫了多少酒,说实话,我有些好奇你到底能喝多少?”   沈峯淡淡看她一眼,“你有了解的必要么?”   如果不是共度一生的人,确实没有必要。   尹桑:“当我没问。”   她坐在沙发边,他递给她一杯,她摆摆手拒绝,他也不勉强,自顾自喝了一杯,又倒一杯,拿起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没有再和她说话。   也不送客。   她搞不清楚他什么意思。   她电话响了,是盛岳。她下意识想要挂断,却见他连眼神都没往她这边瞥,她慢悠悠接起来。   “师妹,你干嘛去了?”   “有私事要处理。”   盛岳不多问,“你还没回来我们先回房间了,你那碗还给你留着吗?”   尹桑:“不了。”   盛岳:“行,那我处理掉,不过你房间里全是味儿,刚才去我那吃好了。”   尹桑:“没关系。”   盛岳:“行,那......”   尹桑:“好的。”   他没说完,她已经急着回答。盛岳顿住,不再多说,静默半秒,“挂了,回来短信说一声。”   “嗯。”   挂了电话她下意识扭头看他。触及他事不关己的眼神,她绷紧的最后一根弦断裂。   尹桑“蹭”的一声站起来,头也不回往门口走。   到了门口,听见他喊:“桑桑。”   醉声里,带点沙哑。她停下来,没回头。跟他学的,把背影给他。   沈峯说:“分开是因为我,如今这样算我应得,我都认,桑桑,你只要想一想,你有没有期盼过我回来。”   顿一秒:“别的,你休想。嫁给我,愿意最好,不愿也得愿。”   尹桑夺门而出。   咬牙切齿上了楼。   都两年了,他现在扮霸道丈夫有什么意义?她可不是纯情小白任他宰割。   不愿也得愿?   屁话有什么值得理会的价值?   至于......   你有没有期盼过我回来。   有没有。   期盼我。   回来。   废话更没有值得思考的价值。   但尹桑在充盈着螺蛳粉香味的房间里,思考了大半夜,这段废话。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次日大早起来赶飞机。在大堂见到沈峯并不意外。他神采奕奕,没有宿醉的潦倒模样。   这回是尹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走过前台,身后跟着一行人。   他没看见她,倒是小林见她,有些惊讶,远远地挥了挥手,回过头去跟沈峯说了什么,沈峯目不斜视,往大门口去了。   小林狐疑地回望了一眼尹桑,她回他一个真诚的微笑。   盛岳见了尹桑,问她睡得好不好。   尹桑笑说:“在螺蛳粉的香味里安然入眠。”   郭愈一行人也都笑。   盛岳:“师妹今天看起来心情也很好,看来确实睡得好。”   尹桑难得接闲茬:“确实,神清气爽。”   然后还很有兴致地“采访”了初次吃螺蛳粉的郭愈,一路笑笑闹闹到机场。   一下飞机,郭愈就感叹大中华幅员辽阔,早上还穿着薄毛衫,中午到了北京就得套上羽绒服。   盛岳尽地主之谊请郭愈吃午饭,问到尹桑,她想了想,婉拒:“我就不跟着蹭饭了,没有女士在,你们好叙叙旧。”   郭愈说不介意,让尹桑一起。   尹桑说:“约了人了。”   闻言,郭愈遗憾地点点头,拍了拍盛岳的肩膀。   盛岳面色如常,顿了会儿说:“那,先送师妹回去。”   尹桑:“不了,谢谢,有人来接我。”   盛岳怔了怔,似曾相识的对话,让他不禁又想起上一次在丽笙酒店见到的那个男人,沈峯。明明没有交集,前无因后无果,却莫名想起。   盛岳说:“行吧,那回到家报个平安。”   尹桑微笑:“好。”   等人都走了,尹桑慢悠悠地取行李,到出口,打电话。   沈峯电话关机,她改拨小林的。   “太太?”   尹桑:“沈峯呢?”   手机很快换了个人接,尹桑开门见山,“你的车在哪个位置?我刚出......”   “在收费站。”沈峯打断她。   收费站?   “出机场了?”   “嗯。”   .........   ........   “行。”他厉害。   “嗯。”电话被沈峯首先挂断。   尹桑看着通话结束的界面,一口气卡在喉头。   还来劲了。   她提着24寸的行李箱,打车回五道营。   路上她仔仔细细地想,沈峯放在她那的东西都有什么,她要把它们一件不落的全都打包扔出去。   到了店里她把行李交给米瑞,连寒暄都没有,直直往后院冲。干事情不就是趁着这股劲。   “老板......”米瑞试图叫住她。   她在院门口停了下来。   眼前不是她熟悉的小院子。   三十来平的院子,被小径分作四格,已经整饬一新,东边种着绿植,还有高树,下边挂着吊椅,吊椅上放着毛垫。边上还有藤桌,配一张藤编的凳子。   西厢往院子里扩建了,木质柱子打结构,配上全景落地窗,通透感让院子看起来很开阔。她站在现在的位置上,能看到内里的全景。   那是个开放式厨房,料理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厨具,角落的餐桌上,铺着白灰色桌旗,椅子也是木质的。   日系原木装潢,和她的咖啡厅风格一致。   “老板你回来了啊,”米瑞拉着她的行李箱追上来,“刚想跟你说给你个惊喜,不过你已经看到了。”   “我还以为四合院就应该是古香古色的样子,没想到这样的搭配这么好看啊。”   尹桑退后一步,沉声问:“谁干的?”   “好像是您婆婆的意思,也是她找的师傅,她天天来监工,加班加点的弄的,设计应该是沈先生的主意,听说用料价格不菲。特别是那几块大玻璃,是水晶来的......”米瑞说完发现尹桑脸色不太好,声调降下来。   尹桑掉头就走。   米瑞叫住她,“老板,你去哪,行李我给你放哪儿啊?”   尹桑回头抓回行李,“我不住这。”   米瑞从她的声音判断她情绪不佳,赶紧补充,“装修都是软装,用料都很环保的,可以马上住的。”   尹桑头也不回,“照顾好店里。”   这回答跟临别嘱托似的,米瑞都有些慌了。   尹桑打上车,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随便开。”   司机犹豫,“这......”看出她心情不佳,没再问,沿着热闹的街区走。   尹桑望着窗外的高楼,回想自己当年刚到北京时,这里的样子。   似乎没什么变化,都是高楼,又似乎什么都变了,当年的高楼,不是现在的高楼。那时她没见过世面,觉得什么都新鲜,现在只觉得压抑乏味。   沈家呢,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个沈家,没有增减什么人,又似乎什么都变了,这些人的面目,都是模糊的,她想不起来,最初见沈母的场景了。   而与沈母相处的片段,不断在她脑海里播放。   她问她是喜欢叫她妈妈还是阿姨,她都可以;尹桑笑喊,妈妈。   她给她买新衣裳,又一次记错了尺码,抱歉地问她是否要更换;尹桑说大一点也是可以穿的。   她问她报兴趣班是报舞蹈还是书法;尹桑说都行。   她说大学就呆在北京吧,要不就学经济吧出来门路多;尹桑说好。   她说你如果不想嫁给沈峯,我会帮你。   .......   .......   她做了作为母亲应该做的一切,她什么都问过她的意见,给她选择的机会,却从来没给过她拒绝的选项。   她以一种宽宥的姿态,掌控着尹桑的成长。   司机师傅茫然不知道往哪儿走的时候,尹桑开口,说了目的地。   尹桑敲开了门,沈母开的门,见她提着行李箱,面露惊讶,“桑桑回来了?”   “沈峯没一块儿回?”   “赶紧进来,看你,怎么穿那么少,要洗个热水澡吗?”   尹桑淡淡地看着她,喊:“妈。”   “怎么了?”   尹桑看着她的眼睛,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沈母拉她进来,赶紧阖上门,嘴里念叨,“沈峯这小子,又不知道先回趟家,忙,天天忙,还是女孩子孝顺,”她往客厅走,一边走一边吩咐佣人,“给桑桑拿行李,泡点热茶来。”   尹桑换鞋进门,从头到尾低着头。   两人对面而坐。   沈母喝着茶,“这花茶是你喜欢的,今年多备了些,否则这季节还真买不着了。”   尹桑吹吹,喝了一口,“妈妈,这是您爱喝的。”   沈母一怔。   尹桑说:“这是您爱喝的,我并不喜欢花茶,我喜欢咖啡。”   沈母说:“你看,这么多年你都不说,我以为你爱喝呐,不过咖啡对身体不好,少喝啊以后,回头你带些花茶回去,养颜,对身体也好。”   尹桑说:“谢谢妈妈关心。”   沈母点头,“说的什么话,一家人应该的,啊,你没回五道营那边呢吧,忘了跟你说,我找了几个师傅,给你那院子捯饬了一个厨房,以后呢,就......”   “妈,”尹桑打断她,“您怎么能忘了呢?”   她语气有点重,倒茶的佣人也惊讶地看着她。   沈母愣了一下,“你们工作忙,我闲着也是闲着,这些小事,就给你们操持操持。”   尹桑把茶杯往桌上一磴,没有刻意弄出忿忿然的声响,但在眼下的气氛中,仍像是某种宣告。   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尹桑在发脾气。   这前所未有。   沈母脸色也沉了,杯子扣在桌上,闷响声过后,整个客厅都静了。   沈母说:“你应当先回去看看,如果不满意,再重新装。”   语气也硬了。   “那是我自己的地方,妈妈。”尹桑的声音,气若游丝,但在寂静的空间里,仍旧清晰可闻,抽丝一般地,隐忍感。   “你给我选择的机会,让我选装修成什么样,但您想没想过,我就喜欢原来的样子,我需要一个拒绝的选项。”   沈母怔忡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这有什么好拒绝的?你们结婚了,家里有个厨房不应该吗,你一直不当回事,做母亲的,只好帮你去做。”   尹桑忽然觉得疲惫,她有些后悔来这一趟。注定讲不通的道理,为何要冒着保护色被剥离的危险?   她眼里的无奈和隐忍,触到了沈母心底深处的愠怒,“你确定你要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对我如此态度么,桑桑,你是时候正视自己的问题了,我知道,你在家里乖乖巧巧的,转头就不是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沈家怎么虐待你了,把你搞成这副样子。”   说完她叹了口气,似乎已经不太愿意看着尹桑,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端详着茶汤,低低说了声,“你不乐意喝,为什么不早说呢?”   对啊,为什么不早说呢?尹桑盯着她的侧脸,想。   她口口声声,母亲长母亲短。可,“我们沈家”、她不在其中,她是“我们”之外的那个“你”。   那,“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该这样,按照她的想法过日子。   “凭我是你母亲!凭沈家养你这么多年!”   又是寂静。两人眼神对峙,谁也不让,沈母的手,紧紧攥着裙子,也在隐忍。   凭什么,她问过沈峯,他说,凭他是她丈夫。   今天,沈母告诉她,凭他沈家养了她这么多年。   是啊,不正是因此,她一次次退缩,一次次忍耐,唯恐对不住这养育之恩,平心而论,沈家待她,没有一点不足,该给的一样不少,只不过,不该给的,也一件不落,塞给她了。   尹桑起了身,不再说话,转身要走。   沈母的茶杯再一次扣在桌上,这回的声音更大了些,茶汤从里头洒出来,她仰头看尹桑,“你这是什么态度!”   尹桑回头,对她鞠了一躬,也没看她的脸,转身抓过行李箱就走。 第28章 已替换   客厅里静得发寒, 佣人怔怔地,不敢上前去劝。这么多年, 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 没有一点征兆,这个的两个女主人, 都像是变了一个人。   佣人私底下都说她们是最和睦的婆媳。   大门被尹桑拉开, 有雪飘进玄关, 她对着外边忽然刷白的世界,晃了晃神。进门前后, 不过三刻, 仿佛走过了一个季节。   这是北京的严冬, 也是尹桑的。   初雪,来得往往并不浪漫。她从南方归来, 披着一件不厚不薄的毛衣外套, 脚踩一双帆布鞋,拖着行李箱,独自走在风雪里。   雪可真大, 这一会儿间已经攒得很厚,踩在上头发出咯吱的声响, 她觉得自己走得很有节奏。   这天气打车变得困难, 来往的出租车里,都坐着人,尹桑打开打车软件,却在输入目的地时犯了难, 她该去哪里?   正愣怔,收到宋雨菲的微信,内容还是,“该更博了。”   尹桑输入了宋雨菲家的地址,加了好几倍调度费才打到了车,司机给她来了电话,接上了,对方却没声,尹桑一看手机——冻关机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道定位准不准,司机能否找到她,她就呆在原地等。   她没戴手表,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觉得鞋里开始浸入雪水,冷得刺骨。她低着头数数,如果数到一百司机不到,她就走。   数到50的时候,面前停了一辆车,车身的亮泽不一般,应该不是她打到的丰田,驾驶座下来一个人,冲她招手,“真巧啊,等车么?”   “邵先生。”尹桑有些诧异。   “等车么?送你一程?”   “不顺路吧?”尹桑说。   “上哪儿?”   “北四环。”   “上车!”   尹桑看看天,点了点头,钻进副驾驶座。   邵均问了地址,“怎么一个人落路上了,没带手机?”   “打了车,手机冻关机了。”   “天太冷,这情况我也碰到过,真不靠谱,挺耽误事的。”   “嗯。”   “有段时间没见你在店里了......”   邵均一直在和她聊着,她应几句,气氛还算好,邵均这个人,即便他一直在说,也从未让人感觉不适,他找的话题,包括说话的语气,都让人觉得轻松。   到了目的地,邵均坚持把她送到单元楼下,“下着雪呢,这种小区,门口进去还得不少路吧,送佛送到西。”   她没拒绝。进了小区,邵均一边看路一边说:“小区环境挺好的,但都是小楼,女士一个人住的话,高层些安全。”   尹桑顺口说,“是住后边的小高层,十一层,很安全。”   邵均点头,“那挺好的。”   下车她要感谢,邵均摇下车窗,“回头咖啡厅见。”   她点头,“谢谢邵先生,再见。”   尹桑敲门。   “来了!”   ......   宋雨菲肯定是叫了外卖。   开门看见是尹桑,她果然失望,“怎么我的外卖还不到都一个小时了。”然后后知后觉惊讶道,“桑桑,你居然来我家,干嘛?”   尹桑推开她,很自觉的进门,找鞋,换鞋,脱外套往里头走。   宋雨菲叼着一个苹果,看着她的背影,想,她上一次来自己家,是什么情况?不记得了,总之整个人像是掉了魂,窝在她被窝里,睡了几个小时,闷声不响地又走了。   这回呢?   宋雨菲扔了果核,歪着头看她,“你失恋了?”   “不对,没恋爱哪里来的失恋。”   “啊,那就是,你恋爱了!”   尹桑:“你怎么就觉得,我没有谈过恋爱?”   宋雨菲:“你别扯了,虽然我大概一个月能见着你一回,但以我的敏锐度,你要是谈了恋爱,我隔着两条环线,都能闻出味儿来!”   她家跟五道营,就隔着两环。   “是吗?”   “那当然了。”   “那我结婚了你怎么没闻出来?”   “这和你说微博日更一样没有可信度!”   尹桑扯出一个笑脸,“我还是豪门富太。”   “你怎么不说你被包养了,这可信度还高些。”   “噢。”   正要说什么,门铃又响了,这回真的是外卖了,宋雨菲抱歉说:“早说我订两份。”   “我不饿,借你床睡会儿。”   “睡,睡多久都成。”   尹桑:“真的?”   宋雨菲随口,“还能有假?”   **   邵均的车还停在原地。   情况说完,那头沈峯沉声说:“也不知道这一步能不能这样走。”   果敢坚毅如沈峯,在治疗尹桑的这条路上,每一步都像是压上全部身家的赌局,小心翼翼,唯恐踏错。   邵均:“解铃还需系铃人,眼下情况并不坏。”   人格障碍这样的心理问题,往往是成长经历造成的。而在尹桑这里,最大的影响因素,就是沈家,其中最直接的关系人,就是沈母。   就连老爷子也看得出来,沈母和尹桑,不似表面那么平静。   这两人,婆媳关系,加上曾经的母女关系,本来矛盾应该很明显,但这两人,太平静,明里暗里都没有一点动静,这就说明,两个人都很擅长掩饰,一直藏着心思,不曾显露。   这就像是一个脓包,越是盖住,细菌便越放肆地在里面生长,早一些撕破,才能阻止内里进一步的溃烂。   邵均说:“撕破了,上药才好得更快一些。”   沈峯问:“什么时候才可以上药?”   邵均笑了,“我是心理医生,不是神仙,你对她们的了解远胜过我,是你预感到,装修的事情会让尹小姐和你母亲撕破脸,那什么时候合适上药,也是你要判断的事情了。”   沈峯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而后道了声谢。   邵均挂了电话,把刚才套尹桑的话问到的地址,发给了沈峯。   **   宋雨菲没想到尹桑说真的,就随口答应了,这下发现大概捡了个麻烦,只能哑巴吃黄莲,“住可以,微博日更,宣传再版那本书。”   尹桑:“周更,过犹不及,日更该看烦了。”   宋雨菲妥协,“三天一更!”   尹桑:“成交。”   宋雨菲:“自备生活用品,伙食自理。”   留下这么一句话,宋雨菲就去上班了。   尹桑松了一口气,宋雨菲肯定知道她有事,但不问,这让她觉得轻松了许多。   尹桑在宋雨菲家住了下来。   她准备期末考试,而宋雨菲向来很忙,两人除了住在一起,与以往没有太大差别。   因为离学校更远了些,尹桑决定买辆车。   从有想法到执行,只花了半天时间。   尹桑提完车,直接开到公司接宋雨菲下班。后者看见她的车,竖起大拇指,“这种彪悍型的车,适合你,”上了车,又问,“诶,上次你那辆骚气的轿跑,谁的啊?”   尹桑踩油门,车子驶离香气扑鼻的街区,她淡淡回答:“我老公的。”   宋雨菲瞥她一眼,配合她,“那你老公呢,哪儿呢?”   尹桑:“分居了。”   宋雨菲:“怎么了呀怎么就分居了,呀我不会是当了三儿吧?”   尹桑:“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分居了。”   宋雨菲拍她的肩,“还演上瘾了你,还分居,我还冷战呢。”   尹桑耸耸肩,她确定她表情严肃认真,信不信就不由她了。   不过,放她她也不信,毕竟同住快半月,她口中的“老公”,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说莫名其妙分居,是实话。   她是跟沈母闹了不愉快,但沈峯?   她不清楚。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他在外留学的那段时间,互不打扰,互不问候。   期末考试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交上最后一科的论文,尹桑应高德明的邀请,去食堂吃饭。   他请客。   尹桑不禁含笑,这老学究。   她提前到了,却不想高德明已经点了好菜等着了,两个师兄也陆续到了。除了盛岳,还有一个博士生。   这是高德明自立的传统,每个期末请手底下的学生吃饭。教师食堂,随便点。   而这次有些不同,这顿饭,是散伙饭。   完成这个项目,高德明要出国访问,为期一年,他们三个,也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博士是老早就知道消息的,所以这个项目也没跟进,已经找好下家。   民俗学系本就很小,有学术造诣的导师更是屈指可数,有硕士点的三个教授,高德明,李教授,林教授,个个手底下都人满为患。   这可就为难了。最难办的是盛岳,他在考博的攻坚期,眼下正是要紧的时段。   高德明说:“我跟李教授推荐了你们,你们可以到他那里去争取,不过他那,最多也就能塞进一个。”   至于不推荐林教授,大家心知肚明,这个老师,风评不怎么样。   尹桑说:“师兄去李教授那里吧,我还跟着您。”   高德明说:“继续跟着我会耽误你,离得远,访问阶段也忙,指导不上,导师就形同虚设了。”   尹桑:“没事儿。”   她无所谓,她性格本就独立,做研究的时候也是如此,影响不大。   高德明看了眼盛岳,点了点头。如果只有一个名额,盛岳过去,性价比更高一些。   饭后几人又约了年后找个时间,正式给高德明践行。   尹桑离开学校的时候被盛岳叫住。   “师妹,谢谢。不过,你应该为自己打算。”   尹桑皱眉,“我没有不为自己打算。”   她并不是一心想把名额让给他。   民俗学研究多为合作考察,她只是不愿花费心力,去接触新导师手底下的新同学,当初结识一个盛岳,已经很不容易,到现在她和那位博士学长都说不上几句话。   人际关系令人心累。   盛岳还是担忧:“你毕业是工作了么,不考博了?”   尹桑瘪瘪嘴,“不清楚。”   盛岳:“这叫有打算?”   尹桑:“靠这门学科找工作,我喝西北风啊,放心,饿不死,不是还有你吗财神爷?”   盛岳笑,“差点忘了师妹也是老板。”   尹桑:“客气。”   她告别,转身离开,盛岳想了想,终究没有再叫住她。   有些话,一旦咽下去一次,就很难再倾吐出来。   罢了,来日方长。   尹桑踩着踏板上了驾驶座,甩了甩头发理清视线,车子飞驰而出的时候,抱着篮球路过的体育生冲她吹口哨。   沈峯不在的日子,她过得风生水起。   她已经搞不清楚沈峯的路数,在向她求婚,又说了那样的话之后,他没有加把火力,反而停止了攻势。   如果不是衣柜角落里那个飞角帽,证实着沈峯在寨子里所做的一切,尹桑都快要认为,自己得了臆想症。   他问了她那样的问题,却没有出现要答案。人不见,连个电话都没有。   很奇怪。   不,如果尹桑主动打过去的,算是有一个电话。   那天她回五道营收拾东西,顺便打包了他的东西,草草塞进纸盒里,连用过的牙刷都没有放过。   她的西厢已经面目全非,不是杂货间了,没有什么地方能容得下这个盒子。   于是她给他打电话,开门见山问:“你的东西,扔哪儿?”   沉默了几秒钟。对面传来小林提醒时间的声音。   沈峯说:“先开会。”   然后就挂断了。 第29章 已替换   之后再也没有联系。她便把那个盒子, 随手扔在了猫爬架上面。   不过她还是能够得知他的动态。沈峯在她们公司可是大红人,许多人对这位财神爷的动向很是关注, 尤其是路涛。   路涛喜欢说, 宋雨菲也喜欢吐槽。   于是尹桑也就知道了,他瑞士出差半个多月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她至今搞不懂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这边电影项目如火如荼, 那边欧洲似乎也也风生水起,忙得昏天黑地。   正好前阵子她也忙得很。   不过紧张的复习结束, 学业的担子忽然卸下来, 松懈下来的尹桑, 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今天很空,她决定回咖啡厅去看看生意。   米瑞看见她开着车回去, 尖叫着说真是帅气。   尹桑说:“好好表现, 得空带你兜风。”   米瑞:“姐,你的车?”   尹桑点头,“当然。”   米瑞:“你买这么男人的车?”   尹桑歪着头, “不然呢?”   米瑞:“我以为是沈先生的新车。”   尹桑睨她,米瑞赶紧住口, 不提那个已经消失月余, 见首不见尾的神龙了,“美艳少妇配越野车,哇,太拉风了!”   尹桑瞪了她一眼, 对她的措辞表示鄙视。   美艳少妇?   这称呼真是太辣耳朵了。   米瑞不敢问这些天尹桑都去了哪里,她感觉她今天心情还不错,不想扰了她。就只报告了一些重大支出,还有员工好的或坏的表现。   还有腐竹。   “还是一天三餐,宵夜吃得比以前少了,你不在,腐竹都不太精神,整天整天地睡。”   “它在哪儿呢?”   “在后院呢。”   尹桑不太愿意进去,但还是推开门。腐竹屁颠颠就跑了过来,蹭她的腿。她抱起它,顶了顶脑袋,“好像轻了。”   “可不是,”米瑞犹豫了会儿说,“姐你什么时候才回来住啊?”   尹桑没回答了,抱着猫去咖啡厅坐了。   这会儿店门从外边被打开,进来个人。   “邵先生,”米瑞说,“您很久不来了。”   邵均微笑说:“噢?居然有人记挂我,荣幸。”   尹桑看见他,起身招手,“邵先生,又见面了。”   邵均:“是啊,可真巧,我请你喝杯咖啡?”   “更何况你那天帮了我的忙,要请应当是我请。”   “顺路而已,举手之劳。”   “那也不能让顾客请客不是?”尹桑坚持。   恭敬不如从命。”邵均说。   尹桑和邵均在熟悉的位置落座,分别点了双倍意式特浓和美式。   上巧克力松饼的时候尹桑对服务员说:“是不是上错,我们没点这个。”   老板责问,新招的服务生有些紧张。还好邵均解释:“我点的。”   尹桑讶然。   邵均:“大中午的,喝这么浓的咖啡,来点甜的吧。”   “谢谢。”   “不客气,反正是你买单。”   尹桑微笑。   “那天尹小姐提着行李箱,是刚出差回来?”邵均问。   “回老家了。”尹桑答。   邵均:“原来如此,离过年没多久了,又可以回去一趟了。”   不问问题却让人回答你想知道的事情,是一种语言艺术。   尹桑:“我当时就是回去过年的。”   邵均:“噢?听说一些少数民族有自己的年日,这么说尹小姐是少数民族?”   适当引入能够交流的话题。   尹桑惊喜,“是,邵先生博识。”   邵均:“你的长相也确实不像是汉族。”   尹桑:“是吗?”   邵均:“比如颧骨,以及......”   两人你来我往,聊着聊着一盘松饼被消灭,咖啡也见底。   尹桑说:“邵先生,其实十分好奇你的职业,我不属于健谈的人,总是能和你聊很久。”   邵均说:“很荣幸了,不过你并不是你说的,不健谈,也许你只是需要放松一些。”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但她也不是十分关心,微笑说:“也许是这样。”   邵均话锋一转,“最近有让你紧张的事情吗?”   尹桑落入话题毫无知觉,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说:“不知道你有没有过人是物非的感觉,人还是那些人,身边环境却变了,短时间内的极速变化,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我......”她顿了顿,自嘲一笑,“忽然不知道如何形容。”   大多数人都感慨物是人非,但尹桑似乎对“物”有着更深的执念。   邵均:“人都是会变的,我们明白这个特质,所以对人的变化,似乎没有太多情绪,但因为物有着更长的持续性,如果连物都变了,人又怎么能幸免......”   尹桑忽然微微笑了。   连她自己都没想出来的原因,他一语中的。   心理治疗式的聊天,很关键的一点在:让对方感觉,她并不是一个人,她的想法,理念,都是正常的。   邵均说:“其实无论对谁而言,身边的人,永远比物什重要。就像是认床,虽说换了床睡不着,但即使床没换,换了枕边人,难道能安眠么?”   人格障碍的人,大多都有潜在的恋物癖。他们对人事想得太多,认为物是唯一省心的东西,于是将安托的心思留给了冷冰冰的物件,这些物什不见得多好,他们就是不愿意扔掉换掉。   就像她破败的院落、凌乱的西厢。   话音落下,二人之间保持了半晌的沉默。咖啡厅角落的黑胶唱片机音色醇厚,仔细听却有唱针摩擦唱盘的沙沙声,像流淌着的巧克力,夹着椰蓉或者榛子。   尹桑撑着下巴,“我这的音乐可还行?”   话题转得突然,邵均却没露出惊讶的表情,“我是外行,我有个朋友倒是很喜欢。”   “我也是外行,”尹桑说,“不过我老公喜欢,于是就喜欢了。”   邵均笑说:“挺好。”   阳光渐渐倾斜,下午太阳的影子走得很快,咖啡厅渐渐满客,邵均接了个电话,和尹桑告辞。   她送人到门口,“欢迎再来。”   邵均点头。   尹桑踏进院子里。移植来的树,比房子还高,在萧条的冬日里显得精神抖擞,枝头挂着药袋,在输液。树根的土也是新土,看起来费了不少心思。   水晶玻璃包裹的西厢厨房,看着像是个晶莹剔透的珠宝盒子。   她走到西厢门口,曲指敲了敲玻璃门。很凉。   沈峯曾经提过,她不会做饭,他会。   后面接一句,睡不着,就干点别的。   他说这段别离是因他而起,可尹桑明明白白,这中间她难辞其咎。   兜兜转转,他问她,有没有期盼过他回来。   沈峯啊。   离别因我而起,怎敢过问归期。   现在。   尹桑承认,自己在思念沈峯。   临近饭点,尹桑喂过腐竹晚饭,交代米瑞一些注意事项,就驱车离开。   她想去热闹一点的地方。   想起来宋雨菲一直嚷嚷着要吃民大小吃街的鸭血粉丝汤,尹桑给她打电话。宋雨菲也正好要找她,说在附近办事,二十分钟到。   最近她闭关学习,宋雨菲也没有打扰她,偶尔还给她带吃的,得犒劳犒劳。   冬日天黑得早,晚饭时间,民大后门的小摊已经摆上,觅食的学生在各个摊点前排队,把并不宽敞的小道堵得水泄不通。   不能鸣笛的情况下,顺利通过这条路简直天方夜谭,尹桑顺势把车停在路口,下车步行。   闻到香味,还真是饿了。   民大小吃街,在整个北京高校圈都是出了名的,炸串、酸辣粉、涮串、麻辣烫、蹄花汤、烤猪蹄、鸭血粉丝汤.......   好吃的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宋雨菲对鸭血粉丝汤情有独钟,尹桑曾经陪着她从东边打车过来吃,来回两小时。鸭血粉丝汤一碗十三,打车费可不止一百三。   等到宋雨菲,两人在鸭血粉丝汤摊点占了个桌子,桌上满满地摆着餐盒,乘着各式的串、汤,宋雨菲很满足,端着两杯奶茶落座。   东西不知道干不干净,两人大快朵颐,完全不计较。   宋雨菲:“感觉我在这中间像是奇怪的老阿姨。”   周围都是风华正茂的学子,宋雨菲踩着细细的高跟鞋,着一身通勤装,外边套呢子大衣,回头率十足。   “哎,老了......”她环视一圈,感慨,“看看那些小情侣,那个腻歪,令老阿姨羡慕嫉妒。”   尹桑:“你大学的时候和路涛,也是腻歪小情侣中的一员。”   宋雨菲瞪她:“不提那只狗,还能做朋友。”   尹桑憋着笑。   宋雨菲:“哎,倒是你,我就不信没有人觊觎你这朵高岭之花,劝你啊,在学校的时候能谈就谈,出去以后就更难了,不管怎么说,大学时代的恋爱,还是很美好的。”   尹桑不为所动,闷头吃。   宋雨菲撞撞她,“我只不过是错误的例子,你要知道还是有成千上万个正面例子的。”   尹桑抬起头,“姑奶奶,请问已婚妇女怎么来一场校园恋爱?”   宋雨菲:“得得得,敷衍我也要有点可信度行吗?”   尹桑低头专心吃,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模样,“我今晚想搬回去了。”   宋雨菲一怔:“啊,行,可终于让我清静了。”   两个人几乎把整条街吃了个遍,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两个人贫了一路嘴,快到家了宋雨菲才想起来说正事。   还是关于吕落的事。不过这次不是坏事。   因为限书号,之前说腾资源,年底仅剩的书号便给了吕落,但是这吕落不知道是大发慈悲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又把这唯一的书号让给了尹桑。   年底虽说是图书淡季,但对于吕落这种畅销作家来说,是不成问题的,关键是,她涅槃归来,年前上市的书对她来说尤为重要,不仅能够趁热打铁,还能给她编剧的电影造一波势。   可谓是名利双收的关键。   所以宋雨菲百思不得其解,她可不认为吕落有这样的好心,即使吕落有,路涛那个财迷怎么可能答应。   可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尹桑前两个月交的稿,封面都已经出来了,已经进入最后校对阶段,马上就能排版印刷。   “赶紧把序言给写了,明天晚上八点前交给我,公司今晚就发官宣,记得转发。”   尹桑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无所谓,“行。”   到家尹桑就开始收拾东西。   宋雨菲勾着她的肩,“诶,要不你还住这吧,我一个人也是住,我们两个孤寡老人,相互慰籍慰籍呗。”   尹桑嫌弃地看她,“谁要和你相互慰籍?”   “哇,你太色了。”   尹桑把行李箱扣上,人已经到门边。   宋雨菲:“我说真的,你忽然走了我还真不习惯,你说你非回去干嘛?”   尹桑说:“回去等我老公。”说罢拥抱了一下她。   “......”   宋雨菲瞪她一眼,摆摆手,不再阻拦她了。   等人走了,宋雨菲一个人干瞪眼,愣了会儿,找衣服洗澡准备看看剧,尹桑在的时候,为了给她安静的复习环境,她连电视都没看过。   洗澡洗到半听到门铃响,“谁啊?”她喊,外面好像听不到,没回应,门铃一直在响。   想必是尹桑这妮子忘记什么东西了。   她赶紧草草洗完,包着个头巾就去开门,“我就说你不想走吧,你说你......”   门打开,宋雨菲一句话噎在喉头。   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皱着眉,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她同样疑惑地看着他,“...... 沈总?”   她倒是认识他,但他不认识她啊,这深夜造访,什么情况?   “你好我找尹桑。”   “呃......啊?”   “我是她丈夫,沈峯。”   ............?   ............!   宋雨菲花了好一会儿组织语言,“她刚才走了。”   “去哪儿了?”   “搬,搬回去了,回她家里了。”   “谢谢。”   沈峯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   宋雨菲整个人都僵直了。沈峯,尹桑的丈夫。   “what?”她一边关门一边自言自语,“好个尹桑藏得够深的,居然都结婚了还跟我保密,太不厚道了......”   吐槽到半,顿住。   尹桑没有保密,她甚至强调过很多次她有老公,现在回想起来她的神色也是认真的。   是她自己从来没有当回事。   尹桑实在没有已婚妇女的感觉,仅在校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迷惑人了,更何况,结了婚的人,柴米油盐过日子,气质上总会留下印记,而尹桑没有。   联想起这半个多月来,尹桑独来独往,无人问津,或许,这段感情并不是那么顺利。   但是刚才,沈峯问起尹桑时,那种温柔的感觉,也是骗不了人的。   哎,红尘男女。 第30章 已替换   尹桑回到五道营的时候, 咖啡厅里还坐着不少人,腐竹趴在吧台上睡觉, 一见她回来, 赶紧起来跟上。   晚上十点,是腐竹的夜宵时间。   成了年的猫, 一天两顿是最好, 但腐竹习惯了吃宵夜, 尹桑没那么多规矩,它乐意吃, 她也乐意喂。   到后院, 开门, 先去插上热水器,出来找罐头, 抱着手臂看它吃。看了一会儿, 去收拾睡衣,准备洗澡。洗好澡擦头出来,做面膜, 猛拍护肤品......   啪啪啪拍脸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尹桑动作一顿。   她今天还在得意,沈峯不在的日子里, 她过得风生水起。   可事实上, 从两年前开始,她得生活,似乎每天都像现在这样,一成不变。   吃饭喂猫, 洗澡睡觉,唯一改变的只是墙上挂钟的指针,不停地转动。   不,连它都没有改变,循着固有的轨迹,日复一日。   眼前所有的运动发展,在尹桑看来,都是静止不动的。   因为孤独。   院外忽然有声响,打破了静谧。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滚轮的声音。   房间门没关,就这样被打开。   前院传来米瑞的声音,“姐,老板回来了!”   她知道了。   面前的镜子里,是提着行李箱,身染风尘的沈峯。   相比起以前来,这一次的分别,时间并不长,而她日日忙碌,也感觉时间过得很快。   却在见到他的这一瞬间,觉得恍惚隔世。   他们之间,终究还是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沈峯走到她身后,弯腰从镜子里看她,从身后圈住她。她没什么反应,沈峯的脑袋往她颈窝里钻。   她刚沐浴过,身体清香,沈峯猛嗅了几口,而后一口咬在她脖子上。   尹桑呼痛,身体扭着,他手臂却越收越紧。   身体忽然腾空,又落入柔软的被窝里,沈峯欺身上来,左手把她两手扣在头上,嘴唇沿着颈线一路往下。浴袍被解开,她未着寸缕,他轻易就把雪球握在手心。   她的左胸,感知着他右手手心的温度,如同她焦灼的心脏。   他的拇指滑过她细密的尖儿,她身子一缩,打了个颤。   是电,还是冷。   他捏了一下,那电更肆无忌惮地窜。   那尖儿,昂扬起来,如同她手臂上细密的疙瘩,以及他那管枪杆子。   它们在同一时刻,叫嚣着共舞。   萎靡的右胸,仿佛暗夜里被忽视的蓓蕾,急切地等待暖阳的青睐。而炽烈的艳阳在左胸盘桓不去,尹桑扭着腰,将右边的雪球送到他掌心。   横桓在中间的右手臂,就阻隔了两具身体的接触。   沈峯不爽,快速用右手替换左手扣住她的手腕,左手猛地,掐住了右胸的蓓蕾尖儿。   身体和嘴唇也严丝合缝,感知她每一寸难耐地扭动。   全然丧失的主动权,令尹桑感觉窒息。   叫嚣窜动的电流,却控制着四肢百骸,直冲百会。   所谓失去思考能力,便是如此。   静谧的屋子里,有了第一声吟唱。尹桑清醒一瞬,手腕挣脱,却无力地抵着他的胸膛。   如此推拒反倒火上浇油。   沈峯一把抽出她的浴袍扔掉,手侵向密林,碰到溪涧,小心踏过,步步细碎,碾过沟壑,寻找泉源。   刚才冲上脑门的那股电流,又极速俯冲向下,聚集在泉眼之处,他指腹的试探就像是凿泉眼的锹,一顿一渗透,每一下,蜜泉都想要喷薄而出。   而尹桑咬紧牙关,像驻守活泉深处的仙,耗尽功力,守护那一点圈地。   然而徒劳。   “嗯......”   一声难耐之音,伴随着蜜水,喷薄而出。   沈峯手指动作不停,另一只手,缓缓拨开她紧咬的下唇,“放开它,乖。”   而后代替她,抚慰她泛白的唇瓣,吮吸至恢复血色。   尹桑只能迷迷糊糊听到他的声音。   她此时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思绪应当集中在哪里合适。   刚安抚过微微发麻的雪球,溪涧中又被强势侵略,刚浇灭炙热的唇,颈脖间又被种下火种。   她已顾此失彼,丢盔弃甲。   而攻城掠地的将军,有条不紊,得心应手。   他甚至还着装齐整,除了他跃跃欲试的枪杆子,其他装备毫发无损,仿佛才刚刚蓄势待发。   对手已经溃不成军。   尹桑输了。   她两腿勾他的腰,大开密林的门,手臂也圈住他的脖子,拉下来,一口咬上他的肩膀,报复一般。   只有她知道自己在转移注意力,克制着难耐的扭动。   “有没有想过我?”   这次她清晰地听到他问。   尹桑趁他动作停下来时,解开了他的腰带,整个人往下缩,手探进去,握住他,如愿以偿地听到沈峯的闷哼。   他刚松懈,她手肘一使劲儿,翻了个身,措不及防的沈峯被反压在床上。   她趴在他身上,支着上身,腿收上来与他的腿平行,下身紧紧贴着他,着力在小腹下部的骨,碾磨着他相同的部位。   沈峯倒吸一口凉气,然而动弹不得,她这个姿势,他稍微扭动,她就会趴倒,到时候遭殃的,还是他昂扬的小兄弟。   “尹,桑!”   咬牙切齿。   她轻轻抚过他紧绷的小腹。   “桑桑......”   克制地,沉声地。   求。   尹桑弯着唇,抬头看进他眼底,那眼神,教人俯首称臣。   她不紧不慢地解他的扣,将衬衣从裤头抽出。慢悠悠抽,衣角磨磨蹭蹭,擦过小腹,沈峯仰着头咬着唇才能克制住掐死她的念想。   “你呢?”尹桑问。   想过我吗。   沈峯再也忍不住,撑着她的肩膀一个抽身,翻个身,再次把她压在身下。   三两下除掉身上的障碍,他拥着她,全力进攻。   战役正式开始,双方竭尽全力,声嘶力竭。   她大汗淋漓,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沈峯伸手关掉灯,黑夜里他与角落的一双猫眼,面面相觑。   腐竹轻轻“喵”了一声,也闭上眼睡了去。   沈峯低头,适应黑暗的视线,渐渐看清她的面部轮廓。   不自觉的叹息声,成为黑夜里最后的声响。   他最终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所幸她也没有。   不过许多问题,从来都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回答,罢了,随它去。怀里的身体,触感真实,分别也并未让感官变得陌生。   他们依然琴瑟和谐。   尹桑睡了一个好觉。以至于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时候,她想要宰了打电话的人。   而打电话的人,才真的是想要宰了她。   宋雨菲火力爆棚,但是压抑住了,“虽然我知道金风玉露**苦短,但是请问尹小姐,序言的事是不是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尹桑清醒了。   身边空空如也。   “我可能是做了个春梦。”尹桑说。   宋雨菲:“大冬天的做什么春梦,赶紧的,起来转发微博,晚上八点前交序言的稿子,我手底下事儿多着呢我不是你助理!”   这语气是真气着了。   尹桑爬起来洗漱。   靠!   腰酸得她立马又躺了回去,揉了揉才慢慢地起身。   地板上银色的行李箱同时提醒她,她没做春梦。   她和沈峯确实共度良宵了,不过有人提起裤子就走人,全然没情趣了。   登录微博,看到不少艾特。   大多是转发官博的消息。中间夹杂着一些不中看的评论。   宣传博中规中矩,新书简介,作者简介,敬请期待。而引起议论的是官博的上一条,还是欢迎吕落归来并暗示年底出书的博文,吕落粉丝翘首以盼,等来的却是别家作者的宣传。   有吕落的粉丝问,年底公司是否只出这本书,还会不会有吕落的作品问世。官博一直没有回应。粉丝便直接艾特了吕落和尹桑。   尹桑没理,转发,比心,退出微博。   下午忙着写序,接到沈母电话时,正好收尾。   她有些忐忑地接起来。   沈母的语气,轻轻柔柔的,一如以往,“桑桑啊,听说阿峯昨晚回来了,也不见到家里,今天打电话,又说公司有事很忙,今晚你们一起回来,吃个饭,啊。”   尹桑也摸不清状况,“我今天也没见到他。”她说的是实话。   “那这孩子,回来以后上哪去了,工作再忙也不能把公司当家不是,桑桑,你得空吧?”   “啊?”尹桑下意识,“有的。”   “快下班的时候,你上公司去接上阿峯回来吃饭,啊。”   家里也都知道她添了坐骑。找不到理由拒绝,“呃,好。”   沈母这小心翼翼的语气,让尹桑不忍。回想起那场争吵,她有些头疼。   看这时间,她驱车到他公司,差不多就是他下班的时间了,轻吐一口气,她捞起车钥匙出门。   她是第一次来他的公司。   在写字楼下的索引牌对地址时,才知道他公司的全称。   AI 信托。   原来是做信托的。   也不怎么新鲜,怎么就被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了。   尹桑上楼。   电梯里还有两个白领,应该是被打发去跑腿的。两人在电梯里心心相惜,再互相夸赞一下对方的衣着打扮。   那假装不着痕迹却还是很明显的吹捧,听着就心累。   还好她不需要在这种鬼地方工作,光是应付这些无聊的人,就能把她整疯。   到了楼层,其中一个姑娘,好巧不巧,正是AI的前台。本来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笑,一听她找沈峯,嘴角耷拉下来。   “您有预约吗?”还算礼貌。   “没有。”   “抱歉,需要预约的。”   尹桑虽然没上过班,还是知道这些矫情的规定的,她点点头,瞥一眼边上的沙发,自己给自己安排,“那我坐那等他下班吧。”   “您自便。”   说着还递给她一个一次性水杯。   得,服务算是仁至义尽了。   她谢过,没接,坐到沙发等。无聊拿边上的书看。   都是一些有AI报道的财经报纸和有访谈的杂志。   竟然还有以沈峯为封面的杂志。   尹桑抽出来看。   作者有话要说:  老读者们:   你们好。   久等了,作话希望能看一看。   我知道很多人对这本书已经咬牙切齿了,我接受大家所有的抱怨和不满,是我不负责任,拖那么久,我跟大家道歉,对不起。   写《长路》的时候 ,我很喜欢在作话和读者分享心路历程,看过的大概知道,我总是很在意很在意每一个评价和每一份心情。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我不再那么喜欢去交流,唯恐说多错多。微博也很少更新,生活方面更是完全不透露,这确实避免了许多无妄的猜测和抨击,却也让我和读者之前缺乏沟通,导致我碰到事情第一反应就是逃避、置之不理。   当我发现,《单向蛊惑》的剧情发展,早已不是我心里那个故事的时候,每天打开码字软件就是一种折磨。   我在改与不改之间犹豫了太久。不改,能勉强圆个结局,但以后也许我再也不会打开这本书,因为对自己失望。改,面临两个问题,一是,《长路》已经有这样的先河,再来一次,会让读者厌烦;二是,这本篇幅长,修改难度比《长路》要大得多。   就是这种摇摆不定,让我断更,改成不定期更新。   在这期间,家里老人被查出不好的病,或许已经不能久长于世,我回家陪伴老人,种菜做饭,觉得日子很好,没有烦恼,我把《单向》再一次断更。   偶尔会想起有书没写完,又愧疚又有些难过。想着等时间到了,解V了,订阅会退给读者,而我两次没有写好,也证明了我不是块写书的料。   这段路就终结在这里吧。   然后《战狼2》上映,看到和《长路》相似的元素,病毒,非洲大陆,战争,疫苗,厉害的中国人。我心里的小人又开始打架。我想起我写书的最开始,不知道会有读者,不知道会有粉丝,不知道能挣多少稿费。   只是想写一个这样的故事而已。我想我还是要把现在这个故事写完,好好写完。   原先我的学业和工作都遭遇了滑铁卢,导致我将有半年闲暇的时间,所以我作了计划:整理大纲一周,前五万字改动不大忽略不计,二十五万字完稿,9月10完稿,时间绰绰有余。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但随着暑假将末,好消息传来,工作和学业都有了进展。这是我人生道路上的喜事,却也是码字道路上的坎坷。   从八月底到现在,我一直奔忙于学业和工作上的事情,修文进度缓慢。特别是开学以后,奔走于工作单位和学校之间,我只能晚上码字,约定日期将近,便每天熬到凌晨,导致腰出了些问题。   以往断更请假,即便是身体原因,也会说成是太忙,在车上,堵车没到家等等,是唯恐讨厌我的人,曲解成装可怜,我太敏感了,以至于写《长路》时,父亲过世,也没有在断更的作话里提及。   说那么多,是因为在微博看到一句评论——这样的作者还有人喜欢吗?   很难过,所以不管有几个人看到了这里吧,还是解释解释。   不管以后还写不写,都向你们道歉。断更这么久,很惭愧是真的,抱歉也是衷心,希望你们接受,也希望我的解释不会再被曲解。   然后老实说下进度:已完成51章,预估还有10章完结(掐着原本的60章)。不想再让老读者们花钱,多的内容,也会塞进60章里去。   20章前主要修改细节和铺垫,21章以后走的是新大纲的剧情线,当然也有老剧情会用上。   之前雷人的“盛岳失踪”和“吕落复仇”的剧情线已经全部弃掉,配角应当有新的生命力。   30章以后,是进入**剧情,因为有连贯性,我担心我文笔操控不到位,又需要修改,所以30-60章,之后一起发。   既然已经决定改了,我不会丢掉的。即使没有粉丝也没有钱,像当初一样,说个故事。   最后,这章车,希望大家食用愉快。   弯老腰鞠躬的陆之南   2017.9.10 第31章 已替换   竟然还有专题报道。   原来AI不是人工智能的意思, 是Alternative Iment的缩写。   另类投资信托?   还是很奇怪。秉持着外行看热闹的心态,尹桑还是往下看, 长篇大论, 大多看不懂,捡看得懂的信息看。   这是一篇关于AI 信托投资影视的深度访谈。信托投资影视算是新鲜事, 而且数额不小, 引起业内关注。   问:“AI是一家年轻的公司, 为什么会有勇气去挑战全新的投资方向?“”   沈峯:“正因为年轻,俗话说,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冒险本就是年轻的专属标签。”   问:“相比传统信托而言, 投入影视行业将面临的风险,都有什么呢?”   沈峯:“风险的不可控性更大, 因为投资标的不明确, 成本难以控制。”   问:“那么为什么要去承担这样的风险?”   沈峯:“我们要将委托人的资金,投入到真正有价值有潜力的项目中去,目前传统业务饱和, 总得有人去打开新的纪元,资本是产业的风向标, 影视市场资本流动巨大, 不应当因为风险就放弃,我们既然决定走这一步,就做好了规避风险的准备,AI虽然年轻, 但不草率。”   问:“AI 将如何去规避可能出现的风险呢?”   沈峯:“商业机密........开个玩笑,事实上也只能寄希望于,有一个靠谱的合作方。”   看到这尹桑皱了皱眉头。   商业机密是真,这后一句才是开玩笑吧。   不过,靠谱的合作方,他指谁,相中的影视公司?还是选中的编剧?   之后就是一些关于公司发展的内容了。提到如果影视项目成功,AI将完成E轮融资,明年下半年有望上市。   速度惊人。   内容虽然看不大懂,但尹桑眼前还是浮现出他西装革履侃侃而谈的模样。   认真的沈峯,好像有点帅气。   有纷沓的脚步声传来,尹桑向声源看去。   一行人从里边走出来。为首的是沈峯,还有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两人边走边交流着,不时点头微笑,身后跟着西装革履的下属。   尹桑看看时间,还有两分钟就下班了。他可真能剥削下属,开会到掐点,周五也没表现一些仁慈之心。   他从她跟前走过了。看来是要送客下楼。   他没看见她。尹桑忽然想回去了,无功而返跟沈母直说就好。   刚起身准备走人,听到沈峯吩咐经理代替他送客,说:“抱歉张总,我妻子在等我,大概有急事。”   对方笑嘻嘻说没事,调侃了两声才走。   前台小姑娘瞪大眼睛看着她,下一秒,送上热腾腾的茶。   尹桑说:“谢谢不用了,我这就走了。”   沈峯走过来,双手插兜,“才来就要走?”   尹桑:“不然留在这过年?”   “也不是不可以,”沈峯的话里带着笑意,“来多久了?”   尹桑:“阅读一篇访谈的时间。”   沈峯瞥茶几上还没合上的书页,一侧是采访,一侧是他的硬照,“好看吗?”他问。   尹桑:“外行,无聊看个打发时间罢........”了。   话音未落,沈峯放大的脸就在她眼前。   他俯身,她抬头,鼻尖都快撞上了。   “回家让你看个够,”他微笑,拉起她的手,往办公室里走。   尹桑:“回家你走哪边?”   沈峯:“拿车钥匙。”   尹桑扬起手里的车钥匙,“坐我的车。”   沈峯回头,站定了,“吃你的,住你的,坐你的车,”停顿了会儿,弯唇角,“有种吃软饭的感觉。”   他就站在公司门口,声音不大,不过该听到的也都听到了。   尹桑听见此起彼伏的忍笑声。   到停车场,沈峯见她的车,眉头紧了紧,又挑开,“车不错。”   “勉勉强强。”   “这车好开,不好坐。”沈峯评价。   尹桑耸耸肩,“也没谁经常坐。”   “一个女孩子,非开这么强势的车。”   尹桑纠正,“错,美艳少妇。”   沈峯看她一眼,无奈点头,“少妇,有觉悟。”   “勉勉强强。”   沈峯开车,尹桑坐在副驾驶,才感觉确实不如小轿车坐着舒适,忸怩着调整找舒服的坐姿。   “怎么,紧张还是期待?”他调侃。   尹桑睨他,不明所以,“有什么好紧张的?”   沈峯:“我以为小别胜新婚,原来我是高估自己了。”   自嘲的内容,随意的语气,辨不出真假。尹桑坐稳了,眼睛淡淡看着路况,也用随意的语气说:“小别而已。”   说完她打开音乐,避免车厢陷入寂静。   周五双井附近堵得水泄不通,车子行半米停半刻,尹桑干脆倒头闭目养神。   比起以往,一去大半年,这一个月,只能算是小别。   不变的是,如以往一样,他第一时间光顾她的床榻。**过后,如同他从未离开过,两人不会分享分别期间的见闻,更不会相互告慰拥抱,重逢那种辛酸与喜悦交织的微妙气氛,在他们之间从未有过。   提起裤子,不过两个红尘男女。   尹桑想起昨夜在镜前看见他的倦容,他眼神里的缱绻旖旎,现在想来不过是错觉。   车子终于走出拥堵路段,暮色已经降临。   尹桑觉得路线似乎不对,“好像不是回大院的路?”   “谁说要回大院?”   “妈妈让回去吃饭,我以为你知道。”   “我知道。”   “那赶紧调头.......”   “暂时不回。”   嗯?   沈峯转头微微笑,伸手揉揉她脑袋,“先回我们家。”   尹桑有些发怔。她睡觉的时候身子下滑了些,整个人窝在椅子里,此时硬是矮他一个头,眼看他的手落在她头上,揉乱了她的发。   电话响。尹桑回过神,直坐起掏手机。是沈母。   沈峯见她眼神,抓过电话开扩音接听,“妈。”   沈母像是没料到是沈峯,顿了会儿才说:“你们在一块呢,在路上了?还多久到家啊?”   沈峯:“今天暂时不回去,我倒个时差。”   沈母:“这么忙啊,就回来吃个饭也不耽误吧。”   沈峯换了副无奈的语气,“小别胜新婚,您说耽不耽误事?”   沈母语塞。沈峯趁热打铁,“改天我带她回。”   对面没再苦劝,怕再说下去,沈峯连**苦短这样的话都要说出口了。   不去了,尹桑松一口气。   改天再去........还是躲不掉。   挂断后他把手机递给她。她歪着脑袋看窗外,没接过去。从沈峯的角度,隐约可见她头发边泛红的耳垂。   尹桑听见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把手机放在中控台,没再叫她。   她想起来他好像确实没倒时差,回头问:“你不困吗?”   沈峯看她的眼神有些灼热,“当然困,不仅困,还饿。”   尹桑瘪瘪嘴,“当我没说。”她没错过他嘴边的笑。   车停在了家附近的一家生活超市门口,尹桑问:“干嘛?”   沈峯已经下车,扶着车窗,歪头,“我饿了,当然是买菜做饭。”   他吩咐她在车上等,自己进了超市,关车门时那调笑的眼神,充满得意。   ........   被耍的滋味。   她不关心他买了什么,回到家径直去喂猫。   饭点,店里人不多,沈峯提着大包小包进咖啡厅,米瑞上来帮忙,看全是酱醋油盐、粮肉菜蔬,惊讶道:“桑桑姐终于要用厨房了吗?”   沈峯:“是我要用。”   米瑞:“老板你会做饭啊?”   沈峯给她一个“不然呢”的眼神,一看就心情不错。   很好说话。   米瑞眼睛里冒着金光,浮夸地捧着脸明目张胆崇拜,“太厉害了吧,老板,可以蹭饭吗?”   沈峯走到已经门口,笑说:“今天不行。”   米瑞做恍然大悟状,“噢,小别胜新婚!不打扰不打扰。”   尹桑今天是第三次听到这个词,米瑞这小妮子,当自己嗓门很小么?   喂完猫,尹桑很闲,抱着腐竹在餐厅吧台上,看着沈峯忙碌。   厨房一边依托原先的厢房,打通了,往院子立延伸的部分全是玻璃,是个“星空厨房”。此时夜幕降临,院子里那颗树上挂着灯,和厨房里暖洋洋的灯呼应着,色调很温和。   尹桑撑着腮帮子看沈峯下厨。他的任务是四菜一汤。   他连衬衫都没脱,也没有系围裙,袖子挽起,戴着透明的手套腌制鸡翅,使劲抓鸡翅的时候,手背上的筋脉在手套下若隐若现,小臂肌肉也一弹一缩,领带不知所踪,开着三颗扣子,颈线和锁骨线条硬朗,他的嘴,笑意似有若无。   似有若无的吞咽声。   是尹桑的。   他笑意更甚,下一秒便挂不住了。   尹桑的脚,隔着料理台,在够他的大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眼神直勾勾盯着他,撑着下巴的手,食指轻点着唇瓣,一松开,下唇微弹——   沈峯手里的动作停了。   尹桑起身,瞥他的裤腰带,“紧了吧?”   “别闹。”沈峯说。 第32章 已替换   尹桑干脆从高脚凳上下来了, 绕到他边上,贴着他背后, 歪头上前来, 问:“这是,腌鸡......翅么?”   那声鸡, 拉得格外长。她蹭他背后, 一会儿贴着, 一会儿又退开,反反复复;手也不老实, 抓着他的腰带扣, 整个人就挂在他边上。   他拿调料的时候动作大了点, 她那只手一滑,不偏不倚, 就落在他不听话的小兄弟上。   “桑桑.......”   尹桑听他声音已经变了音色, 手底下硬挺的触感也真实得很,好了,点到为止。   “酸奶有么, 我看都买了什么味道的。”说着她就往冰箱方向走,刚打开柜门, 便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他那杆东西,就抵着她。   他在她耳边吹气,“你喜欢什么味道的?”   尹桑的指尖在几盒酸奶上流过,思考了一会儿说:“樱桃味。”   “草莓行么?”   “不行。”   “桑桑, 恐怕,不行也得行了........”   话音未落,她身子被他转过来,往后退抵冰箱门,身后传来门阖上的声音,他的唇,急匆匆落下来,手也顺势游走,他太了解尹桑了——哪里不耐点哪里。   他一边吻一边推着她走,到料理台,尹桑无路可走,仰着腰承受他忽如其来的热情。他一只手扣着她,一只手在料理台的购物袋里摸索。   他的手抓着她的,摸到腰带扣处,“不是想解么,现在解。”   他压制着她,她是仰着的,眼界里就是墨兰的夜空,顶头的玻璃上印着她的脸和他的背,一切都昭示着不安全感,更何况她知道,除了头顶,她的右边,后边,都是透明的玻璃,一览无余.......   她没动手,沈峯低声说:“门锁着。”   不会有人进来。   可是........   “抱我就好了。”沈峯说。   他额间的碎发里渗透着细密的汗珠。   她抚上他的背。   下一秒,沈峯抓着她的手解了扣,牙撕开套子,未等她做好准备,酸胀感已经袭上来,他动得缓,让她适应,一只手垫在她腰背,咬她耳垂,“腌鸡....... 翅,有什么意思,对么?”   尹桑后悔虎口拔牙了。   他太慢了,刻意的,推一点退两点,就不肯结结实实给,她拍他后背,“你弱鸡吗!”   “喔?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草莓味,真的不可以么?”   他撕开包装的那一刻,她就闻到了,空气中一股草莓香气。   “草莓好吃吗?”推一点。   “嗯?”退两寸。   不吭声。   “好吃么?”还退。   嘴上不放松,碾抚勾磨,样样了得。尹桑感觉胸口一口气怎么都呼不出去,难过极了,她掐着他背后的肌肉,“好!吃!极!了!”   声音隐忍。   与此同时,他挺腰,她的背猛撞在料理台上。   闷闷一声,尹桑似乎看见了夜空里狭长的星星桥,天兵天将披荆而来。   她丢盔弃甲。   **   沈峯做好饭,已经将近十点,过去敲门,敲几下,不出所料没有任何回应,他拿钥匙开了门。   尹桑躺在床上,瞥他一眼,又闭了眼。   他到床边,在她嘴边落个浅吻,“吃点东西,别饿着睡。”   她翻了个身,扭头睡,不回答。   “乖,别等凉了。”他顺势躺上来,抚她的脸说。   脸颊痒痒的,她扭头看他,他挑挑眉,“起来?”   尹桑起身,套上拖鞋就往厨房走。   料理台已经被清理干净,桌上摆着四菜一汤,只留了一盏灯,菜色在灯光下,看着让人很有食欲。   “太晚了,不要吃太多。”沈峯给她盛了一碗汤。   尹桑接过,低头喝,没一会儿就空了,把碗递给他,“还要。”   她嘴边亮晶晶的,还沾着汤汁,眉眼有笑,那模样,像讨糖吃的孩子。沈峯难得愣怔了一下。尹桑不耐烦地抖了抖手里的碗,继续“讨”。   “汤也少喝点。”   “小器。”   “好好好,给盛。”   为了保温,汤还留在锅里,沈峯起身去盛,刚舀上半勺,她出现在餐台另一边,撑着腮,抬头看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怎么?”   “你干什么去了?这些.........”话到嘴边,顿了下,“这些天。”   灯光下她仰着头,浸在光晕里,锋芒尽收,看起来柔软温和。   他的指腹摩挲她的脸颊,“出差。”   “这么忙?”她扣住他的手,捏他指尖,“听说,这个厨房,你出了不少力。”   出差她不质疑,不过多少是不是有躲避的成分?   沈峯点头,“是我的意思。”   尹桑:“妈妈只是操办。”   沈峯继续点头。   尹桑:“你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擅自处理我的所有物?”   她语气平淡,不像是质问,只是想知道答案。   沈峯舀好汤,一手端着碗,一手拉她坐好。   一边看着她喝,一边反问:“事到如今,你还想着能够躲在自己的躯壳里,独善其身吗?”   尹桑反驳,“我没躲。”   “你是看起来没躲。”   涂上一层层保护色去与人交往,与缩头缩脑圈地自嗨的人,没有区别。   她闷头喝汤。   这些年,她自以为表现得完美无缺。对身边的每个人,她都研究透彻,有自己得一套应付的办法。对爷爷,她贴心孝顺;对沈母,她恭敬乖巧;对沈峯,她取悦他使尽浑身解数........   但这种自己制定的模式,像个困在框架里的人。   沈峯的词用的精准,独善其身。她管控着自己,不管其他。从未真正去与人交往。   对爷爷,她从未相伴膝下,好好撒撒娇,说说工作上的烦恼。   对沈母,她从未真正把她的教诲听到心里,没有谈过自己的小心事,更加没有唠唠柴米油盐。   对沈峯,她从未嘘寒问暖,夏谋消暑,冬念添衣。   那天沈母,就狠狠地敲打了她的面具。   沈峯见她面色沉下来,抓过她的手,才发现很凉。   他用手心给她温度,缓缓说:“从你嫁给我那天起,我们就是相互支撑的共同体,你不需要在遭遇不幸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扛,不需要在不快乐的时候一个人难过了,所有日子,不管是风和日丽还是愁云惨淡,都有我和你一起过。”   “相应的,我的所有你都可以索取,你的一切我也有权力了解和涉足。”   “这么久了,你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也怪我没有早点告诉你。”   “很久以前,你就已经不是一个人。”   “现在你要不要走出来。”   “我牵你。”   沈峯的话,断断续续。温柔又慎重。   他回国几个月,她就像是在坐过山车,时而轻缓温存,时而如飓风过境。   他们是夫妻,他所做的一切都合情合理,侵入她的生活,甚至改变她的生活轨迹,也都是很自然的事情,从正常的夫妻关系来说,这样的久别,迎来的重逢,应当是令人欢欣雀跃的,甜甜蜜蜜的小日子红红火火展开才对。   她对这一系列的侵入,所表现出的排斥,超出了自己的预期,甚至她现在回头去看,都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度,不可思议。   问题出在哪里?   她与沈峯,又是怎么走到这一步?   追根溯源,是她畏惧婚姻。畏惧在一场感情里处于下风。那么,沈峯回来了,他对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前所未有的情意,她为何还是这般模样?   尹桑打断了自己的思路,脑海里,涌现出几个问题。   他为什么回来?   他为什么对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情意?   为何前所未有?以前,为什么不能有?   她抬起头,终于说:“你没有资格说这些,这些年,你又在做什么?”   两年多的聚少离多,他背井离乡,看着更为不易一些。   而又有多少人想过,离别这种事,离者不是最苦,留者才是。   去了,人事变换,天高海阔,如鱼得水。   留的,旧人旧景,历历在目,都是羁绊。   他想回来了,想相互支撑了,她就要上去牵手么?   那这两年独自走过的那些路,她当作没有走过吗?   她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他低声,在耳边。   “对不起,来晚了,迟到了,还好,没有缺席,来得及。”   尹桑一动不动。良久,推了推他,“沈峯,抱歉,我不明白,所以我保留意见。”   沈峯放开她,捧着她的脸,轻轻叹息,“我说来得及,就来得及,我等。”   尹桑的假期,从这样一段对白开始。   所谓“等”。按她的理解,接下来沈峯将充当二十四孝老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但第二天醒来,她收到一个早安吻,附带一个消息,“我去上海出差,周日回来。”   又出差?   迷迷糊糊,想起他昨晚在电话里跟沈母说他今天要出差,她只当是说搪塞的说辞,没想到真要走。   “不是刚回来,时差都没倒,而且还........”   沈峯穿上外套,凑近她,“还怎么?”   “纵欲过度。”   他刮刮她鼻子,“妖精。”   走到门口了又回来,亲了亲额头,“我尽快回来。”   尹桑评价:“真拼。”   小林来电话催了,沈峯留下一句话,一边接电话一边拖着行李箱离开了。   留尹桑在床上,做着阅读理解。   “要带你一起走,当然要先确保天气一直晴朗,不用撑伞。”   沈峯这么说。   卖文字的尹桑,遇上卖弄文字的沈峯。   不如直接告诉她,他在为美好的明天努力奋斗。   她感慨了一声“咦好酸”,翻个身继续睡觉,享受假期第一天。   但财神爷并不让她休息。   盛岳打电话来,说合作细节都谈妥了,发合同给她过目,没问题就签约。   挣钱要紧,她爬起来登邮箱。   这次的合作是全权交给盛岳去谈的,效率还挺高,在年前拿下来最好不过了。   尹桑看合同向来仔细,看到项目标的时,愣了愣,微信联系盛岳。   “货款你确定没多打了两个零吗?”   盛岳秒回:“你看订货量了吗,合同法务看过的怎么会有错?”   尹桑:“看到了,以为订货量也多打了一个零。”   盛岳:“没打错,你也没看错,郭愈的条件不多,只要求我们面向欧洲的货,只有他一个经销商。”   “这不行。”尹桑当即反对。   “为什么?”   尹桑:“这不是垄断吗,这怎么能行?”   盛岳完全没想到尹桑会反对,工作室目前还没有树立起品牌形象,更像是自娱自乐小打小闹,能买到法国去已经算是撞大运,他当然知道这是想垄断,但这本就是她鞭长莫及的地方。   盛岳:“师妹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尹桑:“且不说这个,我们是作坊式的,手工精工细作,接不了这么大的货单。”   盛岳:“我计算了一下,以工作室目前的效率确实不行,但年后就有学徒绣娘加入,绣工队伍扩大将近一倍,如果每个人的效率增加一倍,这个单就能接下来。”   尹桑:“那也不行,我们还有散单要接,设计和绘图打板需要时间,这个单会影响散单。”   盛岳:“许多散单明年初就到期了,到时候可以不续约。”   尹桑:“我国内不卖专卖国外吗?”   因为是文字交流,盛岳并没有意识到尹桑这句是反问。   他回:“完全没问题啊,本来这些东西,在国外的销路就比国内宽。”   他说的是事实,中国人对自己的东西总是不屑一顾的,反倒是洋人喜欢买回去供着。   但,尹桑回复:“理由不多说,我不同意,你跟他说,货量减半,至于经销权,欧洲独家免谈,巴黎独家可以考虑,但要有年限,五年,不能更多了。”   又添:“如果你谈不下来,我去谈。”   盛岳发了个瘪嘴惋惜的表情,“行吧,头一次见乙方要求减货量的,哎........”   “师妹,我发现了,你的野心,是全球啊?”   尹桑回:“仙女的境界.jpg。”   盛岳:“你这样会失去小可爱的.jpg.”   对话以两个逗趣的表情包结束,尹桑也没了睡意,干脆就起来工作,通知工作室的管理层开视频会议。   这才知道,工作室的绣娘荣彩,已经通过试镜,参演电影,具体饰演什么角色有多少分量还不清楚,小姑娘最近都在进行表演培训。   工作室也和影视公司签约,承制服装,并担任造型顾问。   这对于工作室而言是好事,但从个人而言,尹桑不想接触这个项目,一来这是沈峯投资的,二来编剧是吕落。   她全权交给下面的人去处理,没有大问题就不需要向她汇报。   会议快结束的时候,她把经理单独留下,“你把我办公室柜子里我没绣完的东西都寄过来,差的布料针线也补上。”   “要什么规制的?”   尹桑:“嫁衣的。”   经理:“尹总您是给自己绣?”   尹桑:“不然呢?”   经理:“我以为你都在外边这么久了,结婚应该也是按外边的规矩来,不会用到我们的东西吧。”   尹桑:“我们的不好吗?”   经理:“没有比呕欠更好看的衣裳了,婚礼也是,西式中式,都不如回我们寨子里结,流水席摆个三天三夜,最热闹了。”   “嗯,收拾好寄来。”   “好嘞,”经理见尹桑今天好说话,笑笑说,“难不成尹总您要结婚了吗?”   尹桑微笑:“还早。” 第33章 已替换   忙忙碌碌一天又一天, 店里挂上了灯笼串,尹桑才惊觉, 年关将近, 一年又快过去了。她在四九城的第八个年头,匆匆流逝。   八年时间很长, 她从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了一个黄毛丫头;八年又好短, 回想起来, 竟找不到太多痕迹。   呕欠寄到了,她每天起来就绣绣花, 逗逗腐竹, 照料照料店里的生意, 生活倒是挺悠闲。   到了周五下午,店里人多, 尹桑不好占着座位, 阳光虽好,院子里还是冷,她便把躺椅搬到西厢, “星空厨房”此刻变成“阳光厨房”,她半躺着绣花, 暖融融的, 忽然觉得这个设计非常不错,不当厨房用的时候,观景也不错。   宋雨菲一出现,就准没好事。果然就打破了她宁静的下午茶时光。   以往尹桑是不带人进院子的, 但人家里都住过了,不礼尚往来似乎有些小器。   宋雨菲一进门,一脸艳羡地看着她的厨房,“你这四合院配玻璃厨房,和卢浮宫里的金字塔有一拼,想起来不着调,放一块可真惊艳。”   “这四合院卖出去得卖多少钱,我看得过亿,不得了,抱紧土豪大腿。”   尹桑淡淡地看着她浮夸的表演,“你小心你的嗓门把我的玻璃震碎了。”   宋雨菲:“豪门富太,害怕,原谅我以前有眼不识泰山。”   尹桑:“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雨菲:“沈总没跟你说?”   尹桑疑惑:“你怎么知道沈。。。。。。”   “说到这个我气就不打一出来,”宋雨菲换了副脸色,“那天我可是素颜,穿着睡衣顶着个头巾开的门,看见沈总。。。。。。”   然后她学着沈峯的样子,说:“我是沈峯,尹桑的丈夫。”   再一秒切换到无语的表情,“你结婚了居然不告诉我?”   居然还有那么一出?怪不得她看到沈峯的时候,他有些行色匆忙的狼狈。   可他是如何得知,她在那?   尹桑说:“我说过,是你不信。”   “不,我是指,婚礼居然不请我。”   尹桑想了想,“我想想,那时候我应该还不认识你,而且也没办婚礼。”   没有婚礼。   两人都是一怔,宋雨菲下意识看尹桑的手指,空空如也。是了,这是她不相信她已婚的原因之二,她从没见过她戴婚戒。   似乎她说了不该说的话题。   尹桑反倒是无所谓的表情,“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要跑过来,分开几天你相思了?”   听她开玩笑,宋雨菲才恢复常态,说正事。   还是新书的事儿,尹桑转完微博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作为经纪人宋雨菲得观察着市场反应。   多数评论,都是期待新书面市,还有希望开签售会的,部分粉丝调侃说:“你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个作家了。”“才意识到自己关注了个作家博。”   但热评上却有不和谐的声音。   有人提起,公司官博前阵子明明暗示年底吕落要出,没想到她先出了。   便有吕落的粉丝来回答,说书号限制,吕落今年没办法出书了。这就暗示着,尹桑抢了吕落的。   本身这只是个小问题,下边的回复,却有人在作“知情人透露”,说尹桑有开豪车住豪宅,是个有后台的,惹不得。   还有人根据她过年时发过的微博配图,加上定位,看着像是大院,她有红色背景。   “怪不得她上次敢在微博怼金霖,金霖也不是普通的制作人,正经红三代来着。”   又有人接着“透露”,尹桑的长相也颇妖气,但是属于很艳的类型,气质比吕落差远了。   更无奈的是,有人猜测是她把公司老总给睡了。   对比起吕落默默努力一步步火起来的励志人设,她就是一个妖艳贱货。   接着开始说她人品不行,当初微博没什么粉丝,就养了只猫蹭热度,还炒作说是捡的。   对腐竹也只是利用,养猫不科学不用心,一天喂好几顿,也不见有一起玩耍的视频,没有真感情,不是真的爱宠物。   “用宠物炒作”这件陈年旧事又被推上风口浪尖。   这下子数量庞大的猫粉们也都参与了讨论。   “对啊她从来没转发过领养猫咪的微博,别的猫博都会转,因为真的关心。”   “我就说怎么可能有人捡猫捡到布偶的。”   “当初还是因为这个关注她的,蹭欧气。”   “心疼腐竹........”   因为回复最多,这一楼被顶上热评第一,也有人另开了楼,于是一发不可收拾,一涉及“有后台”、“有背景”、“潜规则”这样的词,看客们就格外兴奋,看到什么就是什么,纷纷加入了“猜测”的大军。   其中一条回复点赞也很多:“想不到这位看起来低调的博主这么多戏,适合上天涯去扒一扒。”   回复也很精彩:“不是低调是装13炒高冷人设吧。”   “哈哈哈桑桑这个笔名也是挺装13的,真名可别叫如花。”   宋雨菲一边翻一边吐槽:“也不知道是谁戏多,自行脑补可真是精彩,这些人要是去写小说,应该比吕落还火。”   尹桑看得颇认真,淡淡说:“说的都是事实啊。”   宋雨菲惊讶地看着她,“放着沈帅不睡去睡隔壁老王?呵,这是瞎了还是疯了?”   沈帅?尹桑被逗笑,等沈峯回来,她得问问这个绰号可还行。   隔壁老王,是他们公司老总。算是个富二代,长相过得去,就是矮,到尹桑下巴。姓王,二婚的老婆是撬墙角来的。于是这个外号便在私底下传开。   “我说主楼。”   宋雨菲凑过去看,“开豪车住豪宅有后台........”她意识到尹桑在提醒她什么,“你的意思是这个人确实是认识你的?”   尹桑点头,“嗯,但应该不熟,我这辆车,可不算豪车。”   她自己买的这辆,牧马人罢了,拉风是拉风,价格摆在那,还真排不到豪车的行列去。这个人指的,应该是她当初在公司楼底众目睽睽之下开走的那辆,沈峯的跑车。   宋雨菲:“公司的人。”   尹桑摊手。   “故意黑是没跑了。”   这样大规模、忽然袭击式的抹黑,没有人带节奏是办不到的。   “那就好解释了,本来我还以为你得罪了什么人,”宋雨菲一副了然的样子,“吕落今天早上发了一条微博,看起来像是在帮你澄清,但是完全起到了反效果。”   吕落发的微博,只说了年内不会发新书,与公司的安排无关,是她自己没有准备好,接下来将开公众号连载新书。   虽然丝毫没有提到尹桑,也解释了与公司无关,但是这个节点跳出来,只会让更多人去讨论这件事。   说没准备好,又说开公众号写,就好比是出书不成的无奈之举。   评论区热闹非常。   如果说尹桑这边只是起了涟漪,那吕落那简直就是狂风骤雨。   尹桑的微博下,多少还有些她的粉丝给她说话,吕落的微博下,除了鼓励吕落的,别的都是一边倒在骂尹桑的。   “这件事和吕落脱不了干系。”宋雨菲咬牙切齿,“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   尹桑沉默不语,这个不是没有可能,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只是为了黑她?   就要牺牲趁热打铁的时机,让公司之前为她作的宣传都白费?   并且还会牺牲给剧本作宣传的机会。   这完全得不偿失。   “眼下也不是去找她理论的时候,没有证据,既然要做肯定就抹干净了,”宋雨菲气愤归气愤,还是恢复了职业素养,“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想办法公关,我可是找到了苏均来给你写序,我还想拉他到麾下来呢,可别出什么幺蛾子。”   “苏均?”   一个写心理专栏的写手,很神秘,据说行文作风相当有人格魅力,写公众号火了,出过一本书,微博半月一条,跟专栏半月更似的,都能坐拥一百多万忠实粉丝。要是能招到他,宋雨菲可算是有了第二颗摇钱树了。   只是,“他怎么会愿意给我.......这样的,写序?”   宋雨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怎么样?你可是我造就出来的新星,不就是风评稍微有那么一丢丢不正。”没说完,话锋一转,“不过确实,我也就是试试,说你这本书讲的外向孤独症,算是心理学范畴,就发给他看了。”   “没想到他就答应了!”宋雨菲激动,“大概还是我人格魅力吧,你那么拧巴不还是乖乖跟了我。”   尹桑嗤一声,懒得回应。   宋雨菲恢复正经,“你这本书首印那么多,可不能血本无归。”   “有多少?”尹桑问。   宋雨菲一脸看外星人的表情看着她,“合同你不是签了吗,你都不看的吗,诶不是我说啊,桑桑,我知道你是富婆了,嫁了男人有了金主也不能这么拿稿费不当干粮吧,女人还是应当独立自强好好规划规划自己的金库,不然有一天吵架了被扫地出门都没地儿去。”   语重心长,字字铿锵。   院门在这时被推开,男人走进院子,右转,打开了西厢的门。   一袖冷风带进来,宋雨菲打了个寒噤。   沈峯脱掉大衣,“宋小姐,又见面了?”   宋雨菲站起来,“啊,沈总你好。”   两人握手,沈峯绕到尹桑那面坐下,揉揉她的脑袋,“聊我呢?”   ........   宋雨菲只想找个洞钻进去。   尹桑:“不是说周日回?”   “提前回了,我说会尽快的。”   这两人旁若无人的........   明明就两句对话罢了,宋雨菲却感觉自己被喂了一吨的某粮。沈峯,也和她所知道的沈峯大不相同。她收回她刚才的话,看这情况,尹桑大概是不会有被扫地出门的那一天了。   沈峯转过头来,微弯着唇角说:“宋小姐放心,有可能被扫地出门的大概是我不是她。”   知道了知道了,不用说了........   “毕竟,我才是吃软饭的,”沈峯说着,转头看尹桑,“是不是,富婆?”   够了够了.........   好在事情也说完了,宋雨菲找了个理由告辞,赶紧逃离。   西厢安静下来,尹桑上咖啡厅去给沈峯沏了杯咖啡,回来的时候,见他正拿着她的绣工看。   “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实水平?”他说。   尹桑:“我那时候绣得也不差,只是躲在被子里施展不开。”   沈峯目光一沉,定定地望着她。仿佛能够看到她窝在被子里点着小灯,小心翼翼持针的模样。   “这绣的是什么?”   尹桑顿了顿,说:“无聊,随便绣绣,琢磨琢磨有没有更有效率的绣法。”   见她好像愿意聊,沈峯也来了兴致,“怎么说?”   “最初的刺绣,大概就是简单的缝制,让布料更厚实耐穿,之后有了审美,才有了图案,也开始有诸多的绣法,有的以美观为主,有的是为了省力、省线。比如偷绣,你看,穿过去,再从原来的针脚处绣回来,后边不需要走线,是不是就省了线?”   尹桑低着头,一边示范一边说:“但是我在想,刺绣是不是也和别的工作一样,能够找得到一套科学的顺序和章法,这样能够在美观、省料的基础上,更加省时快速?”   沈峯:“这就需要把每一种绣法的特点都摸透,排列组合,找到最佳顺序。”   尹桑想了想,点点头,“也许是一个思路。”   她神色认真,沈峯说:“如果能够研究出来,不仅是工作室产量的提升,还会成为刺绣工艺史册上的功臣。”   尹桑瘪瘪嘴:“没想那么多,只想暴富。”   沈峯笑得温柔纵容,拉过她的手,“期待你爆富,”然后眼睛胶着在她手指上,“哪里来的戒指?”   他指着她中指上的环。   尹桑:“这是顶针。”   看起来像戒指,又比戒指厚实宽大的东西。   沈峯皱着眉,显然不解。   尹桑:“顾名思义,就是刺绣时为了省力,用来顶,针,的东西。”   沈峯这才释然。   尹桑见他没有多余的表示,也不再说话,转着顶针,把它摘下。   她买过不少首饰,却从来没买过戒指,手指上从来都是空无一物。   想起曾经有一枚戒指,在指间停留过一天,她现在也已经想不起来那枚戒指的样式。   大概连被记住的特点都没有。   他们领完证以后,没有办婚礼,简单请家里的亲戚吃饭。   出发去饭店的路上,沈母把盒子给她,让她戴上,“委屈你了,阿峯明天就得走,匆匆忙忙请客,戒指也没能好好带你去挑,先戴着,别让亲戚们担心。”   别让亲戚们笑话吧。   于是她的婚戒,是自己戴上的。   每每看到电视里,新郎眼神深情,缓缓给新娘戴上戒指,配上特写与慢镜头,尹桑就会调台。   童话般美好的时刻,不存在的。   尺码不对,大了。   宴席上她小心翼翼,无名指和小指紧紧靠着。   然而酒过三巡,觥筹交错间,还是遗失了。   尹桑没觉得多可惜,这戒指本就不属于她。   那晚回去,沈峯半躺在床边,摩挲转动着无名指的戒指,眼神笔直地看着她从浴室走出来。   见她手指空荡荡,他也摘下来,扔到一旁,说:“正好,这东西我也不稀罕。”   第二天一早,沈峯回了美国。   尹桑拿过他那枚戒指端详。   款式简单,只镶嵌了一颗碎钻,但做工精良,纹路考究。   与她那一枚,连材质都不相同,怎么看都不是一对。   就连做样子的戒指,他都没有买情侣款。   呵呵,结的什么婚? 第34章 已替换   新书预售前, 尹桑有一次访谈配合办一次微博访谈。   这是史无前例的,她加入公司就是为了图省事, 宋雨菲在营销策略上也尽量避免让她“抛头露面”。以至于她的人设变成了高冷型。   尹桑想都没想, 拒绝。   然后宋雨菲把回答模版都发给她了。   附言:“为了证明你没有睡隔壁老王,来, 躁起来。”   这本书算是尹桑的转型之作, 此前她没有写过长篇小说, 这是第一本。是该好好运作运作。   于是在新书预售的前夕,晚七点, 尹桑准时在微博蹲着看, 她觉得麻烦, 就把微博密码交给宋雨菲,让她操作, 公司的几个策划宣传一起, 远程视频,挑选问题,想好回复, 再把答案发出去。   粉丝还算给面子,半小时不到, 艾特数量已经突破五百。   大多都正常, 期待新书,问新书内容,并问有没有签售会之类,也有些□□, 跳过就是了,回答也都中规中矩。   网友A :“桑桑之前都没有写过小说,为什么想要写《来路是归途》呢,灵感是怎么来的呢?创作了多久?”   这个宋雨菲就没办法替她答了,尹桑:“那就跳过。”   宋雨菲:“这个问题很好,是很多人都关注的,你得回答。”   尹桑敲下几行字:“小说受众更大,影响力更深远。”   宋雨菲:“这个回答不行,再想一个。”   尹桑:“写了四年,想写一个外热内冷的人。”   最后宋雨菲修改后发出来的是:“想写一个与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我太无趣,便想捏出一个有趣的人来陪自己。一捏就是四年。”   这发散思维,宋雨菲不做经纪人去写书应该也是手到擒来。   果然,这条发出去,两分钟一百来条评论回复。   “四年大作,嘤嘤嘤期待!”   “不错,能沉下心来写故事的不多了,现在的小说,两三个月就写出来了,都是在写人设,不是写人,有些期待这个故事了。”   “长篇小说很少看了,大概因为浮躁,不过桑桑写的小说,还是期待的。”   “桑桑不无趣啊。”   尹桑相当佩服了。   看到“有没有签售会”的回答是“看预售情况挑选城市”时,尹桑给宋雨菲发消息。   “签售会你自己分饰两角?”   宋雨菲在忙,没回复。等会儿再算账,尹桑的注意力回到微博上。   访谈到了后期,有关于书的都说得差不多了,问题开始转向现实生活。有没有结婚,是不是专职作家,日常爱好,会不会做饭等等。   宋雨菲适当透露了一些信息,比如生活在北京,还在上学,开咖啡厅营生,喜欢煮咖啡、撸猫,做饭白痴。   “好棒,是我想象中的作家的生活。”   “怪不得腐竹的照片,许多都是在咖啡厅里拍的。”   访谈平平淡淡地结束了,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排斥,参与到这种微博访谈来的,大多都是学生,朝气蓬勃求翻牌的状态,很可爱。   尹桑完成了她的“接地气”之旅,任务也就算完成了,至于在评论区带节奏、写访谈语录这些,就是宋雨菲的事情了。   她盘腿坐在地板上,看腐竹吃宵夜的时候,沈峯才回到家。   “听米瑞说,你今天没吃晚饭?”他走到她边上,弯腰揉揉她脑袋。   尹桑甩甩头,抬眼看他,眼神厌嫌。他揉她脑袋揉成习惯了,这让她感觉自己像只腐竹。   待遇还不如腐竹,揉腐竹他是顺毛揉,揉她的目的似乎就是把头发搞乱。   “我吃了。”   沈峯双手插臂,目光研判,“松饼也算?”   腐竹这时也抬起头,瞥他一眼低头继续吃,一人一猫动作、神态如出一辙。沈峯的严肃绷不住,轻叹气,含笑摇摇头。   一个眼神,一点办法都没有。   “自己不吃,倒是记得猫,”沈峯说着,把外套脱掉,洗了把脸,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给我也留个宵夜。”   尹桑:“如果你喜欢吃罐头的话,可以考虑。”   沈峯嘴角弯起,笑得无奈。   不如猫,不如猫。   腐竹一吃饱,就往她身上蹭,尹桑在这时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还真是有点饿了。   她抱着猫往厨房走。   沈峯煮的面正出锅,高举着锅往碗里倒面。   他脱了外套,里边就是白衬衫,没系围裙,袖口挽到手肘。   料理台射灯一打,小臂肌肉一收一紧,结实有力。   尹桑站在门口,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饿了?”沈峯抬头,看见她,皱眉,“关门,穿那么少吹风。”他端着碗走过来,边走边念,“看来得找时间把北面墙凿个门,冬天方便。”   西厢和她房间并不相通,过来得走院子。不过也就十来米。   尹桑:“又想动我的屋子,有没有一点借宿的自觉?”   沈峯给她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吩咐:“洗手,先喝点面汤。”   尹桑正要说什么,他补一句:“暖一暖。”   这个词,配上沈峯低沉的嗓音,尹桑指间不由地,酥麻了一下。   “是饿了。”   把腐竹放下,它屁颠屁颠跟在沈峯身后,很不自觉地跳上椅子。尹桑洗手回来,见它立着身子,两爪趴在桌边,伸着短脖子,双眼巴巴地望着那碗面。   沈峯一手搭在桌边,一手揉着腐竹脑袋,嘴角弯起,眼睛里有光。   尹桑一时看怔。她有种错觉,沈峯的眼神,像是久别归来的父亲,看着已然长高的儿女,欣慰,又遗憾。   她抽出手机,咔嚓的声响,打破静谧,沈峯看向她,挑眉一笑。   尹桑:“拿开你的爪子,我要拍腐竹,发微博。”   屏幕里,沈峯抽开手,离得远了些,笑容更大了些,或许是背光柔和了光线的缘故,他的视线,温柔又纵容。   尹桑按拍照键的动作,慢了半拍。   她一个人吃面,其余一人一猫,看她。尹桑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因为她低着头,边吃边刷着微博。   为了防止“刷屏”的印象,访谈的内容会保留两日,就删除掉,保留一篇总结的长博。长博中会保留截图和热门评论。   这个时间点,评论条数蹭蹭往上涨,没赶上直播的粉丝这个时候都冒出来评论,这样的访谈,头几条评论几乎就决定了之后的评论风向。   带动就很重要。公司经营的几个读物博,在每条微博下带节奏。总的来说,效果还是喜闻乐见的。   回答私生活的那条,是回评最多的。看来不管在哪个圈子,八卦永远是粉丝的共性。   “上学,煮咖啡,写书,养猫,岁月静好,桑桑给人的感觉,一直是这样的,外边大风大浪,都与她没有关系,在自己的港湾里过自己的生活,不知道无脑黑是什么心态。”   “赞成,那个暗示潜规则什么的真是够了,自己肮脏就不允许别人励志了么?”   “难道只有我惊讶桑桑还在上学吗?看起来很老成持重。”   “以后多弄微博Q&A啊,原来有这么多我们不知道的诶。”   “看书就能知道一个人的三观啊,为什么要从八卦去了解一个作者,想不通。”   “看书的话桑桑是个小黄人哈哈哈哈哈。”   “越直接越没问题,越闷骚才越白莲花!”   “+电话号码,赞成。”   评论区画风十分正能量。她回答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还能这么去讨论?   刷了一些高票点赞的评论,尹桑心里感叹——宋雨菲,牛逼!   刷完她点开发微博界面,输入文字。   感谢陪伴,晚安[心]。   然后跳转到相册,挑张腐竹神态最明显的照片。   从后往前翻,翻到那张沈峯揉着猫的照片,停住了。   因为角度的关系,他挡住了光线,逆着光,只有剪影,他肩膀宽阔,小臂肌肉线条流畅结实,腐竹的毛发晕在光里。   一人一猫,强硬与柔和的对比。   如果论摄影水准,这张无意拔得头筹。   尹桑翻过去,选了另一张,发送。   “赶紧吃。”耳边传来某人的督促。   尹桑抬起头,沈峯的手指点她的鼻子,“要凉了。”   尹桑:“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我不是腐竹。”   沈峯叹气:“都说吃人嘴短,在你这见不着一点效果。”   尹桑:“我这个人从不做表面功夫。”   沈峯:“意思是,你会用实际报答?”   .........   这对话什么套路?   尹桑喝了最后一口汤,抬眼微微笑,“也不是不可以,你想,几次?”   放下碗,“嗒”一声,她说:“或者,你能几次?”   空气安静,她如愿以偿地看到沈峯瞬间变黑的脸色。   沈峯:“在你心里,我的诉求,就只有这些?”   听语气听不出什么,可尹桑知道,沈峯这个人,云淡风轻不代表风平浪静,他收紧的手臂肌肉就证实了这一点。   可以怕,不能怂。   尹桑:“那你要怎么样?”   沈峯:“下周二公司年会,陪我去。”   ..........   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她抱起腐竹,给了他一个决绝的背影,到院子里,顺手把院灯关了,进了房间。   沈峯在后面,笑了。这就代表她同意了,即便不是十分乐意。   夜深了,院里灯一关,光线就暗下来。料理台亮着一盏孤灯,男人在洗碗,水声流淌,碗筷碰撞声清脆,咖啡厅传来黑胶唱片的声音,舒缓醇厚........   不一样的音乐在夜色里流淌。   尹桑靠在房间门背听了许久,直到腐竹不耐烦地跳出她的怀抱。   洗好澡出来,沈峯也已经回到房间,吩咐一声“赶紧吹头发”就去找衣服洗澡。   尹桑没点头也没摇头,到梳妆台前开始日常护肤,拌了一碗绿泥往脸上抹,刚抹好脸颊,从镜子里看到沈峯光着上半身,拿着睡衣往浴室走,走到半不经意地扭头。   两人在镜子里四目相对,他眉头紧蹙,对视两秒,然后他又转头进浴室了。   尹桑正莫名其妙,他又出来,手里拿着吹风筒。   俯身,插电,拿开她的头巾,打开吹风机。   画面有点熟悉,在酒店那天就是这么被弄懵了。   头巾拿掉,头发散开,尹桑赶紧用手箍住,以防沾到泥膜,“我做着面膜呢。”   “先吹好头发再做,怎么就不听呢?”   尹桑:“头发散了不方便。”   沈峯的手从发端移到发尾,熟稔地穿拨在她的头顶,指腹划过头皮,麻麻的,“把发根先吹干,散不了。”   尹桑不动了。   房间里只有吹风机呼呼的声音。   镜子里,她坐着只挡到他肚脐下的位置,往上,胸肌、肩膀和小臂肌肉,在抬放手臂之间一收一紧........   尹桑发现,自己格外喜欢他肌肉的线条感,尤其是小臂。   视线往上,喉结,下巴.......   沈峯的身材,确实令人垂涎三尺,她想着,不自禁地点点头。   再往上,看到他上扬的嘴角,以及戏谑的眼神。   尹桑身子一酥。   “看来很满意?”吹风机忽然关掉,他的声音清晰的在房间里响起。   尹桑别过眼睛,却在镜子里撞上自己的眼睛,眼珠子发亮。然后看见了自己的脸,敷着半脸的绿泥。这个样子,像是看到张无忌时花痴的小昭。   沈峯留下一声哼笑,转头捡起自己的衣服,往浴室去了,到门口又回头,“几次都可以,不收费。”   .........   .........   尹桑的脸,一半绿,一半红。   她在这时候收到宋雨菲的微信。   “祖宗,你要公开怎么不和我商量呀?”   尹桑回复一个问号,对面也言简意赅回:“微博!”   敷面膜的空档,尹桑打开微博。   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最新发的一条微博........   文案为“晚安,感谢陪伴[心]。”倒是没问题,问题在于,两张配图。   第二张是她最终挑的那张,腐竹眼巴巴看着面条的照片。   第一张是沈峯和腐竹的剪影。   搭配她的文案内容,评论风向很.........喜大普奔。   “两人一猫嘤嘤嘤,这是男朋友的节奏啊!”   “桑桑说自己做饭白痴,我还不放心,剪影男会做就好了。”   “姐妹们,我尽力了。”配图是调高“氛围”和“曝光”参数的图,能隐约看到男人穿着白衬衫带着手表,别的还是模糊。   “有一种人,剪影就有一种气场,让人感觉帅得惨绝人寰。”   “女神要么从来不秀,一秀就很高级,猝不及防猝不及防!”   “深夜没有性生活的我踹了这盆狗粮。”   “哈哈哈只有我同情腐竹吗,只能看不能吃哈哈哈。”   尹桑有点懵,回复宋雨菲:“手滑的最高境界。”   宋雨菲回了一个“你可能喝了假酒”的表情包,“人家手滑都是秒删,你手滑到现在都已经一个小时了姐姐。”   补一句:“你怎么想吧,我觉得是好现象,反正迟早的事,现在微博写恋爱段子,多招人气啊。”   用沈峯去招人气,不好意思她还想多活几年。   尹桑:“又不是艺人,招什么人气。已删。”   宋雨菲:“..........你能不能商量完再行动啊,这你让我怎么弄?”   尹桑:“无为而治,顺其自然。”   宋雨菲:“..........拿这点提成我日子容易吗我?”   尹桑:“这点提成?”   宋雨菲:“..........得,你是我祖宗行吗,拜托祖宗下次别手滑行吗!”   尹桑回复一个“OK”的表情,摇头晃脑的小人头在宋雨菲眼里,贱兮兮的。   宋雨菲:“手滑你配这么煽情的文案,真是火上添油。”   天地良心,尹桑感谢的是今晚的访谈。她平时不大看私信和评论,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几个真的粉丝,访谈开始之后,收到上百的问题艾特,粉丝亲切的称呼她女“桑桑酱”、“大大”、“女神”,几乎都已“看你的书X年了”为开场白,那一瞬,如暖流过境,心脏柔软。   这些网络另一头的陌生人,她们对她的生活几乎没有一点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她们从不知晓,只是爱了作品,便爱屋及乌。尹桑向来觉得,陌生人了解自己的生活,是一种打扰和入侵,从而从未注意过,其中或许带着真诚的关心。   她头一次意识到,她们陪伴她度过了这两年,以素未谋面且可能生生不见的姿态,陪伴着她。而她从来没有给过回应,哪怕是发一条微博。   暂时删掉微博,是因为涉及了沈峯。但宋雨菲说的签售会,她倒是要重新考虑考虑。   尹桑没有再回复宋雨菲,面膜干了,洗掉以后,拍上护肤品,把发尾吹干,躺在床上翻着枕边书。   沈峯出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尹桑有些不一样。   平和。   一种难以在尹桑身上看到的气场。   夜里尹桑为今天的挑衅付出了代价,沈峯带着她,翻山越岭,在要到达顶峰时,在她耳边问:“要几次?”   她当他真的是问几次,迷迷糊糊说:“一次够了,我要早睡。”   沈峯重重给了一下便退开,撑着身子看她,“够了?”   尹桑难耐,牙紧咬着下唇,终究还是忍不住,勾上他的腰,“不是.......不够.......”   那声音她自己听着都酥了,放平日里沈峯早已扑过来,今日格外理智,缓缓笑了,执着地问:“要几次?”   尹桑急得双脚乱踢,双腿扣着他的腰随之一松一紧,身下贴着,一下一下地轻触,触到是点,麻了全身,沈峯闷哼一声,“说!”   她仰着头,急促地“呃”一声,像高/潮前呼痛的声音,咬牙太紧,眼眶边都快溢出眼泪来,但就是不回答。   执着得像个“妖精!”沈峯说着,忽然一送,“那我把我的全部都给你。”   尹桑咬着牙,颠颠簸簸攀过顶峰。   他意犹未尽,但她已经软趴趴地窝在他怀里,腿圈着他的,手臂也横陈在他腰间,呼吸均匀,仿佛已经熟睡。   沈峯轻轻叹了口气,扣紧了些,没再折腾她。   咖啡厅也已经打烊,腐竹似乎也睡着了,冬夜再没别的声音,很安静。   沈峯听见怀里的人迷迷糊糊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抬起头,“我说大院。” 第35章 已替换   AI信托年会当天下午三点, 沈峯再一次打电话来提醒她,不要忘了时间, 他五点来接她去弄造型。   忙着刺绣的尹桑要离手去接电话, 针不小心戳了指头,轻微刺痛, 跟蚂蚁咬似的。过了半小时, 电话又响, 尹桑有点烦了。从答应他到今天为止,他提醒她已经不下十次, 唯恐她反悔。   接了电话正不耐, 对面却不是沈峯, 是宋雨菲。   尹桑说:“公司不都放假了吗,您还监督我发微博呢?”   宋雨菲语气却不对劲, “桑桑。”   尹桑:“可怜劲儿, 有什么事求我?”   宋雨菲:“我出车祸了,交警来了,姐们儿, 来陪我去趟警局呗。”   尹桑“蹭”地一下坐起来,手又被针刺了一下。她边打电话边抓过车钥匙往外走。   宋雨菲这个人, 遇到生意对手, 雷厉风行无所畏惧,对着朋友大大咧咧,碰到当官的,就蔫儿。   事情简单, 宋雨菲追尾,就在商场停车场的出口拐弯处。但撞的车子不简单,阿斯顿马丁。那主人也不简单,按照宋雨菲的形容——傲得像只土拨鼠。   到了地儿,尹桑见拖车正把车子拖走,橙红色的,张扬骚包。好家伙,DB11,低配都能抵得上三辆宋雨菲的奥迪了。   现场除了围观群众,还有两三个交警,保险公司的人,以及宋雨菲。   尹桑:“车主呢?”   宋雨菲气急败坏,“提起他我就生气,就是他老不来才找拖车的,后面人都没法走,拖车钱还是我出的!”   她到这边弄个造型,刚从商场停车场出来就撞了车。看见车屁股上的车标,吓了一跳,但还是本着解决问题的态度下来敲车窗。车窗落下来,露出一张倨傲的脸。   那人看都没看她,甩给她一张名片,“我可没空在这跟你处理这些,少爷我今天心情不错,不追究,你处理好了,打这个电话找我,记住了?别看我车你赔不起你就跑,后果你可承担不起!”   说完上了另一辆车走了,宋雨菲连跺脚的机会都没有。到最后,交警来了,保险公司的人也来了,说这人违章停车,她不用负全责,还让把他给叫来,谁想到这个混球,一接电话,还没听她说完就挂断,后来打就一直不接。   没见过这么不积极索赔的车主。   尹桑开车,陪宋雨菲去交警大队备案,一路上宋雨菲就差把那土拨鼠的十八代也拔出来痛骂一顿了。   尹桑说:“别气了,让管事儿的联系他就行。”   “这什么人啊你说,”宋雨菲指点着那张名片,“还总经理,这什么瓜皮公司听都没听过,满世界都是总经理!”   尹桑凑过去看。   “邵锦骁?”   宋雨菲:“爹妈给取的名字倒是人模人样的,怎么就活成了畜生样,狗眼看人低。”   尹桑看了一眼名片上的邮箱地址,确定不是重名:“我认识他。”   宋雨菲:“........叫他来!”   说着已经拨好电话,开免提。可既然宋雨菲的被挂过一次,按照邵锦骁的性子,应该是不会再接。   尹桑正想说换她的手机打,对方已经接听,语气不耐:“办好了吗,办好了来紫玉山庄,噢你进不来,到了给我打电话。”   紫玉山庄,这么巧?   说完又要挂,尹桑叫住他:“等等,我是尹桑。”   “........”   尹桑:“你来趟交警大队这。”   邵锦骁像是愣了一下,不说话,半晌一声冷哼,“嘿我纳闷了,你这明命令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是那大姐的谁啊?”   宋雨菲已一听这称呼,就要回骂,尹桑拦住她。   车子挺稳,到了,尹桑一边下车一边关了免提拿手机听,对那边说:“我是她朋友,你也违章停车了,双方都有责任,来备案,该私了就私了,拖着不是个事儿。”   邵锦骁讨厌尹桑还有另一个原因,她明明比她小,和他说话却总是一副前辈教训后辈的语气,“你好好说话,还能商量。”   尹桑有点想笑,“我让沈峯也过来吧。”   “别别别,”邵锦骁说,“二十分钟到,等着。”   他人到的时候,开的另一辆车,卡宴看着稳重了不少。   宋雨菲看着表嘀咕:“不到两个小时,又换了一身衣服,不过看着正经多了,还算是有谈事的态度......”   尹桑却不觉得这人是谈事情的打扮。   邵锦骁穿着西装,胸口别着丝巾,看着是晚礼服的款式。   尹桑这才注意到,今天宋雨菲也穿得格外庄重,大冬天的光着腿,只穿了薄薄的丝袜,身着一件白色连衣裙,外边套着皮草,头发也分明是做过的,她也说了她今天是去做造型出来撞的车。   这两人站在大队接待大堂,格格不入。   尹桑问:“你怎么穿成这样?”   宋雨菲有点心虚,“今天有宴会。”   邵锦骁到了两人跟前,对尹桑道:“我来了,你走吧,也不看现在几点了你怎么还在这瞎掺和,不去收拾收拾准备准备,你想让我哥们儿今晚对着穿羽绒服雪地靴的你求婚吗?”   宋雨菲指着邵锦骁:“你也去?”   怪不得刚才说紫玉山庄。原来他们三个如果不在交警队相遇,今晚是应该在那相遇的。   邵锦骁上下打量宋雨菲:“别跟我说你也去。”   “我去怎么了,我好朋友的大事我当然要去。”   “蹭饭的,要不要脸。”   “沈总邀请的,哪里不要脸.........”   说到这,宋雨菲似乎才意识到,她和邵锦骁,好像说多了。   尹桑怔怔的样子,让宋雨菲有点愧疚,“完犊子,要保密的,”去搂尹桑的手臂,“哎呀,提前知道了,不惊喜了,不过早点知道别当时被惊喜吓坏,做点心理准备也挺好的嘻嘻。”   越说越没底。   还好尹桑笑了笑,“那我得走了,你们俩赶紧解决解决,人都快下班了。”   宋雨菲:“我不会跟他一般见识的,你快去准备准备吧,出场艳压群芳!”   邵锦骁:“是谁不跟谁一般见识?”   尹桑离开的时候两个人还在吵。   她上了车,车门关上,却不启动,呆呆坐着。   求婚?   有那么一瞬间,尹桑有一种柳暗花明,如愿以偿的感觉。多年感情,终于要得到笃定的回复。   但她却愉悦不起来。   那些从未得到解释的疑问,紧紧缠着她,在深夜里勒紧她的脖子,告诉她,当年那么辛酸狼狈,如今随随便便就要妥协。   结婚证上,已然结婚两年多,如今才来求婚,也不知道,这是童话,还是笑话。   尹桑想抽烟。   没有烟。   她启动车子,往五道营开。趟入车流里,开始走不动。新年越来越近,各个公司开始放假,路上的车开始多起来,过几天,又消失在街头巷尾。人们离开又奋斗了一年的北京城,回老家过年。   又一年。在北京城的又一年,爱沈峯的又一年。   情况已经好多了,她的感情,似乎不再一无所获,但她得到的,已经不能与当年付出做比。   年少时的爱情是没有掺杂任何杂念的,成年则不同。   就像她为他挑灯刺绣,从不想因此收获什么,那时候想给他绣,便绣了,不计较得失,不企图未来。而他现在即便爱她,两个人之间的爱情,也已然是成人之间的游戏,唯恐行差踏错万劫不复。于是步步为营,精准筹算,赢不了,也不能输。   他们之前有太多的前嫌,这些前嫌,沈峯从未回应过,她也没有那个勇气去问,如果这些年的沈峯,的确是不爱她的,那她做好这个准备去接受这个答案了么?显然没有。   他曾经让她那么绝望。这绝望在她心里发酵了那么多年,爱意还在,却早已不是同一种感情。   在他说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她的那一刻,她在想什么呢?   绝望吗,不,那时还没有,仔细想来,真正的绝望,是他与她结了婚,却只当是一张纸。那已经意味着,他即便是和她结婚,成为了她的人,也不会喜欢上她。   那一刻想的更多的,是无奈。以至于以后的日子里,每次想到“无奈”这个词——生离,死别,他不爱她。   这场求婚,她不知道沈峯想换什么回应,也不想去想,答应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将要走向何方?   她还没有做好要和他毫无嫌隙,出双入对的准备。   车流实在太挤,一走一停地令人难受,尹桑索性下了辅路,拐进小道停下来。停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条路很熟悉,再往前走一点,就是她念的高中的后门。   沈峯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进来。   “你在哪,我去接你?”   尹桑:“菲姐出了点事儿,我刚才去.........”   “我知道,”沈峯打断,“哨子告诉我碰到你了,你现在在哪?”   尹桑:“堵得厉害,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今晚你们公司年会我就不去了,迟到不好看。”   沈峯沉默了一会儿,“尹桑,你就那么不愿意嫁给我么,一个求婚,让你怕成这样?”   尹桑怔,笑了笑:“沈峯你开什么玩笑,怕得跑了的明明是你,我怕什么呀,老夫老妻了,觉得好笑而已。”   沈峯一时语塞,“桑桑,我只是想把缺的,都补给你。”   尹桑语气轻松:“哎真的别整这些,太麻烦,我跟你说,我现在就在大院附近,我就顺便回去一趟了,你那边我真赶不上。”   沈峯:“既然你那么不当回事,随你吧。”   电话被挂断了。   不当回事的,又怎么会是她。   求婚代表什么,他沈峯究竟懂不懂。   这样不清不楚的时候求婚,作秀似的,又有什么意义。 第36章 已替换   年会已经快开始了, 小林侯在办公室外,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敲一次门。   沈峯还没有要出发的意思, 他坐在椅子上, 神情凝重,心情不佳。   尹桑不愿意去, 连掩饰都如此低级。   算起来,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拒绝他的正式求婚。第一次, 是初夜在床上;第二次是在寨子里,这是第三次, 出师未捷身先死。   认识尹桑以来, 骄傲如沈峯, 已经逐渐忘记面子是个什么东西了。   她的每一本书,他都看过, 他惊讶于, 她竟然能有这么多话可以说,而且言辞犀利,毫不避讳争议性话题, 思考角度独辟蹊径,即便是许多言论并不受沈峯待见, 但是他和大多数读者一样, 肯定——尹桑,是一个有精神魅力的人。   而这些,沈峯在与她的现实交往中,全然无感。   从第一次四目相对开始, 他就没有对这个眼神执拗的女孩子有任何好感。   她没有一点豆蔻之年的朝气,沈峯试图为她辩驳,这得归咎于她的出身,童年境遇凄惨,而今寄人篱下,她必须收敛个性。但她又不是,她的个性,难以界定,她在每个人面前都是不一样的,她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人设,而不是人。   而她未收敛的那些东西,乖张、叛逆、张扬,都在他的面前表露无遗。如今的沈峯,大概会轻轻一笑,庆幸那是她待他的特别,她把最不好,也最真实的一面向他展现了。   但那时候的沈峯,对此避之不及。他认为她就是个表里不一,举止轻浮的怪咖。   然而这却不是他千里迢迢躲到美国去的原因。   外界并不足以让他心生恐惧,他恐惧的是他自己。他恨透这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分明对她嗤之以鼻,却又做着与内心想法完全不一致的事情。   沈峯在美国的时候,时常想起一个画面。尹桑在公厕里,就着那点星光,背单词,耳边就是幽怨可怖的音乐。那个时候的自己,焦灼的心放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心角的酸涩感。   他心疼。他竟感到内心柔软。   在去美国之前的那段时间,他所有的时间、精力,都花在了辩论上,和同学待在一起,一讨论就是一整周,他没回过家。甚至答应了到华中去比赛。   学校里不乏优秀的女生,也有他欣赏的,但,他从未为任何一个人,捏软自己的心角。   记得那时在火车上,他彻夜未眠,想的最多的事情,是她晚上夜里起来,看不到他会不会有一点不适应。男生们聊起女生,有人曾问过他:“吕落怎么样?”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回答,大概是,很优秀,非常不错,这样的词汇。   然而他的黯然,淹没在黑乎乎的车厢里。   是,他身边有不少,他觉得优秀、不错的女生,但是此情此景,他想到的为何不是她们?   很优秀,非常不错,那又如何,与他无关。   这让他无所适从,他何尝不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以畏惧为借口,他躲了。可是是否真的躲得掉?他只能自欺欺人。   他们结婚,他也从未给她投去,属于丈夫的视线。   尹桑这样的女人,沈峯曾想,他大概下辈子,都不会喜欢上,至于为什么忍不住投去视线,他想他多半为蛊所惑。   他的爱情观很简单,就是没有爱情,最自然超脱。她勾引她,他就接受,身体愉悦也是生活调味方式之一,并且这一过程,通过结婚证,早已合法化,何乐而不为?   可是上天哪能让人这般捡便宜?   人生枯荣,沉浮无常。你不在意爱情,它偏偏找上你,看你作死,看你沉沦,等你一个不小心,碾碎你。   能感喜欢,必有微末欣赏,爱却未必。   沈峯终究想明白——他从不欣赏尹桑,可他爱尹桑,这丝毫没有矛盾。   或许,这还要感谢邵锦骁。   当邵锦骁在他的公寓发现一排尹桑的作品,开始嘲讽他。   ——一个被蛊诅咒的可怜人。   ——一个自欺欺人的可怜人。   ——他真瞧不起他。   邵锦骁问他:“沈峯,你想象过和这样的女孩子过日子是什么样吗?”   或许邵锦骁是想说,毁天灭地,暗淡无光吧。   沈峯就托着腮,真的开始思考,如果他们生活在一起,会是如何?   会坏过他现在自欺欺人,整日“偷偷摸摸”么?   会坏过惶惶相思不可终日,凄凄衷肠不能倾诉么?   即便是蛊,做一只被操纵的傀儡,如果心情愉悦那又有何不可?   沈峯承认,骄傲如他,只想就此臣服。   书上,尹桑说:“真正遇见爱人,你会发现他坚硬外皮下的软弱,你便再也没有办法将他归类。”   他早已无法,将尹桑归类到所谓怪咖,在他心里她早就是一个同样需要人关怀和保护的女孩子。   当他想要拥抱她的那一刻,挣扎就已经太迟了。   他浮游在尹桑构筑的情感迷雾里,险象环生。他给自己注入了,披襟斩棘,逢凶化吉的勇气。   老爷子来电告诉他,尹桑心理疾病严重的时候,他决定回国。   回国后他所做的一切,也印证了他的想法,他躲不掉的。他对尹桑的了解,已经超乎自己的想象;他能为她做的,能为她忍耐的,也超出了以往的极限;他已经没有任何退缩的念头。   这期间,他从来没有想过,连番的拒绝,会把他逼到什么境地。   他走到窗边,楼下车水马龙,确实很堵。   天都已经黑了。   路灯亮起来,有斑驳的树影在尹桑脸上明明灭灭。   她索性下来走一走。   这条巷子,现在已经路灯成排,她上学的时候,还漆黑一片,星星点点的灯,来自小贩的推车。她每天晚上都要穿过这条巷子,到巷口去等公车,也曾发生过她不愿意回想的事。   因为整她被劝退的几个女生,找了几个附近职校的男生,在漆黑的巷子里堵她,她凶巴巴的语气里,透露着恐惧,几个男生一个一巴掌甩下来,她的脑袋就嗡嗡作响了,她踹了其中一个人的裤裆,换来了更残暴的报复,他们扒了她的校服,拿着电筒射她的眼睛,闭着眼的尹桑听到了咔嚓咔嚓的拍照声,随后他们就把她的脑袋往墙上摁,骂她婊子,还往她嘴里塞粉末。   尹桑听到打斗声的时候,神智已经不是很清醒,她听到那几个小混混的声音。   “谁!”   “想打架啊,自报家门!”   “去你妈的,到底谁!”   她开始筋挛,手脚无力,慢慢失去意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老爷子在床边,担忧地看着她。   老爷子说,是警察把她送回家的。   她眼神黯下去。或许是药物作用,她感觉自己,闻到了属于沈峯的气息。   但终究只是她的感觉罢了。   这个时间,刚准备上晚修,穿着校服的高中生,穿梭其中,排队买东西吃,这时候只有高三还在补课,人不算多。   离她最近的,是卖炸鸡柳的摊子,老板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一个,但生意仍旧是最红火的。   这所高中是寄宿制学校,大部分人都住校,下晚修后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晚上自修。说是自由,这点时间,也只够在校门口的街道上晃晃,吃吃东西。   那时候炸鸡柳是最热门的摊点,总是排着很长的队,价格也算是小摊里,比较高的。经常有男生排长队,压着关门的点,给喜欢的女生买炸鸡柳。尹桑班里头,就有人为了追女生,一下课就往外冲,给女孩买了一个月的鸡柳,他们最后在一起了。   尹桑路过的时候,那一阵香味飘进鼻子,她也曾蹙足。   那时候,炸鸡柳四块钱一份,对于她来说,是很昂贵的东西。她不缺零花钱,她的零花钱甚至比班上许多女孩都多,但她要攒着,买橱窗里那个打火机。   不过,她吃过一次。   她出事之后,老爷子时常派沈峯来接她下自习,巷子里车进不来,他就靠在校门口的树下,玩着手机等她,翩翩少年,脱了稚气,多了高中生没有的英气,在人群里很扎眼,总能吸引许多视线。   一般等到她,他闷声不响走在前头,他从不与她说话,她也就很明白他的意思了。她就默默跟在后头,和他保持几米的距离。   第三次模拟考是她的滑铁卢,她被班主任拉着训话,就晚了。中途接到他的电话,她按了接通,让班主任的声音传到那头,他应该就知道了。   她终于踩着关门的点跑出校门,却不见他的踪影。她想他该是不耐烦了,胸口酸涩,低头刚要走,听到了一道声音。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高中生。”   是沈峯。尹桑循着声源看过去,漆黑的树影下,两道白色身影相对而立。   穿白色衬衫的沈峯,和穿白色裙子的女生。   沈峯朝她走过来,“怎么那么慢?”然后把手中的一包东西塞到她手里,牵起她的另一只手往巷子口走。   她怔怔地看着他们交握的手,紧紧跟在他身后,炸鸡柳的香气飘进鼻息,面前,他背影挺阔。   尹桑到现在还记得,他的掌心灼热,她知道是他拿过鸡柳的缘故,但那温热还是让她瞬间暖了心怀。   到巷口他放了手,转过头说:“先吃了,别上车一身味,回去又该挨训。”   尹桑打开那包炸鸡柳,抬头,“买给我的?”   沈峯皱着眉,“想什么呢?刚那小女孩送的。”   她就是个挡箭牌。   “呵。”尹桑轻哼一声,用竹签扎一条鸡柳,咬了一口。   那酥香软糯,她至今还记得。   他不会知道,一包借花献佛的炸鸡柳,就抚慰了她一晚上的委屈,扫去了考试失利的阴霾。   这就是暗恋啊。   尹桑不由地笑了,在鸡柳摊前排队买了一包。有不少学生看向她,实在没能拉下老脸边走边吃,便走到车上才打开吃。   她自己的车,又不会有人骂她。   这么一想更爽了,一包鸡柳一下子就扒拉见底。   开车回大院。   距离和沈母争吵的那一天,已经过去大半个月,这期间,是沈峯改变了她,也是粉丝改变了她,这一次,她真的意识到了,错在她自己。   让亲人连关心都要小心翼翼,是她的错。   看不到关心只看到打扰和入侵,也是她的问题。   说起陪伴,沈母才是整个沈家,陪她时间最长的那一个。   她欠母亲一个道歉。 第37章 已替换   尹桑先拐到附近的胡同里, 拿了条旗袍。   这工作室是沈母常来的,有她的尺寸, 尹桑前些日子来了想法, 设计了图案,再这订了一条旗袍。   旗袍倒是已经做好了, 她之前说除夕前再来拿, 所以掌柜看见她, 有些惊讶。   “尹小姐,您提前来取货了?”   尹桑:“嗯, 没说一声真是不好意思。”   掌柜:“这倒没事, 可惜我们老板今天不在 , 他看到您设计的图案,想要购买您的设计版权。”   尹桑有些惊讶, “我只是个外行, 胡乱画一画罢了。”   掌柜拿来旗袍给尹桑检查,笑笑说,“这旗袍啊, 万变不离其踪,但是您这图案, 之前看到的时候, 我以为会突兀,没想到效果非常惊艳,这绝对称得上是创新了。”   尹桑也是初次尝试,想着如果实在品貌不佳, 就换条别的送。   她小时候就喜欢描摹那些图腾,后来有了工作室,每次挑选设计样式,都过稿上百,但是她没自己设计过。   这次设计的图案,是苗族的经典图腾修改的,四蝶探花,四只蝴蝶围绕着一朵杜鹃花,尹桑稍微把蝴蝶和花的线条改柔和了一些。   图案颜色将原来的红绿蓝黑改成玫红墨兰浅绿。旗袍底色选了墨绿色,将每一根线条分成两条平行细线,大面积晕染边沿,使得图案更细致丰富。   只看设计图的时候,觉得图案色彩冲击力太强,带着些“土”味,与旗袍柔和优雅的气质有些违和,但成品出来,绸缎料子光泽度的映衬,缓冲了色彩的突兀感,又保留了视觉冲击力。   带着些民族特色的旗袍,让人眼前一亮。   尹桑也很是高兴,“你们有我的电话号码,改天联系我就好了。”   “我们老板说当面谈更有诚意,所以特意嘱咐我您来的时候跟他说一声。”   尹桑:“很抱歉,那改天吧,今天实在是还有事。”   “好,我把您联系方式给老板,你们再约。”   “好。”   回到沈家,开门的阿姨怔了一下,才请她进门。   大概看过那场争吵的人,都见到了她的另一面,现在再看见她,都有些心情复杂。尹桑明白这一层,默默地不作声。   阿姨招呼了一声,沈母从里边出来,见了她,眼里是欣喜,赶忙到她跟前,刚想习惯性握她的手,又退后,讪讪微笑说:“怎么来了?”问完似乎自己觉得有歧义,又赶紧解释,“倒是早盼着你们来了,就是家里刚吃过饭,以后回家啊,来的路上说一声,好等等你们,准备一些你们爱吃的。”   尹桑说:“谢谢妈,我吃过了。沈峯今天公司有年会,他改天再来。”   “你一个人回来的?”   她语气里的惊讶让尹桑有些疑惑,一时竟忘了回答。   从堂屋里走来一个人,责备说:“娘俩怎么在门口就聊上了。”   这回轮到尹桑惊讶,“爸回来了。”   是沈建斌,他点点头,又招招手,“过来坐。”   老爷子也在,拉她过去,照例是数落了她,瘦了,穿得少了,精神气儿蔫了。还抱怨说她回家次数太少了些,之前说的每周都来,到现在大半个月不露一次脸。   尹桑吐了一肚子期末考试的苦水,才又哄得老人家喜笑颜开。   “爸今年假放得早啊。”尹桑在沈母边上坐下。   沈建斌说:“回来好些天咯,都还没见这臭小子一面。”   老爷子也搭腔:“我天天在家里,见他的次数也比你多不了几次,看看,还是女儿贴心。”   沈建斌:“爸说的是。”   阿姨给尹桑上了杯咖啡。   沈母低声跟她:“你尝尝,也不知道煮得怎么样。”   老爷子说:“桑桑啊,这可是你妈妈专门给你买了咖啡机煮的。”   尹桑眼睛里闪过一抹亮色,捻着杯扣,抿了一口,味道香醇。杯落桌,她抬起头,对上好几双注视的眼神,忽然觉得心口有暖流上涌。   “谢谢妈,”尹桑说,“很好喝。”   沈母:“喝得惯就好。”   尹桑扭头,“妈,花茶也挺习惯的,不用换。”   沈母一怔,看向她,目光温柔,笑容里有种如负释重的欣慰。   聊了会儿天,尹桑主动提出留宿,让几个老人也是讶然。   沈母喜上眉梢,“要不打个电话,问问沈峯那边什么时候结束,让他回家来住。”   尹桑说:“年会估计会挺晚的。”   沈母说:“问问吧。”   尹桑最终点点头,起身说:“妈你问问吧,我先去洗个澡。”   沈母看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拨打了沈峯的手机。   这几天打,他一直没很快接过,有时候打了好几个,迟了很久他才回过来,说在忙。   这回倒是接得快。   “阿峯,桑桑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今天回不回来啊?”   沈峯:“妈,年会走不开,等会儿找个由头再走。”   “回家来吗?”   沈峯:“嗯,回去。”   沈母犹豫了一会儿,没再说别的,“那你先忙,早点回来,别等你爸你爷爷都睡了才回,又是见不着面。”   沈峯:“知道了。”   挂断电话沈母纳闷,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是怎么了,今天看着都有些奇怪。   尹桑洗完澡收拾好,正要出门,听见敲门声,“桑桑,睡了吗?”   是沈母。   “没呢,”她过去开门,“妈,我正要去找您。”   沈母微讶,“有什么事么?”   尹桑:“妈妈找我有什么事么,您先说。”   沈母:“没什么,想和你聊聊。”   尹桑赶紧给她让门,自己去把旗袍拿过来,回头看到沈母坐在床边,随手检查着被褥,口中念叨:“前些天刚买的床套,今天刚洗出来换上,也不知道舒不舒服。”   已近睡觉的时间,沈母挽起的头发有些松散了,她侧着脸,精神头看起来明显没有白天好。   妈妈老了。   这么多年,尹桑头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沈母出身大家,很注重外表和仪态,一直以来保养得很好,比同龄人看起来要年轻不少,平日里操持家里的事情也是得心应手,看起来仍旧气场蓬勃。   但沈峯都已经成家立业,尹桑也已经长大,她又怎么能敌得过岁月。   沈母见尹桑怔怔地,便叫她,“桑桑?”   尹桑咬了咬下唇,走过去在她边上坐下,递给她,“妈,很久没给您带礼物了,您看看?”   沈母骤然亮起的神采,让尹桑有些鼻酸。   “回家就回家,还带什么礼物,真是有心,老爷子说得好啊,还是女儿贴心些.........这盒子,旗袍啊,看看,诶可真是好看,我买了这么多旗袍,都不及这一条漂亮,诶可真好。”   尹桑默默听着她愉快地念。   “妈,”顿了顿,“对不起。”   沈母转过头,愣怔的一瞬眼睛里已经蕴了水光。   尹桑说:“妈,那天是我不对,我以前........”   做好了准备道歉,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尹桑才发现,自己欠的,竟已经不知从何说起。   沈母握着她的手,“别说这些,妈对你关心不够。觉得你小小年纪就没有爸妈,当然什么都不懂,既然到了我这,你应该就要按照我的想法来过,长成我希望的样子。”   她二十多岁,就嫁入沈家,贤良淑德样样不缺,对老爷子也很孝顺,沈建斌常年在外,她照料沈家里里外外,殚精竭虑。她在意沈家的程度,丝毫不亚于沈国昌。正是因为太在意,陷入误区。   听沈峯说完,才知道尹桑是患了病,这病还沈家有很大关系,其中影响最深的还是她,毕竟她照料尹桑的方方面面,从母亲到婆婆,角色的转换间,两个人都没有磨合好。   她并不是不爱尹桑,而是不知道如何去处理心间隐隐的不甘,先入为主的不认同感,打破了母女间的和谐,她在和尹桑相处的过程中藏匿这份不甘,却欲盖弥彰。   这甚至也影响了她对尹桑的态度,慢慢的脱离了轨迹。   如果说尹桑心理不健康,她又何尝躲得过?   她们俩,都太需要一个契机,来撕开表层的掩饰,认真审视伤口。   尹桑离开的日子,她何尝过得舒心。她在尹桑小时候住的房间里,呆了一个下午。   她在她的书桌下,看到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沈峯的,沈峯穿着正装,坐在辩手席上,低头在纪录。显然照片是偷拍的。他们全家,去看了沈峯的决赛,当时尹桑坐在最边上,昏昏欲睡。   还有一张,是全家福,却不是客厅里摆着的,大家都正经看镜头的那张。而是一张当时的废片。站在沈建斌和她中间的沈峯,低头看着蹲在老爷子跟前的尹桑。   照片其乐融融。   其实他们可以是这样的一家人,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她想。她一直捍卫的沈家,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沈峯适时的介入,给伤口撒上了药粉,点醒了她。   她不过是,披着关心的外衣,报复,从而赢得那种掌控的快感。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她给尹桑买过很多玩偶,hello kitty,芭比娃娃,皮卡丘,海绵宝宝.........   尹桑的童年,没有电视机,她对这些玩偶,没有任何概念,她笑着收下然而一直摆在沙发的角落。这些她真的不知道吗?不是吧。   她给尹桑买过很多裙子,它们现在都还挂在房间的衣柜里。   尹桑初中的时候,比同龄的女生要矮一些,她买的裙子她穿着不合适,她真不清楚吗?不是吧。   尹桑说她不喜欢喝花茶,她也不知道吗?也不是吧。   而她不愿意生小孩的原因,她更是清清楚楚,那有意无意地提及,真的是无心吗?不是吧。   她忽略这些,忽略得理所当然。那种隐约的快感她真的没有过吗?   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刽子手,她抹杀了一个女孩子所有的话语权,她抹杀了这个家庭的和乐。   而她还把自己定义为,宽容的、贤良的慈母。   人过中年,已经应当不惑、知天命,而她又是如何走到这般?   前世积了多少缘呐,此生才能成为母女,她明白得太晚。   “妈.........”尹桑打断她的思考。   沈母说:“我也做过一些糊涂的事情,唉.........看你们现在日子越过越好,我也就放心了。沈峯说得对,我把你要的给了你,也把你不想要的都给了你。桑桑啊,要说对不起,妈也对不住你。”   即便做了心理准备,尹桑发现自己还是有些适应不了这种性质的对话,掏心窝子,对她来说,还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她疑惑,“沈峯?”   “是啊,”沈母叹了口气,“建斌也是因为这件事回来的,沈峯唯恐我们会逼你,他倒是说了许多.......”   她又拍拍尹桑的手,“以后啊,如果再有事,就要像现在这样,多聊多谈,妈年纪跟你们不同,想法也不同,虽然到现在为止,建斌也还不是很理解沈峯,妈也还是会不赞成你的想法,但天底下,哪个父母又躲得过儿女债?你们多回家,好好过日子,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说着说着又笑了,“沈峯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真以为我和建斌会把你怎么着,拖了这么久不肯回家。”   怪不得今天沈母和沈建斌看到她一个人回家,都有些惊讶。原来如此。   沈峯,到底在这中间,做了多久的夹心饼,她对他做的这些一无所知。   她知道他为什么没带她回家。   怕她还在自己的壳里,连探头都不肯,结局就会是两败具伤。   “妈,这些年,表面功夫做了不少,也没真正关心您........”不适应,很不适应这样的对话方式,尹桑叹了口气,深呼吸,“我不太会说话,心意都在旗袍里了.........”   沈母拎起旗袍,“我现在就试一试。”   尹桑喜,“好啊。”   沈母身材也保持得很好,丰腴雍容,却要腰有腰,曲线饱满。   “真好看,”尹桑感叹,旗袍,穿的就是气质,“您真是我见过的穿旗袍最好看的人了。”   沈母的喜悦丝毫藏不住,眼角的幅度就没下去过,“这图案也是稀罕,我从没见过,看着像是.......”   尹桑说:“是苗族的图腾。”   沈母讶然,“那,这是你自己设计的?”   尹桑点点头。   沈母:“呀,了不得了,以前从来没发现你还喜欢画画。”   尹桑:“随便胡来的,妈喜欢好。”   沈母:“这算是我中有你了。”   两人都笑起来。   门被象征性地敲了敲,外边传来声音,“妈,我进来了?”   是沈峯。 第38章 已替换   “你看, 桑桑给我买的旗袍,好不好看, ”沈母转了个圈, “还是自己设计的,独一份儿。”   沈峯赞赏地点点头, “非常适合您。”   沈母:“哎, 也不知道哪个混小子, 都好久没给我带过礼物了。”   沈峯失笑,安抚说:“好好好, 是我的不是, 这次回来就给您带。”   沈母笑容敛下来, 边上的尹桑,也抬眼看他。   沈峯说:“明天出差, 过两天就回来。”   沈母不高兴了, “过两天,都快除夕了,你爸都回来好些天了, 你们公司今天才开始放假,本来就晚, 你还要工作, 像话吗?”   沈峯上前一步,抚着沈母的肩膀,低头哄,“妈, 您看您,我以前不忙的时候也不见你这么着急,还老说呆在家里不务正业,现在忙了又不高兴了?”   放轻声,“两天就回来了。”   尹桑说:“妈,公司第一年,总是要忙一些的。”   “你这孩子,”沈母拗过肩膀,向着尹桑,“可别太顺着他,年轻的时候不多管教管教,以后说走就走说回就回,把家里当酒店了。”   沈峯失笑:“知道了妈。”   尹桑沉默。   这些年,怕是连酒店都不如。   沈母又交代了些事情,回自己房间去了。沈峯抽下领带脱下外套扔床上,找衣服洗澡。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当然不明显,沈母是看不出来的。尹桑却清楚地知道,他看向她的时候,眼神就没有对上过。   尹桑也不是什么软柿子,把他的外套、领带扔在床边椅上,上床睡觉。   不过,有人不让她睡。沈峯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不理,对面很是执着,连着拨了三次。   尹桑“蹭”地做起来,揉揉头,下床去掏他的外套口袋。   一串陌生号码。   本想直接关了音量,沈峯的手机牌子和她不一样,左右随便摁,不想却摁错。   通话结束。   不知道会不会是什么生意伙伴,可别误了他什么事。   正想着,一条短信跳进来。   “学长,我很抱歉,我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是以前,现在我们公归公,私归私,你别误会。”   来自刚才那串陌生号码。   哟呵?   尹桑挑挑眉,在心里鄙视自己蠢,这个点,哪有什么公事要这个点谈的。   鼻子里嗤出一声,尹桑把手机放回原地。   指间却碰到丝绒质地的东西。   尹桑从来没有擅自翻过沈峯的东西,她眼皮一跳,手已经抽出来。   丝绒盒子。   打开。   “不要光脚就下床。”   身后传来沈峯的声音,尹桑转身,还没看清人,天旋地转,她的脚已经离开地面。   脸颊贴着他光裸的胸膛,刚洗完澡的身体热乎乎的。   沈峯拦腰抱起她,把她放在床上,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转身去擦头发。   细密的水雾洒开,晕了灯光。   尹桑手里还拿着那个丝绒盒子,眼睛盯着他性感的腰窝,宽阔的肩膀,结实的手臂,手指,以及无名指上的戒指。   等她想要看清楚样式,他又走远了,进衣帽间穿了件睡衣出来。   盒子里剩一枚女戒,似曾相识,却又不是记忆里的那枚。   沈峯在床的另一边半躺下,拿着手机在看,眉头轻皱。   “这戒.........”   “你挂了我电话.........”   两人几乎是同时说,又同时停下。   沈峯瞥见她手上的盒子,淡淡说:“要么留着,要么扔了,看过了就不要还给我。”   尹桑说:“这不是之前那一枚,你买了新的?”   沈峯放下手机,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尹桑,我这辈子,只结一次婚,当然也只有一对戒指,从来没变过。”   他语气不算好,说着把左手伸到她面前。   是之前那一枚。简约却精致的男戒。   而盒子里的女戒,从花纹到钻饰,很明显和他这只,是一对儿。   尹桑打开盒子拿出戒指往无名指里套。   尺寸刚刚好。   她扬起手指头,对着光照了照,“这钻还可以。”   沈峯默不作声。尹桑也盯着他,眼睛一动不动。   “睡吧,明天我早起走,你多睡些。”   “去哪?”   “电影开机,露个脸。”   “噢。”   灯光一黑,两人拉被子,各朝一边。   尹桑在夜灯微弱的光,端详无名指上的戒指。对戒,在结婚两年后,他们拥有了属于夫妻的对戒。   两年前宴席上她遗失了的那枚戒指,又是怎么回事,是拿错了,还是故意,尹桑最终还是没有问。   夜深了,她刚有些睡意,就感觉床的另一边动了,沈峯转过身朝着她,她枕头边缘陷下去,是沈峯撑着腮的手肘。   有温热的气息拂在脸上。   她没睁眼,却知道沈峯在夜色里看着她。   许是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他的手穿过她的后颈脖,勾住她的肩,轻轻一搂,她顺势不着痕迹的转了个身。   落入他怀里。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落在额头。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脑袋,呼吸逐渐变得均匀。   沈峯搂着她睡着了。   尹桑的手正好抵着他的胸膛,她数着他心脏跳动的频率,慢慢又有了睡意。   起来的时候,沈峯果然已经不在。尹桑下楼吃早餐,才听阿姨说沈峯早上四点就赶飞机去了。   尹桑想起来他昨晚说,是要去电影开机仪式露个脸。听说他们大部分取景都在广西,那他应该就是去广西了。   她今天要去咖啡厅,给员工们发奖金,晚上一起吃个饭,然后便放假了。   于是下午的时候,尹桑取了现金,就到五道营去了。年节将至,店里一个顾客都没有。店员们都闲着打手游。   看到尹桑来,赶紧凑过来。   尹桑象征性地说了几句话,给每个人都发了红包。   “摸着好厚,谢谢老板!”   尹桑说:“店都是大家在打理,辛苦了,明年再接再厉,现在收拾收拾就回宿舍去吧,晚上出来吃顿饭,地址我让米瑞发群里。”   几声欢呼声之后,员工做鸟兽散,米瑞留在她身边,问:“姐,我今年还是陪你到除夕再走,我家也近。”   米瑞家就在河北,但是在农村,转车也得好几趟。尹桑拍拍她,“难得你有心,但是我晚上也回家去了,你在这里陪谁,神仙还是鬼啊?”   米瑞惊讶道:“姐,你今年这么早回家去住啦?”   往年都是挨到了除夕年夜饭的点,才打车回,借口是不堵车。   尹桑笑了笑,“是啊,在这一个人不是无聊吗?你赶紧回去洗洗打扮打扮,晚上带你们去玩儿。”   “啊,姐最好了!”抱了抱尹桑,米瑞才离开。   出门的时候看到尹桑在把腐竹抱进猫包里,念叨,“你真是太肥了,包都快撑破了,小心姥姥嫌弃你!”   姥姥,说的是沈夫人吧。   米瑞觉得,尹桑变了,具体地又说不出哪里变了。她平时对待员工,也从不苛责谩骂,有什么事都平静地说,看起来挺温和的。   今天也是这样。   但不同。   现在的尹桑,那种温和,更像是与生具来的,而不是看起来。   很自然,对。   现在回大院的话,坐上两三个小时,她又得出门,去聚餐的地方。尹桑觉得麻烦,索性就在店里消磨时间。   看了一会儿书,诗歌让人沉思,耗脑子,索然无味,放下书刷微博。   首页关注的人不多,刚上来就看到吕落转发的直播链接。   电影官博发的直播,已经是回放。   标题是《霓虹寨》电影开机发布会,封面是电影的宣传海报,电影人物照片按照占版面的大小区分主次,尹桑看到了熟悉的人,版面不大,占据右下角一点点。   工作室的绣娘荣彩。   扮相经过了艺术处理,还真有了点感觉。基于保密协议,工作室都不知道荣彩扮演什么角色,但尹桑看这扮相,就是个苗族少女。   也算是本色出演了。   尹桑点进直播间。   吵闹的声音让她迅速关了声音,才慢慢调高音量。   发布会现场看着眼熟,尹桑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发现是自家寨子的芦笙坪。   最后还真是选了她们村。   前面无外乎各种发言,投资商、出品人、制片人、导演甚至编剧,都要露个脸讲两句,尹桑没有兴趣,往后划,看见沈峯,停下。   “盛情难却,那就讲两句,”他风度翩翩,全然没有早起赶飞机的疲惫样,“大过年的,希望拍摄不会影响到当地群众的正常生活。感谢村委的大力支持,预祝《霓虹寨》一切顺利,谢谢。”   比起前面的长篇大论,他还真就是说两句。   一直平静的弹幕在这时热了一把。   “还以为是演员。”   “金主好帅!”   “叫什么啊啊啊都不自我介绍!”   接下来导演发言,还得给他擦屁股,“选在过年拍摄,其实也是考虑到,能够将最原汁原味的苗族特色,展现到电影里。”   确实,电影里必然会有苗族坡会这样的大场面,过年期间到处都有坡会,自然取材,省了不少事儿。而且只有过年的时候,寨子里才有那么多人,平日里年轻人都外出务工去了,想找几个群众演员都难。   影视行业,本就没假期。   轮到编剧发言时,吕落在台下,摆摆手拒绝了,主持人笑嘻嘻地说,编剧大大是害羞了。   弹幕有吕落的粉丝在刷。   “大大好可爱,扑倒!”   “经得起高清镜头的我落。”   镜头又扫到主席台,吕落和沈峯隔着一个位置,摆手的时候,还看了一眼沈峯。   她目光娇羞,那样子,看着有点撒娇的意味。   “只我觉得有奸/情吗?”   “+1”   尹桑觉得无聊,关闭界面,弹回吕落的主页,才注意到她转发的配文是:“大佬太多,小透明我默默退散,嗓子不舒服,就不秀公鸭嗓啦!苗寨很美,希望能够带给大家不一样的风情,不一样的《霓虹寨》。同名小说,年后在微信公众号开始连载!先关注关注吧!”   原来她要连载的就是《霓虹寨》,都要拍电影了,距离上映估计还有不短的时间,能炒出热门IP自然是好事,这要是不顺利,那岂不是给电影宣传增加难题。   只有一个可能,吕落有自信能够让小说变成热门IP. 第39章 已替换   想了想, 尹桑给吕落点了个赞。别的还不知道,至少从直播中看到的演员扮相来看, 服装是尊重规制的。   点开评论, 刚看完热评第一条,尹桑就按了退出。   落家新晋小跟班:“那个‘讲两句’是谁嗷嗷嗷好帅!”   本就是条花痴评论没什么看点, 被顶到热评第一, 是因为吕落回复了。   吕落:“投资人。”   落家新晋小跟班:“翻牌了女神翻牌了!高兴到笑晕在厕所!嘤嘤嘤女神和‘讲两句’好来电~”   这下子吕落没回复了, 粉丝却开始**。   “感觉来电的不是我一个人。”   “投资商来历详见百度,有负责人照片, 看完不来点赞我也是不信的。”   “娇羞的大大, 脑补了一篇霸道总裁爱上我。”   尹桑忽然有点好奇, 吕落的小说到底写的什么,怎么吸引的这样一群天真可爱的粉丝?   尹桑顺手就关注了吕落的微信公众号。   微博变得没了意思, 尹桑便驱车去饭店。   订的银数楼, 沈峯和她,都是会员。银数楼在紫玉山庄里头,会员制的地儿人均总不会低, 平时宴的都是些官员商人,员工聚餐选这的还真没有。   但想想某个人可是在这办了公司年会, 尹桑也就不觉得自己奢侈了。   她平时宅, 熟悉的饭店不多,别的也都不让带宠物,她带着腐竹,就只好去银数楼。   饭点出城车辆多, 过了四环就开始堵,好不容易到了山庄门口,一排豪车停得霸道,门口就剩那么一条小道,尹桑的车子还宽,她车技还不咋的,一步一停地艰难行进。   山庄的门卫在前边给她打着手势,大概是不见成效,那人便探头出来。   人也没多不耐烦,看在尹桑眼里就是对她的鄙视。后边还有车在催。   尹桑烦躁极了,猛地一把,手臂拍在方向盘上,“大爷的!”   这一拍拍到了喇叭,直把那门卫慌得出门来查看。   有人敲车窗,却不是门卫。   “邵先生?”尹桑落下车窗,“好巧啊。”   邵均:“遇到麻烦了?下来吧,我给你开进去。”   尹桑下车换到副驾驶,丝毫不觉得囧。   等车子开到开阔的地方,邵均才下车,“女孩子开这么大的车确实有些难。”   尹桑笑笑说:“可太麻烦你了,还得走那么远去拿自己车。”   “朋友之间,别客气,”邵均说着,指指后面的车,“我的车跟着来了。”   有司机,不用走,她也别自责。   “朋友?”尹桑笑,“我还能交朋友。”她都多少年没交过朋友了。   邵均:“有何不可,算我一个。”   尹桑点点头,和邵均告别,往里开。   车子一进到山庄,亭台水榭、大草坪看着舒适,减了一丝烦躁,尹桑才发现,她这一下午,一直暴躁得很。   开车的时候,脑海中一直浮现直播里吕落那个笑容和眼神。   以及那条短信。   她不得不承认,这些暴躁,ph值0.01.   酸度很高了。   尹桑来早了,菜之前就订好了,她闲着没事,坐在水廊上,把腐竹放出来透透气。   “你怎么今儿个来这了?”不羁的声音传来,尹桑循声看过去。   “你怎么在这?”   “我干嘛不能在这,”邵锦骁走过来,就在她对面坐下,“家宴,来早了,这帮人,就知道坑我。”   尹桑笑:“还不是因为大少爷你,从不准时。”   邵锦骁瞪他一眼,看见腐竹,凑上去,“哟,这猫崽子都这么大了啊?”   说得跟看着它长大似的,尹桑懒得理他,问他那天车祸的事儿,“您没仗势欺人吧邵少爷。”   邵锦骁坐直了,眼睛里都冒着火,“哟,您那朋友,别吃了我就不错了,我就没见过这么泼辣的女人,您可别提那大姐,真丧,不过走江湖哪里是靠嗓门儿大的,该负责还得负责,就我那车,赔死她我。”   尹桑说:“一口一口的大姐,人不生气才怪。”   邵锦骁摆摆手,“甭提了,你说是不是物以类聚,你俩奇葩,凑一块儿,齐活了。”   尹桑失笑,邵锦骁说话从小就这样,以前她还有点脾气,现在只觉得小孩子气。   服务员给上了一杯茅岩莓,尹桑微讶,“这儿还有这个?”   “刚才邵先生吩咐我们泡的,给您也来一杯。”   尹桑看着邵锦骁,对方却一脸懵,“什么猫啊梅的,啥啊?”   “不是你啊。”   服务员说:“邵均先生。”   邵均也在这吃饭啊,今天熟人可真多。   邵锦骁惊讶道:“小叔?我说尹桑,你怎么认识我小叔啊?”   尹桑怔了一下,邵均是邵锦骁的小叔?这么巧。   “怎么从来没在大院见过他?”   邵锦骁:“我小叔不住大院,他成年就搬出去了,那会儿你还没来呢。”   尹桑:“年节也不回?”   “不回啊,他都请我们上外边吃,不然你以为今天谁请客。”   说完邵锦骁就起身,“看来有人来了,我走了,回见。”   很怪异的家庭关系,但毕竟是别人家事,尹桑不好再问,只是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问题,她叫住邵锦骁。   “那邵均和沈峯认不认识?”   邵锦骁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当然认识啊,我这一帮朋友,我小叔也就看得上峯子。”   尹桑低下头,“噢。”   腐竹有点闹了,尹桑让服务员看着它,去外边车上拿盒猫罐头。   刚走到门口,见一群人走进来,老老少少,热热闹闹,看着像是一家子。邵均和邵锦骁走在后边,在说着话。   邵均是邵锦骁的小叔,和沈峯还是朋友。   那他怎么会不认识她?   即便是没有见过面,名字也应当是知道的,但他只字未提。   她这位新晋的“朋友”,到底是耍着她玩儿,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这中间,和沈峯有没有关联?   一连串的问题,让刚刚静下来的尹桑,又开始烦躁起来。   这种情绪,随着员工们的到来,才被压制下去。   她订了天籁厅,在顶楼,有露台,可以自助烧烤,配有棋牌和KTV房。   都是年轻人,在圆桌上觥筹交错就没意思了。这厢正合心意,本来因为尹桑在,大伙都还拘谨,等烤肉吃过一轮,酒过三巡之后,才开始躁起来。   尹桑喝白酒红酒洋酒都没大问题,就是不太会喝啤酒,度数不高,但就是三杯晕,被推搡着去唱歌的时候,都想不起来要点什么。歌曲正好跳到《你在,不在》。   也不知道是谁点的,“这首我会,就这首了。”   老板献唱,大伙都欢呼起来,“先喝一个!”   喝完一杯,前奏也刚结束,尹桑迷糊得连歌词都看不清了,就闭着眼凭记忆唱。   声音一出,吵闹声静了下来。   “云碎成雨点 等你的抱歉 却等到你的不告而别........几百天来的热烈 一个寒流就瓦解  再厚的爱只是一叠纸片.........”   米瑞拿着手机,点录制按钮。   鸦雀无声,显示器上MV播放,光线在每个人脸上明明灭灭,大概是曲调和歌词的缘故,尹桑闭着的眼,看着莫名落寞。   一曲将了。   “我换沙发换窗帘却换不掉你固执的气味抱着一起养的小狗倔强假装克服了伤悲........”   没声儿了,尹桑不唱了。话筒从肩侧滑落,她的脑袋也斜斜靠在沙发上。   “老板喝多了?”   米瑞的手机上,正是调了放大的界面,屏幕上,尹桑的眼角,分明是落了泪珠子。   米瑞连忙停止了录像,点了发送,赶紧凑上去,“老板?”   尹桑觉得疲惫。   都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唱歌,总觉得每一首歌都在说自己。   每次沈峯回美国,尹桑就要把他睡过的床单被罩换掉,洗都不洗直接扔掉,怎么洗,也是洗不掉他的气味。她会失眠。   靠着腐竹这只猫打发他离开的时间,只不过,腐竹是她自己养的,不是一起养的罢了。   想到腐竹,才觉得是呆了太晚了,把腐竹放在楼下,该闷坏了。   听到米瑞叫她,尹桑坐起来,“不行了,我酒量不给力,还得回去喂腐竹呢,我就先回了,你们好好玩儿,缺什么就点,不用给我省钱。”   服务员给她叫了代驾,一众人送她下楼,在门口道别。   “老板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快乐乐!”   半开车窗吹了一路,到家的时候,视线终于清晰了,总不至于醉醺醺地回到大院。   酒味还是在的,沈母煮了杯解救汤来,尹桑喝完,倒头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想起来没给腐竹喂食,又赶紧爬起来找罐头。   看小家伙吃完,清醒了些,才去洗澡。   收拾好已经将近零点,尹桑清醒如鸡。抓起手机,看到一条未接,一分钟前,来自沈峯。   她明明开着声音,却没听到。   想了想还是回拨出去。   很久都没人接,快自动挂断时终于有人接,尹桑还没说话,那边悦耳的女声,软绵绵地说:“您好,沈总不在。”   搞毛啊?   尹桑难得好耐心,“他在哪?”   “你是谁啊,我等会儿转告他。”   这回尹桑听清楚了,是吕落。这女人,还阴魂不散了?   “他在干嘛?”   吕落:“这么晚了,这边显示您是陌生来电,您有事明天再打吧。”   有意无意提醒她,这么晚了。   那边就要挂电话,尹桑叫住她,“吕落,”停了会儿,“我是尹桑,大半夜的坐飞机,还得谢谢你照顾我老公啊?”   顿住。   尹桑:“写小说写多了吧你,戏精也不足以形容你,演技拙劣得我有点瞧不起你。”   嘟嘟嘟——   被挂断了。   尹桑在这边,忍不住笑得在床上打滚。   她都听见隐隐约约的航班广播了,大概是在洗手间或者在头等舱候机室,声音很小,但在机场是无误了,还想误导她。   吕落可真是一个妙人啊。   感叹之后,笑容敛下来,尹桑内心又有无数个问题冒出来。   为什么非要一路回来?行,公司安排不好推拒。   为什么她拿着他的电话?手机没电,行。   借别人的不行?   为什么她在他那儿是陌生号码?   为什么吕落能有信心再来挑拨离间?   是不是就看准了他们之间并不稳固?   尹桑忽然觉得,闷了一天的胸口要膨胀爆裂了。   她调出沈峯的微信聊天界面。   上面空空如也,他们几乎不用这个“甜蜜”的通讯方式。   她摁了语音,却不知道说什么,酝酿了好一会儿,大喊:“沈峯我去你丫的王八蛋!”   松手,发送。   爽,非常爽!   她没有想到收到了回复,也是语音。   三秒。很吝啬,她那条将近20秒。   点开——   “正登机,宝贝儿早点睡,回去任你处置。”   沈峯的声音,通过电流的处理,似乎显得更温柔了些。末尾那一点笑,撩得尹桑心口一酥。   孽障!   身心舒畅之后,伴着一点酒意,尹桑很快就睡着了。   这边沈峯还在等待起飞,航空管制,登了机也还是得等。   吕落坐在他后边,心情忐忑。   刚才趁着身边没有别人,向他借手机,本来只想看看手机里的照片和短信,没想到相册里都是些文件,一张尹桑的照片都没有,这让她内心顿时愉悦起来。   翻通讯录,也没有看到“老婆”、“宝贝”、“宝宝”这样类似的备注,她输入尹桑的号码,搜索——   他手机里压根就没存尹桑的号码!   他们之间一定是出了问题;或者说,本来感情就不见得好;又或许,压根就没有感情。   她都打听过了,沈峯和尹桑已经结婚两年多,结婚的时候没对外公布,就连个婚礼都没有,两个人更是聚少离多,一年见不了几次面。   结婚,大概是有别的原因,高门大户,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沈峯从来没有在公共场合谈起过尹桑,就连戒指,都是最近才看到戴上的。有人说,沈峯是为了公司上市提前树立形象,一个已婚的领导者,对于公司来说,是一剂强心针。   尹桑,是捡了个大便宜的幸运儿。也是一个不能拥有爱情的可怜人。   在电话里,雄赳赳地强调“我老公”又能怎么样?所谓缺什么炫什么。   尹桑不是她的敌人。   那个让沈峯惦记的,工作时记得送饭的,上了飞机还要通知一声的人,才是吕落最介意的人。   他声音那么温柔,是她从未听到过的,如果对面那个人是她,她今夜准为这一声“宝贝”辗转难眠。   当初知道他已经结婚,她在宾馆的房间里哭了很久。   他说,他只是在想念他的太太。   真是残忍。   而现在想来,他想念的,大概不是尹桑,是刚才微信那边的那个女人,他的情人。   她奢望过能够嫁入沈家,但事实告诉她那确实是奢望,现在她只希望,既然他在婚姻之外,有别的人,那那个人可不可以是她? 第40章 已替换   小林又问了一遍空姐, 什么时候才能起飞,空姐回复后来报告给沈峯, “在排队了, 下下一架就是我们。”   沈峯淡淡“嗯”了一声。   小林说:“老板,你要是不那么急今晚回, 现在我们就在酒店睡大觉了。”   沈峯淡淡说:“你家里没人等, 自然不懂。”   小林望天, 最近老板秀恩爱成瘾,他“噢”一声, 转过头问吕落, “吕小姐, 你家里也有人等吗?”   一行人,就他们三个今晚回。从寨子里到市区就花了五个小时, 再到机场又是一小时。刚办完活动就这么颠簸, 确实磨人。   吕落愣了下,“我家里养了条狗,怕他不安生了。”   小林:“唉, 是这样啊,还好不是我一个孤家寡人。”   吕落讪讪地笑了笑。不只为何, 感觉这小林与她说话, 总是阴阳怪气的,仔细想又寻不着什么痕迹。   飞机终于滑行出去,沈峯一闭上眼,眼前就是尹桑落泪的脸。   就那滴眼泪。   他那点傲气, 不甘,瞬间就被碾碎成渣滓,分文不值。   他都没有见过她哭,到底是有多么心灰意冷,才会在热热闹闹的KTV里,唱着唱着就哭。   歌词道:“你在房间像幻灯片你在我眼里蔓延你在手机你在笔电无法隔绝 你在深夜 像黑咖啡你在我心里面 陪我失眠........”   她想念他。   这个想法涌上脑海的时候,沈峯心口一紧,哪里顾得上什么时间,驱车四百公里,当天就到了机场。   很想打个电话过去,米瑞却说她喝醉了,已经回家,估计睡着了。   只好作罢。   没想到又收到语音,点开以后没有声音,天知道他多慌乱,怕她遇到什么麻烦。   忽然听到一声喊骂,心里那块巨石落下,被骂的沈峯,愉快极了。   王八蛋,这个用词,看来他是真的惹到她了。   并不是真心疏远她,知道她回了大院,还是忍不住回去看看情况,半夜里还是忍不住拥她入怀。   但他该赌一赌了。   他回来大半年,是时候检验检验自己的成果了。   如果有效,那自然欢喜雀跃,如若没有,她还在她的壳里,半刻也不肯出来,那他又能如何呢。   铁树都能开花,他便只好守在壳边,总能等到她探出头来的一天。   都是欠她的。   **   尹桑做了一场春梦,胸脯被抚摸揉捏,渐渐满涨,口腔里有濡湿柔软的东西强势入侵,身体里像是被塞了跳跳糖,瘙痒感令人难耐又不安。   她扭动着腰,迷迷糊糊地,难耐地轻吟了一声。   腰肢被温热的掌摩挲,慢慢来到了丛林,她拱起腰,又是躲又是迎。   耳垂湿热,口腹里那片柔软,转移到耳后。   热的气息,在耳蜗转了一圈,像有了电,一下子酥麻到四肢百骸。   尹桑撑不住,伴随第二声吟/哦声的,还有她极速落下的腰。   她重重地平躺回床上。   睁开眼。   眼前黑漆漆的,看久了,才隐约能够看到匍匐在她胸口的脑袋。   到底是不是梦?   沈峯在这一瞬贯/穿了。   第三声,高亢地吟。   “是不是梦?”尹桑呢喃着,伸手掐了一把身上男人的腰。   沈峯闷哼一声,更用力了些,重得尹桑直往床头缩。   “该醒了,”耳边有声,缓缓,“宝贝。”   不是梦了,沈峯的声音,是有温度的。   尹桑彻底睁开眼,手推搡着,腿却忍不住勾起他,凑得更近了些。   一下一下,又深又急。   破碎的字句从尹桑嘴里出来,“你,回来,干,什么?”   卖力的男人并未回答她,将她的手往头顶一箍,直颠得她说不出话来。   沈峯低沉的闷哼声中,尹桑眼界里闪过白光,什么都看不到了。   最后的时刻,沈峯在她耳边说:“你。”   迷糊的尹桑,已经不知道他瞎叨咕什么,疲惫让她再次沉沉睡去。   天光已经微微亮了,新的清晨,即将到来。   吕落才回到家。她拒绝了小林相送的好意,独自打车回到家。   冬日凌晨,西北风风声凄厉,路灯光透过枯树,在地上洒了大片的金色,勾勒着枝桠的影子,脏乱的道路旁,连颗常青树都没有,路途尽处,是斑驳的铁门。   这片南四环外的老小区,小产权房,老旧破败。   南边本就是京城最穷的地段,四环外的小产权房,更是集结了形形□□的人。农民工,创业的北漂,落魄的失业者.........   平时,她衣着光鲜,走在小区里总引人注目,她从来不笑,不与人交谈,除了遛狗很少出门,一个看起来十分瘦弱的女人,牵着一条狼狗,面无表情地走过,总让人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她养了一条德牧。   德国牧羊犬,也叫狼狗,大型犬,长得凶,少有单身女性豢养这类宠物,像吕落这样,在外人看来娴熟温和的女性,更不会,然而吕落养它,已经将近两年。   她住在这里已将近两年。   她不是没钱住好的房子,她只是不愿意搬。一来,中高档小区,养狗要报备物业,她的狼狗难过关;二来,她算半个公众人物,这里没有知识分子,没人认识她,轻松自在;最主要的,她想要让自己记得,苦难还没有结束,分毫不能懈怠。   曾几何时,她也是个善良到连小草都不敢践踏的小姑娘,从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坚信人性本善,这个世界从没有无原由的恶。   直到深山那一次支教。   那时候她写作遭遇瓶颈期,有许多读者说她一成不变,她也意识到了,并想要转型,偶然间在网上看到支教老师的日记,她灵感一来,说走就走。   她选择了一个苗族聚居地,这个神秘的民族意味着无限的可能。她一边支教一边了解这个民族,了解一些奇闻逸事。支教的日子里,与小孩朝夕相处,内心格外平静。然而,上帝并没有就此给她安排静好的岁月。   她给山里带去知识的星星之火,有没有燎原她不知道,她本身,已经被愚昧之火,烧得遍体凌伤。   没有经过教化的人有多么可怕,她刚开始不懂,直到她被绑起来,塞进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她惊觉,说任何道理都没有用,他们坚守着最原始的**强食原则,理所当然地认为,人可以用金钱交易,女人只是一种生殖工具,可以交换,可以贩卖;她顿悟,人性本恶,没有社会化的人群,被原始**吞噬,没有善良可言,更遑论理性。   刚开始她奋力反抗,伤敌一千,自损一万,不仅没让对方害怕,反而变本加厉,她的竭斯底里,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总之除了那个男人和一个蛊婆,吕落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没有见过别的人。   她被“驯服”了。没日没夜的地下室,她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肚子鼓起来的时候,她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她开始变得沉默,承受蛊婆的“关照”,靠着送饭的次数计算着日子,在胎儿四个月之前,终于“说服”了男人,让她到地面生活。   她终于见到了太阳。   那个村子,就是远离乡镇的生苗之地,公路只有一米宽,杂草丛生,村里的唯一的交通工具是摩托车,没有外边的车子进来过,蜿蜒盘旋的泥路,就算是会骑,没有车技还真不敢乱来。   她明白,只要没有生育价值,她就如同一块鸡肋,那男人是贪恋她的身体的,然而如果不卖掉她,他便没有闲钱去买能够生儿育女的正常女人,完不成传宗接代的使命。   她得想办法弄掉这个孩子。   夜里她坐在门边,抓起冰凉的雪送进嘴里,她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那男人对她拳打脚踢,她撇着气,身体又冰凉,那男人以为她死了,便将她弃之荒野。   夜里她挣扎着跑了出去。   回来后,她已经不是原先的她,失联一年之久,她已经不能正常回到亲戚朋友的视野之中,只能告诉亲戚,自己支教,并且顺便闭关写作,亲戚虽有疑虑,看她的状态,也不敢再多言。   她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只身一人,背井离乡,做一个北漂。   日子还能怎么过呢?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对前路没有一点憧憬。   她对那曾经以为善良淳朴的少数民族恨之入骨,她想过报警,但她放不下现在已有的名望,作为受害者,也许她会得到怜悯和感慨,但是那有什么用呢?   人的怜悯里往往带着狭隘的揣测: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也许她会因为此事大火,但是她不愿他人在提及自己的时候,是这样的标签:吕落啊,那个被拐卖□□的作家。   那么,能她只能靠自己。   也许,她应当找一些目标,找一些事情去做。   她重拾起那杆笔,也许,她可以做的,还有很多。   她吕落,要名利双手,更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毁掉她想要毁掉的一切。历时半年,她的作品出炉。从通俗小说的意义来说,就只是一个刺激又凄美的故事,若从严肃文学的意义上,隐藏在字里行间的社会病,才是她想要表达的东西。   愚昧的人,落后的地方,就应该被这个社会唾弃。   《霓虹寨》,这名字,来自她的苗名。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她只记得,那个恶心的男人,叫她的时候,谐音就是“霓虹、霓虹”,她要记得这段屈辱的日子。   《霓虹寨》,讲的是一个复仇的故事。   主人公洛杨是名警察,为了寻找当年杀害父亲逃匿的杀人犯,他辞职潜入苗族聚居地,在那里生活、考察,在这期间,认识了小学老师霓虹,霓虹长得美丽大方,却是个苦命人,被生父生母抛弃,一个孤寡老人收养了她,幸幸苦苦教养她成人,最后当上老师。   因为爱上霓虹,洛杨放弃了工作,也放弃了寻找仇人,在小学里做了个支教老师,两人齐心协力,帮助学生摆脱封建愚昧,久处之下,日久生情,两人相知、相爱,每天上上课,绣绣花,种种菜,生活安详美好。   平静的日子终究还是到头了。   霓虹被拐卖到生苗寨,洛杨只身前去营救,没想到在生苗寨里,找到了霓虹的生父,迷雾渐渐拨开,洛杨发现当年杀害父亲的凶手,就是霓虹的父亲。   爱恨纠缠,两人最终选择了从定情的芦笙柱上跳下,双双殉情。   身上穿着华丽的嫁衣。   故事以悲剧结尾,悲壮,凄美。   吕落不知道,她自己的人生,又将走向哪里。   或许,这本《霓虹寨》是她人生的另一个转折点,又或许,兜兜转转,一场空。   已经没有关系了,已经如此,不能更差了。 第41章 已替换   尹桑醒来, 下意识左右摸,空荡荡的。   她睁眼, 坐起身, 床上没有沈峯,房间里也没有。   难不成是做了一场梦中梦。   她低头, 微怔, 她看到了胸口紫色的痕迹。   不是梦啊。   隐约能想起, 她推了他,问他回来干什么。   他是怎么回答的?   你。   回来干你。   干完又提裤子走人。   尹桑骂道:“王八蛋!”   浴室里探出个脑袋, 正是沈峯, “这个称呼, 我不太喜欢。”他说。   尹桑微讶,他竟还在, 换了脸色:“由得你?”   他嘴边还有泡沫, 没有再说话,闷闷的偷笑声传到尹桑耳朵里。   这个早晨,有点诡异啊。   同居时间不算短, 但是他们作息差别太大,这么多年, 她竟还没见过沈峯刷牙。   她蹭蹭爬下床, 打算捣鬼,刚进洗手间,就看到沈峯咕噜咕噜漱口。已经刷完了,失望, 捣鬼计划失败。   他转过头,低头就见她打着赤脚。   “赶紧去穿鞋!”他一边擦嘴角的水,一边呵斥。   没错,她没有听错,是呵斥。   她忽然伸手勾着他的脖子,使劲往上一跳,整个人就跟八爪鱼似的,两腿勾着他的腰,手勾着脖子,身子还往后倒,歪着脑袋浅浅地笑。   这眼神沈峯再熟悉不过了。她以往要勾引他的时候,就是这样,眼睛微微眯着,整张脸都是惑色。但,不幸的是,那是她画着精致的妆容时,才有的效果,就算是素面朝天,也是刚出浴,脸蛋上全是粉红,头发还微湿的情况,而现在........   “最近是不是上火?”   尹桑:“没有,怎么?”   沈峯抬手在她眼角刮了刮,“分泌眼眵有点多。”他说。   她怔了怔,分泌眼眵,不就是眼屎........   简而言之,被嫌弃了。她瞪了他一眼,腿一松,就要从他身上下来,屁股却被他扣住,沈峯浅笑,另一只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凑近了就要亲。   尹桑扭开脸,“走开走开,我没洗脸,也没刷牙!”   他也不动了,静静的看着她自己张牙舞爪,等静下来了,把她人往洗漱台上一放,捧着脸,吻了下去。   他嘴里清冽的香气,一下子就盈满鼻息,尹桑紧扣牙关,一把就推开他,“起开!我刷牙!”   沈峯似笑非笑的样子,也不说话,歪着脑袋看她。   “这感觉,就跟我穿了个乞丐服,跟穿燕尾服的你跳舞似的,恶心。”尹桑绕过他,要跳下洗漱台。   “好,都行,”沈峯压着她的肩膀,“别动,又要光脚踩地板么?”   他出去给她拿鞋,尹桑在里头还能听到他嘀咕,“跟个小孩似的,起个床这么大脾气。”   从里头说到外头,又回到里头,蹲在脚边给她穿鞋,还在说。   “跟个老头似的。”尹桑说。   沈峯给她穿好鞋,抬起头,“你说什么?”   尹桑就势,指着他的胡子,“胡子拉碴!”   沈峯:“........”   于是两个人在镜子前排排站,尹桑洗脸刷牙,沈峯刮胡子。   等他嘴边全是泡沫的时候,尹桑刷完牙,一把抢过刮胡刀,“我来吧!”   沈峯的眼神,视死如归,嘴巴不好动,只好摆摆手。   “别动!”尹桑捏着他的下巴,刀已经贴上去,“我手很轻,别怕。”   沈峯已经不敢去看镜子,倚在洗漱台边,闭着眼睛,等死。   “你低点头!”尹桑拍他胸口,“太高了!”   乖乖弯腰,低头。   他感觉刀片在嘴边划过,动作缓慢,轻柔。他睁开眼。   尹桑全神贯注地对付他的胡茬,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沿着嘴唇轮廓,轻轻刮走泡沫,有落下的一点小部分,她凑近了些,凝神看着,轻轻点,轻轻刮,刮好了,嘴角一弯,往后退了一步,捏着他的下巴,左右扭,端详自己的作品。   最后扬起笑脸,“神作!”   朝阳透过洗手间的玻璃,洒在她脸上格外柔和,因为洗脸扎成团子的头发,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脑袋上,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沈峯觉得眼睛有些花了。   尹桑手里头的刮胡刀被抽走了,她还没反应过来,腰就被箍住,下一秒下巴被抬起,沈峯清冽的气息,又灌入她的唇腔。   “早安吻,”他说,“奖励。”   尹桑支支吾吾地,“好,奖励,收到!”手却推着他,他一不留神,她一溜烟就跑出去。   脸上还挂着痴汉笑的沈峯,转身在镜子里看到了她所谓的神作。   他这几日太忙,便长了青青的胡茬,尹桑把边上都刮齐了,独独留了人中位置一戳,像个日本鬼子。   尹桑在镜子前往脸上疯狂拍水,听见沈峯准备出来,跳上床,盖上被子,抓过手机刷微博。   他来到床边,居高临下看她。   倒是知道怕的,她把被角都掖进了身下,整个人胸以下的位置,就像个蝉蛹,露出的两只手,在手机上刷。   全神贯注的样子。   然后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你来看看你做了什么?”   手机界面上是通话纪录。   昨晚两条,都来自他。   沈峯皱了皱眉头,“我没给你打过。”   “那是自然了,”尹桑抬起眉,“你都不如你的这些姘头关心我,大半夜的还给我打电话。”   沈峯的眉头更紧了,“什么意思?”   尹桑“蹭”地一下坐直了,兴师问罪,“为什么借电话给吕落?”   沈峯思索了几秒,大概已经明白事情原委,笑了笑坐在床边,“礼貌罢了。”   “那为什么你手机里我号码是陌生号码?”   沈峯抓来手机,找到她号码,举到她面前:“天地良心!”   备注“老婆”。   尹桑:“反正你姘头是这么说的。”   沈峯捏捏她下巴,“首先,出个远差当天去当天回,还要赶回来上你的床,这是有姘头的人过的日子么?”   “其次,因为她借走的是商务用机,你在我私人手机里。”说着调出了手机桌面,一张她的睡颜,不丑,但绝对算不上好看。   尹桑挠头,似乎很认真的在想,然后说:“不对,我手机里备注了你的,打来的时候是你的号码!”   沈峯一脸无奈,“那是因为沈太太您,两个号码做了同一个备注,如果我没有猜错,还是大名。”   尹桑不信,翻通信录,找到“s"开头,两个“沈峯”并列其中。   好吧,“暂且给你过关了。”   “那有没有奖励?”沈峯凑上来。   尹桑下床,去衣帽间换衣服,“没有,昨晚你透支了。”   ........   过年要置办的东西多,下午尹桑陪着沈母去逛超市。   带上了沈峯,还有沈建斌。   这么多年,尹桑还是第一次和沈建斌逛街,当两对夫妇一老一少出现在超市的时候,队形都不知道怎么排了。   尹桑不知道应该跟着沈母还是沈峯。   因为她刚走在沈母边上一会儿,沈建斌上来说话,她又后退,跟沈峯并排挑东西到半,公公大人又跟沈峯谈起正事来,她只好又退后。   沈建斌气场实在令尹桑紧张,如果说她在沈母面前是装乖巧,那么在沈建斌面前,就是实打实的说一不敢二,说东不敢西。   最后还是沈峯解救了她,搂着她的腰,推着车往零食区去了。   她挑,他负责推车。   “看起来,你对爸很是敬畏”沈峯忽然问。   尹桑把一包薯片扔车里,“那当然了,家里最怕的就是爸。”   “不怕我?”   “你有什么好怕的。”   沈峯捞起那包薯片,摆回货架上,“膨化食品不许吃。”   尹桑:“?????”   罢了,就当是减肥。不过辣鸡爪不能省,抓几包刚扔购物车里,沈峯又给她提溜起来摆回去。   “你存心的?”尹桑抱着手臂兴师问罪。   沈峯说:“生活健康些,好不容易放个假。”   “和放假有什么关系?”   没听她说完,沈峯自顾自地推着车往前边去了,尹桑抓几包松子跟上。   这种管制一直持续到除夕。年夜饭伴随着春晚喜庆的锣鼓声开席,沈母高兴,忙活了一整天做了一桌子的菜,大伙都格外捧场。尹桑老早就看上了那盘辣蟹,好不容易等到到了跟前,面前的碗碟堆成了小山,吃不完还不好去夹别的。   她碰了碰沈峯的手肘,低声说:“行了,喂猪呢?”   沈峯正气说:“不好吃么?”   音量不大不小,正好整桌人都听得见。尹桑赶紧说:“当然好吃。”   沈峯笑得人畜无害:“那就多吃点。”   许是两人难得这般模样,连沈父都嘴角含笑看着他们,“多吃点。”   尹桑干脆使唤沈峯:“辣蟹给我夹一点。”   沈峯:“最近少吃点辣的。”   “刚还说多吃点,又不让吃了?”   沈峯:“吃些别的。”   她还要说什么,沈父这时起身招呼大家一起敬老爷子。尹桑刚举杯,沈峯不着痕迹地把她的高脚杯抽走,把一杯橙汁塞进她手里。   “也别喝酒。”   自己家里,又是节日,喝点酒不是什么大事。整桌人都看着沈峯,他眼风淡淡,扫了一圈,转过身,手搭在她椅背,微笑说:“烟都戒了,酒能忍不了?关键时期,忍一忍。”   微妙的音量,微妙的对话内容,沈母最先明白过来,喜不自胜,“桑桑是备孕了?那就不喝了,都是自家人,橙汁也一样的。”   老爷子也缓缓站起来,把牛奶换成白酒,激动坏了,“这日子,真高兴,也别一个个敬我了,一起喝一个,桑桑就喝橙汁........”   脑袋混沌的尹桑,笑呵呵碰了杯,坐下。耳边,沈父和沈母在讨论男孩儿好还是女孩儿好,从隔壁家的小丫头说到世侄家里的小公子,最后得出结论,要是男孩儿女孩儿都生一个最好不过了。   老爷子在表扬沈峯,烟戒得好,也提醒沈父,尹桑在家的时候不要抽烟。   一家人憧憬着明年这个时候,桌边添个小孩儿。   欢欢喜喜吃了顿饭,沈峯看尹桑脸色不对,饭后就领着她出去放烟花。   小区草坪上热闹非常,有几家人聚在一起放烟火。小孩子手里晃着仙女棒,火光照亮纯真的笑脸。尹桑没有放过烟花,即便是老爷子让沈峯带着她,她也只是静静站在远处看。   那时候邵锦骁总喜欢买好几盒仙女棒,分给院子里的小孩还有女生,赚取好感度。沈峯则是负责点燃大桶的烟花。   尹桑最喜欢看他点烟花,小心翼翼点燃,从容不迫走回她身边,烟花在他身后,簇簇飞升,在天空散开,成为他伟岸身躯的背景。   这个时候,每个人的视线都在天空,只有她不是。   不远处湖边,邵锦骁果然在,一根一根地分发仙女棒,骗了好几个小孩的贴脸吻。尹桑笑起来,“这么多年他还玩这把戏,当年靠这个泡到的小姑娘现在都快有小孩了。”   沈峯:“这大院里就没有他没招惹过的了。”   尹桑抬头,“我啊。”   他淡淡笑,“我的人,他不敢。”   尹桑别过脸去,“那时候还不是。”   沈峯挑挑眉,摸出打火机,往湖边走,留下一句话:“看来是怪我没有早点宣誓主权。”   那时候,大概只有他们两人觉得不是。   他点燃烟火,转身往她的方向走回来。   烟火璀璨,比当年的美。 第42章 已替换   过节就是去串门和应付串门, 沈家以老爷子为主家,逢年过节都上这来拜年。亲戚带来礼物和喧闹, 又带着回礼离开, 留下寂静。城市的年,年年都是如此。   年后初八, 沈峯开始上班, 而尹桑, 在咖啡厅开张营业的同时,也迎来了新书上架。由于预售情况不错, 上架当天, 宋雨菲就送来了加印合同。   这天天晴, 店门口放过消声礼炮,染得地面一片红火, 店里挂着精致的小灯笼, 一派喜气。宋雨菲着一身红,风风火火就进了门。   尹桑心情也不错,看都不看, 爽快地签了合同。   宋雨菲:“我发现,自从你暴露沈夫人的身份以后, 就当真是不把豆包当干粮了, 以前还装模作样看看价钱和分成。”   尹桑:“这可当真进退不是人了,如果我认真看,讨价还价,我都能想象出你刻薄的嘴脸。”   宋雨菲呵呵笑, 捏着鼻腔接话:“都沈夫人了,还算计我这点钱。”   尹桑睨她一眼,亲自去给这位经纪人煮咖啡,等端着咖啡出来,见宋雨菲专心致志地在看平板电脑,手指缓缓刷着网页,脸色不太好,嘴里念念有词:“吕落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尹桑放下咖啡,端坐正色道:“看来这回我消息比你灵通。”   宋雨菲:“你居然也关注吕落的公众号,难得难得。”   尹桑:“顺手。”   宋雨菲把平板扒一边,抿一口咖啡,若有所思道:“你说这可能是巧合吗,吕落为什么非得选今天开始连载她的小说?非得撞上你新书上市的时间,这是要干嘛,赛跑啊?”   尹桑淡淡道:“新媒体和纸媒,有什么好赛的?”   宋雨菲:“那谁知道了,你有没有仔细看她刚才那条推送,还预告呢,今晚八点准时开更,还请作家朋友在后台做私信访谈,阵仗还挺正式。”   当然看到了,如果只是网络连载小说,压根用不着这么来,毕竟是免费连载,她都没有稿酬,这样大张旗鼓,颇有意思。   开更时间更是微妙,恰好就选在尹桑新书上市的这一天。   尹桑说:“初八开市,日子吉祥,选今天也算是正常。”   宋雨菲:“道理我都懂,别扭我就是,好好的书号不要,非得搞什么连载,奇奇怪怪的,阳关道不走非走独木桥,总觉得她憋着什么坏。”   尹桑把巧克力松饼往她嘴里一送,“吃,安心吃!”顿了顿,“你要是别扭了,慌了,说不定正中人下怀,她连她的载,我卖我的书,阳关道上天气晴朗惠风和畅!”   宋雨菲啃了一口松饼,“不容易,来自桑桑小姐的安慰,受宠若惊!”   尹桑:“客气。”   话虽这么说,不介意是假,接连发生的一事,让尹桑不得不留意吕落的举动。晚八点饭后,尹桑就在店里角落找了个位置,打开吕落的公众号,《霓虹寨》第一章准时推送。   故事开端就颇具吸引力,男主视角的叙述让尹桑也是眼前一亮,虽只是六千字的内容,但从细节处看,文笔与架构,都变化很大。吕落以前的粉丝几乎都是小女生,她这样的尝试算是一种突破和冒险。   吕落,是真的变了。   尹桑在微信上问宋雨菲:“签售会城市敲定了么?”   宋雨菲秒回了个感叹号,接着:“你同意了?!讲实在的我都没想过有一天咱们桑桑会搞签售!”   尹桑回复:“........”   宋雨菲:“啊你等我,半小时!马上选好,策划有的,没细化罢了!有的有的!”   急哄哄的语气让尹桑莞尔,看这时间,看来公司的小妹妹们得跟着这位雷厉风行的大姐加班了,她有罪。   半小时后尹桑准时收到邮件,六个城市,第一站自然是北京,为了赶在学生收假之前,于是把首次签售会定在了元宵节前夕。   如此一来,时间紧,宣传的任务就很重,当晚发布了宣传微博。第二天,尹桑应宋雨菲的要求,到公司参与策划会议。   年节一路畅通,尹桑到公司时,比约定时间还早了半小时,听说宋雨菲在会客,便在隔壁办公室等她。   开门声传来,伴随着宋雨菲送客的声音,“那再有什么我们电话及时沟通!”   对方边往外走边说:“好,就别远送了,听说你待会儿有会。”   宋雨菲:“没关系,还早,正是桑桑的新书签售会的策划会呢。”   男人说:“要签售了?祝贺祝贺。”   宋雨菲:“是啊我也很是惊喜,说到这个还要感谢你给桑桑写序,可是有不少小姑娘奔着你的序言买了书呢。”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温和绅士,“抬举了,那就到这吧,再送下去,我再把你送上来,要客气到何年何月?”   宋雨菲也笑,目送男人进电梯。转过身来,便看见尹桑站在不远处,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不,是看着电梯的方向。   “哟,这么积极,”宋雨菲看一眼表,“还有二十分钟呢,咱们掐点小公主桑桑女士,今儿个是想我了还是怎么的,这么早?”   尹桑难得没有回应她的贫嘴,只是问:“那人是谁?”   宋雨菲看一眼电梯,“刚那位?啊,他就是苏均啊!给你写序的大佬,现在已经正式被我收入麾下!帅吧?诶我可能真的是个透过文字看颜值的专家,先是你,再是苏均,一个个的,完全撑起了文艺圈的脸面啊。”   接着又叹了口气,“不过,他和你一样,别说是照片了,就是年龄职业这些东西,都不愿意透露半分,哎,我的发财之路,生生被你们这些矫情人儿给弄出那么多波折........”   “苏均,”尹桑念叨着这个名字,“写心理专栏的人........他是个心理医生?”   宋雨菲不疑有他,答道:“是,并且是很贵很贵的那种,按分钟收费!”   尹桑从鼻子里嗤出一口气。   苏均,心理医生,很贵很贵的那种,心理医生。   她不认识什么苏均,可刚才那温和的声音,来自一个她熟悉的绅士,邵均。   苏均就是邵均。   邵均是一名心理医生。   他是邵锦骁的小叔。   沈峯打小就与他相识。   .......   尹桑脑海中,回放着与邵均认识的起因、经过.......   她同邵均几乎无话不谈,在不经意的相处中,交付信任,他说他是她的朋友。   耳边回响她与他的谈话,然而内容太多,记忆也已经模糊,然而自己那时候轻松的神情、姿态历历在目。   尹桑忽然觉得喘不过气,她感觉像是被一张网罩住了,她能够动弹,撑着网企图找到边缘,然而徒劳,网很大,像是无边无际,她能在里面游走,却始终走不出去。   窒息感令她的脸失去血色。宋雨菲面对忽然沉默下来的尹桑,有些不解,在她面前晃了晃,“桑桑,你怎么了?”   尹桑被宋雨菲的声音带回来,她看看时间,“会议能不能提前开始?”   宋雨菲怔了怔,讷讷道:“当然可以啊,人都在。”   尹桑投入到讨论中,冰凉的手开始恢复一丝温度。   新的一年,沈峯更忙碌了,AI开始接手当初沈峯在美国的业务,还准备在电商业务上分一杯羹。尹桑是知道沈峯的,不做便不做,要做就快狠准,在事业上,他从不让人轻易窥探他的实力,但不会吝啬展示野心。   或许是尹桑不自觉地留意,她开始在各大杂志上看到AI的影子,这个短时间内露出锋芒的公司,在一片真情或假意的叫好声中,灵巧地应付着明枪暗箭。沈峯偶尔有一两张照片,笑或不笑都丰神俊朗,看着内敛持重。他白天在高级写字楼里不停地开会,晚上在高级饭店应酬。在大众的设想中,这样的人,在结束一天工作之后,该是回到别墅,再不济也是高级公寓里。   然而每个夜里,沈峯把车停在巷口,一个人漫步走进胡同里,操着带点儿痞气的京腔,与哼着小曲儿的大爷大妈熟稔地打着招呼,再推开咖啡馆的门。   今天不同,小林开着车,直接开进了巷子里,沈峯下车,“进去坐,喝杯咖啡。”   小林忙摇手,“不麻烦了老板,我在车上等就行。”   沈峯推门,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音乐。   尹桑正在换唱片,将唱针小心放上。旋律缓缓流出,海菲茨演奏门德尔松,她没离开,在边上站着听。她穿着宽松的毛衣,暗色与机子极配,松松抱着手臂,静静伫立,仿佛迷失在旋转的转盘中。   都说换唱片是个优雅的活儿,沈峯头一次这么觉得。   感觉腰被揽住,尹桑被人从身后环抱。一扭头见是沈峯,余光看到店里为数不多的客人目光都看过来,有善意的笑,也有好奇的打量。她赶紧拍他的手,转身不着痕迹地溜出他的怀抱。   沈峯好笑地看着她,“听得那么入神?到点喂腐竹了。”   尹桑沉着脸说:“你进来。”率先开门去了后院。   她的表情严肃,好像有话要说,沈峯紧了紧神色。   近了房间,她却没什么表示,兀自忙活自己的事情,抱起正在睡觉的腐竹给它剪指甲,剪好了猫也醒了,又找罐头来喂它吃宵夜。   她就这么盘腿坐在地上,抚摸着腐竹的脑袋,一言不发。沉默在这个时候令人不安,沈峯已经看了她许久,终于忍不住上前去要拉她,“地上凉。”   尹桑道:“有地暖。”   沈峯的手没拿开,将她的手臂提了提,“这么坐着腿该难受了。”   尹桑猛地甩开他的手,沈峯一怔,“你这是怎么了?”   她的抗拒来得太突然,他的语气也并不友善。   尹桑不回答,只有腐竹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倔强的背影让沈峯心头不由地慌乱,然而也只能等着她。   良久,闷闷的声音传来,“沈峯,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病。”   沈峯的脊背一僵,胸腔里那口气顶着,他呼吸像是停滞了。   “是不是?”   她语气淡淡的,而大概是前厅的音乐开始走向哀痛,混着她的声音,她也像是带了深重的痛苦。   沈峯缓缓蹲下来,看着她的侧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常,“怎么这么问?”   尹桑感觉到他的气息扑在脸颊,知道他温热的身躯近在咫尺,但她觉得手很凉,于是语气也很凉,“你就回答是不是。”   “桑桑,”沈峯紧张起来,抓着她的手臂企图将她转过身来,“你怎么了?”   这次尹桑没有甩开他,只是缓缓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认识邵均吧?”   沈峯心口悬着的大石头,沉沉地压上心脏。该来的还是来了。   而她连这一点反应的空隙都不给他,轻呵道:“他是你朋友吧,听说他很贵,精细到按分钟收费,也不知道我和他聊了这么久,他结算的时候有没有给你一个友情价?” 第43章   沈峯从她平铺直叙的语气里, 还是感受到了怒气,此时却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说起, “桑桑.........”   “沈峯, 我是不是真的有病?”她声音渐渐低下去,抽丝般的音色揪紧了沈峯的心。他上前圈住她, 没有察觉到她的反抗, 才缓缓收紧。   他熟悉的气息并未像以往一样让尹桑平静, 这种强势的亲密感让她顿时想起这几个月的一切,她就像是被侵略的猫, 眸子一深, 整个人呈现出防卫的姿态。   沈峯感觉到她的僵硬, 缓缓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 都过去了, 都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尹桑却没有因此柔软下来, 她猛地推开他,眼睛直直看着他, “你为什么回来?是不是就因为, 我有病?”   她如今看起来就像是个小刺猬,沈峯尝试将手放在她肩上,却被她拍开,只好微微弯下腰与她直视, 给她平等的安全感,缓缓说:“当然不是。”   尹桑咄咄逼人:“那是因为爱?”   沈峯没有犹豫,给她准确的回答,“当然。”   尹桑:“这辈子,你居然会爱我,不,你不会。”   尹桑此刻眼神的混乱,她忽闪的眼睛,已经不知道要看向哪里,她的内心此时定是万千思绪搅在一起,想说什么,又说了什么,都已经不由得自己。   沈峯也是如此,但总要有一个人保持理智,他轻轻叹口气,试图让说出去的话语气平顺,“我对你如何,你应该感受得到,桑桑。”   “我该感受到什么?你给过我多少绝望?我要感受你对我厌恶到远走他乡,还是感受你对我的一切毫不在意肆意践踏?”她忽然快步走到柜子前,打开抽屉抽出那个绣包扬起给他看,“这,就是我一厢情愿的见证。”   沈峯:“所以,你介意以前的事,以至于无论我如今做什么,都是无用功,桑桑,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尹桑:“公平,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公平,好,你不说以前,那便不说,我这,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从无留恋我都不提,就说眼前,你为什么回来,你不回答,我替你回答,为了你那廉价的同情与怜悯!”   “沈峯,你的同情,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些?你是否想过,我要不要?你想要对我好,就回来把你买的所谓好东西塞给我,不想了,甩手就走。”   尹桑的脸因为声调的提高变得涨红,“我有病,没错我就是有病,为什么病,因为你吗,是不是你们都这么认为?别自作多情,我什么样子我清楚明白,我不需要你这些自以为是的安排,你要住这,行,你要动我的房子,也好,都行,我都妥协,可是邵均?呵,又是聊天又是变着法子给我的书写序言,你是要用你无所不能,来给我再创造出一个‘朋友’来吗?”   “写序?”沈峯疑惑地看着她。看来事情超出了他所知的范围。   “你要否认什么呢,否认你认识邵均,否认你处心积虑在我身边安插一个心理医生,还是否认给我创造一个觉得自己还可以有朋友的错觉?”   她像是累了,忽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声说:“ 丈夫,似有似无,亲人,名不符实,就连朋友,都是施舍来的。甚至在某一刻,我感觉我是个被牵线的布偶,是一出话剧里的人设,而不是真正活在这个世上的人。”   沈峯的心揪得紧紧的,面前这个竭斯底里之后疲惫不堪的尹桑,令他慌乱,她不像她,他也变得不像自己。理智如沈峯,这时盯着她开合的唇,眼角似有若无的晶亮,只觉得心被扎得没有一处好地儿,无处不在疼,话更是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故事,真的太长。说什么呢,她说的一切他都无从反驳。   手机“叮”地一声短信消息,打破空气中的沉寂,是小林在试探地问,他是否已经收拾好行李。   沈峯今晚,本是回来收拾行李,顺便和尹桑告别。他凌晨的飞机,去美国。   AI 准备在国内建立以民族特产为主要商品的网络交易平台,一期企划便是“秀美苗疆”。国内电商市场趋向饱和,目前也只能把目光投向国外,正好美国的一家电商企业抛出橄榄枝,沈峯此番去是寻求合作。既然是尹桑想做的事,他自然栉风沐雨,不遗余力。   因为年后事务多,行程安排紧凑,这一趟还是见缝插针忙里抽闲,晚上匆忙决定的。   而眼下的情况,着实令沈峯措手不及。不去,之后恐怕再难找到时间,此事也将搁置;去,则意味着要留下这个正在胡思乱想的女人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两难之下,纠结的沈峯,脸色也阴沉下去。   两个人对峙而立,僵持不下。尹桑站累了,把自己往床上一扔,目光定定地看着天花板。沈峯走近,在她身边蹲下来,碰了碰她的手,见她没动静,才抓过去握在手里。许是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令她一时失神,揪忘了抽开。   他捂了会儿,在她手背戴戒指的地方落下一个吻,她指尖微微颤。她听见他沉重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桑桑,不管以前是误会还是命运,我们确实走了很长也很坎坷的弯路,在这条路上,你不好过,我又何尝快活?不过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是我太迟钝,爱你这件事,已经持续了很久,久到我自己,也并未察觉。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我们之间已经隔着太多的屏障。也许是我太急切,处理的方式存在问题,我会解决,你现在不能释怀,我接受你所有的怨怼,但请让我在你身边,桑桑,相信我,我们的日子,在后头。”   “相信我,好不好?”   轻柔的吻,细细密密落在手背,湿热的触感拨动僵硬的尹桑,她缓缓扭过头,看着把头掩埋在床边的男人。他的姿势,像是虔诚的教徒,对着信仰的大地做最后的膜拜。   他抬起头,“我有公差,马上就得走,你好好想想。不必想我,我爱不爱你这样白痴的问题没必要烦扰了,我准确地告诉你,沈峯这辈子,就是栽在尹桑这颗树下了。你只要想想你自己,从前,现在,以后,要不要我?别烦,理清了,想明白了,想听什么告诉我,我一五一十报告。乖,相信你可以。”   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沈峯起身去收拾行李,悉悉索索一会儿,他提着行李箱出来,到了床边,居高临下地又注视着她看了会儿,俯下身捧着她的脸,亲她的额头,温软的唇停留许久,他才放开她,眼神由上往下看她的脸,最后落在唇上。她以为他要吻她,然而他只是微微笑,抽身离去。   有风灌进来,伴随着前厅米瑞的声音,“老板,这么晚您还走啊?”   “嗯,出差。”   沈峯走了。不久,前厅打烊,灯光、音乐,都消弭了。空间静得尹桑能听到腐竹呼吸的声音,还有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她想着沈峯的话,一字一句,都没有遗忘,包括他说话时的语气,还有拂在她脸上的气息。   爱你这件事,已经持续了很久,久到我自己,也并未察觉。   桑桑,相信我,我们的日子,在后头。   我准确地告诉你,沈峯这辈子,就是栽在尹桑这颗树下了。   这是来自沈峯的表白吗?   她从没想过,沈峯的爱是什么样子的。直到刚才,从他口中听到这个词,她恍恍惚惚,险些就要问出口。   爱,她从不喜谈这个字。世间多少红尘男女,这个字有太多种形式,子非鱼的道理在爱情里同样适用,她总说,不知道他爱不爱她,而她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不爱她。   从14岁到24岁,一句表白,她等了太久,久到已经忘记了喜悦。而尹桑无法否认,她坚硬得要毁天灭地的那颗心,因为这句表白柔软得一塌糊涂。   可他怎么那么狠心,给了一盒糖,却上着锁,要她亲自去问,才给她钥匙。   他的让她好好想,想想要不要他,如果要,就得把自己这边的疑问都解决,再想他提问。只要她问了,也就表明,她赞同他的前提——他的爱不容置疑。那么她呢?她的爱在哪里?如果她爱他,请表现给他看。即便这个形式,是想他问问题,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然而,这便是变相地要求她伸出橄榄枝。   看,主动权就这样重新回到他手上。   话说得那样好听,似乎事事以她为先,为她着想,可这个狡诈的商人啊,他怎会让自己陷入困境。他多么精明啊,他表白得那么理智,不给人一点恃宠生娇的可能。   尹桑躺在床上,对没有出息的自己垂胸顿足!她还是忍不住为这个狡黠而迷人的男人血液沸腾。 第44章 已替换   首场签售会在公司直营的旗舰书店举办, 就在公司楼下一层。   出发前尹桑在公司前台等宋雨菲换衣服。这个经纪人,比她这个作者还要重视, 说要搞好形象工程, 一大早就到五道营拽她出来搞造型,化完妆责令她不得胡乱动弹, 就连午饭吃的也是不需要张大嘴巴的海鲜粥, 大吸管吸的。   尹桑说:“你这是想让巡回签售变成独一场是吗?”   宋雨菲竖起两根手指头保证:“我发誓, 只此一次,下次就将就将就, 第一次见面, 要给粉丝留下仙女下凡的印象, 知道吧?”   尹桑拨了拨她的长卷发:“就凭这人间富贵花的造型?”   宋雨菲默了,都是那造型师瞎搞, 她要的明明是神秘文艺范儿, 谁知道那造型师对神秘有什么误解?   “你别担心,”宋雨菲说,“就这样, 也甩隔壁那位好几条街了,天生丽质没在怕的!”   尹桑:“知道我天生丽质你还折腾什么?”   宋雨菲:“你可以再不要脸一点。”   尹桑:“如果因为你换衣服太久我们迟到了, 就不知道是谁不要脸了!”   宋雨菲终于拉上裙子的拉链, 快步过去打开门,撩头发,“姑奶奶已经好了,出发!”   编辑助理已经摁好电梯, 两人火急火燎往里冲,身后传来路涛冷淡的声音:“呵,不就是场签售会,搞得跟明星发布会似的,可真当回事儿!”   在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秒,宋雨菲两手扒住,“你什么意思!”   路涛冷哼:“预约人数不到一千,也不知道拿什么来撑起你们的架势?”   路涛指的,是微博预约参加签售会的人数。   像这样的签售会,还有见面会,筹办方为了了解到场人数,以做相应的准备工作,都会在微博发布预约消息,通过链接填写信息预约的读者会得到一份礼品。   而按照公司经验,预约人数一般与到场人数成正比,并且相差不远。吕落的签售会最低预约人数也有一千,那还是在不温不火的三线城市,在公司旗舰店的那一场更是突破四千,签了八千多本。当时的盛况,直到现在还被吕落小组的小姑娘津津乐道,吕落也顺利挤身当年的畅销排行榜前十。   宋雨菲定定地看了路涛两秒,轻轻笑道:“也就我们家桑桑要脸蛋有脸蛋,要气场有气场,换了别个,别说像明星发布会了,像个村官上任典礼都是难为她了。”   在此起彼伏的偷笑声中,宋雨菲放开电梯门,以胜利者的微笑结束这场对视。   电梯里,两个小助理都有些紧张,窃窃私语在此时显得有些刻意。   “万一人真的很少怎么办,咱们加班加点的,估计也捞不着多少奖金。”   “不知道啊,不过桑桑长得好看,这场以后应该会有改变吧。”   “希望如此吧。”   尹桑看看宋雨菲,不出意外地看到她鼓励的眼神,尹桑笑了笑,“一千还嫌少啊,签一千个名下来,手真的不会残掉吗?”   宋雨菲两根手指头狠狠地掐了一把她的手臂。   而到了楼下,电梯门打开,透过一层的玻璃墙,那长长的队伍污泱泱的脑袋让几个人都忘了出电梯,直到门欲重新合上,尹桑率先挡住了门,走了出去。   两个小助理又在咬耳朵。   “这,看着不止一千人吧,你看绕了好几圈,绕到花圃去了,看着跟之前吕落的没差嘛!”   “可是上边都听不到动静,这群人大冷天的排队居然不吵。”   “有好多男的啊居然。”   “确实,学生显得不是很多啊,很多看起来都是上班族吧。”   “所以比较安静。”   宋雨菲嘴角的笑都拽不下来了,她扯扯尹桑的袖子,“根据我的经验,这少说有三千人了!”   尹桑关心一个问题,“你确定没有作者签售签到残废?”   “......”   下午两点,尹桑准时出现在书店门口。   在来之前宋雨菲就告诉她,现场的场务和维持秩序的人员很多都是尹桑的粉丝,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签售会,于是自发地组织起志愿者队伍。   现场的读者分成了两波,一波是抽奖抽到了入场座位的读者,另一波就是排队等候签售的读者,冬季里,远处的湖,近处的花圃都显得萧条冷清,人们的衣帽颜色却点缀成了深冬的风景。应援牌、横幅此隐彼现,人群扬而不躁,挤挤攘攘却井然有序。   宋雨菲说:“忽然有点想哭怎么办?我现在真想把路涛那个井底之蛙拽下来看看——这盛世,如你所愿。”   等尹桑落座,主持人开始活跃气氛,介绍尹桑、主协办单位等,接着就是有座观众的提问环节,在开始前,尹桑拿着话筒,跟大家问好。   “嗨,大家好,我是桑桑,谢谢大家来,嗯。”   简短到主持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会儿才接话,“这么好听的声音,还想再听一会儿怎么就结束了,太可惜了吧!”   尹桑笑了笑,却只是笑,主持人只好认命,“好了好了,笑得我们都没脾气了,那,我们开始?”   尹桑这时候拿起话筒,“呃,我希望问题可以短一些,天儿冷,大家排队不容易。”   主持人直夸她体贴。天知道,她是真的觉得冷。   就在这时候,有几个人上来献花,每人均是很大一捧,轻放在主席台上便下去了,其中一人在主持人耳边说了句什么,主持人喜笑颜开,对着台下的读者说:“大家别着急,有人为大家准备了取暖设备,还有长凳,现在会陆续摆上来,请到时候大家注意安全,不要拥挤,交换着休息。”   远处几辆大货车正在卸货,工人往这边般着室外取暖炉,井井有条地铺线,稳固仪器。   “哇........”人群里传来赞叹声,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签售会。   尹桑问:“公司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隔壁老王可是传媒出版圈都出了名的铁公鸡。   宋雨菲摇头,“你看这十几个取暖炉,这么财大气粗,怎么可能是公司,”抬下巴示意台上的几束花,“诺,估计是你家这位。”   尹桑这才注意到,她面前这束花上有卡片,捏起来一看。   “一切顺利  峯”   ........   骚气,自那晚他离开,两人都没有主动联系对方,他人都好些天没有消息了,也不知道是那位秘书那么倒霉,要负责替他想这些主意。   暖炉一照,整个会场暖意洋洋,问答环节开始,第一个被抽到的是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女生。她怯生生地站起来,抱着话筒停了好几秒,尹桑冲她微笑鼓励,她才缓缓说:“桑桑,你真的好美啊.......”   全场响起笑声,为这个直白的感慨报以共鸣。   接着的每一个人,几乎都以“没有想到你那么漂亮”、“你笑起来很温柔”、“想不到你竟是个漂亮的人”、“能够近距离看见你真是太幸运了”为开场,问题也都十分和善,尹桑言简意赅对答如流。   其中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戒指,问她是否已经结婚。   尹桑看了一眼戒指,“当然,否则某些内容都是yy么?”   那位提问的读者笑起来,“确实,十分真实!”   台下又是一阵笑声,又问:“那么百度百科说你单身,这怎么解释啊?”   尹桑说:“嗯.......因为我都不知道我有百科,我和它算是互不相识,扯平了。”   笑声更甚。现场笑声此起彼伏,本来枯燥的问答环节,因为尹桑幽默的谈吐,也因为暖炉,变得没那么漫长。   接着一位男粉丝问:“刚才主持人说,有人给大家准备了这些暖炉,请问这个人,是不是你先生?”   尹桑难得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微笑说:“刚才工人师傅在的时候,你应该抓着他问的,因为我也不知道呀!”   男粉丝回:“作为一名读者,喜欢一位青年女性作家其实有些矫情,今天来就是很想看看你是什么模样,说实在,出乎意料,比想象中年轻,更比想象中........美丽,祝愿你幸福美满。”   这颇为正式的回应,使得现场安静了一会儿,才响起热烈的掌声。   尹桑起身,郑重鞠躬,“谢谢。”   最后一个问题,被一位学生模样的女孩抢到,她站起来很谨慎地问:“桑桑,问什么都行吧?”   尹桑点头。   “呃,我是细节控,那什么,刚才大屏幕你看手的特写我拍下来了,然后我就发现你的戒指我好像见过,在杂志上,因为很好看就留意了,那个AI老板沈峯的手上戴着情侣款.......”她举起自己的手机,“我怕认错我还特地查了那期杂志。”   那女生好像觉得自己问的太**了,但又骑虎难下,忙说:“嘻嘻好像这不是问题格式,所以桑桑你不用回答我了。”   现场一片寂静,然后许多姑娘开始交头接耳。   “沈峯,谁啊?”   “哇别吧,你不知道啊,一个可以搞金融的。”   “那我怎么会知道?”   “脸好看啊,是不是应该知道?”   “《霓虹寨》投资商AI的老板,前阵子剧组直播,微博上小火了一把的,你百度看看就知道了,杂志上经常看到,不注意而已。”   “那个投资商不是和吕落有一腿吗?”   “吕落桑桑你会选前者吗?”   “不是吧感觉画风不太搭。”   尹桑清了清嗓子,使出杀手锏——挑眉笑。无辜又亲切,大家都看过来,她凑近话筒,缓缓说:“这应该是淘宝爆款。”   “........”   “........” 第45章 已替换   尹桑一直从三点一直签到晚上九点, 在结束的时候,最后那位读者拿着十本签过特签的书, 留着泪问尹桑要一个拥抱。   尹桑站起来的时候有些晕眩, 拥抱过后,志愿者团队上来同尹桑合影, 她的妆已经没有那么完美, 但笑容真切, 直击人心。   夜色已深了,会场里还有些读者在远远看着她, 等待她得闲了上前去合影, 虽然已经疲惫到眼皮都在打结, 她仍旧与每一位等候的粉丝合影留念。   等人都走了,工作人员在收拾场地, 写字楼的灯都灭了不少, 晦暗的天空下,十几个取暖炉亮着,照得整个广场暖烘烘的, 在尹桑眩晕的视野中,像是一片璀璨的星河。   回到办公室, 她整个人摊在沙发上, 助理给她倒了杯水,她正要接过,助理说:“您的手现在估计拿不稳杯子,我喂你喝。”   她看看耷拉着的右手, 指节还在不自禁地颤。她扬起左手,笑说:“不是还有左手?不至于生活不能自理,放心吧!忙一天辛苦了,下班休息吧。”   小助理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把水交到尹桑手上,等确定她拿稳了才缓缓拿开,“想不到你这么平易近人。”   尹桑忍不住笑,“我看起来很凶吗?”   “也不是。”小助理摇头。   只是看起来很远。   尹桑没有再难为她,让她赶紧收拾东西下班,小助理跟宋雨菲打了声招呼,得到准允才敢走。   宋雨菲像是个钢铁人,忙到现在还精神满满,窝在椅子里翻相机看今天的照片,嘴里念念有词,“真是经得起高清镜头的真女神啊,我的财神,今天你知道你签了多少本吗?”不等回答自己迫不及待往下感慨,“五千多人,一万零八十本啊,这可是刷新公司纪录了,图书签售史上也是不多的,我可真想看路涛现在的脸色啊!”   尹桑也觉得奇怪,“不是说预约才一千人吗?”   “这次是策划宣传部门失算了,还好没出什么大问题,要是坏了事可真是得不偿失。我也是傍晚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首先,是因为我们时间紧,这么暖短时间内知道消息的读者本来就不多。”   宋雨菲看看尹桑,眼神狡黠,“然后是预约方式不适用的问题,这种预约方式是沿用的吕落他们小组的,粉丝首先要喜欢用微博,然后还要有那个兴趣进链接去填写信息,吕落的读者大部分是年龄较小的女生,有这种激情和时间。”   “而你的读者年龄范围比较广,平均在工作年龄,还有一大部分的白领,甚至还有不少的男生,他们大部分是在微信公众号接收到宣传信息,并且他们一般比较在意个人**,不喜欢填写这些信息,也对小礼物没有兴趣,所以预约的人就少了。”   尹桑说:“那也不至于多这么多。”   宋雨菲站起来,翻了个白眼,“那你可能要感谢你家那位财大气粗的沈少爷了,天这么冷,很多人都不愿意排队,但是你这场,刚开始也就三千人出头,后面来的啊,大概都是看到官方微博的现场盛况才赶来的,我刚才刷官微,还看到一个女孩艾特说,看到有火炉,赶紧从河北赶来排队。”   尹桑抬起自己那只因为长时间执笔而失控轻颤的右手,“索命的少爷吧他是?”   宋雨菲用力拍了她肩膀一巴掌,“得了吧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你这种人,起来,送你回去,免得要说我索命小姐了!”   尹桑睨她一眼,“很晚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门口打车很容易,我打车回去。”   “也行,我还得挑照片让人赶紧给我修出来,今晚就要发的,你回去吧,我加班,对了,你记得泡泡手,别真残疾了就难办了。”   尹桑点点头,走到电梯口,回头,“辛苦了。”   宋雨菲微怔,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回想起今天在台上和善温柔的她,宋雨菲那时候觉得,她还真给面子。   而现在宋雨菲觉得,尹桑或许,是真的变了。   尹桑在出租车上睡着了,到五道营胡同口的时候,师傅叫醒了她,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递过去一百块钱,还没收回就要下车。   师傅叫住她,让她等找钱,忍不住说道:“姑娘,你可真放心,好在我也开了小半辈子出租了,要是遇上个年轻气盛的啊,看到你这么漂亮一姑娘,上车就睡,指不定把你拉哪儿去了!”   尹桑接过钱,“谢谢师傅啊。”转头往深深的胡同里走。   快十一点了,周围的店铺几乎都已经打烊,有胡同里的老大爷遛狗走过,提醒尹桑时候不早了,这里没有营业的了。   尹桑这才从羽绒服帽子里钻出脑袋来,那老大爷见是熟面孔,才道:”这么晚才回来,赶紧回去吧姑娘家的。”熟稔的语气像是是在责备自家晚归的闺女。   尹桑说:“谢谢。”继续往前走。   自家咖啡厅还亮着灯,尹桑推门进去,已经没有客人在,音乐也已经停了,一盏孤灯下,米瑞趴着桌子睡着了,听见声音揉着眼睛起来,“姐你回来了啊?”   “不是说了没客人就提前打烊了么,怎么还不下班?”   “我等你回来我就回去,”米瑞说着,起来收拾东西,“我怕你回来看着黑漆漆的。”   尹桑嗓子梗着,“谢谢。”   “说什么呢姐,走啦,晚安啊!”米瑞一蹦一跳地走了。   尹桑把自己扔在穿上,一动也不想动,腐竹也乖巧,早早就睡了,看起来并不想吃宵夜。   喧嚣了一天,这静下来的时候真的要人命。在出租车上短暂的眯了那么一小会儿,她梦见了沈峯,梦见他给她拿了杯水,小心地喂她喝,抓着她的手指慢慢地揉,然后送她回家,抱她洗澡.......   她疲惫了一天,在梦里享受着他的照顾,不愿醒来。   这世界有太多的暖意,来自助理,来自宋雨菲,来自出租车司机,来自陌生的老大爷,来自米瑞,甚至来自腐竹.......   可这漫漫长夜,精疲力竭之后她只想拥有他的怀抱。   尹桑觉得自己正在无可救药地思念沈峯,她打开微信,打了几个字,删除,想了想,又输入一行字,又删除,最后放弃.......   所谓,那些已经输入却又删掉的字,都是心事。   尹桑没洗澡,衣服都没换,卷起被子睡觉。   此刻,同个城市的另一边,沈峯半躺在公寓的床上,翻看着新传来的照片。   照片上的尹桑,或坐或立,或笑或嗔,温和美丽。   已经零点了,又是一天过去,他仍旧没有等到尹桑的只言片语,预料之中,情感之外。   那天他没有马上去美国,改签了早晨的票,他连夜去找邵均。   难得的,邵均还没有睡,一个人在家里吧台喝闷酒,沈峯来了便成了两个人一起喝闷酒。   “你想问什么就问。”邵均说。   沈峯:“是不是什么都逃不过心理医生的眼睛?”   邵均笑笑:“医生又不是神,正常推理罢了,你这么晚找上门来,你以为我会觉得你只是讨口酒喝?”   沈峯开门见山:“写序言的事是怎么回事?”   邵均:“举手之劳。”   沈峯:“呵,小叔什么时候这么闲了?”   叫上小叔了,事情便不简单。邵均转头,对上沈峯审视的眼神,“朋友之间,这确实是举手之劳。”   “什么时候成为的朋友了”   “无意........或者是有意之间。”   话音刚落,乒铃乓啷一片混乱,反应过来的时候,邵均已经从高脚凳上摔下来,高脚凳也撇在一旁,沈峯正居高临下怒目而视,“你他妈越界了!”   这个后辈,还真是大院里的孩子王,拳头功夫首先就有这个资格。邵均擦了擦嘴角溢出的牙龈血,索性躺在地板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笑了两声,“哈,好,也算是解脱,你知道了,解脱。”   沈峯一字一顿:“你什么意思!”   邵均看着他,“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沈峯:“我可叫你一声小叔。”   “峯子啊,”邵均因为躺着的缘故,声音不大,显得更沉重,“那么听小叔一句劝,好好过日子,好好疼她,别的没了,你放心。”   沈峯盯着邵均良久,踢开边上的瓶子转身走了,到门口,停下,“咨询费明天会悉数到账,你被解雇了,还有,谢了。”   他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敢质疑尹桑的魅力,但是这么多年,除了可有可无的盛岳,邵均是第一个。他清楚明白的知道,那是因为,尹桑这个人,她连别人爱她的机会都没给,独自来去,看似过得风风火火,实际上只在自己的世界里冷冷清清。   所以,邵均爱上她,那是因为,她给了他那个爱上她的机会。   至少,他们是亲近的。   这让沈峯紧张得失智,嫉妒得发狂!迅速处理完在美国的事务,火急火燎地回来,却在进门的前一刻,恢复了理智。   如果,他走进去,拥抱她,他们会怎么样?亲吻,抚摸,疯狂做/爱。之后呢?   两人保持着甜蜜的状态,在心里永远留着那些过往的□□。她永远走不出来,他永远走不进去,继续迎来争吵与隔阂。   一切又如此前,恶性循环。这不是他要的,也不是他想给她的。   沈峯有时候也会厌恶自己的理智,这让他在眼下,承受着相思的侵蚀与折磨。   **   尹桑开始各地奔忙,新书上市的前两个月是关键期,她的巡回签售要在两个月之内完成,几乎是隔一周一个城市。自北京站打响第一炮之后,微博反响热烈,甚至有知名读物博主做了个投票,尹桑荣登“作家美女排行榜”榜首,成了宋雨菲口中的“花魁”,策划团队运作之下,尹桑的签售会几乎场场爆满。   而尹桑的手也因为长时间的握笔受了伤,所以签售会形式改成了签售两小时,游戏半小时,于是在一些大城市,签售必须加到两场,如此安排之下,尹桑就更忙了。   忙碌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大脑和身体不停地运转,没有精力去想别的事情,尹桑唯一想起沈峯的时候,就是每一场的花束送上来的时候。   他没有间断过给她送花,每一场都有卡片,都是那句,一切顺利。然而他这个人,没有出现过。   他早就从美国回来了,尹桑是知道的,近期他的大动作也不少,与美国电商巨头的合作再次把他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有人□□他不自量力,要在电商经济如此饱和并且阵营分明的时候插一脚;也有人评价说沈峯每一个决策都出人意料且留有后手,是个值得关注的商界新星。   这期间他还两次到《霓虹寨》剧组探班,作为投资人而言这算是十分殷勤了,据说两次都单独和一个女演员在一起,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这个演员尹桑不陌生,就是她工作室的荣彩。荣彩算是未有作品就先火了起来,且不说她从一个绣女一跃成为大制作电影的配角诠释励志人生,单是绑上沈峯这个“商界流量大咖”,就足够她占据版面了。   这一切,尹桑都是从杂志、微博上知道的。他这个人像是从她生活中消失了一样,就连米瑞也没有再追着她不停地问先生怎么不见回。   沈峯那公寓是老早就卖了,也不见他回大院,不知道住在哪里。不过尹桑转念又觉得自己瞎操心,他沈大少爷能没有住的地儿?他就算是流落街头也不回她这五道营了,这么想着,尹桑无比确定,她的那些花,大概是第一场签售时他交代了,但之后忘了撤回吩咐,他那尽职尽责的助理便一直这么办着。   最后一场签售在广西,尹桑完成任务以后没有跟着大部队回京,只身一人回老家看望奶奶。   寨子里到处都乱糟糟的,剧组的灯光架、摄像机、临时影棚到处都是,还有明星和导演的保姆车,停满了芦笙坪,晚上后勤的人就在坪上架锅做宵夜,剧组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边吃边讨论。   尹桑大半夜地被吵得睡不着,起来下楼才看到阿嬷正架着绣布在灯下刺绣。   “咪洛,这么晚还绣?”   阿嬷说:“睡不着啊,没事干。”   尹桑纳闷:“一直这样吵吗?”   “也不是,三天两头吧,不吵的时候,芦笙坪也亮着好多灯啊,照上来像白天一样,也是睡不着。”   尹桑:“明天我下去问问管事的,这怎么能行,这是扰民啊。”   “荣芬她们几个小的不怕事,去问过了,没得什么用啊,问个看起来是管事的,他说他不管这个,问他那是谁管,他也不知道,没用啊。”阿嬷叹息道,低头继续绣,大概已经是无奈,司空见惯了。   尹桑:“那就不能大家一起赶他们走吗?我看这么多年轻人都还在家。”   “签了合同啊,还有一半钱没给,村里还等着那笔钱明年修路呢,”阿嬷说,“后生仔这时候还在家,就是给他们打工啊,做群众演员,每天挣得比工厂多,就不乐意出去咯。”   第二天尹桑还是下到芦笙坪,找管事的。   对方见她操着字正腔圆的京腔,没有敷衍:“我们导演有好几个,你找哪个?”   尹桑说:“总导演。”   “总导演回市里去了。”   “那监制呢?”尹桑说,又补充,“总监制。”   “金老师啊,我给你找找,”那人东张西望了会儿,指着不远处一颗树下,“诺,金霖老师在那呢。”   尹桑看过去,树下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女人拿着剧本,似乎正在讨论着,听到声音也看过来。   那女人正是吕落。 第46章 已替换   这下可真算得上是冤家路窄了。这个金霖, 便是她当初在微博上怼过的超级大v,而这个吕落.......   近来因为尹桑的新书大火, 在公司里的地位已经远远超过吕落, 连带的吕落的整个团队都有气无力,她也许久没有在公司出现过。   但在微博与公众号上倒是小动作不断, 先是误导粉丝她与沈峯的关系, 在尹桑和沈峯也传出绯闻之后, 又巧妙地在微博里示意自己与沈峯天天在一起,内容无非是针对投资商的要求修改剧本, 所以每天都在讨论。   虽然尹桑现在和沈峯冷着, 但这一点她还是相信沈峯的, 因为他对讨论剧本这种事毫无兴趣。能交给下边人去做并且会做得更好的事情,他从不会傻到亲力亲为。   就比如给她签售会送花。   总之因为沈峯这个“中间人”, 桑桑saki和吕落不断地被搅在一起谈论。   她们是如此“至亲至近”的关系。   尹桑朝他们走过去, 没看吕落,对着金霖开门见山,“你好, 我是这个村的村民,想问一下你们还有多久能把这里的戏份杀青?”   金霖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说话有点咄咄逼人的女人, “你是这儿的人?说话不像。”人也不像。   “外出务工返乡人员, ”尹桑简单解释,回归正题,“我晚上因为你们吵得睡不着,我奶奶也是, 我家住在那边,喏,山腰那,如果我们都睡不着,那这个村里就没有几个人能睡得着。”   金霖在圈子待了那么久,左右逢源的他是个圆滑事故的老掌柜,面对质问他也只是笑笑说:“我说得好听是监制,其实啊,就是个对着服装啊道具啊挑刺儿的老头,具体的事儿我还真不清楚。”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还说得极好听,尹桑见这两个人就烦,不想多呆,直截道:“既然合同已经签了,那就按照合同的来,合同里说‘如有影响村民劳务,按照每日劳务费双倍补偿’,睡不着就不能劳作,影响了劳务,如果今晚的灯还那么亮,人还那么吵,那明天我的律师会给你们的法务打电话,再见。”   尹桑转身就走,吕落叫住她,她也没停,插卫衣口袋往上走,看起来闲哉哉的。   金霖皱着眉头,“小落啊,这是谁啊,什么务工人员,这么横?”   吕落说:“她就是之前转发您微博的桑桑,务工,呵,在我们公司务工呢!”   “是她啊,难怪了,气血一直这么旺,这脾气修养.......”金霖摇摇头。   “是了,您别管她,我去说说她去。”吕落说着,放下剧本去追尹桑。   “站住,尹桑,你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懂了么,好歹我还是你的前辈。”吕落的声音传来,尹桑定了定,转身等着她。   吕落站定,“别有了点成绩就得意忘形,高处不胜寒,后头的好日子,你可得数着,好好记着,免得过去了没地儿怀念。”   尹桑轻哼一声:“这就好日子了?吕小姐,请不要用你庸俗的价值观评判我,你稀罕一天签一万本你去,我真心的。别以为自己在意的别人也拿来当宝贝。”   如果不是回馈那些粉丝给予她的温度,她对一场场千城一面的签售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沈峯呢?”吕落道,“他也不是吗?”   尹桑果然沉默,一时无话。   吕落继续道:“不要以为结了婚就了不起,如果不是两情相悦那么婚姻就等同于坟墓,人人都可以结婚,却不是人人都可以有爱情,你别说我,你也不行不是吗?”   她想起那夜在飞机上,沈峯那样温柔地对一个女人喊宝贝,嘱咐她早睡,告诉她等他回去任凭处置。那样的宠溺溢满他的眼睛。   她始终羡慕的是那个人,而不是眼前这位徒有虚名的,沈太太。   尹桑忽然笑了一声,转身就走,吕落看着她的背影,她的笑容让她觉得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很不甘心,她冲着尹桑喊:“我们都一样,你又何必故作清高!”   尹桑停了下来,又回头,此时她已经站在了高处,戴着卫衣帽子,双手插在肚袋里,双腿细长笔直,神情高傲,像是个睥睨众生的神。   她缓缓说:“至少我睡沈峯,他得尽夫妻义务,你要是上他的床,那就是□□,大姐。”   她再次扬长而去。   吕落下山的时候,呼吸急促,面色通红,金霖看见她气得不轻的样子,上来劝她,“别为我去招惹那种没教养的人,不值得!”   吕落扯出一个笑容,“没关系。”   那天之后,晚上声儿小了许多,尹桑终于能睡个安稳觉。她早上和阿嬷去地里种种菜,除除草,下午学刺绣,晚上给阿嬷洗脚捶背,日子过得很快。直到接到盛岳的电话,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论文项目要跟。   这学期自开学以来,就一直在忙签售,眼看都快学期中了,她的论文连选题都没有,导师去国外访问,她就是放养的羊,加上没课,大概是最“清闲”的研究生了。盛岳告诉她,有个导师主动要她,学院已经同意。   “是谁?”   “林教授。”   “.........”那个风评不太好科研却做得不错让学院真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林教授。   “他让你这周五前回来报个到。”   尹桑:“知道了。”   盛岳劝她直接拒绝,尹桑想着先去见见也无妨,便谢过他的好意。   至少是个科研非常不错的教授不是?说到底那些传言始终没有被证实过,也没有人看到过现行。再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要她无动于衷,一个道貌岸然的教授又能把她如何?   于是尹桑很快启程,回去的时候再碰到剧组的人,他们都好奇地打量着她,却也没有人上前搭话。她没有再看到吕落。   和林教授初次见面,尹桑对这个打着领带,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第一印象并不差。   办公室里还有他带的几个学生,说是在学院里被称为“林家班”,清一色的男生。这在他们这个女多男少的学院算是少见,其中有一位是尹桑认识的,年级专业第一,四个学期无一落下。   这林家班的实力可见一斑。   简单自我介绍过后,林教授交代了一些事情,就让众人散了,独留尹桑一个人。   “小尹啊,以后就这么称呼你吧,那几个毛小子,都叫我林老板,挺奇怪的,但他们说这样亲热,你也这么叫就行。”林教授说。   学生叫导师老板不少见,尹桑有些招架不住他这忽如其来的“亲热”,只说:“林老师,以后就请您多多指导了。”   林教授脸色有点僵,又笑起来,“这个好说,我这啊,有个不错的课题,本来想交给汪束权去做的,但是既然把你从高老那里要过来了,就想让你试试,你看看。”他递过来几张资料。   汪束权,就是那个年级第一。不知道是不是对这位林教授的刻板印象所致,尹桑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戴着有色滤镜,比如“要过来”这样的词,令她警铃大作。   事实证明女人的直觉是准确的。等她看完,对这个课题表示兴趣,林教授笑笑走近她,忽然问:“小尹啊,我手底下研究生名额其实已经满了,你知道我招你,还是有些私心的。”   如此明目张胆毫不掩饰,尹桑的神色一紧,“林教授你直说就行。”   “我也是偶然见到过你,佳人一颦一笑着实令人欣赏,小尹,你知道咱们这个专业就业难度有多大,不继续深造做研究那经费,似乎就只能干点别的不相干的混混日子了,现在什么东西不是术业有专攻啊,就是洗个盘子也就不少讲究,这高材生还不能委屈了,最后高不成低不就的.......”   “您到底想说什么,直接一点。”尹桑打断他漫无边际又目的性明显的话,颇有气势地说道。   林教授似乎是惊了一瞬,又扬起他的笑脸,“小尹同学还真是有点个性,直接一点,直接一点就是,不如你和我一起,一起做研究,别的不敢说,你的饭碗我还是能递一个的,保证是个金子做的饭碗。”   尹桑攥着资料的手收紧,把资料页的一角攥出了捏痕,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想不到高等学府有如此斯文败类!”   林教授脸色一变,“我可知道你是农村来的,别真的想着能够抱住所谓的大款飞黄腾达,脸蛋不能用一辈子,我也是看重你才貌兼备,决计不会亏待你,你可以回去想一想,不着急说这样小性子的话。”   看来是听见了学院里的一些风言风语,以为尹桑是那种女孩,他像是耐心十足的前辈,谆谆教导着她这个不识抬举的后辈。   尹桑站起来,把资料扔在桌上,正欲说些她完全不在意所谓的饭碗之类的话,想到什么,她忽然笑起来,抬起左手,“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林老师,我已经结婚了,您另寻佳人吧!”   瞒着婚姻状况本就不是她本意,只是没有人问过,她也懒得大张旗鼓,眼下这机会似乎正好。   林教授盯着她的戒指看了几秒钟,见做工精致,问:“不知道对方是哪家公子,如此阔绰?”   尹桑忽略他语气里的调侃,头一次很郑重地介绍,“AI信托,沈峯。”   “沈家?噢哟呵,”林教授语重心长道:“这年头外头个登徒子,今天送项链明天送戒指的,都是家常便饭,女孩子啊,还是把眼睛擦亮一些,把心也调整平衡些,门当户对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正理啊。”   这显然是不信了,尹桑倒也没有因此气急败坏,只是说:“老师是不是沉迷科研从来没有关心过别的领域,比如文化圈?”她拿出手机打开豆瓣上的畅销书排行榜,指着前十中的一本,给他看,“不好意思,学生不才,也就是一本书挣了您十年工资吧,所以,如果您要是不想干了,学生可以勉强让老师在公司谋个所谓洗碗的职位,再见!”   林教授后知后觉地放狠话:“那你就祈祷自己能不能顺利毕业吧!”   她仍然觉得不解气,把办公室的门拍得老响,唯恐隔壁听不到她的高分贝拒绝。   沈峯,这个丈夫名不符实到她用来壮壮胆都没起作用,该死!   他们着实是不相配,以至于说出去都没有人相信,就算是吕落那样眼见为实了,也始终觉得沈峯不会爱上她,他们的婚姻只不过某种交易形式。   尹桑把车子开得飞快,却不知道开到了哪里,一看遍地的荒野,打开导航才知道已经开出了城区,于是又返回。   回到了五道营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辰,她推门的时候还带着一股怒气,那脸色把米瑞吓得不清,“姐........”   尹桑也没回答她,她现在需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呆着才能避免不必要的无辜伤亡。   眼角余光却看到咖啡厅角落里的男人,邵均缓缓站起来冲她微笑,“好久不见。” 第47章 已替换   尹桑站定, 最终还是向邵均走去,边走边回头吩咐米瑞, “给我一杯热可可。”   她需要一些甜味。   她在邵均对面落座, “苏均?”微微一笑。   邵均不意外,也笑, “还是被你发现了。”   尹桑说:“还没有谢谢你给我写序。”   邵均笑容敛下来, “说来惭愧, 很抱歉没有向你做个自我介绍。”   尹桑:“该说抱歉的是我,没有一点作为朋友的自觉, 没有给予朋友之间的关注, 都不知道你竟是个心理医生。”   “君子之交淡如水, ”邵均说,“这样很好。”   尹桑失笑, “和心理医生说话真像是每一句都走在陷阱边缘。”   “现在我只是邵均。”   “那以前呢?”   邵均愣了愣, 坦诚道:“职责所在。”   尹桑不说话了,靠着沙发,低着头。   邵均郑重说:“说抱歉的确实应该是我, 同是朋友,我对峯子的守信, 导致了对你的失信, 对于你的信任,我确实应当说一句对不起。”   “有什么关系呢,事情有因就有果,如果易位相处, 我不见得做得比你好,你也说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实际上你真的没有必要和我说这些,我刚才说谢谢,也是真心实意。”尹桑说。   不会为对方的隐瞒生气,那便是不那么在意。邵均了然地点头,他如今能够高兴的,大概是尹桑确实已经被治愈。   “不知道这个易位而处,你是否可以考虑用在沈峯身上,”邵均说,“他比我更需要。”   沈峯,现在想到他,尹桑已经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梳理。最近她把自己忙得像个小螺坨,团团转的时候无暇顾及别的,停下来的时候发现在自己还在他的领地里,即便脑子里不愿去想他,身边熟悉的一切,都有他的影子,都在提醒着她,沈峯是她避不开的一张网。   他为什么不能来找她呢,他为什么在说出那样的话之后就消失不见,那么长的时间,难道他对她就没有思念?他可真是狠心。   想到吕落的面孔,林教授的嘴脸,积压了两个多月的疲惫和委屈在一霎那间涌上心头,鼻头一酸,视线模糊。   等脸上有了湿热感,尹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哭,也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对面坐着什么人,然而眼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即使闭眼仰头也止不住。   尹桑索性匍匐在桌面,埋头开始哭。把前来送热可可的米瑞吓了一跳,担忧地看着她,又看看邵均,邵均用眼神示意她先离开。   她咬着牙,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耸动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在哭,哭得那样难过而克制。   邵均等她渐渐平息,拍拍她的肩膀,把热可可贴到她手边,“喝一口甜的,凉了就不好喝了。”   尹桑慢慢抬起头了,接过邵均递过来的可可和纸巾,胡乱把脸擦了一遍,捧着可可抿了一口。香甜的可可入口,柔顺地流淌入肚,暖意驱散了些心口的闷,尹桑呆呆地坐着,又喝了好几口。   邵均说:“不知道沈峯看到你这样,会是怎样的悲喜交加,他期待这样真实的你已经太久,然而他又舍不得你哭。”   尹桑低着头若有所思。   咖啡厅外静静停着一辆轿车,黑色车身融在夜色里,驾驶座上的男人静静地看着玻璃里的女人,握着方向盘的手缓缓收紧,车子快速驶离,在潮湿春夜连灰尘都扬不起,什么都没留下,仿佛没有出现过。   一小时前,沈峯在一场应酬中碰到盛岳,他跟着父亲在应酬。两人打了个照面,盛岳看他的眼神审视研判,沈峯视而不见。直到在洗手间再次相遇,盛岳盯着他洗手。   这样明目张胆的注视是十分不礼貌的,沈峯透过镜子,淡淡看着这个年轻人。要离开的时候,忽然被叫住,“沈总。”   沈峯转过身。   盛岳说:“冒昧问一句,沈总是否已经婚配?”   佯装老成却带着书生气的话让沈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他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当然。”   “不知道是哪家小姐?”盛岳闪烁的眼睛,泄露了他的紧张。   沈峯挑眉,也文邹邹道:“你不是认识内人么,敬谢你在学校对她的关照。”   尽管盛岳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答案惊到,微瞪着眼睛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沈峯这话里得意思,他是认识他的,并且知道他是尹桑的学长。   在这场宴会上,他听了太多关于眼前这个男人的传言,道他年纪轻轻深不可测,而现在,他看着他,眼神浅淡,让盛岳忽然语塞。   但是想到尹桑在学校里那些风言风语,想到席间那些对沈峯投怀送抱的女人,盛岳越发为尹桑不平,而眼前沈峯的笑就是他愤怒的□□。   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盛岳的拳头已经挥出去,却没有成功落在沈峯的脸上,对方眼疾手快地避开并握住了他的手腕。   “盛公子,什么事如此气急败坏?”沈峯反手扣住他,居高临下地调侃道。   盛岳这下反而来了胆子,恶狠狠道:“你这种人,周围莺莺燕燕那么多,是不是都已经忘了自己有妻子,让给她在外边受如此奇耻大辱,呵呵,对,我都忘了,你巴不得别人觉得你的婚姻形同虚设,好让更多的人心甘情愿为你的事业铺路搭桥,真让人不齿........”   沈峯的眉头越皱越紧,放开盛岳把他提溜起来,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什么!”   盛岳冷哼一声,“师妹跟了你大概是这辈子倒的最大的霉!”   沈峯大声道:“什么奇耻大辱,说!”   忽然的暴戾让盛岳一愣。他今天也是听说尹桑和林教授闹掰,几番询问之下才从隔壁老师嘴里得知事情的经过,比起林教授的人面兽心更让盛岳惊讶的是,尹桑居然已经结婚了,对方居然是沈峯。   他和林教授的态度不同,他并不觉得师妹会用这种事撒谎。正巧父亲有宴席要参加,沈峯也列席,他便来碰碰运气。   但这仓促的交锋让他心里没底,此时更是摸不透沈峯的态度,明明他们的婚姻看起来名存实亡,为何还显露出关心?   沈峯放开盛岳,还给他抻了抻衣领,平静命令:“说吧,发生什么了?”   或许是他眼底的情绪让盛岳心软,半怨半恨地把林教授威胁尹桑的事情告诉了他。   下一秒沈峯就消失在他视线里。   **   巡回签售会圆满结束,公司打算为尹桑办一场庆功宴,她以学业太忙为由拒绝了。她属于青年作家,树大招风难免落人话柄,林教授的话虽是蛇蝎之语,却有一点提醒了尹桑,她学的这个专业,就业前景惨淡,经过签售会,她也开始想要好好经营自己的写作事业。   虽然刺绣工作室也取得了不错的进展,然那终究不能作为事业,那是她的理想和信仰。如果有一天,在它发展的路上遇到了瓶颈,到了需要向金钱妥协   的那一天,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那些要求,用自己的积蓄把它撑起来。   她并不是忽然有了这样的恐慌,这个担忧还是从荣彩那儿来的。荣彩因为在剧组表现不错,被一个经纪公司签走了,在此之前经理打电话来问她的意见。她能有什么意见,她怎么能阻止别人飞黄腾达?然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那个经济公司希望工作室允许荣彩继续挂职,这样有利于他们前期宣传和塑造励志的形象,而经济公司通过自己的网络影响力,帮助工作室宣传打开更广阔的商路。   她不愿意自己的工作室成为商业运作链条中微不足道的一环,那样早晚有一日会成为传统文化的弃子,变得四不像。她拒绝了经济公司的要求,而后工作室彻底断了和荣彩的联系。   她现在有郭愈的海外订单,还能够维持,那么以后呢?她还能坚持多久?工作室还能纯粹多久?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只有她足够富足,才能具备底气。   荣彩这个小姑娘的消息,开始在小报上出现,随同出现的还有沈峯。她结束苗寨戏份的拍摄,到北京拍摄室内戏份,一边拍戏一边学习、培训。出门时已经戴上墨镜口罩,作品还未问世,已经俨然一位明日新星。   而沈峯与她同框的次数一个手都已经数不动,地点从沈峯的公司到剧组楼下,再到餐厅,虽然没有什么亲密的动作,可这频率也足够令人遐想。   尹桑在看这些新闻的时候,接到了工作室经理的电话。   有电商邀请工作室上他们的平台去开旗舰店,开出了很好的条件,前五年不收取任何费用,连保证金都不需要交,他们还会请专人来指导如何开店、设计网页,后期运营也全程跟进。条件只有一个,开满五年,一次性支付对方十个点的利润分成。   无本生意,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哪个电商?”目前市面上平台众多,最大的阿里,电器为主的京东,食品为主的一号店等等,尹桑曾经考虑过开网店,但一直腾不出精力来,也一直在考虑平台的问题,她见过不少非遗产品的淘宝店,惨淡经营,除了降低品牌档次,没有看到特别的成效,每年花在上面的管理成本倒是不小。   “是一个新的平台,背后是美国的密西比还有中国的一个信托公司,他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只做民族特产。”   密西比是目前全球最大的电商公司,信誉度上也远超过中国的阿里。而,“信托公司?”   “嗯,AI信托,我这里有他们发过来的介绍,给您发过去吧。”   尹桑眼皮一颤,回答说:“好。”   翻着资料,她忍不住腹诽,如今就连合作,她都要从下属那里得知消息,沈峯够狠。   手机就在手边,在她后悔之前,她已经拨通了他的电话。嘟嘟的每一声等待,于尹桑而言都像是凌迟。   对沈峯又何尝不是,他在会议中,静静看着震动的手机失神,两个多月了,他终于接到了她的电话。   沈峯连交代都没有,快步出了会议室接电话。   两厢沉默。   沈峯站在会议室门口,烦躁地扯着领带,这个女人,折磨起人来可真是有一套,“说话!”还是他妥协,率先开口。   一声有些带着愠怒的命令,让尹桑回过神,那些所谓的紧张、不安瞬间消弭,她笑了一声,淡淡说:“你那个平台,有信心搞好吗,你要能弄好咱们就签合同了?”   沈峯的声音冷得冰冻三尺:“你打电话来就是说这个?”   尹桑说:“送上门的无本生意,不做白不做。”   沈峯一脚替在边上的装饰台柱上,上边的一盆发财树应声摔在地上,花盆破碎,发出更刺耳的声音,把路过的公司员工吓得不敢动弹,乖乖低头站在角落。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放心好了,就是我亏了也亏不到你一毛钱!”   通话结束,尹桑一句“你怎么了”就这么咽回肚子里。   郁闷的情绪一整夜都伴随着她,第二天醒来仍旧精神不济,听到手机震动她看都不想看,关了静音倒头继续睡,睡不着,只是摊在床上晾大饼。   前边咖啡厅有吵闹声传来,然后她听到米瑞说了句“后面是姐的卧室不让进的”,然后火急火燎混乱的脚步声就逐渐靠近。   “有什么不让进的这个点还没起倒是睡得安稳,她倒是有良心睡得安稳!”   邵锦骁的声音,稀客。   “哎你再怎么着急这女孩子的房间也不能说闯就闯啊,我去叫好了。”   宋雨菲的声音。   邵锦骁不耐烦地妥协,“去去去,把她拎出来,你在我这的债务打八折!”   在门叩响之前,尹桑披着件外套打开了门,“有什么事到餐厅等我,十分钟。”   说着又关门,飞快地洗漱,梳了梳头,换身衣服,定了定神镇定地打开门往餐厅走去。邵锦骁从不主动找她,他找她的理由只有一个,沈峯。   还没等她坐下,邵锦骁“蹭”的一声站起来,指着尹桑的鼻子开始骂,“上次是胃痉挛,这次是胃出血,尹桑,你还想把沈峯怎么样你才开心,啊?不就是小时候那点破事,值得你矫情成这样,我告诉你,你那个破绣包,就是我扔的,也就峯子宝贝,还跑去臭烘烘的垃圾池子里翻出来,现在想想,当初我就不该扔垃圾桶里我应该拿火机直接点了!你少整些幺蛾子就当是我求你了成吗?”   尹桑眼神闪烁,吞了口唾沫,“什么,沈峯他怎么了?” 第48章 已替换   “收起你这副扫把星的虚伪嘴脸, ”邵锦骁仍旧是怒气冲冲,“我真是搞不懂, 我小叔, 峯子,一个个的都被下了什么蛊, 值得闹成那个样子?就你这个丧样, 峯子看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你少说两句!”宋雨菲上来拉他, 反被他睨一眼。   “还不让说了,圣母还是怎么的?别这么看着我, 你不就是怨他瞒着你让你看心理医生吗?你有没有病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我告诉你, 他瞒着你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你那年不知道怎么骚气惹着二流子了, 是谁给你挨了一记砖头?否则你现在还能这么清高的站在这里?还有你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无病呻/吟,也不知道峯子怎么就看得下去还一字一句批注?在美国的时候, 多少屁股大腰细的洋妞看上他他都不为所动, 就这,苦恼得一瓶瓶酒麻醉自己,你当这酒量怎么练出来的, 控制自己练出来的!这种感情我一个男的看着都心软,你, 尹桑, 你告诉我,你何德何能,你有没有良心!”   或许是他太过大声,边上的腐竹抬起头叫了一声, “喵。”   这惹得邵锦骁眼睛都红了,指着腐竹,“噢,还有这猫,你以为真有人在大街上能捡一只三万块钱的布偶猫回来?那不过是他出国了怕你寂寞放到你门口的!”他显然是气急了,对着腐竹也吼,“看什么看,白眼狼!”   这指桑骂槐没有人听不出来,宋雨菲吼道:“你疯了吧你,见谁咬谁,好好说话会死吗?”   “当然会!”邵锦骁仍旧靠分贝取胜,“我不吼醒这个女人我兄弟早晚死在她手里!”   尹桑看着在她脚下蹭啊蹭的腐竹,缓缓蹲下去,要把它抱起来,视线却模糊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滴落。   “你还有脸哭?”邵锦骁指着她的脑袋,“你介意的不就是你爱他的时候他不爱你,但是你错了,他只是抗拒不了他爱你,别说是峯子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了,你那时候那种丧神样子,谁爱上你不害怕?如果是我我宁可一头撞死再投胎算了!你........”   “他在哪里?”低低的声音,打断了邵锦骁的喋喋不休。   见她蹲在地上,也不肯抬头,只一个人静静地想着什么,目的似乎也达成了,邵锦骁终究是把分贝降下来,“军总医院。”   地上的人有了反应,她猛地站起来要往门口去,却一个没站稳,险些倒在餐桌旁,还是米瑞扶住了她,“姐你要不要紧!”   忽然的晕眩,尹桑眼前一片漆黑,腿脚无力,她猛地眨眼睛,揉了揉太阳穴,米瑞已经扶她坐好。   宋雨菲递上来一杯热水,“早上什么都没吃,低血糖了吧,蹲这么久不头晕才怪了。先喝杯水,有事也要慢慢说。”   尹桑心里却想到,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例假了,此前是觉得是因为签售会到处跑,水土不服加上工作量大所以推迟了,也就没在意,这几天她明显嗜睡,还感觉有些营养不良,别不是.........   邵锦骁:“你到底哪一边的?”   宋雨菲:“你就别大喊大叫了,人前边咖啡厅还做不做生意了?”   “峯子可说他这个厨房做得是蹦迪外边都听不见!”邵锦骁说完,意识到自己偏题,“行了行了,话就这些,我走了,在你这待一秒钟都让我难受!”   “谢谢。”尹桑说。   邵锦骁摆摆手,睨她一眼扬长而去。   宋雨菲和米瑞面面相觑,没想到尹桑这么淡的一个人,有这样的过往。   **   军总医院病房高层,走廊上没有多少人,尹桑透过玻璃看着病床上正在睡觉的人。   站了一会儿她推门进去。别的病房又是鲜花又是水果的,他这显得有些冷清,到底是没有让什么人知道。   她没见过这么弱势的沈峯,宽大蓝白条纹的病服像是挂在身上,精瘦的手露在外面。听说他酒喝太多,吐干了胃里的水,这时嘴唇已经干裂得不成样子。床边矮桌上放有棉签和水,尹桑端起水碗,沾湿棉签,按在他唇缝上。   刚挤出些水,又尽数从他腮边滑落,他半点也没吸进去。   尹桑正不知道要不要叫醒他,他忽然有了动静,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都说了,别碰我。”   他以为又是看护的护士。   有气无力的声音,虽然带着命令的口吻,却没了平日里的气势,尹桑心口像被扎了一针,细密的疼。   病房静默,没有听到脚步声的沈峯不耐烦道:“出去!”   “是我。”尹桑迟疑一会儿,还是开口。   沈峯脊背一僵,缓缓睁开眼,却没有转身。   尹桑看着他的背,心口郁结,她扯了扯他的袖口。   沈峯内心振动,强忍着拉下她抱住的**,却还是舍不得挥开她的手,任由她又扯了扯袖口。她像是做了很艰难的决定才开口说:“我有问题想问你了。”   他不着痕迹地吞咽了一口唾沫,那梗塞的感觉让沈峯握紧了拳头,这次,她最好给他一个好问题。   他转过身,缓缓起身,尹桑给他垫了个枕头,他淡淡看她一眼,不说什么。   尹桑走过去,在不远处的沙发处坐下。   “问。我说过你问什么我都一五一十告诉你。”他还是忍不住急切道。天知道他多害怕这个女人开口又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之前她想问的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如果邵锦骁说的那些还不足以让她醒悟,那她恐怕真是他口中没有良心的人了。   尹桑看着他的眼睛,“我何德何能?”   沈峯像是没明白,轻轻挑了挑眉。尹桑说:“哨子都告诉我了,你,那时候,脑袋上被砸,缝针了吧,还得包着头,是怎么逃过爸妈的眼睛的?”   沈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想起来那时候得义无反顾,以一对五,根本没想过后果,也觉得不可思议,“老爷子始终站在我这边,他跟爸妈说,给我安排了一个野外生存的活动,外出一个多月,就糊弄过去了。”   “噢,”尹桑低着头,“爷爷他是不是也知道我........有病?”   “最先察觉你不太对劲的就是老爷子,也是他通知我让我回国。”   尹桑:“那他要是没有通知你呢?”   沈峯轻轻笑了,“我回国前半年,AI就已经在上海注册,你说呢?”   尹桑:“噢。”   沈峯:“躲不过的事情,终究是要回来面对,只不过提前了而已。”   这话说得颇无奈,尹桑道:“又没有人强迫你,爱回不回。”   闻言,沈峯拨开被褥,撑着身子下床,尹桑赶紧制止,“你躺着!”   他靠在病床边,弯着唇角注视她,“那你过来。”   尹桑的脚跟灌了铅似的,就是挪不动这一步,抬头又见他笑,那弯起的眼角温柔缱绻,她慢慢走过去,刚到病床边就被他猛地一拉,朝他扑去。   她落入他的怀抱中。沈峯闷哼一声,紧紧皱着眉。尹桑赶紧撑起自己,着急道:“是不是撞着你了疼了?”   沈峯眼底里是纵容的笑意,他缓缓揽住她往怀里带,“不疼,现在是这个两个多月以来,最不疼的时候了。”   尹桑内心柔软,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把脸贴在他胸口,“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何德何能.......”沈峯搂着她,沉吟着这几个字,失笑,“如果我知道你何德何能,就好了。‘世界上最大的折磨莫过于在爱的同时又带着藐视’,桑桑,你喜欢毛姆,不知道有没有看过这句话。”   尹桑自然是知道的,来自《人生的枷锁》。   沈峯感觉到她在他胸口轻轻点头,“这也是我前十年,人生的枷锁。所以我不否认你说的那些,我曾经给你绝望,是我欠你的,但我可不可以祈求未来能有一个平衡的机会?”   她仍旧是轻轻点头,“你不欠我。”   “两个人总有一个要先低头,我比你高,我不低头你怎么够得着?”沈峯说,“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没有了。”   沉默好久,尹桑才又反悔,“不,我还有问题。”   “嗯,什么?”沈峯的声音很轻,他搂着她,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肩。   尹桑说:“邵锦骁说你不肯戒酒,那如果,你要做爸爸了,你要不要戒?”   他拍她肩膀的动作顿停。   尹桑感觉到耳边他的心跳在短时间内变得急促剧烈,她缓缓直起身,看到了他紧紧绷着的脸以及呆滞的眼睛。   她觉得有些失望,本以为他会和她一样期待这件事。   正恍惚,沈峯忽然坐起来,捧着她的脸吻住她。熟悉的气息交换,两人皆是内心赞叹,尹桑也很快忘了自己还有些小情绪,热情地回吻他。沈峯的吻,她永远都抗拒不了。   也不知道吻了多久,斜坐着的尹桑感觉腰都酸了,他才放开她,但仍旧捧着她的脸,傻笑地看着她,四目相对沉默半晌,他又吻下来,蜻蜓点水的亲吻,一下又一下“戒,你说戒什么都成!”   此时的尹桑内心是雀跃的,看出了他和她一样高兴。但又隐隐不是滋味,她推开他,“因为这个才这么高兴吗?”   “当然高兴!”沈峯道。   尹桑别过脸去,沈峯微笑,从身后抱住她,“这样,你就再也没有理由甩开我一甩就是两个月了,桑桑,你跑不掉了。”   尹桑挣开,“我跑什么,往哪里跑,我就一个窝,我不像某些人狡兔三窟,今天这位落落明天那位彩彩,□□。”   “又听什么闲言碎语了?”沈峯说,“不过如此也好,沈太太终于知道了嫉妒是什么滋味。”   尹桑抬起下巴质问:“荣彩是怎么回事!”   沈峯憋着笑,等她有些急了才说:“她现在是我的苗语老师。”   尹桑惊讶,“你学苗语干什么?”   “你别忘了,阿嬷对我成见可不浅。”沈峯提醒。   他不想再看着她们对他猜疑而无所作为。   “你可以跟我学啊?”尹桑说。   “来不及,”沈峯低声说,“你主动亲近我的这一天,我不知道我要等多久。”   尹桑默了,沈峯往边上挪了挪,将她揽进怀里,“宝贝,我很困。”   很多天没有睡觉了,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   夕阳西下,病房的窗台上是树叶的影子,春来了,天也暖了。   第二天沈峯出院,小林开车来接,看到尹桑愣了一下,立刻喜笑颜开,“太太!好久不见你好吗?”   尹桑也笑:“我很好啊,你呢?”   小林见二人的手紧紧牵着,就知道已经和好,抓紧机会大倒苦水,“我不好啊太太,这几个月老板跟机器似的工作我也跟骆驼似的,累死了!”   “那你也锻造成机器了,这是好事。”尹桑说。   小林要吐血,只能怪自己活该,早就知道这两人都是护短的主了!   沈峯却好脾气地说:“那给你放几天假吧,正好我也需要修养几天。”   小林:“带薪吗?”   沈峯点头,又补充,“去旅游也行,如果是陪家人一起去的,我个人给你报销。”   小林瞪大眼睛,“真的吗?”   沈峯:“再问一次就是假的。”   小林赶紧把行李放上尾箱,给尹桑开车门,“太太,你可太好了!”   尹桑:“夸我做什么,我可没什么奖励给你。”   小林:“您不需要知道您就收着我的赞美就行了!”   尹桑看沈峯,对方挑眉,似乎不打算参与他们的对话。   小林一路哼着小曲儿,沈峯也没有打断他。那是为什么,因为老板心情好啊!为什么心情好,那当然是因为太太啊!   所以,太太的的确确是太好了! 第49章 已替换   出院前两个人到妇科挂了号, 确定尹桑已经怀孕十二周,医生批评了两个准新手爸妈, 由于这两个月尹桑工作太辛苦, 胎儿有些营养不良,看起来没有正常周期的胎儿大。   于是尹桑决定这件事暂时不告诉沈父沈母还有老爷子, 以防他们担心。说不定到时候一点工作都不让她做, 呆在家里直到卸货, 这样她大概会郁闷死。   如此一来,五道营那里就不太方便了, 前面开着店, 人来人往的, 而她想,沈峯现在的钱几乎都在公司里, 于是决定租个环境好些的房子住着, 年租二三十万她还是付得起的。   沈峯只揉揉她的脑袋,“放心,怎么能让我的宝宝在别人家里长大。”   车子行进, 尹桑觉得这路是越来越熟悉,果然就停在了沈峯以前那个公寓门口。   进了门发现格局装修都没变, 家具原样保持着, 就算是卖出去又买回来,也不可能一成不变,唯一的解释就是......   沈峯看她狐疑的表情,明知故问:“怎么了?”   尹桑:“你不是卖掉了吗?”   沈峯:“我说过卖的是这儿?”   “那你之前说卖掉了房子........”   “是另一处, 之前在美国挣了些钱,就在北四环买了套不错的房子,赶上奥运之后亚运村的繁荣,还挺值钱,”沈峯说,“至于这里.........所有和你有关的东西,我都舍不得。”   尹桑的脸微微泛红,这里和她有关的,就只有床。   她忽然反应过来,“那你之前说没有地方住,非要赖在我那里?”   “我没说,是爸妈想象力比较丰富。”   “强词夺理!”   “事实如此,沈太太。”   尹桑懒得跟他斗,好久没来,她每一间屋子斗打开看了一遍,惹得沈峯调侃,“仔细看,使劲闻,有没有别的女人来过的痕迹。”   尹桑:“要有也早让你给消灭了。”   沈峯叹息,“我如果有这个消灭的时间,小林也不至于哀怨成那样,这段时间,除了工作,我的每一分钟都属于你,看不见摸不着,只是意淫。”   他露骨的表达让尹桑无语,从昨晚开始,他就甜言蜜语不断,“我都有些怀疑你这两个月是不是去特训了,训练情话的那种,以前你可不是这副油嘴滑舌的模样。”尹桑调侃道。   “沈太太,”沈峯也无语地看着她,“我憋了十年了。”   “.........”   尹桑决定沉默,否则迟早溺毙。   她来过这个公寓很多次,但每次来也匆匆也去匆匆,除了客厅和主卧,别的房间看都没看过。她来到他的书房,看到他都是书架的三面墙,瞪大了眼睛。   “沈峯,没想到你是个文化人。”   从马尔克斯到毛姆,雪莱到尼采,叔本华到东野圭吾,甚至后起的网络文学新秀,他涉猎之广、风格之多样让尹桑惊讶。除了文学类,还有科学类技术类的书,三面墙几乎没有空余的地方。   然后她在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排熟悉的书。   她捏出一本,膨胀的书页就散开来,一看就是被主人反复阅读,留下了折印。   几乎每一页都有画笔的痕迹,尹桑一页页地翻着,想象着书的主人看到这些词句,是怀着怎样的心态画下记号的。   许是久久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沈峯寻到书房来,见她正蹲在地上翻书,便走过来扶起她,“别蹲着,蹲久了容易晕。”   尹桑把书扔到一旁,勾住他的脖子,他也立刻搂住她的腰,她抬头扯出一个笑容,“写得怎么样啊?”   沈峯瘪瘪嘴,“讲实话?”   尹桑瞪他一眼,“那你不用说了,肯定就是不好了,都收到那么下面去了,到底是没有别的这些那么有文学价值。”   “哟呵,”沈峯点了点她的鼻子,“不想我媳妇儿还有志向和马尔克斯等人较量,那好,我这就把你的书摆到最中央,这什么《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之流,边儿去!”   那老北京爷们哄媳妇的那股子劲儿上来了,惹得尹桑咯咯直笑。   他低头要去搬书,尹桑拉住他,“好啦,我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逗你玩儿。”   “你在我这几斤几两,你还真不知道,”沈峯说搬就搬,把最中间那一排清空,把尹桑的书一本一本地摆上,“这都是以前看的了,回来以后再没看过,在美国那会儿见不着面,只能通过这些多了解了解你,现在不需要了。”   尹桑说:“那怎么就那么狠心把它们都扔到那么偏僻的角落去?”   沈峯摆好书,拍拍手,转身过来一把抱起她往外走,“前阵子才挪过去的,工作太多,可一回来看到那排书,就什么都干不了,脑子被某个不识相的人占满了。”   他把她轻放在沙发上,俯下身来,“现在知道,几斤几两了?”   尹桑咬着唇,点头如捣蒜。   第二天尹桑回去五道营收拾东西,顺便把腐竹托付给米瑞。米瑞听说她怀孕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乐呵呵地一直盯着她的肚子看。   腐竹她是千万个舍不得,本想带走,沈峯劝她,说小猫细菌太多,说不定还有些隐藏的病毒,她养久了已经免疫,但是胎儿没有。   为了孩子着想,她只能暂时离开腐竹。   沈峯刚开始难以理解这样的情感,说她在工作时也是托付给米瑞照料的,也没有出什么叉子。   可这不一样,那是短时间的,并且在主观上没有抛弃的意思。而现在,在孩子和腐竹的抉择中,尹桑选择了孩子,这对腐竹来说是不公平的。   尹桑说:“它同样是一个生命,还是一个陪伴我度过最难过的日子的生命。”   沈峯只能以拥抱表示理解,答应会经常陪她回来看望腐竹。   尹桑开始忙起论文的事来,交开题报告的时候找不到导师签字,才有人告诉她,林教授摊上了官司已经自顾不暇,主动请辞了,让她直接找院长签字。   她纳闷,回来就同沈峯碎碎念,惟妙惟肖地模仿林教授当时说的话。   沈峯扣住她,盯着她的眼睛问:“所以你就去找邵均诉苦?”   尹桑皱眉,“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忽然想到什么,“你看见了?”   沈峯以沉默作为回答。   尹桑捏起他的下巴,玩味地看着他,“小爷,这飞醋吃得够远的啊?”   沈峯扭头避开她的手,认真道:“在我面前你都没有这么脆弱过,你怎么可以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哭得那么伤心?”   尹桑语重心长:“我们是朋友.........”   沈峯放开他,自己坐得板正,玩起了手机,不再理她。   这男人,别扭起来真是幼稚!尹桑跪在沙发上往他那边蹭,从身后挂在他脖子上,“你怎么就知道我是为了那个林教授哭,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没出息?”   沈峯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尹桑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这么多年,能把我惹哭的也只有你了。”   他果然回过头来看着她,目光审视。   尹桑:“你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还不是你,说不见面就真不见面,低个头会死啊。”   “桑桑,如果你知道当时我喝了多少酒才压制住再打一次邵均的冲动,你就会理解,我为什么这么看着你。”   她想起他的胃,决定服软,躺在他腿上,抚着他的肚子,“你以后可别犯傻了,你的胃经不起折腾。”   沈峯也抚着她的肚子,叹口气,“没辙了,一大一小管着,我就是有心思也没处发挥。”   **   沈峯修养了大半个月才去上班,还是在小林的三催四请之下,据说高层已经要炸了。   于是沈老板开始朝九晚五,尹桑每天睡到中午,起来写论文,晚上等着某人回来做饭。沈峯手艺可真是好,尹桑忍不住拍了几顿饭菜发微博。   已经知道她已婚的粉丝们把沈峯是夸到天上去了。但他们还是没有见到本尊的照片,又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于是亲切地称呼他为“桑太太”。   沈峯自己也算是个半个公众人物,当然也不介意公开,只是两人都觉得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大家总会知道的,没必要太刻意。   尹桑对此还有别的评价:“网友说咱们俩不搭,我读者也说了光想想就别扭。”   正在做饭的沈峯怒摔锅铲气势汹汹,“谁说的,丫找抽,哪里不搭?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尹桑发现,和好以后,他那点北京爷们儿的痞劲儿越来越严重了,她睨他一眼,“幼稚,注意胎教,”她翻着微博评论,“这儿有个评论说,‘一个是看起来妖艳贱货但低调专一的文化人,一个是道貌岸然但仔细算起来绯闻女友一大摞的铜臭商人,他们要是夫妻我直播吃键盘’,这个厉害,看起来很有道理.......”尹桑评价道。   沈峯凑近,尹桑已经刷过去了,他又往上刷回来,“治愈系美少女saki,你粉丝这都什么id。”   “saki是我id的后缀,忠实度高的粉丝就会用这个做自己id的后缀,”尹桑解释完,后知后觉,“你看这个干什么?”   沈峯:“等着她直播吃键盘。”   尹桑:“........避重就轻证明确有其事。”   “老婆,”沈峯无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注意胎教。”   “就是要让宝宝知道,不能像他招蜂引蝶的爹似的,有个成语叫做‘作茧自缚’!”   “还想吃点什么?”沈峯凑过来,在她脸颊落下一吻,“最近都吃辣,会不会是个女儿?”   “女儿也要洁身自好,不能招蜂引蝶。”   “.......”转移话题失败。   **   尹桑的论文初稿完成后,发了一份给高德明,但是一周过去还没收到回复,她想了想,便发给盛岳请他把把关。   第二天就接到盛岳的电话。   “师妹,方不方便见面聊?”   尹桑犹豫了,她已经许久没有一个人出门,她本就爱宅,怀孕以来沈峯就再没出过差,不上班的时候都在家陪她,大概是曾经分离太久,天天这么粘着也不觉得腻。除了每次产检结束后会顺便逛逛街走走公园,别的时间都在家里,宋雨菲有事也是电话微信联系,重要的事需要面谈也是她上门来。   可盛岳过来显然不太合适,她也不合适让沈峯跟着,于是说:“很复杂吗?微信语音或者视频.......”   “我要出国了,”盛岳仿佛是自嘲,失笑一声,“师妹现在与我见面是不是都需要报备了?”   出国?   “那你这边学位怎么办?”   盛岳:“我学分够了,毕业论文也没什么问题,过两天就是终期答辩,盖个戳的事儿,毕业典礼什么的,参加与否又有什么差别?”   尹桑恍惚,竟已经是毕业季,她在家里日复一日的,温度都是恒温的,以至于不知不觉天已入夏。   一孕傻三年此话不假。   “什么时候走?”她问。   “下个月初。”   “上哪儿?”   “美国。”   “不是要考博吗?”   盛岳叹口气,“见面聊吧,这最后一顿你不宰我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啊,确定去你店里吗?”   “师兄留着银子上国外泡妞吧,整个混血回来让我玩儿!”尹桑开玩笑道。   盛岳却不接话,沉默之中,几不可察的一声叹息钻入尹桑的耳朵,然后她听到他低低地说:“大概不会回来了。”   尹桑一时间不知道要接什么话,盛岳又自己笑起来,“那你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就给我消息,答辩过后我都有时间。”   事实上她知道,盛岳一直人缘颇好,这下子毕业加上出国,他要应付的饭局恐怕不是一场两场。   “那就你答辩结束当天吧,”尹桑道,“给你庆祝庆祝,就在学校边上找一家吧,最贵的!”   盛岳微怔,顿两秒才笑起来:“学校附近的能贵到哪里去,你还是给我省钱,那........就吃烧鹅如何?”   尹桑应下来。   晚上同沈峯提起,他果不其然摆起了臭脸。尹桑才懒得哄,躺在沙发上刷网页,“金融新贵恋上黑马演员.......标题这么土........近日,《霓虹寨》宣传片曝光,故事讲述了.......女主xxx,男主影帝xxx凄美的爱情故事令人动容,而配角荣彩也在网络窜红,其与新贵沈某出双入对,对此荣彩的经纪公司回应‘无可奉告’,荣彩是否能够上演一场‘麻雀变凤凰’?小编也将拭目以待.......哎,文笔不敢恭维,不过信息量还挺足噢。”   看来《霓虹寨》的宣传手段也不怎么高明,不过这件事身边这位怕是不知道的。沈峯果然皱眉,起身去书房打电话,出来时脸色不大好,抽走尹桑的平板电脑,“以后少看这些。”   “以后还有?”   “创业初期适当的曝光有利无害,没有此类,也会有别的,你有空可以多看看我,本人。”说着沈峯就凑过来,尹桑一巴掌抵在他额头,推开,“你有什么好看的?”   “那谁好看,你师兄?”   “谁在切柠檬,空气里这么酸?”尹桑说,“他毕业了,要出国了,散伙饭罢了,跟一个都不准备回国了的人吃什么飞醋?”   沈峯捏她的鼻子,“我让小林接送你,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   “你是不放心你的宝贝蛋吧!”以前也没见这么上心。   “他要不是在你肚子里,别说是颗蛋,就是颗钻我都懒得理他。”沈峯佯怒道。   那要挽起袖子干一架的模样惹得尹桑咯咯直笑。   盛岳选的这家店,尹桑并不陌生。做粤菜,也做港点,期末考试期间会通宵营业。期末复习周,总有许多学生通宵抱佛脚,咖啡厅座位供不应求,餐厅便提供港式茶点,通宵营业。   尹桑就是其中通宵的一员,她研一的时候住校,室友专业不同考试时间也不同,还是个很养生的人,晚上熄灯后便不让打灯。她是跨专业考上来的,虽然考研成绩很不错,但是高德明要求严格,她和他的要求还相差甚远,为了取得更好的成绩,她那时候还真是拼。   然后她就在这家店里碰到了盛岳。他说他也是来刷夜的,尹桑很惊讶,毕竟他可是导师走到哪夸到哪的人,都这样努力,她不得不更用功。   盛岳建议坐包间,有单独空调,沙发也更舒适,但是有低消,两个人分摊合适,想着有什么问题还可以问问他,尹桑便同意了。   此后一到复习周或者需要赶论文的时候,盛岳就会叫上尹桑一起刷夜。   他选在这里吃散伙饭........   尹桑在包间门口停了会儿,才推门进去。 第50章 已替换   盛岳已经来了, 正在翻菜单,见她来, 递给她, “出了不少新的菜,你看看点什么。”   尹桑坐定, 看着精致的粤菜, 却提不起什么胃口, 大概是最近被某人的私房菜养得嘴刁,她又把菜单推给盛岳, “每次都是我点, 这回换你。”   他一怔, “记得我第一次点,你就吐槽说我点的东西不好吃, 搭配不合理, 一看就是个不会吃的,于是点菜的重担就都落在你肩上了。”   “确实啊,”尹桑想起来他第一次在这点餐, 晚饭时间点了早茶点心,不由地笑起来, “那时我们可是AA, 你点不好吃的我也得买一半的单,我亏啊!”   “想不到打的这个小九九,师妹还有那么‘斤斤计较’的一面呢,受教了受教了, ”盛岳笑起来,“但你不知道啊,那时候每次结账,我都囧得不行。”   “为什么?”   “人服务员都觉得我小气。”   “这有什么的,各付各的很正常,而且每次你都给我讲题,按理说我请你都不为过。”   “因为一到期末,小包厢里几乎都是小情侣,组队刷夜。”哪有跟女朋友算那么仔细的男朋友。   一时静默,盛岳意识到话说得不对劲,无意就显露出了当年的心迹。   他哪里需要刷什么夜抱什么佛脚,不过是听说她很拼,就提前到餐厅碰碰运气,他提出转去包厢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会儿就答应了,他还暗暗以为她对他也不是全无感觉。   然而这么得天独厚的环境气氛,他们的关系到最终还是没有增进半点。她认认真真看书写论文,凑过来问问题的时候,眼神坦荡直接,他才明白是自己自作多情。   眼下看来,尹桑是知道这么一个包厢情侣座的说法的,但她对自己的心太确信,确信对他毫无兴趣,于是无所畏惧。她是连喜欢的机会,都没有给过他。   服务员来得正是时候,盛岳赶紧点了几个菜,微笑说,“等会儿看看我的点菜技能有没有被点亮。”   “说得我还真有点期待,”尹桑问,“师兄,怎么忽然就想要出国?”   “也不是忽然,出国和考博两手准备的,家里一直希望我学点别的,只是我一直在坚守.......”盛岳两手交叉,眼神落得很远,想在思考着什么,“既然想守护的,已经有了归宿,那我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这么明显的表白,尹桑不是听不出来,换做以前,她有无数的话可以说,轻而易举就圆过去,避免尴尬。然而不知道是因为做了准母亲变得柔软了,还是盛岳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她不忍,她竟语塞,不知要怎么回复。   盛岳却笑了声,抬起头来,“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自己扮演着很多角色,我是你的.......暗恋者?可以这么说吧;可我也是盛家的独苗,我有自己的使命和应该走的路,我该去学经商,回去子承父业。师妹,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就是桑桑,也才拜读了你的书,有句话你写得好啊,‘最悲惨的不是丢失爱的人,而是为了爱的人丢失自己’。所以,我也不算悲惨,我不过是要回到自己原来的轨道上去了,你能不能祝福我?”   尹桑看着眼前这个认识了两年多的男人。她曾经听说他家世了得,工作室的合作也证实了这一点,师弟师妹提起他,都以“德才兼备”评价之,他样貌阳光俊朗,待人平易和善,与他相处,如沐春风。   她甚至尝试过注意他,或者喜欢上他。   然而,她生命中出现过沈峯。   现在想想这个人哪有多特别,不过是当时没见过市面,便当他是这世界上最炽烈的存在,也是奇了怪了,在他之后,她没再碰到过太阳。他来的早,更来得巧,抓住了她命运的那只笔,之后的故事,已经由不得她。   尹桑恍惚,端起茶杯,眼神变得坚定,“师兄,我祝福你,平安快乐,一世顺遂。”   停顿了太久,盛岳已经有些恍惚,迟疑一会儿才碰上她的杯子,“会的!”   菜一道一道上来,从凉菜到热菜再到点心,都很搭配,尹桑说:“点菜技能是点亮了,不过你就要出国了,点菜技能已经没多大用处,你得点亮做菜技能了。”   “是啊,出国别的都好说,就是难为我的中国胃,”盛岳也笑,补充道,“还有啊,我走了,工作室就都交给你了,现在生意不错,是时候多招几个人帮你。”   “这个不着急,慢工出细活,我等这批绣娘学好了,提拔到管理层,再培养新的绣娘。”   “这样管理技术不分家,确实让管理层更懂行一些,不过效率也低很多,如果想要扩张,那聘请专门的管理是很必要的。”   “可那样的管理,是以经济效益为先的,为了盈利拿分红,他们很可能会将艺术价值抛之脑后,师兄你知道,这就与我的初衷背离了。”   盛岳若有所思地点头,皱眉道:“这么说,你不会同意以机器替代人工了?”   “当然不会,”尹桑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他,“想这么干我早干了还用等到现在?”   “那郭愈那边是怎么回事?”   “郭总怎么了?”   “他倒是没什么,在法国找的销路都挺靠谱的,我们也紧密对接着,因为你在忙着写论文,没什么大事我就直接找经理了。”   尹桑点头,“这没问题啊,怎么了?”   盛岳的表情变得复杂,欲言又止,在尹桑疑问的眼神下,他还是说:“郭愈一直想要以机器代替手工,但你不同意他就作罢,但上次我们联系,他说沈总找过他,很仔细地询问了这件事,还说机器作业的效率应该值得被肯定,好像有合作的意愿。”   “沈峯和郭愈联系?”   “他说是你丈夫,郭愈来跟我求证,我便如实告诉他了,他好像已经在着手研究绣法的程序,要定制机器了。不过我以为这件事你是知道的。”   这时候主菜烧鹅上来,就放在尹桑面前。烧鹅烤得金黄锃亮,切好装盘成一只完整的鹅,服务员在上边倒上酱,酱顺着光亮的皮流淌,渗入肉里,看起来外酥里嫩。   而尹桑盯着餐盘上的油花,腹腔翻涌,一股气伴着压迫感冲出口腔。她捂住嘴巴往外冲,盛岳赶紧跟上。   她趴在洗手池干呕。   盛岳拍着她的背,给她递纸巾,“怎么了,要不要紧?”   尹桑什么都没呕出来,缓了缓,直起身来,洗手擦嘴,笑笑说:“吓到师兄了吧,只是看到油腻的东西有些恶心,孕吐罢了,没事儿。”   盛岳愣住了,拿着纸巾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他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到她的肚子,才注意到她穿着平日里不会穿的宽大卫衣,脸比之前圆润了一些,没有化妆。   回到包厢,他让人撤了烧鹅还有同样油腻的西多士,又点了海鲜粥,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和她说,仿佛还沉浸在强烈的震撼里。   “师兄?”尹桑叫他,忍不住取笑道:“别不是吓傻了吧?”   “只是惊讶,”盛岳看着她,表情忽然凝重起来,“师妹,我知道一个孩子与一对夫妻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可以撑起来一个家庭,但是比起孩子,更重要的是自己,被孩子捆绑一生,蹉跎一生的人不在少数!”   他一直存着疑虑,尹桑和沈峯既已结婚两年,为何在外界一点风声都没有,无论是沈峯,还是尹桑,都是一副单身的模样,他们都不是什么需要掩饰婚姻的人,这就只有一个解释,他们的婚姻,名不副实。   然而这两个月,尹桑戴上了戒指,沈峯也是,两人更是在公开场合承认已婚,他以为,他们美满幸福。   然而这个孩子.......   沈峯确实优秀,也足以配她,然而,如果他们没有感情,只是被孩子捆绑,他不会就这么放手。   尹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师兄,我看起来是那样的人吗?”   “那他爱你吗?”   她怔怔地想了一会儿要如何去回答这个直接的问题,然而这短暂的思考在盛岳眼里就是一种心虚,他又问:“你爱他吗?”   “我14岁的时候认识他,从第一面到现在,没有变过。”这次尹桑没有多想,直接接话。   她没提爱这个词,盛岳却明白了。   之后两个人埋头喝粥,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提郭愈那件事。分别时盛岳说送她,“你现在身子不方便,还是送你到家比较放心。”   尹桑指着路边那辆车,“诺,我带了司机来,你应该还有很多饭要吃吧,赶紧去忙吧。”   盛岳凝神看着那车牌号,很熟悉,当初在机场接尹桑的也是这辆车,他点点头,“那好,你的论文我已经写好修改意见,晚上发到你邮箱。”   “那谢谢师兄,再见了。”   “不客气,再见。”   尹桑钻进车里,对上沈峯深沉的眸子,她惊讶,“你怎么来了?”   “冷气关了,”沈峯吩咐小林,才转头冲她抱怨:“吃那么久?”   “还聊了点工作室的事儿,因为和法国的单子一直是他跟的,就简单交接了一下。”   沈峯挥挥手示意小林可以走了,“又是写论文,又是做生意,你这混乱的胎教,如果我是宝宝我估计不得安生。”   尹桑摸摸肚子,“多好,有商业头脑的同时还有学问,不至于像他的老爸.......”   沈峯一个眼神扫过来,“你安心养胎,工作室的事暂时不用管了,我给你找个职业经理人。”   尹桑神色紧了紧,想起盛岳说的事,“不行,职业经理人我不是请不起,但工作室不是我的生意,我希望你能明白。”   她忽然地拔高声音,让沈峯侧目,“怎么了?”   “我对职业经理人不信任。”   “那AI做后盾,行不行?”沈峯问。   尹桑看着前方,若有所思,“起初做这个工作室,就没想过会盈利,只是觉得它们很美,它们应该走得更远,得到更多人的欣赏。”   “在这些都能实现的基础上,如果还能盈利那何乐而不为?”   “盈利往往意味着要迎合市场。”   “市场没什么不好,资本就代表着产业的风向标,你想要让它们走得更远,现在的规模远远不够,工作室的运作模式也不可行,资本的注入是必要的,效率的管理也是必要的,只有成为产业或者趋近于规模化,才能实现你的目标。”   “你的意思是只有你接手,然后给我投钱,找人想方设法挣钱盈利,我的工作室才有价值和意义吗?”   沈峯微微扶额,怀孕的人大多急躁,何况眼前的人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抓过她的手,缓缓说:“桑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你想一下就能明白。我也明白你的意思,苗绣是你的情怀和信仰,它不能沦为敛财的工具。如果咱们的苗绣现在已经有了像苏绣蜀绣这样的名声和规模,我自然不需要告诉你这些,但目前不是,而你要做的,不正是让它走到那一步去的那个引路人吗?苏绣和蜀绣,它们同样经过了这一步,这是第一点;第二点,你要明白,同是艺术,它又与绘画不同,它有很强的可复制性,名画仅此一幅,它已经不是一种消费品而是收藏,而你的绣品不同,它虽然也可以成为收藏品,但那毕竟是少数,与别的绣品一样,它最终要成为一种消费品,那么它必然要经过市场的检验,这是无可避免的。”   在听到“咱们的苗绣”的时候,尹桑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再听他那么分析,似懂非懂,却也明白他是花了心思的,但原则性问题不可变,“如果经理人不理解我的概念,那没得谈。”   “那我行不行?”沈峯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她有几秒钟的犹豫。   “我你都信不过,要知道,我的佣金可不便宜,过了今天,明儿可就收费了。”   尹桑别过头,“我自己也可以的,没谁规定孕妇不能工作。”   “有,”他忽然严肃,“上面那位沈太太。”   沈母。   尹桑又扭过头,微瞪眼看沈峯,对方微笑着点点头,看一眼她的肚子,“如你所想,妈知道了,你没发现这条路不是回家的路么?”   她看街景,八车道的单行道——他们正驶过长安街。   这是回大院的路。   他们俩许久没有回大院,沈峯借口工作忙,尹桑是真的学业忙,两人唯一“放假”的时间就是产检了。   沈母今日和几位太太逛街,换季了添置些新衣,逛久了便要去喝下午茶,选来选去,沈母建议去自家儿媳妇的咖啡厅去瞧瞧,想着还能顺便见一见尹桑,她买单,大家自然表示同意。   路上她打了一通电话,却没人接,到了那也没见到人,她倒不是很惊讶,尹桑忙写书、写论文她也是知道的。直到那只猫粘着她,她才叫来服务员。   来人正是米瑞,见腐竹趴在桌上眼睛直勾勾看着沈母,也笑了,“腐竹大概是太久没见到姐姐了,看到您也是熟人了,就粘着您了。”   “太久没见?”   “是啊,姐姐怀孕后,都是半个月才来看腐竹一次的,按时间算下周才会来。”米瑞强调,自以为这是给桑姐的婆婆留下了一个“克制”的好印象。   结果老太太险些把新上来的点心盘都给打翻了,她猛地站起来,“怀孕了!?”   米瑞慌张极了,这演的哪一出啊,姐姐的婆婆怎么能不知道呢?她也只能点点头,“啊,是啊。”   “多久了?”   “搬走差不多两个月了吧。”   “我是说怀孕多久了?”   米瑞算了算,“有四个多月了吧。”   一贯优雅,礼数周全的沈母,也顾不得和姐妹的下午茶了,匆匆忙忙就告辞,“你们吃着,”又交代说,“小米啊,帐记我这啊!”   米瑞:“这自然是记姐姐帐上的,否则姐姐该怪我不懂事儿了!”   沈母点点头,提起包就要走,被几位太太叫住,她回头,“哎呀你们说这孩子,都有身子了还不透露点消息,我这得去看看去啊。”   “刚才逛街你还念叨,说你家阿峯整天就知道工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这不,消息就来了!”   “是啊这福气。”   “哎这叫什么事儿哟,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把生孩子当卸货了!”沈母虽还是嗔怪的脸色,眼底的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了。 第51章 已替换   尹桑脑海中, 一直回荡着几句话。   “如果你不想嫁给沈峯,我可以帮你。”沈母对她说。   “既然不想生, 那就随她吧, 永远不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沈母对小姑姑说。   她在进门前, 强行终结了自己的回忆。虽然她和沈母的关系, 已经翻开新的篇章, 但旧事的羁绊还在不在,她也不清楚, 当初发现怀孕没告诉家里, 也是出于她的私心, 她仍旧忐忑,不知道这件喜事是不是所有人的喜事。   没有人迎到玄关来, 二人换了鞋进屋, 客厅里端坐着几位长辈,老爷子、沈母、小姑姑,姑父。   门口还有小姑姑和姑父的鞋子没摆好, 看来也刚到。   是从隔壁市专程赶回来的么?尹桑心里琢磨着,眼神留意着每一个人的表情。两个站着的, 四个坐着的, 对视之下,客厅里气氛凝重。   沈峯最先打破沉默,扶着她,“先坐。”   小姑姑冲他使眼色, “阿峯!”   沈峯:“这是怎么着,就是三堂会审也得让我媳妇坐好了再说,搞什么呢,几个人也老大不小了。”   “你进书房去!”老爷子拐杖一顿,威严就上来了,“像不像话!”   沈峯看着尹桑,她推推他,“你去吧。”   既来之则安之。   等沈峯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沈母和小姑姑就凑过来,一左一右地坐在尹桑边上。   “看样子还不大显怀,是不是胎儿营养跟不上?”   “四个月,这样正常,没事的嫂子。”   “哟你看桑桑都没胖,我那会儿怀阿峯四个月的时候,可是胖了不少。”   “嫂子,胖并不代表就营养好,看桑桑面色红润,阿峯应该照顾得不错的。”   “什么照顾得不错!他一个男人家,也没当过爸爸,他懂什么,瞎搞!”   “阿峯聪明,现学现卖没问题的,你不是也看过产检单了,很健康!”   “有很多要注意的东西啊,在产检上都体现不出来的啊,尤其是孕妇的健康,有些还是咱们老一辈的经验有用,他们懂什么啊?”   “总要有第一次的,以后好好注意就好了。”   “这阿峯真是,这么大的事,不抽他我都消不了这气!”   尹桑听着左一眼右一语的,有些懵。直到沈母说要抽沈峯,尹桑讶然,“妈——”   高贵优雅的婆婆去哪儿了?   “诶,看我和你姑姑,光顾着说,你吐不吐啊,严不严重,最近都喜欢吃什么啊,平时有没有注意做营养餐?一天睡几个小时啊......”   “嫂子,你一个一个问!这让人怎么回答。”   “也是,桑桑啊.......”   于是这一晚上一问一答你来我往,也不知道说了多久,老爷子已经进书房去了,又出来了,后面跟着沈峯。   问题正问到他们住哪儿,尹桑便把公寓并没有出售的前因后果给叙述了一遍,没想到并没有打消沈母的担忧,她惊道:“那你们还睡在一起?”   尹桑一懵,正不知如何回答,沈峯走过来,坐在她沙发扶手上,看着自家母亲,“不然呢?”   “现在这么.......关键的时期你们......你们怎么.......”传统的教养让沈母难以启齿。   小姑姑道:“还是节制些好,四五个月可是最关键的时候。”   听明白了的尹桑想入非非——   在这件事上,沈峯确实是节制的,节制到了当和尚的地步。   她是个谙熟□□之道的女作家,对这个方面她怎么会不清楚,怀孕初期的女性是女人味十足的,日渐丰腴又不至于肥胖的身材以及隐隐的‘母性光辉’让她们散发着独特的魅力,男人之所以在女人孕期出轨颇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能看不能吃,多难受?   沈峯时常吻到深处就停下来,她都已经能感觉到他情动,他却推说没有,有那么一刻,尹桑的脑海中,也冒出一可怕的想法——他别不是在别处餍足了?   但这样的想法在她误闯浴室之后,一切都明朗了。   那会儿他的手上满是白浊的液体,抬眼撞上突然闯入的她的视线,无奈又慌张地笑了笑,“媳妇儿.......”   尹桑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她从不知道,一个自主解决的男人如此迷人,他咬牙克制声音,释放时喉结滚动都是那么性/感。   “桑桑你脸红什么?”小姑姑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一问又使得客厅里恢复了寂静,众人都看着尹桑。沈母的目光在尹桑和沈峯之间游移,那样子似乎被气坏了,又无奈又愤懑地说:“从今天开始桑桑在家里住!”   “我呢?”沈峯问。   “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沈峯郁闷,有了孙子忘了儿,他的母上恐怕已经忘了他是打沈家这扇门出去的。   尹桑便在家里住了下来,沈峯每天下班了都回来吃饭,却不得留宿,就是睡客房也不行,到点沈母就催他回去,多待一刻也不行,沈母说了,会影响尹桑的生物钟。   原先产检的医院也被pass了,沈母和她的姐妹淘们交流经验,挑了大半天,给尹桑定了一家私立妇幼医院,从产检到待产,再到生产以至之后的产后恢复,一条龙服务,这其中就包括所谓的营养餐。   于是尹桑没再吃到沈峯做的菜,有一次馋得慌,他周末便回来做,沈母在一旁监工,不是说油放多了,就是不符合营养金字塔的要求,总之那一餐,沈峯做的菜没来得及上桌就被沈母送给了小林。   就连她的粉丝都想念沈峯的菜了,尹桑也没什么生活状态好更新的,便拍了近日的伙食凑数发上去,没想到有眼尖的粉丝发现——   “如此养生!女神你变了,上次说好的麻小配榴莲呢?”   “这是孕妇营养餐吧,很标准的餐,当初吃过几个月,想想还有些阴影,看来是桑桑同款妇产医院呢,食盒都是一样的!”   “这么快,我的小心脏,婚礼都还没有音信,别不是带球跑吧。”   “我女神还在上学,桑太你丧心病狂啊!”   “是哪个烧了高香的,放开这个女孩!”   “天呀那嘉年华的是不是就可以看到带着球的桑桑了。”   看到这评论,尹桑才想起来,今年她的书大卖,吕落也回归了,漫画那边也有一个作者在法国拿到了大奖,绘本大卖,公司打算在公司生日那天做嘉年华活动,她是要出席的,算算日子,十月底,那时候怀胎七月.........   一定很丑吧!   尹桑现在很喜欢看评论,看得多了,记住了不少id,那个‘治愈系美少女   saki’也一直活跃在热评,评论都很可爱,点赞数靠前。这可是沈峯都记住了的id,不知道会不会有吃键盘的那天,到时候她到底站哪边好呢?   想着,不由地发笑。在看到一条私信时,笑容收住了。   “你怀孕了?”   来自吕落。   距离她发出微博还不到二十分钟,消息真够快的。一孕傻三年的尹桑一时不知道要回复什么,而一旦点开看了,就会显示已读,尹桑愣怔的一两分钟里,那边似乎是按捺不住,又发来一段文字。   “看来是了,那祝贺你了,母凭子贵可以算是女人世界里的《三十六计》了,怀孕的日子可以是蜜里调油,也可以是度日如年,祝福你吧。”   这低级的挑衅让尹桑失笑,有一种说法叫“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对手”,尹桑甚至自我反省了一下,她什么时候给过吕落她很好欺负的错觉了?   尹桑想了想,回复:“怎么,沈峯没找你?”   这时候跟吕落什么大道理也不过是落入她彀中,说不定还得听她讲一堆大道理。这样的人尹桑了解,最能让她气得跳脚却又无能为力的办法,就是四两拨千斤,如果这个四两恰巧又是心头肉,那效果必然是百倍的。   她不就是想说,女人怀孕期是男人的出轨高发期么,她就顺着她——即便如此,沈峯都不会找她。   气死她!   微信弹出盛岳的消息,告知她查收修改意见的邮件。项目论文已经在期末的时候交上去,拿了优秀,论文还继续修改完善,是盛岳的意思,他认为她这篇论文思路很新,论民族性质论出了社会病,具备前瞻性理论,可以再进行完善,以及修改言辞之间的政治倾向。   批注很细,连她没看到的错别字都改了,有疑问的地方一一标出,提出修改意见,字数不多,言简意赅一针见血,比高德明也是不差的。   尹桑看完,在微信上同盛岳道谢。   盛岳:“这个版本基本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你再细修一遍发给我,包括附件,我发给研究所的老师看看。”   “好,就麻烦师兄了!你那里已经深夜了吧?”   “别客气,你的论文有这个潜力,我期待值很高,你难道不想让林教授在他喜欢看的期刊里看到你吗?”   他说得认真,尹桑却没在一,开玩笑道:“那恐怕他要撕了那书。”   “就要这种效果。”   尹桑若有所思。微博消息弹出,她回神点开。   吕落回复私信,“你太不尊重沈峯了,他不是这种人。”   她弯了弯嘴角,“你都知道他不是,我能不知道?谢谢操心了。”   果然,消息显示已读,但吕落迟迟没有回复她。   想到吕落现在大概气得要炸,却还是要装作优雅大方的模样,尹桑抱着平板电脑,在沙发上笑得直要打滚,碍于大肚子没滚成。   “怎么笑成这样?”沈峯开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水果。   尹桑两手捧着自己的脸,克制着笑意,“师兄夸我论文写得好。”   “这就高兴成这样?”他站在不远处的沙发边上,不咸不淡地说。   她可真喜欢他这个欲盖弥彰的样子,故意问:“你拿的什么?”   “妈刚给你切的水果,来吃点。”   “是不是有柠檬?”   “没有。”   “那就是有山楂。”   “.......”此时再听不出她的意思,沈峯怕是真蠢了,他一字一顿地说,“也没有!”   尹桑点到为止,不敢真的踩上老虎尾巴,她挪到床边,赖着不起了,“我起不来,你扶我!”   沈峯睨她一眼,知道她是装的,还是依言过去打横抱起她,“又重了不少。”   软软的身体在怀中,他抱着就不撒手了,就这么站着看她。   “放我下来。”   “不放。”   “不放我怎么吃?”   沈峯浅笑,就这么抱着她坐下,扎一块苹果到她嘴边,“这么吃。”   “我不想吃苹果。”   沈峯换香蕉,尹桑摇头;换葡萄,还摇头。   “你想吃什么?”   尹桑:“山、楂!”   “我看你是想吃板子!”沈峯说着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捧着她后脑勺,俯身吻上去。   气喘吁吁的时候尹桑推开他,“小心被妈看到要赶你出去!”   沈峯叹口气,“不会,因为我明天就要出差,总不至于这点时间都不给我。”   “去哪?”   “瑞士,再顺路去趟法国,大概一个月。”   尹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这么久........”她不自觉就把话嘀咕出来。   沈峯揉揉她的脑袋,“是好久。”他已经把原本一个月的行程缩短一半,“前两个月拖着的事情太多了,现在有人照顾你,我去忙些公司的事儿,免得等宝宝出生的时候太忙。”   尹桑点点头,钻进他怀里,“那好吧,我们等你。”   沈峯待到十点,准时被扫地出门,尹桑抱着被子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下午她在他怀里睡了个午休,现在那温度和气息似有若无的,让她有些燥热。   她想他!尹桑爬起来打电话,刚拨两声他便接通了。   “怎么了?”   温柔的声线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勾人,她犹犹豫豫地问:“你到家了吧?”   问完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午夜,就是走路都该到了。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问道:“怎么了,睡不着?”   “嗯。”   “不舒服了?”   “没有。”   短暂的静默,电话里只有隐隐约约的电流声响,随后沈峯轻轻笑了一声,勾魂极了,他说:“那就是想我了?”   “没,没有。”   “穿上外套,下楼吧。”   尹桑讶然,“嗯?”   “我在楼下。”   “.......”   “我还没走。”   “.....................就来!”   尹桑挂断电话抓起披肩,轻轻地打开门,黑暗里有只有夜灯亮着微光,她蹑手蹑脚地下楼,蹑手蹑脚地穿鞋,又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沈家仍旧安静,她开门走出去。   穿过花园的这条路并不长,尹桑胆战心惊,不远处车边,沈峯已经开好车门等她。她快步走过去,听见他小声嘱咐她要慢一点。   钻进车里之后她还趴着车窗,看了一眼家门,拍拍胸脯的模样像是私奔的小闺女,沈峯忍不住笑,尹桑睨他,“你笑什么,吓死我了。”   沈峯不说话,保持着“神秘”的微笑,启动了车子。   她都不知道她这个模样有多可爱,真实而坦诚的尹桑是这样子的。   车子在附近的公园停下来,深夜的公园一个人都没有,湖水泛着光波,初夏的风很凉爽,两个人握着手,静静地听夜色中的虫鸣。   “老公,我们像不像瞒着家里人早恋的毛头小子和黄毛丫头?”   沈峯说:“你本来就是早恋,14岁。”   尹桑瞪他,“大几岁了不起吗?智障一样。”   沈峯点点头,“确实,智障一样。”   她得意地扬起下巴,沈峯刮她的鼻子又捏捏她的下巴,眼神纵容,“你确实比我厉害,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我就很悲惨,连自己都差点丢了。”   “你又偷偷背我的书了?”   那句“最悲惨的不是丢失爱的人,而是为了爱的人丢失自己”,不仅是盛岳记住了,他也记住了。   沈峯吻她的手,“好在找回来了,还附赠一个小宝贝,我很划算。”   尹桑问:“你想好宝宝叫什么了没?”   “没。”   “有那么不负责任的爸爸吗!”   沈峯无辜,“就是负责才要慎重。”   “那你有备选的了么?”   “......”自然是没有。   尹桑瞪他一眼,气呼呼地别过脸去了。沈峯倒是笑了,无奈极了,她怀孕之后脾气变得像个小孩子,自己都没发觉。   他也不说什么,把玩着她的手,享受独处的静谧。良久她还是没有一句话,他凑近俯身去看,她双眼闭着,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着。   沈峯一怔,又不自禁微笑,吻了吻她嘴角,启动车子离开公园。   尹桑迷迷糊糊地,在沈峯的亲吻中醒来,他正埋头耕耘,温言安抚着她。一刺激,她才清醒过来,这是在沈家她的房间里,热浪翻滚而来,她却只能咬着下唇压抑,沈峯同样,他脑袋上的汗珠一滴滴落在她肚子上。   最后他拥着疲惫的她,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感觉到她睡去,他才轻轻起身,收拾了一番才离去。   尹桑中午才醒来,察觉到今天身子与往日不同,有些疲乏,眼珠子转了转,想起来昨夜她咿咿呀呀地求他——   丢脸丢大了!   没想到先忍不住的那个人竟是她自己。   尹桑捂着脸在床上自言自语,门被敲了两下就被打开,沈母的脸出现在门口,“桑桑,中午了,起来准备吃饭了。”   “噢,就来了妈!”   餐桌上,沈母犹犹豫豫地开口,“桑桑,你的披肩怎么挂在玄关了,早上出门了?”   尹桑一愣,想起来昨夜他抱着她下车,一进门她捧着他的脸蛋就亲,还勾着他的下巴让他留下来。她那个样子,跟喝醉了有什么区别?披肩落在地上,沈峯低头去捡,她不管不顾地抱住他,他克制地提醒她注意胎儿,她在他耳边呵气,细声细气地说六个月很安全,他再没忍住,扣着她的下巴吻,亲热之中他随手就把披肩挂在了玄关。   尹桑急中生智道:“呃,是啊,下来喝水,听到有人敲门就过去看看,打开门又不见人。”这可能是她怀孕以来最机智的一刻。   “早上凉,有什么事你叫我就行了。”   “嗯谢谢妈。”她心虚地低头吃饭。   沈母也低头,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下午尹桑在沈母的陪同下去五道营看腐竹,米瑞说腐竹在和客人玩耍,尹桑走过去,看到了这位客人,是个熟人。   腐竹一见她就向她跑来,尹桑的身子已经不方便弯腰抱它,便找一处沙发坐下,拍拍了身边,腐竹乖乖跳上去坐好,脑袋一下一下蹭尹桑的大腿。   沈母在门口和米瑞寒暄了几句才进来,见猫离得太近有些担忧,“小米啊,给腐竹拿些零食来吧。”然后走近了把猫抱远,“这时候还是注意一些。”   尹桑也没有意见,“妈,坐。”   沈母抱着猫坐下来,这才看到身边还站着个人,正看着她们。   尹桑抬眼,对吕落说:“前辈,一起坐吧。”又招呼服务员把吕落点的咖啡挪过来。她可不认为吕落来这是纯粹喝咖啡,她是来找她的,那来者便是客,礼数还是要周全的。   沈母问:“这位是?”   “妈,这是我公司前辈,作家吕落,”尹桑介绍道,“现在还是一名编剧。”   吕落的微笑温柔和善,她朝沈母伸出手,“阿姨好。”   沈母抱着猫,给她一个“腾不出手很抱歉”的笑容,“坐吧。”   吕落讪讪收回手,坐下了。   沈母对尹桑说:“昨天阿峯打电话来的时候你已经睡了,我把产检报告发给他了。”   “有什么好看的,不一直是健康吗?”   “他就爱看,你可不知道,头一回看到有模糊的人像的时候,他那小眼神呐,看着都快哭了,哟长这么大头一回,这小子也有点做爸爸的模样了。”   那张彩超单现在还在他钱包里,尹桑是知道的,想起他每次趴在她肚子上,都能自言自语半天,她不由地笑起来。   沈母揉着腐竹的脑袋,问尹桑:“怎么取的这个名字?”   “当时想叫螺蛳粉的,太长了,就腐竹吧。”   沈母乐不可支,“敢情都是吃的,我现在有点担心你们要给我的孙儿取什么名字了,必须过我这一关的。”   “妈,叫豆泡怎么样,或者酸笋?”   “你们敢?”   “逗您呢妈。”   两人说说笑笑,吕落捏着杯柄喝了一口咖啡,细微的动作还是让二人注意到还有第三人在场。沈母关怀道:“看我光顾着说话了,吕小姐看着比我们家桑桑大些,婚配没有啊?”   吕落扯出一个笑容,“还没呢,工作忙。”   “也是,我看桑桑写书的时候也跟不要命似的,黑白颠倒的,白天光顾着睡觉了,难不成黑灯瞎火的时候找对象去呀,”沈母放下腐竹,拍拍吕落的手,“得抓紧,女人呐,岁月痕迹眨眼的事情,相夫教子老规矩了,却也是有道理的啊。”   吕落连连点头,“是啊,不过没有遇到合适的。”   “你这么优秀,是挑花了眼吧,别的不重要,对方对你好啊,那感情都是慢慢来的不是?”   吕落讷讷地不知道要回答什么,脸色有点尴尬,尹桑看着都快憋出内伤了。沈母大概是真的把这位看起来温柔贤淑的女人当成她的好友前辈了,那谆谆教导是言辞恳切得很。   “妈,您这样自来熟,看前辈脸都红了。”   沈母才收回手,笑道:“看我,大概是孙子快要出世了,开心,见谁都想要说一番,抱歉啊吕小姐。”   “没事儿的阿姨,感觉您很亲切。”   “诶,那就好,”沈母道,“忙事业也好,不像桑桑,现在除了吃,就是睡了。”说罢两人又笑。尹桑嗔怪,“妈您这是说我吃白食呢?”   “哪敢,你供着我们老沈家的小祖宗呐。”   两人这样子是又要旁若无人地侃起来了,吕落说:“说起来我和阿姨还是有缘分的,沈峯是我大学时候的学长,现在我们也正在合作电影项目。”   沈母的笑容不着痕迹地滞了一瞬,随即笑开,“都认识啊,确实是缘分。” 第52章   尹桑离开后, 盛刚回到病房,盛岳靠坐在病床上, 看着茶几上的水果刀和半个苹果出神, 他抬头,看到了憔悴程度不亚于他的盛刚。   白浩宇被捕, 现在最难受的, 或许不是白婉婷, 是盛刚。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个家庭, 也许就此支离破碎。   盛刚:“你打算帮沈峯?”   盛岳:“我不是帮他, 我只是不想自己卑鄙到卑微。”   他再清楚不过了, 什么所谓情敌相争的动机,完全是无稽之谈。他最无力的, 莫过于, 在沈峯看来,他连情敌都算不上。   而沈峯为什么出现在山上,他不清楚。也许是见死不救, 又或者是落井下石,但他从沈峯的眼神, 可以确认, 他没有参与这件事。   盛刚:“替浩宇,谢谢你什么都没有说。”   盛岳缓缓抬头看着盛刚,替他?   悲哀的是,他现在是被列在外人的那一列了, 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如果不是因为白浩宇天生染色体异常,这个家里早就已经没了他的位置。他们需要一个儿子充门面,只有他能。   他醒后,警方不止一次地向他询问白浩宇的犯罪过程,他以自己被**,从头到尾都不清楚为由,推过去了。   实际上他都清楚得很。   他在探究“苗蛊”的事,白浩宇是知道的,这一次,也是他亲自驾车接的他,带着他去见一个,在云南赫赫有名的蛊婆。   比起广西的苗,云南的苗,在“江湖”上更威名赫赫一些,提起苗蛊,许多人都会先想到云南。   和盛岳想象的不同,蛊婆不住在山上,她住在市区一个老菜市后边,前头卖家畜,仓库后边是另一番天地。没有窗的屋子,空气浑浊,地上摆满了缸,大小不一,大部分是陶的,看不到里边是什么,也有小部分玻璃的,能看见里头有黑乎乎的液体。   他到的时候,正有人来求蛊婆取蛊。   那人肚子涨得大大的,到处寻医,不得救治,有民间术士告诉他,他是被下了蛊,必须找蛊婆取蛊,还给他指路,他才找上门来。   蛊婆相貌丑陋,菜市场人来人往,只她门庭零落,没几个客人。   她并不靠这个过活,家畜铺子只是张皮罢了。盛岳想,做家畜,大概是为了掩盖血腥味和奇怪的臭味。   盛岳问白浩宇,是不是真得能治好。白浩宇告诉他,这蛊婆在这好些年了,如果治不好,总有人找上门来,她这铺子怕是早就关张了。   “你信吗?”盛岳问。   白浩宇说:“以前不信,但很快就信了。”   盛岳下意识拒绝蛊婆递过来的茶水,整个空间都令他不适,他甚至有些后悔来这一趟,但既来之则安之,即便没了调研的兴致,人也都有好奇心,他想着做完调研,就赶紧离开。   然而蛊婆瞪着眼睛看着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不自觉就接过了那杯水。   再醒来他已经在毛坯房里,白浩宇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那蛊婆站在白浩宇背后,手上还端着一个碗。   那蛊婆用鸟毛在他脸上撒了什么液体,他只觉得恶臭难闻,胃里翻涌,酸水都一股子吐了出来。   蛊婆说:“好了。”   白浩宇:“你需要多少时间?”   蛊婆:“他这样的,难讲。”   盛岳愣怔,全身软弱无力,他甚至发不出声音。那一天他被灌了好几种东西,他尝不出什么味道,除了嗅觉听觉,他所有感官都已经不好使。   白浩宇坐到他床边,手抚上他的脸,盛岳这辈子都不愿再想起那个时候的白浩宇。他的弟弟,眼神温柔,注视着他,柔里带着股邪气,说:“哥,你后来,再也没有给我买过提拉米苏,你知不知道啊,提拉米苏,是带我走的意思啊,你为什么不带我走,你为什么,也觉得我应该离开,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别的人,不,你爱上她了。”   恐惧感笼罩着盛岳,但他动弹不得,他瞪得大大的眼睛,没让白浩宇的表情有任何的变化。   “没关系的,你以后,就只能与我在一起了,这个酒店,就是我为你盖的,从离开家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有一天,我们会一起走的,我觉得太久了,我等太久了,只能,先接你过来了。”   他所有的表情,所有徒劳的挣扎,白浩宇都视而不见,他说完就走了,说明天来给他送饭。   落锁的声音传来,就像是算命的摆锤,敲到了让人绝望的那一格。盛岳环视二十来平的小屋子,尝试着闭上眼睛,再睁开,再闭上,再睁开,用最后的力气,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不是噩梦,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的弟弟,同父异母,却也是货真价实的亲弟弟!   绑架了他。   要给他下蛊。   以爱之名?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那扇窗户外的白光变成夜幕,再渐渐亮起来,盛岳始终盯着窗,因为周遭的一切,只有那里,看得出有些变化。   他的大脑,开始转起来。   或许,这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寻,只是他从未想到,一个人的疯狂,能到这个地步。   白浩宇,是在他的同意下,被接到盛家来的。白婉婷嫁给盛刚的时候,盛岳十五岁,而白浩宇十三岁。在漫长的十三年间,白浩宇都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盛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没有人欢迎白浩宇。   盛岳第一次见到白浩宇,他在盛家的厨房里偷吃甜点,年少的盛岳觉得心酸,主动要求,让白浩宇以养子的身份,回到盛家。   白浩宇在家里,就跟盛岳最亲,也最依赖盛岳,他智力水平较低,所以格外努力,就是为了跟着盛岳的步伐,上一样的学校,一样的专业。只有一样他没有跟着,盛岳爱游泳,他却从来不和盛岳一同去游泳馆,平时在家里,也很忌讳在盛岳面前脱衣服。   一直到,盛刚在白浩宇房门口,听到白浩宇和白婉婷的谈话。   白浩宇对盛岳的依赖,已经上升到掌控欲,他在学校就阻止一切女生接近盛岳,他跟母亲坦言,他喜欢哥哥。   而白婉婷,却没有太惊讶,只是哭,一边哭,一边埋怨命运捉弄,她的儿子,生来就不能有正常的身体。   盛刚推开了门。   盛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在低气压中。   白浩宇,因为染色体异常,身体与正常男性不同。克氏综合症,染色体为XXY,比正常男性多出一条X染色体,第二性征发育差,有女性化表现,体内激素失调。   伴随症状有,智力偏低,还有部分,会有精神异常及精神分裂症。   后来他被强迫着接触女生,安排相亲。直到他大学毕业,他主动要求,要出去走走,散散心。他开始了他长达一年的背包客旅行,他常常给家里来电,也会发来视频,视频里,他和五湖四海的朋友在一起,脸上是久违的笑容。   他说他要在大理定居,没有人反对。   他是盛家最惦记的小儿子,也是盛家的一根刺。他这样的选择,是为自己,也是为盛家着想。   大家都认为,白浩宇,已经走出阴影,活出了自己的精彩。   盛岳开始和他恢复联系,却只通过邮箱。说一些自己的现状,往事只字不提。   这一切,是很突然,但是盛岳没有办法去把它归为意外。   他被关的日子里,白浩宇每天都来看他,一个星期后终于让他说话,而盛岳,想了七天,脑海里,想了无数遍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只说:“浩宇,别犯傻,现在来得及。”   白浩宇说:“来不及了,你有了喜欢的人,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是你哥哥!”   “那又怎么样?”他忽然站起来,语气激愤,“我只要你属于我一个人而已,是哥哥,还是什么,有什么关系?”   “你疯了!”   “我疯?整个家里,只有我白浩宇,无比清醒,我清晰地直到自己想要什么,你们呢?你们害怕别人的眼光,危惧别人的嘴巴,你们什么时候为自己活过吗?你们真的爱自己吗,他们真的爱你吗,哥,只有我爱你。”   “可这很恶心。”   盛岳没有力气,低低地说,没有再看他。空间寂静了,良久,白浩宇踹翻了小桌子上他不肯吃的饭菜,然后离去。到了门口又转过头来,对盛岳说:“恶心?哥,你知道,外边天天给你下蛊的婆婆,是谁吗?”   盛岳没有抬头,只听见他说:“是你喜欢的那个人的故人,尹桑的故人,怎么样,你现在恶心吗?”   大锁落下,盛岳窝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他是一个,走过鬼门关的人了。他如今,丝毫不关心,白浩宇是什么后果,他如此,算是有精神病,盛家加以打点,问题或许不大。他恨白浩宇吗,也许吧,他不知道如今他对这个弟弟,是什么心态,他连想起他,都不愿,更不愿把他放入心里,去思考。   他对盛刚说:“不用谢,爸,你出去吧,我睡了。”   盛刚走出病房,就接到电话,让他到局里一趟,说明一下,为什么他和沈峯,会有那么多通话往来。   盛刚说:“我有项目要咨询沈总,仅此而已。”   那边说:“但据沈总交代,是因为他在协助你寻找盛岳的下落,所以有联系。”   盛刚:“不存在这样的事,他为什么平白无故帮我找?”   “你还是过来配合一下调查。”   “我要说的都说完。”   “那就来走程序,做笔录签字。”   “这个没有问题。”   电话挂断,盛刚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全家福,又看一眼暗下来的天色,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病房里的盛岳,也在打电话。   “是,我当时刚醒来,神智不清,我不认识照片上的人,我只是很久以前在报纸上见过,记忆岔了。好,想起什么,第一时间联系,这个,千真万确,不会再记岔。”   作者有话要说:  25字评论有魔法,我更新了,我也想不到今天还能更新来着~ 第53章 已替换   从人设来看, 女主是支教老师,很符合吕落自己的经历, 她应该是代入了自己, 而男主是个退队警察,为查父亲的谋杀案深入苗寨, 认识并与仇人之后的女主相爱.......   从故事架构来看, 悬疑爱情故事, 故事在意料之中,结局虽然没写, 但看过影纲的尹桑知道, 男女主从芦笙柱上跳下来, 双双殉情,也称得上是意料之外。   但她确实没找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唯一有一些共鸣的, 大概就是女主曲折离奇的身世:她生在蛊毒世家, 父母早亡,婆婆是老寨的神婆,婆婆去世后她被收养到新寨。如果说把这个老寨认为是生苗寨, 而新寨认为是熟苗寨的话,这个女主的经历, 倒与尹桑颇为相似。   但她这段经历, 别说是吕落了,就连沈峯都是不知道的。这段经历也没有什么可作谈资之处,所以这大概只是巧合。   或许是她多虑了,吕落大概只是想从宋雨菲口中了解尹桑对她这本书的态度罢了。   微博上, 《霓虹寨》官方微博发布了官宣,长达3分钟的预告片,因为买了热搜,出现在推荐位上,尹桑一点进去就能看到。   预告片节奏张弛有度,把悬疑和爱情两条线穿插,男主深入老寨旧址时背景音乐打着鼓点一打一打十分紧张,转瞬镜头转到女主在灯下刺绣,绣着鸳鸯嫁衣,画面静谧安详;又转到老寨里,男主捉住被外人传作“野人”的人,再转,女主在寨口等男主,特写的面部表情感人至深;又转,男主听到“野人”正是女主父亲的消息;再转,男主将“野人”绳之以法,在村口准备离去,学生们乡亲们都送他,女主躲在人群最后,看到他回眸.........   最后的镜头,两人在芦笙柱上深情对望,男主问:“我没说过会回来,你就不问么?”   画面切换到女主着红袖的嫁衣躺在芦笙坪上,脑后不知是血还是嫁纱,镜头拉远,她旁边躺着男主。屏幕上出现“霓虹寨”三个大字,画外音是女主虚弱地说:“离别因我而起,怎敢询问归期,下辈子你也要记得霓虹。”   最后黑屏,画外音传来男主的声音,是初相识时,他叫她,“嘿,霓虹?”   电影把男女主殉情的画面拍得震撼凄美,那声“霓虹”,轻快洪亮,让悲剧有了值得回味的理由。   排除所有主观情感,尹桑觉得预告片不错,女主的扮演者不愧是影后,乡下的戏份几乎是素颜,质朴的同时还有灵气,而扮演女主闺蜜的荣彩,一颦一笑竟也颇有灵气。   评论在大v引导下,几乎是一边倒——国庆档又多了一部值得期待的国产电影。   看来沈峯不会血本无归了,尹桑想。   下午尹桑接到沈峯的视频请求。距离上一次视频已经有一周,时差加上她嗜睡作息无常,要么是她拨过去的时候他在会客、开会,要么是他拨过来的时候她在睡觉,总是碰不上。   有时候两人就开着语音,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尹桑大多时候都在学习和刺绣,而沈峯任何时候都在工作。两个人就听着对方悉悉索索的声音,时不时问对方一句,还在吗。   错过了谈恋爱阶段的尹桑,觉得这个过程很甜蜜,但有一天她早上醒来,看到语音通话十小时,愣了一下,“还在吗?”   沈峯回:“醒了?”   他的声音也有些迷糊了,她的早晨,他那还是半夜,她赶紧赶他去睡觉,之后便没再同意这么无限制的语音。   视频一接通,尹桑拍拍脸,“啊好丑,要是有个视频软件能美颜就好了。”   沈峯笑得纵容,“嗯,看来是个商机,我考虑考虑能不能投资,给你找找看。”   “你满脑子除了生意生意,就没别的了?”   “生意算什么,满脑子不都是你?”   “得了吧,你看看你去多久了,”想到这,尹桑忽然凑近镜头,她的大脸出现在屏幕上,笑得狡黠,“好像半个多月了吧!”   “嗯,这边事务差不多了,至少能保证你的国庆节我不会缺席。”   说到国庆节,“你们的电影在国庆档啊,很厉害嘛沈老板。”   “我们?”沈峯皱眉,对她刻意的一语双关有些无奈,隔着屏幕刮她的鼻子,“这件事一直手下的人在跟,我不太清楚。”   “只管投钱,你也不看看拍得怎么样,你要是血本无归了可怎么办?”   “那就当个小白脸,吃你的版税如何?”   “要不要脸?”   “不要了,你收留它吧。”   “我也不要。”   “为什么?”   “太厚了,没地儿装。”   贫了会儿,沈峯说:“我这倒是有样片,你若是想看我就发给你。”   “哇你这是泄密!”   “你是内人,不算,更何况,这要是泄出去亏的是我,也是你沈太太的钱。”   “不了,我决定去支持你们的电影,怎么也得包个场才行。”   “都依你。”   每次聊着聊着就聊远了,正事总忘,尹桑想起来他要去法国的事情,“你瑞士的事情办好了,还去法国?”   “嗯,也是顺便了。”   “见郭愈?”   沈峯顿了顿,“你跟工作室联系了?好好养着,是嫌论文不够烦,还是宝宝不够闹,这些事情就放一放。”   尹桑闻言有些不悦,“我的工作室我还不能联系了?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好事?”   “我干的,当然都是对你好的事,”沈峯说,“你放着这么大一合作商,在这边为所欲为,都不看看这边行情的?”   尹桑怀孕以来经常被堵得说不话来,沈峯又说:“正好过来了,顺道了解了解,你好好养着,等我回来。”   她瘪瘪嘴,“没有礼物的话就不用回来了!”   沈峯笑,“好,什么都行,你就好好睡觉好好吃饭,明白了?”   结束视频的时候,尹桑才想起来,忘了把自己论文的事儿跟他分享了,于是两人又在微信里腻歪了一会儿,可把她这个孕妇得意坏了,插会儿腰。   国庆前夕,大多企业都已经开始放假,连带着中秋节的七天长假令人兴奋,而AI信托的全体员工还在严阵以待,等待着他们的老板凯旋。   沈峯在前几日远程接受了财经杂志的专访,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经过努力,AI成功拿到瑞士某财团的注资,完成了E轮融资,如此,如果年内的项目都成功周转,那么AI有望年底上市。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E轮融资,是信托行业的奇迹,是属于AI的奇迹,也是属于沈峯的奇迹,沈峯开始得到更多业内人士的认可。加上英俊的外表,不凡的气魄与谈吐,他的名字也开始被更多的业外人士所熟知。   这篇采访在杂志官方微博上发布之后,转发量过万,其中包括不少娱乐大v、话题博主。这有赖于长微博封面上那张骚气的脸,还有骚气的最后一个QandA——   Q财经看点:年轻的AI,有着令人赞叹的企业文化,比如这次国庆假期,AI员工将推迟一天放假,并且这项决定是全体员工同意的,就为了等待您凯旋,为您加冕。您有没有特别期待回国的那一天?   A沈峯: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兄弟姐妹们还是回家吧,等我凯旋这种事,让给我爱人又何妨?   如今的财经博主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财经博主,把这个回答用作微博标题,这才使得转发量飙升。   转发的内容让财经类微博的评论区被搞笑博主占领,热门点赞一片飘红。   @今日正经事:听说这里有霸道总裁原型。   @我的老板是个极品:今日给大家正式介绍我的ID,真不是吹。   @爱丽丝爱美男:好像不转对不起自己。   ........   .........   尹桑郁闷极了,出于沈太太的角度考虑:年轻的AI需要更多的曝光和宣传,这有助于企业的成长,有助于沈先生攒尿布钱。然而出于尹桑本人的考虑:这么多人意/淫我老公是要怎样?   更让人郁闷的是,吕落和荣彩双双转发了这条微博。   @吕落:期待AI转型升级,也期待#电影霓虹寨#炫丽来袭!   @荣彩: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这不痛不痒的话,都打着点儿擦边球,又什么信息都没有,惹得各自粉丝都在自我**,要不是因为一个作家一个演员放不到一块去,两边粉丝估计得掐起来。   这还有没有一点绯闻女友的自我修养了?能不能别蹭这个尴尬的热度!尹桑牙痒痒!宋雨菲看热闹不嫌事大,让她也转发一个,尹桑喷她:“听说你最近桃花多,是不是脑子糊涂了?这都过去几小时了,我跟着人屁股后面转发,发什么,发张结婚证照片吗?”   “也不是不可以。”宋雨菲回答。   尹桑不理她,眼下只有对宝宝说一万遍你爸爸混蛋,才能让她略微消气。   沈峯终于要归来,司机已经在门外等,准备去接机,尹桑却死都不愿意出门,她现在对这个骚气的人意见非常大!   沈母也随她,待在家里也好,她身子不方便。沈母这样说了,她反而不好意思,最后还是上了车。   这天正是《霓虹寨》首映,大家上连公车站台都是这三个大字,有AI做后盾,宣传经费该是不差的。听宋雨菲说,就连吕落这个编剧,也到处跟组去路演宣传,她好歹也是有不少的读者基础的,这阵子随着电影宣传的推进,她的微博粉丝量涨到了一百五十万,等电影上映还有望往上蹦一截。   车子停在露天地下停车场,占到了电梯出来的位置,视野开阔。沈峯的电话打来,告诉他们他遇到了一些麻烦,大概还得有一会儿才能下楼。   大概等了二十分钟,尹桑和沈母才知道所谓的麻烦是什么。   竟有两个记者模样的人,拿着录音笔和手机在采访沈峯,他面上还算和善,但仔细看不难看出他耐心已经告竭。   他在出口指了指车子这边,小林和记者说了什么,对方作罢,没有再跟,他们朝车子走来,身后几个同事上了公司的车。   沈母打开车窗正要叫他,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喊,“学长!”   沈峯站定,朝那人看去。   吕落快速到了他跟前,“差点赶不上了,今晚零点首映,现在在影城有活动,我打你电话是正在通话,还好没延误,就在这等了,一起去吧?”   沈峯:“我不去了,先回家。”   吕落面露失望,“这样啊,你看我都来了,车上也还有别的同事,要不就去露个脸吧,大家也都盼着你去。”   “不去了,替我说声抱歉,”沈峯客气道,正要走,又回头说,“我这段时间露的脸,已经够多了。”   这句带着些警告成分的话,让吕落呆住,她还想说什么,沈峯的电话响了,他像是换了个人,顿时笑起来,“就来,皮,等这会儿就不耐烦了?”   他说笑着走向一辆车,先打开后座的门,里边应该是有人,他一个俯身脑袋进去,又站直了,最后坐进副驾驶,全程面带笑意。吕落目送他的车子离开,才钻回自己车里。   同组的策划问:“沈总不去,那怎么办?”   吕落叹口气:“没关系,如实说吧。”   “您不是说他会给面子的么?”   “我只是说也许我来几率大一些,他可能太累了,要倒时差。”   “也是。”   吕落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起沈峯刚才那个动作,很像是凑上去亲吻。   尹桑推开眼前这个眼神腻乎乎的人,不着痕迹的擦擦嘴巴,“妈在呢!”   见着面就亲,他不要脸她还要的!   沈母笑嘻嘻地,“赶紧上车回家吧!”   “妈,你怎么也来了?”   “怎么,不想见我这个老太婆啊?”   沈峯笑了笑,到前边副驾驶坐好,才回头说:“两位沈太太来接,实在受宠若惊。”   沈母哼哼一声,“我们不来啊,就不知道我沈家的儿子半道上就被什么妖精啊魔女的抓走了!”   这会儿就连司机也在笑,沈峯做举手投降状,“劳沈太太教导,不敢妄为。”   “少贫,”沈母换了副语气,“我看那个吕小姐,你还是少接触,最好不接触,自己没什么想法,但少不得别人有想法。”   “妈,在我媳妇儿面前说这个,是不是不给面子了?”   尹桑:“我也这么认为。”   沈峯认输:“向组织保证,以前没有主动接触,以后避免被动接触,怎么样,组织还满意吗?”   尹桑:“看你表现。”   沈母几乎同时道:“那就看你表现了。”   沈峯扶额微笑,旅途的劳顿感瞬间烟消云散。   吃过饭,沈峯借口倒时差,就在尹桑房里睡下了。她以为他是睡着了,轻手轻脚地上床,半躺在床头拿着个平板电脑随意刷网页,刚点开《霓虹寨》官博的直播链接,身边的人翻了个身,拥着她的肚子,掀开睡裙亲吻。   凉凉的触感让尹桑轻呼,“好好睡觉你!”   “让我好好看看我的大宝和小宝。”   “谁是大宝了,你还sod蜜呢。”   沈峯轻笑,支着脑袋看她,抚了抚肚子,又摸摸脸,忽然一掐,“胖了不少。”   这话是个女人都不爱听,“是了,人老珠黄,身材走样,不如你的落落和彩彩,”她下巴示意屏幕,“喏,实在是光彩找人神采奕奕!”   沈峯看过去,镜头已经转到主角身上去了,看了十几秒也没有再切到吕落和荣彩,沈峯摊手,“喏,看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这一语双关听得尹桑失笑,“就你有嘴。”   沈峯坐起来,半躺在她身边,把手臂放在她颈后,搂着她的肩,“好好抱抱你。”   两个人安静地看直播。   扮演女主角的汤露身着戏里的嫁衣,男主角则穿着一身警服,站在一起甚是搭配,而荣彩也穿着呕欠和银冠,飞凤轻摇,顾盼生姿。   主持人问到服装,汤露说:“当初接下这部戏,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服装,”说着笑了,“女孩子嘛,就是喜欢好看的衣裳,我演过职场女魔头,也演过皇后,但是少数民族姑娘还是头一回,也很感谢服装老师,准备了那么美,又那么有收藏意义的服装。”   主持人:“听说我们的服装都是严格按照苗族的规制全手工定制的,价格不菲之外,也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汤露:“是的,像我这一身就是工作室12位绣娘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制作而成的,如果是普通人家,这一身衣裳,苗族姑娘要从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绣,等待出嫁的那一天穿上。”   主持人:“那岂不是要准备十年甚至更久。”   汤露:“是的,这是苗族人对婚姻的一种美好期盼,非常郑重。”   主持人:“这个话题,荣彩有什么要跟我们说的,你不正是土生土长的苗乡人么?”   镜头切换到荣彩,她微微笑面对镜头,淡然自若道:“是,在进入剧组之前,我甚至没有走出我们县城。”   现场对这位坦诚质朴的少女给予掌声鼓励,主持人问:“听说咱们剧组就是在联系服装的时候发现的你。”   荣彩:“对,此前我是苗绣工作室的一个绣娘,感谢剧组信任我。”   主持人:“这么说你在加入咱们《霓虹寨》剧组之前没有任何表演经验?”   荣彩点点头。   主持人:“那么太期待你的表演了。”   荣彩:“谢谢。”   主持人得任务是既要采访每一个人又要主次分明,还要有重点有爆点,于是这个话题被几句总结圆过去,开始说到剧情本身,镜头便切到了导演组,总导演简单说了几句,大概是“我不剧透大家自己看绝对精彩”的意思,然后是金霖,他直接把话筒给了吕落,“编剧应该更有发言权。”   吕落推托了一下推不掉,笑笑拿着话筒说:“其实金老师也在这过程中给了我不少的灵感和指导意见,受益匪浅,这是我第一部编剧作品,我很忐忑,也很期待大家的反馈,也很感谢导演、制片人、投资人对我这个新手的信任,关于剧情,我想从预告片大家也能看到不少,追过连载小说的读者也对故事的前半部分有了大概的印象,其他的,期待大家的检验吧。”   镜头在她说感谢的时候,分别切换到了导演和制片人,却没有看到投资人。   主持人:“这么多场路演以来,咱们的编剧吕小姐是一如既往的谦虚,已经感谢了咱们导演制片人许多次了。”   大家都笑,导演和制片人过来分别同吕落握手鼓励,主持人疑惑道:“咱们的投资商.......”   左右看不见人,吕落拿起话筒道:“沈先生长途飞行刚回国,先回去休息了,他让我代他向导演、各位演员和幕后工作人员致歉。”   主持人一愣,立即回过神来,“这是信任我们的《霓虹寨》不会让他失望,好,下面我们进行下一环节.........”   在导演和制片人说话时沉寂下去的弹幕忽然密集又起来,刷太快几乎看不清。   “看来不止演员有带资进组这一说,编剧也是有的吧。”   “代为转达是什么意思。”   “我的‘说两句’居然又没出现,辣鸡直播不看了!”   “爱爱妹妹的。”   “落落我爱你,女神!”   “有一腿的意思........”   “6666我押吕落,荣彩的脸色很好看了。”   尹桑退出了直播,转头见某人还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她语气轻飘飘地说:“看那么入神,还不如去现场看?”   沈峯只是困倦,又想着陪陪她,眼睛已经不听使唤了,闻言回过神,“冤枉!”   在尹桑的眼神研判下,他决定找个时间解决解决这些花边,免得整天活得尊严全无。 第54章 已替换   十一, 举国同庆的日子,沈家迎来了沈建斌。他这次假期的值班调到了最后两天, 挨在一起, 正好能在家里过个中秋节。   沈建斌一进门就问:“尹桑呢?”   沈母微讶,怔了怔才说:“在客厅呢, 都等你呢。”   他一到客厅就盯着尹桑的肚子瞧, 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慢慢起身,“爸——”   “你坐着就行, 身子重。”   尹桑更不自在了。这些年沈建斌在家的时间不多, 几乎都是年节才回来, 并且他和她没怎么沟通过,交流停留在问候的层面, 所以他在尹桑这留下的印象, 与那些个逢年过节才来拜会拜会的亲戚差不多。这下忽然关怀,令尹桑受宠若惊。   老爷子身子骨仍旧硬朗,让沈建斌大为感慨。活到这岁数的人啊, 长寿是长寿了,就是身体总有些毛病, 体力不见得好, 即便是老爷子那些年轻时候吃过苦的老战友,现在在世的,大多也都卧床不能自理了。   他在南方,前些时日还代表老爷子去参加了战友的葬礼。他这次回来, 首先是因为听闻尹桑怀孕了,家里准备添嗣了,再一个就是担心老爷子的身体。   他担心他这位老父亲,强硬惯了,即便是身体有什么毛病,不到不得已也不会说的。   “你可放心吧,”老爷子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一起了,“前阵子才做了检查呢,都正常着呢。”   沈母道:“是啊,血压偏高一些,但不要紧,调理调理就好了,别的都正常。”   沈建斌说:“有劳你照顾了,这么多年我在家尽孝少啊,总是担心父亲身体。”   沈母道:“这也不是我的功劳,医生说这些年泡脚、梳头,都是很好的养生法子,那都是桑桑的功劳啊,你啊,倒是一点没变啊,说话还是这副老干部模样。”   沈建斌:“你倒是贫嘴了不少。”   沈母笑,“还不是和年轻人待的时间长了,人自然就年轻了,桑桑在家啊,我是天天都有说有笑,你该多回家来,赶明儿孙子出生了,小心不认你。”   大伙都笑起来,沈建斌看着尹桑点点头。   她被夸得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拍拍沈峯,后者的视线从手机屏幕转移到大伙身上,“我同意妈的说法。”   “妈说什么你听没听你就同意。”   “妈说有你在家什么都好,我同意。”   尹桑“啪”地一声拍他的肩,小声道:“谦虚一点!”   沈峯:“好,谦虚一点,家里没有你不大好。”   又是一阵笑,尹桑看看他的手机,邮件里是《霓虹寨》电影的票房纪录,她转移话题,“票房怎么样?”   沈峯淡淡点头,“还不错。”   “我看看,首日破五千万........这可以说是非常不错了。”   听他们聊着,老爷子也来了兴趣,“就是你投资的那个项目吗,亏了还是挣了?”   尹桑也好奇:“看网上说这部电影投资1亿啊,你们投资了多少?”   沈峯:“1亿是制作投资,营销投资有七千万,AI投资八千五百万。”   尹桑:“营销投资这么大笔?怪不得满大街都是你们的宣传,网络上也是铺天盖地,看样子是亏不了了。”   老爷子道:“净搞些旁门左道的挣钱路子。”   沈建斌:“我竟不知道我儿子能担负这么巨额的投资。”   沈母:“趁着假期有空,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吧?”   沈建斌:“我都多少年没进影院看过电影了,去,一家人一块儿去,爸,您也去吧?”   大伙都看着老爷子,他瘪瘪嘴,“你们都去了,我一个老头子自个儿在家干什么!”   于是沈峯包好了场,第二天晚上一家人一起去看电影。   开场是激烈的打斗场景,男主光着膀子对抗几个抢劫的匪徒,最终把人治服,表彰会严肃又热烈,男主在一片掌声种宣布辞职,眼神坚毅。   为何辞职的悬念达成,紧接着切入片头曲,画面出现熟悉的青山、灰白的烟雾、一幢幢高脚楼。   “把我们那拍得还挺美。”尹桑凑到沈峯耳边说。   话音刚落,一声嘹亮空旷的歌声吸引了她,伴随着苗山景色的变化,字幕出现主演和制片等信息,歌声悠扬,旋律质朴中带着动感,歌声悠扬,以苗语吟唱——   沈母问:“可真好听,桑桑,你知道唱的什么意思吗?”   她自然知道,与她熟悉的古歌歌词如出一辙。   尹桑目光看着大幕,跟随歌声缓缓说:“在那远古的时候  从那远古的年代  雷公放水淹天下 姜央放火烧山坡  雷说雷是大 央说央为先 神也有老幼 我自全讲到.......”   沈母半知半解地点点头,“这歌词还真是奇怪啊。”   “是古苗语,就是苗人看着也会有些别扭的。”尹桑解释道。   “这歌手声音还挺好,得会苗语吧。”   “应该是的。”   尹桑看过小说,对剧情有一些了解,但不得不说,电影的处理更好些,男女主演技到位,更能呈现出情感的变化。但尹桑总感觉隐隐的不舒服。   故事演到男主到寨子里走访,这也是小说截至的地方。   寨子里有野人出没,把村民吓得不敢出门。这个野人身材异常高大,披肩散发,全身赤/裸,裹着草蒿,偶尔出现在寨子里,残忍地杀掉家禽,还将稻田糟蹋,偶尔还将小孩子吓出毛病。后来,迷信的村民便按时祭拜他,准备上好的鱼肉糯米,虔诚地等野人来取,只求他不伤害寨子里的人。   男主经过走访,通过村民描述的体貌特征,怀疑这位野人,就是当年杀了他父亲然后躲到生苗寨去的凶手。根本就是人,不是什么野人。至于身材高大,那凶手是北方人,身高有一米九,在男子人均身高不到一米六八的广西苗寨里,自然显得是“异常”高大。   他设下祭拜陷阱,引野人出没并跟踪,只身潜入人迹罕至的生苗寨里,经过一翻搏斗拿下野人,洗净他的脸,二十几年过去,容貌改变,却还是能看出一丝痕迹,他确定就是逃匿的杀人犯,将他擒到寨子里,在芦笙坪上示众,并且联系了公安局来备案。   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个人,正是女主的父亲.........   原来女主是在生苗寨子出生的,她的外婆是好几个山头都出名的蛊婆,她父亲闯入寨子,被她外婆收留,还让他娶了自己的傻子闺女生了后代,这触犯了生苗寨不得外通的规矩,寨老连同族人一起包围了蛊婆家,蛊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用虫蛇驱散了寨老。   后来为了外孙女的安全,蛊婆把她送了出去,女主便在外寨长大。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让两个相爱的年轻人陷入绝境。   悲剧的结局让人沉静,电影结束,一片寂静,沈母在擦眼泪,沈建斌在安慰她,沈峯和老爷子面面相觑,而尹桑——   她盯着大屏幕,目不转睛。   大幕上正滚动着工作人员信息表还有一些无聊的鸣谢。   她终于看到想看的内容。   插曲:《混沌洪荒》   作词:金霖   作曲:金霖   演唱:李桂融   李桂融是他们县城比较有名的民俗歌唱家,也是苗族人。   作词金霖,这玩笑是不是开得有些大了?   而那个混搭一般的编曲,实在不愿恭维,尹桑想,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首曲子,打破了她对电影仅有的一些好印象,比如服装、道具、民俗坡会.........   而走出影厅的那一瞬间,她也明白了她为什么隐隐地感觉不舒服,因为她忽然有一种羞耻感。那羞耻感来源于她也是一位苗族人,也是电影里所谓霓虹寨里的一员,在电影中,镜头里出现的每一个村民似乎都有其代表的属性:阿公的衣服从来不洗,烈阳暴晒后又穿上,身上有一股怪味道;阿婶不让家里的女娃剪头发,在学校掉落的头发要拿到灶膛里区烧;远嫁归来的少妇没有子女的要戴着莽蒿(一种有刃的青草)蒙着脸进村;村民对装神弄鬼的“野人”敬畏虔诚.......   这些久远的习俗和思想早已不存在,却被电影镜头轻描淡写地展现了出来,以追求一种“真实感”,勾起人们对少数民族的刻板印象。   也许在拍摄的时候,他们只是跟村民说,我们要表现你们的风俗,对电影这种行业倍感敬畏的村民自然不会多说什么,还会十分配合,以期待自己出现在电视上.........   他们不会知道淳朴被利用之后,别人眼中的他们,就是无知愚昧的。   一家人走出影厅,沈母和尹桑各自垂着头,讷讷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老爷子说:“女人家就是多愁善感。”   沈建斌也同意,“故事虽然不错,那也只是故事罢了。”   沈母道:“可怜的一对年轻人啊,他们成为了封建思想的牺牲品。”   尹桑抬起头,“妈,我们那真不这样。”   “电影嘛,难免夸张,他们需要戏剧冲突。”   尹桑不置一词,却也无法表示赞同,只沉默往前走。   到了家她上网搜了搜影评,几乎是一边倒的夸赞,就连向来对国产电影很苛刻的豆瓣网友都打出8.2的高分。   演员演技都在线是其一,而从服装的用心,到道具的严谨,以至每个节日活动的真实感,都给电影加了分,这时候剧情只要不扣分,就已经能够及格,结局的悲剧尝试给了文艺青年们高/潮的理由,再隐约有些批判封建的情怀,揭露社会病,就更有了价值感,似乎高分是理所当然。   偶然有一些负面声音,也会被淹没在群赞声中。   开头的苗歌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被认为是神来之笔,金霖的作品再一次让大家对“金老师”崇拜不已。   这七千万的营销费,还真不是白花的啊,尹桑想。   那她也写一篇吧,多一篇不多,少一篇不少,终归是要发出自己声音。   她许久没有这么慷慨陈词似的说话了,打字速度也飞速,沈峯洗澡刮胡须的时间,她的一篇评论已经写完,正准备生成长微博,想到什么,她喊沈峯,“你好了么,过来商量点事儿!”   沈峯穿着松松垮垮的浴袍就出来了,到了她跟前,还摸摸刚刮干净的下巴,眼神直勾勾看她。   “勾引孕妇,你活腻了?”   被识破,沈先生气急败坏地捧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正色道:“商量什么?”   “你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   “还成。”   “就这样?网上评论可是很不错的。”   “中国的网友,他们一定程度上希望自己表现得与众不同,却又很少有人真的敢于与众不同,所以你只要掌握好这个度,让网友在自以为与众不同的时候又能随着大流走,他们便自我高/潮了。”沈峯表情淡淡,绕口令一般的内容,语气似乎只是在谈论天气。   掌握好这一点,营销方向就有了,不出错的话就能往上走,即便是有幺蛾子,也翻不了天,既定的评判模式已经被掌控时机的他们设定好,之后的论调或许有不同,总的来说也还在这个模式里。所谓的大V效应就是如此。   说起来容易,这里边恐怕还是做了不少功夫,尹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沈峯说:“别的不说,至少营销部门这几天没有哪个员工是能回家的,就这么简单。”   尹桑:“所以即便我说了什么不利于电影的话,也没有什么影响对吧?”   沈峯:“你那些粉丝还是有些作用的,并且你无法收买。”   尹桑:“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最好不要。”   沈峯:“我对这个电影的口碑没有兴趣,过了今天,电影已经开始盈利,有一些话题反而是更好的。”   尹桑:“你真的有够不负责任,对电影是这样,对社会影响也是这样,你当初就没有好好审过,这会对我们寨子有什么影响么?”   他不过在商言商,她的言辞有些犀利,沈峯意识到她是十分认真的,坐直了看她。   尹桑继续说:“电影把寨子里的人渲染成那般愚昧无知,封建迂腐,还打着管控的擦边球加入了巫蛊的情节,以彰显主角拯救世界的伟大光环,眼下是没有人去说这一层面,如果等到细节都被挖空的那一天,你觉得不会有人另辟蹊径去写这个么,也许我们寨子里的人永远不会看这部电影,但是他们就应该承受这些莫名的屈辱么?”   “还有,金霖又是怎么回事,那首借鉴了苗族古歌的片头曲,为什么没有给我们族人沾哪怕一点点光?”   “古歌?”   “去年很火的,不过我估计你这种不混微博的估计也不知道,那是我唱的!”   尹桑自顾自地说,“垃圾电影,我忍不了。”   说着,手已经点了发送。   她没有看见沈峯怔住了。 第55章 已替换   沈峯晚上难得留在大院住, 因为第二天就是中秋节了。   她发完微博还是气呼呼地,沈峯摊摊手妥协, “是我不对, 不过桑桑,我是个商人, 它对我来说就是个项目罢了, 但既然你不高兴, 毁了它我倾家荡产又何妨?”   “你说得轻巧,那是因为你已经盈利了。”   “如果几千块也算的话.......好了, 它不值得我们争吵对不对, 你算算我有多久没能抱着你睡了?”他走到书桌旁把她横抱起来, 因为沉了不少,他发了会儿力才抱起来, “还是挺沉的这兔崽子, 让他妈妈这么难受,等他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尹桑轻而易举被逗笑了,“你怎么就知道他是男孩儿?”   “你这么爱吃辣, 他又这么沉,八成是个兔崽子。”   “我又不是兔。”   “好, 那我是, 行不行?”   ........   中秋节,好不容易都到齐,沈母来了兴致说要包饺子,她老早就起来亲自去采购, 下午就和好面做好馅儿,一家子人无论男女老少围着餐桌包饺子。   “现在速冻的口感也不错,还要这么麻烦?”沈峯质疑。他穿着松松垮垮的家居服,头发没往上梳,软绵绵地耷拉着,看着比平时年轻些,此时抱怨着,就像个叛逆的毛小子。   沈母说:“你懂什么,自己包的才最好吃。”   沈峯到尹桑椅子背后站着,“你会吗?”   “当然,”她塞好馅,两边面皮一合,捏紧了,再掐出点纹路,“好了。”   沈峯忍笑,它这个要是下锅,没两下子就要露馅儿,他俯身从背后抓住她的手,“这么捏,看到么,这就扣起来了。”   他气息温热,大庭广众的她脸颊有了温度,“噢。”   他觉得她乖得异常,扭头正看到她泛红的耳尖,便在她耳边道:“老夫老妻了,还害羞?”继而收到她的眼神警告,他笑笑走开。   沈峯的手机响了,他看都没看就掐断,之后又响起来,沈峯手上都是面粉,便让尹桑给他拿手机,他凑耳朵过去听。   是小林,很着急地说:“老板,网上吵起来了。”   “这种事也需要跟我汇报?”   “是.......是因为太太昨晚发的微博,早上金老师回应了她,但太太之后应该是没有再看微博,现在两边粉丝都骂起来了,电影的影评也受了些影响。”   “说重点!”沈峯不认为以小林的专业素质,会觉得这件事值得他注意。   “金老师的回应挺刚的,他粉丝量大,又带着电影的话题,现在已经上了热搜,大多......大多网友都在指责太太,我是想说,如果您在她身边,就让她不要看微.......”   “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小林。”尹桑打断他的话。   手机那么近,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电话挂断,尹桑把手头剩下的饺子皮包完,拍了拍手说要去休息休息,没听到电话内容的其他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只沈峯,赶紧洗了手跟上她。   微博果然热闹非凡,比上一次有之过而无不及。尹桑想,两次都是金霖,她和他是不是有孽缘?   金霖的微博公关痕迹很严重,开头强势煽情,先是说自己在圈里呆了这么多年,从未拆谁的台挡谁的露,所以也没有人像今天这样无故给他扣屎盆子。为了监制这部电影,他阅读了以千万字计的书籍和文献,因为要赶上国庆的档期,筹备阶段他几乎是书不离手,面对剧组任何一个工作人员的问题,他都要做到对答如流。所以不论是服饰道具,还是场景都力求高度还原,没有为了迎合现代审美而做改变,电影中展示的民风民俗,也都是当地实拍,原住民本色出演,虽然在演员培训上花了很大功夫,但为求真实,都是值得的。而正是因为真实,有一些不被我们大众所理解的意识和思想被展现出来,这并不是丑化,只是一种艺术实现。   他没有想到一个小姑娘会轻描淡写地把这些说成“四不像”,如今网络交际,键盘侠横行,他虽然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还是受不了一个人轻描淡写地把全剧组的努力给抹杀。   至于关于《混沌洪荒》这首歌的抄袭质疑,没有任何凭据,不了解音乐就不要乱说话,他会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最后是对尹桑的讨伐:他金霖也比她多吃了好几十年的米,为了电影的拍摄他阅读了许多书籍、文献,就是为了深刻地了解苗族这个神秘的民族,以求电影经得起群众的检验,在质疑他之前,首先要认识到,自己到底有没有对苗族有深入的研究,对电影有没有深刻的认识。   如此,在这样一篇优秀的公关文稿的指引下,舆论开始一边倒,尹桑成为众矢之的,加上她此前对金霖“不敬”,她对金霖恶意诽谤预谋已久的言论甚嚣尘上。   她的粉丝有一部分表示支持她,也认为电影把村民描述得确实愚昧封建,少数民族的淳朴品质反而被掩盖,但还是希望她的评论建立在深入研究的基础上。绝大部分人对她的意图表示质疑,不明白她一个作家为什么屡次和金霖过不去。而私信箱就更精彩了,金霖的粉丝、电影的粉丝、男女主角扮演者的粉丝蜂拥而至,话说的一个比一个难听。   沈峯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抚抚她的脸,抽走平板电脑,“这件事我来解决,你好好养身子,首要的就是吃好睡好不能生气。”   “我不是生气他们骂我,这些我以前也受过,现在耐受力倒是不错,”尹桑的语气显得很平淡,“我只是有点明白了你们那七千万的意义所在,至少在发表意见的时候,知道自己身后有千军万马,不至于被对面的气势压垮。”   她现在的心态令沈峯有些惊讶,看来她比他想象中要坚强得多,“那你被压垮了吗?”   “那倒没有,我只是从弱势的角度去分析了一下,就反而能得知,如果他没有这千军万马,他说的话也就只是放屁,他所说的东西本身是没有价值的,如果能够合理应对,就可以推翻,所以我为什么要被一个没有实质重量的人压垮?”   “可事实就是他确实有千军万马,”沈峯说,“不过你也不差,至少你有我。”   “用不着你,这件事我要自己解决,你别插手,既然网友都说我预谋已久,我为什么不把这个罪名坐实?”   沈峯还是皱眉,思考她的话有多少可行性。   “你放心吧,他这么大张旗鼓地应对,我反而没在怕的,这说明他非常在意,他当然应该在意啊,他有名望有地位,而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你还有六百万粉丝。”   “该在的会一直在,留不住的就不是自己的。”   沈峯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挑挑眉,把电脑还给她。尹桑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刚要放开就被反客为主。   “不要学什么蜻蜓点水,欲擒故纵实在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结束长吻,他念叨道。   楼下,沈建斌叫两人下去吃饺子,尹桑拍拍他,“我刚刚偷偷包了一个全是辣椒的饺子诶,你可一定要吃到啊。”   “为什么我要吃到?”   “如果被爸妈或者爷爷吃到了,我的小动作就暴露了!”   “那你为什么还包?”   “随手咯。”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还有这么顽皮的一面,他笑笑,“那我要是吃到了,你怎么奖励我?”   “不知道啊,吃到再说啦!”   沈峯扶着她下楼,等她进了餐厅,他走到一旁拨通小林的电话:“你联系一下宋雨菲,让她找个信得过的公关公司,然后明天等我的消息,让她不要擅自联系太太。”   “明白了。”   “保密。”   “明白。”   这时茶几上尹桑的手机亮了,一条消息进来,是宋雨菲,发了将近一分钟的语音,沈峯没播放,点语音回复:“我是沈峯,明天见,现在你不需要就此事联系尹桑了,明早会议完我自有安排。这条微信听到以后,勿回。”   发送之后,删除来信删除回复,一切恢复原样。   吃饺子的时候尹桑一直在观察所有人表情,内心紧张,大伙都吃得挺愉快的,没有人表现出被辣椒刺激到的样子。   她的样子逗笑了沈峯,他凑到她耳边,“别鬼鬼祟祟的,小心暴露。”   尹桑:“小心翼翼和鬼鬼祟祟是有本质差别的!”   沈峯把咬了一口的饺子给她看,白菜馅儿中间,一团红彤彤的辣椒粉很是漂亮,他冲她扬起得意的笑。   尹桑张大嘴表示惊讶,随即觉得自己太夸张了又收敛住,低声说:“太好了!”   沈峯拍拍她的头,尹桑像小孩一样,在餐桌下比比划划,对自己的幼稚小举动毫无知觉。   晚上睡前她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吃到的?”   “缘分。”   “胡扯。”   “那就恕我直言,是因为你包的饺子特征明显,嗯,总的来说就是不漂亮,我挑最丑的几个吃,总会吃到的。”   尹桑一字一顿地说:“你给我吐出来。”   “你可是欠我人情的,现在想谋杀亲夫嗯?”沈峯从身后拥着她,“晚了........”   静谧时,尹桑在他怀里嘀咕,“我在辣椒里许了愿,如果你吃到了,那么我生的一定就是男孩子。”   “不喜欢女孩子?”   “我只是想,像你,那我应该更疼爱他。”   “女孩子也可以像我。”   “那好吧,那就无所谓了。”   沈峯在黑暗里弯了唇角,手臂又收紧了些。   傻子,孩子怎么会只像他一个?   第二天醒来,宋雨菲打电话过来,尹桑一看见她名字觉得头痛,这位经纪人这会儿估计只想宰了她,但想着现在她才是她的摇钱树,尹桑接电话的声音中气十足,“什么事?”   问完她想,昨天就发生的事,宋雨菲居然现在才联系她,这就有些奇怪了。   “就你网上的破事儿呗,你还想有什么事啊,咱们公司的宣传可干不过人家那么专业的公关公司,你想怎么着吧?”   “我昨晚太困了,今天有空了,就电影的价值倡导问题我已经想好写什么了,等会儿写好就发。”   “这暂时没有用的,首先你得证明,在这件事上,即便他金霖多么努力,对电影和艺术多么有信仰,在苗族这个问题上,他就是犯了错误。”   “你脑子这么清醒?难得啊,”尹桑调侃,“看来你有建议要提。”   “何止是建议,我是给你送好消息的,你们学校官方微博发布了一条关于你的表扬,你去看看,然后转发。”   尹桑疑惑,没挂断,直接从平板电脑开微博。   “我校民族学与社会学院研究生尹桑,作有论文《论苗族的社会适应与文化继承》,刊登于本期(10.5)《世界民族》。《世界民族》是民俗学类标杆性学术杂志,在国内外享有影响力。愿同学们向尹桑同学学习,勤于钻研,勇于挑战,勤勉不辍。”   配图是杂志封面图,还匹配了知网上的论文页面链接。   她从没看过学校的官方微博,往下翻也都是写日常鸡汤,这一条显得有些突兀。   转发这条,也就意味着——   “你这是让我打破次元壁么,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具体信息?”尹桑质疑,有些犹豫。   “你在签售会也露过脸了,感兴趣的人肉人肉你也是会知道的,而且你现在这个情况,这一天离得不远了,还不如把好牌打出去,又不是见不得人。”   “你早就盼着这一天呢是吧?”   “算是吧,双赢这是,也是你现在最好的选择了。”   尹桑想了想,编辑一段文字,转发。   “本人不才,拙作第三部分‘苗族的文化渊源与现状’正好能回答您@金霖关于电影《霓虹寨》为什么价值体现不正确的问题,在此不作详述。” 第56章 已替换   尹桑的微博一出, 还不到一小时,转发过万。一件事如果有了来回, 那么就证明有戏可看, 事态有波折,网上便热闹起来, 刚开始只是影迷还有双方粉丝在争论, 现在又多了不少“围观者”, 甚至娱乐博主也加入进来,期待有新的戏可以看。   粉丝则惊讶于她的学术造诣, 也对她这个时候打破次元壁感到担忧, 甚至有同校的粉丝留评求偶遇, 而楼下有知情者站出来说尹桑已经研三,几乎不在学校露脸。接着大量的个人信息被抖出来, 从内容来看都是正常的个人信息, 没有恶意。   金霖的粉丝仍旧坚持,一篇学术论文代表不了什么,电影的成功大家有目共睹, 金霖没必要同尹桑这样的人一般见识。而尹桑发现自己微博下讨伐的人身份变得复杂起来,稍微留意点进主页就会发现, 有不少吕落的粉丝, 看来是看她不爽有一阵子了,蛰伏待机呢。   不过眼下她的目的达到了,关注电影的人,自然会关注到她提到的这个话题, 金霖说得对,公道自在人心,她问心无愧,也懒得再理会这些细枝末节。   午饭后一家人送沈建斌,他走之前叮嘱了一圈,轮到尹桑,看了看她,最终只是说:“注意身体。”   “会的,爸。”   他点点头,拍沈峯的肩膀,“要当父亲了,做事更要有慎重,有担当。”   “明白。”   最后和沈母拥抱,沈母眼底分明有泪,“你也当心身体。”   “辛苦你照看家里。”   “嗯。”   “过年回来,就不走了。”   “真的吗?”沈母露出了小女儿般的喜悦表情。   沈建斌揉揉她的脸,“当然。”   等车子远去,尹桑靠在沈峯胸口,心口又暖又堵。沈家人感情一直很好,沈建斌外派多年,沈母与他两地分居,感情如旧甚至更浓厚;老爷子平日严厉,每次沈建斌离开,都不会出来送别,只是在二楼窗台上远远望着车子远去;而沈峯,家中独子,养尊处优,却也没有因此乖张不羁,涉及沈家利益的事他都看得很重。   只有她,身在此山,却无端给自己制造了许多迷障。   思及此,尹桑说:“我们的关系,暂时不要公布吧。”   “怎么忽然说这个?”   “我最近,风评不大好。”   沈建斌说年后回来就不走的意思,大概是要被调回京了,他往中央调是迟早的事,这对沈家意味着什么尹桑还是清楚的,作为家人,她不能够在这时候掉链子。   她此前说,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金霖有顾忌她没有。可事实上,她有,她背后是沈峯,是沈建斌,是老爷子。她的鞋要比金霖金贵得多,她不能这么随意地就趟进浑水里,她必须干干净净地出来。   沈峯拍拍她的脑袋,“有我在。”   关于价值观意识形态之类的讨论,并不会成为公众持续关注的对象,过了几天就淡下去了。电影的评分倒是呈现下降趋势,一度到了7分边缘,但在国庆一波轻喜剧里还是突出重围,成为票房口碑双丰收的作品。   上映第七天,票房突破5亿,第十天7亿,与此同时,电影的宣传并没有停止,营销仍在继续,金霖破天荒地参加了路演,“四不像风波”之后的一周里,他跑了七个城市,参加了不下十场路演,场上,他妙语连珠,活像个说书的,本就以博学著称的他,因为幽默诙谐的解读以及平易近人的态度,受到广大观众的喜爱。   这期间他热门话题不断,三天两头跟随着电影标签上热搜,比主角还勤快。   #金霖 霓虹寨# #金霖 肚皮##金霖 自拍#   .........   而这个曾经和他抬杠过两次的小作家尹桑,也总在他的微博评论区被提及。   有点烦,不过罢了,看在他给自家公司挣钱的份儿上,尹桑想,算了吧。网上的言辞,再难听,来来回回也就这些,看都看腻了,她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就尹桑以为,她和金霖这一回合再次不了了之,算起来双方也都没什么损失,不痛不痒地你戳我一针,我踢你一脚。然而在电影上映半个月时,一位豆瓣大V音乐博主发出长微博,半小时就上了热搜。   是关于金霖那首《混沌洪荒》的讨论。《浅谈金霖《混沌洪荒》的‘采样’》。   采样是音乐上的术语,简单来说就是从某一乐曲中抽取一部分作为参考,接着以专业角度分析了采样的几种形式,其中有一种叫旋律采样,从某首歌曲中选取某一乐器产生的一段旋律,用另一种乐器去展现出来,并添加别的素材,变成另一首歌。这种方式,和改编只有一墙之隔,区分在于旋律采样的聚焦点在某一段旋律上,而不是整首歌。   《混沌洪荒》便是采用了旋律采样的方式,把《苗族古歌》里简单的芦笙乐切出来,用现代乐器重复这段旋律,再加上其它的元素,并在节奏上做了调整。接着列出了曲谱,标注了相同处,因为乐器的变化还有其它旋律的加入,确实让歌曲乍听之下联系不大,但还是有高达六处相同。   从法律意义上说,这样的采样编曲确实不是抄袭,毕竟无论是采样还是编曲,只有完整连续的八小节相同才能被认定为抄袭。   看了一大段尹桑始终认为,这是来自金霖公司的公关稿,但此人话锋一转,就出现了神转折。   “好了,我们都知道这不是抄袭了,才六处雷同,就只是致敬嘛,致敬就致敬,金老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接着分析了尹桑之前的长微博,无论从内容还是语气,都只是想表示:你应该感谢一下《苗族古歌》吧,没让道歉也没让赔钱,就是提一下怎么了?你这可是商业用途!   “就好像我发现你画了个唐末仿妆,还发视频挣钱,我让你提一提祖宗名号,你非得说你脸上那是高原红。”   看到这尹桑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博主甚有意思,她顺手就点了个关注。   评论区像是智商展示区似的,看得懂的看不懂的纷纷站队,转发区就更热闹了些,搞笑博主也来踩一脚。   都说什么话题沾上搞笑博主,就一发不可收拾,还真是这样,有群众基础就是不同,这壮观的转发量,饶是金霖把京城的公关公司都收拢来,也搞不定了。   但金霖的粉丝确实够刚,刷着热门标签,试图把这篇微博给盖去。还有些粉丝阴谋论,说这歌音乐博主分明就是在给尹桑办事,试图掩盖她诽谤的事实。   她的微博私信再次热闹起来,这位热心大V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此事闹得声浪颇高,金霖的微博却保持一直保持沉默。尹桑觉得事情已经讲清楚,她省了事,打算高高挂起,不作评价也不再转发。   不看微博,生活就显得格外平静,郭愈的造访可以算是尹桑这半个月来唯一的新鲜事了。   之前沈峯到法国去,不仅给尹桑传来了商行的照片,还给她发了关于郭愈公司的报告,她对这个合作伙伴的实力是没什么质疑的,但郭愈想扩大生产,分一杯羹她也是知道的,眼下如果她不同意合作,说不定在巨额利润的诱惑下,他会无谓那些违约金,直接与她撕破脸,毕竟现在如果他想复制她的东西并不难。无论是技术层面还是法律层面。   而这笔违约金对尹桑来说杯水车薪,接下来一年工作室的运营都会出问题,郭愈在法国甚至欧洲的华贸商行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她以后要想走向国际,现在这个时候,还不适合与他对着干。   那么她就只能用老办法,像在电话里一样,巧妙搪塞过去好了。   但在谈判这方面她不算内行,对接见郭愈她还是打着十分的精神,保持谨慎。   沈峯最近忙着接见密西比的人,一直没空见他,今天如果谈妥,晚上双方就要一起飞上海,同第三方科技公司签约。沈峯怎么也得大后天才回京,到那时候郭愈已经回法国去了,于是只能尹桑接见他,她身子不方便,便把郭愈叫到家里来了。   她没想到这郭愈带着一后备箱的礼来了,笑嘻嘻地来到门前,像老朋友似的贴了贴她的脸,“尹小姐就是素面朝天还是那么光彩照人!”   尹桑愣了愣,笑道:“大肚子的黄脸婆了都,郭总说笑了。”   “尹小姐这么年轻,那时候沈先生找上我说是你丈夫的时候,我还懵了好一会儿呢,”郭愈笑,“你还叫我郭总,是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那,郭先生?”   “叫我郭愈就好了。”   她率先伸手,“尹桑.......啊,你都腾不出手来了,可真不好意思,瞧我光顾着说话.......请进吧。”   郭愈跟她聊了会儿天,聊聊她的宝宝,又聊聊国内的经济形式,说自己准备回来注册一家公司,分一杯热经济的残羹。寒暄一阵过后,话题进入正题:“现在这么好的时候,我觉得我们的合作也可以尝试新的模式。”   “怎么说?”尹桑保持好奇。   “你看,现在我法国的商行,你们的绣品是供不应求的,如果能够在供应上加把劲,我们可以考虑在商行办专柜,甚至专卖店,这样不仅是利润翻番,你们的绣品才算是真正走向国际了。”   “听起来确实很诱/惑,郭总你有什么想法?” 第57章 已替换   “看你, 又忘了吧,叫郭愈就好了。是这样, 现在都是现代化了, 就是手工技艺也不例外,机器都能完成, 甚至在针脚上更伶俐完美, 效率上更是不必说了........” 他越说越有激情, 似乎在作一场关于变革的演讲, “你不用担心绣法的问题, 我已经找到国内一家机器制造企业, 他们的纺织机能够完成堆绣、辫绣等等复杂的绣法, 只要我们提供样本,他们就能把机器设计出来。甚至绣娘绣不出来的图案, 机器也能轻而易举地完成。”   似乎知道尹桑要说什么似的, 他即刻自己接话,“这部分的成本你不用担心,如果你愿意继续合作, 那么机器我们公司全包,我们的分成还是按原来合同上的来, 你看怎么样?”   尹桑说:“轻而易举?”   “对, 一个绣娘花一周才能完成的袖口叠花,机器十分钟就可以,而且更漂亮。”   尹桑:“还真快啊。”   “没错啊,现在就差你同意, 我们就可以开干了!”   尹桑指了指他面前的被子,“喝茶。”   “啊,好,谢谢。”情绪亢奋的郭愈愣了下,抿了口茶。   “我听盛岳说,你祖辈上是千山万水跋涉去的法国啊?”   “可不是,从北边上苏联,找黑中介,装作日本人飞的意大利,然后就是最终点的了,从阿尔卑斯上翻过去,才到了法国。”   “那会儿没工具,不好爬吧?”   “咳,可别提了,上去是个人能下来三个人都算是好的了。”   “为什么要装作日本人?”   “检查宽松呗,跟在日本旅行团的后边就没事儿,我爷爷说我太爷爷差点儿就露馅,忽然就牵住前边一个日本女人,就蒙混过关了。”   “哈,真不容易啊,按照发展,你太爷爷没和那日本女人有什么故事么?”   “当........”正要侃侃而谈的郭愈似乎意识到不对劲,差点又聊到别处去了,他言归正传:“还不是以前国内情况不好啊,什么都难,现在政策好了,是时候大刀阔斧干起来了!”   尹桑:“郭总你在欧洲长大,没想到中文还这么娴熟,成语用得都很精准。”   这次郭愈没中圈套,笑笑说:“过奖了,这不家乡情怀世界眼光嘛,所以才对苗绣那么情有独钟,你看我刚才的建议怎么样?”   逃不过了,尹桑喝了口茶,思量了会儿说:“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也得跟我工作室的伙伴们商量商量,你这机器一来,我的绣娘可就都没活可干了啊。”   “这个好说,如果能够办起来,在国内设立私人博物馆和专卖店,让她们到博物馆和店里去供职就好了。这还是沈先生给的建议!”   还真是什么都想好了。   “你的先生对我们这个合作模式是很赞赏的,在他的建议下,我们已经在研究苗绣各种绣法、图案的最佳组合程序了,现在也有了不错的进展,到时候交给机器设计那边,很快就能投入生产。”   沈峯,他搞什么?   谈判最终还是崩了。   尹桑明确提出自己不考虑机器纺织,所谓的流水线机器作业,让绣品失去了民族艺术的精髓。听到她意见的郭愈面上有些挂不住,指责她说,要是态度这么强硬就应该从开始就拒绝。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一点表示同意的意向,这样的指责她承担不起。   郭愈有些气急败坏:“我连机器都订好了,就等着你们的图。沈先生也说过,这个想法非常不错。”   “您这么说我也实在无辜,他现在是全权代表我,但他也只是说了想法非常不错对不对?并没有就此合作的意向,即便有意向,那也得白纸黑字才能做数,郭总您也太着急了。”   “要不是为了赶上中国年,我能这么着急吗?”   “噢?”终于套出了话,现在更着急的,确实是郭愈,和她一拍两散对他来说没有好处,至少继续合作,他还能有少量的货品,“郭总,你都说了,明年是巴黎的中国年,那你稍微营销营销,物以稀为贵未尝不是件好事。”   郭愈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这个提议变得好一些,他起身告辞,“作为你们的经销商,到目前为止我实在感受不到一点相互的信任,先这样,尹小姐,你既然怀孕了,还是身体要紧,我先走了。”   “其它的事......”郭愈顿了顿,“该怎么发展怎么发展。”   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他拂袖而去,尹桑看着满地的营养品,面目微沉。想了想还是拨通了沈峯的电话,没接,再打,快结束的时候终于被接起,沈峯先道:“在和密西比的人谈,怎么了?”   既然在忙,尹桑就开门见山:“郭愈来过了,机器的事是怎么回事,在我这里这件事没得商量你不知道吗,为什么要向他暗示你想要合作?”   虽然在郭愈面前她不承认,但她是知道的,作为一个大商会的未来继承人,郭愈不可能这么没脑子,除非沈峯给了他很强的暗示甚至是明示,他认为这件事双方都势在必行。   沈峯道:“我确实有向他暗示合作,我的目的........”   “你怎么能这么做?”尹桑打断他,“你什么目的,为了能够提高生产力?”   “这有利而无害,你担忧的问题,我都会妥善解决。”   “妥善解决?你是指打发绣娘去博物馆还有店面工作的事情吗?确实想得十分周到,这是你们以为的无害!你这样和我当初拒绝过的那些职业经理人有什么区别?”   “桑桑,你信不信我?”   “我信你,但是在这件事上,不存在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这是潜意识的价值选择的事儿,这也不是你的错,你是商人思维,你所想所做也都没有什么问题,但你毕竟非我族类,你没办法理解我的决心,所以我不怪你,但是工作室的事以后我自己接手,你还是忙密西比的事吧。”   “老婆——”   这时有人叫他,他出来太久,会议室里的洋人着急了。尹桑说:“你去忙吧。”   “去忙吧。”尹桑挂断。   到了饭点沈峯还不见回,她才想起来,他今天的谈判如果顺利,就要飞上海了,她想了想,还是给他去个电话好了。   刚要拨电话,进来一条微信,“我飞上海,最迟周五回。”   没了,没别的消息了,连一条语音消息都没有。他这是在干嘛,他在闹脾气么?   尹桑把筷子撂桌上,“靠!”话一出口又顿住,赶紧摸摸肚子,“宝宝别怕,妈妈刚才是在说,可嗷~嘻嘻。”   她在这时刻注意胎教呢,他倒先矫情起来了,跟她一个孕妇较劲?   尹桑回:“爱哪天回哪天回。”   收到微信,沈峯叹口气,吩咐小林,“盯着郭愈,还有工厂那边,有什么事马上告诉我。”   “可太太不是要自己接手么?”   “想接就让她接吧,接干净的部分就可以了。”   “明白了。”   第二天尹桑跟工作室经理开了视频会议,把近来的业务都讨论了一遍,重点落在郭愈的单子上。经理说郭愈向工作室要过绣图,虽然绣图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就给他了。   绣图是为了统一绣品的质量,给绣娘们发的简易图纸,上面标注具体位置用的绣法,对外人来说没有什么用。郭愈拿绣图,尹桑想,他是要研究每种绣法适合的图案类型。   这都是她们的工作,他一个经销商个这是要干什么?莫不是要自立门户?   这个想法跳出来,尹桑一惊,联系昨日他的话,这不是没有可能,她吩咐经理:“最近郭愈公司的事,事无巨细都要向我汇报。”   下午尹桑脑子里还乱糟糟的,她需要准备毕业论文了,实际上没有太多时间扑在工作室上,但如果在工作室和学位证之间选择,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上次在教学科碰到后,汪束权就把她拉到了年纪群里,她平时不说什么话,但也关注大家的动向,不少人连开题报告都写好了,她连导师的面都没见到,当然她也并不想见。   听说林教授惹上了官司,具体是什么没有人知道,所以也没放多少精力在学生身上,前阵子学院收到匿名举报,说林教授渎职,拒绝指导毕业论文,学院核实之后提出了批评,那林教授就跟吃错枪药似的,接下来的日子里压学生压得紧,每个人都苦不堪言。   很意外地,这其中不包括尹桑。   “大概是你怀孕了他大发慈悲。”   有人这么说,她却不认为。想起他那副嘴脸,她怀孕了他指不定想加倍折磨她呢。但秉着顺利毕业别再来一年的心愿,她还是赶紧发了封邮件过去,让他看看她选的几个议题。   为了选议题,她忙活了一下午,发完邮件躺上床,才觉得腰酸得不行,她摸摸肚子,自言自语:“宝宝啊,不是妈妈嫌弃你,你来得还真不太是时候,妈妈这么忙,万一你营养跟不上,我就是罪人了。”   想想那些个“一手学位证一手抱孩子是人生赢家”的说法,尹桑仰天长啸:谁生谁知道啊!   而且,宝宝的爸爸还是个傲娇鬼,这不,该生气的是她,一整天不联系的居然是他,还来劲了。尹桑十分郁闷,决定加倍奉还,于是关机睡觉。   尹桑好几天没碰的微博,却在她酣眠时慢慢发酵。她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的时候开机,微博通知有好友艾特她,这不稀奇,稀奇的是其中有邵均。   她赖在床上刷微博,未关注人私信八百多,艾特五百多,评论破三千,尹桑第一反应就是:又咋了?   她先点开艾特栏,找到邵均的点进去。   苏均:私交很好。相信此事子虚乌有,清者自清@桑桑saki/@狂舔我苏不会停:我们苏不依,一个公司一个编辑而已好吗,私交什么的不存在的好吗/@my-122luna:这副德行啊,还捆绑苏均什么的也是emmmm/@一叶扁舟lin:我的学生尹桑@桑桑saki于1710期《世界民族》发表的论文《论苗族的社会适应与文化继承》关键论点为本人研究成果,我与学院交涉无果,维权困难,发博公开实为无奈之举,以下是事件经过及证据。   有两张配图,还有一个视频地址。   事件经过简而言之就是:尹桑是他带的研究生,她在写项目报告论文时,他给她看过自己正在撰写的论文,作为思路拓展的参考,但是当时尹桑假装对此毫不在意,还为了坚持自己的观点与他产生了口角,没有想到她之后将他的核心创新观点用到了自己的论文里,并且没有向他知会,不仅在参考文献中都没有标注,在致谢中都没有提及。   因为他的论文还没有发表,所以在法律效力上,确实很难追究尹桑的责任,但从道义上说,尹桑作为一个作家,更应该珍惜羽毛,同时也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他对此深感失望之时,学院还向他施压,试图将此事掩盖,大事化了。他对学生失望,对学院更失望,也觉得自己没有教好学生为人处事,妄为人师,因此已经递交辞呈。   另一张配图是所谓证据之一,是尹桑交给学院的项目报告原稿,和杂志刊登的论文的对比,然后是他的论文核心观点标红,非常醒目。尹桑多出来的内容,确实是他论文核心观点,只不过表述方式不同。而他的论文,给出了打印机显示的论文打印时间。   而那个视频链接是证据之二,点开发现是监控录像,没有声音,画面是他的办公室,尹桑坐着,他递给她一叠资料,她翻看了一会儿,放在桌上,看起来态度傲慢,他跟她说了什么,样子看起来是谆谆教导,然后尹桑很恼怒的样子,拂袖而去........   视频的时间正好是他打印论文时间之后的一个小时。   评论可谓是非常精彩了。   “所以说,这个女人真的没有权利对金老师指手画脚咯?”   “拿别人的东西做自己的筹码,还理直气壮,戏多。”   “厉害了学术论文也敢抄得那么明显,扒一扒她的书说不定有惊喜。”   “我就说一个学生哪能这么轻易上A类,原来是抄袭导师的论文,抄袭狗一生黑!心疼老师,你没有错为什么辞职,垃圾学院!”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主意到‘学院施压’吗,抄袭狗是不是有背景。”   “看微博有发过一些定位,看样子大概是官二代,红色背景吧。”   “前阵子那么高调反驳金霖老师,现在看来是一场盛大的炒作吧,还话说得那么刚,好像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似的。”   “心疼金霖,心疼教授!”   “她的书,文笔表述有些很像张爱玲啊,之前一直觉得但不敢说,怕被她的脑残粉喷。”   “看书就觉得是骚浪贱啊非要整什么学霸美女人设,眼看她楼塌了真是精彩,年度大戏!”   “张爱玲都敢抄要不要脸。”   “抄袭狗要什么脸,导师都敢抄,已经不在世的作家算什么。”   “只有我觉得她并不美吗,大街上拎一个不丑的化化妆都这样啊,每张照片感觉脸长得都不一样,很油腻啊。”   她的粉丝也有发言,但是都被喷得不轻,其中也夹杂着一些理智的看客,但点赞甚少,都被压在下边,翻很久才能翻到。   “不站队,纯路人,虽然打印时间和视频时间对得上,但视频并没有看到打印内容,并且打印机的打印时间是可以伪造的。但一个教授做这样的事似乎不大可能,没有什么动机,保持观望。”   “研究生写出A类文章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个不能作为论据,排除刻板印象的话这个证据链条是不完整的。”   尹桑给这些人点了赞,反正热闹已经有了,不嫌事儿大。   林教授这篇,说白了啥东西也没有,胡编乱造的联系看起来是那么回事,但完全经不起推敲,可是有几个人会去推敲?   她惊讶的是,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这不仅是对她,对学院甚至学校来说都是有影响的,并且如果她追究法律责任,他就得承担责任。他这样孤注一掷究竟是为什么?   她还来不及细想,这过程中艾特她的数量还在增加,却已经不是在这条微博下。有个叫“说给抄子桑桑saki”的博主发了一条长微博,内容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总结了她的书里和别的书“相似”的桥段和表述,刷了相同颜色的背景条,即所谓调色盘,看起来五彩缤纷,晃眼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仔细一看,“她撞进了他怀里”也被标了色。   还让不让人写书了?   另一部分则是扒她的三次元信息,通俗来说叫做人肉。   这部分就精彩很多了,文章从她是独立作者开始,到后来签约作家经济公司,细细地扒了她的“发迹”之路。   总结来说:她尹桑起初是个靠惊悚另类的□□言论搏出位的小作者,后来发现并没有多少粉丝,就自己买了只猫,这只猫还很有可能是只后院猫,此处还特意介绍了后院猫,证实她不仅想红想疯了,还是个不合格的铲屎官。然后满满有了粉丝基础,就签约了作家经济公司,在公司的包装下,炒高冷人设,之后又从字里行间透露自己家境很好,是个有红色背景的官后代,人设饱满之后,又高调签售,高调秀恩爱.......   这里的配图是她的微博截图,看个音乐会是装13,发个宠物是碧莲,拍个孕妇餐是炫富.......   再接着,博主开始揭露所谓的“真相”:据同学透露,尹桑在学校风评很差,开豪车上课,背奢侈品包,喜欢炫富,很高傲,被同学孤立,这个学期去注册的时候大着肚子,却没有结婚.........其实翻尹桑的入学信息不难发现,她是农业户口,家在南方,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红色背景,一些都是她自己炒作出来的人设。至于大肚子,博主捂嘴不语。   总而言之,尹桑,就是一个欺师背祖、人品恶劣、不择手段炒作的白莲花!   全文逻辑清晰,主次分明,表述慷慨激昂,连尹桑自己都快相信了。   最后一句总结似乎很妙:“不要问我是谁,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微笑)。” 第58章 已替换   博主就像是拯救无知少女的神明, 会让尹桑这朵“白莲”瑟瑟发抖的神明。   这时候宋雨菲发来一条微信:“我看到你微博在线,恭喜, 你有专黑号了。”   尹桑险些笑出声, 才发觉这时候笑好像不是很符合情景,她应该苦恼不已, 悲愤交加才符合逻辑。   她回复宋雨菲:“你要不要考虑把这个博主纳入麾下, 想象力和文笔都是足够的。”   宋雨菲秒回:“开会商量对策中, 你别理,养好我的未来女婿。”   “你怎么就知道我会生个男孩儿?”   “因为我要生女孩。”   这什么逻辑, 尹桑失笑, 回复:“首先, 你要有个.......”   “闭嘴。”又回,“开会了, 记着, 别回复,按兵不动。”   尹桑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心想,宋雨菲终于对得起她拿的三成的分成了!   想了想, 还是找到邵均的微信,“谢谢。”   他这个苏均, 除了微博问答, 从来没发过别的微博,甚至自己的书都没有宣传,这次转发意味着要趟这波浑水,掉粉都是小的, 指不定要跟着被黑。   苏均很快回复:“不客气,朋友,举手之劳。”   君子之交淡如水,当是如此罢。   对于这些所谓专黑,她本来内心没多大波动反而有点想笑,但点开私信那一刻,笑容慢慢消失。在金霖的粉丝、吕落的粉丝、吃瓜群众中间,夹杂着一些让她在意的人,那些带着saki后缀的id ——她的粉丝。   “脱粉了886,不骂你是对我自己的尊重,给自己愚蠢的信仰画一个句号,再见。”   “对于那些黑料我不做评价,每个人总有一点不为人知的过去,但是抄袭的事真的很失望,我买了你所有的书,我对自己也很失望。”   “直播烧书,点击链接 ........”   “我希望你不是这样的人。”   “桑桑,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发完这条私信,我就把id后面的saki去掉了,我曾经喜欢的你,是个性独立、美丽大方、低调有才的,我不知道那些黑料有多少真实性,我也不会完全相信,现在的我非常彷徨,我今年18岁了,喜欢你却有2年了,也喜欢腐竹,我喜欢你的全部,但或许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吧,你把所有好的都向我们展现了,可是桑桑,这样我们爱上的,并不是你啊,你真的快乐吗.......”   “你快出来说话啊我快撑不住了!”   .........   也有一些坚持信她的,但微乎其微。   治愈系宇宙美少女saki:“桑桑,话不多说,我信你,我等你,吃键盘也没关系!”   尹桑点到这里,回复了这个熟悉的id :“谢谢。”   沈母来叫她吃饭,她关掉微博,静静地坐在床上,两眼放空,摸了摸肚子,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下床洗漱。   嘴里冒着泡沫,尹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恍惚,她是谁,尹桑,还是桑桑?   终究,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论还是印在眼帘,挥散不去。   饭后,宋雨菲来看她。自从她怀孕,还住在沈峯公寓那会儿她倒是常上门,搬来这边以后就没来过,尹桑知道她是为什么事来的,也不意外。   意外的是,她身后还跟着个人。   沈母看见邵锦骁很是惊喜,“你这小子,我昨天听你妈妈说都快一个多月不着家了,这会儿怎么有空上我家里来了?”   邵锦骁捞过沈母的肩膀往里走,“我这不是想老爷子了嘛,也想您了袁姨,诶哟我发现,这回见您比上次气色要好呢。”   “就你嘴甜,”沈母被逗乐,不忘招呼宋雨菲,“宋小姐快请进,哨子你看你,也不先让女士进来。”   “她这么自来熟,用不着跟她客气。”   宋雨菲对着沈母笑,转头就用眼神挖邵锦。   尹桑在客厅坐着吃水果,看着两人你睨我一眼,我瞪你一下地走过来,觉得好笑,“稀客啊。”   邵锦骁把礼品往茶几边上放,看了眼尹桑,她面色红润,胖了不少,悠闲的模样看着并没有什么事,踢了踢脚边的礼盒,淡淡道:“你看看能留就留,不要的就扔了。”   尹桑:“谢谢关心啊。”   “我妈非得让我带这些,”邵锦骁带着对老一辈万分无奈的神色摇摇头,“老爷子呢,我可不是来看你的。”   尹桑指了指书房,他摊摊手便进去了。沈母下午也约了好友,收拾收拾就出门去了。   宋雨菲往她边上一坐,担忧地看着她,“子虚乌有的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我们也已经在联系你们学院,看看能不能有人做个证明。”   “如果找不到呢?”   “告他就好了。”   尹桑淡淡一笑,“菲姐。”她很久没有这么叫她了,两人皆是一怔,相视一笑,知道接下来都是正经话。   “你在这个圈子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子虚乌有的事也能掀翻天的道理,真正关心真相的本就没有几个,看热闹的时候压上一根稻草都是常有的事,谁会觉得自己是有错的,言论自由的时代,。。。。。。更何况他还有调色盘。”   告他又有什么用,在网络上留一个不要脸倒打一耙的罪名罢了。舆论带来的伤害一旦造成就是不可逆的,大多数人不关心真相,关心的,有绝大部分会去思考:自己之前胡乱站队是不是站对了。但思考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加深自己的偏见。   “说到调色盘真是奇怪,你那个人面兽心的导师不是个老学究么,他怎么能知道调色盘这种东西,还做得这么专业,看着就像是文圈的老手做的,那色块标的,那总结做的........”   宋雨菲叹口气,“总之你现在还是好好养身体,那些所谓的黑料更加不需要去忧心,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东拼西凑出来的东西,咱们这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再大能大得过娱乐圈?人大明星闹点绯闻什么的,还不是安静一阵子又出来了,该拍戏拍戏该唱歌唱歌,群众忘性多大啊,没事儿的。”   尹桑笑了笑,摊摊手,“本来也没有想太多。”   “那.......”宋雨菲看看她的肚子,“反正呢你也是身子不方便,要不你就别撑着了,明天你不去也行的。”   宋雨菲说的是公司的嘉年华活动,在北京和上海两地举办,尹桑因为怀孕,被允许只参加北京站就行,后天她就不跟着去上海了。网上出了这个事情以后,宋雨菲向公司说明了情况,让尹桑休息,上头觉得这压根就不是什么事,并不松口。   尹桑猜到她工作难办,“宣传都打出去多久了,展台现在都搭建好了吧,我不去,那你明天估计该卷铺盖走人了。”   宋雨菲拍拍她的肩,“也不是不可以啊,我这样的人才,多少公司挖我呢,上个礼拜长沙那个谁,还特地跑到北京来请我吃饭谈这事儿呢。”   “长沙,你舍得去?”   “什么舍得舍不得的?长沙文化环境可不比北京差。”   尹桑盯着她的眼睛,“哨子除了脾气大点儿,以前花心点,幼稚点,也没什么不好了。”   宋雨菲眼神闪烁,拍她的肩,“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就邵锦骁那个毛头小子.......他我小弟好吧?”   “谁你小弟?”男人的声音从书房方向传来。邵锦骁小心地阖上书房的门,漫不经心地走过来,拍拍宋雨菲的脑袋,“有这么说债主的吗,小心我给你加利息?”   “拿开你的脏手,要不是你趁火打劫,你那车我再撞十遍都够赔!”   “我趁火打劫,不是我你妈现在趟哪儿去都不知道。”   “你闭嘴。”   “就不。”   “幼稚。”   “就幼稚。”   “神经。”   “你能怎么着?”   ........   “停——”尹桑忍着笑,“对孕妇好一点,我需要安静。”   “听见没有,”邵锦骁拽宋雨菲,“走了!”   “我还有事儿要和桑桑谈。”   “吃饱再谈,我饿了陪我吃饭去。”   “你饿了关我什么事。”   “要不是你忽然出现在小区门口还跟我妈说什么要去探望孕妇,我能被我妈说不懂事儿还被打发上这儿来么,不上这来这个时间我早就填饱肚子了.......”   “你......我还有事要和桑桑说。”   尹桑:“我没事儿,明天我会去的,你们走吧。”   “........”   晚上尹桑和沈母商量去嘉年华的事,明天家里要来客人,是打南方来的老爷子的战友的后辈,她得留在家里待客,对尹桑有些担忧,“嘉年华什么的,听着就是年轻人的活动,一个个冒冒失失的,我有些不放心。”   “我到点了再去,在展台坐着,不会接触到太多人,不是还有工作人员么?”见沈母脸色还是不大好,尹桑劝道,“妈,人家像我这样的时候,都还在公司里边上班呢,做老师的还得站着讲课呢,我都搞特殊很久了。”   最后沈母妥协,让家里司机和阿姨跟着她。   尹桑睡前才查收邮箱,找到活动安排表,看了看场地,意外地看到了标注着“苏均”的展台,相比别的展台中间隔着些距离,苏均的展台和她的紧紧挨着。   她竟不知道苏均要参加。发微信问宋雨菲。   “我也很意外,他的书卖得很好,但是不同意搞签售,嘉年华居然要去,他最近才决定的,所以展台是和你共用的。我们组的小妹妹们都在猜苏均到时候会不会戴着口罩去。”   要不要问问呢,尹桑想了想,决定第二天遇见了再聊。   然而第二天她抵达会场的时候,已经没有跟苏均聊天的机会,两人共用的展台下已经排了长队。尹桑听说,她没来的时候,她的读者还在乖乖等着开场,邵均的粉丝已经涌上来,邵均组织了保安赶人的举动,很好脾气地说:“让他们来吧,我多签点,实在没时间办签售了。”   粉丝嘤嘤嘤地感慨他又帅又体贴,乖乖排队。尹桑这边的,还没等到她来,便现场买苏均的书,也去排队,瞬间倒戈。   “没想到苏均这么帅啊,戴眼镜的男人太受不了了。”   “还这么温柔,我的妈,我一直以为他是高冷范儿。”   尹桑到时,见邵均熟门熟路地签名,好脾气地和粉丝合照,有些惊讶,她排了拍他肩膀,“可以啊!”   邵均笑笑,“你来了。”   尹桑看着粉丝,“不好意思啊,行动不太方便。”   粉丝喊道:“没关系,爱你!”   苏均那边,隐约传来议论声。   “大家都是早到诶,搞特殊为了显示自己咖位吗?”   “咖位她说不上吧,对面人家吕落,还不是早早就来了。”   “是啊也没什么诚意,嘉年华搞得跟卖书似的。”   “她最近不是被爆了不少料吗,大肚子也不知道是谁的。”   这么明目张胆地议论,尹桑这边有个粉丝正要说什么,又被同伴抓住胳膊,示意她看尹桑,那位粉丝咬着下唇,不说话了,低下头不让尹桑看到她愤然又委屈的样子。尹桑这边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大家的情绪似乎都不大好。   他们这个展台可以说是非常奇葩了,隔着一个大草坪,对面吕落的展台在玩游戏,她还请来了金霖,所以围在她展台的人是最多的。吕落的隔壁是个漫画家的展台,请了coser,现在也正在做热场表演。再边上是另一个美食作家,正在现场教授烘焙,面粉飞天。   总之除了他们这个展台,周围气氛一片热闹。   尹桑对邵均说:“之前菲姐问过我要不要办活动,我嫌闹就算了,可委屈你了啊。”   邵均签着名,笑了笑,“我也不爱闹,合适了。”   粉丝看着他们的互动,问道:“大大是原本就互相认识吗?”   苏均说:“是好朋友。”   他的粉丝又低声在议论,他看看尹桑那边,“也算是弟妹吧?”   粉丝果然又议论起来,有胆子大的发问:“桑桑大大的丈夫是谁啊,透露透露吧!”   尹桑先是一怔,随即笑了,“你这么说哨子估计要气死了,平白地就低了一个辈分。”   邵均如果管他叫弟妹,那沈峯就是弟了,而邵锦骁可就低了沈峯一个辈分。   邵均又笑,“难不成侄媳妇?”   两人笑成一团,留下粉丝莫名其妙面面相觑。   而后就是各自签名,尹桑给每个人签的都是特签,换到下一个时总会抬头问:“还想签什么内容呢?”   刚抬头,听到周围吸气声、呼喊声此起彼伏,而后就感觉冰凉的液体从头上穿过发丝,淌过她的眼睫、脸颊、嘴唇.......   她睁开眼,透过朦胧的水雾看到眼前陌生的少女,一只手举着她刚签过名的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蹭”地一下点燃........   “抄袭婊,白莲花,不知道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还有人喜欢.......”   周围都是不知所措步步后退的粉丝,那女生手里的书越烧越旺,没有人敢上前去,尹桑身后的工作人员着急忙慌地叫保全,一片混乱........   有两个保安正拨开人群跑过来,然而还是来不及,在他们赶到之前,少女把燃烧着的书扔向尹桑,尹桑第一反应是用手抱着肚子闭着眼睛。   灼热感并没有传来,她被人抱住,坚实的臂膀圈着她,邵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没事吧?”   此时保安已经扣住那少女,她还在尖叫:“抄袭狗一生黑,白莲花去死!”   又听人群中有人在喊:“苏均大大!”   “头发烧到了!”   粉丝躁动着,呼喊着,工作人员拼命维持秩序,奈何都是些小姑娘,精力魄力都不足,闻风的保安扛着灭火器从远处跑过来.......   如此,这边的阵仗吸引了隔壁几个展台,人们都在往这边看。   邵均往自己头上浇了瓶水,两个人像落汤鸡一样你看我我看你,完全怔住了,接着家里的司机和阿姨都冲上来,把尹桑带下台。   路过草坪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在吵架。   “太可怕了吧,现在的黑粉太不理智了。”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吧,我看她的黑帖是确实挺精彩的。”   “那也不用这样对待孕妇吧。”   “谁知道啊,那个姑娘听说是吕落粉丝群的管理。”   “我天。”   这是一批。   “关我们落落什么事啊不要乱说好吗?”   “除了你们还有谁对我们桑桑有这么大敌意。”   “这就很好笑了好吗,我们落落有什么好敌意的啊,你们是书卖的比我们好还是名声比我们好啊,还是也拍了电影啊,撒尿照照好吗!”   “那个人就是吕落的管理啊!”   “那也是个人行为好吗,你们怎么不去问问你们的大大为什么这么讨人厌啊,这么多黑料如果真的行得正坐得直就出来解释一下啊,她都一声不吭不知道你们这些粉丝瞎蹦跶什么?”   “........”   这是另一批。   邵均看着她上了车,“别想太多。”   尹桑看了看他,从座椅前抽了几张纸,淡淡道:“你擦擦头发,别感冒了。”   邵均交代阿姨:“照顾好。”   阿姨也是被吓到了,点点头,“诶。”   回程路上车厢里很静,司机和阿姨都不了解出了什么事,不敢说话。回到家,老爷子和沈母出去外边酒店宴客了,家里留了一地的礼物。   阿姨说要给她放水,她阻止了,她现在不想动,阿姨便找了套家居服给她换,又找来了吹风机。   尹桑换好衣服,散开头发,打开吹风机,心不在焉地吹着。   她想起那个粉丝低头委屈的神情。   现在,即便是喜欢着她的人,也是那么的没有底气,所有的喜欢,只靠那一点坚持吊着,不敢声张,面对别人对偶像的批判,也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是她,让她们陷入这样的境地的。   手机响,是沈峯。   她腾出手刷开接通,摁了免提。   那边问:“回家了?”   “嗯。”   “在吹头发?”   “嗯。”她把吹风机关了。   “我在机场,一会儿到家。”   “嗯。”   “别怕。”   “.......”她咽喉一哽咽,“嗯.........”   “宝宝乖吗?”   “嗯。”   “你呢?”   “........嗯。”   沈峯微微笑起来,“先把头发吹干,”她正要挂,他补充,“你不用挂,起飞了我这边再挂。”   她这边嗡嗡嗡吹头发,他那边小林趁着这空隙给他汇报合同细节,远远的还有机场广播的声音,旅客细碎的闲聊声,通过无线波联结起来,一片吵杂。   她的心却静了下来。   接到宋雨菲电话的时候,尹桑正打开文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写清楚。   “桑桑啊,不知道会出现这么严重的事情,当时我还不在你旁边,真是不知道要怎么跟沈帅交代了,你没事吧?”   宋雨菲当时被叫去准备抽奖的事情了,“你在的话跟人干起来不是更糟糕吗?”   “哎还好苏均在啊,不过你们认识啊,居然不告诉我,太不够意思了。”   “你没问。”   “哎总之你先在家好好呆着,这边的事.........”   尹桑打断她:“我在写文稿,等会儿发给你,看看合适的话就发微博吧。”   “只能如此了,”宋雨菲无奈道,“你随便写吧,我再润色.......等会儿,好像并不需要了,你先去看看微博!就现在!”   尹桑狐疑地打开微博。   发生了这样的事,她的微博消息自然是不少,她不知道从哪里看起,于是就从上面的艾特看起,意外的,最上边艾特的内容都不是什么难听的话,相反的——   “哈哈哈这出戏真是越来越好看了,@桑桑saki。”   “我桑@桑桑saki好霸气,天啊怎么会有这么人面兽心的教授。”   “我滴天@桑桑saki你记不记得当初我说你们戒指是情侣戒的时候你说是淘宝爆款!!!”   “虽然我对这位绯闻满天飞的桑太有点疑虑,但是这波操作很骚啊!!印象分+10086@桑桑saki.”   “真的吗@桑桑saki.好玄幻啊。”   云里雾里的尹桑点进原微博—— 第59章 已替换   沈峯sakiV:毫无证明力的证据不要拿出来丢人, 收好律师函@一叶扁舟lin。要求@新浪微博提供@说给抄子桑桑saki 的身份信息,转发过五百构成诽谤罪, 涉及刑事犯罪, 已报警,追诉到底, 忘周知。   附带一个视频。视频是双画面, 左边是个音频进程条, 附加字幕,右边是林教授微博的那段监控视频。   “小尹啊, 我手底下研究生名额其实已经满了, 你知道我招你, 还是有些私心的.......你知道咱们这个专业就业难度有多大.......最后高不成低不就的........直接一点就是,不如你和我一起, 一起做研究, 别的不敢说,你的饭碗我还是能递一个的,保证是个金子做的饭碗。”   “我可知道你是农村来的........脸蛋不能用一辈子, 我也是看重你才貌兼备.......”   “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林老师,我已经结婚了, 您另寻佳人吧!”   “不知道对方是哪家公子, 如此阔绰?”   “AI信托,沈峯。”   “这年头外头个登徒子,今天送项链明天送戒指的........还是把眼睛擦亮一些,把心也调整平衡些, 门当户对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正理啊。”   “不好意思,学生不才,也就是一本书挣了您十年工资吧,所以,如果您要是不想干了,学生可以勉强让老师在公司谋个所谓洗碗的职位,再见!”   “那你就祈祷自己能不能顺利毕业吧!”   音频很清晰,和监控录像完美契合,甚至在画面停顿之后,音频还有一段林教授的自言自语:“真是不识好歹!”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她自己都记得不太清楚了,现在听着还是觉得很解气,看来她没给沈峯丢人。   热门评论都是转发附带评论的,几个顶顶火的营销号,加了各式标题转发。   知音版:高校教授诽谤名下优秀学生为哪般?   UC版:震惊!高校教授潜规则女学生不成因爱生恨诽谤抄袭!   除了这些,苏均也转发了,以最高点赞数排在热评第一。   苏均V: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真相揭开时,也不会有一片雪花前来鞠躬,不过没关系,君子当知自己的战场,从不狭隘至此。   尹桑粗略刷了一圈评论,吃瓜群众看戏看得很开心,吐槽“教授”这个称呼的占了大半,而尹桑的粉丝混迹在其中,乐不思蜀。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沈大老板是咱们桑太啊,吕落有没有躲在厕所里哭?”   “哇作家真能挣这么多吗好奇!”   “桑太威武,我猜绯闻只是为了保护桑桑,喂,前排吃瓜的让让,我是真相帝!”   “这波操作实在是骚啊,这过山车坐得我非常爽啊!话说桑太可以做个美食博主啊,好久没发菜谱啦!”   “我就说我桑这么可能是这样的人!看文能见人的好吗,为什么要通过黑料了解作者好奇怪!桑叶们雄起!”   “桑太这后缀我是服气的,但是我有必要告诉你,我们桑说你们的婚戒是淘宝同款!”   “啊哈哈哈哈楼上真相,我们桑不稀罕你啊桑太前路漫漫。”   尹桑这才注意到,沈峯这个微博后缀,某天他们似乎聊过这个话题——   “你粉丝这什么奇怪的id。”   “saki是我的后缀啊,死忠粉都是这样。”   这时候她看到他的认证信息:AI信托CEO 桑太沈峯   ????   新浪还接受这样的认证么?   除了这一条,他没有发过别的微博,第一条是系统自动发布的“来到新浪微博”的消息,时间是前几天。   粉丝已经破五万。   关注:2   除了她,还关注了谁?尹桑点进去,是个熟悉的id:治愈系美少女saki   这是她的粉丝,此前说过她和沈峯不配,沈峯提了一嘴说等她直播吃键盘,全网都在骂她的时候,这个美少女还发了私信,说站在她这边。   他关注来干嘛?   顺藤摸瓜,尹桑点进去。一分钟前,治愈系美少女saki发了一条微博。   “啊啊啊啊啊啊啊桑太对不起是我不识好歹说你们不配!我错了!你不是绯闻满天飞的铜臭商人你是宇宙超级无敌大帅比,和我们桑天造地设天作之合佳偶天成啊啊啊啊您大人有大量不用特意关注我来提醒我直播吃键盘啊啊啊!!!!!@沈峯sakiV”   评论已经破百,看来顺藤摸瓜的不止她尹桑一个人。   我是你爸爸saki:心疼你哈哈哈哈不得了了让我先笑会儿。   名嘴名肚saki:桑太真是激萌啊我的妈啊博主你也激萌啊!   小小脆皮鸡saki:这波键盘怕是吃定了!期待博主直播!!先关注了!!   尹桑看着看着,不自觉嘴角弯了起来。   正这时,手机进来电话,一看是工作室,尹桑当即接通。   “什么事?”看这点都快下班了,这时候联系,应该是急事。   “郭总那边今天派人来谈续约,不过他们有新的条件。”   郭愈这是搞什么,怎么没有直接找她。“怎么说?”   “他说他们要整个欧洲的代理权,还会在商行设立专柜,他希望我们能把他们的研究成果申请专利。”   “什么专利?”   “他们通过我们的图样,研究出了最佳的刺绣工序,他们想把这个卖给我们。”   郭愈会这么好心?尹桑让经理先按兵不动,等她的消息。挂断这边她立刻又拨通了郭愈的电话。   不接,再打,被挂了?   尹桑这就纳闷了,正思考着他这么做的可能性,她手机响了,来电的正是郭愈。她赶紧接起。   “其实我真的不愿意跟你这个老顽固谈事情,”郭愈开门见山,声音带着愤懑,“我就奇怪了,我这么好的想法怎么就在你们这对夫妻这被毙了呢,你们知道你们错过了一件丰功伟绩么!真是气死我了。”   尹桑:“郭总,你冷静冷静,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么?”   郭愈深呼吸吐出几口气:“我为了研究这些工序,可是请了不少专家,搞了这么久要给你做嫁衣了,你开不开心?”   “还不是你男人,让我去研究,研究好了要设计机器,好,我研究,也研究出来门道了,可你男人呢,转头就把我买机器的渠道给堵了,最后给我两个选择,把这成果卖给你们求个好的代理条件,要不就自己去申请专利然后让它烂在我们公司里。过不过分,你自己说,你们这过河拆桥过不过分!”   尹桑好像听明白了,重复了一遍:“你的意思是说,沈峯骗你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把我们的苗绣好好的研究了一遍,并且研究出了最佳的工序,然后再骗你卖给我。”   郭愈:“没错,你这几个骗用得非常好!”   “那你去告他啊!”   “你!”郭愈气不可支,“难怪之前盛岳跟我说你也不是好惹的,天地良心,我哪里惹你了,我给你们送钱上门你们都不要啊,非得坚持什么手作!”   尹桑:“如果有了你的工序设计,我们人工也可以流水线作业,这样既保证了手作,又提高了效率,能给你们供更多的货,这不是很好嘛?”   “再多能有机器多吗?”   “再多能有手工值钱吗?”   “.........”   “哎你们跟疯子似的,反正你也看到了,我是脸也丢尽了,活也干尽了,得咧,你们渔翁得利,这气我真是咽不下去,不给我一个好的代理条件,这生意真是........”   “这生意还是得做啊郭总,”尹桑忍不住带了笑意,想象郭愈气急败坏的样子,竟有些可爱,“我们这也是熟人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别光说,明天赶紧地把合同给我发过来!”郭愈说完就撂了电话。   真是被气得不轻啊。   尹桑笑。   原来沈峯此前是打的这个算盘啊........   等沈峯到家时,担心了一路的女人在餐桌前发呆,见他进餐厅,表情无惊也无喜,双手捧腮看着她。   沈峯松了松领带,到餐桌边,“怎么了?”   她不回答,他摸摸她的脑袋,俯下身来,“都说了,关上网络,他们什么都不是,大多数在网络上发表不负责任言论的人,都是因为他们过得不好,你不一样,你有宝宝,有我,有腐竹,有咖啡厅,有工作室,你要忙的,要关心的,实在太多,那些无关的人,没有必要........”   “我真的想吃辣了,”尹桑打断他,眼神幽怨地盯着面前的营养餐,“妈和爷爷去饭店吃了。”说着挑挑眉看这他。   沈峯一愣,随即笑起来,吻了吻她的脸,起来挽袖子,“想吃什么?”   尹桑丝毫不客气,开始点菜:“毛血旺,小炒肉,肉末茄子,麻婆豆腐.........额,暂时就这些。”   “也不看看有没有食材。”   “有,我刚让阿姨买的。”   沈峯翻着冰箱把东西拿到料理台,刮她的鼻子,“这是预谋已久了。”   尹桑扬起脸笑,忽然想扑进他怀里,发现肚子碍手碍脚的,已经抱不到了,又作罢,“是啊是啊,就等着你良心发现给我做呢。”   他注意到她要拥抱的动作,捞过她的脖子,抬起她下巴吻上去,“看来以后是不能有投怀送抱的待遇了。”   沈峯正要放手去做菜,手臂被她反手抓住了,她低低地说:“谢谢。”   看来是知道了,他拍拍她的脸,“我说过这些事情,都由我来,你现在,就坐好等吃饭,乖乖的,能不能做到?”   尹桑两指碰额头作了个遵命的动作,到餐桌边等着他。   菜一个个上桌,尹桑一边吃一边等,等上齐了她都快吃饱了,于是便看着他吃。   “你是怎么弄到音频的啊,难道有什么特殊技术?”   沈峯吃了口菜,漫不经心道:“除了你,那天别的人都是去讨论论文对不对?”   尹桑点头。   “有人讨论的时候带了录音笔录音,后来忘了拿,就这么录了下来。”   “谁啊?”   “汪束权。”   “啊,我们年纪第一,是他会做的事,不过你怎么找到他的?”   “前些日子我去过你们学校,在你们院长办公室,他叫住了我。”   “他主动给你的?”   “他有条件。”   “什么?”   “到我们公司来上班,要求的职位还不低。”   “他能去你们公司干什么?”   沈峯瞥她一眼,微微叹了口气,“恐怕全世界最不关心我沈峯在做什么的,就是我这个老婆了。”   “快说!”   “和密西比合作的网站准备上线了,我们做非遗和地方特产,你觉得汪束权这样的人,在公司里混个项目经理不行么?”   “上线啦?”尹桑惊讶,这也太快了,“那你也不亏啊,我们学院的大才子,大家可都是觉得他是块教授的料呢?”   “他家境不好,老家在云南小凉山,对做特产倒是很有自己的想法。”   “那你可真是捡便宜了。”   “噢?我都不知道,沈太太你在学院里,还有朋友呢。”   “咦?”   “你那汪同学自我介绍的时候,可是这么说的,‘我,是尹桑的朋友,汪束权’。”   “真的啊,神奇诶。”忽略他口气中的酸味,她感叹道。   沈峯睨她一眼,继续吃饭。   “噢对了,那郭愈又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堵的人家的机器都不了啊?”   “托密西比的福,不少地方的项目已经操作起来了,比如你们柳州,办了螺蛳粉工厂,云南我们做米线,玫瑰饼等等,都需要大量机器,那些厂商,我合作的第一要求就是........”   “就是他们不能接郭愈的单!”尹桑惊讶道,“你也太狠了,可是他可以再找啊,国外类似的厂也是有的啊!”   “他着急,他来不及了。”沈峯道。   “那也不至于甘心把研究了这么久的东西让给我啊?”   “那东西在他那没多大价值,只有在你们手里,以你们非遗继承人的身份推出去,才发挥最大效益,他是知道这一点的,”沈峯忽然笑,“而且,如果我能帮他取得政府的支持呢?”   “那他就名正言顺了!卖到哪儿都有的吹了,”尹桑接话,又愣,“哪儿的政府?”   沈峯用一种“这还用问”的眼神看着她,尹桑惊讶道:“我们县政府啊!”   “嗯,接下来有许多合作。”   “你........你那个网站,这么厉害的吗?app出了吗,我赶紧下一个去!”   尹桑忽然捧着脸星星眼,想着自己在他那个网站可是有旗舰店的,不由地期待起来。   沈峯回她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尹桑下了app就一直在逛,目前上线的店铺还不多,但也有不少特产,让她觉得很有意思。   “北京酸菜居然算特产啊哈哈,不就是咱们涮肉的时候用来鲜锅的吗这个也卖........”   “城隍庙五香豆,诶哟我天这个我还蛮喜欢吃呢.........”   “我搜搜我们广西,哇柳城蜜桔,这个好诶我忽然好想吃,买几箱吧,荔浦芋头哈哈哈哈这个有几个人会买啊,成交量350,哇可以诶才上线不久吧........”   “看到我们店了,诶成交量好少啊,我们是不是得买点你们首页的广告啊........”   她说着说着,没有人回应,便转头去看,沈峯呈“大”字躺在床上,气息均匀看着已经睡着,手边还拿着刚找出来要换上的家居服。   还来不及换,就这么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尹桑走到床边看着他,脸部落阔好像更凌厉了些,腮边都有些凹下去了——他瘦了。   想想这两个月,他要处理公司的事,她的事,确实是累坏了。尹桑挺着肚子开始挪动他的手臂和腿,沈峯一把抓住她,她以为他醒了,抬眼看,他却还是闭着眼,嘟囔了句:“老婆,让我睡会儿。”   尹桑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把空调热风打开,不再动他了。   她窝在沙发上刷起了微博。   沈峯这么一来,关于她现实生活的猜测少了许多。却又生出别的猜测,说他们从头到尾都是在炒作电影,这么一闹,《霓虹寨》可以说是彻底火了,她尹桑也彻底火了,连带着,跟这部剧有关的人,流量也都不低。   但这样的猜测没有什么意义,也没多少人跟着讨论。   尹桑的私信箱中,有许多粉丝来跟她道歉,她没有一一点开看。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她发了一条微博。   “感同深受这种事,是不存在的。所以你不能理解我的昨日,我也不会谅解你的今日。好就好在,我们也许今生都不会遇见,所以不用说抱歉,关上网络,我们便不相关了,我有我的家人、朋友、工作和生活,你们当然也有。这些才是最重要的。以后,对某个作家或者某个偶像,喜欢的时候就靠近,不喜欢了就离开,保持这样简单轻松的状态就很好,以免有一天,会恍然醒悟,因为曾经的错怪而悔恨,这不值得。今天是一场我送别你们的离散之席,那么我们酒满上,敬一杯,感谢和所有人的相遇。”   点击发送之后,尹桑卸载了微博。   她没有看到,在几个小时之后的深夜,有一条微博,再次把她推上了热门。   盛拳拳:不好意思,我有时差,上来捞一波古歌不知道还能不能上热门。大家一直关心的这首歌的主唱是@桑桑saki。如果说,有谁,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苗族非遗,这个人一定是尹桑。/@盛拳拳:苗族是个古老而神秘的民族,《苗族古歌》是这个古老民族智慧的结晶,它蕴含深厚的文学价值、历史价值、社会学价值、艺术价值,希望它能够口口相传,延绵不滞。视频链接:........   至此,网络上掀起了非遗的话题讨论,一场场喧闹过去,眼看就是年底,12月,一年里的最后一个月。   沈家迎来了四世同堂,尹桑在12月的第一天,成功卸货,诞下一个射手宝宝。沈峯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她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皱巴巴的小东西就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14岁,她穿着最干净的呕欠,走到一个老伯面前,牵住他的手。他带她下山,上了一辆很漂亮的车,离开了寨子。   来到镇上,他问她有没有什么想买的,她说不用了,眼睛却盯着小摊前的复读机。   那是最流行的玩具,镇上有钱人家的小孩都有一台,可以听歌,还可以接收到广播电台,还可以学英语。   老伯掏钱买了一个,递给她说,你是不是想要这个?她缓缓抱进怀里,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她内心雀跃,抱着时兴的玩具穿着新呕欠的她觉得自己就是最幸福的人。她就这么到了更大的地方,见到了火车、飞机,踏进了大院。   她看到了穿着白衬衫的大男生,帅气逼人,他慢慢走下楼来到她面前——   尹桑醒了。   梦里那个大男生凑过来,抚着她的脸,眼神闪烁,他的唇落在她的眉眼,他在说话:“谢谢老婆,辛苦你了........我们再也不生了........刚才在产房,多想给你咬我的胳膊.......你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你怎么哭了.......怎么回事........是不是哪里难受.......”   她还没什么力气,手顺着他的背缓缓攀上去,搂住了他的脖子,“阿峯,我走了好久的路啊,才到你这里,你知道吗?”   男人顿住了,脊背僵直,良久,顺势环抱住她,就这么保持俯身拥抱的姿势,越收越紧,“我知道,以后我牵你走。” 第60章   比起生孩子, 坐月子才是最让女人崩溃的事情,对于尹桑来说, 一个月不洗头简直要命, 还要应付前来探望的近邻远亲,相识的不相识的, 聊着聊着总能聊到认干儿子上来, 真是尴尬得紧。   尹桑没有哪一年如此地盼望元旦的来临, 那意味着她的月子坐完了,她要解放了!而沈家在操办孩子的满月酒, 因着沈建斌的关系, 不能大肆宴请, 沈母打算就在家里请些至亲好友来参加。   在上班族的敲锣打鼓声中,元旦假期终于来临, 沈家也张罗起了宴席。   尹桑一大早就起来, 沈峯说要带她出去洗头,她摆摆手拒绝,她才不乐意别人看到她油田一般的头, 决定自己动手。可站在浴室里她后悔了,她已经往头上抹了大概三次洗发水, 没搓一下泡泡就没了, 这可脏成什么样?   她有些怀疑,老祖宗这到底是懒啊还是懒啊!   颓废地放了一缸水,跳进去泡着,脑袋枕在浴缸边哀叹, 手太酸了决定放弃。   浴室的门被打开,沈峯着装整齐,提着个小凳子就进来了,顺手拎上她的洗发水瓶子,坐在了浴缸边。   “你干嘛?”一脸警惕。   “给你洗头。”   “噢。”   “你好像很失望?”   尹桑把头往外伸了点,丝毫不客气,“没有的事!”   “还是说,你想做点别的什么?”   “流氓。”   “娃都大了,还指控这个是不是晚了些?”   尹桑感觉他的手指在她头皮上摩擦,触感舒服,懒得再斗嘴,闭着眼睛享受他的服务。   下午两人下楼的时候,楼下已经是不一样的光景了,大白天的,灯全开着,客厅茶几上摆满了礼品盒子,瓜果零食,大人们喝茶聊天,小孩遍地撒欢,角落里还支着个三脚架,一个摄影师模样的人正在调试机器。   尹桑一走近,阿姨把小豆泡抱给她,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家伙这会儿醒着,提溜着大眼睛,吐着小舌头看着妈妈。   老爷子给小家伙取单名一个“湛”字,说是请人算过了,命里缺水,“湛”字寓意深而清澈,希望他能够成长成知世故而不世故的男子汉,把心思和城府用在正道上。老人家可谓是用心良苦。沈峯也觉得好,尹桑觉得,他们俩都是单名,宝宝还是单名,看着一家子怪冷硬的,于是对沈母软磨硬泡,定下了“小豆泡”这么一个昵称。   沈峯任由她,只是提醒:“以后他要是因为这个名字找不着媳妇你可有的受。”   “如果女孩那么肤浅,那我也是不能让进门的。”   “你让儿子怎么跟人解释,自己和家里的猫一个辈分?”   “我儿子会找不着媳妇吗?”   “你说呢?”   “你儿子会找不着媳妇吗?”   “不会。”   “........”   老爷子从房里出来,满月宴就开席了。小姑姑都说,老爷子都多久没这么笑过了。老爷子举杯,“我老沈家有福啊,我有生之年,四世同堂!”   小姑姑:“哥哥嫂嫂还年轻,爸您也还健硕,小湛湛能到我们沈家来,也是他的福气啊。”   众人:“是啊是啊。”   老爷子:“从小到大啊,就你说话我最爱听哈哈。”   “哈哈哈。”   满堂欢喜,小豆泡也不闹,安安静静地躺在后边的婴儿床里,尹桑时不时地伸手去摇一摇他,偶尔还碰到沈峯的手,默契让两人相视一笑。   家里的满月宴过了,沈峯和尹桑就搬去新家。新家位于四环外的一个公园别墅区,现成装好的房子,通风快一年了,空气质量测试优良,一家人才搬进去。   这下就轮到沈峯的狐朋狗友们来访了,为了中和男女比例,尹桑也邀请自己的朋友前来。她掰着手指头数,就是把米瑞和店里的女孩儿都请来,人数也够不着沈峯那边男士的一半,她感慨:沈交际花的人缘她是无法比拟的了。   最后,尹桑把老家的姑娘也给请来了,荣芬在在广州打工,接到消息请了假,带上几个姐妹风风火火就往北京赶。   哎,算算,在北京快十年了,还不及在寨子里一年处的朋友多。   最后差一个,尹桑思来想去找不到,就只能告诉沈峯:“咱们不是开相亲趴的,差就差吧!”   沈峯无所谓:“当初你说非要人数一样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都随你。”   尹桑瘪瘪嘴,心里把他这个问题过了一遍,对啊,为什么?   她潜意识里,对于“朋友”的这个问题,其实还是颇为介意啊。   筹备party的最后一天,尹桑收到一个微信添加好友的提醒,意外的是,对方是吕落,她想了想还是同意。   “听说你在开party,我冒昧地问一句,方不方便我去?”   过了两分钟尹桑还没有回答,她又接:“我有一些话想要当面跟你说。”   “好。”   “地址我发给你,明天下午四点。”   第二天起来,天阴沉沉的,尹桑想天公真是不作美,她这辈子第一次开party就碰到阴天,于是整个人心情都比较down,闷闷地起床,闷闷地刷牙,闷闷地给小豆泡喂奶。   她现在什么心事都表现在脸上,沈峯一眼就看穿了,心想这傻妞,宅久了都忘了有天气预报这种东西。   今天北京城区将迎来迟迟未到的初雪。   收拾打扮好,给小豆泡也穿上了帅气的衣裳,两人在客厅等着客人们的到来。   宋雨菲和邵锦骁是最先到的。   邵锦骁:“峯子,你居然在你家里头种了一棵树,真是疯了。”   宋雨菲:“比你停一辆跑车要有内涵多了。”   邵锦骁:“这么高,它要是再长你家不会就被顶翻了吧?”   宋雨菲:“说话就说话,不要在宝宝面前开车。”   邵锦骁:“??????”   这对活宝一来,家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好友们一个接一个地来了。沈峯让阿姨拿了块签名版出来,左边是他的好友,右边是尹桑的好友,每个人都要写祝福,还要留身份证号,以后留着给小豆泡,逢年过节对着名单挨个去讨红包。   众人都声讨沈峯奸商一个,但还是不吝文笔,每个人都写了好些祝福的话语,留下了大名,甚至还有地址。   逗逗孩子,笑笑闹闹,等来了几个穿着呕欠的姑娘。   尹桑迎到门前,“北京大冷的天,你们还穿成这样过来,快进来暖暖。”   荣芬笑道:“你当我们从南方这样来的啊?到酒店换上的,沈老板派人接我们来的,也就走了你家花园的几步路。”   大家围着荣芬几个,赞叹着她们的服饰,荣芬说,她可是拿了更好看的衣服来的,说着把带来的两个小箱子打开。   尹桑捂着嘴,惊讶地看着熟悉的绣工。   荣芬:“这是阿桑一针一线亲手绣的,我们苗族的姑娘啊,这辈子一定要穿着自己缝制的嫁衣,嫁给心爱的男人。”   尹桑:“怎么这么快就做好了?”   她绣好块布,家里没有工具和多余的布料,前些日子寄回去让工作室整合完整,再寄回来给她,一般情况下,都要等上一个月的。   沈峯到她跟前:“还快吗,我都等了这么多年了。”   “这太漂亮了,桑桑你快穿上让我们过过眼。”   尹桑拿上衣服和银冠,到楼上去换,荣芬跟着给她整理。   沈峯:“年节我们会在尹桑的老家办婚礼,到时候我就按照签名版上的身份证号给大家买机票,不去的人可要提前说。”   “去去去!这怎么能不去,我还没见过少数民族怎么结婚呢!”   “这可比婚纱要精致多了。”   “你懂什么,这穿的是艺术。”   “我头一回觉得红配绿的颜色那么好看啊,果然这些东西是不能光从电视上看的,实物的美镜头根本拍不出来。”   “一针一线,这真是震撼,这得多少万针啊?”   “你们喜欢的话可以上沈峯的网站上去买啊,土豪们,定制都行!”   “这波广告666.”   众人正谈论着,尹桑从楼上下来了。   银饰很沉,她搭着扶梯慢慢往下走,飞凤摇曳,流苏摆动,胸前繁复的银饰在水晶灯下折射着莹润的光泽,映照她白皙的脸蛋,红润的嘴唇。   高腰的百鸟群让人看起来姿态万千,走动间似百鸟环绕........   客厅里没人说话,尹桑走到半,狐疑地看了荣芬一眼,“我的帽子没歪吧?”   荣芬笑起来:“没有,是美呆了!”   沈峯走上楼去,接过她的手,众人恍然,纷纷拿出手机拍照。   这时外头又来了客人,门一打开,阿姨惊喜道:“下雪了!”   踏着风雪来的,是吕落,还有邵均。   邵均:“不好意思来晚了,诶,这是穿上了民族服装啊?”   “你可一来就有眼福了,”有人调侃,“赶紧在板子上签名给红包!否则谢绝围观!”   邵均一愣,笑起来,和吕落一前一后地签名,看看小豆泡。   在吕落逗小豆泡的时候,小豆泡忽然就哭起来,吕落的笑容顿住,扶着心口呆呆看着小豆泡,“他大概不喜欢我。”   她声音有点低,尹桑看她的样子,有些奇怪,却不多言,阿姨笑说:“小宝宝困了,就会哭,很正常的,您别多想。”   阿姨把小豆泡抱走了,哄他睡觉。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   这时候宋雨菲建议:“下雪了,咱们去花园拍拍照吧!”   尹桑被推搡着往前走,于是她穿着百鸟群,沈峯穿着西装,两人在雪地里,被几十个手机啪啪啪一顿拍,堪比发布会。   沈峯搓搓尹桑的手,“出来这么一会儿手都僵了,看来之前调理没到位。”   “我这不是穿得少么,不碍事的。”   “刚出月子,不能马虎,”沈峯说完,对众人摆摆手,“不拍了不拍了,我媳妇模特费很贵的,赶紧回屋该吃吃该喝喝!”   众人又一窝往屋里走,他们走在最后,尹桑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拉了拉他的手,踮起脚在他脸颊落下一吻。   还没离开的宋雨菲成功拍下这一幕,满意地看了看,觉得连修图都不需要,雪地是天然的反光板,她想都不想就发了微博:“嫁给爱情的样子。”   吃过晚饭,又请了乐队来助兴,好友们纷纷献唱,闹成一团,小豆泡时不时的哭声变成众人安静下来的节奏点。   该是小豆泡喂奶准备睡觉的时候了,尹桑抱着他上楼,她一直坚持母乳喂养,有时候乳/房涨得生疼,小豆泡使起劲来她就呲牙咧嘴的,忍着不敢叫出来,怕吓着他。   这时候沈峯就上来拍豆泡的小屁/股,他果然就放松了些。沈峯道:“就不能惯着他,他是男孩子!”   尹桑看他那副严父的模样就爱笑,他就凑过来吻她,堵她的口。   “你注意家教,在孩子面前像话吗?”   “从小就要教育他怎么疼爱另一半,是非常必要的。”   “别扯皮了,下去招待客人。”   沈峯走了,没一会儿有人敲门,阿姨过去看,尹桑听见了吕落的声音。   “进来吧。”   吕落慢慢走进来,房里为了顾及豆泡,光线黯淡,尹桑也不避讳她,抱着都跑正在喂奶,她身上宽大的衣服罩着,显得柔善温和。   尹桑见她的眼神,笑道:“你看起来对我现在的样子很惊讶?”   “是啊,”吕落找了个地方坐,“或许当了母亲人就会变得温柔吧。”   “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实话说,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要把一些话对你说,这样或许我才可以真的放下。”   “我就是嫉妒你的样子,你风风火火,又冷冷清清,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似乎没有在意的东西,这让你看起来百毒不侵。即便是我知道你是沈峯的妻子,也从来不愿意去想,他是爱你的,在我自己构筑的你的形象里,你是不受人待见的,构筑到最后我自己都相信了,你就是这样的,所以你的每一个成功都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些崩溃,为什么比你好那么多的就不行?”   她叹了口气,“我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你,嘉年华那天,我的粉丝去你那里闹事,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尹桑说。   吕落没有那么蠢,会找一个和自己关系这么近的人去做这样的事情,“你的粉丝只是太爱你了。”   “她们爱的不是我,是我构筑的那个吕落。”   尹桑一怔,小豆泡已经放开她,闭着眼慢慢睡去。她小心地把豆泡放到婴儿床上,示意吕落到隔壁去谈。   隔壁屋子里坐着邵均,他说他在等沈峯,尹桑便提议换个地方,吕落说:“不用。”   尹桑微讶,吕落说:“苏均现在是我的心理医生,他知道我的全部。”   心理医生?   三人喝茶聊着,有邵均在场,吕落也毫不避讳,“其实我知道我心理有问题,有的时候我对着我家的狗说一天的话,但是到了人前,我却总是要思考很久,才决定自己下一句话该说什么,怎么样说才符合我给大家的印象。”   “这.......”尹桑狐疑。   邵均说:“没错,她与你,有些相似。”   那么吕落,也曾有过不为人知的过去,尹桑想到了她消失的那两年时间。或许她的故事,就与那些日子有关,但尹桑没有再问。   “我在你面前,常常被你气得炸毛,也不管什么文良淑德的人设,曾经对着你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在苏均的引导下,我发现,我在你这里,展现了真正的我........”吕落笑了笑,“很讽刺,也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样,或许我们之间,就是这样的孽缘。”   尹桑一时语塞,对于面前这个女人,现在说白了,她们是同病相怜,但她不是那种能够很快忘掉纠葛的人,所以也说不出什么我原谅你,没关系之类的话,她只能沉默。   吕落说:“我发现苏均说的对,我说明白之后,现在确实轻松许多,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来找你?”   尹桑耸耸肩:“只要不嫌弃我时不时要喂奶换尿布,随时都行。”   吕落:“谢谢。”   尹桑站起身,“嗯........实话说,不是因为你,目前为止你并不算我的朋友,当然,以后难说。你们先聊,我作为主人,消失太久不大好。”   邵均说:“明白,谢谢朋友。”   尹桑点点头。   晚上十点一群人才离去,尹桑累坏了,摊在沙发上喝酸奶。沈峯对着板子仔细在看,尹桑纳闷:“你明天让小林抄下来不就好了?”   沈峯手指贴上唇,作出一个闭嘴的动作,眼神自上而下,伴随这点头的动作,好像在数什么。   然后他笑起来,看向尹桑:“你看吧,列在你好友这边的,是26个人,我这边是22个,你狐朋狗友可比我多。”   “咦?”   “你忘了,有不少人是共同好友,但是选择了写在你那边,你说,你这算不算逆袭?”   尹桑看着他凑近的表情恭维的俊脸,捧着他拉下来,吧唧一口:“谢谢老公!”   她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注意么,看那板子上,跟小时候男女同桌画三八线似的,他三她八,傻子都知道要往哪里写吧。   为了讨好她,可真是用心良苦呢!   “那嫁给我?”   “不是嫁了嘛!”   “再嫁一次?”   “嗯........好吧好吧。”   大年初六,两人的婚礼在寨子里举行。   “阿桑,起来打扮了。”凌晨三点,以宋雨菲和荣芬为首的伴娘团就来敲尹桑的门。   荣芬架起尹桑到梳妆台前,“你自己化,肯定比我们画得好。”   姑婆端了银盆来,尹桑洗了把脸,开始往脸上拍东西。   房间里乱作一团,姑婆们在整理她的百鸟衣,阿嬷在找所有的银饰,达配们都围在她身边,看她化妆,还叽叽喳喳地议论。   “没想到可以看到阿桑在我们这结婚。”   “阿桑阿,那时你们在北京,请了多少人阿?”   “嫁给沈老板那样的人,这辈子睡觉都要笑醒了吧。”   “阿桑不管穿汉人的婚纱,还是穿嘎几希,都是最好看的新娘吧。”   “比电视里的人好看!”   她耳边听着人声、银器碰撞的声音,梳头的动作都慢了下来。镜子里她还素面朝天,脸色红润,夜里小豆泡很闹,她熬了夜眼睛有些无神。   她不曾想过有一天,“婚礼”这个词,属于她。   她动作太慢,一直被催着。化好妆,自己不是很满意,姐妹们却欣赏得不行,赶紧叫阿嬷上来给尹桑穿嘎几希。   姑婆端着折叠好的嘎几希,阿嬷拿起最上头的小肚兜,到尹桑跟前的时候,已经有些哽咽,“我还能给我的阿桑,真的穿一次。”   说着,老人家眼泪就淌上了脸颊。   尹桑看着她的眼泪,流入皮肤的沟壑里。   每一步,阿嬷都穿得仔仔细细,最后给她插上飞凤的时候,端详了许久。   “咪洛?”尹桑喊她。   阿嬷回神,“嫁了人,就和郎仔好好过日子,日头总会越来越红火,知道了吗?”   尹桑点着头,握着她的手,“会的咪洛。”   达配扶她在床上坐好了,警告说:“人要来抢亲了,不许心软,我们给你守着!”   “对,不许说话,不许喊。”   “该打还得打,是大老板也不例外!”   “你还说呢荣芬,我还怕你下不去手你昨天还说沈老板细皮嫩肉的。”   宋雨菲:“平时哪里敢打沈老板,我看他一定很壮实,天啊想想就兴奋!”   满室皆笑。这时候楼下传来鞭炮声,都静了。   “来了来了,扫把呢,加长了吗!”   “好了好了都准备好了。”   楼下脚步声急促,木楼被踩得咯噔咯噔响,伴着楼下不绝于耳的鞭炮声,达亨的吆喝声,声势浩大。   尹桑在掐指头算,距离他们领证,已经过去三年,他们已经有了孩子,这个婚礼,姗姗来迟。酸涩感蔓延到腹腔,她终于承认,自己在意这个虚无的形式。   没有,不觉得有异,有,便从内心里感觉欢喜。   外头有达亨开始唱歌,替沈峯叫门,歌词大意无非,他们走了漫长的路,来到新娘房前,请达配行行好,让他们能顺利迎娶新娘。   荣芬带头,回嗓,“我们姑娘,貌美如花,青春年华,当珍之重之,要让你们以后记得,今日迎娶受的苦难。”   对一回合的歌,男方就得往门缝下塞一个红包,下一个的数额得比前一个大。   一边塞红包还得一边喝酒,来抢亲的达亨,都得是酒量好的。   对面接歌时荣芬打开红包,摸了摸,“好厚,姐妹们,多吼两嗓子!”   “阿桑,这都你的钱,心疼不?”   尹桑瞥一眼,笑笑说:“多唱点,回头五五分!”   大伙都笑,姑婆也上来凑热闹,给姑娘们出主意,讲歌词。   一来二去,外头果然顿了,一时间没人对得上,着急啊,邵锦骁说:“这么多事儿呢,还不赶紧塞红包!”   急切的声音逗得门背后的姐妹笑得合不拢嘴,姑婆在和阿嬷说:“你们城里人太有意思了。”   荣芬喊:“只塞红包不对歌不行的咧!”   吵嚷声里,有人说:“沈老板,你吼两嗓!”   尹桑扑哧一笑,难不成让他唱山歌?想不出来那效果。   想着,她有些期待,他是穿西装呢,还是穿着嘎几希呢?达亨的飞角帽,扣在他脑袋上不知道是什么效果。   外头沈峯清了清嗓子。   咦?要唱?   都静了半分。门后的达配,都把耳朵贴上去了,恨不得就开门来听。尹桑也竖起耳朵。   “桑桑。”   一声呼唤,他没唱,也没吆喝,声音不大,声线较平日,高了些,末尾有颤。   “桑桑你听得见?”声线温柔。   房里,荣芬趴在门背,嘤嘤出声,“不行了,阿桑你不能说话,忍住了啊虽然我快忍不住了。”   “要化了。”有达配说。   “我来接你回家,跟我走。”   在新娘子门口,表白的,多的是海誓山盟,或是甜言蜜语,他这样对暗号似的,没见过。   大伙都还等着他再多说些,他冲后边的小林使了个眼色,小林赶忙上来,继续塞红包,没一会儿门缝下边都被填满了。   达亨又唱起歌来,祈求达配开个门缝。   荣芬开了个门缝,唱道:“要小心,今日你等来抢亲,背过身去就打得轻点。”   一见门缝开了,门外一众后生蜂涌往门口挤。从门缝里扔出熟鸡蛋、糍粑丁还有花生,后生门就在“枪林弹雨”中推开门冲了进去。   尹桑感觉被几个达亨架住了胳膊,刚被抬起来,又被拦腰抱起,场面太乱她看不清脸,从气息判断,是沈峯。   荣芬几人拿着扫帚在背后追打,那刷刷声落在沈峯背后,他低着头,像是捂着她,她的银冠太沉,险些就掉了,他腾一只手护住,又险些踉跄,索性停下来,让她先整理。这一慢下来,后背又被扫帚打了几下。   慌慌张张,匆匆忙忙,热热闹闹。   等被抱到堂屋,就算是完成了抢亲。达亨达配们配合默契,围在一旁笑呵呵看对方有没有真的被打到。刚才砸的鸡蛋和花生,也都被捡起来吃,分发给等候在堂屋的长辈晚辈,共享喜事。   城里来的伙伴,也穿着他们的民族服装,看着别人怎么做自己就怎么做,入乡随俗乐乐呵呵。   沈峯把尹桑放下来,她才看清了他。他今日穿上了嘎几希,暗红色的披肩绣了金丝的龙文,头顶是飞角帽,脚上是布鞋。   帽子下,他的剑眉微挑,凑近了问她,“好看吗?”   宽脚裤都让他穿出了气势来,尹桑想,不知道让他给她的工作室做模特他可愿意。   她说:“四不像。”   沈峯没在意她的说法,显然对自己的扮相信心十足,他接过阿嬷递过来的香,鞠躬拜了三下,亲自插上,阿嬷牵着尹桑的手,带着她出门。   沈峯在门口接过尹桑的手,和阿嬷告别。   楼下,是两排聘礼和嫁妆。几十框红鸡蛋几十框糯米,后头还有几十担牛羊猪肉,几十担糍粑五颜六色,担担绑着红绳。   天已蒙蒙亮,一眼望去,这些箩筐从尹桑家里排到了芦笙坪。山路蜿蜒,迷蒙雾气里,染了一片红,一派喜庆。   沈峯牵着她走在前面,身后是迎亲的达亨和送亲的达配。   按理该送到新郎家里,郎仔在外地,就只能在村里遛一圈。   村上每家每户都挂上了红绳,过一路放一次鞭炮,鞭炮声就没停过,芦笙坪的烟火也没停过。大白天看不了,只听得声音,阵仗管够。   小村子平日里,哪家家里头杀了只鸡都能知晓,他这又是杀猪宰羊又是挂绳的,怕是十里八乡都要来围观了。   芦笙坪下,已经摆了好几十桌,边上就是大锅灶台,师傅正在煮着,村里老少都在,一片忙碌。小林拿了端盘上来,沈峯接过。   端盘里放满了花生瓜子、上头铺喜糖还有烟。   尹桑挑眉,这个都知道?   沈峯拉上她,到正在忙活的师傅、村妇面前,挨个请,“辛苦了........有劳了........谢谢.......”   在村子里,一家的喜事,就是全村人的喜事,大伙会放下手头所有的农事,去帮忙,从食材采购到下厨,再到最后摆上桌,都亲力亲为,不似城市里,到饭店去。他们既是宾客,又是主家,不需计划,分工明确。   主人家就要戴上喜糖,挨个去感谢。   尹桑见过沈峯太多样子。穿着西装带点禁欲的模样、人群簇拥时气场全开的模样、在床上放松下来慵懒的模样、抄家训时不耐又痞子的模样........   无论是哪个沈峯,都是让人有些犯怵的。   眼前,他端着盘,因为身高差距大,答谢时总是要弯腰,低声说谢谢,声线温和。   尹桑觉得,他那从帽子里蹦出来的头发,大概都比平时要软些。   年轻些的,操着蹩脚的普通话跟沈峯说话。   “可真高啊。”   “来我们这里,感觉好吗?”   “东西好吃吗?”   “酒好喝吧,在外面喝不到吧哈哈哈。”   沈峯点头如捣蒜,他只要是想给对方好印象,便会让人如沐春风。一圈下来,估计快把全村人都收买了。   有不会说普通话的老人,也来拉尹桑袖子。   “这个郎仔可以啊,这么高,这么俊!”   “阿桑好福气啊。”   “好舍得咧,早上我家阿灵去守门,拿了一千块红包!”   “哟,城市里来的郎仔大方咧!”   尹桑笑呵呵地,不知道回什么好。   可以说,从起床到现在的几个小时里,她一直是有些懵的。   阿嬷们也不是要她的回应,只是聚在一起感叹,又仰头看着沈峯,直笑。沈峯也不知道她们说什么,也笑。   尹桑转头看他,睨一眼,“跟傻子似的。”   沈峯毫不在意,“傻人是不是都会有傻福?”   “........”   谢过一圈,本是要等宾客来,他们迎接的,但尹桑家里只有阿嬷,平日里也没有交往别的村子的人,便免了这个环节。   这之后,新娘子就能卸下沉重的盛装,换上轻便的衣服入桌一起吃饭喝酒了。尹桑正要回家里去,沈峯拉住她,“再辛苦一下,客人要来。”   “哪有什么客人?”   “一会儿就到,累了?”他过来提着她的银冠,“我给你减点儿重。”   她拍他的手,“不至于。”   “写书也是容易脊椎有毛病,六本书写下来你脊椎还不错?”他仍旧提着她的银冠,漫不经心说。   “劳逸结合,又不指着这个养活自己。”尹桑也随口答。   这时候阿嬷跑过来,急急忙忙的模样,拉两人,“阿桑你怎么还在这里阿,去接贵客!”   “贵客?”   “都到村口了呀,快点呀。”   沈峯拉上她,“再辛苦一下。”他想,老爷子应该很想看尹桑穿上苗族的嫁衣。   村口停着一辆保姆车,车边摆着大大小小的箩筐,几个人正在往里头倒糯米,再在糯米上围圈摆上现金,红彤彤的人民币蔚为壮观。   这是山里人的礼,是贫是富都表现在礼金上。直接,心意也贵重。   尹桑眼尖,首先看见了副官,她一愣,转头去看沈峯,他微笑点头,“老爷子非要来,拦不住。”   尹桑几乎是小跑过去。   老爷子从保姆车上下来,大概是长途颠簸,他显得有些憔悴,眼神却在看见尹桑的一刻,亮起来。   他拄着拐杖,弯腰歪着脑袋看尹桑,她的流苏帽沿,挡了眼睛。   “诶哟,哪家的媳妇这么好看啊?”   尹桑鼻头的酸涩一下子就咽下去,破涕为笑,“爷爷你身体不好,还折腾,想看我,我回去就是了。”   “那可不一样,回去我能看见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又看到尹桑身后的沈峯,“还有这么帅气的龟孙子?”   “这大概是沈峯这小子,最帅的一天了。”他说。   满场笑声,跟着一起来接的村民,围在边上谈论着,有人认出了老爷子,是在新闻联播上见过的,气氛又闹了一阵。   老爷子见着了阿嬷,阿嬷普通话说不明白,见了老爷子也紧张,两个老人面对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只是笑,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村里走。   后头的达亨帮忙把箩筐都挑到家里去。   一排的箩筐,又掀起了一翻议论声。这下子,尹桑嫁了个了不得的老公,这件事大概要传个十里八乡的了。   尹桑碰了碰沈峯,“你直接给我账户打钱,我应该会更高兴。”   沈峯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没打?”   “噢?多少?”   沈峯咬她耳朵,“全部家当,沈太太,以后可真的要手下留情了,如果你赶我,我可真的要露宿街头的。”   尹桑低头走着,感受着沈峯手心的温度,弯了弯唇角,“非奸即盗。”   “是,首先,要盗太太的美色。”   尹桑抬起头,微笑说:“你不是挺了解苗家婚俗么?”   “嗯?”隐约感觉不对劲。   “新婚三晚不同宿!”尹桑说完,挤到前边,老爷子和阿嬷中间去了。   沈峯:“........”   晚上芦笙坪架起了舞台,沈峯请了村里的芦笙队来表演,还请了歌手李佳融来助兴,最后荣彩也来了,乡亲们知道都是苗家走出去的明星,兴奋得不行,口口相传之下,当晚果真十里八乡的都聚在村里看演出。   李佳融演唱时,下来拉尹桑上去。   “我?我不行的。”   自娱自乐还可以,和歌唱家一起唱?   最后她还是被推搡着上了舞台,芦笙乐气,李佳融冲她笑了笑,“你的古歌很好听,我特意学了,一起唱!”   尹桑点点头,开口赢得满堂喝彩,而宋雨菲正在做微博直播。   “啊啊啊啊啊啊我们的失踪人口桑桑!”   “主播好漂亮!”   “主播的设备好垃圾,我要看我桑的正脸特写啊啊啊!”   “我要看小豆泡啊啊啊!”   唱到半,沈峯上台,接手了李佳融手里的话筒,接着内容唱了下去........   尹桑不由地笑场了,虽然说他唱功不错,但是咬字仍旧不敢恭维,台下观众报以善意的笑,又鼓掌给这位外来郎仔鼓励。   一曲毕,沈峯用苗语说道:“谢谢,谢谢乡亲们,谢谢这个地方,养出我美丽的妻子,谢谢你们把她交给我,以后我沈峯就是这里的人了!”   又是一阵掌声,城里来的虽然听不懂,也跟着起哄,一声声“呀呼”的吆喝,喊得比达亨还响亮。   弹幕里也是热闹非凡:   “这就是嫁给爱情的样子啊。”   “这对cp我粉了啊啊啊,学少数民族语言超难的啊啊。”   “脑部几十万字小说了别说了我要去晋江开坑了。”   “没有人记得淘宝爆款的传说了吗?”   “前面的是不是没看桑太微博,他说下蛊了不收不娶何撩啊哈哈哈哈哈?”   “羡慕啊啊啊啊啊啊,要幸福啊啊啊,豆泡什么的不能更萌了啊。”   “求桑太更博,求桑桑回归啊!”   .......   .......   台上,沈峯关了话筒,凑到她耳边说:“说起来,拍电影,很主要一个原因,就是听了那首歌,我像是被下了蛊,一直听,当时还不知道,那是你唱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下台,尹桑嫌弃道:“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你知道,当你告诉我这首歌是你唱的,我什么感觉吗?”   “嗯?”   “我只有一个想法——当初我到底跑什么,我爱你,这不是注定的事么?”   “嘿嘿。”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17年大概是我的转折年,无论家庭、身体、学业,都面临大大小小的挫折,写作,以及写作圈子,它改变了我,我很感谢能够有这样一段经历,但是已不敢再将写作列入人生之必需。   不是不想,做梦都想,但人生总会有取舍和遗憾。   我将竭尽全力,尽量让它能够在我的人生中,占有分量。 本书由 没穿裤头的猫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