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红尘梦恍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云等风来 作者:喵哒哒 文案:   酷帅任性影帝X孤僻美女画家。他19,她17,一个玩笑似的约会让她的健康永远定格在青葱岁月里,从此以后的每一天都不断生活在同这个世界无休无止妥协和让步的低姿态里。他27,她25,他骑着白马归来,骑士一般拯救她于尘世的水火之中,却发现救赎自己的,是她勇敢坚忍的心和永远美丽的笑容。   赠品:高冷骨外男神(男主哥哥)X逗逼女住院医(女主闺蜜)   这里有——   {一对儿互扎的刺猬}   “你过得贫苦吗?”   “喂,你知道打听老同学的经济情况是很不礼貌的行为,社交大忌,尤其是你的经济状况比对方明显优越的情况下。”   “那你到底过得贫苦吗?”   {一对儿互怼的基友}   “不知有多少脑残货见到我第一面都喊我欧阳先生。”   “谁让你起了那么一个混淆视听的名字。”   {一对儿互爱的闺密}   “等穆爷我当上了骨外一把刀,就把信用卡往这儿一拍,随便买!”   宠溺!宠溺!超级宠溺!偶尔小虐也是为了更好地宠溺!我们的口号是:宠溺一万年!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主角:冉云素,秦烈风 ┃ 配角:穆瑾,秦烈峥,欧阳城,方晋,程普芬等 ┃ 其它: =================   ☆、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一)   冉云素搓了搓几乎冻僵的双手,起身将卧室的窗户关好。她转身看了眼画架上的半成品水粉画作《夜雪》,有些失望地摇摇头,色彩衔接还是难以达到令她满意的效果。   关好窗户,屋子里渐渐暖合起来,她一边解开沾了斑驳油彩的工作服,一边将画笔泡到洗笔筒里。窗上氤氲出一层水雾,使得窗外的雪景变得模糊起来,这是今冬鲸市的第一场雪,来得突然而猛烈,连天气预报都只是提前了两个小时才做出暴雪预警。   雪虽大,却下得恬静,莫名就让人心情柔软起来,于是冉云素突发奇想地开了窗子,尝试了一次半户外写生。其实水粉画不是她的专长,她大学四年学习的和现在从事的工作是油画,尤其是人像油画,这幅《夜雪》的失败并没有太影响她的心情。   收拾好画具,冉云素走出卧室看了眼客厅墙壁上的时钟,六点一刻,她有些担心这种天气不容易打到车,于是手上动作加快,匆忙地从冰箱里取出一只金枪鱼三明治塞进背包里,穿好羽绒服和雪地靴准备出门。   开门前,她看着玄关鞋架旁边竖着的拐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带它们,bye-bye Chris,冉云素在心里对拐杖们道别。她的每一种助行工具都有自己的名字,比如叫Chris的拐杖,叫William的轮椅,以及每天贴身陪伴她的Lisa。   这套位于北四环中路诗琴雅苑小区D幢一楼的两居室是冉云素跟她的闺蜜穆瑾合租的,月租金四千五百元。按照市场价,这个钱是租不到装修这么好的房子的,她俩运气好,遇到了一对十分亲切和蔼的老夫妇房东,人家的儿女都旅居海外,经济上比较宽裕,老两口觉着遇到靠谱的租客也是缘分,两年来就一直都没给她们涨租金。   冉云素站在街边打开软件叫出租,一连等了三遍重叫都没有司机接单,虽然距离接机的时间还很充裕,她心里也难免有些焦急。她犹豫着要不要加钱来呼叫,想着手机银行账户里不多的余额,又决定再等等看。   就在这时,身后探出两道车灯,小区里转出一辆出租车来,前面的指示牌居然亮着“空驶”。冉云素赶忙朝司机招手,再挥着冻僵的手指取消掉刚刚的订单。   “小姑娘,等半天了吧?我刚才送客人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你在等了,这种天气不好打车,你是去哪儿?”五十来岁的司机师傅看起来很健谈,语气里透着自来熟的热情。   “您好,我去机场。”冉云素客气地回答。她想起最近网络上时常报道的年轻女子失踪案,有的就是独自一人搭乘出租车后失联的,之后被发现遇害的也有,下意识就在心里腾起了一道保护罩,手机也紧紧捏在手里。   “呵呵,没想到这一好心还遇上个大活儿。”司机师傅潇洒地换挡提速,将车子驶上主路,“我女儿也二十多岁,一个人在外地上大学,刚才看着你一个人儿冒雪等车,我就没抢别的单子,心想要是我闺女赶上天不好有急事儿的时候,能有个司机照顾她一下可真不错。”   冉云素有些尴尬,她不擅长跟陌生人攀谈,何况刚刚还对人家产生了不太厚道的误解,一时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   “你这去机场怎么没啥行李啊?”   “我是去接朋友。”   “哦,这么晚了还冒着雪去接人,是男朋友吧?”   “不是。”冉云素低头摆弄手机,看到微博图标上显示着更新提示,就随手点了进去。   她关注的对象不多,除了几个身边为数不多的熟人之外,几乎全部是油画和美术方面的V号和公众号。   翻过几个无关紧要的更新后,冉云素的目光又停留在了一天前的那条微博上面,博主是【烈风V】,微博的内容是转发其经纪公司【花田娱乐】关于新晋影帝烈风在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上凭借文艺片《司南》斩获最佳男主角的消息。   这种不带只言片语纯为转发的帖子,整个娱乐圈里大概也只有耿直BOY烈风同学做得出来,丝毫不顾及那些在留言里狂轰乱炸的粉丝们的感受。冉云素淡淡扫了一眼,该帖子的评论数量已经从昨天的七千多条飙升至四万多条。真疯狂,当然,这跟他坐拥的三千多万粉丝相比还只是冰山一角。   冉云素的视线停留在原帖Po的那张图片上,烈风穿着一身黑西装,雪白衬衫和纯黑领结,中规中矩到不能再中规中矩。他举着双翼金狮冲台下微笑致意,温和的外表掩饰不住眼神中的玩世不恭和春风得意。   她昨晚已经看过了他获奖感言的视频,简短而幽默,用流利的英语表达出来,磁性的嗓音轰酥了九亿少女心。于是,冉云素也没忍住贡献了一条不起眼的评论,一小帧烈风的漫画头像,笔触十分简洁,她只画了五分钟,却格外传神。   冉云素习惯性地点击烈风的名字进入他的微博主页,屏幕切换,4G网络一顿转圈,待页面打开时她有些吃惊。烈风微博的头像已经换成了她画的那帧小漫画,甚至连颜色都没上的小画像上,桀骜的目光和勾起的嘴角无处不表达着他游戏人间的傲慢姿态。   这不是她第一次用名为【小影子】的ID在烈风的微博评论里Po她为他画的画像了,虽然存在感不强,但她的ID在烈风的众粉中也算是个特别的存在,毕竟她的回复是最有技术含量的。不过烈风从来不在评论里翻牌子,对各种捧他骂他的议论视而不见,冉云素觉得,他可能根本就不去看那些无聊的评论,凭他的个性,这很有可能。   可现在他却用了粉丝的画儿做自己的微博头像,无疑放了一枚重磅炸dan,小影子的那条回复很快被无数人回复点赞,人工置顶。冉云素此时却有些局促,她宁愿烈风从不去看评论,她的回复和创作只为她自己高兴,与他无关,而现在这种局面,显然不是,她的画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初衷。   大概是司机师傅看到这个乘客不太爱说话,他又不喜欢沉默,于是打开了收音机。收音机里吐出一条接一条的路况播报,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让鲸市的各个主要路段陷入了严重拥堵,她像一名重度的肠梗阻患者,迟迟无法消化晚高峰带来的便秘。   冉云素看着火红的路网和路边不时停车玩雪的人群,对着跃动的车费数字有些肉疼。大家无处不在的娱乐至上精神在大拥堵时段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一路上他们已经看到了好几个形态各异的雪人和抽象雪雕矗立在高速路边,玩得高兴的过路者干脆丢下堵在路上的车子专心玩雪,这又加重了原本的拥堵。   “姑娘,你朋友的飞机几点到港?”   “十一点半,我不赶时间。”虽然心疼车费,但她更怕司机嫌拥堵不要这趟活儿把她丢在半路上。   “别担心,这趟是特殊情况,我只收你一百块,多出来的不用你付。”老师傅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出声安慰道。   冉云素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不用的师傅,我带的钱够用,您也是因为接了我这单才被堵在路上的,这是我应该付的。”换做平时,从诗琴雅苑打车去机场也要八、九十块,一百的价格对于这种天气实在是太良心了。   “没事儿,不接你的活儿,我搁别处也是一样堵着,极端天气,谁都没跑。”老师傅倒很想得开,悠闲地捧着太空杯抿了口茶水。   冉云素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她掏出三明治安静地吃起来,吃完将塑料包装叠起来塞回背包的侧袋里。这种天气,估计穆瑾搭乘的航班也很可能会晚点的吧,她得做好长时间蹲守的准备。   车子在路上蠕动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跋涉到了鲸市机场,冉云素下车的时候腿都坐麻了,她打开手机扫了老师傅的付款码,按照计价器上的金额支付了车费。老师傅嘿嘿一乐,挥手跟她道别,那一幕却让冉云素在雪夜里感受到了有些陌生的温暖。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冉云素在接机大厅里买了一大杯热摩卡,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慢慢喝,慢慢等。她揉了揉酸疼的右腿,隔靴搔痒的无济于事,索性不去管它,掏出背包里的kindle开始看书。   这部她读了三分之一的小说名叫《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原本并不十分畅销,冉云素也从没有听说过。之所以它突然火了,是因为根据这部小说改变的一部电影参加了今年威尼斯电影节的展映,并获得了最佳男主角大奖,那部电影就是《司南》。   小说讲述的是一个从小成长在破碎家庭缺乏母爱的男孩一路寻找和治愈自我并守候爱情的故事,作者的笔触细腻,行文里透着浓浓的忧伤,题材相当文艺。这种题材在当下的商业影片中并不讨喜,冉云素也无法想象由烈风诠释的男主会是什么样子,因为她印象里的烈风跟男主完全就不是一类人。   饰演个性反差如此大的角色都能让他当上影帝,看来真是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好奇心驱使冉云素打开了百度视频,搜索了一下《司南》这部片子,目前国内的各大视频网站都还没有上映,有的只是几条宣传片。想想自己剩余不多的流量,再看看已经指向十一点的时钟,她放弃了点开视频,收拾好东西到出口处附近继续等。   午夜的接机大厅通常都比较空旷寂寥,今晚却有些不同,国际到达这边突然涌现出一大波儿十几二十岁为主的半大孩子,女孩子占绝大多数,个个打扮得光鲜时尚,手里还举着鲜花、荧光牌和条幅什么的。他们中还有人在主持纪律,大家也都自觉站队,队尾又不断有人汇入,整个队伍越来越声势浩大。   冉云素今年二十五岁,十年前她自己是什么样子好像已经在印象中模糊不清了,只记得从来没有大半夜跑出来参加什么奇特的聚会活动。   广播里好听的女音正在播报飞机进港信息,没想到穆瑾搭乘的航班居然准时到达了,看来这段时间外面的雪大概已经停了。   她在出口等了一会儿,就看见轻装简行的穆瑾从通道里疾步走出来,俩人相视一笑,都朝着对方挥手示意。   “这么晚了你还真来接我啊,感动死了。”穆瑾跑过来拥抱冉云素。   “你搭乘的是俄航吗?这么糟糕的天气居然还能提前十几分钟到达。”冉云素打趣她,“在资本主义的地盘呆了一周居然把你养胖了,该不会为了省钱每天吃汉堡吧?”   “好容易得了一次跟着Boss出去的机会,我怎么会那么刻薄自己。”   “你的Boss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没,本来是订好机票一起回的,结果他在那边有个老朋友的女儿需要手术,执意把他留下来主刀,我就一个人先回来了。”穆瑾挽着冉云素的胳膊往外走,视线被那群守在另一个出口的少男少女们吸引过去。   “诶,你看到新闻了吗?秦烈风得奖了,威尼斯影帝,我靠,太牛了!那电影我昨天连夜在网上找了个枪版的看了,麻蛋的,哭成狗,太虐心了,你看我现在眼皮还肿着呢!”穆瑾眨巴着一双媚眼往她面前凑。   “等等等等,”穆瑾一叠声地拉住冉云素的胳膊,指着那群人,“看到牌子了吗?接机的,该不会是秦烈风也今晚回国吧?这么巧,我们去凑个热闹。”   “喂,你多大了?一把年纪还玩儿追星的把戏?”冉云素可没打算响应她这个离谱的提议,“快走啦,你不是说每天晚上必须在一点前入睡的吗?不怕长皱纹啦!”   穆瑾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人群尽头,“见见秦烈风算是追星吗?只是跟老同学见个面而已好不好,你紧张什么?心里有鬼?”她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冉云素一眼。   “我大老远跑来等你几个小时可不是陪你疯的,你知道人家什么时候到呢,说不定要守到天亮,或者干脆就从什么VIP通道直接跑路了,别闹了,喂——喂——”冉云素话没说完,就听见山呼海啸的尖叫声传来,原本排列整齐的队形也毫无章法地朝着出口处围拢过去。   “出来了,出来了,很久没看见活的了,看一眼就走哈——”穆瑾这个白眼狼已经松开她的胳膊屁颠屁颠地朝着人群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了,请小天使们多支持,闲话就不说了,文里见! 另,喵会从每章留言的小伙伴儿里随机选择一位送红包,还望大家多多评论,收藏。 前三章有些背景要交代,挺过去豁然开朗,看文愉快!   ☆、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二)   冉云素腿不方便,更不想凑这个热闹,就慢慢一个人先朝外走,想着能赶在大部队之前出去,或者还能快点儿打到一辆出租车。   她忍不住远远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几个黑衣助理簇拥着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那个应该就是烈风了吧,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头戴黑色棉线帽子,大半张脸都被墨镜遮住,表情无法看清,她在脑海里自动给他配了一个微微勾起嘴角的不屑笑意。   除了在屏幕上,她有快十年没有见过他了吧,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遇到。   看着粉丝们接机真是人生百态,有的激动得大哭,有的一直保持花痴般的傻笑,更多的是一直不知所云的尖叫,场面相当惨烈。   烈风走得很快,就像一阵飓风吹开围拢的人群,在茫茫人海中吹出一条路来。   冉云素意识到人群已经迫近自己所在的出口时,想躲闪已经有些晚了,她尽量快步地往外走,还是被拥挤的人群推搡得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候机大厅门口的石砖路上。   还好人群很快被烈风继续带出了门外,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外围一个不起眼的小插曲,冉云素抬手扶住身旁的金属栏杆刚想站起来,就听见穆瑾的大嗓门在人群中响起,“云素——”   众星捧月般快步走向保姆车的那位听见这一声,脚步明显一滞,随即他转过身,做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举动。我行我素的烈风同学向来很少跟粉丝们互动,讨好粉丝的行为就更是没有。此刻,他却转身走向了这位被人群挤倒,楚楚可怜跌坐在地上的女粉丝,还朝她伸出了他那只修长干净的大手。   刚刚吵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一道道惊讶的目光和几个女孩捂嘴隐隐的抽泣,她们一定羡慕死这个在爱豆面前摔了个不雅屁墩儿的女生了,早知道爱豆如此有爱心,估计现场会摔倒一片。   冉云素觉得被这么多人围观十分尴尬,面前那张俯视她的帅脸又被墨镜遮住,她看得到的,只是自己反射在墨镜镜面上又呆又囧的一张脸。她左手扶着栏杆,右手拉住烈风递过来的手,轻轻一借力就站了起来。   “你没事儿吧?!”穆瑾这会儿才挤到她身边来,拍着她衣服上的雪渍,这一吼,将冉云素那声几不可闻的谢谢也给淹没了。还没等她回过神来,烈风已经转身上了车,车子在一片尖叫声中绝尘而去。   俩人又在寒风里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候到出租车,冉云素一直保持沉默,穆瑾也自知理亏不敢再逗她。   “你刚才没摔着吧?”   “没有。”   “秦烈风还挺绅士的哈?”穆瑾逮住机会缓和尴尬气氛,“其实他也未必会认出你来的,你看他戴的那个大墨镜,现在又是大半夜,估计能见度也就两三米,他要是认出来咱俩的话,说不定还会送咱们回家呢,怎么可能把我们扔在这等车,你说是吧?”   冉云素瞥了她一眼,“你想得还真美!”   看着她不生气了,穆瑾又肆无忌惮地歪在她肩膀上,“唉,我快饿死了,在飞机上一直睡觉,连快餐都错过了。等会儿我们去楼下那家店买点儿吃的回去宵夜怎么样?我请客。”   “倒时差这种事情也也要拉上我,不太厚道吧?”   “那怎么样?反正你们艺术家也是经常黑白颠倒的嘛。”   回来的路明显顺畅多了,可俩人买了吃的进门之后仍旧还是过了凌晨一点。   穆瑾把餐盒摆在客厅的茶几上,又去厨房榨了两杯鲜橙汁。她看见换好衣服的冉云素从卧室里走出来,急忙放下果汁唠叨她,“喂,都已经到家了,你干嘛还穿着Lisa?快去脱掉,刚刚你还摔了一下,我得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受伤。”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没事,快吃吧,天冷凉得快。”冉云素坐到沙发上和穆瑾并排吃东西。   “秦烈风回国来也有五六年了吧?我记得上学那会儿他挺爱招你的。”穆瑾将IPHONE插在JBL BOAT上面,放了一首名为“COME BACK(归来)”的单曲,这首歌是烈风的成名曲,他自己作词作曲的原创音乐,因为一档选秀性质的原创歌手大赛一炮而红。   那时的秦烈风刚刚二十一岁,虽然后来他不知因为什么退赛了,却并未影响这首单曲的蹿红,知名音乐人余梁音很快签下了他,帮他出了这张单曲,后来这首歌还被一部当年票房成绩很好的电影选做了主题曲,在各大音乐排行榜上更是成绩斐然。   “他那是喜欢捉弄人好吗?”冉云素咬了根薯条,又嫌弃地扯过纸巾擦手上的油渍。   “嘁——你以为青春期的男孩子为什么精力旺盛到去捉弄女孩子?当然是想引起对方的注意,就跟雄性孔雀开屏是同样的道理,只不多他们当时的情商还不如孔雀,手段十分低劣,书桌堂里放毛毛虫啊,给人家自行车加道锁什么的,都还是因为内心想接近那个女孩子,想跟人搭话又不好意思直说,通过这种拙劣的方式呢,即使挨了对方一顿骂,心里也相当舒坦。”穆瑾啃着鸡翅膀给她分析。   “你不是说你选择骨外科了吗?什么时候又研究上青少年心理学了?”   “这都是因为我比较渊博,触类旁通!我跟你说,就好比今晚吧,如果换了别人摔倒,我打赌秦烈风一定视而不见!”   “那你刚才还说他戴着墨镜能见度只有两三米,根本没认出来当众出丑的人是我?”   “哎呀,素素——”穆瑾的胳膊黏糊糊地绕过来搂着冉云素的肩膀,“别敏感,摔个跟头而已,怎么就是出丑呢?说不定现在秦烈风正看着拉过你的那只手发呆呢。”   “当年我和他之间,真的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冉云素淡淡地解释,当年因为秦烈风总是捉弄冉云素,学校里好多同学都误以为他们俩之间有点儿什么,类似于早恋的小暧昧之类的情愫。   “他这个人呢,就是喜欢跟别人对着干,弄得别人抓狂,甚至烦他怕他都没关系。我呢,恰好不屑配合他的种种无聊行动,所以他才一直针对我。而且,我还在他家住了一年……”   “等等?!”穆瑾像是发现了八卦的狗仔,两眼放光地盯着冉云素,“这段儿绝不可以一笔带过,必须详细交代,行啊冉云素,居然连我都瞒了这么久!”   时过境迁,冉云素早也不当这段往事是什么秘密了,既然穆瑾这么好奇,她就说给她听听。   那年她十四岁,跟着母亲冉薇搬来了鲸市定居。当时她还不知道母亲执意要来鲸市,是为了了却毕生的一个愿望,再见那个人一面,最后一面。   四十岁的冉薇患上了乳腺癌,她的病情发展很快,不过在女儿面前她瞒得很好,直到母女俩搬来鲸市,冉薇被那个人安排住进了医院,冉云素才确切地知道了母亲的病情。   冉薇是个画画的,称不上画家,顶多算是个画匠,她没什么积蓄,母女俩来到鲸市只能租住在一间四十几平的小开间里。   冉薇住院后,坚决不同意接受手术治疗,后来冉云素知道了母亲这么决定的原因,因为那个人是母亲这辈子一直深爱的男人,她来见他,只是为了了却心愿,并不想让他拯救自己,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失去女人身体上最引以为傲的那个器官之后的悲惨模样。   就这样,冉薇一直在医院里接受着保守治疗,确切来讲更像是临终关怀,一切的用药都以减轻痛苦为原则。没过多久,冉薇去世了,冉云素成了孤儿。   母亲的那个人,也就是秦颂,当时已经是鲸市人民医院骨外科的主任,他不顾妻儿的反对安葬了冉薇,之后来到出租屋说要接冉云素到他家里去生活。   “我答应过你妈妈,会好好照顾你到十八岁。”秦颂带着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十分温文尔雅,她看见他眼里闪烁着的晶莹。   虽然她不清楚母亲和这个男人之间有过怎样的故事,但她知道,那个故事一定很美,美到她愿意用一生来守护,美到故事讲完所有的人心都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几万字,大家放心进坑吧,求收藏,比心X100   ☆、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三)   就这样,冉云素住进了秦家的大房子,那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房子,里面摆放的所有物品都那么精致整洁。   秦家一共有四个房间,楼上的主卧住着秦颂和他的太太尹静祎,另外两个房间一间住着大儿子秦烈峥和小儿子秦烈风,一间住着女儿秦烈岩。   除了对于秦家的男主人秦颂之外,冉云素这种尴尬的身份显然不招任何人的待见,尤其是尹静祎和秦烈岩,这母女二人再端庄优雅的外表也掩饰不住目光中直白的憎恶和厌弃。   那段时间,冉云素和秦家的保姆魏嫂一同住在一楼的保姆房里,她每天除了上学,回家后便安静地呆在保姆房里,或者在厨房里帮魏嫂做活儿。   冉云素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就像隐在秦家的一片影子,偶尔出现在主人们的眼皮子底下也会嗖地飞快溜走,从不招惹他们的白眼。   秦颂和尹静祎都是医生,工作很忙,秦烈峥在外求学鲜少回家,秦烈岩没多久也去了国外读书,于是秦家的常住人口只有秦烈风、冉云素和魏嫂三个。   冉云素转学到鲸市后,和秦烈风在同一所中学,她念初二,他念高二。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秦烈风时常捉弄她。   冉云素自觉这也不难理解,大概这是秦烈风维护自己母亲的一种方式吧,他仇恨破坏他父母感情的女人没什么不对,连带着仇恨一下她这个屋檐下的乌也是情有可原。   穆瑾听得津津有味,“那你为什么只住一年就搬出来了?该不是秦烈风他骚扰你吧?”   “胡说什么!”冉云素丢靠枕打她,“在那种气氛下生活早晚会变抑郁好不好,所以高中可以寄宿之后我就搬出来了,除了假期不得不回去忍受一段时间,其余的时间都归我自己支配,多自由。”   “哇塞,你俩可是够能装的啊,我们当年可都没看出来,你们两个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   “其实也没多久,后来你们也都知道,他总是那样愤天怼地的,又不喜欢按家里的安排去学医,整天玩儿琴组乐队,胡吼乱叫的,就被他父母强行送到国外去改造了。”   “我记得啊,他走的时候好多女生都要哭死了,那会儿他的确唱歌又帅又好听,他们那个叫什么荒诞年轮的乐队,只要有演出我场场都会去的!”穆瑾露出迷妹的神情,“当年他父母也真是的,干嘛非得让他去当医生啊,他们家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全都是医生,怎么就不能出一个外行来?当医生有什么好?”   “这像是一个医生说出的话吗?如果当年他选择了学医,说不定你现在就是他的师妹,见上一面可就没如今这么费劲了呢。”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啊——”穆瑾喝着果汁感慨道,“当年我们两个都立志学医的,他又是被父母逼着立志学医的,结果呢,只有我一个人走上了这条道路,你去学了美术,他去当了明星,真是不公平!不过他哥秦烈峥可真是天生的医神范儿,三十三岁就带学生了,你不知道当年竞争他的学生有多惨烈。”   “真想不到你们医学院也混进去那么多花痴,一直以为人类在你们的眼睛里不过是一堆骨骼、皮肤、血液、软组织呢!”冉云素打趣她,“那他选人看颜值吗?怎么让你混进去的?”   “Of course not! 幸亏你没有选择医学院,隔行如隔山,画笔是永远理解不了手术刀的。”   “天快亮了,快去睡觉吧。”冉云素站起身打算收拾下茶几上的餐盒,右腿传来一阵钝痛,让她下意识地就躬了身子,右手扶在腿上。   “怎么了?你别动这些了,我来收拾,你快去休息吧。”   “没事儿,雨雪天,正常反应。”冉云素站直身体,步态尽量正常地朝房间走去。   *   烈风离开机场,直接回到了位于鲸市北二环熙府花园的家里。昨晚在国外的庆功宴他只是意思地去晃了一圈,今晚国内的这场他又借口航班晚点干脆去都不去。   经纪人曲宏杰都已经懒得说他什么了,在回来的路上就替他把借口给编好了,早已做好送他回家之后自己单枪匹马去庆功宴陪笑脸打哈哈的准备。这种事情他做得多了,驾轻就熟,烈风的风头正劲,是花田娱乐最粗的一棵摇钱树,有点儿小脾气没啥不能容忍的,何况他工作起来也的确够卖力。   拍戏、路演加领奖,秦烈风已经小半年没有回家了,好在钟点工还算尽职,屋子里收拾得纤尘不染。助理小柯帮他将行李送进来,看着时间不早了,就嘱他早点休息。彼此的假期都十分难得,这回大概有一星期的时间他是自由身,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等会!”烈风叫住小柯,“今天机场遇到的那个女孩,冉云素,我的粉丝群里有这么个人吗?”   “冉云素?”小柯挠挠头,“这名字挺特别的,好像没听过,再说大家也不太用真名,说不定网名差得十万八千里呢。”他家公子今天这是搭错线了么,先是自作主张地用一张粉丝的涂鸦小画像换掉了原来迷倒众生的微博头像,又是在机场扶起了摔倒的女粉丝,现在居然打听起对方来?   “风哥,你是说摔倒的那个女孩叫冉云素?你怎么知道的?”袁柯这小伙子办事儿挺靠谱的,就是有时候脑子慢半拍。   烈风换上了一身棉质的家居衣裤,光着脚从衣帽间走出来,随手撕下一页便签纸在上面写了“冉云素”三个大字拍贴到袁柯的胸前,“你姐是户籍警来着对吧?帮我查一下这个女孩,电话,住哪,什么工作。”   “哦,那我先走了。”袁柯认真地揣好字条,转身之前一直憋着笑,还没到春天呢,他家公子这是什么情况?   袁柯刚走,那边曲宏杰的电话就追了过来,“风少,看微博热点了吗?你在机场扶女粉丝的新闻现在比威尼斯称帝那条还火了。诶我想给你商量下,咱能不能借这个机会适当增加一点儿暖男人设?正好符合下个月上星开播的那部新戏的男主形象,这个热度让剧组蹭一下绝对是双赢,说不定比一场宣传下来效果还好。”   烈风此刻已经仰在了自己松软的大沙发里,长腿交叠搭在茶几上,一手举着手机听电话,另一只手已经在IPAD上指挥自己的小人儿奋勇拼杀了。   他玩游戏一般时间也不长,纯属为了放松,一款游戏玩几天就腻歪了,再换另一款,就像换绯闻女友的速度。   “怎么暖?你是打算让我摆拍一下暴风雪里送老奶奶回家,还是大马路上给乞丐撑伞,要么在地上摆一排女粉丝让我一个个把她们扶起来?”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表示他每一个字都不是认真的。   曲宏杰叹了口气,“算了,我猜那排女粉丝宁愿继续躺着。游戏别玩儿太长时间,明天私教的课已经帮你约好了,上午十点小柯去接你。”   烈风哼了一声表示收到,挂断电话,他鼓了鼓肚子上的六块腹肌无奈地摇了摇头。即将开机的新戏了他要饰演一位卧底警探,颇有几场戏是要□□上半身的,是以连休假杰哥都不放过他。   他将PAD丢到一边,也不管自己的角色正在被疯狂K.O.,打开微博查看那条暖男人设的热点帖。   照片上,冉云素正坐在地上一脸茫然地冲他伸出手,两个人的手堪堪叠在一起,他自己的表情被墨镜遮掩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嘴角那弯似有若无的笑意。   冉云素跟十年前差别不大,还是一副没长开的小身板,他拉她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她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还有她不施粉黛的脸上,五官都是淡淡的,乍一看印象并不深刻,但她是那种很禁得起端详的女孩儿,看久了,就再不觉得别人美。   她穿着黑色的茧型羽绒服,帽子翻在背后,半长的卷发洒落一肩,衬得那张小脸更加慌乱紧张。这么多年了,她见了自己还是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紧张吗?从前好像也没有怎么欺负她吧。烈风同学难得地反省了一下自己,结论是自己没啥问题。   他的拇指抚上屏幕,素素,我回来了,好久不见——      ☆、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四)   冉云素对自己莫名成为网红表示很焦虑,她打算这两天都不出门,专心临摹一幅客人定制的150*80的知名油画作品《抱陶罐的少女》,这位客人还要求给少女画上文胸,说是要送的那位朋友家里有个十岁的男孩,怕对孩子的心理产生不良影响。   画廊的鉴赏顾问周姐给对方建议,或者她可以选择送一幅《蓬帕杜夫人》或者《康达维斯小姐》给对方,这两位穿着都还蛮整齐的。结果对方坚决不同意,说那家男主人就喜欢抱陶罐这位这么清纯型的。   一席话说得冉云素暂时忘却了令人头疼的网红事件,一口咖啡喷到刚绷好的画布上,“你没问问她,要不要发一张自己的证件照过来,将少女的脸换成她自己的?”   周姐在电话那头笑得也十分无奈,“小冉,看在软妹币的份儿上你就屈就一下对方的要求吧,以你的速度来说也就是两三天的事儿,可以拿到两千块,也不需要浪费太多脑细胞,我觉得还可以忍受。”   当然可以忍受,她已经一连两个月都在吃老本了,再不赚钱,恐怕连颜料、画笔这些都买不起了。当年冉薇不希望她学画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就算你很有天分,可能也会大半生都活在时而疯狂时而低落的创作情绪里,生活捉襟见肘、入不敷出,你当自己是个艺术家,别人看你却像个疯子。   冉云素其实从小就喜欢画画,冉薇画画的时候她就安静地坐在一边看,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可她同时也是个听话懂事的小孩,冉薇说学画这条路不适合她,她就听她的话认真读书,好好做功课,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级前十名。   曾经她以为冉薇希望她学医,是因为她的身体不好,所以对医生这种身份有着较旁人更深的崇敬和依赖。直到后来冉薇生病去世,她才渐渐懂得,原来母亲让她学医也是因为有秦颂这层关系。她用尽自己短暂一生积累的他对自己的旧念陈情,在最后的时刻将女儿托付给对方,只要冉云素进了这一行,头顶便有了秦颂这把大伞帮她遮风挡雨,护她平安度过大半生。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冉云素最终还是以另外一种更加惨烈和曲折的方式走上了画画这条路,而且至少如今她的处境并不比当初的冉薇好到哪里去,时不时就要担心自己能不能交出下个月的房租,除了买画具,买别的东西都要对着价签犹豫再三。   就在她跟穆瑾彻夜闲聊的第二天中午,一头乱发刚刚爬出被窝的穆瑾就像疯婆子似的跑过来钻进她的被窝里,“喂!我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你可得老实回答我。”   “怎么了?你做恶梦了?”冉云素觉得自己刚刚睡着就被她吵醒了,闭着眼睛背对着穆瑾蜷起身体。   “你说你母亲跟秦烈风的父亲曾经有过一段感情是吧?那你该不会是秦烈风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吧?”   冉云素被她这个大胆猜测彻底惊醒了,她无奈地坐起身瞪着穆瑾,“你的脑洞还真够大诶,他们两个是彼此的初恋情人好不好?秦伯伯结婚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络过,还亲妹妹,你当是拍韩剧呢。”   “他们也许后来又偶遇过啊,只是你不知道而已,生给孩子也就几分钟的事情嘛,怎么就没有可能?”   冉云素朝她挥挥手,“真的不可能啦,我是我母亲领养的孩子,就算他们之间有些什么,我也不是母亲亲生的。诶,你不要说是她骗我编的瞎话哦,她住院的时候我看过她的血型,O型血的母亲是不可能生出AB型血的孩子的,这个初中生物课本里就讲过,你是医生,不用我多解释吧。”   “错!”穆瑾双手比了个大大的叉,“O型血的母亲与AB型血的父亲生出了O型血和AB型血的孩子,这在医学上已经早有案例证实。”   她盘起腿四平八稳地坐在床上开始自己的科普知识讲座,“如果丈夫的血型基因是一个O基因,加上一个B(A)基因,共同表达AB型血。原本B基因是一个链条,都是B基因段,但是在一个点上,却发生了神奇的改变,原来的B,表现成了A。在这一个基因链上,表达了两个血型基因,这就是等位基因。如此一来,丈夫的血型基因是一条B(A)加上一条O,而妻子的血型基因是两条O,这样排列组合,孩子的血型正好是一种AB型,一种O型,完全符合遗传学规律。听懂了吗?”   冉云素茫然地摇摇头,“听不懂,不过我相信母亲不会骗我的。她说我的亲生母亲也是画画的,她为了追求梦想在生下我之后去了法国,本来我是应该被送去福利院的,是母亲不忍心就收养了我。”   穆瑾凑过来轻轻抱住冉云素摇了摇,“素素,原来你的身世这么曲折,从前只知道你不愿意谈论你的家世,我们也就都憋着不问,真没想到……你放心,以后穆大爷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等穆爷我当上了骨外一把刀,就把信用卡往这儿一拍,随便买!”她做了一个超级土豪的姿势。   冉云素一把推倒她,“穆爷,您是拿手术刀治病救人的,又不是提着柴刀去拦路抢劫,再说我怎么觉得那天还很遥远,说不定没等到,我就先饿死在半路上了。”   “最近没什么工作吗?”   冉云素点点头,把那本翻到《抱陶罐的少女》那页的画册丢给穆瑾看,“喏,我已经落魄到要帮这个女孩画胸罩的地步了,你说惨不惨。”   “别担心,我养你,真的!穆爷我毕业了,已经是开始领工资的人了,虽然微薄,但起码稳定,康师.傅加双汇还是吃得起的,你要对爷有信心!”   冉云素笑着拿画册拍她,“快起床啦,今天轮到你做饭,都中午了,早饭还没吃上呢,让我怎么相信你。”   她刚站起身,就又听见身后穆瑾一声尖叫。   “喂,素素,你火了啊!看秦烈风的微博,他居然转发了你俩在机场被拍的照片,还有文字:Nice to meet you!见到你很高兴!他认出你来啦,哈哈哈哈——”   “希望他的粉丝不要人肉我。”冉云素心塞地单腿跳了两步,坐在小沙发上穿她的Lisa,自从十七岁受伤之后,这成了她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   同样的动作做了八年,已经熟练到不能再熟练,但每次碰到那冰凉冷硬的接受腔时,她的心仍然会隐隐作痛。   “不行,我要给他发个私信,问问他干嘛当时假装不认识我们。”穆瑾穿着宽大的睡衣赖在冉云素的床上,两个拇指飞快动作,像是在编辑信息。   “如果你打算跟他联系,我就一个人搬出去住。”冉云素淡淡地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出房间。   她在卫生间刷牙,穆瑾用胳膊肘从身后碰碰她,“我胡说的,才不会跟他联系呢,你别多想哦。”   “快洗脸吧,我去煎蛋饼给你吃。”冉云素知道穆瑾的行为也没什么过分的,是她自己太敏感了。   无论如何,她受伤的这件事情不想让秦烈风知道,她觉得自己的一切他都不必知道,他只要像现在这样如遥远的星星一般闪耀着,被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仰望就好了。   *   这场雪下得虽然大,但经不住鲸市冬季和蔼的气温,只过了不到四十八小时,路面上的雪就已经融化殆尽。   潮湿的路面经过寒夜的洗礼变得湿滑,冉云素很少选择这样的路况出门,她守在家里专心地发挥想象力给画作上那位知名的少女画抹胸。   工作告一段落的时候,她拿起手机看讯息,发现有两通来自方晋的未接电话。方晋是“一方阁”的老板,最大的股东,负责运作画廊的日常经营。   冉云素工作的时候会把手机关成静音,这个习惯方晋是知道的,他还一连打了两通电话过来,想必是着急的事情。   冉云素抽了两张湿纸巾擦手,然后立即将电话拨了回去,“方总,您找我?”   “小冉,画廊来了位大客户,很欣赏你的作品。不过,对方提出来想请你亲自到他家里看看,根据室内的装潢和风格设计相应的油画作品,你有没有兴趣?”   冉云素一时间有些愣神,这样来定制作品的客人也不是没有,但通常都是酒店或者餐厅之类的单位客户,他们要求画廊根据建筑本身的风格来提供装饰用油画作品,至于个人客户真还是第一次听说,更奇特的是居然指名要她来画。   “我……方总,您确定对方是想要我来设计和提供作品吗?一方阁的签约画家里,我实在算不得出色的。”冉云素并不是对自己的绘画水平缺乏信心,而是觉得这种所谓要求高端的大客户通常都比较难应付,她不擅长同陌生人打交道,更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了画廊的声誉和人脉。   方晋轻松地笑了两声,“小冉,你很有天分,要对自己有信心。这位客户叫欧阳城,他本人是个不算太红的明星,但他的父亲欧骏是骏达集团的总裁,这层背景上来讲,绝对算得上是我们画廊的大客户了。”   “那好吧,我应该什么时间过去拜访呢?”   “今天下午五点钟,四点半我派司机过去接你,现在外面的路不太好走,有人陪着你我比较放心。”   “好,谢谢方总。”   当天下午四点半,冉云素穿戴整齐,背上了她的佳能EOS 80D准时坐上了方总派来的车子里。车子一路向南,沿着鲸市龙脉的中轴线一路驶向北二环,那里有全鲸市单价最贵的别墅区熙府花园。   正当冉云素做好了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心理建设之时,车子从熙府花园那雕梁画栋的大门前掠过,驶进了一个街区开外的另一处楼盘荣熙府。   虽然两处小区都带着‘熙府’二字,也都出自一个开发商,但同熙府花园这种容积率奇低的别墅区相比,荣熙府就显得接地气得多。   在鲸市普通商品住宅里,荣熙府算是高端的了,住户大多也是城市金领和业界精英,只是以欧家少爷的身份,住在这种地方还是显得低调了些。   车子在一栋高层下面停住,司机转身说,“冉小姐,您谈完了给我个电话,我不走远,就去加个油。”   冉云素下了车径自走进大堂里,她刚想进电梯,就看到电梯间门口立着一个警示牌:故障维修中。   冉云素心里有些着急,距离约定好的五点钟只剩下四分钟了,还不知这故障要修到什么时候。她翻看微信的聊天记录,方晋发给他的地址上清楚地写明了楼层19层。   冉云素在心里哀鸣了一声,她照着记录里的电话拨了过去,“欧先生,不好意思,你家楼下的电梯正在维修,我可不可以晚一点再上去?”   “冉小姐,我们说好的五点钟,您怎么可以不守信用呢?”   冉云素听得出对方的不悦,咬咬牙,“那好吧,我现在就走步梯上去,可能需要您稍等我一会儿。”   “那就麻烦你快一点,我半个小时之后还有约。”   冉云素最后看了一眼安静的电梯间,背着背包和相机转去步梯间开始爬楼梯。      ☆、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五)   此时,1901的客厅里,欧阳城冲着秦烈风比了个OK的手势,两人的脸上都挂着五岁小孩将摔炮偷偷塞进大人椅垫之后的邪恶笑容。   袁柯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可怜的姑娘走上步梯,轻轻地撤掉了电梯间门口的那面警示牌,给他家少爷发了个微信:风少,那位冉云素小姐已经从步梯上去了,没我的事儿了吧?   对话框里很快有了回复:车上等我。   袁柯按了下行的电梯往车库去,他至今也没搞清楚,他家少爷莫名其妙地让他调查这位冉小姐的联系方式,然后又伙同欧家少爷一起设计捉弄她究竟是几个意思。   欧阳城看着仰在沙发里,眼睛盯着时钟,手指在扶手上敲拍子的烈风也十分好奇,“这姑娘智商还不赖,不知有多少脑残货见到我第一面都喊我欧阳先生。”   “谁让你起了那么一个混淆视听的名字。”   “我妈姓阳,他们非要给我起这个名字我有什么办法?”欧阳城转身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空无一物,甚至都没接电,“shit!你这房子买来不住,单是预备着捉弄人的?好不容易休假,居然花这么大功夫来整一个小粉丝,快说说,你跟人家有什么深仇大恨,还是……嗯?”   烈风也不接话,眼睛仍旧一直盯着时钟,“四分钟了都还没上来,真够慢的了!你猜猜,你跑上十九层需要多长时间?”   “你在转移话题。”   “有空慢慢告诉你。”烈风起身坐到那架德国CONRAD GRAF跟前,十指抬起,又如飘叶般落下,一曲久石让的风之甬道缓缓流出,像是回忆中的呢喃,淡淡地诉说着无忧时光的思念。   一曲弹罢,他又抬眼看时钟,已经是五点零五分了,这个家伙难道在步梯间里迷路了?他的心情莫名有些烦躁,开始不屑这场刚刚开始还没到高.潮的幼稚游戏。   “你,好像有点儿不寻常哦——”欧阳城故意拖了个尾音,“一定是有故事的吧,待会儿我可要好好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让我们风少如此心神不宁。”   “算了,不好玩。”烈风抓起大衣朝门口走去,手还没按上门把手,门铃声就叮咚响起。他惊得缩回手来,欧阳城冲他摆手,他退了几步转身躲进了卫生间里。   十七岁之后,冉云素还是第一次爬这么高的楼梯,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上来了。右腿上的疼痛令她有些站不稳,冷汗顺着她的发梢流进衣领里,再努力,还是迟到了十分钟,但愿这位欧先生可以体谅一个女画家的四体不勤。   “对不起,我迟到了。”   欧阳城看到冉云素的第一眼有些吃惊,“请进。外面很热?看来冉小姐有些缺乏锻炼。”他恣意懒散地调侃她。   现在要她在别人面前维持正常的步态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脸上的汗水也让她感觉狼狈,“不好意思,我可不可以借用一下卫生间。”   欧阳城抬起手,优雅地说了声“请便”,之后才意识到他这金屋里还藏了一个人,可是此时反悔显然来不及了,只好再大点声地追加了一个“请便。”   躲在卫生间里的烈风自然是听到了,从她进门开始,她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烈风将自己隐在浴帘后面,虽然穿戴整齐蹲在浴缸里这种造型不太优雅,但他还没做好跟冉云素正式重逢的准备,何况她现在是他恶作剧的受害人,这绝不是一个暴露身份的好时机。   他看见冉云素缓缓走进来,关上门之后,她便显得有些痛苦地转身坐在了马桶盖上。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道半透明的浴帘,冉云素轻轻用手扶着自己的右腿,像是在忍痛般地做了几个深呼吸,随后才扶着洗手池的台子慢慢站起身,开了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颊。   她已经迟到了,所以不好在卫生间里多耽搁,只能忍着疼痛走出去。   “欧先生,我们可以开始了,您是打算在所有的房间都装饰油画作品吗?”冉云素的声音清澈柔和,语调从容,让人听了很舒服。   “额,对,所有的房间……具体怎么设计合适都看冉小姐的意见。”这位客户因为助纣为虐的负罪感显得十分配合。刚刚她满头大汗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楚楚动人。   这倒是令冉云素有些无措,“欧先生,这房子将来是您或者您家人居住,所以一切设计都应该符合房间主人的审美比较合适。您可以给我一些具体的意见,比如偏好的色彩,画面的内容,想营造的感觉……”   “嗯……就是那种,温馨的、浪漫的、梦幻的、热烈的……哦,对了,冉小姐你喜欢什么风格?可不可以帮我推荐一下。”反正也不是他的房子,欧阳城顺着自己奇葩的脑回路一顿瞎掰,听得卫生间里那位都想卸下花洒蹦出来砸他。   两人你来我往地说了一通,根本就是鸡同鸭讲,不在一个频道上。   冉云素有点儿沮丧,她拿起相机,“欧先生,如果您现在还没有特别明确的要求也没关系,我也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先设计出一套方案。您介意我拍几张您家的照片吗?我想作为设计时的参考,保密的问题您不必担心,我用完了就会删除。”   “不介意,冉小姐随便拍。”欧阳城抱着双臂倚在钢琴上,玩味地盯着她看。   冉云素松了一口气,虽然最难做的那道菜叫做‘随便’,但好在这个大客户还比较配合,将来应该也不会太矫情。她举着相机里里外外地拍了一遍,然后指着刚才的卫生间,“这间,您应该不打算挂油画的吧?”   “要是您觉得合适也可以考虑。”   冉云素笑了笑,就当他是在开玩笑,“欧先生,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不介意的话,可以留下来吃个便饭。”欧阳城想了想刚刚空荡荡的冰箱,抬手抵在唇边掩饰性地干咳了两下。   “您不是还有约吗?不打扰了,初步的设计出来之后我会再同您联系。”冉云素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住了,出门的时候她扶了下门框,谢天谢地,幸好电梯正常运行了。   *   烈风从卫生间里出来,用大拇指指了指门的方向,朝欧阳城做了个询问的表情。   “已经走了。”   烈风像忽然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把自己重重摔进沙发里,无聊的游戏。他像是突然又想起什么来,绷直身体坐起来,“刚刚,她是不是好像哪里不舒服?”   “大概是平时缺乏运动吧,或者……女人特殊的那几天?”欧阳城也有些无聊,“走吧,这间毛都没有的屋子我一分钟也不想多呆,不如我找个人帮你卖了。”   两个人搭着电梯下到地下车库,袁柯乖乖地等在车里,“风少,事儿办完了?”   烈风没理他,只懒懒地说了一句,“回家。”   欧阳城转头看他,“不出去玩玩?我都跟刚从横店回来的那几个约好了,馨悦坊。”   “不去。”烈风整个人突然晴转多云。   车子驶出地库,刚好看见冉云素拉开车门上了一辆奥迪A8的后座,欧阳城像是看出了烈风的心思,“这是他们画廊老板的车。”   没想到这话一出口,烈风脸上的多云立即转成了阴雨,一时间车内充斥着副热带高压。   欧阳城嗤地一声笑出来,“烈风,你在吃醋?”      ☆、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六)   冉云素下了车,站在自家楼门口,却迟迟不敢迈步。经过车上这一小会儿的休息,稍微一动,疼痛便愈加明显了。   “在这儿站着干嘛,怎么不进屋?”穆瑾下了班,从背后拍了她一下,“怎么了?你脸色不还好。”   冉云素伸手攀住穆瑾的胳膊,“扶我一下,进去再说。”   穆瑾搀扶着她走上单元门口的那几级台阶,看得出她正在忍受很严重的痛楚,穆瑾着急忙慌的打开门,“快进屋,坐下,我帮你看看。”   一跨进门里,冉云素再也撑不住了,缓缓俯身就趴跪在地上,她这样着实吓坏了穆瑾。“是腿受伤了吗?等我下。”她飞快地踢掉鞋子,冲进冉云素的卧室将轮椅推了出来。   “William 很高兴为你服务,快,我扶你坐上去。”穆瑾拖着冉云素的腋下将她整个人提起来放到轮椅上,她小心地帮她脱去衣物,摘下名叫Lisa的右腿假肢,一截只余膝盖以上大腿部分的残肢便暴露在眼前,残端的部分破皮红肿,看着让人心疼。   “怎么弄的?”穆瑾找来医药箱,小心翼翼地帮她处理伤口。   “客户那边的电梯故障,我爬了19层楼梯上去的,厉害吧?”   “厉害?!”穆瑾盘腿坐在她面前,挥着棉花棒吼她,“你怎么不去攀登珠峰啊?哪个客户这么变态,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吗,让一个女孩子爬19楼,他怎么不去死?”   “他不知道我是残疾人。”   “那你自己也不知道吗?还逞能!”穆瑾心疼地瞪她,“这下好了,你起码一个星期不许穿Lisa,如果你的客户再见到你,一定就可以知道你是残疾人。”   有些字眼只有从穆瑾嘴里说出来,她才可以真的不介意,冉云素小声地问她,“真的要一个星期那么久吗?不会吧——”   “你不听话试试!”穆瑾丢下这句威胁,提着医药箱蹦下沙发,“对了,我回来的路上叫了外卖,大概这会儿就快到了。”   “一轮到你做饭就叫外卖。”冉云素小声非议她,她摇着轮椅回卧室换衣服,然后改用拐杖。William这种大家伙在房间里移动不够方便,Chris就好很多,当然她最爱的还是Lisa,只可惜不得不跟她小别几天。   “那个方舒又要开个展了?”穆瑾将披萨摊开来,捡了块儿馅料最足的递给冉云素,“我回来的时候从你们画廊门口路过,看见了她画展的海报。”   “嗯,之前她闭关了几个月,应该准备挺充分的,你要不要去看?”   “嘁,就她画那种四不像我才不稀罕呢,什么黑色骷髅浮在彩色河流上……要多变态有多变态!”穆瑾十分不屑地皱皱鼻子,“她不就是方晋的亲妹妹嘛,整天这里那里的作秀做噱头,我觉得论水平她比你差远了。”   冉云素嚼着披萨鼓着嘴笑,“你呢,是对她有成见,人家那叫后现代派表现主义,着重宣泄内心的情感,看不懂就别瞎说。”   “哦,她是宣泄了情感了,要不是她当年急着去看秦烈风做嘉宾的演出,会闯红灯把你给撞成这样吗?”穆瑾放下果汁,很严肃地看着冉云素,“你真的觉得,你受伤的事情秦烈风就一点都不知道吗?”   “他当然不知道,而且以后也不会知道。”冉云素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意思是只要你不多嘴的话。   “可是他爸是知道的呀?再说了,害你受伤他也有一定的责任吧?”   “穆大小姐,你不要这么侮辱医生的职业道德和智商好吗?秦医生当然会替他的患者保护隐私,还有,方舒去听他的演唱会撞伤我,这完全不代表他和我的受伤之间有任何直接的因果关系好不好?照你这么说,如果当天方舒是赶着去美国,那是不是三亿多美国人民都要对我负责呢?”   穆瑾憋着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可怜兮兮地绕过餐桌颠颠蹭到冉云素这边来,“素素,抱抱,人家心里难受——”   “都过去那么久了,我自己都不介意了,你干嘛还非要跟自己过去不呢。”冉云素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你以后别这么傻了,把自己弄伤成这样。”   “你这么敏感,还怎么当医生啊,医生可都是见惯生死的大神,不应该总是被人间的悲春伤秋困扰的。”   “可你有多不容易,就只有我知道啊——”   *   这一晚,那个十七岁之后时不时就出现的梦境又来了,冉云素太熟悉这个梦了,熟悉到只要一开头,她就可以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天空中弥漫着很浓很浓的雾,十七岁的冉云素捧着手机从美术教室里跑出来。冉薇去世之后,画画成了她思念母亲和排解孤独的唯一方式,那天是刚刚过了高考没几天,她把自己窝在美术教室里尽情地画了一整个下午加晚上,连饭都忘了吃。   她看到手机上二十七分钟之前发来的一条留言,烈风说,冉云素,我在去表演之前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学校对面的星巴克等你。这时的冉云素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过烈风了,秦颂和尹静祎送他去了美国,他走或者他来,一片影子是没有知道的必要的。   冉云素背着书包拼命地往学校门口跑,她知道烈风说等她三十分钟,那就不会是二十九分钟,也不会是三十一分钟,哪怕就看他一眼也好,一秒钟也好。   梦里,马路上的过街指示灯变成绿色,冉云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还是阻止不了自己冲出去的脚步,好像那双腿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一辆火红的跑车从侧面冲出来,冉云素只看见明亮的车灯在眼前晃了一下,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看见自己倒在路边,右腿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着。   一个白衣长发的女孩儿蹲在旁边大哭,她是方舒,冉云素有些困惑,明明被撞伤的是自己,怎么反而这个姑娘比她哭得还伤心。远处,星巴克绿色的双尾美人鱼头像在灯箱的照射下正在朝她微笑,冉云素的视线渐渐模糊,直到眼前一片漆黑,万籁俱寂。   接下来应该发生什么了?梦中的冉云素在意识里翻看台本,然后应该是她在医院里醒过来,看见秦颂皱着眉站在她面前,他很冷静地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仿佛她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他并没有顾及她是否能承受得住这么大的打击。   也是从那天开始,她突然就长大了。她记得自己哑着声音对秦颂说,请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也是从那天开始,冉云素失去了一条腿,变成了一个残疾人。   方舒的哥哥方晋是个十分尽职的加害人家属,他几次三番地来道歉、赔偿,后来还说服冉云素放弃了不适合她的医生道路,动用自己的关系让她进入中阳美院学习油画,毕业之后,冉云素就一直在方晋的画廊“一方阁”做签约画家。   方晋对她在经济上和职业上提供的帮助,已经远远超出了交通肇事责任赔偿的范围,冉云素一直接受着他的指引和安排,她一度以为自己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现在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工作和生活,半点也没有改变的意愿。   可惜今晚的剧情卡在了黑暗里,以往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么漫长的黑暗时间,冉云素期待着头顶的白炽灯亮起,她有点儿害怕这无尽的黑暗。   突然,面前出现了一张烈风的脸,他仿佛自带光芒,每一个表情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他朝她伸出手来,笑着。   梦里的场景突然切换到机场接机大厅的门口,无数的粉丝站在烈风身后,举着鲜花和荧光板,烈风冲着跌坐在地上的她伸出手来。冉云素低头,看到自己右腿的裤管塌瘪地拖在地上,她慌忙伸手去挡,不行,烈风你不许看。   冉云素笃地惊醒,望着夜色里熟悉的房间轮廓躲在被子里大声喘息。   只是一个梦而已,别怕,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伸手探向自己的右腿,轻轻地抚在疼痛的部位,和十七岁时相比,这一点都不算疼好吗?素素,你要再勇敢一点。她抬头看了看静静立在床边的Lisa,埋头将眼泪蹭在枕头上。      ☆、两只刺猬的距离(一)   三天后,欧阳城打来电话,询问冉云素的工作进度。   “我已经将初稿做好了,如果您什么时间方便,我可以先给您看一下。”   “那就今天吧,下午五点,在画廊见好了。”   冉云素呼出一口气,幸好不用再去十九楼,“好的,再见。”   画廊距离她和穆瑾租住的房子不远,步行一刻钟的距离。冉云素穿好Lisa,从衣柜里挑出一条黑色毛呢长裙换上,内搭珍珠粉色的衬衫,又在外面加了一件米色棒针开衫毛衣。她很瘦,穿了好多层仍然不显得臃肿。   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走路仍然会疼,出门时,冉云素拿了右手的肘拐帮助自己支撑身体。被一个客户见到自己不良于行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情,或许对方只当她是扭伤了脚踝。   “小冉,你来了,欧阳先生还没到。”画廊的前台见她撑了拐杖,就过来扶她。   “没关系,我去里面等他。”冉云素婉转地挡开对方的帮助,撑着拐杖朝展区走过去,穿过展区有一排会客室可以坐下来休息。这个时间画廊里没什么人,她走进展区的时候,只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驻足在里面,像是认真欣赏着某幅作品。   那人见有人走近,突然转过身来看向她,抬手从鼻梁上勾下墨镜,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烈风?”冉云素觉得自己心跳乱了几拍,她要紧紧抓住拐杖才能站稳。   他看到她撑着拐杖,瞳孔骤然一缩,是那天的恶作剧让她受伤了?   她看到他的目光认真地在自己的拐杖上逡巡了一圈,偷偷地咬了咬下唇。“你跑来这种地方,不怕被粉丝围追堵截吗?”   “你们画廊的前台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我进来之后,从头到尾只看到你和她两个人,你是我的粉丝吗?”他身形高大地挡在小小的她面前,很有压迫感。   冉云素心想,他总是这样没正经,“画廊当然不会像蔬果超市那么热闹,不过你还是快点走吧,万一被人知道了,你只有一个人,发生危险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吗?”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她的头顶几乎要碰到他的下颌,“而且,你还带了一支……武器。”   冉云素尴尬地后退了两步,他捉弄自己俨然已经成了本能,分开这么久了,见面就能想起来。   “你的腿,受伤了吗?”他又向前走了一步,气息吹在她的头顶。   “一点点,不要紧。”她继续后退。   身后响起前台小妹柔和的声音,“冉小姐,不好意思,欧阳先生刚刚致电取消了今天的见面,他让我跟您道歉,说改天再约时间。”   冉云素从烈风的身影里探出头来,“我知道了,谢谢。”   她已经无路可退,身后就是展示墙,她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毛衣擦到了画框上。   “既然你的预约取消了,那就陪我一起吃个饭吧,好久不见了。”   冉云素心里盘算着拒绝他的理由,又觉得各种借口都显得矫情和小家子气。   烈风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冉云素笑了笑,迈步跟了出去。   画廊后身的停车场里,一眼就能看见一辆与众不同的嚣张跑车,银灰色,底盘很低,像是会贴地飞行的外星人战舰。它的显眼程度与它的主人不相上下,冉云素知道那大概是一个很奢侈的牌子,她对豪车了解甚少,幸好这品牌的LOGO设计十分厚道,冉云素拼读着壮硕公牛上面的一行字母:兰博基尼。   烈风替她打开车门,等着她慢慢坐进去,然后接过她的拐杖放到后排,再替她关好车门。冉云素低头微微笑了一下,二十七岁的男人,到底还是和十八岁不同的,他再拒绝成长,也还是不可避免地长大了。   他坐到她身边,通身线条紧致优美,不复当年的单薄,又不失曾经的活力,烈风他永远都是那么美好。   “安全带。”他转头提醒她,看见她微微愣神,干脆俯身过来帮她系好。冉云素的耳垂发烫,她拢了拢头发遮掩,他已经侵入了她觉得安全舒适的范围,而这个优雅的入侵者却又显得那么自然和无所谓。   冉云素心想,她差一点就忘了他是属于娱乐圈的人,他和每一个合作过的女主角都传过绯闻,虽然没有什么实质上劲爆的内容,但一同吃饭、一起脚踏车、用自己的保姆车送对方回家……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可能再平常不过了,自己却在这里各种心理活动,是不是很白痴。   “想什么呢?”   “没。”   “这么多年,过得开心吗?”   “还好。”   “你很紧张?”   “没有。”她答得太快,声音里还带着欲盖弥彰的颤音,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招认。   果然,烈风的嘴角又勾起一个得意的弧度,“很多女孩见我都是这种反应,我还以为你会不一样。”   冉云素暗暗深吸一口气,她真的很想跟那些女孩不一样,她不屑沦为被他嘲讽的那些迷妹中的一员,为什么他一定要这么诋毁自己,还是自己真的表现很差劲。   “停车,我想回家,我有点不舒服。”冉云素的大脑还没有考虑清楚,她就听见自己这么说,就像一个娇病醋坛子,她有点讨厌自己。   他真的把车靠边停下来,看着她徒劳地解开安全带急着想推开门。   “你生气了?”烈风的手抚上她的鬓角,食指和中指轻轻地将她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她红得冒火的耳垂就这样暴露在他面前,“素素,你从前不是这么小气的。”   是啊,从前她总是被他捉弄,骗她在学校门口等他放学,结果她一直傻等到天黑才知道他早就跟乐队的狐朋狗友跑出去玩儿了。她默默一个人走夜路回家,身边每经过一辆车,她的心都惊跳一下。那个时候,她也不曾对他发脾气。   “烈风,那次约在星巴克,你真的去了吗?”冉云素听见自己又口先脑后地问出了一句,烈风一顿,她听见自己心腔破裂的轻响,他果然已经忘记了,如果他那一次也是在逗她玩,她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   “我等了你三十分钟,”他笑着转头看她,“你没来,是故意报复我的吧?”   冉云素弯起嘴角笑了笑,“开车吧,我饿了。”   他带她去了一家位置隐蔽的私房菜馆,这馆子连个招牌都没有,只在门前挂着的一只灯笼上写着个遒劲有力的“崇”字。她猜这种地方一定就是传说中专门为他们这种明星大腕服务的私定餐馆,都是要提前预约才行的。   他怎么知道今天会偶遇自己,又或者他原本是约了别人的,和自己一样被爽了约。   烈风停好车,绕过来帮她开车门,拿出拐杖递给她。   “也可以不用这个。”冉云素觉得她应该以尽量完好的形象同烈风走在一起,带着拐杖不太合适。   烈风将拐杖放回车里,“也好。”他冲她伸出一只手。   他愿意充当她的人肉拐杖吗,冉云素递过手去,他的大手紧紧拉住她柔软的小手,她随着他向廊檐深处走去。   烈风带她进了一间包房,古香古色的装潢,服务员很快端菜上来,她甚至都没有看到烈风什么时候有点过菜。   “你的脚,伤得不轻吗?”   “没事。”一定是自己刚刚扶他手的时候太用力了,她心想。   “去医院看过了吗?我大哥就在人民医院,骨外科,你知道的吧?跌打损伤他也可以看的,我等会儿带你去找他。”   “不用了,我有自己的私人医生,你也认识的,穆瑾。”   烈风笑着点点头,“听说她很不走运,是我大哥带的学生。”   “你都不知道烈峥大哥有多么受欢迎,穆瑾白天被他骂了晚上做梦都能笑出来。”那可是他专门对我一个人说的话诶,冉云素想起穆瑾花痴的模样也觉得很好笑。   “我记得你从前一直很卖力地读书,也想去考医学院,为什么后来又去学画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凌晨更新,之后会捉虫,如果发现错误也请小伙伴们帮忙指出。 大家给个收藏、评论吧,3x   ☆、两只刺猬的距离(二)   她心里一紧,这事儿说来话长,却又无法对他坦白,“其实我一直真心喜欢的都是画画,之前我妈可能觉得画画这行没什么出路,太贫苦,所以希望我走一条更平坦些的道路吧。后来我自己想清楚了,我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去面对被解剖的小动物,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去面对生死一线,所以,还是躲在房间里做梦比较适合我。”   “那你过得贫苦吗?”   冉云素无奈地笑笑,“喂,你知道打听老同学的经济情况是很不礼貌的行为,社交大忌,尤其是你的经济状况比对方明显优越的情况下。”   “那你到底过得贫苦吗?”   “还好,看跟谁比较吧,和你比的话,估计我就算个赤贫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很有钱?”   “因为网上说,你拍一集电视剧片酬要几十万。”   烈风笑了出来,那种笑容仿佛又将他带回了十年前,“你关注我吗?”   “你那么红,时不时就上头条,想不关注都难。”她实话实说。但她没说的是,她仔细看过关于他的每一条新闻,刷过他所有的剧集和电影,有些还不止一遍。   烈风敛了笑意,“那些,都不是真的,逢场作戏而已。”   他看着她的眼睛,让她以为他在很认真地跟自己解释澄清什么,是说那些同女明星的绯闻吗?还是她误解了他的意思,想太多了。   冉云素拢了拢头发,碰到自己滚烫的耳垂,又赶忙将头发顺下来挡住。   “一个小女孩儿,安静地画画,挺好的。”烈风帮她夹菜,“你吃太少了,那么瘦,拿得动画笔吗?”   冉云素对自己今晚的表现有些失望,她太拘谨了,在他面前像个慌乱的小白兔。跟那些同他搭戏的女主角相比,她局促得还不如一个壁花丫鬟。正当她暗暗自我批评的时候,她听见烈风又在说话。   “素素,你不用这么拒人千里,我关心你也是应该的,起码我算是你的半个哥哥。”   她惊得抬起头来,哥哥?他算她的哪门子哥哥!   冉云素突然想起穆瑾对她说过的疑问,她瞪大眼睛看着烈风,“你该不会以为,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吧?”   “难道不是吗?”   “呵——”原来他一直捉弄自己,关注自己,只因为当她是他的妹妹。这种答案让她既无奈又难过。   “当然不是,你怎么可以这样误会秦先生?”冉云素抬手从自己的头顶上拔了一根头发下来,裹在纸巾里递给烈风,“给你,不信的话,拿去做个亲子鉴定,看看我们有没有一毛钱的血缘关系。”   烈风有些尴尬,但还是抬手接过了那片包着头发的纸巾,塞进口袋里。   “我母亲和秦先生的事情虽然我也不是太清楚,但母亲弥留之际也听她说过一些,她和秦先生彼此算是对方的初恋,后来她为了学画跟秦先生分开了,如果不是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她应该不会出现在你的家庭面前,打扰你们的生活。   以前我也是小孩子,不够懂事,给秦先生和秦太太添了很多麻烦。我知道那个时候你也一定很讨厌我,如果你接受的话,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烈风的情绪似乎也受到了影响,他摆摆手,“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冉云素扶着桌边站起身。   烈风伸过手来扶她,她没回应,“我自己可以。”   走到门口的台阶,冉云素先迈下右腿,然后提了一口气抬起左腿跟下去,这个支撑的动作是伤处最疼的时候。第二级的时候,他刚探出右腿,手臂就被烈风从身后扶住,“受伤了就不要逞强。”   冉云素觉得他的手既坚实又温暖,有了他的搀扶,她一点也不害怕自己会跌跤。她开始迷恋上被他牵手的感觉了,就像一个碰了毒品的人发现自己即将上瘾了一样。   *   “你今天心情很好吗?该不会是你的画卖出了天价?”穆瑾一边切橙子一边打趣她。   “天价?”冉云素笑了笑,“不过对我来说也就算是天价了,有个客户呢,在画廊跟我预订了四幅画,都完成之后大概可以赚到两万块,还不错吧?”   “相当不错啊!那我们得想办法庆祝一下……”穆瑾的手机在响,她放下果盘开始在沙发靠垫里找她的手机,“喂?妈,你别哭,怎么了,你慢慢说——”   冉云素放下咬了一半的橙子,抬头看着穆瑾凝重的表情,这情形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待穆瑾接完电话,她赶忙问,“出了什么事?”   穆瑾开始满屋子飞地找衣服找包找银.行.卡,“我爸突然晕倒了,刚被120拉去医院抢救了,我得过去一趟,晚上你锁好门,我带了钥匙。”   “在哪家医院?我跟你一起去吧。”冉云素撑着双拐站起身,又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有些添乱,“你路上小心点儿,跟我保持联系。”   穆瑾走了之后,冉云素一个人躲进房间里画画,三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穆瑾的消息。   【R素】小穆,叔叔怎么样了?你带的钱够用吗?   【穆穆】情况有点儿复杂,回头再跟你细说,现在需要紧急手术。   【穆穆】素素,你手头上还有钱吗?先借我一些。   【R素】马上转给你!   冉云素将自己账户上剩下的两万多块钱连整带零的一分不差都转给了穆瑾,她的微信钱包里还有千把块零钱,应付几天应该没问题。   【R素】是不是不够啊?   【穆穆】没事儿,我再想想办法。   【烈风】睡了吗?   【R素】还没。   【烈风】脚还疼吗?   【R素】不疼了。   【烈风】早点休息。   “喂,对不起方总,这么晚打扰您。”冉云素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是这样,我可不可以预支一下欧先生的那单报酬,我朋友的父亲病了,急需用钱。”   “小冉,别着急,你朋友需要多少,我马上转给你。”方晋沉稳的声音从话筒那端传来。他说过,小冉,你是我的员工,也是我的朋友,任何时候你有任何困难,都请让我知道,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那个,我问她一下,等下我跟您微信联系吧。”   “好的。”   【R素】方总,她那边还差十万块,真不好意思。   【方晋】马上就好,把她卡号发给我。   【烈风】明天有空吗?   【穆穆】帮我谢谢方先生,我会尽快还钱的。   【R素】方总,谢谢您,钱收到了,会尽快还给您。   冉云素点击发送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误将这条本该发给方晋的信息输入了烈风的对话窗,她赶忙撤回消息,捅自己一百刀,希望他没看到最好。   可惜已经晚了,烈风对着手机玩味着那句话的含义。素素,她跟方晋借了一笔钱?她为什么要借钱,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她为什么不向自己借钱,而是向那位方晋求助,难道自己不算是她亲近的人吗?   烈风等了一会儿,对话窗里始终安静,她没有给他任何解释。   冉云素正忙着穿戴好,她打算出门去医院,看看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帮得上忙的。她母亲去世之后,穆瑾的父母都对她很好,如今穆叔叔在医院抢救,结果未知,她知道穆瑾此刻等待判决的那种心情,她应该陪在她身边的。   穆瑾的父母住在南城郊区,她父亲抢救的医院也在南城,但愿这个时间出门还可以打到车。   冉云素刚刚拉开门,就看到抬起手正要敲门的方晋。他穿着一件铅灰色大衣笔挺地站在门外,看到冉云素出来也是一惊。   “方总,您怎么来了?”   “我刚刚正在画廊整理资料,听说你这边有事儿我就顺路过来看看,你是要去医院吗?我送你。”   “太晚了,我打车去就可以。”   “这么晚你一个人打车太危险了,反正我也没事,送送你。”方晋虽然年届四十,却是个单身人士,他和前妻离婚之后,前妻带着儿子去了加拿大定居,他也没有再娶,算是含金量较高的钻石王老五一枚。   “好吧,谢谢。”   烈风鼓了好大的勇气打电话过来,接听得倒还算快,只是他清晰地听到了电话那边传来的那句“方总,您手机快没电了,用我的导航吧。”素素,这么晚了,你先是跟那个方晋借了钱,然后又坐在人家车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喂?”冉云素将手机放在耳边接听,对方却已经挂断了,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烈风。      ☆、两只刺猬的距离(三)   【R素】穆瑾的父亲进了医院,正好遇到方先生送我过去。   【R素】明天还要工作,有事吗?   冉云素呆呆地看着自己手机上的信息,烈风,他会误会了什么吗?从前也不是没有人误以为方晋打算包养她,其实根本不是外人看到的那样,方晋为人十分谦逊有礼,他对自己格外照顾完全是因为他愧疚于自己的妹妹撞伤了她。   若不是遇到了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冉云素是不会问方晋借钱的,这些烈风会理解吗?   【烈风】没事   冉云素看着这两个字的回复,想象不出对方此时的语气,是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平淡疏离,还是有一点负气成分的嗔怪?   *   冉云素陪着穆瑾母女俩在医院里守了一夜,穆国栋突发了脑卒中,也就是俗称的中风。医生已经通过开颅手术清除了动脉血栓,重建了畸形的血管,但今后的恢复情况暂时还不乐观,很有可能会半身不遂。   穆瑾的妈妈王开兰一直抹眼泪,穆瑾就守在旁边反复地安慰她,冉云素不知道自己此时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对医院有着天然的恐惧感,就是在医院这种看似明晃晃的走廊和病房里,她送走了母亲冉薇,又告别了健康的自己。   冉云素一直觉得,那种明晃晃的白炽灯其实都是假象,下面有那么多光芒无法触及的地方,那些地方黑暗无比,又阴又冷,有些人一辈子都无法逃离出来。她忽然觉得眼前发黑,赶忙握紧手中的拐杖,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再添乱了,她不应该总成为别人的麻烦。   “你不舒服吗?脸色很差。”   冉云素听见方晋的声音,勉强地睁开眼睛,“才六点,您这么早就过来了?”   “早一点不堵车。”方晋跟穆家的母女俩打了招呼,递了一包早餐给穆瑾,“你们保重身体,自己别倒下了才能照顾亲人,钱的事情如果不够请不要客气。”   王开兰拉着方晋的手千恩万谢。穆家二老都是从市环卫所退休下来的临时工,身体一直不大好,穆国栋患有高血压长期服药,而王开兰的风湿性关节炎也常常折磨得她坐立不安。   两人辛辛苦苦地供着唯一的女儿读上了大学,家里就没什么积蓄了。当初穆瑾立志学医也是因为父母的身体不好,但此时她觉得自己在医学院呆了八年,又进了鲸市最牛的人民医院,遇到这种时刻还是相当地无助。   方晋对穆瑾说,“我先把小冉送回家,她熬了一夜脸色很差。”   因为冉云素车祸的关系,穆瑾一直对方氏兄妹态度冷漠,如今对方借钱给她救命,她便有了一种拿人手短的自卑感,“方总,那谢谢你了,素素容易低血糖,麻烦你提醒她吃一点甜食。”   撑了一夜的冉云素两腿发软,握着拐杖的手不自觉有些颤抖,方晋揽着她的肩膀扶她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如果不是倚靠在他身上,冉云素觉得自己分分钟都有倒下去的可能。   方晋扶着她走出住院楼,冉云素不经意抬头,便看到了停车场里的那辆银灰色兰博基尼。她没有记住烈风的车牌号码,但她直觉这辆车就是他的,烈风也来医院了吗?   “怎么了?”   “没什么。”冉云素收回视线,随着方晋坐到他的奥迪A8里。   “这里有一杯甜豆浆和两只奶黄包,我会开稳一点,你慢慢吃。”方晋将一个快餐袋递给她。   “那你呢?”   “我不饿,而且,我也不会随时晕倒。”   冉云素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糟糕,她不客气地打开袋子咬着奶黄包,豆浆很甜,一定是特意多加了糖的。“谢谢。”   车子驶上主路,早高峰渐渐到来,有一点拥堵,所以开得不快。   转弯的时候,冉云素从观后镜里看到了银灰色兰博基尼的身影,正隔着两个车位跟在他们后面。她心里一惊,难道刚才烈风是在车里的,那她靠在方晋身边的一幕被他看到了?   这种模样嚣张的跑车出现在路上总会很惹眼,路边行人时不时就有朝这边驻足观望的。冉云素也偷偷在观后镜中瞄着那辆车,它一直不急不缓地跟在奥迪的后面,像一只很有耐心的猎豹。   “那辆车不错,你喜欢吗?”方晋大概是看出来冉云素对兰博基尼的关注,转头对她说。   “不喜欢。”她把吸管塞进嘴里,老老实实地收回视线。   方晋笑了笑,“艾米说昨天有辆兰博基尼来过画廊,你认识车子的主人吗?”   为什么她遇到的男人都像大猫,明明知道了昨天这辆车来过画廊,还载她离开,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中学时候的一个同学。”   方晋没再调侃她,两个人又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直到方晋将她送到家里。   “方总,您早上还有约,我就不请您进去了。”   “那你自己小心点。”   冉云素看见那辆兰博基尼就停在街对面的临时路边车位,司机始终不曾露面。她撑着拐杖缓缓上了台阶,然后掏出钥匙开门,刚要进去的时候,身后响起沉缓的脚步声,“早。”   烈风穿得很亲民,翻毛靴、牛仔裤,上身是耐克最普通的运动款黑色羽绒服,他甚至连墨镜和帽子都没戴,高身长腿的,站在那里十分招人。   “不请我进去吗?”   “你先在这里等下!”冉云素丢下这句话,转身关门进屋。她必须把她的William和另外一个Chris藏起来,做好这一切,她才好整以暇地重新打开门,冲他低声说了句,“请进。”   烈风双手插兜地迈进屋里,好奇地左右看了看,“你整理房间的速度倒是够快,还是有什么……怕我看到的东西?”   冉云素找了一双拖鞋给他,然后径自地走去卫生间梳洗。一夜未眠使得她脸色格外苍白暗淡,拿起穆瑾粉盒的那一刻,她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从来不化妆的,这又是打算扮给谁看?一秒钟后,她还是决定继续素颜出镜。   烈风已经在客厅里参观了一圈,这房子看起来还不错,里面布置得十分小女生,温馨的暖色调,各种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墙壁上的油画《两生花》应该就是出自冉云素之手,美丽女孩和她自己的影子沉默以对,像是在做着心灵上的交流,不为外人所知。中间一只开花的荆棘藤蔓缠绕住两个人,刺破了女孩的肌肤,有一种让人疼痛的美丽。   他注意到油画的右下角署了一个花体字的R,是她姓氏的首字母,那天在画廊展厅了他也看到了几幅这个署名的画作,看来他猜得没错。她的画第一眼看上去很唯美,美得让人心动,但看久了,会让人心生某种疼痛感,美丽的东西都有令人扼腕的瑕疵和桎梏,就像两生花里被荆棘刺破肌肤的女孩。   “你现在还做音乐吗?”冉云素泡了咖啡给他,“早饭吃了吗?”   “没有。”   她转身进了厨房,煎了两只蛋给他,“空腹不能喝咖啡的。”再看他的杯子,已经见底了。她无奈,将餐盘放在他面前。   冉云素抱着咖啡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将煎蛋塞进肚子里。“你们做演员的,不是都要节食的吗?你吃得好像很香,我都要误以为是自己厨艺高超了。”   “今天一天,我就靠着两只煎蛋度日了。”他看她信以为真的模样,噗地笑出来,“开玩笑的,我每天都健身至少一个小时。另外,我也不是靠脸的,靠的是实力。”   冉云素被他逗笑,心想你长成这样说自己不靠脸,还给不给别人活路了?不过她倒是承认,他的演技也确实出色,骗走她不少的眼泪。   “那你现在是在休假吗?”   “嗯,后天就要去新的剧组报到了,我的假期还有不足四十八小时。”烈风吃完煎蛋主动去厨房刷盘子,“我有半年都没回来过了,这次你要不要陪我到处逛逛?或者我们去龙域看冰雕展,今天去明天回。”   “不了,我还有工作要忙。”   她听见厨房水龙头的水空流了一会儿,接着洗刷的声音继续,被她拒绝,他会失望吗?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我走了。”   果然生气了,冉云素心想,这样也好,他俩早已不是一路人,星辰就该挂在天空中璀璨,小草就该俯身亲吻大地,她和烈风,始终都有尘归尘路归路的一天,她不该奢望什么。   烈风走到门口,转过身,掏出车钥匙塞进冉云素的手里,“以后要去哪里就开这个车,不要随便搭别人的车。”   “喂,我不开车的——”   烈风已经迈着大步走了出去,冉云素现在换鞋换衣服追他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握着车钥匙呆呆站在原地,这是什么意思,把那辆外星人战舰丢给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能够多收藏和留评,你们刷刷存在感,我才有继续掰下去的动力!   ☆、两只刺猬的距离(四)   冉云素裹着羽绒服站在街边,手里握着兰博基尼黑色的车钥匙,两眼盯着这辆不时就引人注目的车子发呆。   这个被主人随意丢给她的昂贵负担已经让她一整天都坐立不安了,她发信息给烈风让他回来把车开走,烈风回复她说自己已经在机场了。他正要赶往下一个工作地点,在去新剧组报到之前赶去为一家杂志拍封面,艺人也常应对突发性工作安排。   【R素】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我这里万一丢了、坏了怎么办?   【烈风】你赔啊。   冉云素欲哭无泪,满面愁容地跟一辆豪车对视。这里人来人往的,保不齐就遇上个仇富的给车划了,这还是乐观的,万一遇上偷车贼,她总不能二十四小时守在这里吧。   穆瑾从街角的公交车站走过来,“老远就看到你站在这了,天这么冷,就为了看这车?”她也跟着仔细看了看,“还真是好车,兰博基尼,难得一见啊,咱这小区还有这么土豪的?”   “这车是烈风的,他出差工作了,就把车留给我用。”冉云素嘟着嘴,“我连驾照都没有的人,要这么一辆车干嘛,真是的!”   穆瑾睁大眼睛,“素素,你俩什么时候接上头的?!他也太大手笔了吧,这是要包养你的节奏吗?我搜下,看看这车值多少钱?”她说着就掏出手机一顿搜索。   咦——穆瑾发出一串公鸡被掐住脖子般的尖叫,“素素,你发财了——”她将手机屏幕转向冉云素,上面显示的参考价格是人民币650-750万!   这会儿冉云素倒是真想哭了,“发什么财,是能吃还是能卖啊。这么贵,那花掉一小片油漆岂不是就得上万?太坑人了。”   “不行不行,放在这里太不安全了,穆穆,你不是有驾照的吗?帮我把车开到小区地库里放着吧,放这儿实在不安全,再说日晒雪淋的,弄坏了我可赔不起。”   “好啊,好啊,没想到我从驾校出来之后摸的第一辆车居然起点这么高!”穆瑾跃跃欲试地绕到驾驶位,“这车门……应该怎么开的?”俩人捣鼓半天连车都没进去。   冉云素想起那天她坐车的时候,都是烈风帮她开关车门的,“我搜一下。”她捧着手机求助万能的度娘。   好不容易坐进车里,穆瑾感叹,“哇塞,我怎么有一种要开飞机的感觉呢?”   冉云素紧张地看着她,“千万别当飞机开啊,你就用11路的速度开到地库就好了,在烈风回来领走它之前我保证碰都不会再碰它一下的。”   “快,再搜一下怎么启动?还有,这车连档把都没有,是怎么换挡的?手刹也没有,转向灯的操作杆呢……”   俩人头碰头地在车里仔细研究了半个钟头,可算大致搞明白这车的基本操作了,身为博士的穆瑾十分受挫,“素素,我觉得腿软,万一碰了一下,我是不就要以身相许来赔偿了?你下车,帮我看着点儿——”   穆瑾的脚一直放在刹车上,她的小心程度绝对不比切除一只小白鼠的脑干时来得轻松,倒车出位绝对是以蜗速进行的。   冉云素看这架势,干脆也不上车了,就在一旁慢慢走着指挥她开,反正车子行进的速度还没有她走路快。   俩人好不容易领卡下了地库,准备找个靠边的僻静位置停着,偏偏非固定车位区剩余的空位很少,只得找个左右都有邻居的中间位置。   穆瑾手一抖,前窗的雨刷器呼啦呼啦地挥了起来,“喂,再搜一下,雨刷控制按钮是哪个,这车跟我练的爱丽舍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这里这里。”冉云素在方向盘上找到控制器关掉雨刷,“等下,倒车的时候慢一点,我帮你指挥,千万别蹭到旁边的POLO和比亚迪。”   穆瑾突然很想笑,原来不只是往豪车中间停车压力山大,豪车停到土车之间也是很有压力的。   等到车子在车位上当当正正停好的时候,两个人都觉得要紧张脱力了,穆瑾推了一把冉云素,“我看你不用太担心这车会丢,就算白给人家,人家都未必能顺利开走的。”   “穆穆,我记得咱小区停车费是一块五一小时是吗?那一天就是三十六块钱,一个月就是一千零捌拾,要是他一走两三个月不回来,陶罐少女的胸罩我就白画了!”冉云素瞪大眼睛绝望地看着穆瑾,“这也太坑人了——”   “节哀啊素素,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大概帮不了你了。”穆瑾示意她下车,“仔细看看,这车咱俩算是锁好了么?别再人走了之后来个溜车什么的。喂,你还在搜什么?”   “我搜个车衣,把它遮起来啊,太扎眼了。你没看见刚刚别人看咱俩的眼神,就跟咱俩认了同一个干爹似的。”她边跟淘宝卖家砍价,边遭受着对方的鄙视,“您开兰博基尼的,还差这二三十块钱邮费吗?我这绝对是一分钱一分货好吧……”   霸气的外星人战舰蹲在两个小土炮中间,显得十分委屈,似乎也不比此刻冉云素的心情愉快到哪儿去。   *   “穆叔叔情况怎么样了?”   “手术时该做的都做了,再看以后慢慢恢复,秦教授说帮忙联系转院到人民,这样我照顾起来怎么也方便些。”穆瑾吃了一碗冉云素帮她煮好的面条,“素素,秦烈风他来找你,就说明心里还有你,你打算怎么办?”   冉云素穿好工作时的衣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先把手上的工作做好。秦医生也算挺讲人情的,人民的床位那么紧张,他真是帮了大忙。”   “你也帮了我大忙,素素,要不是你帮我借到手术费,我爸他——”穆瑾没再说下去,“总之,我跟你没什么见外的,但方晋那边的钱我会尽快还上,等我爸出了院,除去医保,押金应该能退回来一些,我姑姑那里也能借一点……”   “穆穆,”冉云素打断她,“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就凭咱们两个,这点钱还不至于愁白头发。你现在只管负责照顾好你爸爸,安抚好你妈妈,保重好自己,钱的事情早晚都能解决。”   穆瑾点点头,疲惫地钻进卧室补觉,晚上她还要去换她妈妈。   冉云素则照例把自己关在卧室兼画室里工作,当初考虑到她的工作需要空间,穆瑾特意把朝阳较大的这间卧室让给她住。现在这间卧室被一分为二,靠窗较大的半间屋子作为画室,余下靠门较小的半间是休息区,因此,冉云素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间二十平米左右的房间里度过的。   从中阳美院毕业后的四年时间,她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每天对着画布画笔。她身边没有亲人,除了穆瑾也没有什么亲密的朋友,加上身体上的原因,冉云素过着几乎自闭的生活,将自己的圈子缩小到蜗牛壳里。   秦烈风,就是她从蜗牛壳里探出头来唯一能看到的那片天空,她这只小蜗牛并不奢望能有一天生出翅膀来拥抱天空,只要可以时不时地抬头仰望美丽的蓝天白云就很满足了。   烈风这一走,就再也没有音讯给她,仿佛时光自动回溯到从前的状态。冉云素有时候会一个人跑去地库,站在那辆披着车衣的兰博基尼面前发一会儿呆,这样她才可以确信烈风真的曾经回来过,而不是她另一场比较逼真的梦。   *   冉云素通过微信将第一幅组画的照片发给欧阳城,对方照例漫不经心地回复了个“一切按照冉小姐的意思即可”。既然雇主任贤放权,她也就乐得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作品上。   欧阳城家里的装修风格偏重简欧,色调以黑白两色为主,大气简洁的造型中偶尔点缀精致的雕花和镂空,营造出一种低调的奢华。   冉云素为其设计的这组作品主题大致可以定义为“温暖的旧时光”,首先是客厅主题墙对面的一组三幅70*60*3的小画,采用了老照片的色调勾勒出横穿村舍一条古老铁路旁边两个结草玩耍的渺小背影。   绵延凄迷的草地上,远处零落分布着欧式屋舍,一条铁路从旁经过,两个孩子的背影靠在一起,可以清晰看出那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男孩背在身后的手里握着一只尺寸明显大于正常的玫瑰花,还有一辆老式自行车在第三幅画的右下角堪堪露出半个身影。   画面的主色调略显暗沉,像是调高了色温的黑白照片,只不过更加生动,但其中几处景物却点缀出了迷人的朱红,比如女孩的帽子,男孩手里的玫瑰,远处房舍的屋顶和拴在自行车把手上的一只气球。   三幅画连贯在一起,像是诉说了一段平淡而美好的旧时光,让人渐生暖意,心旷神凝。   主卧的色调是纯白,冉云素为其设计的作品是一幅广袤的薰衣草田。浓烈而极具层次感的紫色占据画卷的三分之二,远处逆光的云霞和树影延展开来,纵横辉映,细节表现得生动而自然,光影极具质感。   客卧的一幅是林间栖于枝头的精灵少女,少女有着近乎透明的皮肤和纤细的身姿,身披皎纱半隐在绿荫里仰望新月,神秘而孤寂。最后是玄关的一幅,乍看像是蝴蝶又像是花朵,孱弱地怒放着,借鉴了国画中的写意风格,柔化了周遭家具的硬朗线条,营造出随和温馨的气氛。   冉云素属于工作起来就浑然忘我的那一种,灵感活跃的时候,她甚至连吃饭上厕所都想不起来,更是不分白天黑夜。为了完成欧阳城这一单,她足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个星期。   创作的部分完成之后,收尾的工作会有画廊里的助理帮忙完成,比如作品需要晾干,需要装裱,以及包装运送到客户处交货。客户给的报酬要由画家和画廊按照合同约定好的比例分成,像是欧阳城这单,冉云素最终能拿到一半价款。   任务完成,粮草耗尽,冉云素到常去的那家画具店补充弹药。她掂着挑好的七支伦勃朗,眼神犹犹豫豫又瞟向货架底层只有一半价格的另外一款颜料时,就是她真正穷到不行的时候。   通常她是不吝在工作资料上勤俭节约的,而今她却不得不在下个月按时交房租和买打折颜料上为难地左右权衡。   踯躅间,身后探出一只手,因为手臂伸展而向后缩短的铅灰色大衣袖子里透出一截蓝色衬衫,上面的银质袖扣有些眼熟。那只手同样挑了几支伦勃朗举到冉云素面前。   “常用的颜色,应该多买一些,这样不用总跑。”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潜水,随着剧情嗨起来! 记得点收藏哦!   ☆、两只刺猬的距离(五)   “方总?这么巧。”   “我开了车,你需要什么就都买下来,我帮你送回去。”方晋将手中的几支颜料放进冉云素的购物车里,主动绕过去帮她推车。   这个局面让冉云素有些尴尬,她的全部家当就只剩下两千多块,多少还想留一些吃饭钱,如今买买买的话,说不定她结账的钱都不够用。“其实……也不用买太多,我那里都还有……”   方晋宽容地冲她笑笑,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窘迫,推着购物车一路走下去,捡着她习惯用的东西往车里装,不一会儿,冉云素就凭着心算得出自己已经破产的结论来。   “我……其实……没带那么多钱出来……”   方晋脚步一顿,“我带了。”   “可是……”   “小冉,如果你同我之间计算那么清楚的话,我赔给你多少都不足以弥补我的愧疚。”方晋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看向冉云素的腿。   这种眼神令冉云素十分不舒服,她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方总,我想起还有事情,我先回去了。”   “小冉——”   方晋丢下购物车追出门来,一把拉住冉云素的胳膊,“对不起,小冉,是我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情了,我道歉。”   他们之间的这种场面不知已经出现过多少次,冉云素讨厌自己一次又一次告诉对方自己真的已经原谅方舒了,她不再介意当年的那次“意外”,每次说得好像自己真的不在乎了一样,她分不清这究竟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安慰自己。   这回冉云素没有再开口,她的沉默让方晋焦虑愈深,他拉着她的胳膊,很用力,一直都不肯松手,“对不起。”   “送我回家吧。”她如果不放下一个台阶,就得一直陪着他这样僵在舞台上。   第二天,方晋还是派人送来一大箱油画用具和耗材,不得不承认,他对冉云素的习惯和喜好了如指掌。这是他不容推拒的好意,她有时会怀疑,如果自己离开方晋和一方阁,是否还能凭这项技能养活自己。   *   元旦过后,穆国栋出院了,开始回家休养。王开兰全心全意照顾丈夫,家里的经济大梁就直接担到了穆瑾肩上。这使得她多年叫嚣未果的减肥大业居然无心插柳地见了成效。   穆瑾端详着镜子里小了一圈的脸蛋和尖了好几度的下巴,自怜自艾地感慨,“衣带渐宽终不悔,为钱消得人憔悴!”   “这种说法,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冉云素笑她,她跪在地上绷画布,每一钉都下得仔细,确保得到自己想要的平整和松紧程度。   “可惜我没有那么妖孽的一张脸啊——”穆瑾哀叹,“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一斗米掰弯水蛇腰。经过这次,我算是彻底认识到金钱的重要性了,也更加理解那些沦落的姐妹们。”   “对了!”穆瑾从包里翻出一张卡来,“方晋的那笔钱,我想我可以先还一部分。我爸的事儿科里知道了,大伙儿给我弄了个捐款,麻蛋,又感动又丢脸。我想还是先还给方晋一部分吧,捐款的名单我都记下来,就当是跟大家借的,以后慢慢还。”   “你这叫拆东墙补西墙好吗?”   “算是吧,就是不想欠那个方晋的。”穆瑾拿水果往冉云素嘴里喂,“秦教授出了一万块,别人七七八八也有小两万,我先凑了四万块,余下的再想办法。”   冉云素将绷好的画布竖在墙边,从地上爬起来坐到床沿,“我也有一笔收入下个月到账,你看多快,我们一下子就还回去六万块了,加油!”   “我今天看到小区里贴通知了,按月出租停车位,每月五百,交一年的优惠一个月,你看要不要给那尊兰博基尼大佛办个长期居住证?”   “唔——”冉云素捂着脸一阵悲鸣。   “喂,你看下这个新闻!”穆瑾开着新闻APP,页面停留在娱乐版头条:当红艺人烈风拍戏受伤紧急入院。   冉云素接过手机,赶忙点开看具体消息,内容只比题目多了个事发时间,具体状况半点也没有。   “就是四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会不会是假新闻啊,你看那些什么四大天王双料影帝之类的,隔几年就被去世一回,有些娱记没有底线的。”穆瑾见她沉默不语,知道这是已经担心上了,想办法安慰她,“或者也可能只是小伤,你记得上回那个宋欣茹受伤入院的新闻,结果人家只是削苹果手上划了道口子,被说成为情自杀那么恐怖。”   “没事。”冉云素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你也早点睡,不是说明天一早还要跟手术的吗?”   躺在床上,她犹豫再三,还是发了一条信息给烈风。   【R素】你还好吗?   没有回复——   冉云素睡不着,硬撑着画了一幅水粉,然后就一直躺在床上刷娱乐新闻,页面不停在烈风的微博、“风之谷”贴吧和“捕猎游戏”剧组以及花田娱乐的公众号之间切换。到处都有烈风粉丝们焦急地询问、猜测甚至推理。   冉云素觉得自己的心情和他们差不多,恨不得有个狗仔能现场直播一下烈风目前的状况。   综合各方发布的消息,最可信的一条算是“捕猎游戏”剧组发布的情况说明:   针对花田娱乐旗下艺人烈风先生在参与剧集《捕猎游戏(暂定名)》拍摄时受伤一事,本剧组特发布如下说明,今日下午五时许,烈风先生在拍摄打斗场面时因威亚故障,头颈部受到撞击,出现短暂昏迷,剧组相关负责人立即安排烈风先生入院医治。目前烈风先生情况稳定,神志清醒,将继续留院观察。本剧组已经为所有艺人购买了人身保险,并保证积极关注烈风先生的健康状况。同时,本剧组声明,《捕猎游戏》不会因此更换男主角,且一切拍摄工作以保障艺人的人身安全为前提。希望各位媒体朋友和广大观众持续关注《捕猎游戏》剧组。   “风之谷”贴吧里到处都是心疼老公的哀嚎,各种的老公加油,还有人贴了一张据说是事发现场的照片,照片的分辨率不高,上面模糊地看着一群围拢的人,根本不见烈风的半点影子。   粉丝们无法排解的担忧都化成了雪片般的帖子疯狂轰炸,烈风微博里关于威尼斯称帝的那条下面的评论因此又暴涨了近一倍,看这鼓励和加油以及bless的架势,不明状况的还以为这位演员以身殉职了呢。   冉云素把所有鱼龙混杂的消息都看了一遍,她觉得烈风应该伤得不重,至少没有生命危险。而且按照剧组承诺不换男主的节奏,他应该只是受了轻伤,但说明里那句撞击头颈部还是让她有些担忧,毕竟这是人体最重要的部位,稍微一撞,轻松就撞出个轻度脑震荡来。   冉云素就带着这种忽而乐观忽而悲观的情绪心神不安地睡着了。在梦里,她回到了十四五岁的年纪,自己因为担心影响魏嫂休息,不敢在房间开灯做功课,就趁着大家都睡着了,偷偷跑到一楼的卫生间里写习题册。   秦家人都住在楼上,一楼的卫生间大晚上的除了魏嫂和冉云素就没有第三个人会过来使用。她不想开客厅的灯被秦家人发现,又担心会有谁晚上肚子饿或口渴去厨房找吃的喝的,就认定卫生间是个安全的所在。   正当她专心地趴在马桶盖上做英语完形填空的时候,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吓得她一屁股坐到地砖上。秦烈风手里端着半杯水,皱着眉头站在门口看她,他穿了一条松垮的白色睡裤和一件米色的T恤衫,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拖鞋上的格子条纹。   “以后晚上去厨房写功课,我夜里可能会用这个卫生间洗澡,别在这里碍事儿。”   说完这句,他转身上楼。冉云素知道楼上的主卧有一个单独的卫生间,此外两个次卧旁边还有另一个卫生间,那时秦烈峥和秦烈岩都不在家,次卧旁的卫生间相当于是秦烈风专用,他居然还大老远跑下来征用这个客卫。   稍微长点儿脑子的都能想明白,这是秦烈风在用另外一种不友好的方式来改变冉云素做功课的环境,厨房当然好得多,宽敞整洁的流理台做课桌,还有舒服的高脚椅,冰箱里塞满唾手可得的夜宵,这条件绝对秒杀班上至少半数的同学。   她欣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而且感觉到心底里迅速地开起了一朵奇异的花,那花既脆弱又坚韧,可能因为他的一个眼神就怒放,也可能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枯萎。   从那以后,秦烈风再弄些入流不入流的小把戏捉弄她,她也并不真的在乎。因为那朵花告诉她,他就是这副模样,专注于破坏和捣乱的自娱自乐,只要不搭理他,就是对他最好的反击。   睡到半夜,她被小腹的一阵绞痛惊醒,熟悉的感觉,是行踪飘忽的老朋友造访。   冉云素拖着疲累的身子又是一阵换洗,虽然她平时戴着Lisa在别人眼里还算可以轻易蒙混过关,但那场车祸带给她的伤痛还远不止那些。   秦颂对她说过,她的骨盆和腰椎因为撞击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虽然这些损伤通过医疗手段可以恢复,但作为一个女孩子,她将来可能无法再履行孕育生命的神圣天职,因为逐渐长大的胎儿会压迫她的这些脆弱部位,很可能不仅保不住孩子,还可能造成终身不孕和瘫痪,甚至危及生命。   不能生孩子,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女孩来说还无法造成致命打击,因为那个年龄的她们根本不太考虑这件事情,觉得做母亲是无比遥远的事情。直到冉云素到了二十五岁,除了想起这个事实有些遗憾之外,并无太多的伤怀感触。她自己就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强大到去对一个新生命负责。   *   第二天,烈风的微博终于有了更新内容,他被经纪人逼着po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他用插着输液针头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心,依旧是只有图片,半个字都不舍得敲。   粉丝们可算等来了爱豆平安的消息,一个个激动得各种表情包,评论里又是暴风骤雨地一顿狂刷。   既然有力气发微博了,冉云素也就跟着放心许多。担忧和痛经让她一夜都没睡好,直到中午才勉强爬起来。冰箱里最后一个三明治被穆瑾带走当早餐了,她只好十分不情愿地穿戴整齐出去觅食。   吃了午饭见天气还不错,冉云素乘坐街角的一路公交车坐到了鲸市人民医院。她站在门诊大楼下面给穆瑾打电话的时候,着实让对方吃惊不小。   “怎么,睡懒觉早上错过见我,现在想我了?”   “是啊,忙吗?我看天气不错随便逛逛。”她一说谎耳根就红,还好发型比较给力。   穆瑾撇着余光意味深长地看她,“小心思藏得不够隐蔽哦,跑来跟我们秦教授打探消息的吧?”   冉云素被戳破心事,憋着不言语。   “好啦,刚吃饭的时候我帮你问过了,活蹦乱跳的,就是借机在医院里装装样子。你看那些粉丝多操心,还有那个剧组,光这么一折腾就多了好几百万粉丝,炒作,惯用伎俩。”   “没事就好。”   “这回放心了吧?早上我还看见秦院长和尹主任了呢,如果儿子真伤得严重,他父母能这么淡定?种种迹象表明,你的心,可以放回肚子里了,继续你在我面前明目张胆的暗恋吧!”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冉云素吃干抹净地不承认,“我去附近书店看看。”   “早点回家,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雪。对了,晚上别等我吃饭,有个重病患要留观。”   虽然她的腿以实际行动证实今天的天气预报是准确的,但冉云素仍然觉得自己的脚步轻松了不少。   网上很快又爆出《捕猎游戏》女主角桑琪入院探望烈风的消息,小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桑琪出现在医院门口时的担忧神色,以及在住院楼停留了三个小时的超长时间,直到医院的探视时间结束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通篇都在暗示这位同烈风二度合作并曾经传出绯闻的女主角与烈风之间存在着不可言说的亲密关系。   接着又有网友挖出去年二人合作电影《我的机器人男友》时穿同款情侣卫衣的旧新闻,一时间这碗快要馊掉的冷饭又被炒得沸沸扬扬,还引起了各方粉丝的互掐。   冉云素不想关心这种真假莫辨的娱乐消息,但烈风,他明明没什么要紧,却连条信息都不回,想来,自己也并不是装在他心里的那个。   留个兰博基尼给她就代表什么了吗?以前还不是传言他给某女星在浅水湾买了千尺豪宅。这么一想,她又莫名地低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肥的一章,祝大家周末愉快,好好享用吧~记得【收藏】我哦!   ☆、两只刺猬的距离(六)   欧阳城出现在秦烈风病房里的时候,并没有得到作为一个远道而来探望挚友的情深义重者应得的热情待遇。   “整天好吃好睡的一个人住这么大一间,还摆个臭脸给谁看?吃水果吗,西柚,暗恋十年,苦中带甜!”欧阳城拿着一个快递信封在烈风眼前晃了晃,“你不在家,我代收的,用不用帮你念念?”   “给我,快点!”靠在床上的烈风盯着那只信封像是突然被打了鸡血,他的左胳膊吊在胸前,脖子上还戴着颈托,行动起来有些受限。   欧阳城适可而止地把信封撕开来递给他,“哈佛医学院,Dr. Lee,是你哥的朋友?”   “关你屁事。”烈风迫不及待地用一只手掏出里面的几页报告,报告是英文的,他读起来毫不费力。前面一堆看不懂的数据和分析直接被略过,他的视线跳到结论那一段。   综上,样本A和样本B在生物学意义上的直系血亲概率为0%!   欧阳城看到烈风脸上露出一抹放松的笑容,还带着无情的自嘲。“怎么?她不是你亲妹很失望吗?你丫还真的找人去做鉴定?!我就说一看她那小模样就知道根本不会撒谎——”   烈风大手一挥将将鉴定报告丢在欧阳城身上,“采花贼,少在她身上动心思噢。”   “公平竞争嘛——”   “滚!”   “诶,她的画儿已经挂上了,真还别说,你那装得跟坟似的房子有了那几幅画看起来舒服多了。小姑娘服务还真好,特意打电话给我,建议我可以考虑把窗帘换成橘色或暖棕,可以淡化冷硬的装修风格。”   “你的任务完成了,以后不许再联系她。”   “怕她不禁撩吗?”   “她在感情上属于白痴级别的,现在不知道,当初学校里追她的人也不少,完全不开窍,我都怀疑她现在都还没到青春期。”烈风滑动手机屏幕看欧阳城拍下来的油画照片,“是挺好看的,你没多给点儿钱。”   “不是我家,干嘛让我多给钱?”   “你开车来的吗?钥匙给我。”   “你干嘛?”   “病房里呆久了闷得慌,出去透透气。”   “喂你哥还说下午要过来看你呢!”   “帮我告诉他别来了——”   *   手机上显示一个陌生号码,“喂您好,请问是冉云素冉小姐吗?”   “我是,您是?”   “冉小姐,我叫袁柯,是风哥的助理,秦烈风……那个,他今天中午从医院跑了,到处都找不到人,电话也不接,我也是着急,就想到处问问,他没去找您吗?有没有和您联系过?”   “没有——”冉云素一脸茫然,这是什么意思,烈风这个大活人玩起了失踪,从医院逃跑了?这也太离谱了吧。   “那你们……报警了吗?他不是病人吗,怎么会随便走掉?”冉云素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我也试着联络他,如果有消息再通知您。”   “好的,谢谢,我这边也一样。”   电话挂断,冉云素拨了秦烈风的手机,居然是通的。她刚想开口问对方在哪儿,没想到一接通他就先发制人地开口了。   “素素,过来泰和宫,现在!”   “泰和宫?!喂——”那边已经挂断了,再拨过去,没人接听。   泰和宫是古时候遗留至今的一座皇家寺庙,传说去那里烧香许愿十分灵验,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都有许多人去进香火。可这大晚上的,泰和宫应该早就关门了,让她去那里做什么?   可这是找到烈风的唯一线索,冉云素还是快速地换好衣服出门去了。   泰和宫在鲸市西郊,打车过去又是一百大几,司机用费解的眼神看着她,“姑娘,你确定是来这儿吗?”   冉云素点点头,司机无奈地摇摇头掉头开走了。   她刚来鲸市的时候,曾经跟着冉薇来过一次,如今已经十余年过去了,她对泰和宫的印象十分模糊,只记得是一座傍山而建的古代宫殿模样,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如今看来,特别之处还真的很特别。通往宫殿正门的路,是九十九级台阶,有点儿高耸入云的感觉,冉云素站在下面仰望,只觉得自己十分渺小。   她手机响,是烈风。   “素素,上来!”   天啊,又是爬楼梯,她最近是犯了太岁吗?   冉云素咬咬牙,心想十九层楼她也爬过了的,九十九级台阶大概也就七八层楼的样子,还不至于就难倒她。   爬到一半的时候,她站在缓步台上,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烈风坐在最高处冲她摆手。冉云素坚持着继续往上走,最后的几级几乎手脚并用,终于一屁股坐到了烈风的旁边。   她喘着粗气问他,“你不是在鲈市受了伤进了医院吗?怎么突然跑回鲸市来了?”她伸手轻轻在他的颈托上碰了一下,“还疼吗?”   “你不来看我,我就只好跑回来看你。”他那条被牵引带固定在胸前的左臂垂在胸前,又戴着颈托,样子有点好笑又有点可怜,“真的很缺乏运动啊,这么点点高就喘成这样。”   “一个病人是不允许乱跑的,何况你还是不辞而别,你的助理都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   “我想起你上学的时候体育课的样子,测试八百米,你跑得死去活来,差一点就到终点了,还被一颗足球给砸到头,结果测试没及格,半边脸还肿了挺高。”他说着就抬手用手背擦过她左侧脸颊。   冉云素触电似的一躲,顿时窘得低下头,她觉得似乎他这一碰,自己的脸就又要肿起来似的。“还不是因为你,如果那颗足球不是被你抬手拦了一下,说不定根本砸不到我!”她被他带到十年前的回忆里。   “真没良心啊,我是怕球砸到你才伸手拦的!”   “所以你是神助攻啊,不然还砸不了那么准。”   “我开了五个多小时的车回来,是想找你来这里看星星的。”烈风的语气突然柔和许多,他将右臂枕在脑后,仰头躺在石阶上,“这里离天空好像很近,可惜今晚阴天。”   是啊,冉云素抬头看着天空,乌云密布,一颗星星都没有,“你躺在地上会着凉的,快起来吧。等会儿你打算去哪里?我送你回家。”   “你送我?还是我送你?为什么我借你的车都不开。”烈风一打挺从地上坐起来,动作轻盈,一看就知道腰腹力量超级好。   “你怎么知道我没开?”   “我手机上有行车定位的,一个月了,它只在地图上爬了那么短短的一小截,我猜你是把它从路边弄到车库里了是吧?”   “我不会开车,没驾照的。”   “你是现代人吗?不会开车——”   “法律有规定现代人必须会开车吗?不会开不许喘气吗?”   烈风看她认真生气的模样,不忍心继续逗她,“你好像很冷,走吧,我带你回去。”   她站起身的时候,用力拉了一下烈风的手。   “你的脚,还没完全好吗?”   “差不多了,如果不是总被喊来爬楼梯的话。”冉云素很认真地下台阶,她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隐藏好自己的秘密不被对方发现,累一点疼一点都没关系的,只要他以为她还是当年的她就好。   “这辆车,不是欧阳城的吗?”冉云素指着那辆宝蓝色的宾利,车牌上那一连串的7让人过目难忘。她突然想起来什么,烈风和欧阳城,这两个人据传是娱乐圈男神中的挚友,帖吧里还热炒过他俩的CP,让一群腐女们群情激昂了好些天,“你们……很熟?”   烈风有点尴尬,“还算……认识,我们一起拍过电影。”   “还算认识这种程度,他就把车借给你跑路吗?”冉云素的脑海里已经将某些事情联系到了一起,只是还不甚清晰,“烈风,你坦白告诉我,是你让欧阳城来买我的画吗?”   “当然不是!”烈风有些不耐烦地扯掉了胳膊上的牵引带,很嫌弃地往后排座一丢,“如果我想帮助你,会直接写一张支票给你,犯不着把弯儿拐到一个色狼那里去!”   也是,她不再说话,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位。烈风打开音响,里面竟是自己的一首老歌,“居然这么崇拜我?”他赶忙调到收音机,“……究竟‘桑风恋’是真是假呢?还是让我们静待当事人自己的态度吧,在这里我们祝福烈风早日康复……”   冉云素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媒体还真是会联想,居然弄出一个‘桑风恋’,有人说过,爱情就像一场感冒,那暗恋呢?顽固性鼻炎?   “笑什么?!我受伤了,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你们这种大明星应该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去探望的吧?”   “你又不是‘随便什么人’,怕去了见不到我?”   “发信息给你都不回。”她的语气有点儿小嗔怪,烈风听着挺受用。   “那以后,只要你发给我的信息,多没营养我都会回复,好吗?”   冉云素刚要感动,就听对方接着说,“作为交换条件,我在你这里也需要享有同等待遇。”      ☆、你的过去,我的现在(一)   “你住在熙府花园?”冉云素盯着窗外夜色中灯影璀璨的大门,上一次路过这里,还是去欧阳城家那次。住得这么近,还说两人不熟。   外面下雪了,烈风只把车停进了院子里,赶忙陪着冉云素进屋。   他家可真大,装修风格跟欧阳城家里还有点儿像,不愧是好基友。一楼看上去就宽敞得不得了,何况向上向下还都有楼梯。   “你早点休息,太晚了,我该回家了。”   “这里打不到车的,你怎么办?打算走回去吗?”烈风不急不缓地倒了杯她完全不认识的洋酒给她。   “我不喝酒。”   “在我面前可以喝。”   “我真的要回去了,穆瑾回家见不到我会担心的。”   “那就打电话给她,说你今晚住在我这里了。”   冉云素瞪他一眼,“我才不会住你这里。”   “我这里有什么不好?你可以住一楼的客房,以前你又不是没在我家住过。”   “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我这里备有全套的女性用品,换洗衣物,是给我妈和我姐准备的,她们没来住过,你可以随便用。”烈风说完把酒杯放在茶几上,自己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我家大门,没有钥匙是打不开的,非要走的话,你可以选择跳窗户,不过我得提醒你,小心被巡逻的保安当做窃贼逮到。”   冉云素攥着拳杵在客厅里无计可施,穆瑾此时打了电话过来,“喂?素素,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在家?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穆穆,我真遇到麻烦了,你来接我好不好?我被困在烈风家里了——”冉云素压低声音远程求助。   “什吗?烈风不是在鲈市受伤住院了吗?他跑回来了?特意为了你?”   “你快点来接我,熙府花园,就是北二环那个,这里不好打车,你来了之后让司机别走在门口等我们……”   “喂,喂喂?素素,听得到我说话吗?怎么信号突然这么差了呢?喂?……”   “……”   “那就这样,祝你开心啊,明天见,拜拜——”   【穆穆】小素素,他囚禁你了吗?怎么这么重口味啊……{窃笑}{窃笑}{窃笑}   【R素】穆穆,你居然背叛我,是朋友的话就立刻来接我!{发火}   【穆穆】{哈欠}我累死了,我已经睡着了,有事儿明天再说。{好梦}{比心}   冉云素把手机丢在沙发上,自己也合衣坐在那儿发呆。坐了一会儿,她见楼上没什么动静,又觉得房间里的暖气实在太足,就将外套脱了下来。   她小心地在一楼的卫生间转了一圈,居然在抽屉柜的最下层发现了姨妈巾,谢天谢地,否则她真的要血溅当场了。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她站在楼梯下面静静听楼上的动静,超级安静,烈风很可能已经睡着了。   怎么办,她好像真的不得不留下来过夜了。反正他的家也足够大,这个沙发跟她的床也差不多,今晚她就决定在沙发上窝一宿了,明天天亮总会有办法离开。   窗外安静地飘着零星雪花,淡淡的路灯光从落地窗外透进来,照在一架三角钢琴上。冉云素想象了一下烈风坐在琴凳上弹琴的模样,不自觉地挂上了笑意。   当年他也经常在家里弹琴,本来秦家的钢琴是买来培养秦烈岩的艺术细胞的,却没想到真正充分利用它的是秦烈风。她时常羡慕他那双灵活翻飞的手指,音乐的确是非常美妙的存在,简单的音符组合在一起,居然能如此动人心弦。   冉云素正要迷迷糊糊睡着,突然玄关处传来暴躁的拍门声,震得门廊的感应灯都格外亮眼。   她惊得从沙发上坐起来,转头看了看楼上,不知道该不该去应门。   烈风穿着家居服从楼上下来,有些不耐烦地走近玄关对着可视门禁看了一眼,然后拉开门,“神经病!”   “咱俩谁神经病!你他妈一声不响就把我车给开走了,害我又是订机票又是等出租的,大雪天,你就把我老婆停在院子里,我——”   欧阳城一转头,看到了站在客厅里的冉云素,表情一秒钟由吃惊、疑惑,转为了然、窃笑,他握拳挡在唇边轻咳了两声,“额……那个……有事儿明天再说,我先回家睡觉了……”   烈风在欧阳城身后大力地拍上门,转身看到立在客厅里穿戴整齐的冉云素,“你怎么不去房间睡?”   她没开口,肚子却咕噜咕噜叫了两声,本来一下午她都在工作,突然被烈风给叫出去,连晚饭都没吃,“我有点饿。”   烈风抿着嘴笑了笑,走进厨房翻冰箱,实在找不出什么可改造的食材来。他离开之后,那些保质期较短的食品都被钟点工给清理掉了,只有在得到消息说他要回来住的时候才会重新补充上,这一次他是突然回来,所以冰箱里几乎空无一物。   他捡起手机给欧阳城打电话,“喂,你家有什么吃的么?”   对方骇笑,“风哥,你有点儿搞笑了吧?凌晨两点半,屋子里有那么一个秀色可餐的还不够吗?”   “跟你说正经的呢,我现在过去拿,你准备一下。”   “那你来吧,正好还有两块新鲜牛排。”   烈风转身看向冉云素,“会煎牛排吗?”   冉云素心虚地摇摇头,“没煎过,不过可以试试,网上应该能找到食谱。”   烈风出去不过七八分钟,就取回来一大包食材,除了两块配料齐全的顶级牛排之外,还有一些拌沙拉的蔬果和一包吐司。   富人区的邻里关系这么和谐吗?大半夜打个电话就能蹭到优质食材。冉云素捧着手机在烈风家大得离谱的厨房里手忙脚乱,“喂,可以登陆一下你家的WI-FI吗?看视频太费流量了。用户名是QIN-House这个吧,密码是什么?”   “susu。”烈风答得轻描淡写。   素素?冉云素一挑眉,烈风用自己的昵称做密码?   “别多想,我只是希望网速能快一点,如果你的牛排也能快一点就更好了。”他隔岸观火地举着香槟靠在门口旁观,若不是戴着个有碍观瞻的颈托,还真是很养眼的一幅美男图。   好一番锅碗瓢盆天人交战,两盘照猫画虎的牛排端上了餐桌。   烈风坐下来,切了一块放进嘴里,毫无表情地嚼了半天,就是不着急下咽。   冉云素试探地问,“很难吃吗?要不,还是吃吐司和沙拉吧,反正大晚上吃这个也不太容易消化。”   “味道还行,就是煎得有点……过火。”他忍着笑又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我猜……你做的饭,应该还没有你画出来的让人看了有食欲是吗?”   冉云素切了一块自己盘里的牛肉放进嘴里,她的这块还不如给烈风的那块煎得好,于是她嚼了几下主动放弃,抽一张纸巾直接吐掉了,然后撕着吐司就着沙拉吃起来。   “你不好好呆在医院里养伤,就不怕有什么后遗症吗?”她看着他脖子上的颈托问。   “你很担心我会有后遗症吗?”   冉云素狠狠地呛了一口牛奶,这人真是没法聊天,一句就能把天给聊死!   俩人吃了一顿莫名其妙的宵夜,烈风起身迈上楼梯,又想起什么似的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可以去洗个澡,换洗的衣物在衣柜里,是我姐的尺寸,虽然你的身材比起她……差了……一些,”他的视线在冉云素身上来回扫了几遭,“凑合一下先。”   “不用了。”她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已经烧起来了,“我明早回家再洗。”   “不讲卫生。”烈风像是有些嫌弃地摇摇头,丢下她走上楼去。   冉云素突然觉得自己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她裹着外套合衣蜷缩在沙发上,肚子不饿了,却依然睡不着。   他大老远带着伤跑回来找她,就是为了到泰和宫看星星这么简单?现在那个众星捧月般的男人就和她住在同一幢房子里,除了讲话依旧呛人之外,他一如既往地对她恬淡客气,就像……哥哥对妹妹那样。究竟他想要做什么?还是继续年少时的猫鼠游戏吗?   *   这一夜发生睡眠障碍的人可不止冉云素一个,天刚刚亮,烈风便起了床。他光着脚走下楼梯,猫一样,半点脚步声都没有。   冉云素侧身睡在沙发上,半长卷发垂在脸侧,怀里抱着她自己的大衣。她睡在这里不仅不脱衣服,竟然连袜子都穿得好好的,她就这么怕他吗?是不是自己从前捉弄她的确太过分了,可现在回想起来又都记不清细节,只记得自己急切想看到她生气抓狂的模样却都每每以失败告终的无奈心情。   烈风席地坐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空隙里,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书上说,这种类似胎儿般蜷缩的睡姿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她从小就跟着养母居无定所地漂泊,又哪里来得安全感呢,真是个可怜的小孩儿。   他轻轻拉起垂在地毯上的衣角帮她盖到身上,这个再轻不过的动作却突然惊得冉云素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倒是反把烈风吓了一跳。   冉云素下意识用手背按了按嘴角,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旁边偷笑的烈风。她的两腿就垂在烈风面前,这不是一个安全的距离,冉云素慌忙想站起身走开一些,却腿一软也跌坐到沙发与茶几之间的空隙里。   这样局促的空间,两个人挤坐在一起多少显得有些暧昧,冉云素一手撑着沙发一手习惯性地按在右腿上站起身。   “扶我起来。”烈风冲她伸出一只手,“我在机场扶过你一次。”   真幼稚啊,冉云素伸手拉住他的手,他借着她的力道从地上起来,紧接着迫近地朝她迈了一步。他的左脚踩在她的右脚上,脸上的神色笃地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我加更了,求表扬,求收藏!   ☆、你的过去,我的现在(二)   冉云素的右脚自然感觉不到被人踩了,她仰着头微怔地看向烈风神色渐重的表情,随着他看向自己退后一步的左脚,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烈风看着她的脸,素素,她听见他轻轻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神色中带着恍惚的难以置信,躬身就要蹲下去查看。   “不要!烈风,不要看。”冉云素的双手紧紧抓住烈风的手腕,微微颤抖,她的力气不大,但半点也没有妥协的意思。那是她自尊的最底线,绝不能让烈风触碰。   烈风的神情从吃惊到悲伤,一双眸子焦灼地在她脸上逡巡,似乎急于知道答案,“素素,让我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的两道剑眉拧在一起,绞得她的心也跟着疼起来。   东躲西藏了这么久,待到秘密真的被撞破这一天,冉云素却觉得自己表现得比想象中勇敢得多。她缓缓后退了两步,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已经……习惯了。”她声音很轻,像在安抚一个马上就要大哭的孩子。   他不甘心地上前一步,“什么事过去很久了?你究竟瞒着我多少事?”“我不看,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冉云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眼睛里的泪水就快要绷不住了,她还是感觉到自己冲他笑了笑,“真的很久了,差不多快十年了,我出了车祸,过马路的时候被一个闯红灯的司机给撞了,后来……他们赔了我很多钱,这种事情适应起来……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难……”   烈风的视线向下移动,怔怔地看着她的腿,“那……你的……”他不敢问出那个字来,好像真问出来,想象中的最糟糕那种情况就会成真似的。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语气中透着求饶的姿态,“我想回家,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他心疼不已,“好,我送你回去。”   烈风换好衣服出来,帮她披上外套,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昨晚外面下了雪,可能会很滑。”   “没事,我自己也可以走得很好,你不用这么紧张。”她想抽出手来,却被对方捏得紧紧的。   烈风将宾利开出小区,看着冉云素不说话,自己也很难开口,“对不起,昨天晚上……那么高的台阶……”   “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其实我真的可以,只是走得慢一点而已。”冉云素语气平静,“上个月我还爬过比这更高的,十九层楼,应该有三百级那么多吧。我们残疾人也没有你们觉得的那么……悲惨。”其实事情坦白开来,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艰难。   听到冉云素提起十九层楼的事情,还有她用了“我们”、“你们”、“残疾人”这样隔阂的字眼,秦烈风觉得胸口闷痛,憋得眼泪升涌上来。他是手紧紧握在方向盘上,握得指节发白。   “素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你去学画画了是吗?”   “算是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因祸得福,本来我也喜欢画画,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单枪匹马地杀上这么孤独艰难的一条险路,可能这就是命运替我做出的选择,所以我非常珍惜。”   “早知道你和欧先生是好朋友,那些画其实我可以送给他。”冉云素说完,尴尬地笑了笑,“我忘了,他不差钱。”   烈风心里纷乱,顾不上回应她的玩笑,一路上只是专心地开车,心情看起来比冉云素还要沉重。她想,总是要给他点时间接受现实的。   车子停在她家楼前,冉云素指了指烈风颈上的颈托,“你的造型好显眼,还是不要下车了,被人看见会很麻烦的。”   他不理会,执意下车帮她开了车门,牵着手送到到门口。   “素素,好好休息,我去大哥那里看看,他昨天去鲈市看我扑了个空,我不想他担心。”   冉云素点点头,“别总在外面晃荡了,养好你的伤,身体……总是最重要的。”   她站在窗边,看着烈风开着蓝色宾利一阵风似的飞走,躬下身一手撑在酸痛的右腿上。该来的,总会来,他知道了,也好,烈风还不至于嫌弃一个不良于行的老朋友。   *   “所以你很早就知道她和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烈风长腿撑地,倚坐在秦烈峥办公桌旁边的矮柜上,一副兴师问罪的语气,“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早说什么?你有问过我么?她母亲冉薇和我们的父亲都是O型血,冉云素是AB型,她绝不可能是他们的孩子。甚至我猜测,她母亲也极可能只是她的养母,爸说她一辈子都一个人。”   秦烈峥起身,将办公室靠近走廊那一侧窗户上的百叶窗拉合,走廊里探头探脑的小医生小护士们顿时一阵绝望,“待会儿我要参加一个会诊,忙完了就送你回家好好养伤,别在这儿妨碍我们医院正常的医疗秩序。”   烈风自嘲地哼笑了一声,“好啊,你们都是专业人士,只有我一个傻瓜蒙在鼓里。”   “这不是专业,这是常识。如果她真的是我们的妹妹,你觉得妈会让她留在家里?‘傻瓜’——你对自己的定位倒是挺准确。”   “那她出车祸的事情你和爸也早就知道了?”烈风凝眸看向秦烈峥,“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值得告诉我?”   秦烈峥点点头,“是爸帮她做的手术,我当时不在国内,是回来之后看到她的病历才知道的,我也很遗憾,她那会儿还那么小。爸说这件事情不许跟任何人说,这是素素交代他保密的。”   “那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是谁照顾她的?”烈风的声音里哽咽不已,勉强克制。   “爸安排她在康复医院住了两个月,后来她选择了去中阳美院学画画,渐渐也不再跟我们联系。那个肇事者的哥哥对她很好,是开画廊的,素素读书的事情也都是他安排的。”   “所以你们就放心地把那样的她交给了一个陌生人然后不闻不问?!”烈风紧紧攥着拳,喉头泛起苦涩。   “她也不愿意再跟我们联系,爸去看过她……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还有事。”秦烈峥提着病历本指着他,“你在这乖乖等我回来!”   “帮我把穆瑾叫来,我要跟她聊聊。”   穆瑾从更衣室出来,转过医生办公室的走廊,远远看见走廊尽头的主任办公室门口人头攒动,不禁好奇地拽着一个要好的手术室小护士杜姗姗问,“喂,什么情况?又有莫名其妙的女患者非说自己有病来骚扰咱们秦教授了吗?”   杜姗姗一脸花痴,“比那还刺激!秦教授的弟弟来了,居然是烈风!我今天才知道原来烈风不姓烈,而姓秦诶!怪不得秦教授那么帅,原来他是烈风的大哥!”   “你个脑残粉有点儿医学逻辑好吗?秦教授是秦院长生的,又不是他弟弟生的!”   穆瑾脸色疑惑,秦烈风一大早跑来医院干什么?他昨晚不是把冉云素留在家里过夜的吗?该不会是素素出什么状况了吧。   这个念头吓了她一条,慌忙掏出手机想给冉云素打个电话问清楚。   电话还没拨通,就见主任办公室的门打开,秦烈峥从里面走出来,指着穆瑾招招手。   穆瑾赶忙收起手机,在艳羡的目光中一路小跑跑过去,“秦教授,您找我?”   “小穆,我要去参加12床的会诊,里面有个人想找你聊聊,你们也是老同学,你帮我看好他,别让他再跑了,等我回来。”   秦烈峥交代完,高贵冷艳地抬腿就走,留下懵逼的穆瑾站在办公室门口。   秦烈风,找她谈谈?谈错对象了吧?   正石化着,办公室的门再次打开,烈风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来,不由分说就扯着她一条胳膊把她拽了进去,引得周遭一片唏嘘。   “喂!秦烈风,有什么话你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穆瑾下意识就用上了这句相当显示矜持的台词,她因为激动有点儿没控制住音量,听得门外假装路过的人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   虽然这穆医生在他们人民医院算得上是年轻貌美能力强的,但谁也想不到她居然还能跟烈风扯上关系,貌似还是相当不见外的那种,一时间羡慕与嫉妒齐飞。   烈风陷坐在转椅里,反复组织了好几次语言都没开得了口。   反而是穆瑾先说话,“素素呢?她没事吧。”   “我刚送她回家了,她没事。”烈风抬起漆黑的眸子蹙眉看向穆瑾,“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素素的腿怎么了?”   “你……你们俩在一起了一个晚上,她的腿怎么了你干嘛不直接问她?”这可是冉云素的最大隐私,就算作为最亲密的朋友,她也不能随便跟他谈论。   “如果她肯说,我就不问你了。她只说自己很多年之前出了车祸,可我不小心踩到了她的右脚……她……她的腿……”烈风觉得还是说不出口那几个残酷的字眼,“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麻烦你告诉我。”   穆瑾在秦烈峥的电脑上登陆了自己的办公账号,然后点开一个患者的病历,调出一张CT照片,将显示器转向烈风,“你自己看,素素的情况和这个患者一样。”   那是一张人体腿部的透视照片,从骨盆一直拍到膝盖,但图片上只有一条腿的腿骨是完整的,另一条腿的膝盖和小腿都不见了,大腿骨也仅剩原来的三分之二。 作者有话要说:  边写边心疼我的女主,虐过这段会专注撒糖的,大家挺住!   ☆、你的过去,我的现在(三)   烈风盯着显示器看了好一会儿,缓缓抬起头来看向穆瑾,“你是说,素素她失去一条腿吗?”   “是,那年她才十七岁,刚刚高考结束第三天。秦烈风,很残忍对吗?所以请你以后不要伤害她,如果你不打算照顾她,就离她远一点。”穆瑾转过显示器,关掉刚刚的页面。   烈风怔在那里,两行眼泪就那样汩汩流了出来,看得穆瑾不知所措,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喏,你……别这样,让人看了挺不好受的。那个《司南》里你那场哭戏,真不知道赚走我们多少眼泪……”   烈风也不接纸巾,直接用手背抹了下脸,“怎么会出车祸,高考结束她怎么没回我家去住?”   “她为什么不想回你家难道你还不清楚吗?那天她在学校的美术教室画画,整整画了一个下午,后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儿就突然跑到学校外面去了,就是中学门口的那条马路,在那条人行道上,她被一个闯红灯的女司机给撞了。”   穆瑾也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等我知道的时候都已经是第二天了,她的手术都做完了,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一条腿。你永远都没法想象,那段时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过不得不承认,她比她的外表和我们想象的都要坚强。”   穆瑾回手拿纸巾,发现最后一张已经被烈风揉皱扔进纸篓里了。   他带着浓重的鼻音问她,“那……她的腿,现在还会不舒服吗?”   “会啊,你上网随便搜一下就知道这种截肢后遗症是什么样的了?虽然我们没体验过,但在骨外见也见得多了。她真的很坚强,阴天下雨的都还跟没事儿人似的,她就是不想让别人担心她。”   “我昨天还让她爬了99级台阶,我是不是很混蛋?!”烈风吸了下鼻子,心里十分内疚。   “你让她爬台阶?那她昨晚有脱掉假肢休息吗?”穆瑾惊讶地看着烈风,“上个月她也是因为爬楼梯,把伤口磨破了,养了几个星期才恢复——”   “她怎么可能肯在我面前脱掉,她连让我看一下都不肯。”烈风看着穆瑾,“现在她一定不肯接受我照顾她,穆瑾,你可不可以请假回去看看她,我担心她不舒服也不肯说。”   穆瑾点点头,“等下你帮我跟秦教授说一声,还有,你别逃跑哦,不然我没法跟秦教授交代。”   烈风一个人留在房间里,高考结束第三天,高考结束第三天……是他偷偷提前跑回国参加校园民谣演唱会的那天!   他给她发信息说自己会在星巴克等她三十分钟,结果她没来。他离开的时候,远远看见身后的十字路口出了什么状况,惹得一大群人围观。那个就是素素,她并不是没来,而是倒在了来见他的路上——   烈风的手指深深插进微卷的头发里,如果他那天没有约她,她现在就还是好好的。   *   冉云素听见开门声,搁下画笔撑着拐杖从房间里出来,“穆穆,你怎么回来了?”   “那个,我等会儿在附近的血液中心办点事儿,你昨晚一夜没回来,我担心你啊,所以回来看看。”   冉云素有些尴尬,“昨天……”   “别紧张,没打算现在就审你,晚上回家再给你过堂!”她看向她的右腿,“你,没受伤吧?我可警告过你不能穿着Lisa做剧烈运动。”   剧烈运动?冉云素一下子红了脸,瞪向穆瑾,“你胡说什么呢!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谁说你们发生什么啦!冉云素你好污啊……”穆瑾憋着笑,“就算发生什么也没关系,他帅得那么惨绝人寰,你不吃亏!”   冉云素的情绪正处于纠结期,没有心情继续跟穆瑾胡扯,撑着拐杖往自己房间走,“要是没事就赶紧回去上班,小心被秦教授骂!”   穆瑾匆匆返回医院,刚出电梯就被杜姗姗一路拖到护士站里,一群小护士叽叽喳喳地围上来八卦。   “穆医生,快点说说,你和秦家那两位男神是什么关系啊……”   “是啊,是啊,你比较喜欢高冷禁欲的哥哥还是邪魅狂狷的弟弟呢?”   “穆姐姐,我要抱你的大腿,可不可以帮我要一张烈风的签名海报……”   穆瑾眼睛一立,“喂喂喂,你们搞错状况了好吧?我跟秦教授还有秦烈风可是半毛钱关系也没有,真要是有点儿什么,我还用整天这么苦逼的跟这儿白班夜班地轮值吗?幼稚!赶紧的,都给我回去干活了——”   她揉揉眼袋,劈开人群径直朝主任办公室走去。敲门,没人应,再敲门,还是没人应。   “穆医生,秦教授和影帝哥哥已经走了,”新来的实习医生小陈抱着一摞病历拍进穆瑾的怀里,“这个是秦教授给你布置的作业,说是下午回来要提问你。”   穆瑾不乐意地小声嘟囔,“什么秦教授,真应该把中间那个字给去掉,这么多,光看一遍都得一整天吧。”她无奈,愁眉不展地乖乖去做功课。   *   秦烈峥亲自帮烈风挂好点滴,调整合适的流速,“你想住在自己家里也可以,我每天会过来两次帮你输液,扭伤如果发炎了,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秦主任,想不到护士的活儿你干起来也挺像样的。我记得小时候有次发高烧,爸帮我输液,一针下去手背上就鼓起个大包,把妈气得差点儿跳到沙发上。”   “儿童的血管那么细当然不容易扎了,你的跟水管子似的,不瞎的都能捅进去。”秦烈峥理好西装,“我走了,输完你自己拔下来就行,撕一条胶贴压住针眼。晚上还有一袋,我下了班过来输。”   烈风不耐烦地冲他摆摆手,拱在被子里准备睡觉。秦烈峥不放心他自己看时间,又转回来用烈风的手机帮他定了闹钟。   烈风这边刚刚眯上眼,欧阳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风少,我爸公司赞助了个真人秀节目,跟荒野求生似的,特刺激,特好玩,你来玩玩不?客串一期嘉宾也行。”   “不去!”烈风出道以来,拒绝上任何真人秀节目,连综艺也很少参加,只有宣传新片的时候不得已而为之。他不习惯在公众面前展示真正的自己,不想将工作和生活混为一谈,就连微博也总是被催更。   “吃我的牛排一点儿不嘴短吗?你该不会是昨晚上……只能看不能吃,心里正郁闷呢吧?”欧阳城幸灾乐祸地调侃他。   “少用你那龌蹉的脑细胞来思考我们纯洁的关系。我没时间,明天就回鲈市开工了。”烈风擎着扎了针的手小心地翻了个身,“还有,我警告你别总找我姐帮你那些小妹妹打胎,你丫禽兽吗?我姐说前几天去找她帮忙的那个才十七,未成年诶!欧阳城,人家告你弓虽女干你要坐牢的,你就不能给你爸的律师团省点心吗?”   “那个跟我没关系,一哥们儿的朋友,说是怕人知道,诶你放心吧,下回不给咱姐姐添麻烦了。”欧阳城有些心虚,“明天几点走?我去送你?”   “行,下午一点吧。”   “喂你说你就不能跟我客气点儿吗?给你杆儿你就爬啊!”   *   【烈风】晚上有空吗?   【R素】干嘛?泰和宫看星星吗?   【烈风】……   【R素】你真有空的话,过来把车开走吧,停车费都已经四位数了。   【烈风】{嗨起来}你在家等我,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六点一刻,有人敲门,冉云素仔细理了理衣裙才走出去开门。   “在干什么?”烈风盯着她的脸看,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你平时在家里,都穿这么整齐吗?”   冉云素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没,没有。”她转身进厨房帮烈风倒了杯水,再出来看到烈风站在她房间的门口向里看。   “你平时就在这儿画画吗?我能看看吗?”   “随便。”   冉云素的房间收拾得很整齐,东西也不多,就连画具也整理得井井有条。烈风迈步走进去,一抬眼就看到了放在她床边的一双肘拐,心里一沉。   他装作不经意地把视线投到墙上摆放的几幅画上,“为什么有的画你不署名?”   “如果是临摹别人的,或者按照对方很具体的要求来做的,就不署名了,毕竟不是我创作出来的东西。”   这种在行业里叫做画行画,相当于人肉复制,有很多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的画家渐渐都沦为了画师,做艺术变成了做工艺。   烈风点点头,双手插在裤袋里继续在不大的空间里徘徊,他的视线突然转到桌上的一本小册子上,伸手便拿起来翻看。   “喂,那个不能看!”冉云素心里一急,快步走过去的时候绊在了椅子腿上,向前趔趄了一下,抓住了烈风的一条胳膊才站稳。   烈风的另一只手把本子举高了些,弯着嘴角瞥了她一眼,“为什么不能看?该不会画的是你喜欢的人吧?”   他这么一说,她就更窘迫了,“未经允许就是不能看。”冉云素扯着他的胳膊伸手去抢。   烈风被她用力一拉,伤还没好利索的左手一抖,本子就掉到了地上。打开的一页刚好是冉云素今天新画的那一幅,高高的石阶上,两个人并肩靠坐在一起,正仰头看向满天的繁星。   虽然画中人的面目看不真切,但无论是发型和衣饰都同他俩昨晚的穿着打扮别无二致。烈风微微侧过脸,带着笑瞟了她一眼。   冉云素更担心被他看到自己以小影子这个ID在他微博评论里po过的那几幅画,立即蹲下去捡。她穿着Lisa,所以没法像正常人那样下蹲,只能用接近于跪的姿势才能够到本子。   “好了,我来,我不看。”烈风赶紧拉住她,自己俯身捡起本子放回桌面上。   烈风拉住她的手,“陪我去取车吧,看看我的爱车在你的冷宫里憔悴成什么样了。”      ☆、你的过去,我的现在(四)   外星人战舰行驶至临时停车收费通路的时候,电子计价器上显示着停车费用为1196元。保安小哥几乎吓呆,以为是自家停车收费系统出故障了,赶忙陪着笑一边敬礼一边请车主稍等,他到电脑上确认费用。   “先生,费用好像是没错的,您这车已经停进来一个多月了吧?”   烈风身上不怎么带现金,随手从零钱盒里摸出一张卡来,“刷卡行吗?”   看着保安小哥一脸为难,冉云素捏着一沓现金递了过去,“不好意思,这是一千二,不用找了。”   大哥,这里只是普通住宅小区,人家连五毛钢镚都找得开,你交个临时停车费还要刷卡,开什么国际玩笑。   “你有点儿像那个……”反射弧慢了好几拍的保安小哥指着跑远的兰博基尼,食指不断在空中点着,“什么风来着?冷风?疾风?烈风?对对,烈风!哇塞,不会是见到活的了吧?”   *   两人去了一家法式西餐厅,法餐相当复杂,菜和汤品、甜品要一道道地按顺序上来。   吃过了头盘、汤和副菜之后,侍者接着送来了两份主菜,正宗的法式牛排。   冉云素询问地看了烈风一眼,请吃牛排?这就是挑衅咯,要证明她昨晚的手艺很糟糕?   烈风但笑不语,一副你猜中了的表情,随即从容地提着刀叉切起牛肉来,他吃西餐的姿势显然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优雅而高贵,完全不同于冉云素这边锯木头的架势。   牛排软嫩多汁,没有一点生腥味,的确比她煎出来的那两块鞋底美味千百倍。“这个,是几成熟?”   “七成……也许还多一点,我告诉他们你不吃能看到血色的,这个应该刚好完全断生。”   “好像很难把握……”冉云素气馁。   “你会吃就行了,不需要把握。”他抿着嘴笑着看她。   最后的甜品,两个人都没动。烈风站起身走过来,拉住她一只手,“走吧,我带你去看电影。”   “看电影?”   “嗯,《司南》,你有体验过那个演员就坐在你身边,然后你在大银幕上看他演的电影吗?应该挺有趣的。”   烈风紧紧拉着她的手,自从她的秘密被他撞破,他就一直用这种方式陪她走路,好像他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似的。冉云素也没有拒绝他,她知道他正在适应一个新的事实,可能有点艰难。   “穆瑾看过了,她说这个片子很虐心的,建议我别看。”   “是有一点,不过没关系,我带了很多包纸巾。”   他们选择了一家比较高档的影院,骏达影城,是欧阳城他爸控股的骏达集团旗下的产业。   烈风在手机上买好了票,自动生成的二维码就会发到他的手机上,到时候在影院直接刷这个二维码就可以进入观影大厅。由于选择的是VIP坐席,他们进入影院之后直接被引导至私密性较好的区域,这样不容易被人认出来引起骚乱。   “你自己拍的电影和剧集,自己都会看吗?”冉云素好奇地问他。   “不会都看,没那么多时间,不过这个电影我自己看过的,参加影展首映的时候。”   “看过了你还来看?”冉云素好奇地看着他,这个家伙还很自恋吗?   “陪你看啊,我想约你看电影,又不想你去看别的帅哥,还是看我自己好了。”   冉云素探身向普通观影区看了看,对于一个文艺片来讲,在上映一段时日之后,还能有过半的上座率,这种成绩算是很不错了。电影开始,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当影片里的男主角跟他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父亲狠狠地打了一架,用他母亲生前一直赖以为生的理发剪刺穿那个同他有着最亲密血缘关系的男人的胸膛,然后带着满身伤痕离家出走的时候,冉云素的眼泪开始一行行止不住留下来。   烈风递纸巾给她,小声说,“干嘛从这里就开始哭,早知道你哭点这么低,就不带你来了。”   冉云素不理他,默默地擦眼泪。   剧中的男主角在酒吧里遇到卖酒女孩菲菲,他第一次喝醉了酒,被菲菲抱在怀里。烈风突然抬手蒙住了冉云素的眼睛,“这里不许看。”   她潮湿的眼泪粘在他的掌心,咕哝着鼻音说,“还有激情戏啊。”   烈风在她耳边轻笑,“我印象里,你还是个小女孩儿,这种少儿不宜的还是不要看了。”   “我在美院的时候,连大卫都画过的,应该不会比那个更严重了吧?”   “那不一样,他是雕塑,我是活的。”   “真的那么大尺度?”   他轻轻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没有,我不拍裸戏的。”   他挡得住她的视线,却阻止不了剧情里两人欲望纠缠的声音和烘托气氛的背景音乐,她感觉到烈风的指尖钻进她的发际,搔得有些细痒,顿时耳根发烫。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撤下来,冉云素转过脸,一双眸子水汪汪亮晶晶地看向他。   烈风突然就情不自禁地捏起她小巧的下巴,探过头去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这一吻使得还未从尴尬剧情中跳脱出来的冉云素大脑一片空白,脊背一僵,抿着嘴垂下眼帘,再也不敢看烈风一眼。   倒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十分治愈,后面的剧情都模模糊糊地从冉云素的眼前飘过,完全没有进入到脑子里,只有烈风在剧中饰演的男主角的脸不停地在面前闪过。她没走心,所以也没再跟着剧情流眼泪。   *   烈风见她不说话,就主动开口逗她说话,“素素,你看过我拍的电影和剧集吗?”   看过啊,每一部都看过,而且还包括花絮和彩蛋,而且还不止一遍。冉云素靠在兰博基尼舒适的座椅里,给了个含混的回答,“嗯。”   “明天我就回鲈市工作了,你照顾好自己。我会每天打电话给你。”   “嗯。”   “素素,我不在鲸市的时候,你可以和穆瑾搬到我那里住,反正我一年里面也在家住不了几天。那边离穆瑾上班的医院也近,顶层的阁楼阳光很好,还可以做你的画室。而且你不用担心我的家人,那里是我自己买下来的,不会有人给你脸色。”   “嗯?”冉云素转头看向他,“不用了,我们住在现在的房子挺习惯的。”   “我想让你住得更舒服一点,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不过真的不用了。”她的手指将衣摆一角叠上又展平,展平又叠上,“烈风,加油。”她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   “你那里还有多少?”穆瑾抓过自己的背包,将东西胡乱倒在床上,扒拉出钱夹打开,“距离我们发薪还有两周,就是十四天,按照每天三十元的吃饭标准,就是……四百二,起码要留出五百块吧,万一有急事呢?”   冉云素白了她一眼,“八十块钱能办什么急事?起晚了打车上班两次?”她在手机上查看自己的余额,“我只有三千块,加上你的就是一万二,要是不付那笔停车费就差不多凑够了……”   “烈风居然让你替他付停车费?真是为富不仁啊!”穆瑾数着零钱恨恨地说,“不然我们跟吴奶奶商量下,先付两个月的租金,等我发工资了再补上另外那个月的?”   “嗯,也只好先这样了。明天我去画廊一趟。”之前的几幅画明明已经有人询价了,竟然一幅都没有成交,而且一些零散的工作近来也都没有,再这样下去,她真要喝西北风过活了。   穆瑾颓然地一样一样往包里塞着小零碎,“别再去求方晋帮忙,我总觉得他对你不怀好意。”   “是你对他充满敌意。”冉云素笑她,“帮不帮的,也这么多年过来了,鲸市的油画圈就这么大一点,不管我在不在一方阁,跟他也总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穆穆,文明时代了,不兴连坐那一套,他妹妹的事情总不好一直记在他头上。”   “对了,方舒的个展这个周六开展,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也会有我的两幅画随展,如果可以卖掉,我们就能过个幸福的新年了!”冉云素充满期待地说。   “有你的,我当然会去啊!”   “素素,秦烈风对你表白了吗?”穆瑾瞪着好奇的大眼睛笑眯眯地凑过来。   “想什么呢?胡说!”   “那你对他表白了吗?”   “……”   “你们两个真能憋,看得我都肚子疼。十年前就是那个样子,十年之后还是老样子,一点进步都没有!”   冉云素想起烈风也跟穆瑾一样,怀疑自己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不禁脸上浮出一抹笑意。   “你还笑!说正经的,就冲你跟他这层关系呢,随便蹭一下热度,你立马就变成某知名美女画家了,不知甩那个方舒多少条街。要不然,你就画烈风啊,反正他又不会告你侵权,肯定有一堆脑残粉哭着喊着要买的。”   “好了,快收拾收拾睡觉吧,你不起晚的话,我们还能省下那八十块应急费用去看场打折电影。”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有糖咯,欢迎品尝!   ☆、你的过去,我的现在(五)   “小冉姐,你来啦?”   “艾米,方总在吗?”   “方总在楼上跟方小姐讨论画展的事情,有急事吗?要不要我给方总打个电话?”   “不用了,我去楼上的会客室等他。”   冉云素扶着楼梯的金属扶栏一级一级往上走,正巧遇到从楼上下来的方舒。   方舒穿了一件中国红的高领毛衫,下身是黑色鱼尾裙,脚上踩着浅金色的细跟鞋,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她见到冉云素先是一怔,烈焰红唇的弧度有些僵硬,随即勾起一个不自然的微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难得见到你来画廊一次,找我哥有事吗?”   冉云素没回答,略一点头就继续往上移步。   大概是她这种冷漠的态度刺激到了方舒,两人擦身而过的一刻,方舒冷冷地说,“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也就我哥吃你这套,虚伪!”   “你是在说我吗?”冉云素淡淡地看向她。   “八年前你就说过原谅我,可每次见到我都一副好像我欠你钱的表情,何必呢?这么多年我哥补偿你的还不够吗?你为什么成心让我过得不痛快?”方舒一脸委屈愤愤,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原谅你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当年你想要这个原谅,我就给你了。方小姐,你犯的错,后果会跟着我一辈子,你看到我会不痛快,不是因为我成心,而是你看到自己当年枉顾别人生命的不负责行为。”   冉云素继续向上走,身后的方舒顿足,“冉云素!你不要总是仗着我哥在乎你——”   “方舒!”楼梯上传来一声呵斥,打断了方舒的指责,方晋西装笔挺地站在二楼,他放缓了声音道,“刚刚我们说的事情,你赶紧去办。”   方舒提着裙摆,高跟鞋一路带着怒气咚咚咚敲下楼去。   “她最近压力比较大,别跟她一般见识。”方晋伸出一只手托住冉云素的手臂,她借着整理背包的带子,掩饰地避开了。   二楼方晋的办公室里,摆挂着一方阁部分签约画家的作品,其中最显眼的位置挂着方舒的《破碎》和冉云素的《等风来》。《破碎》表现的是一组水中霓虹倒映,彼此冲突的色块和线条凌乱地交织在一起,璀璨斑斓却又歇斯底里。   《等风来》的画面上是一片界限分明的天空和草原,近处的女孩和远处的橘色身影一大一小,一远一近,一清晰一模糊,一暗淡一鲜艳,让人产生一种若即若离的期许和渐行渐远的绝望。   “这幅画,之前好像有人说要买,如果那人还没改变心意,方总就帮我卖掉吧。”冉云素望着画面始终舍不得移开目光。   “原来这幅画里的人,是他。”方晋答非所问。   “小冉,你是个敏感脆弱的女孩儿,那种花花公子不适合你,我保护你这么多年,就是不想你再受到任何伤害。”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冉云素回过头,无所谓地笑笑,“方总,您言重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的。”   “所以你今天来,不是为了经济上的问题?”方晋很了解她,一语中的就戳破她的小心思。   冉云素有些窘迫,“我只是有点儿奇怪,为什么最近工作突然特别少,我……的确……有些不宽裕,需要一些工作,哪怕是边缘一点的。”这世上真正欣赏艺术的人并不多,但还有很多附庸风雅的,他们有时会定制一些作品,临摹名画,或者提供照片为自己的家人画像,就是冉云素说的自己不会署名的那一类。   方晋笑了笑,“小冉,我不会让你那么落魄的,在我这里,你还不至于倚靠这种方式谋生。我先转一笔钱给你——”   “方总,我不是来要饭的。”冉云素转身就走,她不想继续留下来自取其辱。   方晋快步拦在冉云素身前,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小冉,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可能最近因为方舒个展的事情,忽略了别的工作,我向你道歉。不过我真的很愿意照顾你,小冉,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方总,请你收回刚刚的话……”冉云素用力拂开方晋的手,“等你冷静下,我们再谈。”   “我不会收回的,因为这是我的真心话。”方晋移了一步再次挡在冉云素的面前,“小冉,我等了你很多年,你终于长大了,我想我可以一直照顾你。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解你的一切,我有能力给你更舒适稳定的生活,我也不会像别人那样介意你的身体,我知道怎样照顾好你……小冉,我会比从前对你更好,嫁给我吧。”   冉云素惊讶地听着方晋的表白,迟迟才开口说,“方总,这不可能的。”   “是因为秦烈风吗?”他眼神迫切地询问。   冉云素摇了摇头,“不是,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嫁人的,我只想专心画画,而且,我对你很尊敬,很感激,但没有别的感情。”   方晋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冉云素,气息沉重,“对不起,是我太着急,吓到你了,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小冉,秦烈风他不会像我这样专心爱你一个人的,你至多也只是他若干绯闻女友中的一个,你输得起吗?”   他再转身,门已经轻轻被关上了。   *   《捕猎游戏》剧组po了一张剧照,照片有点儿小虐,赤.裸上身的男主角被捆绑住双手吊在半空,双膝跪地。他穿着迷彩裤和黑皮靴,上半身满是健硕的肌肉线条,逼真的化妆技术营造出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视觉效果。烈风顶着汗湿的头发,满脸坚忍与倔强,正不服输地瞪视面前几个反派打扮的身影。   “这地上的是碎玻璃吗?看着都疼。”穆瑾抱着薯片坐在沙发上啧啧感叹,“当个演员也是挺不容易的,看着他挺瘦,没想到脱了还挺有肉。快看评论,粉丝都疯狂了,如今颜狗可真多啊!”   “说得就好像你自己不是似的。”冉云素笑她,坐在她旁边看着她一边惊呼,一边滑动手指将照片越放越大,“不行不行了,我需要人工呼吸,太撩人了。”   冉云素抬手将照片向上移了移,看向烈风胸口一个小小的墨色痕迹。   “你怎么比我还色,看人家胸干什么?哇塞,这个好像是个纹身?”穆瑾捧着PAD凑在鼻子上仔细看,“嗷——素素,素素,是R,你署名的时候用的花体字R!快看,快看,好浪漫的表白啊,我要受不了了,我要代表国民老公的所有小老婆们消灭你!”   冉云素的视力要比穆瑾好很多,她已经看出那个R来了,心里也是一阵悸动。   烈风将她的姓氏首字母纹在了自己胸口,这代表了什么,按照正常的理解,应该是想把她放在心上的意思吧。她心里不受控制地就涌起一片欣喜,那欣喜慢慢氤氲开来,好像要将她的心都给融化了。   “快点打电话给他,说你要了他了!”穆瑾把手机塞进冉云素的怀里,怂恿地挤着眼睛。   说来也巧,屏幕上荧光一闪,蜂鸣中显示的来电号码正是烈风的。冉云素滑动屏幕接听,“烈风,你工作结束了?”   “嗯,今天收工早一点,你在干什么?”   冉云素红着脸推了一下凑过来偷听的穆瑾,穆瑾一歪脑袋,又死乞白赖地翻着白眼儿把耳朵贴上来。   “没,没干什么,正在和穆穆聊天。”   “聊什么?”对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问得锲而不舍。   穆瑾圈着嘴巴凑近话筒,“我们在讨论你那张半裸的剧照,还有你胸口的纹身。”   烈风带着笑听着两个姐妹淘在电话那边嬉笑,素素在小声地赶人,穆瑾则大嗓门地嚷着,“我走啦我走啦,你们可以尽情说些肉麻的话啦——”   “你别听她胡说……”冉云素尴尬地掩饰。   “那你有什么肉麻的话要说给我听吗?”   “没有。好不容易这么早收工,你早点休息吧——”她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快九点钟了。   “喜欢我的新纹身吗?”   “干嘛弄那个?不疼的吗?”   “疼啊,特别疼,这样才能印象深刻。”他语气里带着笑意,“我在赶戏,争取可以回鲸市过年。”   冉云素偷偷笑了,烈风的生日正好是二月十四日情人节那天,刚好他出生的那一年这天是农历除夕,他就是在震耳欲聋、喧天沸地的鞭炮声中出生的,这似乎预示着他热闹而不平凡的人生,也意味着以后没人会再特意为他庆祝生日,大家普天同庆就已经足够了。   “嗯,还有你的生日,反正全国人民都会帮你庆祝。”她话一出口,想吞回来已经迟了,这样说,等于告诉烈风,你的生日我一直都清楚记得。   “素素,你帮我庆祝,今年我要过阳历那个。”   他在暗示她,要同她一起过情人节,这是一个十分暧昧的暗示,她可以理解成自己算是他的准女友了吗?   “我寄了一些东西给你,都是鲈市的特产,你和穆瑾喜欢吃哪样就记下来告诉我,我再寄给你们。”烈风很体贴地没有继续再逗她,“晚上别总画画了,费眼睛,早点休息。”   “好。”她等了一会儿,对方没有先挂断,她便有些不舍地切断了来电。   “喂喂喂,”穆瑾抱着手机从她自己的房间里跑出来,“微博评论里,大家都在讨论他的纹身诶,很多人都猜烈风男神恋爱了,还有人说是化妆师故意恶搞的,大家都在喊他出来解释呢!”   “你不是说,你有篇论文还没翻译完吗?”冉云素淡淡地给她致命一击。   穆瑾果然捂着胸口滚在沙发上惨叫一声,“哦——冉云素,你还没有嫁进秦家呢,怎么就跟他大哥合起伙来压迫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爱未明是最美好~   ☆、你的过去,我的现在(六)   冉云素靠坐在床头,怔怔地看着自己残疾的右腿,残余的那截大腿裹在裁剪且缝合好的睡裤里,缺陷一览无遗。如果烈风看到这样的自己,还会喜欢她吗,会不会觉得它很可怕,或者很恶心。   烈风的身边总有各种各样的美女,她们一个个都如昙花一现般跟烈风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方晋说得没错,她愿意成为他诸多绯闻女友中的一个吗?她会和她们一样输得起放得下吗?   又或者,烈风这么做只是因为对她心存一份愧疚和同情?   这种种的念头杂糅在她的脑海里,折磨得她疲惫不堪。冉云素,烈风他是一座很高很险的山峰,你确定要去尝试攀登吗?如果他带着你走到了半路再丢下你,你确定自己可以回得到起点吗?   素素,勇敢一点,或许你可以试试的。人生不过是一段旅程,有的人坐车,有的人走路,还有的人需要撑着拐杖,但他们都有自己能够遇见的风景,这些并不影响她去发现属于自己的美丽。   *   烈风的纹身事件很快在娱乐圈里闹得沸沸扬扬,不仅粉丝们激动地想寻求答案,就连他曾经传出绯闻的若干个女明星也都蠢蠢欲动地想蹭上热度或者来个“旧情复燃”。这其中,要以曾经跟他合作过MV的女明星郭蓉反应最为强烈。   因为郭蓉的名字是蓉,刚好首字母也是R,所以在她引导下的粉丝们都纷纷认定烈风默认的女朋友就是郭蓉。各路粉丝厮杀热烈,热闹非凡。   曲宏杰趁着拍戏间歇找到烈风,把各路媒体上的信息打印件往他面前一丢,“风哥,你是不得给我个解释?虽然大风大浪的咱也不是没见过,但总要给公众一个交代,再任他们吵下去也不是事儿,影响你的形象。”   “我只是纹了个身,又不是参加了黑社会,哪里影响形象?”烈风不屑地推开那些资料,“没什么好解释的,我没有义务每一件私事都对外解释得一清二楚,这是我的隐私。”   “隐私你怎么不纹在隐私部位啊?你纹在那么敏感的位置,大家都看到了。”   “我也不想脱的,是你帮我接的戏好不好?”   “你……”曲宏杰被他噎得够呛,站起身点了一支烟,“你就准备气死我吧,我这一天天跟你操心操的,白头发都出来了。我警告你啊,现在正是人气上升期,一个艺人的好时光没多少年的,你现在不许给我出什么幺蛾子。有个历史剧这两天正在谈呢,差不多的话就带你去试镜,汉武帝,你多接几部这种有逼格的角色几步就迈上人生巅峰了,可别犯傻。”   烈风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两腿交叠,鞋跟垫在那一沓资料上头,“人生巅峰能怎么样?还不是一日三餐,躺着睡觉,亲自上厕所——”   曲宏杰用夹着烟的两根手指指了指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这件“纹身风波”并没有像以往的花边新闻那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平息,反而因为一个职业狗仔的爆料推波助澜愈演愈烈起来。   就在照片po出的第三天,职业狗仔“一眼天下”在自己的微博里爆料,声称拍到了烈风的神秘圈外女友。   消息里附了两张照片,一张是烈风拉开兰博基尼的车门,小心等待神秘女友上车的画面,那个女孩手里还拿着一支拐杖。   另外一张是一分为二的对比大图,分别放大了前一张照片里的女孩,和烈风在机场扶起女粉丝那张照片里的女孩,并用红色圆圈和标记放大显示了二者之间相似的外表和穿着细节,极力暗示二者是同一个人。   眼尖的网友一眼便看出两个女孩是同一个人,一时间无法接受男神交往女朋友的粉丝们在评论里疯狂发泄,简直说什么的都有。   【专爱烈风一万年】:老公,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伤我们的心啊,为什么要为了一棵树木而抛弃整片森林呢?心碎的一百万次方!可是我还是忍不住爱你!kiss,kiss,kiss!   【左右不分之左右逢源】:这女孩看起来挺一般的啊,还是拄拐的,是瘸子吗?爱豆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吗?看来这只心机girl很不简单啊,估计那天在机场那一摔是假摔,就为了搭上我们爱豆的,鄙视心机女表,心机女表滚粗!   【松鼠小美】:男神你从前传绯闻我都不相信的哇,因为你从来都没在戏外这么温柔地看过女生,那种眼神看得我心碎渣渣,男神你出来解释下,这一定不是真的,呜呜呜……   【丝瓜藤上的葡萄柚】:烈风第一次用爱车载女孩子啊,你找到真爱我就大方祝福你,可你为什么选个明显配不上你的呀,这个心机女表跟桑琪比起来差一万光年!顶桑琪,顶桑琪,顶桑琪,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   冉云素看不下去了,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评论里几乎都是骂她的,花样繁多,要怎么难听就怎么难听,她承认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还不够强大,没法坦然接受这种恶意明显的中伤。   烈风打电话过来,“素素,你还好吗?”   “挺好的,怎么了?”她尽量装出平静的语气,他今天打来的时间早了很多,大概是为着网上的事情吧。   “素素,网上可能有一些不好的消息,你不要去看,也不用理会,我会处理的,你放心。”烈风的声音里隐忍着一股怒意,“我怕有些人居心叵测,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这样,我让欧阳城去接你和穆瑾,你俩先搬到我另外一处房子住段时间,那里很清净,不会有人打扰。我会留个司机给你们,有事外出也很方便。”   “烈风,我没事的,我也不需要躲开谁,你不用担心我。”   “我就是担心你,有些人没有底线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你听我的好不好?”烈风语气焦急。   “我会小心的,但是不会搬走。烈风,你安心工作吧,我真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冉云素说完便挂了电话,她叹了口气,明星们生活在镁光灯下的生活真的不是外人看到的那样光鲜和轻松。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烈风,如果我如菟丝花般柔弱,那就不配站在你的身旁。   在经纪公司看来,这也并非是一件不可挽回的灾难性事件,只是当红艺人的一则绯闻,反正舆论导向十分明确,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在了那位神秘女孩的身上,只要艺人和经纪公司矢口否认,用不了多久闹剧自然就会平息。   可没过两天,又出现了一位神秘的爆料人,自称挖出了烈风神秘女友的真实身份。这条爆料的内容相当直截了当,指名道姓地将矛头直指向鲸市三流女画家冉云素。   正文里既有冉云素作品签名的特写,跟烈风胸口纹身一模一样的花体字R,还有偷拍的冉云素的清晰半身照,更让人发指的是消息里居然直接爆出冉云素曾经因为车祸失去一条腿,是个不良于行的残疾人。   烈风看到这则消息之后,将手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机身粉碎,零件飞溅,吓得袁柯向后蹦了好几步。   “风哥,先别着急,其实冉小姐的事没几个人知道的,也就我和欧少爷,我们俩是绝对不会跟外人说的,我发誓!”   袁柯瞄着双手叉腰气得喘着粗气的烈风,躬下身子捡地上的手机零件。   “那会是哪个王八蛋?!”烈风冲他摆手,“拿你的手机给杰哥打个电话,说我要马上回去鲸市一趟。”   “不行啊,风哥,你的戏再用不了多久就杀青了,这正是紧要关头呢,你一直都很敬业的,这时候要是再爆出跟剧组这边出现合作问题,那杰哥肯定是要杀人的!”   袁柯这边紧着安抚他,“风哥,你冷静点儿,现在那些记者肯定都巴巴盯着你呢,你要是往冉小姐那里跑,那不是引狼入室嘛!”   “小柯说得没错!烈风,你哪儿都不许去,就跟剧组这边好好拍戏。”曲宏杰门也没敲,直接疾步走进房间,“这种事情不管后续如何操作,眼下都只能冷处理,你不承认,那就是绯闻,绯闻能有多长的寿命谁也不是不知道。”   烈风抬眼看了曲宏杰一眼,沉声道,“这不是绯闻,冉云素是我女朋友,我跟她不是闹着玩的。”   曲宏杰仿佛牙疼一般嘶了一声,“烈风,真的假的不重要,人家陆家安隐婚七年,儿子都会打酱油了,不还是照样偶像派引得一群小女生追着车子后头尖叫吗?你这怎么刚谈上就忍不了了,别人一点火你就打算发射升空了?”   “谁告诉你我跟她是刚谈上?从她十四岁我就开始喜欢她了,七年时间很长吗?”   “你,你,你小兔崽子就气我有能耐!”曲宏杰左右转身寻找袁柯,“小柯,给我看住他,要是他跑了,你就滚回老家搬砖去!” 作者有话要说:  点击量比收藏量多哦,大家不要潜水啦,出来给喵【收藏】【评论】~   ☆、看见阴影,因为背后有光(一)   欧阳城打电话给冉云素的时候,听出了她稍重的鼻音,“素素,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你别怕,你家门口现在有很多记者,先打个电话给你那个朋友让她下班之后别回家,跟我联系。你乖乖在家等着我,晚点我想办法接你出来,放心,我会保护你们的。”   冉云素抹了抹眼泪,“好。”   暴露在大众的目光中,算是对冉云素来说最艰难的事情,她原本性格就偏内向一些,受伤之后,因为身体上的残疾更加不希望被人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如今呢,网上扒她的新闻铺天盖地,和烈风有关的微博、贴吧、公众号里到处都有她的照片。   上午的时候甚至有人偷偷绕到她家后窗,举着相机朝屋子里偷拍,吓得她赶紧拉上了所有的窗帘,连灯都不敢开。   手机再响起的时候冉云素吓了一跳,来电显示是方晋的名字,她滑动屏幕接听。   “小冉,我现在你家门口,你简单收拾一点东西现在出来,我带你走。”方晋沉声说道。   “方总,你不用管我,晚点我的朋友会来接我。”   “晚点?晚点外面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我等你十分钟时间,你不出来我就去敲门。”   冉云素不想方晋再牵连进来,她简单地往背包里装了一些必需品,然后开门走出去。方晋拉着她的胳膊低头快步向外走,她以自己能达到的最快步速跟在他身后。   方晋的车子就停在小区门口,就在两人快要接近车子的刹那,突然不知从哪儿飞快地窜出一群举着相机和话筒的人来,许多支话筒和录音笔塞到冉云素的面前。   “冉小姐,请你讲一下你和烈风先生的关系。”   “您是烈风先生的女朋友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机场那次是你们的第一次见面吗?很多网友猜测那次你是故意摔倒,是真的吗?”   “冉小姐您是残疾人吗?您读大学之前曾经出过车祸对吗?具体经过是怎样的呢?”   “您和烈风先生交往的时候,他会介意您的身体状况吗?您怎么看待网友所说的门当户对的感情?”   “您的事业似乎一直发展缓慢,您觉得您是有天赋的画家吗?”   方晋努力用胳膊护住冉云素,无奈双拳难敌四手,他很快被挤到一边。   离开了方晋的庇护,冉云素被指到鼻尖上的话筒逼得节节后退,又被身后的路肩绊了一下,跌坐在步行道上。这一下摔得不重,她也不至于受伤,但那些急于挖料的家伙们却没有因此放过她。   身边没有可以抓扶借力的东西,冉云素想从地上起身便是比常人难上许多的动作,她努力了几次都没站起来。惊恐和屈辱让她视线模糊,她只能拼命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不要哭,不要让他们看见你哭,更不能让烈风看见你哭。   这会儿从人群中挤出一个个子不高的小姑娘,看上去还是学生打扮,她一路推开几乎戳到冉云素脸上的话筒,“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啊,看到人家摔倒也不扶一下,都让开点儿!冉小姐,你没事吧?”   冉云素借着小姑娘的搀扶站起身来,这会儿方晋也挤了进来,“小冉,先上车。”   好不容易才披荆斩棘地坐进了车里,方晋迫不及待地踩下油门,世界终于安静了。   “小冉,别怕,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没事了啊。”   冉云素将头靠在车窗边,静静地闭上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她平静了一下心情,拨了个电话给欧阳城,“画廊的方总接我出来了,你可不可以现在来接我。”   欧阳城让冉云素将电话交给方晋,跟他约定接人的具体位置,方晋自然不好得罪如此尊贵的一位客人,配合地跟对方约好地点。   穆瑾此前接到冉云素的电话,立即就联系了欧阳城,她担心冉云素的处境,所以没等到下班就先请了假出来跟欧阳城一起来接冉云素。   冉云素下了方晋的车,看到穆瑾朝她张开双臂迎上来,就再也忍不住了,伏在穆瑾的肩上哭了出来。   穆瑾也泪流满面,拍着她的背,“没事的,素素,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旁边两个大男人都有些不自在,各自退在一边客套了两句。   欧阳城将她俩安置在鲸市中心的一间四合院里,按说这种地方的房子已经不是寸土寸金可以比拟的了,越是靠近城市的原点,反而周边越没什么高楼大厦,连超过三层的小楼都极少见,像是回到了旧时光里。   “冉小姐和穆小姐到了?”侧屋里迎出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正笑呵呵地看着她俩。   “魏嫂?”冉云素认得她,她就是十年前在秦家做保姆的魏嫂,也是当年秦家上下对她最好的一个人。   欧阳城对冉云素说,“烈风怕你不适应,特意把魏嫂找回来陪你们,安心住在这吧,要是缺什么东西就跟魏嫂说,我会让人去买。哦,对了,院子里那辆车穆小姐上下班可以开,这里距离人民医院有点远,如果你不喜欢开车,附近还有个地铁站。”   交代好一切,欧阳城就离开了。   穆瑾在院子里东跳西窜地挨个房间看,“哇塞,有钱真好,这里一共有四个房间,每个都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素素,你想住哪一间?我让你先选。”   “随便。”   “那我选左边这间啦,这间的床最大,我就不怕掉到地上了。”穆瑾一跃就仰躺在大床上,“哇,真是好舒服啊。那你就住在我隔壁吧,那间也不错,阳光很好。”   冉云素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凋敝的梧桐树,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没有烈风发来的消息。   【R素】烈风,我已经搬到了你的房子里住,不用担心我,我很好。也不用介意那些事情,流言总会有消散的一天,加油!{笑脸}{剪刀手}   *   烈风收到冉云素这条消息的时候,她在家门口被媒体穷追猛打逼着采访的视频已经在各个网站上传播开了。   视频中的冉云素脸色苍白,紧紧抿着嘴唇,看着她被那群毫无职业道德的娱记们追着回答各种令她难堪的问题,推推搡搡跌倒在地却没人搀扶的无助模样,烈风手中新换的手机险些也短命地阵亡在地板上了。   曲宏杰停下了手头所有的工作,贴身看着烈风,生怕他一冲动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   烈风盯着冉云素消息里的那个笑脸表情,心里一阵阵地酸楚涌上来,这个时候她哪里还能笑得出来,这么一个强颜欢笑的电子表情也多半是为了安慰自己的情绪。   他从沙发上扯过羽绒外套用力一抖,转身就往门口走,曲宏杰机敏地跳过来拦他,“烈风,现在你就得老老实实给我在酒店呆着,哪儿也不能去,连三餐我都给你送到房间里了,你知道外头有多少记者等着扒你的黑料,网上又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你的笑话!”   “无所谓,我现在一定要离开,我要回鲸市。”烈风看向曲宏杰的目光无比笃定,“杰哥,我知道你为我好,不过这次就算是违约也好,赔钱也好,甚至身败名裂退出娱乐圈都无所谓,我一定要回去一次。”   曲宏杰跟他对峙了一会儿,败下阵来,“你也太任性了!唉——行行行,我给你一天时间,24小时,后天天亮之前我要是在这里见不到你,我就……我就……我就跟小柯一块儿回老家搬砖去!”   他把自己的车钥匙塞给烈风,“从后门走吧,开我的车低调点,注意安全。二十四小时,啊!”   “谢谢杰哥。”烈风拍了下他的肩膀,快步走出房间。   *   冉云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白天那难堪的一幕反复在脑海里播放,耳边都是对她恶意森森的质问。   她的腿疼得厉害,好像有人拿着利刃在一寸一寸地切割她那早已不存在的骨肉。   这种疼痛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大概最近一两年的时间里她再没有出现过幻肢痛,她以为这个恶魔终于放过自己了,没想到它还会突然卷土重来,而且是以比从前强大数倍的姿态。   冉云素疼得浑身冷汗,整个人就像在水里泡过。她抓起床边柜子上的药瓶,倒了两粒安定出来,手边没有水,她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起来倒水,就直接吞了下去。   刀砍斧凿的疼痛还在持续,她的头渐渐昏沉起来,突然胃里涌起一阵恶心,冉云素趴在床边将勉强吃下去的晚饭吐了个干净。之后又反复干呕了数次,她已然吐无可吐,脱力地仰在床上。   大概是药物起了作用,冉云素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穆瑾睡觉认床,虽然前一天的事情让她心神疲惫,第二天她还是五点一过就醒了过来。她穿过门廊向冉云素的房间看了一眼,模糊中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推门进去查看,一眼就看到了床边地面上的一堆秽物。   “素素,素素,醒醒——”穆瑾拍着冉云素的脸,余光扫到了床头柜上开着盖子的药瓶,心里大惊,差点喊出救命来。她跌跌撞撞地飞奔回房间找出手机拨了120,之后不放心又拨了一通电话给秦烈峥。   “主任——”穆瑾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已经泣不成声,“素素可能出事了,我怎么都弄不醒她,我刚刚已经打了120,我怕会来不及,我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放心追吧,沟沟坎坎一路走起,总会到达HE哒!   ☆、看见阴影,因为背后有光(二)   “穆瑾!你是医生,你冷静一点!”秦烈峥见多识广且训练有素,他冷静地起身,一边打电话一边飞快地穿衣服,“她现在具体什么状况,体温、心跳、呼吸,一样一样仔细看。你们的地址发到我手机上,我马上过去!”   “我……我就……就看到她床头放着一个安定瓶子,里面没有几粒了……我也不知道她吃了多少,吃下去多长时间了,她还吐了一地……”穆瑾一边哭一边回话,“她在发高烧,心跳很快,呼吸也有些急促。”   “你冷静点,初步判断不是过量服用安定的症状,应该可以排除自杀。你先帮她物理降温,我已经出门了。”   穆瑾已经完全抛下了一个专业医生的包袱,哭得稀里哗啦,“老大,拜托你来快一点——”   秦烈峥坐在车里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觉间加重了脚上踩油门的力度。   穆瑾和魏嫂两个人忙着给冉云素用温水擦拭额头,帮她换下汗湿的衣服。听见熟悉的车门开合与移动平床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穆瑾赶紧迎出去给医务人员带路。   刚好秦烈峥也赶到了,他和穆瑾两个人一同随着冉云素钻进救护车里。   穆瑾一直紧紧抓着冉云素的手,“素素,醒一醒,你别吓我啊——”   秦烈峥看着穆瑾只穿着一件毛衣就跑出来了,脚上还是来不及换的毛绒拖鞋,无奈地摇摇头,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你真算是我最有天分的学生吗?被一场高烧吓成这样?”   穆瑾鼻涕眼泪地糊了一脸,头发也乱糟糟的,茫然地回头盯着秦烈峥看,“你是说她只是发高烧吗?”   秦烈峥挑着眉毛笃定地点了点头,“不过,从她右腿上的掐抓痕迹来看,她很可能昨晚发作过幻肢痛。”   “……”穆瑾尴尬地咬了咬嘴唇,她太惊慌了,完全忘记应该检查患者最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也失去了分析能力,此时在自己的老师面前简直丢人得想从车门缝里钻出去。   “今天下班前,写一份此类患者详细的接诊流程和注意事项给我,不合格的话不许下班。”秦烈峥转而探身对司机说,“麻烦在前面停一下。”   “喂,主任,你的大衣——”   秦烈峥头也没回,只穿着一身西装走在清晨阴冷的寒风里,那道背影看在穆瑾眼里,简直又帅气又伟岸。果然是大神啊,今天在他面前真是菜得要死,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接诊的医生帮冉云素输上药水,将她暂时安排到骨外科的单人病房里休息。   过了半个多小时,冉云素才慢慢地转醒过来,模糊中看见一身白大褂晃在眼前,一瞬间就清醒过来。   “素素,你终于醒了,真是被你吓死了,我还在秦教授面前丢了个大脸,以为你服安眠药自杀呢!”穆瑾探身摸她的额头,“差不多退烧了,你身子现在挺弱的,等会儿我出去买点粥给你。”   冉云素看了看房间的摆设,头脑渐渐清晰起来,“我这是在医院里?穆穆,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家。”   “我知道你不喜欢医院,不过你现在很虚弱,等输完了药水稍微好一点,我就送你回家行吧?”穆瑾清楚她对医院有阴影,也只好努力安抚,“你知道你一生病,多少人跟着担心呢,还害我被罚了作业,你可得赶紧好起来。”   “哦,对了,等会儿会有个神秘嘉宾来看你。”穆瑾促狭地一笑,转过自己的手机在冉云素面前晃了晃。   她大概看清楚了上面的对话,烈风从鲈市回来了,先到了家里,得知冉云素被救护车拉走了,吓个半死,正往医院这边赶。   冉云素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裤腿,一脸急切,“我不能这个样子见他!”   穆瑾听见身后响起敲门声,朝冉云素吐了吐舌头,小声说,“来不及了呀,我先回避下。”她一路小跑地擦着烈风身边溜了出去。   冉云素拉高被子,转头看向疾步站到床边的烈风,挤了个不太好看的笑容。   烈风在她床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好一会儿也不说话。他的喉结滚动,眼圈湿润,似乎在很艰难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其实……这是个乌龙事件……我刚换了地方睡不着,就吃了一片安定,结果穆穆她睡得迷迷糊糊地过来看到药瓶,以为我要自杀……”   冉云素靠在床上,晃了晃自己扎着输液针的手,“这个也只是葡萄糖,我没事的,穆瑾说我等会就可以回家了。”   “烈风,你别这样,我现在真的好好的。”她的手晃了晃,带动握着她手的烈风的双手也跟着晃了晃。   他将她的手放开,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过身去,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抬手用力在脸上擦了擦,做了几个深呼吸,才重新转过身来在她身边坐下。   他和她一样,都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脆弱。   “素素,对不起,到现在才回来陪你。你受的委屈,我都知道——”他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声音里也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捉住她的手晃了晃,“我好像还没有正式跟你表白,素素,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冉云素的目光转到自己右侧塌陷下去的被子上,缓缓地垂下头,命运在她身上砸了个坑,他的话也在她心里砸了个坑。   真的准备好了要同他站在一起面对一切吗?二人三足,她跟得上他的步伐吗?   烈风抬手托起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四目相对,“素素,我不介意。”   她摇摇头,“不只是……,还有……”   他用拇指按住她的嘴唇,“什么都不介意,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他认真地看着她,夜空般的双眸星光闪烁,让人迷失。   “拍戏的时候,你用这种眼神看戏里的女主角,人家真是很难不爱上你。”她抬手想要挡住他的眼睛。   他捉住她的手,“我生命里的女主角就只有你一个,你已经爱上我了吧。”他缓缓迫近她的唇,“我要吻你咯——”   背后一串轻快的叩门声——   烈风坐回椅子里,心里暗自问候了那个敲门的人一百遍。   秦烈峥推门进来,“小冉,好一点了吗?”接着他用病历本敲了敲烈风的肩膀,“妇产科尹主任请你过去一趟,现在,立刻,马上——”   烈风带着吃火锅咬到花椒的表情推门出去。   “可以想象,他会被骂得很惨。”冉云素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秦烈峥笑笑,“没关系,我们两个被尹主任从小骂到大,别看他比我小几岁,挨骂的经验比我还丰富,我觉得我们更应该担心尹主任被他气出心脏病来。”   他用了“我们”?   “秦教授,我想现在回家,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把穆瑾叫过来?”   “现在?你的葡萄糖还没输完。”   “我会回家多多吃饭多多吃糖的。”冉云素认真地跟秦烈峥保证。   秦烈峥会意地点点头,“好吧,我帮你叫她。”   *   冉云素猜烈风一定被他妈骂了很久,因为穆瑾将她送回家后,直到吃过午饭烈风才回到四合院。   那会冉云素正靠在床上看一本画册,但她已经穿好了Lisa,伪装成完整的自己,“我猜得到你妈妈会对你说些什么。”   “我也猜得到,不过她说她的,我做我的,她早就习惯我这样了。”   “这次不一样。”冉云素知道,十年前尹静祎就讨厌她们母女,十年前冉薇的出现破坏了她和丈夫的关系,现在冉云素又冒出来破坏她和儿子的关系,甚至要拖累她儿子的未来,这绝对比烈风违背她的意愿拒绝学医要严重得多。   那会儿她用一张机票将儿子发配到美国,这一次呢,她会把他藏到外太空去吗?如果她做得到的话。   “你吃饭了吗?”   “吃了,不过是就着一种特别难以消化的东西吃的,所以胃里很不舒服,需要你帮我揉一下。”烈风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   他的心脏就隔着一层织物扑通扑通有力地跳跃着,连吃饭的时候都在挨骂,这显然不是烈风的个性,他这种近乎自虐的忍耐也是为了她。   “烈风,你这么好,这么完美,”冉云素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我怕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我怕我不够勇敢会让你失望……”   “本来我也没以为你有多好多勇敢啊。以前你一遇到体育测试就不及格,八百米跑下来就剩半条命了;总是一个人把自己裹得紧紧的生人勿近,所以长得这么好看也没什么人敢大胆追求你;整天都在看书刷题是个小书呆子,唱歌的时候紧张了还会跑调……还有很多很多,以后我慢慢说给你听。”烈风的手臂轻轻圈着她。   “我以前的确很差劲,可是现在更差劲了。”她仰起脸看着他。   “是吗?不过没关系,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就是如来佛派来拯救你的,这辈子我就这一个使命,完成了之后就可以飞升做神仙了——波塞冬!”   冉云素噗嗤笑出来,“你掰得这么中西结合,我还不至于听不出来。”   烈风低下头,给了她一个绵长而温柔的亲吻,这一吻便融化一切,心中的那些委屈、卑微与长久等待的坚固瞬间柔软,她愿意同过去的自己冰释前嫌。   “素素,睡一会儿好吗?我家的那些医生都说休息是最好的药物,我在这里陪着你。”   冉云素点点头,缩在被子里,很快就睡着了。   烈风坐在床边盯着她看,瞥见她被子下面的右腿,想起穆瑾说过她不应该戴着这个睡觉,又不想叫醒她。   他的手顺着她的脚踝轻轻地向上试探着,虽然隔着被子,但那冰冷的触感还是一路持续到大腿上。她最坚硬的地方,也是她最脆弱的地方。这陌生的冰冷坚硬,将他那颗习惯流浪的心硌得生疼。   素素,对不起,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文字不足以表达心中所想的时候,码字就会变得焦灼@#¥%……   ☆、看见阴影,因为背后有光(三)   烈风与美女画家恋情的传闻,一直没有得到双方当事人的正面回应,于是心有不甘的公众和媒体经过几天的情绪沉淀,依然一副咬定青山的姿态。无论是烈风的别墅、剧组驻地,还是一方阁和冉云素租住的房屋附近,都有蹲守的狗仔伺机而动。   冉云素在搬出来的第二天,给房东吴奶奶打了个电话,向她表示了歉意。不过她同穆瑾也商量过了,凡事总有翻篇儿的那天,等事情平息了,她俩就仍然搬回去住。   吴奶奶一直对两个姑娘印象很好,冉云素总是把房子布置得又漂亮又整洁,还帮他们老两口画过画像;穆瑾是个医生,经常义务解答老两口的健康咨询,吴爷爷去年住院更换股骨头还是她前前后后地帮忙安排。   这回发生这种事情,吴奶奶也是恨透了那帮没事儿就扒人家隐私的流氓记者,“姑娘,你们斗不过那些流氓的,出去住一段时间也好,房子奶奶给你们留着,这段时间也不收你们的租金了。”   租金肯定是要继续给的,其实吴奶奶能够理解和支持她,就已经很让她感激了。   她俩不在家,住在同一小区的吴奶奶白天就会过去照看下房子,结果被蹲守的狗仔逮了个正着,非得要采访她。   吴奶奶指着那些记者愤愤地抱不平,“你说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都在我这儿住了好几年了,从来都是清清白白、本本分分的。   对我这种跟她无亲无故的老人家都很尊敬照顾,左右四邻就没有说她们不好的,你们拍几张照片给人家发网上就让人家闺女受这么大委屈,大家都无怨无仇的,何苦逼人家一个孤苦伶仃的姑娘呢!   她是腿不好,腿不好又怎么了?就不能跟你们那个什么偶像男神什么的谈恋爱了吗?人家小伙子如果乐意,你们这是操的谁的心哪?那小伙子不娶她就能娶你们吗?   要我说啊,那个小伙子就挺有眼光的!你们这些个闲着没事儿的孩子啊,有跟这蹲着堵人家给人家添堵的工夫,不如回家陪陪你们亲爹亲妈。”   吴奶奶这段流畅的老式批评被某个不知名的邻居给发到了网上,标题是“房东奶奶怒对狗仔”,竟没想到借着‘风云恋’的热度飞快地火了起来,底下一串串的评论都是连呼过瘾,包括娱乐圈里一些明星也都转发评论。   网上还迅速地流行了一种“房东奶奶体”的怼人模式,老婆怼老公的,员工怼领导的,媳妇怼婆婆的……大家玩得不亦乐乎,大有忘记了醋打哪儿酸、盐打哪儿咸的架势。   花田娱乐的领导层也给烈风施压,要求他出面澄清绯闻,公开宣布自己跟网传的女画家冉云素只是普通同学,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关系。   烈风对此类要求一概不从,他保持沉默只是为了保护冉云素,如果不是不希望她站在风口浪尖被人评头论足,他早就公开承认自己追求对方了。至于公开撇清跟她的关系,他的回答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这事儿要是搁在别人身上,结局也很容想到,就是被公司直接雪藏。搞不定你,以后劳资还怎么去搞定别人?   可他不是别人,他是烈风。   花田娱乐最大的股东是骏达集团,骏达集团的最大股东是欧骏,欧骏最大的“Boss”那就只能说是他的独生子欧阳城。这位玩票性质的公子哥儿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也没少赚钱,虽然和他花出去的不能比,但最好的朋友也就烈风这么一个。   当年烈风出道拍戏的时候,是欧阳城帮他当的绿叶,整个骏达影城的排期都得给他的新片让路,这种骑火箭的速度加上烈风帅到人神共愤的颜值,想不红都难。   非要究其原因的话,可能有人会拿俩人的性取向说事儿,不过别人不知道的是,当年欧阳城他妈生他难产,私立医院根本搞不定堪比自来水爆栓的大出血速度,是烈风他妈尹大夫连夜赶去将他们母子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当时凶险极了,术后欧夫人的血相当于全身换了三遍,手术从半夜做到天亮,当时烈风正在尹大夫的肚子里,尹大夫下了台就晕倒了,差点就累得把烈风给流掉了。   这种你死我活的交情,那绝不是搞基那种肤浅的层面能够相比的,更何况还有诸如秦院长给欧老先生切过脊椎囊肿,秦主任给欧老夫人治过腰间盘突出……那简直就是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了。   现在烈风身边的人都知道他这回是来真的,几次从剧组短暂的消失,包括他的纹身R,他手机上的锁屏照片也是冉云素的油画……这种种都表明了他根本不care这段恋情的曝光。   桑琪这几天同烈风的对手戏总是很难进入状态,她觉得自己也算是真心喜欢烈风的,大家又都是圈子里的人,工作生活都能彼此理解,如果能够发展出一段恋情来她也不介意以结婚为目的。   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不知名的美女画家横刀夺爱,且不说谁比谁长得更漂亮身材更好的问题,对方居然是个残疾人,一个走路都需要拐杖的女孩怎么能跟她这种模特出身腿长一米二的尤物相提并论,大家又都看得出她对烈风的意思,因此这个面子和里子她是无论如何都顺过不来。   《捕猎游戏》里,男主为了女主赴汤蹈火,俩人爱得你死我活,到了戏外,烈风除了跟她对剧本之外,基本就没什么交流。以前还大家一起吃吃饭聊聊天的,她半开玩笑地往他身上搭一胳膊他也当是无所谓,现在烈风吃饭都不挨着她坐,生怕俩人再传出什么照片来刺激到他的那位小娇娥。   “能说说你的那个她,究竟有什么地方好么?让我也学学。”桑琪趁着休息的工夫凑到烈风身边,拈着一支烟问他,语气里满满都是酸味。   烈风从大羽绒服兜里掏出手机来,打开一张照片给她看,照片里的冉云素正在专注地画画,线条柔和的侧颜不施粉黛却依然柔美动人,“长得漂亮呗。”   桑琪嗤笑,“你可是音乐才子出身,还在美国读过大学,不至于这么肤浅吧。”   烈风收起手机,“优点挺多的,不过就这个最难学。”   桑琪瞬间就变了脸色,讪讪地走开了。她的脸是扎过针的,这在圈里都不算秘密,若不是前段时间她总是对着烈风的新闻冷嘲热讽的,烈风也不至于非得刺激她。   这些天网上的风向多少有些改变,尤其是房东奶奶的视频火了之后,大多数能够冷静下来的粉丝也恢复了思考能力。他们喜欢的爱豆就是这么我行我素的一只,他若是喜欢了,就一定有喜欢的道理,爱他就要支持他嘛!说不定以后能有个甜蜜的CP没事儿撒把狗粮也算福利。   鉴于冉云素的人品也没什么瑕疵,对于外界的种种指责并未泼妇般撕破脸皮越描越黑,并且她的画不管内行外行看起来也确实都觉得不错,因此渐渐的也就没有那么多人还能坚持挤兑她了,倒戈帮她说话的却慢慢多起来。   总之,似乎一切状况在猛烈的触底之后,都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照这个速度下去,应该用不了多久事件就会慢慢平息。   *   最近‘一方阁’的名字因为跟‘风云恋’的传闻联系到了一起也增加了不少曝光率。   方舒的画展开展,冉云素因为绯闻缠身并没有出席,但她随展的两幅画却备受关注,仅在开展的第三天就通过合作的拍卖方分别以4.7万元和11万元的价格售卖出去。除去代理和分成费用,冉云素差不多也有十万元的收入。   当初一方阁要求旗下签约的每一位画家都开通了微博,冉云素因为极少在微博上发言,因此相当的冷冷清清,如今这么荒凉的地方也被人给挖掘出来,络绎不绝的脚印纷至沓来,有特意来骂她的,也有特意来挺她的,看得冉云素哭笑不得。   拿到钱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给穆瑾还清了债务,包括同事们捐助她的那些钱,穆瑾也都附上一串感谢通过微信、支付宝给返了回去。虽说现在谁家里都不差那几百、几千块,可自己有了能力还要让临危拉你一把的人平白无故省下几顿饭钱,她俩都觉得不够厚道。   冉云素的喧宾夺主让方舒很是气恼,方晋为了挽回妹妹的面子,匿名以更高的价格拍下了方舒的一幅作品,这才算稍微平息了一点她的怒气。   闭展的那天,媒体照例会对方舒进行采访。方舒一袭得体的红裙站在镜头前,当被问及同一画廊的冉云素时,她嘴角不自然地一沉,继而婉转地说,“……我个人认为一个画家应该守得住寂寞,应该专注于创作本身,而不是周旋于可利用的资源之间,把自己作为一个短寿的商品来消费……别人的私事我不想评价,但我要在这里感谢我的哥哥,也就是一方阁的方晋先生,我不希望有人利用他的善良……”   稍微了解点情况的,都猜得出方舒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她这是在说,冉云素周旋于可利用的男人之间,借他们的热度来炒作自己,以及,冉云素利用了方晋的善良,之后又将他一脚踢开去抱了更粗的大腿。   这样一来,原本已经明了的事件走向又开始被搅了浑水,变得扑所迷离。 作者有话要说:  心塞,大家周末都嗨哪儿去了?收藏也不涨,评论也超冷清,红包都炸不出来你们!让我先蒙头哭会儿去   ☆、看见阴影,因为背后有光(四)   网上的好事者长篇大论猜测和分析冉云素与方晋之间的关系,甚至无凭无据就捏造他们师生恋、包养等传闻。   这样的消息一出现,烈风的粉丝们又激动起来,他们无法接受自己的男神被这样一个黑历史的女孩子骗心骗感情,纷纷披头散发、热血沸腾地跳出来辱骂冉云素。   如果说前一次只是出于爱豆被拐走的醋意和嫉妒,那么这一次便像是一场师出有名的讨伐,一个敦厚善良扶助小女孩成长的可敬前辈,一个不顾事业勇敢爱她的影帝男神,都被这个外表柔弱内心阴暗的绿茶女表耍得团团转。这样的女人,不过来踩几脚都显得自己缺乏社会责任感。   因此这一轮的暴风骤雨相较之前,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穆瑾几乎要被这件事情气得早更,每天从早到晚一有空就上网同大伙儿撕逼,连论文都没心思写了。   “麻蛋的,我早就跟你说过方家兄妹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个方舒明显就是狗急跳墙,能力不行就中伤别人,我看她才是心里怒放着一朵白莲花的绿茶婊!”   “素素,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啊,”穆瑾绕到冉云素身后,看她慢条斯理地将暖灰底色涂在画布上,每一个动作都舒展流畅,不瘟不火,“要是心里难受的话,可千万不能憋着,心理压力对健康的损害可是更严重的,你们艺术家不是都容易抑郁吗?你可别吓唬我——”   “我看更容易抑郁的是你吧?你不是说论文要在年前赶出来吗,最近天天见你熬夜,好像每天下班回来仍然一副被秦教授骂过的脸。”   “怎么看出来是被他骂过的?特征明显么?”穆瑾打开手机上的拍照功能用前镜头照自己的脸。   冉云素笑她,“就是那种被虐得很享受的感觉啊,又焦虑又暗爽,嗯,你不像是要抑郁,更像是要分裂。你……是不是喜欢上秦教授啦?”   提到喜欢这个词,穆瑾的眼前立即浮现出那天早上救护车门外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生出几分蜜意。   “嘁——我跟你说,秦烈峥在人民医院那就是娱乐圈里的秦烈风,从十八岁卫校毕业小护士到八十岁阿尔兹海默症老奶奶就没有不喜欢他的,我只是众粉中的沧海一粟。”   “是吗?那不是挺好的吗?”   “什么挺好的?”   “你近水楼台容易下手呀。”   “……”穆瑾白她一眼,白完了嘴角却是已经高高地勾了起来。   “素素,烈风就快回来了吧?”   “嗯,他说再拍一场雪景的戏就杀青了,正等着天降大雪呢。”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画出更好的作品啊,我一直都是这个打算。”冉云素左右端详底色的均匀度,“然后卖很多很多钱,等烈风年老色衰之后包养他。”   “哈哈,你现在住着人家的大房子,吃人家的用人家的,还说包养他……不过素素,我好担心今后由奢入简难啊,你说我们习惯了这里之后再搬回去,会不会不适应啊?!”   冉云素刚要说话,余光瞥见站在门口的一个身影,慌忙地站起身,眉眼口鼻都瞬间暗敛下来。   她起得急,带掉了画架上的一个砂纸擦,咣当一声敲在地砖上,下意识地俯身去捡,又想起自己捡东西的姿势实在不雅,索性就站直身体不去管它。   “尹医……尹主任,您好。”   “尹主任好——”穆瑾也跟着打招呼,蹲下来帮冉云素把掉落的东西捡起来。   她知道尹静祎不喜欢别人称呼她秦太太,那样似乎表示她是某位秦姓男人的附属品;从前她愿意被称作尹医生,现在叫她尹主任应该没错的。   “你们好。”尹静祎站在门口冷冷地打量了一下这间被冉云素作为画室的房间,目光缓缓兜了一圈回到冉云素的脸上,“冉小姐,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冉云素抬手轻轻碰了下愣在原地的穆瑾,穆瑾冲她皱皱眉,两个人用微表情完成了一次交流,穆瑾不甚放心地走出房间。   “您喝点什么,我去拿。”冉云素解开工作围裙挂到墙上,理了理衣服。   尹静祎挑了房间靠窗的一张木椅坐下,“不必了,我不需要别人在我的家里招待我。”   十分不友善的一个开局,冉云素早有心理准备,这是她曾经认识的秦太太,永远高傲地聛睨一切。   刚刚她大概是听到了自己跟穆瑾的玩笑话吧,她一定在狠狠鄙视这两个占他儿子便宜的家伙,只是良好的教养不允许她对她俩破口大骂。   所有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套路都差不太多,冉云素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等着她开腔,至少要先扛过她的发泄,再被她逼着做出顺她心意的承诺,整个流程才可能走完。   “还是坐下聊吧。”尹静祎的目光在冉云素腿上肆无忌惮地滑过,并不掩饰她对她残疾的在意。   冉云素点点头,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Lisa可弯曲的角度远不如正常的肢体,是以她的右腿以比站姿时更加显眼的姿态伸在前面。   “我想听你亲口说说,你和烈风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同学、朋友,还是恋人?”   “我和他正在恋爱。”冉云素没有避开尹静祎的目光,回答得也很简明扼要。   尹静祎的面部表情一紧,似乎在极力控制内心的不屑与轻蔑,“那你考虑过你和他的将来吗?你们的恋情是以婚姻为目的,还是仅仅和他之前那些女朋友一样玩玩而已。”   “我和他的恋爱没有目的,只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我想我很爱他,也会尽我所能给他他想要的幸福。”   “他想要的幸福,你觉得你有能力给吗?”   “这个问题只有烈风能够回答。”   尹静祎站起身,她不是没有见识的市井恶婆婆,几番对话下来,她已经深知对方不会轻易退缩,继续下去,不仅有损自己的颜面,还会把儿子推得更远。   她这一趟的目的虽然远未达到,但也不会白跑,“冉小姐,我是一个妇产科专家,我想以我的专业提醒你,恋爱没有关系,女孩子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出了状况最终伤害的永远是女方的身体。这种伤害别人可能无所谓,但对你来说大概无法承受。”   “谢谢您的提醒。”冉云素心里顿时血流如注,尹静祎的最后一击狠狠打中她的七寸,她不能为烈风生孩子,无论她多爱烈风,她都永远无法给对方一个完整的自己和一个完整的家庭。   尹静祎转身快速向院外走去,冉云素跟在她身后送她,被她踩着高跟鞋落下了好大一截。穆瑾也跟着出来,两人站在门口目送秦家的车子驶远,不约而同地长吁了一口气。   穆瑾试探地看向冉云素,“你还好吗?刚刚的场面会不会很狗血?”   冉云素摇摇头,“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让我离开烈风的话,”看着穆瑾就快瞪出眼眶的眼珠子,她补充道,“就是提醒了一下我不能给烈风生孩子的事实。”   穆瑾冲着门外做了个恨恨的表情,“恶毒的女人!难怪秦烈峥都三十多岁了还没结婚。”   “那你岂不是应该感激她?不然你可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也有道理。”穆瑾见冉云素的情绪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心情也跟着放松起来,“嗯?你消遣我!不过呢,要是能跟你做妯娌倒是也不错,咱们俩双剑合璧,一起斗婆婆,战小姑!”   “我去休息了。”   冉云素转回自己房间,她刚刚表现得虽然还算勇敢,但也只是色厉内荏地强撑而已。   身处暴风骤雨之中,风大路滑,前途迷茫,龃龉前行的滋味只有自己了解。想必她和尹静祎都明白一个道理,能够击垮她和烈风的,不是某个人或某些人,一定是残酷的现实。   【烈风】今晚鲈市下雪了,明天凌晨开拍,顺利的话,明晚见。Goodnight Kiss~   【R素】安心工作,注意安全,等你。{好梦}   冉云素将手机捂在胸口,内心疲惫不堪,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都处于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的战斗状态。   一种熟悉的感觉又悄然袭来,疼痛沿着她那不存在的脚趾一路向上迅速占领整条右腿,她只能蜷起身体、咬紧牙关,双手用力抱住仅存的一段右腿,静静等待恶魔尽兴后离去。   *   欧阳城的微博发了一条更新,Come on,带你们去探班男神,Go,Go,Go!   下面贴的照片是一张他自己的自拍,面目隽秀的半张脸占据了画面的左侧,右侧他身后的雪地上,烈风正叉着腰在听武指比划着讲解招式。   他下身穿着迷彩军裤,脚上是黑皮靴,但上身只穿了一件紧身的纯黑短袖T恤,紧致的肌肉包裹在衣物里,挡不住透屏而出的荷尔蒙。   眼下娱乐圈里长得好看的小鲜肉不算少,欧阳城就算一只,他完美继承了她妈阳俐娅的肤白貌美大长腿,英俊指数五颗星,但烈风这种可文艺可硬汉的类型就比较罕见。是以照片一出,评论里舔屏无数,一大波儿粉儿蹦出来要给老公献温暖。   冉云素飞快地查询了一下鲈市的天气,最高气温只有5度。照片里其他人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烈风却需要赤膊上阵,她看着就觉得心疼。   【R素】欧阳,你是不是该提醒他,非正式拍摄的时候应该把衣服穿好。   【欧阳】怎么的?怕你家肉肉给别人看到?   【R素】…… 作者有话要说:  烈风:喵,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开车? 喵:那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回来陪我们素素。 烈风:那还不是你说了算…… 黑色星期一,桑班开森   ☆、看见阴影,因为背后有光(五)   欧阳发来视频通话请求……   “嗨,素素,要不要偷偷看下烈风工作时的样子?”欧阳城的脸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出现在画面里,声音压得很低。   冉云素笑笑,“这样不太好吧?”   “不要口是心非。”   他将镜头调整了一个角度,化妆师正在帮烈风往脸上和身上涂“血”,这次他倒是裹了羽绒服,正在跟导演说着什么。   远处一个身材高挑的女演员走进镜头,将羽绒大衣脱下来扔给助理,根据导演指示的位置躺在雪地里。烈风这边也补好了妆,重新进入拍摄状态。   烈风跌跌撞撞朝女子跑过去,跪地将她从雪地上托起,一番对白之后,他俯身亲吻了对方。   虽然是远景,而且画面被飞速移动开,冉云素还是看到了这一幕。这是他的工作,但她心里还是免不了酸了一下,理智没有跑过情感。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还有吻戏……”视频里的欧阳城单手朝她作揖,模样很好笑,“纯属工作需要,我以我的颜值保证,烈风和她之间的关系绝对比他跟我还要纯洁!”   冉云素以拳托腮,勾着嘴角问,“那他‘工作’完了吗?”   “完了,完了,吻尸体很快的,不信你看……”他重新将镜头转向烈风,那边一群人已经在鼓掌庆贺烈风的戏份杀青,刚刚“死”在雪地里被烈风吻过的女主角也站起身来满脸血污地展露一个好看的笑容。   冉云素认出她来,这就是上一个跟烈风传绯闻的一线女星桑琪,‘桑风恋’的女主角。   烈风朝镜头走过来,接过助理倒给他的热茶暖手,他对欧阳城说,“赶紧收拾下,我去洗个澡咱们就出发。”   “Princess is online!(公主正在线)”大概是欧阳城直接将手机递给了烈风,他的脸在面前瞬间放大,忙着偷窥的冉云素紧张中忘记了关掉视频,而是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透过指缝盯着屏幕。   “素素?素素,这里不方便说话,晚上见。”烈风按断了视频。   冉云素依旧保持着以手遮脸的姿势,她突然觉得好羞愧,居然被欧阳城这个家伙诱惑偷窥了烈风的工作。   他应该觉得她这样有些粘人吧,她突然很担心自己做了什么让他反感的事情,这样的患得患失,难道就是恋爱的感觉吗?   *   烈风和欧阳城进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魏嫂在厨房里忙活,穆瑾摆好碗筷趴在桌子上大叫着自己已经前胸贴上了后背,饿得直不起腰来。   四个人坐下来吃饭,魏嫂怎么让都不肯上桌。   两个六星级帅哥坐在面前,穆医生依然坐怀不乱地忙着往自己碗里夹菜,惊得欧阳城目瞪口呆。   “穆医生,你真的是个女人么?你不觉得我们俩在你面前你的眼里还都是虾饺清蒸鱼这种行为很伤人自尊么?”欧阳城举着筷子斜睨着闷头扒饭的穆瑾。   穆瑾嘴里塞着饭,“你这种半吊子香蕉人肯定是没有听说过中国那句古话——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我都饿得快休克了哪有心情看帅哥,真当自己秀色可餐么。”   一句话噎得欧阳城翻了个白眼,估计字面意思他已经听懂了。   烈风安抚性地夹了一块鱼肉投喂欧阳城,“忘了警告你,拌嘴的话,她是黑带九段。”   他又给身边的冉云素盛汤,还不忘帮她吹凉。这一幕被穆瑾瞥进眼里,抬头白了烈风一眼,“一见面就乱撒狗粮,考虑过另外两只的感受么?”   两位帅哥被她莫名就怼得七荤八素,冉云素在一旁偷笑,“别介意啊,穆医生今天连续上了四台手术有点儿……植物神经紊乱……”   穆瑾听到这个被她乱用的词儿,一口汤呛咳出来。   “你该不会是又让我大哥给骂了吧?”烈风这个补刀神妇唱夫随地跟上来,却不曾想一下子就把盐撒在了伤口上。   穆瑾的脸色一沉,狠狠地扯出一片纸巾擦嘴,“你大哥绝对是植物神经紊乱,我靠今天最后那台手术患者是个四百多斤的胖子,一条腿都赶上我整个人粗了,我从三块肌肉和超厚脂肪里分离坐骨神经就慢了那么一点点,他一张脸就黑成了印象派,还说我——”   “算了,不提他,吃饭,那个……烈风,恭喜你新戏杀青!”穆瑾端起酒杯同烈风碰杯,她这弯儿转得太突然,除了冉云素别人都不明就里。她也是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不适合在冉云素面前提起手术相关的细节。   冉云素神色倒还淡定,笑着看他俩相互敬酒。   欧阳城也端起酒杯,“素素,之前的事情跟你说声对不起,那天我不知道……害你受了伤。”   “没关系。”冉云素淡淡回答,目光飘向身旁的烈风,“如果有人需要道歉的话,大概也不止你一个。”   烈风和欧阳城这对儿共犯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尴尬,欧阳城忙着澄清,“是她太聪明了,我保证没有出卖你这个主谋。”   “怎么猜出来的?”烈风有点儿死的不明不白,他不是不想跟冉云素坦白那次的恶作剧,而是想找个她心情愉悦的时候再自首。   “没猜出来,刚刚你俩不是自己承认的么。”   欧阳城提着筷子敲了一下碗沿,“她诈我们!烈风,我同情你,今后你的日子苦了——”   “吃饱了吗?吃饱你可以走人了。”烈风下逐客令。   “这两天晚上不要太疲劳,保持充足睡眠,我跟你说的事情你可别忘了。”欧阳城暧昧地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跟两位女士告辞。   穆瑾一手捏一个虾饺也忙着往屋子里跑,“我也走了,要看关于植物神经紊乱的论文,你们慢慢聊,我有‘夜聋症’的!”   *   “今天很累了吧,早点休息。”   烈风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拉着冉云素的手不肯放,“陪我聊聊天再走。”他手上一用力,她就坐到了他的腿上。   “烈风,我……”冉云素还不习惯如此亲密的动作,她清楚这个姿势烈风一定能够感觉到Lisa的存在。他双手环着她的腰,一只手肘就搭在她的右腿上。   烈风蹙着眉,轻轻拢了下她的碎发,“素素,别这么紧张,把它摘掉吧,穆瑾说你总戴着它不好。”   冉云素连连摇头,推着他站起身来。   烈风也跟着站起身,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我是你男朋友,你会努力慢慢接受我的对吧。”   “嗯。”冉云素把手放在他胸口,“能给我看看你的纹身吗?”   “你想怎么看?”他眉毛一挑,双手却交叉移到腰间,向上一提,脱掉了套头卫衣。   冉云素连忙抬手挡住眼睛,指缝间透出他邪魅的笑容,并没有想象中的赤呈相见,他还贴身穿了一件黑色背心。   她将他的衣领向下扯开一点,就露出了那个熟悉的花体字R。她的食指轻轻在上面摩挲了两下,“是真的哦。”   “不然呢?你以为是我用签字笔画上去的?”   “为什么你要在胸前纹这个?”   “女人果然相信自己的耳朵多过眼睛。因为我想把你放在我心上,这个答案满意吗?”   冉云素仰着脸扑簌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摇了摇头。   “哪里不满意?”   “放我在心上,不一定要纹这个啊,你可以纹我的照片上去。”她冲他促狭地笑。   “这么小一个已经很疼了,你真这么不懂得心疼人吗?不然你干脆在我背上画一幅自画像好了。”   “我是打算画一幅画像,你有空的时候给我做模特吧,我要画一个你挂在我的房间里。”   “或者……”他的手指游走在她面颊上,虚虚地画着她的眉眼轮廓,“你也可以直接把我放在你的房间里。”   *   “秦烈风在睡懒觉?那你干嘛起这么早。”穆瑾坐在餐桌边往烤好的吐司中间夹火腿,脸上的每一处微表情都透着暧昧,一种想打听八卦又期期艾艾不好意思开口的扭捏。   冉云素没理会她的暗示,咬着焦香的吐司喝牛奶,“今天我要回画廊一趟,等会儿跟你一起走。”   “早上的地铁那么挤,你还是让烈风开车送你去吧。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画廊了?有事吗?”   “方总说有客户想要买走那幅《等风来》,我不想卖了,想取回来。”那幅画是冉云素正式同一方阁签约后第一件委托出售的作品,方晋没有把它挂在展厅里,而是收藏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这一挂就是四年。   “那也不许你挤地铁,太危险了,何况之前的事情又没过去几天,万一有人认出你来怎么办?”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能让他送我,不和他在一起,谁会单单把我给认出来?”   “在聊什么?”烈风走进餐厅,在冉云素身边坐下。   “她等会儿要挤地铁去画廊,你快管管她。”穆瑾嘴快地揭穿她,说完之后快速地仰脖喝光牛奶,“我来不及了,先走了——”   “去画廊?可以不去吗,我不想你碰上那些记者。”   “跟方总约好了时间的。”方晋已经几次约冉云素出来,都被她婉拒了,这回她的那幅画要卖掉了,她想赶在价钱谈妥之前把画要回来。   “那好,吃过饭我陪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开车才不会被开罚单捏?此处省略一万字?   ☆、看见阴影,因为背后有光(六)   四合院备着的这辆车是路虎揽胜,相比烈风那艘外星人战舰已然低调很多,只不过车身已经被改喷成了迷彩色,开到大街上还是相当扎眼。   “你的车,一定要弄得这么与众不同么?每开出一辆来都像长颈鹿游街似的引人注目。”冉云素不习惯被人注视,即便是躲在反光玻璃后面,对那些朝着自己方向射过来的目光仍然感到不适。   “这个是欧阳城弄的,他在网上看到一个类似的图片,就趁我不在拿我的车做了个试验。你不喜欢吗?想要什么颜色,我再找人喷回来。”   “还是别折腾了,这样……也还好。”   艾米再次见到烈风仍然有些吃惊,她优雅地迎上来,“冉小姐,方总在楼上的办公室等您。”   冉云素冲艾米轻点了下头,转身对烈风说,“你先在后面的会客室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好。”   二楼的办公室里,方晋临窗而立,他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烈风陪着冉云素从停车场那边走过来,他俩十指交握,看向彼此的眼神蜜意柔和。   身后传来叩门声,方晋转身,“小冉,你来了。”   冉云素也不坐下,就立在桌边,“方总,这段时间因为那些传言不方便来画廊,不好意思。给您和画廊带来的困扰,我也很抱歉。”   方晋不耐地摇了摇头,眼睛定定地看向冉云素,“小冉,你真的决定跟他在一起了吗?他的圈子跟你格格不入,追光灯下的生活不适合你,你不要被他迷惑了。”   冉云素默不作声,她来这里并不是想与方晋辩论什么。   这种沉默看在方晋眼里便是一种能点燃希冀的犹疑,他上前几步站在她面前,微微低头迁就着她的高度,“小冉,不要去尝试根本不适合你的人和生活,这么多年我们之间不是很好吗?如果你没有准备好,我还可以继续等,五年、十年……我都可以等你。”   冉云素退后一步躲过他伸来的手臂,她的目光看向墙上那幅《等风来》,“方总,我今天来是想拿回这幅画,我不打算卖掉了,对不起。”最后这三个字,是用来拒绝他的,方晋听得明明白白。   他默不作声,指尖轻轻扣在办公桌光亮的漆面上却没发出一丝声响。   “秦烈风,他就这么值得你守候吗?”方晋轻轻从笔筒中抽出一柄裁纸刀,推着旋柄露出一截利刃。   冉云素见他走过去一刀割在那幅画上的时候,几乎想都没想疾步抢过去,抬手就挡在画布上。   “小冉,你疯了?!”方晋握住她的手腕低吼,一串血珠汩汩地从掌心处蜿蜒流下,方晋掏出帕子按在她的伤口上,抓过桌上的电话,“艾米,拿药箱来!快!”   冉云素的目光仍然留在那幅画上,她还是慢了一步,画布上割出一道十几公分的口子,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横亘在画上的两个人之间。洁白的云团被她的血染出了一片红霞,好好的一幅画突然变得无比惨烈和诡异。   烈风隔着磨砂玻璃看到艾米无头苍蝇似的跑来跑去,他从会客室里出来,拦住拎着药箱上楼的艾米,“发生什么事了吗?”   艾米惊慌地指了指楼上,“方……方总让我拿药箱上去,可能是冉小姐受伤了……”   烈风登时长腿一迈,几个跨步就抢上了二楼。方晋办公室的门开着,烈风走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冉云素的手被方晋举着,握在她手心里的帕子已经浸成鲜红一片,看不出本来的花色,两人脚边的地板上也到处是斑斑血迹。   烈风想也没想,一拳就冲着方晋的左颊挥了过去。方晋被他打得一个趔趄,松开了冉云素,身体撞在了办公桌上。   他拉过冉云素,直接打横抱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我的画,我要带走我的画。”   方晋舔了下口中的腥咸,对着门口惊呆了的艾米摆了摆手,“帮冉小姐把画拿下去。”   烈风抱着冉云素一路跑到车边,将她放在副驾驶位。她手里的帕子稍微一用力都能挤出水来,艾米慌张地配合烈风将那幅画塞进后排座位竖好,又用一卷纱布换掉了冉云素手心里的帕子,“小冉姐捏紧一点,你流了好多血。”   迷彩路虎像是跑在F1赛道上,若是遇到过不去的红灯或拥堵,喇叭就被烈风按得像防空警报一样响。   这会儿冉云素渐渐感觉到了手心里传来的锐痛,她不知道烈风此时会怎样想象她和方晋的关系,想开口跟他解释,又被他摄人的沉默拒了回来。   车子快到人民医院的时候,烈风拨了穆瑾的电话,“马上下来!素素的手割伤了。”   *   “交给我吧,你在车里等。”穆瑾将冉云素从车里扶出来,盯着浸血的纱布卷啧了一声。   这里人来人往的,烈风和冉云素一同出现,指不定又引出什么乱子来,到时候众矢之的仍然会是冉云素。   目送她俩走进急诊大厅的门口,烈风呼了口气将额头抵在方向盘上。   看那幅画就知道,冉云素手上的伤一定跟这幅画有关系,她是来取画的,那破坏它的就一定是方晋。   这个傻丫头,究竟什么画值得她以手挡刀去保护。   烈风转身看向后排座椅上竖着的那幅画。画面被草原和天空清晰地分为上下两部分,彼此间的过度相当尖锐,就像两处平行空间一般没有一丝交集,老死不相往来地对望着。   画面的近处是一个女孩的背影,女孩穿着长裙,裙摆隐没在长草里,她正遥望着远处的一个男孩身影。   远处那个男孩同样是一个背影,他像是站在草原尽头,整个身影与天空交叠。   如果用二次元的眼光来审视这幅画,女孩和男孩就好像分别位于草原和天空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画布上的那一刀,刚好割在天空和草原之间,云上还染着冉云素殷红的血。   烈风盯着画看了半天,并没有看出什么特别来,素素究竟为了什么非要拿回这幅画来。   他盯着画面上的男孩,突然一瞬间眼睛湿了起来。男孩穿了一件暗橙色的上衣,背后正中是一道不易被人察觉的褶皱,烈风记得这样的衣服他曾经有一件,是秦烈峥在国外读书时买给他的。   当年他离开家只身去美国求学,穿的就是这件衣服,那是他和她重逢之前的最后一面。   *   处置室里,穆瑾小心地帮冉云素包扎伤口,纱布一圈圈绕过她的掌心。   “真要被你吓死了,医生开的药你一定记得按时吃,那个是升血小板的,你的伤口虽然不算深,但流的血有点儿多。今天就别乱跑了,好好在家休息,小心晕倒。”   “你是画画的,这只手有多重要自己还不知道吗?伤口愈合之前不要沾水,洗漱的时候尤其要小心,从今天开始,我就要享受监督你洗澡的福利了!”   “幸好秦教授说没有伤到神经,不然半身不遂了我看你怎么办!”   “我就说过那个方晋不是好东西吧!你以后千万别再理他了,我记得你跟一方阁的合同是两年一签的对吧,这回到期了就跟他分道扬镳!真不要脸,他再大几岁都可以当你爸了。”   “喂!你态度端正点儿,我刚说的你都听见了吗?”   冉云素点点头,“我就是在听你的谆谆教导,每个字都记下来了。”   “那考你一下,这个药一天要吃几次?每次吃几颗?”   “这个你没说。”   “我刚才没说吗?”穆瑾翻过药盒,将服用方法写在盒子上,“我送你下去,自己走可以吗?”   “穆大婶儿,我只是割了一个小口子而已,失血量还没有大姨妈多,你要不要这么紧张啊?”   “你这是刀伤好吗?就应该告那个方晋故意伤害!”   “这是误伤,”冉云素纠正她,“不管怎么说,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帮助我,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是不会忘了这个的。”   穆瑾将冉云素交还给烈风,“小伤,不会有后遗症,但是要好好养着。”   烈风冲她点点头,看着冉云素手上缠得厚厚的纱布,“疼吗?”   “有一点。”   “一幅画而已,你犯得着连手都不要了吗?”烈风没急着开车,他扳过冉云素的脸,“看着我,我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拿回那幅画,不过我想告诉你,如果以后我们一直都在一起的话,那曾经的分别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再给你个背影一走了之,所以你不要再纠结从前的那些事情。回家之后,这幅画我帮你烧掉吧。”   “不行!”冉云素连忙反对,“回去之后我会补好它,挂在房间里。这是我回忆里的一部分,说不定我成名之后能拍出天价来。”   烈风蹙眉,一副你怎么会这么幼稚的表情,“以后我每天都会给你正面看,你还确定你要留着我的背影吗?”   冉云素点点头,“喂!考考你呀,你猜猜,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名字?”烈风再次侧过头凝视身后的画面,左看右看地憋了好半天。   “背影?”   摇头。   “我爱你?”   摇头。   “快转身?”   “看来你的艺术细胞都被音乐和演戏给占光了。”冉云素几乎要笑得直不起腰来。   “那叫什么?”   “等风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血和泪,都只为你一人而流…… 好酸!   ☆、漩涡之中,亦可徜徉(一)   “烈风,马上就要过新年了,你应该回家去看看。你都回来大半天了,不回去你父母那里不合适。”吃过午饭,冉云素就被烈风逼着躺到了床上休息,这会儿她只能有些无聊地靠在床头抱着kindle找小说看。   烈风走过来,挤坐在冉云素的旁边,靠着床头的软包,两条长腿也拎到了床上交叠在一起。他的手肘贴着她的肩膊,两人的姿势相当亲密,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就有点异样,仿佛清水中搅进了蜜糖,柔滑甜腻,又有些小窒息。   冉云素觉得自己靠近烈风的半边身体似有电流通过,她不自在地朝里挪了挪。她挪一寸,他就又挤近一寸,连她那条没来得及挪走的右腿都被他给挤过来了。   她努力装得若无其事,电子书却老半天也没翻一页,还停留在书架页面上。   “你的手受伤了,我哪里也不去,留下来照顾你。”   冉云素的目光漫无目的地一转,便不小心瞥向了身边男人的那个重要部位,休闲裤的拉链大门紧闭,门内神兽也寂静无声。她慌张地移开视线,耳垂又开始烫起来。   烈风将左手从脑后抽出来,放到了冉云素的右腿上,确切地说,是放到了Lisa上。   冉云素的双手扔下kindle慌忙来救驾,她很用力地将烈风的手拉扯开,也不顾自己的右手上还有伤口。她听见烈风悠悠地叹了口气。   “素素啊,你要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接受我呢?像对穆瑾那样。我知道,她这些年都陪在你身边,而我留给你的却只有一个背影。”他的目光瞥向竖在墙边的那副《等风来》,“我想知道,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她的手被他的大手轻轻托着,“我的生活很简单,一年一句也就讲完了,就是不停地画画,画得好的时候就开心,画得不顺的时候就沮丧,赚到钱就和穆瑾去吃好的庆祝,穷到交不出房租的时候就和穆瑾一起反省钱都花去哪里了,很多平凡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这些好像差不多就八句了吧,真的没什么可讲的。”   冉云素冲他笑笑,“我也很想知道,当年你做原创音乐可以说是一炮而红,《COME BACK》好像是我大二的时候发行的吧,那个时候走在校园里,商场里,到处都能听见,每一个同学都会哼唱。可你后来为什么不写歌,改去拍电影了呢?”   “因为写不出来啊。”烈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有时候你喜欢的事情,未必就是你能做好的事情,这才是最最令人痛苦的。那时候我的目标是原创音乐人,而自己仅仅是瞎玩的水平,超越不了最初的高度,很无奈。”   冉云素在心里把他的这句话不自觉就代入了另外的情境,有时候你喜欢的人,未必就是你能够给他幸福的人,这也是最令人痛苦的爱情。   “是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吧?嗯……你这就好像是打牌的时候糊了第一把,没听人说吗,千刀万剐,不糊头一把。”   烈风被她逗笑了,“后来我就遇上了欧阳城,他也在美国念书,这个灾星就把我骗去拍电影,结果被人骂得晚上出门都要戴墨镜。”   “原来你晚上戴墨镜的习惯是那个时候养成的?”冉云素记得那部电影,“《西城往事》,你演一个小混混,从头到尾都一副修养良好的欠扁模样。所以你后来又跑去读电影学院了?”   烈风瘪瘪嘴,“看吧,黑历史每个人都记得。当时虽然特别受打击,但还是觉得拍戏挺有意思的,你可以体验完全不同的人生,几个月就经历完一辈子,输了、死了还可以重新活。我当时觉得自己不能连着失败两次,就一冲动回了学校里从头学表演。”   当时他昙花一现地在银幕露了一脸,顶着无数臭鸡蛋跑回学校里韬光养晦了四年,直到三年前才重新返回影坛,这一回倒是顺风顺水,一路高歌猛进地红了下去,完全就是刹不住车的架势,直到冲上了威尼斯影帝这个高峰。   冉云素抬手摸了摸烈风下颌若隐若现的胡茬,“光鲜都是别人眼里看到的,我知道你也付出了很多。”   烈风受到骚扰,转过脸来凑近她,“你这个行为对我很有暗示性哦。”他搂着她的上半身,轻轻将她放平在床上,温柔地吻她,气息渐渐炽烈。   “烈风,我的人生,也会是你诸多不同中的一个副本吗?也会几个月就经历完,然后无论输了、死了还可以重新活过吗?”冉云素一双水盈盈的目光看向他,胸脯起伏,声音沉哑。   他近在咫尺的面孔上邪魅一笑,“要试一试才知道。如果我现在说个白首不相离的承诺给你,你也不会相信,否则你就不会那么在意那幅画。是想留着它,警示自己对吗,万一我再一次走掉,你就对着它跟自己说,没关系,上一次那么惨的时候你都过来了,这一次也没关系的——”   冉云素被他戳穿,抿着嘴不再说话。   “准备好试一试了吗?”他的大手突然就钻进她宽大的毛衣里,直抵胸前的那一抹紧致。   “不行,烈风,不行,还不行!”冉云素用力挣扎。   烈风怕她再弄伤手,身子一歪倒在她旁边,喘着粗气。冉云素坐起来,不经意就瞄见刚刚还从容淡定的小神兽已然将大门顶得高耸起来。她咬了咬嘴唇,心里生出满满的沮丧。   烈风起身,拢了拢她的头发,“现在我出去了,你把它脱掉,然后好好的休息,我保证不进来你的房间,听话。”他出了门,倚在门廊里点了支烟,然后听见门锁传来轻轻的咔哒一声。   *   穆瑾朝手心里呵着哈气开门跑进院子,看见烈风一个人歪在客厅的沙发里看剧本,“素素呢?”   “在睡觉,还没起。”在秦烈风的概念里,日夜颠倒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穆瑾有些犹疑,“她从来不会把午觉睡到晚饭时间的,你确定她一直在睡觉吗?”   “嗯,没出去,可能睡得晚才没起吧,躺下的时候快三点了。”烈风嘴上说着合情合理的解释,人却也不放心地站起身来,“你不是说她手上的伤没有大碍吗?”   “素素,开门,我回来了,”穆瑾跑到冉云素房间敲门,力度由轻到重,“素素,你在干什么?素素?”   见门里面没有反应,烈风的心也一下子提了起来,俩人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烈风摆手示意她让开,抬起一脚直接踹到门锁的位置,没有门板脱落那么夸张,但经这一踹,门锁轻松就被穆瑾旋开了。   他俩一前一后跑进房间,只见冉云素满头大汗地蜷缩在被子里,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毫无血色。她挣扎着抬起头,“烈风,出去,你先出去——”   烈风被这一幕吓到了,赶忙伏身在床边,抬手擦她额上的汗水,“素素,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伸手抓她的被子,吓得冉云素赶紧死死拽住。   “我去开车,我们去医院。穆瑾,给我哥打电话——”   “穆瑾,让他出去!”冉云素咬着唇坚持。   “那个,没事,我知道怎么了,你先回避下——”穆瑾将烈风往门外推,“先别刺激她,我觉得她的幻肢痛应该和情绪波动有关,你先在外面等一下。”   穆瑾重新关好门,赶忙回来帮她按摩,“疼了多久了?”   “睡着没多久就开始疼了……”   “你放松一点,一定是今天上午被那个方晋给气的,你要学会调节自己的情绪,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别总憋在心里。”   “我哪有憋在心里,我在你面前简直就是透明人。”她觉得那个小恶魔已经折腾得差不多了,正意兴阑珊地打算撤退。   烈风倚在门廊的墙上用手机搜索“幻肢痛”,页面上显示一行行信息,“……患者感觉到失去的肢体仍然存在……针刺、火烧、刀割、撕裂或电击样的持续疼痛……几分钟到数小时不等……各种药物无效……原理未明……”   他垂下握着手机的手,大口地喘着气,素素已经失去那么多了,还要不时承受这种折磨,他觉得自己仿佛也在被火烧、刀割、撕裂。她宁愿一个人躲起来独自忍受,也不愿意让他看见她狼狈的样子,这种无力感让他蚀骨灼心。   烈风拿起手机,给曲宏杰发了一条信息:杰哥,汉武帝那边既然暂时确定不了时间,就帮我推了吧,我想接《你好,秦先生》,这个剧本很感人,我想试试。   《你好,秦先生》是一部根据大热IP网络小说改编的爱情偶像剧,剧中的男主角秦易诚因为年少时的一场车祸双腿瘫痪,终身只能以轮椅代步。自此他沉迷工作,成为商场上无往不利的战神,但个人生活却枯燥苍白,毫无生机。   直到他遇到了新来的女秘书晏雯,活泼乐观的晏雯带给他前所未有的生活热情,重新点燃了他人生的希望之火。   然而,两人之间因为秦易诚的自卑和不便屡次生出误解与冲突,晏雯的坚持和勇气最终冲破了重重困难,她如愿以偿地跟她的秦先生走到了一起。   投资方公布将要拍摄这部剧集的时候,网友们纷纷推荐自己的爱豆饰演温柔绅士的霸道总裁秦易诚,其中呼声最高的就数烈风。   制作人也觉得烈风恰好也姓秦,这已然也是一个让人容易代入和认同的卖点,因此打算出个高价签下烈风演这个男一号。   看剧本的时候,烈风就觉得这部戏的情节其实挺套路的,几乎也是遍地狗血,唯一吸引他的是导演方恪。   方导他曾经合作过,非常专业和敬业,对剧情的表达和把握见解独到,可以给到演员非常到位的指引。   但最终让他决定接这部戏的,却是刚刚冉云素疼痛发作的那一幕,他的身边就有一个这样的残疾人,自卑、脆弱、敏感、倔强。   他渴望能够接近她,理解她,或许接一部这样角色的剧集能够帮助他做到,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曲宏杰那边收到了消息几乎就是秒回,一通电话就拨了过来,“烈风,这个投资方很给力,价格上你不用担心,我会为你好好争取。   只有一个问题,你可能需要稍微减减肥,其实你本身也不胖,但是和这个角色相比有点儿壮,他们想要那种有些病弱的感觉。   从现在开始你就停止健身吧,体重也控制下,减减肌肉,也别晒太阳,得找到那种瘦弱苍白的感觉。”   “行了,杰哥,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神兽:什……什么?到我上场了么? 导演:冷静点,还没有! 小神兽:有人撩我,怎么冷静?!   ☆、漩涡之中,亦可徜徉(二)   他们这行就是如此,可能前一部戏还让你猛吃蛋白.粉和牛肉练得浑身蒙古包,下一步戏就需要减成眼窝凹陷的细麻杆儿,这些烈风也已经习惯了,做起来并不觉得艰难。   穆瑾从冉云素的房间出来,和烈风并肩靠在墙上,她嘴里呵出一团白雾,“别怪她,你给她点儿时间,她太在乎你了,所以一时还没办法迈过那道坎儿,她真是挺不容易的……”   烈风点点头,转身进了房间。   冉云素已经穿戴整齐,靠在床上休息。她的脸色仍然不太好,但比起刚刚发作的时候已然缓和许多。   “还疼吗?”烈风坐在她旁边,握住她的左手用拇指搓揉她的掌心。   冉云素摇摇头,露出个疲惫的笑容来,“你踹坏了我的门,什么时候帮我修好?”   “下次不舒服的时候,告诉我,别把我赶走,行吗?你把我关在外面,我不保证下一次你的门不会再坏。”他的眼角湿湿的,唇线绷得很紧。   电话响,烈风滑动屏幕接听,“哥……我明天回去,今晚不行……”   他看了冉云素一眼,转身走到房间角落,压低了声音,“她这是威胁!你跟她说明晚我一定回去……不行,她不能来!……好吧,我马上回去……”   冉云素猜也能猜出个大概,“回去吧,路上小心开车。”   “我晚点再回来陪你,你好好吃饭。”他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走出门去,不一会儿就传来引擎远去的轰鸣。   *   “素素,今年还去我家过年吧,明天下班我就可以休假了,我们先去超市买年货,然后一起去我家吃饭。”穆瑾开始收拾衣物,之前有好几个春节,只要穆国栋他们不回老家探亲,冉云素都是在她家吃年夜饭。   【R素】烈风,今晚别赶回来了,多陪陪你父母。我不想变成你和你家人之间的负担,别让他们讨厌我。   “穆穆,你爸爸需要照顾,我就不过去添乱了,你好好陪陪他们。这里什么都有,烈风也会抽空过来陪我,你不用担心。”   穆瑾看着冉云素盯着手机发呆,“你有了男朋友就忘记好闺蜜,典型的重色轻友!好吧,你开心就好,不过如果秦烈风要跟他的家人一起过年,我就来接你去我家吃团圆饭。”   “怎么了?”她凑到冉云素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到烈风发过来的消息,倒抽一口凉气。   【烈风】好消息,刚我爸妈跟我说,让你到我家里过除夕,你不会拒绝我吧?   “啧啧,幼稚的男人,还好消息?!这尹主任的段数真是太高了,素素,你可要小心点。”穆瑾万分同情地拍了拍冉云素的肩膀,“最可怕的敌人,往往不是那些冲你呲牙狂吼的,想想动物世界里美洲狮都是怎么捕猎的?悄无声息先接近你……”   冉云素无奈地笑笑,“别阴暗了,她又不会吃了我——” 而且,她好像真的没办法拒绝,除非她不打算跟烈风交往,否则,就必须学会面对尹静祎。   这一晚烈风没有回来,他母亲的退让姿态起了作用,他也要有所表示。冉云素一个人在画室里坐到很晚,她伤了手,还没有办法拿画笔,只好枯坐在那里发呆。   她爱他,远比遥望他要付出更大的力气。   *   第二天一早,烈风心情愉悦地开车来接冉云素回秦宅。   冉云素坚持要去为秦家的每一个人挑选新年礼物,烈风也就陪着她逛了一整个上午。但凡是他能随意闲逛的商场,东西都贵得催人泪下。秦家人的格局又都相当之高,在有限的预算里给他们选礼物真是没少耗费冉云素的脑细胞。   想拐走人家这么好的一个儿子,自然也要表示出诚意,不为讨好,不为回报,只为彼此今后能够井水不犯河水地安稳相处。   秦家早已搬离了十年前的那套复式,住到距离医院一街之隔的‘御景芳庭’,和烈风在‘熙府花园’的那幢差不多,是一套负一正三的别墅。   进门的时候烈风大包小包地提着,毫无偶像包袱,冉云素只是做样子地提了一只礼盒跟在他身旁。她是鼓了好大勇气才在若干年后重新踏进秦宅的大门,却没曾想客厅里空无一人,所有假想敌都隐在了未知的暗处。   厨房里忙午饭的钟点阿姨听见门响第一个迎出来,她比魏嫂年轻许多,一副手脚麻利、眼明手快的机灵模样。“风少爷,冉小姐,快进来坐,我去叫先生和太太。”   秦宅的玄关没有穿鞋凳,冉云素正犹豫怎么做出能稍微优雅一些的脱鞋姿势,就见烈风蹲下来,十分自然地一手扶住她的左侧小腿,一手脱掉她的一只雪地靴放到鞋架上。如此一来,脱右脚鞋子的时候,他就不可避免地碰到了Lisa,冉云素没得选择,尴尬地垂着头看影帝帮自己脱鞋。   然而这还不是最尴尬的,冉云素抬起头,就看到一对中年伉俪站在客厅的楼梯旁边,亲眼见证了他们的宝贝儿子在帮自己脱鞋。她也顾不上穿好脱鞋,就赶忙向二位行了个鞠躬礼,“秦院长,尹主任……”   尹静祎的面皮硬得像蛋壳,似乎稍有表情就能碎裂。秦颂倒是神态自若,冲着他俩笑了笑,“回来就好,还像从前一样称呼吧,你这样叫我们,让我觉得这里像是成了鲸市第二人民医院。”   他较十年前还是有了些变化,大概是由于工作压力的缘故,时间对这位年近六十的圣手名医并未特殊照顾。但他身上那股成熟儒雅的魅力却如日中天,举手投足间都是不经意的威严,这就是事业成功赋予男人的第二青春吧。   冉云素被烈风拉着手走进客厅,她努力在想十年前自己如何称呼面前的两个人,秦伯伯、秦太太?秦叔叔、尹阿姨?好像都是太过陌生的亲热。   “怎么没见大哥?”烈风积极地暖场。   “你大哥在书房跟美国那边在电话会议,时间不短了,不讲废话的话我认为没有什么案例需要讨论这么长时间。”秦院长在客厅里唯一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刚好挨着冉云素的左手边。   “小冉这些年一直在画画?画家的手可是很珍贵的,就像外科医生的手一样,”他举着自己的右手讲解,“这里是蚓状肌和拇指屈肌,周围还分布着密集的神经和血管,如果出现无法修复的伤害,灵活性和触觉就会降低。”   “又从鲸市第二人民医院变成了鲸市第二医科大学……”秦烈风小声嘟囔,被冉云素听了个一清二楚,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又在看到尹主任凌厉的目光之后迅速褪去。   秦烈峥从楼梯上走下来,“小冉,来了?”不知他是不是一样感觉到了气氛的诡谲,轻咳了一声,“你手上的伤,正好家里有药箱,过来我帮你换个药。”   “还是鲸市第二人民医院……”烈风又嘟囔一句,目送冉云素跟着大哥走去后面的偏厅。   “恢复得还可以,注意不要拉伸伤口。”秦烈峥做起这些基础的工作一点儿也不含糊,难怪穆瑾说他们骨外的主任是瓶万金油,从护工到主刀就没有他替代不了的人。“穆瑾回家过年了吗?她父亲怎么样了?”   她是你的学生诶,亲自问她一下会死吗?干嘛总是在外人面前装高冷?冉云素腹诽,嘴里却乖乖地答话,“说是今天回家,他父亲生活还无法自理,需要有人二十四小时看护。”   “她把同事捐的钱都还了,经济上不吃紧?”   原来你是好奇这个,“还好,正巧我之前的一幅画卖掉了,我和她之间是共产主义,你不用担心。”   “穆瑾还挺幸运的,有你这么个朋友帮她。”   “不不,你理解错了,我们是互相帮助,而且,她帮过我的地方要更多。”   冉云素和秦烈峥返回客厅的时候,刚好阿姨也来招呼大家上桌吃饭。烈风引着她去一楼的卫生间洗手,她刚掀开水龙头,烈风的手就凑上来,“我帮你洗,你的伤口不能沾水。”   “你再这样拉仇恨被尹主任看到,我可能很难见到明年的太阳。”   “她爱我,就得爱你,没得选择的。”烈风的手坚实有力,对待冉云素的一双纤弱无骨却格外温柔。   她右手有伤,吃饭时只能用左手握勺子,勺子的战斗力除了喝汤盛饭之外毫无优势,外加面对心中罗刹一样存在的秦家人,冉云素这顿饭吃得相当艰苦。   烈风这边还一直没眼色地帮她夹菜,把她面前的碟子里堆得山高。冉云素在桌子底下用脚踢他,他还不明就里地朝她抛媚眼,弄得冉云素感觉自己没怎么吃就要胃下垂了。   “烈风,吃了饭去机场把你姐接回来?”尹主任终于看不下去了,冷冰冰地给他派任务。   烈风那句“干嘛让我去”刚要出口,就收到冉云素一个制止的眼神,她先是轻轻摇了下头,然后又轻轻点了下头,彼此间也就了然了,那是说,别顶嘴,让你去就去。   ——可我不放心你啊。   ——我没事,不用担心。   这些意思就在几次不着痕迹的眼神交流中迅速完成。 作者有话要说:  给老婆提鞋的感觉很好,不信的都回家试试! 单身狗:汪,汪汪 预告一下,下一章要吵架了,猜猜谁对谁?   ☆、漩涡之中,亦可徜徉(三)   冉云素被烈风安排到一楼的一间客房休息,他给她示范了下好用的门锁,“等会你就好好睡个午觉,等你醒了我就回来了。晚上我就住在你楼上,一墙之隔,你打个喷嚏,我两秒钟就能赶到。”   “快去接人吧,别让你姐等你。”秦烈风一步三回头地被她推出门去。   冉云素靠坐在床上,抱着手机跟穆瑾聊天。   【穆穆】恶婆婆有没有嫌弃你端的茶太凉或者太烫?煮的饭太硬熬的汤又太咸?   【R素】{嗤笑}我看你是值班太闲吧?有个大消息告诉你,刚刚秦烈峥跟我提起你了……   【穆穆】你不用说了,他骂我的话,我能倒背如流,就当是新年福利,千万不要转述了!   【R素】关键就在于……他没骂你……   【穆穆】??????   咚——咚——   倨傲而冷漠的敲门声,冉云素凭借这两声四四拍的咚咚就能判断出敲门的人一定是尹静祎。   有门锁又能怎样,只要她在秦家的地盘上,就一刻都没有安全感。幸亏自己还没那么自来熟,稍微整理下衣摆就可以开门见人。   “尹主任——”她把后面那句“请进”生生噎了回去,我不需要别人邀请我进入我的家里,可以想象。   尹静祎直奔主题,“冉小姐,请不要误会你跟着烈风进了秦家的大门就代表我和我的家人已经接纳了你,至少我,永远不会。   一个男人,选择了自己母亲永远都不会接纳的女人,这就是他人生悲剧的开始。不过,我不会让我儿子的人生过成一出悲剧,这大概是我和你唯一相同的目标。   冉云素,不知你听没听过,‘感情原来是这么脆弱,经得起风雨,却经不起平凡。’这是张爱玲说过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我不介意烈风接近你,因为很多远远看过去很美的东西,离近看却俗陋无比。   我也很想知道,你经得起多久近距离的审视,又经得起多久自己相对于烈风的平凡。”   她的语气冷淡而平静,斜风细雨得像是在朗诵一首诗,句句透着无比坚毅的笃信,像是岁月已经朝她掀开了魔盒,她只不过是在好心地告诉她结局。   最后,尹静祎以一句绝杀结束了这场单方谈话,“哦,抱歉,可能是我忘记了,你还够不上一个平凡!”她肆无忌惮地盯住冉云素的右腿,再将目光缓缓移回她的脸上,完成了一次抽筋拨皮的挖苦,畅然离去。   冉云素双唇紧抿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她需要点儿时间才能重新找回力气移动身体,这种感觉很像她最近时常经历的疼痛,总要让对方尽兴她才可以脱身。   【穆穆】有话快说,你知道我这种憋不住屁的人最恨就是半截话!   【穆穆】小素素?你睡着了?   【R素】托你乌鸦嘴的福,刚刚领教了一场平静的暴风骤雨,鞭笞庭杖拶指都上了,我想我要喘息一下。   【穆穆】烈风那个混蛋死哪儿去了!   【R素】你别跟他胡说什么,现在这种局面,谁先撒泼告状谁就输了。   【穆穆】那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尹静祎在画圈给你跳,你就偏不,气死她!在她面前跟烈风秀恩爱,我跟你说这绝对是飞毛腿导弹的杀伤力!   【R素】别幼稚了,我只在这里住不超过四十八小时,根本不想打败谁。我只想陪烈风过个生日。   【穆穆】不管怎样,如果你这期间你的腿再疼起来,我就二话不说把你从秦家带走,如果秦烈风照顾不好你,那他就乖乖把你还给我。   *   “就不能进去接我一下吗?这么重的行李我一个人拎出来,一点不懂怜香惜玉!”秦烈岩拍上迷彩路虎的车门,转头对着弟弟抱怨。   “我如果进去接你,咱俩就都不用走了,还得惊动机场保安。”   “臭美吧你!”秦烈岩叼着皮筋将头发拢了拢扎在一起,“听说你把那个小丫头给领回家了?”   “你不许欺负她,先警告你。”   “真好笑,一个从前卯足劲儿欺负她的人居然反过来警告别人?你都不记得她被你气得一个人躲在小花园里抹眼泪吗?”   “好汉不提当年勇。”   这姐弟俩基本上也是天煞对孤星,一见面就掐架。   “秦烈风,没听说过兔子不吃窝边草吗?圈里那么多肤白貌美大长腿玩得起的你不去招惹,干嘛非要去招惹她?画家,都是敏感脆弱神经质的,何况现在她还是个残疾人,你就不怕将来她对什么结局承受不起给你来一出割腕跳楼之类的?”   “我就顶烦你这一脸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就你知天晓地、看破红尘,别人都是三岁小孩儿。你说咱妈那么多优点你不学,偏偏就学她这副训人的腔调。”   秦烈风觉得自己也被冉云素给传染了,听不得“残疾人”这三个字,别人这么说冉云素,就跟当面骂他X功能障碍一样难以接受,怨不得他炸毛。   “我是咱妈的亲闺女,遗传基因加上言传身教,我怎么就不能像她了?!我还告诉你秦烈风,我不仅像她,还坚决地跟她站在一边,就是不看好你和冉云素的将来怎么样?忠言逆耳,你不爱听我也要说,谁让我是你亲姐!”   嘎吱一声刺耳的刹车音,秦烈岩的身体被安全带紧紧地扯回椅背,她的脖子还是不可避免地闪了一下。“你神经病啊!”   烈风啪地按开车门锁,“下车!”   秦烈岩瞪大眼睛看了她三秒钟,然后一把掀开车门迈了出去,动作英勇果决。秦烈风也不示弱,狠狠一脚油门,车子擦着她姐的衣袖就飞奔出去,半点儿也没有反悔的架势。   就这样,烈风跑了一趟只成功接回来一只行李箱,姐弟俩相隔半个小时先后进屋,然后都黑着脸谁也不搭理谁。   倒是秦烈峥对此司空见惯,照例悠闲地翻看学生们的论文,不时还从果盘里叉一块水果放进嘴里。   “我有事情要宣布。”待秦家上下的几口子都聚齐了,包括冉云素这个外人也在场,秦烈岩羞涩地说,“那什么,我怀孕了,刚发现的,六周。”   秦家人都是一副克制的欣喜表情,秦烈岩横过目光瞪了烈风一眼,像是特别解气地说,混小子,把你姐姐和你未来的大外甥丢在天寒地冻的大马路上喝风,内疚去吧!后悔去吧!   尹静祎坐到女儿的身边去,她这辈子接生过的孩子无数,轮到自己闺女怀孕的这一刻,心情还是难以平静。她看着秦烈岩的眼神就像是基督信徒在看圣母玛利亚。   这是一场妇产科主任与妇产科主管医师的亲切会晤,秦烈岩腹中的小生命在形成的最初,便得到全家人的期待、祝福和保驾护航,这是多么让人羡慕啊。   就连一向淡定的秦院长都有点儿合不拢嘴,“岩岩,你妈跟你都是这个领域的专家,该怎么做怎么注意的我们也就不废话了,好好养好身体,给我们添个白白胖胖的小外孙。”   “恭喜你,秦……烈岩姐。”冉云素这个礼节性的祝福其实也很真心诚意。或许她这一生都不会有这样被众人祝福的时刻,但她仍乐于看到别人拥有幸福。   或许是因为即将成为母亲的好心情,又或许是回程路上烈风坚决的态度,秦烈岩也礼貌地回了个微笑。   “这个孩子不知道来得是不是时候,我明年还要争取一下副高的。”秦烈岩不无惆怅地说。   尹静祎怜惜地瞪她,“孩子怎么会来得不是时候?当年我生了你们三个,还不是一样做工作?虽然升职慢了一点,但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养大你们啊。”   她又意味深长地瞪了秦烈风一眼,“除了最小的那个,总是跟我作对,惹我生气。”   烈风嘻嘻嘿嘿地笑,“我不惹您,素素,我们出去一趟。晚上吃饭不用等我们了。”   冉云素一脸茫然地被他拉起来,冲大家点了下头,跟着往门口走。她见烈风又蹲下来要帮自己穿鞋,连忙拉住他的胳膊,“我自己可以。”   *   “我们要去哪儿?”   “不知道,随便逛逛。”   “你姐姐什么时候结婚的?她丈夫怎么没跟她一起回来?”   “有两年多了吧,我姐夫是个香蕉人,法兰西籍,他母亲最近病了,两个人就一起飞回去,然后我姐一个人回来过年……”   烈风拉着冉云素的手,“我们去给你买新衣服,过年穿的新衣服。年轻轻的,也不知道好好打扮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疼她欺负她,都得我自己来,别人动她一根汗毛试试~   ☆、漩涡之中,亦可徜徉(四)   房子大的好处显而易见,那就是你可以很容易地避免见到你不想见的人。除去一日三餐,冉云素基本不太同秦烈风之外的秦家人有长时间遭遇彼此的机会。   第二天就是除夕,吃早饭的时候,烈风蘸着蓝莓酱在吐司片上写了“Show you the snow(带你去看雪)”递到冉云素面前。她瞪大眼睛回了他一个无声的问号,对方但笑不语。   冉云素偷偷在桌子底下打开手机,点进了天气APP,全国晴势一片大好,除了地处最北的省份有零星城市预报了降雪,人们将迎来有史以来最最晴朗的一个春节。要看雪,起码得向北推进一千公里开外才有可能,这个距离想在年夜饭之前赶回来,难度非常大。   “你今天有工作?”秦烈峥从楼上下来,绕过二人的背后在烈风旁边坐下来。冉云素一口咬住吐司片毁尸灭迹,带她去看雪,这就是烈风今天的工作吗?有没有些太疯狂了?   “嗯,还是赶得回来吃年夜饭。”烈风回答得一本正经,不像在开玩笑。影帝?演技派?   *   车子一路向北,眼看就要迫近出城的高速,冉云素禁不住开口问他,“你不会真的要带我去北省吧?我们可什么都没有带。”   “今后你无论去哪里,带上我就可以了。”   迷彩路虎掰上了通往市郊的匝道,与出城高速渐行渐远,冉云素的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去,也不再表现出好奇,安心等着看他表演他的小把戏。   车子跋涉过一条堪比《冬日恋歌》般优美的笔直长路,拐进一片已经歇业了的滑雪场里。两台巨大的造雪机正蹲在坡顶卖力工作,细碎的雪沫被风扬起,冰凉地扑面而来。   “土豪,你不会包下这里让我顶着噪音欣赏人造雪吧?这个好像离浪漫遥远了一点……”冉云素眯起眼睛笑着看他,突然又脸色一紧,“烈风,我不能滑雪的,你知道。”   烈风摘下手套用指背蹭了下她的脸颊,“傻瓜,你的脑洞不要太大。”他转身看了看从管道中喷涌出来的人造雪,“你以为电影和剧集里面那种很浪漫的雪景是怎么拍出来的?好多都是依靠这种大功臣。”   “嗨——”身后传来喊声,欧阳城踩着雪咯吱咯吱冲他俩大步走过来,“烈风、素素,过来这边暖和一下吧,摄影师还没到。”   “原来你真的有工作。”冉云素有些吃惊,“那我在这里会不会不太方便?不然我去车里等你。”   烈风拉住她的手,“就跟我一起,一步也不许离开,今天是我生日,你别忘了。”   “欧阳也是来工作吗?”冉云素吃惊地问,含着大金块出生的富二代长了一张妖孽人间的脸,居然还这么拼,真是不给普通人活路。   “他是我的男二号。”烈风开玩笑地捶了一下对方的胸口,“走吧,先去准备了,争取早点结束。”   “素素,这个人自从有了你就把我抛弃了,真是重色轻友的典范。你说我是不是应该雇一波儿水军去骂他?”   “你还不了解他吗,挨骂根本对他造不成什么实质伤害,反而有损你的人设,得不偿失。”   欧阳城骇笑,“看来你是真挺了解他,那倒是,现在他的软肋就是你,除此之外刀枪不入。不过素素你放心,今天拍的照片一放出去,我觉得我可以帮你分担不少的火力。这个圈子里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没有永远的头条,这一点你必须跟烈风学着脸皮厚一点。”   工作助理帮冉云素倒了杯热咖啡带她到一边等,烈风和欧阳城在化妆间里做造型、换衣服。   一个瘦高的小伙子举着手机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抓着摄影导演连喘带咳地说,“摄影师那边车子坏在路上了,估计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这可怎么办?里头一个财神爷一个影帝,谁都得罪不起。”   摄影导演也想骂娘,又找不到更合适的喷火对象,直到两位捯饬得亮瞎人眼的拍摄对象从化妆间里出来,才不得不把这个噩耗结结巴巴地通知给当事人。   虽然两位的本尊冉云素也见过很多次了,但她还是不得不感叹造型师的鬼斧天工,直接能将俩人的颜值从五颗星拔高到七颗星,她的目光粘在烈风身上,便觉得自己的嘴角已经不知不觉就扯出了一个傻笑的弧度,花痴中的战斗痴。   欧阳城的帅脸一秒钟之内就臭下来,扯下Bottega Veneta的小羊皮手套啪叽甩到桌子上,也不管孔雀蓝的高定羊绒大衣会不会压出褶皱,就一屁股坐到沙发里捧着手机开始指挥画面上的小人儿四处放闪电。   烈风倒是没太大反应,走过来对冉云素说,“可能要等一会儿,会觉得无聊吗?”   他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里深不见底,冉云素花痴地摇了摇头,“你就这样站在我面前,看到明年春天雪化河开也不会觉得无聊。”   “欢迎加入风之谷,成为我最特别的风信子,回头我把我的小号送你一个。”烈风抬手捏她的鼻子。风之谷是粉丝专门为烈风建的贴吧,风信子是烈风粉丝的昵称,冉云素觉得这些名字起得相当贴切。   既然摄影师没来,冉云素就掏出手机拿烈风拍着玩。   欧阳城的小人儿被劈倒n次之后,他不耐烦地将手机拍在桌上,转头看到自拍玩得挺嗨的两位,脑中突然灵光乍现,“诶——素素,我记得你那天去……十九楼的时候,带了一个很专业的相机,你们搞美术的拍照片也应该不赖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先出去拍几张怎么样?”   “你这里有相机吗?”冉云素碍于手上有伤,几天没拿画笔,如果有个相机给她玩一下,倒是很愿意试试看。   瘦高的小伙子献宝似的捧来一个尼康,“这个是我们的备机,您先用。”   三个人先后走出去,摄影导演觉着自己躲棚子里干闲着也不像那么回事儿就也带着助理跟了出去,就当是陪着公子们散心了。   冉云素观察了下环境亮度,然后调整好相机的参数,也没对两位模特做什么特别要求,就开始边走边拍。   她虽然不是专业的摄影师,但在大学期间选修过摄影课,理论和基本的技能已经具备,再加上身为画家对构图、光线、色彩的敏锐直觉,也拍出过不少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   镜头里的两个英俊男子闲庭信步地徜徉于飞雪之中,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极尽优雅温和。孔雀蓝的欧阳城与柠檬黄的秦烈风一前一后相得益彰,他俩像是在彼此闲聊,抑或突然驻足远望,毕竟是专业的艺人,走位和姿态都十分带感。   摄影导演好奇地凑上来看原片,惊诧不已,连连感叹原来高手在民间。还没等到正牌摄影师来,这边已然开始招呼整个拍摄团队就位。   “你们两位,做一些打雪仗的姿势,动作稍微放缓些。”导演投入地指挥,打光的、补妆的也都纷纷跟上来。   冉云素这边也拍得投入,彼此间状态越来越好。只是这雪场的路不太好走,她捧着相机有些小心翼翼。   “冷吗?会不会累?”拍摄间隙,烈风过来暖她的手,语气透着心疼,“玩一会儿就好了,别冻病了。”   “我没事,导演说这套服装还有最后一组。”冉云素为了拍摄早已将厚手套摘下来,两手冻得通红。   最后一组镜头是冉云素跪在地上拍的,她举手示意拍完的时候,自己却试了几次都没爬起来。烈风飞快地跑过来扶起她,“真不该带你出来疯,好好的假期没休息不说,还来充当临时劳工,你不怕没人付工钱给你吗?”   “应该会有很多人愿意不要工钱来拍你,只不过她们都没有我的技术好。”甫一松懈,她才觉得自己的腿已经冻僵了,走在凹凸不平的雪面上更加显得脚步有些踉跄。   烈风把她送进棚里休息,找了电热宝给她抱着取暖,又咖啡热茶地倒了一排摆在她面前。   工作人员盯着男神这么照顾这位临时摄影师都有些吃惊,又都不便表现出来,只得背后偷偷八卦大概这就是被男神纹在胸口的那位R小姐咯,你没听连欧少爷都叫她素素,真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呢。   换了座驾的正牌摄影师赶到,整个团队又忙着趁阳光好的时段赶紧抢拍了另外的两组服装和一组内景,等到所有工作结束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摄影团队因为工作出现瑕疵提出要请大家吃饭赔罪,欧少爷大手一挥表示他足够宽容,大人不记小人过,既然已经是除夕下午了,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该好好过年好好过年。   烈风也急着开车载冉云素回家休息,一路上他觉得她脸色有些不对,心里担忧更甚,“素素,你怎么了?是腿又疼了吗?”   冉云素摇摇头,缓缓挪动了下身体,似乎有些难为情,“你刚刚一直灌我喝热水,我现在……很想去卫生间。”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有玻璃碴吧,放心食用   ☆、漩涡之中,亦可徜徉(五)   在秦家的这个年夜饭吃得倒还算和谐愉快,毕竟是大过年的,挤兑人的人也得给自己放个假,以便来年能够有更强的武力输出。   秦院长初一一大早要携夫人出席鲸市医疗系统的团拜会,因此刚熬到十二点一过就回房间休息了。   秦烈岩孕相明显,尤其嗜睡,根本连春晚都没看几眼。他们三个一撤退,识相的秦烈峥也赶紧找个由头躲上楼去,这样,整个空荡的一楼就只剩下烈风和冉云素两个人。   “你已经芳龄二八了,总熬夜上镜会不好看的,快回房间休息吧。你不是说每年初一一大早欧家都会来人拜年的吗?难道你想躺在被子里会见鲸市首富?”冉云素挡在自己房间门口,企图拦回在自家别墅对她十八里相送的秦烈风。   后者憋着笑耍赖,“我想躺在被子里会见的不是他,是……”   冉云素红了脸,扭过头不去理他,“我去洗澡了,你走的时候帮我带上门。”她收拾好换洗衣物进去卫生间,从里面下了锁。   他的人影贴在磨砂条窗上,“素素,我走了,你小心点。”   “嗯。”里面传来含混的一声回应,冉云素抱着浴袍坐在浴室凳上不知不觉就弯起了嘴角。   卫生间里除了浴室凳和防滑垫,没有专门为她方便而增加的设施,因此冉云素一直都很小心翼翼,还得时刻防止受伤的右手沾到水。这一趟澡洗下来,差不多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她来秦家这两天没有带Chris,一切活动都要依赖Lisa,正当她很小心地挪出浴室伸手去够Lisa的时候,身旁的一瓶沐浴露不小心被她的浴袍扫到地上,发出嘭地一声。   烈风在外面听见声音,以为是冉云素不小心摔倒了,赶忙就冲到浴室门口一把将门拉开。正想弯腰去捡沐浴露的冉云素依靠一条左腿站立,突然看到烈风破门而入,心里一惊,脚下一滑,失去重心向后仰摔过去,她下意识就惊呼了一声。   烈风手疾眼快地抢过去一把将她抱住,随即改成公主抱的姿势,将她整个人直接从浴室里抱了出来。   冉云素尴尬异常,正想着如何支开烈风,却不想另一位不速之客破门而入。秦烈岩穿着睡衣,手里举着半杯牛奶,正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   “先放我下来。”冉云素小声抗议,她被烈风抱在怀里,唯一的左腿从浴袍里伸出来,姿态显得有些怪异。   秦烈风蹙着眉对秦烈岩斥道,“你一个孕妇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觉,站在这儿干什么?进别人房间不知道要先敲门的吗?”   “喂!我肚子饿下来喝牛奶,听见她大叫一声,以为是出了什么状况才过来看看,”秦烈岩既委屈又激动,“我也是来助人为乐的好吗,你对我这么凶干什么,难道是我坏了你的什么好事?!”   “你马上出去!”   “秦烈风你白天把我丢在街上我还没跟你计较呢!现在又在这里冲我发脾气,真不知道你是中了什么邪!大过年的我们俩为了一个外人从除夕吵到初一,你就有一个冉云素就够了,家人都不用要了是吗?”   冉云素被烈风抱在怀里跟他姐吵架,感受到自己从未有过的多余,她的指甲掐进烈风的肩膀里,强忍着哽咽在他耳边说,“求你放下我。”   烈风狠狠瞪了秦烈岩一眼,转身将冉云素放到了床上,拉起被子帮她盖好。   房门传来呯地一声,秦烈岩也气鼓鼓地摔门而去。   “不是你的问题,别难过了,对不起。”烈风坐在床边,抬手抹她脸颊上无声滚落的泪珠。冉云素别过脸去不理他。   烈风干脆就挨着她一起坐到床上,倚着床头,将冉云素拉到自己的怀里,“就这样抱一会儿,你别怕,我不会做什么的,就想抱你一会儿。我担心我现在走了,你会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我没你想象那么脆弱。不过,你因为我,和家人吵架,会让我很难堪——”   “我知道了,对不起。”烈风轻轻拢着她的头发,“我跟我姐从小吵到大的,真的不都是因为你,如果我俩去算命的话,一定就是八字不合、命里相克的那种。”   冉云素把头靠在烈风胸口,手指轻轻磨蹭他胸前的那个花体R,“你在哪里纹的这个,也带我去纹一个吧。”   “女孩子身上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好看,”烈风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只长方形小盒,“看看这个,我送你的礼物。”   冉云素打开盒子,烈风从里面拈出一条铂金的项链,链子下面是一个亮晶晶的字母Q吊坠。   他帮她将链子戴在颈上,“你的是一个Q,我的是一个R,这样放在一起就是‘亲人’,素素,你就是我的亲人,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的。”   “你过生日,还要你送礼物给我?”   “嗯,那你有礼物给我吗?”他挑着眉戏谑地看着她。   “我本来想把那幅《等风来》送给你的……”她望向他的眼眸水盈盈亮晶晶,似有万语千言。   烈风缓缓俯下头,“我又要吻你咯……”   *   初一一大早,冉云素被自己事先定好的闹钟叫醒,赶在七点钟之前将自己收拾整齐。   她在厨房里帮忙阿姨准备早点,秦家的人才一个个陆续从楼上下来,就是没见秦烈风。冉云素偷偷拨电话给他,催了好几次铃音,总算把这位打着哈欠的小少爷从被窝里给挖了出来。   “昨天晚上很辛苦吗?”秦烈岩逮着烈风经过自己身后的时候,眼睛盯着冉云素拐着声调挖苦他。这话别人听不出旁的滋味,烈风和冉云素再清楚不过她说的是几个意思。   话一出口,秦烈岩的后脑勺就被由后至前用力一推,一张脸差一点就扎进面前盛了果酱和蛋饼的盘子里。   尹静祎一巴掌拍在小儿子的肩膀上,“二十八岁啦,还跟八岁一样没轻没重的,你姐现在是咱家的重点保护对象,谁也不能动她一根手指头!赶紧坐下好好吃饭。”   烈风绕了半个桌子,坐到冉云素左手边,正对着他姐,一脸占了便宜的胜利表情。秦烈岩也回了他个狰狞的鬼脸。冉云素低下头,被这对年龄加一块儿眼瞅六十的姐弟俩给雷得哑口无言。   “朋友给了我好些龙域冰雕展的票,今年咱们全家也没出去旅行,不然就今天一起去龙域看冰雕吧。吃过午饭出发的话,晚上就可以赶回来。”秦烈峥提议,他在心里默数了下,“咱们一共六个人,我和烈风开两辆车去。”   “好啊——”一向对户外活动不甚热衷的秦院长居然第一个积极响应,他转向冉云素,“烈风说你打算今天就回去了,我们难得聚上一次,不如就今天一起出去走走吧。”   这也算是盛情邀请了,冉云素虽然不太想参加秦家这种范围清晰的家庭活动,但一时又不便开口回绝。   秦烈岩边撕着吐司片边往冉云素这边瞟了一眼,“她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烈风接茬的速度让人吃惊,好像他们姐弟俩之间存在着看不见的遥感雷达,一方刚发射,另一方就能以最快速度作出回应,“难道孕妇不应该更小心点吗?”   秦烈岩瘪了瘪嘴,刚想反击,突然胃里涌起一阵酸水,赶忙捂着嘴朝卫生间跑过去。尹静祎也赶紧起身跟了过去。   冉云素偷偷在桌子下面掐了下烈风的腿,反倒被他捉住手紧紧握住。   “小冉,门票很多,你问问穆瑾有没有时间,有的话就一起去。”秦烈峥问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什么跟自己关系不大的事情。   “哦,好,我等下问问她。”   *   欧骏带着夫人阳俐娅、儿子欧阳城准时在八点钟来到秦宅,阳俐娅见了尹静祎热情得好似见到了亲妈,一路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若是从给予第二次生命这个角度来看,尹静祎倒是也配得上再生父母这个称号。   那个在若干年前一场惊天动地抢救中侥幸躲过人生第一劫淡定问世的当事人欧阳城,此刻正在跟同一天差点遭受连累错过此生的无辜孩子秦烈风凑在一块儿跟微信群里发红包、抢红包,玩得不亦乐乎。   “这是哪家的姑娘,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   被鲸市首富点了名,坐在烈风旁边一直拘谨着的冉云素凭添更多的不自在,她站起身,“欧先生好,我姓冉。”   “爸,小冉是烈风和我的朋友。”欧阳城百忙之中抽空帮她解围。   “哦,呵呵,冉小姐也是艺人?”他这个娱乐界大佬居然没什么印象,看来这姑娘充其量也就是个十八线开外。   倒是他身边的欧太太脸色一转,貌似对花边新闻的关注程度明显高于欧骏,“冉云素小姐是吧,”她转向老公,“冉小姐是个画家,上次Persephone在‘一方阁’拍下的那幅画就是出自冉小姐之手,Persephone还夸她很有天赋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么勤劳是不?小蜜蜂求收藏!   ☆、漩涡之中,亦可徜徉(六)   “原来是搞艺术的,这么年轻,不简单啊,前途无量。”欧骏的溢美之词信手拈来。   冉云素微微颔首,“欧先生、欧太太过誉了。”她今天还是第一次从外人的口中得知她随展的作品买主的名字,听起来像一个外国人,这些细节方晋从来都没有跟她提过。   欧骏夫妇只闲谈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把熊孩子欧阳城留在了秦家。秦颂夫妇也赶去参加新年团拜会,被孕吐所累的秦烈岩回房间休息,秦烈峥躲回书房继续看论文。   欧阳城从手机上抬起头来,“怎么一下子都走了,这样会不会显得我此刻有点儿格外耀眼?”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烈风和冉云素一眼。   冉云素好奇地问,“欧阳,你知道Persephone是谁吗?这个名字好像是希腊神话里的一个女神,她是冥王的妻子,寓意是人生中曾经经历过重大的苦难和失去,迫使自己面对黑暗一面,然后获得坚强。什么样的人会给自己起这么奇怪的一个名字呢?”   欧阳城蹙着眉心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我妈最近在一个什么慈善酒会上认识的一位太太吧,是个华裔,叫什么记不得了。唉,对于粉丝不用那么用心,她有钱,喜欢你的画,她就买好了,你看烈风,什么时候给他的粉丝好脸过?人家还不是照样追在他后面又哭又喊的。”   “我对他们冷淡,是为着他们好,整天又哭又喊的顶什么用,总有更正经的事情要去做……”烈风捧着手机很认真地在粉丝群里撒红包,一个比一个大。   冉云素想起秦烈峥交给她的任务,转回房间去给穆瑾发消息。   【R素】小甜甜,牛夫人,你家Boss喊你去龙域看冰雕,要不要赏个脸啊?   【穆穆】他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免费门票多到用不完吗?   【R素】你真是冰雪啊,答应吧,就当是陪着我,不然我一个人跟他们一家子人出去感觉好怪异。   【穆穆】What?一家子?素素你没搞错吧,你让我一个好不容易有几天假期的小医生,大过年的还要去跟着院长、主任面前陪笑脸,惨无人道,惨绝人寰!   【R素】那你也可以趁机改善一下彼此间紧张的上下级关系嘛,只有我一个外人在很孤单的,咱们两个可以作伴。   【穆穆】你的话可信吗?我怎么觉得到时候烈风就会跟老母鸡似的把你护在他翅膀底下,然后我一个人巴巴跟在你俩身后捡狗粮吃。   【R素】老母鸡怎么能够撒出狗粮来呢?{敬礼}我保证绝对不会的!欧阳城也在啊,你不是喜欢看帅哥吗?我只看烈风一个,剩下的两个都归你。   【穆穆】{冷笑}秦教授那张臭脸我天天看还不够腻的吗?倒是欧阳城可以考虑一下。   冉云素见她有为所动,立即搜了一页龙域冰雕展的宣传页截屏发给对方。   【R素】鲸市至美,人间仙境,色彩与梦幻的组合,童话般的冰雪城堡……新年期间门票998一张!   大概是最后这组数字的作用,穆瑾秒回了个悲壮的OK!   冉云素顺利完成秦教授交给的任务,给他发送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秦烈峥也是超强的理解能力,很快回了句“告诉她下午一点钟在家门口等,午饭自理。” 她转发给穆瑾的时候,婉转地帮他翻译了一下。   【R素】秦教授让我转告你,天气很冷,我们会在一点钟到你家门口接你,记得要吃饱一点穿暖一点,这样好有体力欣赏美景,see you!   【穆穆】这指定不是他的原话,后期加工过的吧。{白眼}{白眼}{白眼}   能把自己的仇人了解到如此程度,大概也就可以慢慢开始尝试成为朋友了吧。   *   大家吃过午饭出门,冉云素和欧阳城坐烈风的迷彩路虎,秦烈峥开着一辆福特SUV载着父母和妹妹,一行人往南城拐了个弯儿去接穆瑾。   这种阵仗的接人队伍上门,穆瑾自然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冉云素的定位播报,提前五分钟就恭候在路口。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停下来,穆瑾一路小跑穿过马路,先是看见了坐在后车驾驶位的秦烈峥,眼观鼻、鼻观心地冲他打了个招呼,再看到后座的秦院长和尹主任,又是毕恭毕敬地一鞠躬。   看热闹的欧阳城被穆瑾的动作逗得花枝烂颤,“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三个都能降住她呢,要不然能这么紧张?”烈风也盯着观后镜看得挺开心。   秦烈峥见穆瑾穿一件肉粉色的短款羽绒服,下身还不知死活地套了条带小裙摆的紧腿铅笔裤,曲线倒是玲珑,不过就凭这身装备徜徉冰雪世界,不冻感冒才怪,不由得就冲她皱了下眉头。   见他这种厌弃的表情一出现,穆瑾就借坡下驴地陪了个笑脸,忙不迭地往前车这边跑,“那个,我去坐烈风他们车吧,那边还有位置。”   穆瑾掀门坐进车里,才堪堪呼出一口郁结之气。   “我和欧阳换个位置陪你坐?”冉云素见她兴致不高,又是为着自己才来,就伸手去解安全带想到后排座位陪她。   她的手被烈风抓住的同时,后排穆瑾的安全带倒是格外利落地扣好了,“不用,你俩该腻歪腻歪你们的,别耽误我看帅哥。”   欧阳城扭着脸似笑非笑地看她,“诶呦,真不容易,看来今天午饭吃得挺饱,秀色可餐终于起作用了。可你这好像不是看,是瞪?”   穆瑾没搭理欧阳城,扒着前座的椅背跟冉云素说,“素素,我去年买的那条裤子终于能穿上了,可不能吃太饱,吃饱了就勒得慌。这都没敢套厚绒裤,现在觉得有点儿冷。”   冉云素也忍着笑意,“你今天穿得是有一点美丽……冻人,这是打算容给哪个悦己者看的?”   “你们一个个都憋着劲儿气我,我今儿就不该来。”穆瑾自暴自弃地仰在座椅上,“今晚上咱们在哪儿吃饭哪?我刚搜了下那边的水库鱼不错……”   “……”   “……”   “……”   *   大年初一来逛冰雕展的人不多,园子里还有各种cosplay的动漫人物,有不少游人都是带小朋友来玩的。尤其是主城堡旁边的冰雪奇缘主题冰雕,吸引了很多游人围观拍照。   除了形态各异的冰雕和冰砌建筑之外,还有许多诸如冰滑梯、雪屋之类的游乐设施供游人免费玩耍。   秦院长和尹主任自带家长光环,只是从容地散步溜达,不可能去玩这些孩子气的游戏。秦烈岩怀着身孕也不便折腾,再加上腿不方便的冉云素,等于他们这队人马里的半数都是老弱病残孕,另外四个身强体健、手脚敏捷的也是不好意思撇开他们自己去撒欢儿。   倒是秦院长看出他们的心思来,冲身后的孩子们摆摆手,“你们年轻人喜欢玩什么就去玩吧,不用陪着我们在这枯走。”   大赦令一下,最先溜掉的就是穆瑾和欧阳城,穆瑾的切身感受就是,尹主任周围的气温相当于绝对零度,就算呆在大冰块子中间都比呆在她旁边温暖。   秦烈峥看着穆瑾跟在欧阳城身后跑上冰滑梯的台阶,眼神越发地就有些凉薄,他没有女伴,只随着父母和妹妹慢慢溜达着。烈风也不愿意丢下冉云素独自去玩,两人远远跟着前头的四位慢慢走在后面。   不远处的冰滑梯上,穆瑾跟欧阳城尖叫着从最高处滑下来,又冲上一条减速上坡,再缓速滑到坡底。俩人拍着裤子上的雪乐不可支地重新往回跑,欧阳城玩得开心,连口罩都摘了,只围着个大围巾遮住半张脸。   冉云素扭着头看全副武装的烈风,噗嗤一声笑出来,“幸好现在是冬天,你还可以帽子围巾口罩的,是不是一到了夏天,你就躲在空调房里避暑不敢出来了?”   “到了夏天,我就带你去东南亚随便找个小岛隐居,到时候整个岛上就我们两个人,我捕鱼,你画画,就像张翠山和殷素素在冰火岛上一样,我们也可以学他们再生一……”烈风刚想接着说生一个孩子出来,突然想到穆瑾跟她说过冉云素的身体状况,立即改口,“生一堆火。”   “夏天?生一堆火?”冉云素挑着眉看着他。   “嗯,生一堆火,然后烤鱼吃。”   冉云素被他牵着手慢慢走,突然安静了许多。烈风觉得她用力地握了握自己的手掌,然后停住了脚步。   “烈风,你跟我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就会知道,我的状况会有很多很多麻烦,很多很多不便,很多很多让你扫兴的地方,好像我现在没有办法陪你滑冰玩雪,夏天也没法陪你游泳潜水,将来还没法给你生一个孩子……”   冉云素觉得尹静祎对她说的那些话虽然残忍,却也很有道理。   “感情原来是这么脆弱,经得起风雨,却经不起平凡。”   “我不介意烈风接近你,因为很多远远看过去很美的东西,离近看却俗陋无比。”   “我也很想知道,你经得起多久近距离的审视,又经得起多久自己相对于烈风的平凡。”   “ 哦,抱歉,可能是我忘记了,你还够不上一个平凡!”   “素素,你真是个小孩子,只是没玩到滑梯而已,就闹小情绪。”他拉着冉云素往冰滑梯那边去,“谁说你这个也不可以那个也不行,和我在一起,你就什么都能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下,三章之内要开车咯,想围观的赶紧买票上车~   ☆、漩涡之中,亦可徜徉(七)   “喂……这个我不行的……”   冉云素被他扶着登上了台阶,烈风让她先缓缓坐在冰滑梯的顶端,然后自己也在她身后坐下来,岔开两腿将她整个人保护在自己胸前,“准备好了吗?要出发咯——”   只觉得身后轻轻一推,冉云素的身体就被烈风拥抱着在滑道上飞了起来,她吓得忘记了尖叫,只是紧紧地抓着烈风环在她胸前的手臂。   耳边冷风呼啸,他的脸贴靠在她的颈窝,像是寒冷冬季里淡淡的一抹暖阳挂在身旁,飞速坠落的身体有如呼吸般轻盈,同龃龉的桎梏截然相反的流畅,这是她许久都没有体会过的自由感觉。   短短的几十秒钟,两个人一起滑到了坡底。烈风扶她站起来,帮她拍打粘在衣服上的雪,“好玩吗?要不要再来一次?你看,我今天可以带你滑冰,以后一样也可以带你游泳、划船、骑单车,你想做什么,我都能陪你做到。”   冉云素踮起脚,手臂圈住烈风的脖颈,她第一次主动地拥抱了他。原来本已破碎不堪的我,遇到了你,仍然可以自由翱翔。   几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女孩认出了烈风,试探着过来想同他合影,烈风也没像从前那样高冷地拒绝,配合着一一跟他们合照。冉云素分别用他们几个的手机帮忙拍照,最后还帮他们拍了张集体同烈风的合影。   粉丝们兴奋地捧着手机一步三回头地跟他俩道别,叽叽喳喳地猜测冉云素的身份。   “这个是不是就是烈风胸口纹的那位R小姐啊,她是画家吗?长得真漂亮,比桑琪纯天然多了。”   “我刚看到他们拥抱了呢,还一起玩滑梯,哇塞,真让人羡慕啊,被男神搂着的感觉,想想我都醉了。”   “我觉得这女孩也不像网上说的那样绿茶吧,你看她还帮我们拍照,一点架子也没有,而且都拍得特好,合照的那个她还多拍了几张供我们选择呢,不过我可哪张都舍不得删除。”   “诶,网上不是都说她的腿有残疾吗,一点都看不出来嘛,一定是别有用心的人胡扯的,我们男神喜欢的女孩那一定就是仙女级别的!”   “她身上穿的羽绒服也不是什么大牌货,那个牌子的这款网上才卖七百多,而且你们注意到了吗,人家是素颜诶,根本不像网上传的那种抱大腿的拜金女。我就说咱们爱豆不可能那么没眼光嘛,一个女人是不是爱钱,分分钟就能看出来了。”   大家评头论足地走远,之后没多久,一篇偶遇烈风的帖子就出现在了“风之谷”贴吧里,发帖人正是那几个求合照中的一位大四女生。标题起得十分直白:祝福男神和他的R女神得到幸福。   如今烈风谈恋爱了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他自己都不站出来澄清,某些场合被媒体逼得紧了,他都是一律回答希望大家的提问能跟当天活动相关,不要过度关注他的家事。   听清楚了,是家事!人家R小姐都已经到了家事这个级别的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还需多说么?时间一长,自然粉丝们也就都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粉转路的也不是没有,但同庞大的粉丝基数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这帖子的内容详细地描述了楼主与好友在游玩中偶遇烈风男神的全过程,爱豆的一言一行、穿衣打扮,都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个透彻,自然也包括他和女伴R小姐在一起的情景。   不过楼主很细心地避开了有关个人信息的小细节,虽然她也忍不住偷拍了两个人的照片,但并未在帖子里贴出来。   核心内容就是想说,她见到的R小姐并不像网传的那样黑化,人家根本就是谦和有礼、大方端庄,连素颜都清丽无双的大美女一枚,跟男神烈风站在一起相当般配和谐。   最后楼主还附上了一张R小姐帮他们拍的照片,虽然拍摄时间已经是日薄西山光线暗淡,但照片拍得的确很不错,取景和时机都把握恰当,绝对是粉丝福利。   下面四个小孩儿兀自玩得开心,秦烈峥和秦烈岩就陪着父母四处逛逛,累了就到园子里的星巴克坐下喝东西休息,这对于平时都工作紧张的四名医务工作者来说,也算是阖家团圆难得放松的惬意时刻。   秦颂跟秦烈峥聊不过三句半就能聊到工作上去,父子俩正投入地讨论着骨外这边医疗骨干梯队建设的问题,那边尹静祎同女儿秦烈岩也已经就烈风的个人问题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团结一致。   尹静祎冷静地嘬着热拿铁,“反正男人的青春大把大把的,我不怕他们在一起耗上两年,时间一到,新鲜感过去了,遍地鸡毛的时候,我看到底是谁哭得眼泪最多。”   “就是!”秦烈岩无比赞同,“就凭烈风这种条件,他们娱乐圈里多少小姑娘都急不可耐地往上招呼,你看他一拍戏就走几个月,在组里跟别的女孩爱得死去活来的,几个来回就把冉云素忘干净了,这小姑娘也是真够勇敢,谁的主意她都敢打。”   “不过啊,我还是不同意烈风找圈里的女孩儿,那些女孩给人的感觉都太轻浮了,真正有内涵的没有几个。”   当妈的提到儿子的终身大事还是相当慎重,“既然他自己不想学医,我们也可以给他找个咱们圈子里的门当户对的姑娘,我看脑外老孙家的女儿就不错,今年也该开始到医院实习了吧。人家也是医学世家,和咱们在一起也有共同话题,你有空记得帮妈去问问,这事儿我也不好一开始就出面,总得确认人家有意思才行。”   这回秦烈岩无奈地笑笑,“妈,您这可真是想多了,就他那德行,你觉得他能乖乖听你的话去跟别人相亲吗?其实只要他不找这个冉云素回来,找个别的身体健康的女孩,家庭差不多也就可以了。他自己赚的钱也够用,所以只要找的老婆孝敬您和爸,能跟我们兄弟姐妹好好相处,懂事儿点就可以了。”   “唉,秦烈风这臭小子就是我的小克星,从小到大就跟他操的心最多。”   尹静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今天跟着一块儿来的那个穆瑾是骨外刚转正的姑娘吗?都说她的专业非常不错,人也挺刻苦的,看起来还算端正,不过也是免不了一种小家子气啊。”   秦烈峥突然听到穆瑾的名字,就竖了一耳朵过来,堪堪听到妹妹说,“她的事情,我哥肯定最清楚啊,穆瑾是他的学生,据说天天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不过他一向是那样子的,越看重的人就越严厉。”   高冷医神秦教授没忍住,俯身过来插了一嘴,“穆瑾的确算优秀的,她也是难免有那些年轻女孩子的通病,过于感性,遇事不够冷静,时间久了应该可以调.教出来。”   秦烈峥这人主动替人说话本就极其罕见,替自己天天骂的学生说话连他妈都还是头一次见,母女俩不由得就怔住了,彼此意味深长地对望了一眼。   秦烈岩半开玩笑地说,“大哥,难得听见你夸女孩子,这好像还是除了叶映姝以外的第一人哦。”   听到叶映姝的名字,秦烈峥的脸色登时一凛,薄唇紧抿。尹静祎暗暗瞪了女儿一眼,示意她不要继续这个话题。   那四个撒欢儿玩得开心的从咖啡店外头进来,个个都冻得脸颊通红,却带着奕奕神采。看到自己人也都在里面,就齐齐走过去一起坐。   穆瑾看见秦烈峥就条件反射地紧张,于是自告奋勇地去给大家买饮料。秦烈峥的目光远远地随着她在咖啡店里转了半圈,最后垂下来落到手机上。   尹静祎看见烈风牵着冉云素的手走过来,脸色也是瞬间就凉下来,只窃窃地低声跟女儿说着话不去搭理那俩不知不觉就秀恩爱的。   穆瑾挑了个远离秦烈峥的位置,同另一只单身汪欧阳城并排坐着,津津有味地就着摩卡吃狗粮。烈风捧着冉云素的手放到咖啡杯外面暖着,自己的大手又覆在她的手背上,一双眸子电力十足且旁若无人。   “你们都玩够了吗?”秦烈岩转身问,“大哥刚刚在旁边的餐厅定了位置。”   “水库鱼?你的裤子可能……”欧阳城挑着眉戏谑地对穆瑾说。   秦烈峥站起身,“去吃饭吧,吃好了也该回去了!”他没征求别人的意见,说完了就径自起身往外走,大家也都跟着陆陆续续走出咖啡店。   烈风和冉云素走在最后,咖啡店坐落在园子里,门前的石阶上不可避免地被行人踩了些雪渍上去,一化一冻的就难免有些地方比较滑。冉云素向来出门都是穿着非常防滑的雪地靴,大多路况都可以小心应对。   走在她前面的秦烈岩却穿着一双不太防滑的平底小羊皮靴,冉云素眼看着她踩在一小块碎冰上,没来得及提醒,秦烈岩就身子一歪朝旁边的石阶跌了下去。   烈风正在侧头同身旁的欧阳城说话,只觉得冉云素的手从他手中突然挣脱,整个人急急抱住正在倒下去的秦烈岩,两个人一同朝台阶下面摔了下去。他再伸手去抓,已经来不及了。   秦烈岩是孕妇,而且是比较危险的孕早期,冉云素下意识就想保护她的腰腹部,稍一转身抱住秦烈岩摔下去的时候,自己就成了给对方垫背的,结结实实被秦烈岩压着撞在冷硬的地面上。   咚地一声,听着都让人感觉疼。 作者有话要说:  秦烈峥:追星?浅薄!这种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的男人哪里还有一点儿男人味? 穆 瑾:那你哪?人味,有吗? 秦烈峥:…… 穆 瑾:长得帅的就有资格鄙视长得好看的吗? 秦烈峥:……   ☆、你在,随处是风景(一)   这一声吓坏了前前后后的人,尹静祎惊呼着把秦烈岩给拉起来,上下查看她是否受伤,肚子疼不疼,有没有受惊吓,还忙着帮她抚胸口顺背。   秦烈风一大步就跨下台阶,刚想伸手抱冉云素起来,就听穆瑾大喊一声,“先别动她。”   这倒是一个骨科医生专业的反应,秦烈峥和秦颂也转回来,神情急切地看着冉云素,一叠声的各式关切纷至沓来。   “素素,哪里疼吗?试着动一下胳膊和腿,可以的话慢慢起来。”穆瑾蹲在她身旁,眼神恨不得像CT一样将她从头扫到脚。   冉云素摔下去的时候撞到了右侧肩膀,胸口也被秦烈岩压了一下,这会儿躺在地上缓了一小会儿感觉自己应该没受什么大伤,就两手向后撑着地慢慢坐了起来,“我没事。”   烈风吓得脸都白了,听见她说没事,一颗心咚地落回胸腔里,“慢慢起来,可以走吗?”   冉云素觉得自己被这么多人注视着,有些不好意思,“不用担心,我没事。”她被烈风扶着往前走了几步,见大家的目光还都停在自己身上,又接着说,“我真的没事,烈岩姐也没摔着吧。”   “没,没有。”秦烈岩有些尴尬,“谢谢啊。”   几句家常的关切之后,一行人接着往园子外面的餐厅走。   烈风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声问她,“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只是从一个一米多高的台阶上掉下来,并不是从六层楼上掉下来,你不用这么紧张。”冉云素笑他,其实她的肩膀的确很疼,但应该不至于是什么严重的伤害,也就没对他提。   “我当然紧张啊,你才九十来斤,我姐一百一十多斤呢,肚子里还带着一个帮手,算上重力加速度,你的肋骨还没断,真的很走运。”   “她的帮手没事就好了,人家现在可能才仅仅一个苹果种子大小,你都算进去,好小气的舅舅。”   “等他生出来,我就跟他说,他的小命可是他的舅妈救的。”   *   一行人吃了饭,又分成两车返回市区。秦烈峥载着父母和秦烈岩回秦宅,烈风他们先送穆瑾回家,然后三个人一起去了熙府花园的别墅。   “原来欧阳城就住在你家隔壁,那天的牛排该不会是从他家拿的吧?”   “是他家的,”烈风进了门照例斟出两杯酒来,“当初这里开盘,他就游说我跟他做邻居,那会儿我还没那么多钱买这里的房子,他就借给我一笔钱做首付,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我们俩估计跳进长江都洗不清了。”   冉云素笑着听他说,却不肯接那杯酒。   “这个叫龙舌兰,是墨西哥的国酒,正宗的饮法有些复杂,又是抹盐又是嚼柠檬的。我喜欢睡前喝一点加冰的,可以帮助你快一点入睡。试一下,没关系,你很怕醉在我家里吗?”   冉云素接过杯子,放在唇边淡淡地沾了一点,辛辣中带着微涩。   酒对她来说,味道基本是按照度数区分的,冉云素很少沾酒,偶尔会跟穆瑾喝一点啤酒。这个味道对她来说,跟国内的很多白酒区别不大,沾一点点就知道度数应该不算低,起码在38°之上。   看她抿着唇蹙眉的模样,烈风笑了,“很难喝吗?还有一种饮法你可以试试。”他说着就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抬手将冉云素拉进怀里,俯身吻了下去。   这一次,他带着志在必得的热烈,龙舌兰的辛香随着他的温度入侵她的呼吸,每一次都让人迷醉。   她的语言和行为想拒绝,身体却不知不觉地做出了回应。冉云素默默地遥望了他那么多年,如今这个人就在眼前,她怎么会介意跟他靠近一些,再近一些呢。   玄关一盏暖白色的灯光无暇顾及偌大客厅里彼此缠绵的一对人影,烈风抱着她滚倒在宽大松软的沙发上,他的腿压在冰凉冷硬的Lisa上,硌得心里生疼,连眼泪都疼了出来。   每一次他的手尝试着探下去,都被冉云素倔强地拉回来,她的右腿,是他的禁地,只要那里他一天不能涉足,就证明他还没有真正走进她的心里。   “脱掉它,我要你。”烈风的声音喑哑低沉,他不知该如何帮她解开那道桎梏,慌乱中又怕弄疼了她。   “不行,真的很难看,我不想你看到。”她在他身下求饶似的低喃。   “素素,我爱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只爱你。”他的眼泪滴在她的脸上,温热而坚决。   那三个字,足以烫穿一切坚冰。冉云素终于妥协,“把灯关掉。”   她不知烈风按了沙发旁边的一个什么按钮,满室灯光骤熄,只余窗边的一缕暗影。   她的衣物随着一段本不该属于她的肢体一并褪下。黑暗中,冉云素的身形苍白瘦削,让人心疼。烈风很温柔,只要感觉到她微微地僵硬,他便停下来亲吻她,待她放松后再试探着接近。   整个过程显得有些艰难,但他们最终还是在彼此的拥抱中一同飞向了从未企及的高空。他带着她爬升、盘旋,体会翱翔的快感,然后放任地极速坠落,最终跌在一片温暖柔软的羽毛之中。   冉云素倚靠在烈风的胸膛,毯子一直盖到脖颈,全新体验的活动已经结束,她的身体还是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栗。   “冷吗?”烈风揽紧了她。   冉云素摇摇头,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心碎了,即便她下一秒就会失去烈风,失去生命,失去一切,只要记得这一刻的感觉,她便再没有什么遗憾。   “我们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他把冉云素用毯子裹着,直接抱到一楼的浴室,这里的一切都改造过,令她吃惊。浴缸的旁边安装了矮凳和扶手,地上铺满了防滑垫,一切的用品都放在随手可得的高度。这里被他变成了一个适合残疾人的卫生间。   “以后,我们的卧室就设在一楼了,你喜欢吗?”   冉云素点点头,“这里很好,我可以自己来,你先出去。”   烈风一脸委屈,“我这么做是为了方便你,不是为了方便你赶走我。”   他解开她身上的毯子,刚刚黑暗中没有注意到的一片淤青此时清晰地呈现在冉云素右侧的肩胛处,烈风叹了口气,“素素,你摔成这样还说自己没有哪里不舒服,如果我出去工作一走很多天,让我怎么放心你?”   “那你要帮我洗澡可不可以快一点呢?我真的很不好意思这样站在你面前。”   *   冉云素和烈风并肩躺在一楼卧室宽大的双人床上,“这里,还会疼吗?”他的大手覆住她那片愈合已久却从未康复过的伤口上。   “不会,疼痛的时候,都是那些已经不在了的部分在疼。我想那是一种幻觉,是我的大脑里还记得缺失那一部分曾经存在过,还在下意识地怀念它。”   冉云素觉得,这种疼痛和爱情很像,如果她曾经拥有过烈风,如果她后来失去了他,那么之后的岁月里,每每想起,她曾经被他占据的那部分也一样会有如刀割般疼痛。   “你很快就又会去外地工作了吗?”她靠在他身旁轻声地问。   烈风用下颌微微萌出的胡茬蹭她,“嗯,大概两个星期之后,会有一部新剧集要开机,在鲥市,有一点远,但我会抽时间就飞回来看你。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到鲥市去探班。”   “你今天一整天都吃得很少,做了运动会不会觉得肚子饿?”她的手指顺着他的胸膛滑向他坚实的腹肌。   烈风笑她,“是你这个平时从来不运动的人做了运动肚子饿了吧?等一下,我去煎蛋给你吃。”   他矫健地跳下床,捣鼓了半天端出来一盘形状诡异的煎蛋,看不出鸡蛋的形状了,清黄也有些揉在了一起,说不定还刻意剃掉了一些煎糊的部分。   “味道还不错,吃得出来是煎蛋。”她违心地赞美他,“你也吃一点吧。”   “我不饿。”烈风钻进被子看着她吃,“其实,我最近要节食,因为新接的戏里我要饰演一个病人,那个人需要一直坐在轮椅里,所以肯定不能看上去太强壮。你看我已经有些天没有去健身了,有一点点效果吗?”   冉云素有些吃惊,“你是说,你的下一部戏要演一个残疾人?”   见他点头,她接着道,“为什么接这样的戏?是觉得我可以给你一些心理辅导?”   “当然不是,我想挑战自己,那些扮酷耍帅的角色通常没什么技术含量,随便哪个长得好看些的面瘫都可以来演。”   “就因为这?”   “嗯,还有就是片酬高。”   “嗯?”   “没有床戏,因为男主角不方便嘛。”   “嗯?”   烈风被她质疑的眼神逼得没有退路,缴械投降,“好吧,是因为我想了解你,我想知道你会害怕什么,会渴望什么,我希望我可以体验到哪怕一点点你受过的伤害,或许这样我才能跟你更近一些。”   冉云素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他,“你是觉得,我们之间还不够近吗?”   “嗯……还可以更近一些,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做一点运动?”烈风轻盈地一个翻身,虚虚地盖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驾驶技术,你们还满意吗? 为了不被锁掉,也只能酱婶儿了!   ☆、你在,随处是风景(二)   大年初二一早,烈风在满室阳光中醒来,看见阻光的橘色窗帘已经被拉开,只余一层薄薄的纱帘遮住窗外的一片郁郁葱葱。冉云素没在他身边,他抱过她的枕头,用力地嗅了嗅,上面还留着她洗发水的味道。   他突然想起来,昨晚两人在进行过深度交流之后,Lisa留在了客厅里,她是被他一路抱回来的,这会儿她身边也没什么辅助工具,会跑去哪里了。   烈风起身,抓起身边的家居服随意套在身上,光着脚走进客厅。昨晚地上一片狼藉的衣物都已经不见了,客厅里整齐得就像他没有回来过。他再转去卫生间,也是空无一人,正是犹疑间,厨房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响,金属器皿落地的声音。   烈风转身去了厨房,看见冉云素正有些吃力地捡起掉落地上的勺子,从半跪的姿势站起身。   “在弄什么?”他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一个接一个轻柔细碎的亲吻落在她的脖颈、脸颊和耳垂上。冉云素穿着较自己身材略宽松的家居服,正对着一只蒸锅手忙脚乱。   “你在做早饭?”烈风好奇地向锅里看,翠绿的西蓝花、橙黄的红薯、细白的鳕鱼,还有一些煮饭阿姨特意做好存在冰箱里的粗粮馒头。   “这个啊……可以不吃吗?”他最害怕这种毫无调味料的清蒸减肥餐了,比起吃这种味同嚼蜡的食物,他宁愿饿肚子来得痛快些。   “当然不可以。”冉云素果断回绝了他的请求,“我弄了一早上呢,等会儿还有一盘凉拌西葫芦丝,里面放了一点点盐和醋,是不是很诱人?”   门铃响,烈风颓着一张脸去开门。   冉云素隔着厨房与客厅之间的磨砂推拉门看到两股火红的小旋风飞快地冲了进来,一个撞进烈风怀里大声地喊着,“风叔叔,风叔叔,我们玩打仗游戏吧。”另一个口中模拟枪声绕着沙发茶几盘旋数周,被欧阳城提着胳膊拎了起来丢到沙发上。   “先吃饭再玩!”欧阳城难得一本正经地说话,他将一大盒食物摆到茶几上,妥妥的垃圾食品。想不到有钱人家的小孩也好这口,冉云素端着投喂烈风的清汤寡水从厨房里出来。   “有个漂亮阿姨在风叔叔家里!”刚刚还骑在烈风肩膀上的那个从他身上蹭下来,举着玩具枪就朝冉云素冲过去。吓得她赶忙举高还有些烫的红薯,小男孩软软的身体撞在她身上,冉云素一个没站稳咚地靠在身后的拉门上,惊魂未定。   欧阳城赶忙过去把小恶魔给抓回来丢到沙发上,“吃东西了,老实点儿!”   冉云素将食物在餐桌上摆好,很认真地站在茶几前面端详两个一模一样漂亮的小脸蛋儿,两个男孩差不多是四五岁的年纪,一看就是双胞胎,而且还是连亲爹妈估计都很难一下子分清的那种。   他们的五官偏立体,皮肤白皙,头发有微微的自来卷,像两个瓷娃娃般漂亮可爱。又都穿着同样的红衣黑裤,连手里的玩具枪都是同一款式。   她的目光询问式地投向烈风,烈风做了个无可奉告的表情;再投向欧阳城,后者一脸无奈地耸耸肩,“也不是所有的传闻都是假的。”他婉转地承认。   冉云素的手掩在张成O型的嘴巴上,早几年的确有传闻,骏达集团的太子爷欧阳城同中瑞混血模特瑞贝卡苏相恋,后来瑞贝卡还为他生了一对有四分之一瑞士血统的双胞胎儿子。   正当外界大肆猜测各种细节的时候,两人却分道扬镳,瑞贝卡苏去了好莱坞发展,外界疯传欧阳城喜新厌旧导致女方对他绝望而提出分手,以及欧阳城支付给女方一亿元的天价分手费。   “真难得,你怎么肯乖乖在家带孩子了?”烈风凑到两个小家伙身边坐下,企图用自己那块干瘪的窝窝头换一块烤鸡翅。   “还不是被老爷子逼的,说什么狗屁的亲子日,从昨天晚上接回来到现在我就没消停过。”他打着哈欠仰在沙发里,“坚持到中午,爷爷奶奶来接走我就解放了。”   “欸!小包子,鞋不能往桌子上放,赶紧给我把脚拿开!”欧阳城一脸饱受折磨的严父表情,指着其中一个小家伙大叫,然后又转向另外一个,“饺子,我说你哥你没听见吗?还学他?”   冉云素咧着嘴愣在原地,跟烈风面面相觑。烈风指着欧阳城,“你丫别吼了,听见他俩的名字我觉得更饿了。”   欧阳城倒是不计较,跑到一堆粗茶淡饭面前,捡了块红薯捏在嘴里啃。“素素,你也赶紧吃吧,我带了好多来,他饿他的,咱们不用大过年的亏待自己。”   烈风生无可恋地就着几片蛋白喝牛奶,又被冉云素连哄带迫地塞了几块西蓝花和鱼肉。“吃完了赶紧滚蛋啊,你该不是来让我俩帮你义务带孩子的吧?”他其实是不想冉云素看到小孩子会多想,勾出难过的心绪来。   “多可爱啊,留下多玩一会儿吧。”冉云素坐到小包子旁边,“你长得好帅啊,是我见过最帅的男生。”   小包子对这句恭维不是太领情,指了指旁边啃汉堡的弟弟问,“那他呢?”   冉云素被这一问逗笑了,“那你们俩并列第一可以吧。”   “不行,我就是第一!”小包子说着就扔下鸡翅朝沙发靠背上爬,带着暗花的灰色织物上抹了一道油手印。   “喂,你小心啊——”冉云素见小包子打算从靠背上跳下来,吓得赶忙起身去扶他。   烈风见状,怕她应付不了,立即从背后将小包子给拎了起来扛到肩膀上,拍了下他的屁股,“告诉你哦,素素阿姨见过最帅的男生是我,你和小饺子都要往后排,谁也当不了第一。”   小饺子也不示弱,丢下汉堡冲到欧阳城怀里,扯着他的衣服大喊,“爹地,爹地,骑大马,我们跟风叔叔他们打仗啦。”   欧阳城无奈地扛上他,两个骁勇的红衣骑士,骑着两匹高大英俊的战马就在客厅里开战了,一时间狼烟四起,鸡飞狗跳。冉云素心想,这幸亏是独栋啊,不然实在太扰民了。   战斗持续了好一会儿,所有人都无心早餐,冉云素只好把忙了一早上的成果和欧阳城带来的一大盒垃圾食品一并收拾下去。   两个小东西折腾累了,其中一个挪到琴凳上,乒乒乓乓地弹起了钢琴。虽然小人儿不大,曲子也不难,但演奏的架势还是非常有模有样的,看得冉云素吃惊不已。   有钱人家的小孩,生活还真是丰富啊,她四五岁的年纪,好像唯一的娱乐就是坐在冉薇身后看她画画,一看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候看着看着,她就歪在椅子里睡着了。   小家伙弹完,博得一片掌声,心满意足地蹭下琴凳,“我要听风叔叔弹琴,快点快点。”   烈风睡眼惺忪的,连脸都没洗,微微烫过的头发也显得有点凌乱,身上随意地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家居服,光着两只脚,高身长腿,一副慵懒的迷人神情。   他被小包子推扯着坐到琴凳上,几乎也没太思考,纤长的手指就抚到了黑白分明的琴键上,流畅的音符缓缓流出。冉云素听过这个曲子,名字叫《飘雪》,是一部名为《对不起,我爱你》的韩剧的主题曲。   冉云素记得有一年放寒假,她和穆瑾两个人挤在穆瑾狭小的房间里,对着一部屏幕很小的电视机追看某卫视假期大放送里播出的这部韩剧。屋子里暖气不足,只有十几度,她俩穿着厚衣服挤在床上,再用一床厚被子盖着身体取暖。   穆瑾那会儿很迷恋苏志燮,俩人抢着扯一卷卫生纸擦眼泪,看到动情之处几乎抱头痛哭。   一集播完,俩人实在饿得不行,赶紧趁着插播广告的间隙去厨房里泡方便面,结果那家卫视的这个大放送特别的良心,不仅没插广告,连片头片尾曲都给省略了,直接打字幕进入下一集。   她和穆瑾两个人哭得昏天黑地,饿得眼冒金星,直等到穆国栋和王开兰两个人顶着夜色下班回来,看见俩孩子吓得脸色大变,还以为家里进了色狼把她俩都给祸祸了呢。   当年俩人正值十八九岁的敏感年纪,本就喜欢悲春伤秋,对这种又帅又虐的剧集简直毫无抵抗力,一连追了两天把整部剧都给看完了。   冉云素大伤未愈,心灵更是脆弱得堪比刚出炉的蛋酥卷,看着电视里被生母抛弃并嫌弃的男主带着重病跪别母亲,默默诉说着“妈妈我爱你,感谢你带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心里更是委屈到无以复加,好像整个心脏生生被人撕裂一样。   那时她疯狂地思念着秦烈风,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他;她也疯狂地思念着冉薇,还有那位素未谋面的生母,无数次想象对方的模样,想象彼此的重逢,可惜那样的时刻似乎永远都不会到来。   穆瑾曾经问过她,素素,如果你的生母将来光鲜体面地回来找你,你会像剧中男主那样怨恨她,想要报复她吗?   冉云素已经记不太清楚当时自己的回答了,大概是她会想同对方见上一面,安静地一起吃顿饭,或许还能聊聊彼此无足轻重的那部分生活,然后认识了,就可以了,再继续像陌生人一样各自生活。   她对生母,从没爱过,也恨不起来,在她的生命里,母亲这个称呼只属于冉薇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是哪位小天使说让我给欧阳城找个伴儿的?人家可是包子饺子都蒸出来了的人哦,真心不用替他操心撒! 这么卖力地码字,还时不时就掉收,自我怀疑中...哭叽...   ☆、你在,随处是风景(三)   琴声停下来,烈风起身蹲到冉云素面前,抬手抹她脸上的眼泪,“我弹得这么好吗?都把你感动哭了。”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欧阳城和他的两个小帅哥呢?”   “去楼下的游戏室玩了,你以后只能把‘帅哥’这个词用在我一个人的身上。”烈风拥着她坐下来,“你想起的那些事情,愿意跟我分享一下吗?”   她给他讲当年和穆瑾躲在被窝里追剧的情景,听得烈风骇笑,“如果我的每一部片子你都会看的话,那我是不是该考虑下今后只接喜剧了?”   冉云素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其实,你能让一个人笑,才能让他哭;你能给一个人幸福,才会让他痛苦。哲学上管这个叫做事物的两面性。不过,好像自从这次你遇到我,我都一直在让你担心,让你小心翼翼,你放松一点,不用总是那么紧张我。”   “谁说的?”烈风在她耳边低语,“昨天晚上,我觉得我很放松,非常放松,我想我们可以一直放松下去。嗯,我现在就把那三位不速之客给清理走——”   冉云素瞪他,随后就听到三位不速之客的脚步声噼里啪啦从楼梯上敲上来。   辨不清是包子还是饺子的一个冲过来撞进冉云素的怀里,他的小肚子被Lisa撞了一下,回手就狠狠地敲了一下冉云素的右腿,“素素阿姨,你的腿怎么会这么硬。”   这句童言无忌登时就听得烈风和欧阳城头皮一紧,却又不知从何补救。   “你知道变形金刚吗?”   “当然知道啊,我家里有擎天柱、大黄蜂、幻影、铁皮……”小家伙如数家珍。   冉云素指了指自己的右腿,“素素阿姨的这条腿也是变形金刚变的,所以是硬的。”   漂亮的小男孩脸上浮现出诧异艳羡的神色来,“它可以不吃饭,要喝汽油的吗?”   那边欧阳城接了个电话,如释重负地冲两个小魔怪大叫,“快快快快,爷爷奶奶过来接你们了,赶紧带好东西撤退,速度、速度、速度!”这一叠声吼得像西点军校的变态教官。   冉云素用一个“这是亲爹吗”的表情看向烈风,后者也回了个无奈的笑容。   欧阳城去而复返,打开平板给他俩看除夕那天拍出来的照片,“我最喜欢素素拍出来的这一组,如果不是我的男二属性那么明显就更完美了。”   “有吗?谁说你的男二属性明显?”冉云素接过电脑仔细看。   “你没觉得自己永远都是聚焦在烈风身上吗?除了我的单人照。”   “我有那么明显吗?”冉云素转头看烈风。   烈风不以为然,“这不是很正常吗?没把你拍得缺头少脸就不错了。”   “挑几张吧,我要发到微博上去,新春福利,重磅炸dan。”欧阳城一脸恶作剧的坏笑,“这回你一定要转发噢,我们俩一起上头条——欧阳风组合。”   冉云素饶有兴致地翻看照片,经过摄影师的后期处理,人物更加鲜明突出,画面感十足。除了她拍的那组唯美雪景,后面还有休闲时光主题和居室主题。   两个英俊的男人,无论是穿着橘绿撞色的毛衣啜饮咖啡,还是身着同款的雪白棉质家居服躺在地板上听音乐,都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效果。   她按着自己的审美挑选了六张照片,欧阳城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抱着电脑发微博了。   重磅炸dan果然不假,帖子刚刚发出去,每次刷新,评论数量都是以惊人的几何倍数增长的。赋闲在家过年的迷弟迷妹们抢累了红包之余,可算找到了新的乐子,纷纷四面八方涌进来围观。   烈风也乖乖地转发了,两个人不消一会儿工夫就纷纷上了热搜头条。   冉云素窝在沙发上拆手上的纱布。   “这个可以拆了吗?”   “嗯,大哥刚刚发消息提醒我可以拆掉了,一直捂着不利于伤口愈合。”   “我来。”烈风小心地撕开胶条,一圈圈将纱布绕下来,露出冉云素右手掌心一条细长的伤痕。“看看,你的爱情线被加长了,横贯掌心,这说明这一辈子都会有一个人自始至终地陪伴你。”   欧阳城夸张地在一边做了个呕吐状,“演文艺片的影帝果然不同凡响,我受不了了,得出去透透气。”   烈风抓起茶几旁边的一只鼠奎特公仔朝他后背飞砸过去,“别再回来了!”   *   魏嫂回老家过年,要正月十五过后才能回来鲸市。烈风带着冉云素把四合院里必要的东西都搬到别墅这边来,两个人卿卿我我地在这里过上了神仙眷侣般的小日子,每天一起做饭,一起散步,一起购物,仿佛与世隔绝一般恬淡宁静。   有时烈风白天会回秦宅陪父母,冉云素就一个人留在别墅二楼新开辟的画室里画画,不管烈风去多久,晚上都一定会回来陪她。   初五的晚上,冉云素窝在房间里给穆瑾发信息。   【R素】穆穆,你初七就上班了对吗?到时候回来别墅住吧,你可以自己占一层,房间任选。   【穆穆】{撇嘴}凭什么我就是万年大灯泡的命啊,我还是回原来的房子住吧,狗粮吃多了我怕我会忘记人类的习性。   【R素】{祈求}我是真心邀请你来陪我,这里走路去人民医院只需要二十分钟,像你跑那么快的话估计五分钟就够了。过些天烈风就去鲥市工作了,你肯定不舍得放我一个人在这里吧。   【穆穆】小姑奶奶,你可饶了我吧,就他家那豪宅,我住习惯了以后怎么嫁人?回头我嫁不进豪门你包养我啊?!   【R素】那四合院你也住了啊!   【穆穆】……   【穆穆】那能一样吗?四合院跟我姥姥家农村大平房不是挺像的嘛,到底是接地气一些。{白眼}   【R素】这里有一整层的游戏室,跳舞机、体感游戏都有,连夹娃娃机都有,不用扫码付费就能玩哦。   【穆穆】你……   【R素】这里还有一整层的健身房,跑步机、椭圆机、划船器……还有你最心水的那种什么TRX悬挂健身系统!   【穆穆】你你……   【R素】我觉得你过来练几天,那条裤子应该就能提上去了。   【穆穆】那吴奶奶的那套房子咱们是不就要退掉了?我等会儿给她打个电话,约时间过去搬家。   【R素】{开心}{欢呼}   【穆穆】不过我们先说好,我可不是去别墅跟你们一起住哦,我呢,会搬到医院的单身宿舍里去,如果烈风出远门不在家的时候,我可以友情客串陪你住几天。   【R素】说定!   穆瑾的行动力一流,初六晚上往单身宿舍搬完了行李,就溜达过来到烈风家蹭晚饭。   烈风过去给她开门,穆瑾盯着他惊呼,“男神,我家素素怎么折磨你的?这才几天就面黄肌瘦的了?把她叫出来我替你做主!”   然后又悄悄凑过去小声问他,“是不是她做的东西太难吃了?这一点你不用不好意思,我可是深有体会!不过今晚你走运了,本大厨亲自掌勺,包你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看着烈风无奈地白了她一眼,穆瑾也不为所动,“夹娃娃机呢?能先玩会儿再做饭吗?”   烈风:“什么夹娃娃机?”   穆瑾:“素素说你这里的游戏室有夹娃娃机啊!”   烈风:“她说你就信啊,我脑袋有坑吗?在自己家里放夹娃娃机?”   穆瑾:“……”   冉云素从二楼下来,到厨房里洗水果给穆瑾,“别在他面前提好吃的了,他正在节食呢,新戏的角色要求,很自虐的。”   穆瑾扒着冰箱门查看,“这么多新鲜食材,不做一桌子浪费了。这里不用你了,出去吧,等着吃就行了。”她在这方面深得穆国栋遗传,煎炒烹炸样样都像那回事儿,冉云素以前常说她如果当不成医生,还可以去当大厨。   秦烈峥进门的时候,穆瑾正在厨房里滋滋啦啦地煎凤尾虾,客厅里都隐约飘着香气。   “大哥,你怎么有空过来?”烈风有点儿意外。   “我今天值班,正好顺路过来看看你们。素素的手恢复了吧?”他递了一盒巧克力给冉云素,“同事从瑞士带回来的,我不吃甜食,拿给你吃。”   “谢谢,我的手没事了,已经开始画画了。”   秦烈峥换好拖鞋进屋,指了指厨房,“你们家新来的阿姨好像手艺不错,这是蒜香凤尾虾?看来今晚有口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嗅到了战火的气息~ 阿姨?!来,这位大我七岁的大外甥过来给阿姨瞧瞧!{勾手指}   ☆、你在,随处是风景(四)   冉云素绷着笑。   穆瑾系着围裙从厨房里端出一盘香煎凤尾虾,显然是听见了刚刚秦烈峥的那句话,黑着脸往餐桌上一放,“秦教授,哦不,秦大少爷,麻烦您吃饭前先去洗手。”   烈风也在一旁偷笑,“那个,大哥,我这个新来的大厨不仅厨艺不错,连刀工都是外科医生标准的,你看这凤尾虾切得够水平吗?”   秦烈峥很认真地看了看虾子开背的地方,“一般般,进步的空间还很大。我先去洗手了。”   四个人,对着三菜一汤,菜式荤素搭配,色香味俱佳,就是席间气氛略微诡异。   秦烈峥修长指节剥虾的姿势,都像是在剥离肌肉筋膜软组织一般精细优雅,看得穆瑾毫无食欲。她夹起一只虾吭哧一口狠狠咬下去,偏偏一滴汤汁豪迈地飞溅到秦烈峥泛着淡青须痕的嘴角上。   秦烈峥微微一怔,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穆瑾一眼,后者慌忙地从纸抽里稀里哗啦扯出一沓纸巾递过去。秦烈峥从中抽了一张,抬手擦掉了嘴角的汤汁,继续他专心致志的剥虾大业。   冉云素抿着一口米饭狠狠咬住嘴唇怕自己笑得太明显,再看看一旁可怜兮兮守着一大碗清水不管吃什么都要在里面过一遍的烈风,又反省自己这个时候还光顾着看笑话有些不太厚道。   烈风没吃几口就闪到一边去看杂志,秦烈峥吃得也不多,坐到沙发上滑动手机回复邮件。冉云素和穆瑾对视了一眼,然后双双十分畅快地挥动筷子,风卷残云般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满足地拍着肚皮靠在椅背上歇饱儿。   “打牌吗?双升。”烈风摸出两副扑克来。   穆瑾迫不及待地挑选队友,“我跟素素一伙儿!”烈风她不能选,秦烈峥她不愿意选,就那种剥个虾都能认真到像上台手术似的家伙,要是哪次出错了牌,还不得被他批个死无葬身之地。   冉云素无辜地看着她,“以前跟你爸妈打牌的时候,你不是一直都说我是猪队友吗?你确定要选我吗?”   “是啊,想清楚,你也可以把猪队友让给我,反正我是高手,不怕拖累。”烈风盯着他哥笑意不明。   穆瑾很坚决,直接坐到冉云素对家,瞟了一眼左手边的烈风,“洗牌!我开始讲规则啊……”她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基本上就是连升两级的条件极其苛刻,相当于还没开战就小心翼翼地留好了后路,极其明显的认怂表现。   “不放水的话,可能显得我们太不绅士了。”烈风潇洒地洗了几遍牌,在平桌上摊开,“不然的话,只要你们上了手从3升到4,就算你们赢怎么样?在我俩打完一轮之前。”   “太嚣张了,怎么可以这么侮辱人!”连冉云素都听不下去了,“我们技术不行的话,还没有点儿运气吗?”   牌局开始,穆瑾果然还有些运气,眼明手快的亮了个红桃3,这样第一局就是她俩坐庄,万一真升级成功,她已经盘算好大方地放弃赢局继续打下去,好好地羞辱那兄弟俩一番。   虽然穆瑾手里的红桃亮过3之后收入平平,不过她看着冉云素的表情以及通过对方摆牌的习惯来判断,觉得她手里的主牌应该还是挺多的,于是大胆地扣了不少分在底牌上,心想只要能好好地牵制住对方,保住底牌,那就可以平安升级。   秦家兄弟俩表面上各自为政,没什么微表情的交流可言,出起牌来也是秦烈峥温和跟随,烈风积极拼杀,直到最后,穆瑾有点儿傻眼,她再笨也还记得还有一只大王没有出来,看了一眼冉云素,对方一脸木然中透着绝望。   果不其然,底牌被人家抠走了,加上之前攒下的分数,刚好上位。   四人的脸上胜负分明,充分反驳了那句“胜不骄败不馁”的千古良训。   继续下去,秦家兄弟一路高歌猛进,偶然被她俩上庄一回,也是凳子都没坐热就给拍下去了。一个小时过后,秦家兄弟打到Q了,穆冉组合还在3上蹲着喝风。   冉云素有些无聊地微微活动了下身体,正在抓牌的烈风停下来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坐久了身体不舒服?”   “没有。”明明是一直输下去,心里不舒服。   穆瑾催促烈风,“警告你一次噢,别乱撒狗粮,再恶意拖延时间算你们输!”满满气急败坏、狗急跳墙的架势。   烈风有意放水,收到秦烈峥凌厉的一眼警告,“怠于应战是对对手最大的侮辱。”   呵,好大的帽子,跟女人玩个扑克牌用这么认真么?搞得像生死一线似的,怪不得你没有女朋友。   认真就认真好了,早死早托生。一局牌终于打完,一方赢得酣畅淋漓,一方输得狗血淋头。   偏偏不识脸色的秦烈峥还乘胜追击,转头看向一脸菜色的穆瑾,“怎么样?事实证明,运气是不可靠的,尤其是在高超的技术面前。”   穆瑾的脸色都快阴出水来了,转身抓起大衣,“烈风、素素、秦教授,我晚上有点儿吃撑了,堵得慌,我先走了,散步消化一下。”   冉云素赶紧打圆场,“那,好吧,外面风挺大的,晚了不□□全,正好秦大哥可以开车送你一下。”   秦烈峥好整以暇地也穿上了外套,“走吧,正好我也要回医院,顺路。”   穆瑾自顾地往前走,经过秦烈峥车子的时候半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四个轮子总是比11路要快,没一会儿引擎声就近在身侧,秦烈峥掀开车窗,“穆瑾,上车。”   “不用了,我说了想散步消化一下。”   “你可以回到医院里慢慢散,现在太晚了。”车子蜗速跟在她旁边。   “不麻烦你啦,再见。”穆瑾仍旧坚持。   车窗滑动上升,最终关合。秦烈峥一脚油门,车子从穆瑾身旁迅速滑过,没一会儿就隐入了浓浓的夜色里。穆瑾对着渐远的车尾灯恨恨地跺了一脚。   *   紧邻单身宿舍的医院西门,秦烈峥的福特停在门口已经有一会儿工夫了,他不耐烦地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五分钟过去了,按说穆瑾那种上发条的步速,现在也应该走到宿舍楼了。   他只犹豫了一秒钟,重新启动车子,掉头原路返回。   车灯所照之处一片荒寂,这附近毗邻别墅区,晚上的确有些僻静,秦烈峥有点儿后悔刚刚没有坚持让穆瑾上车。   突然,小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瑟瑟缩缩地被一个黑衣男人堵住,面色惶惶地从背包里掏出钱夹,猛地冲黑衣男丢了出去,然后飞快地拔腿朝车来的方向跑过来。   秦烈峥立即开门下车,以穆瑾从未见识过的速度朝黑衣男飞奔过去,抬起一脚,将正在哈腰捡钱夹的黑衣男踹翻在地。   钱夹掉落在狗啃屎姿势的黑衣男脚边,秦烈峥走过去捡起钱夹,转身朝穆瑾走过来。前照灯的光影里,英雄归来的既视感,穆瑾看得有些发呆。   “秦烈峥,你小心!”穆瑾看见黑衣男起身,掏出一柄小刀朝秦烈峥的背影飞扑过来,一时间急得原地跳脚,“你后面,他有刀!”   秦烈峥将钱夹朝穆瑾一抛,余光扫过身侧,出其不意地微微侧身,抓住对方的手臂一个过肩摔,黑衣男一声惨叫四脚朝天翻仰在地。   秦烈峥站定,仔细地看了黑衣男两眼,淡定地对穆瑾说,“拨110报警,然后给他叫一辆救护车。”   穆瑾捧着失而复得的钱夹,好几秒钟之后才消化了这句话,赶紧掏出手机照办。   “那个……到时候这家伙不会污蔑你袭击他吧?咱俩是同事,我给你作证会不会警察不采信啊?”穆瑾巴巴地跟在秦烈峥身后,坐到车子里等警察来。   “你担心我会坐牢?”   “当然啊,你没听说过,正当防卫还有防卫过当这一说吗?”穆瑾心里着急,“你什么人他什么人啊,跟这种垃圾人一命换一命太不值得了,你可真冲动啊,你平时不是挺冷静的嘛!”   “一命换一命?他死了吗?”秦烈峥淡定地掸掸袖口,老神在在地仰在椅背上。   “就你刚刚那一下,他是没死,可是我怕他被你摔瘫了啊,你看看这警察都要来了,人还躺那起不来呢,肯定不是装的想碰瓷吧。”   秦烈峥无所谓地点点头,“瘫痪倒是挺有可能的,拦路抢劫不该付出代价吗?   还有,你大学时候的法律基础课都用来睡觉了吗?   不知道刑法里面规定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抢劫、强J、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不负刑事责任吗?”   “真的吗?这是刑法哪一条规定的啊?”穆瑾赶紧掏出手机来搜索,看看秦烈峥是不是在安慰她。   秦烈峥看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俯过身来,敲了敲副驾驶这边的车窗,“看看那边,这里是富人区吧,到处都是摄像头,我还需要你这个受害人的证词吗?”   穆瑾松了口气,尴尬却是半点也没减少,“再说我钱夹里真的没什么钱,你刚刚要是被他一刀捅伤了,我赔你医药费花的钱还不如挨顿抢呢!   你不会没听过市民安全教育讲座吧,面对暴力犯罪最好的方式就是保护好人身安全,逃离后再迅速报警,哪有你这样跟人家硬碰硬的啊!”   “市民安全教育讲座告诉你的,大晚上一个人在街上溜达,有熟人的车都不肯坐,偏偏等着别人来打劫你?”   “……”   穆瑾的胸口郁结更甚,这个男人真可怕,打牌打不过他,打架也打不过他,连自己最擅长的拌嘴都能输成哑口无言的程度,还得每天送到他眼皮子底下挨训受斥,小命简直比卤水还苦。   半个钟头之后,秦主任和穆医生双双在手术室里加班,给刚刚那位被正当防卫的秦教授摔成椎体滑脱的劫匪做了台自作自受的手术。两人下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穆瑾:暴力!太暴力了!我有点荷尔蒙中毒…… 秦烈峥:别担心,我不打女人的。   ☆、你在,随处是风景(五)   “在看什么这么认真?”烈风将电吹风放到一边,边用手指疏通冉云素的柔发,边凑过来看她手里的手机。   屏幕上是一张远景拍摄的两人合照,一看便知是偷拍的,侧颜,靠近镜头的冉云素似乎在微笑,她身旁被帽子墨镜包裹严实的烈风正转头对她说着什么,勾起的嘴角满是柔情,抬起的手臂圈在女友腰间。从周围的景物判断,这大概是在超市门口偷拍的,烈风的手里还提着一大只购物袋。   “抓拍的表情还不错,看得出我们正在热恋中。”烈风不以为然。   “我们的事情,会影响你的人气吧?其实我不介意你对外界撇清跟我之间的关系,反正这是我们的私事,好多明星不是都否认恋情吗?”   烈风一跃跳上松软的大床,将冉云素搂在身边,“当然影响我的人气,和你在一起之后,我都上了多少次头条了。美女画家的热度,我还没蹭够。再说,我们之间,是撇就撇得清的吗?”他说着,整个人就蹭了上来,还冲自己心口纹身的位置指了指。   烈风的手机一直响,是他经纪人曲宏杰打来的,他颇为无奈地转身出去接了通电话。   “素素,你先睡,我要出去一趟。下部戏的导演过来鲸市了,想见个面先聊聊,你不用等我,乖乖休息。”他在冉云素的额头上印了轻轻一吻,便去衣帽间换衣服。   “如果你会喝酒的话,就不要开车。”冉云素对行车安全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任何关于危险驾驶的联想都会让她心惊胆战。   烈风已经换好了衣服走出来,他这身选得略正式,淡紫色的衬衫搭配一套款式简洁的纯黑修身西装,儒雅干练又不过于拘谨,妥妥就是霸道总裁的即视感,大概也是为了贴近剧中角色的感觉。   “别担心,我不开车,小柯过来接我。”   冉云素听见门锁关合,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起身拿起床边的拐杖打算去画室,这副拐杖是搬来别墅之后烈风新买给她的,超轻铝合金材质,通体雪白,在同类中算是非常漂亮的。可再漂亮的拐杖,衬托的也是使用者残缺的丑陋,它美得毫无价值。   画室里矗立着的一幅未完成的作品,是比二开还要略大些的大幅,这幅画冉云素已经画了一个星期。   画面正中间是一只似飞似停的Morpho Helena(海伦娜闪蝶,又称光明女神蝶),这是世界上公认的最漂亮的蝴蝶。蝶翼两端的颜色由藏蓝、深蓝、湛蓝、浅蓝至白色点缀逐渐变幻,整个翼面有如星光闪烁的璀璨夜空,又似白浪翻逐的沧澜寂海。   在蝴蝶的脊背上,一个细瘦的女人酮体隐约呈现,像是蝶身的斑纹,又仿佛是这个女身长出了两翼蝴蝶的翅膀正欲飞翔。   画架对面的白墙上,密密层层贴的都是光明女神蝶的素材照片,每次来作画,冉云素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调色,各种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蓝色,一直调到自己满意为止。   画这种大幅,不仅是对作者精神的锤炼,更是体力的考验,许多位置的着色,冉云素都需要站着完成,这对于只有一条腿的她来说更加艰难。她有点儿后悔没有穿好Lisa再上来,可调好的色彩等在那里,又不想再费力下楼去折腾。   冉云素硬撑着画了一会儿,不得不停下来坐到椅子上休息,腿上的疼痛渐渐清晰,她很想撑着将这一层颜色画完。那只恶魔可没打算轻易放过她,这一次就像攒足了许久的力气,非要将她折腾个天翻地覆不可。   冉云素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她不得不停下来,强忍痛意撑起拐杖起身下楼去休息。突然一刀劈骨剥筋的剧痛使得她膝盖一软,摔倒在地。被刮翻的调色盘撞在未完成的作品上,光明女神蝶的左侧尾翼末端顿时一片模糊,像是印象派的眼泪。   她心痛地闭上眼睛,巨大的委屈和痛苦难以抑制地喷涌而出,这是她付出了巨大心血的一幅作品,或许是她事业上的里程碑,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一场疼痛给毁掉了,轻而易举。仿佛恶魔轻蔑的笑声就响在耳畔,带着恶毒的讥讽和残忍的羞辱。   “啊——”画室里一声痛呼回荡在空旷寂寥的别墅里,冉云素挥起一直拐杖朝那幅尚未完成却已经凄美迫人的作品砸了过去,画架轰然倒塌,旁边的油盒画笔小水桶也乒乒乓乓倒成一片,周遭顿时一片狼藉。   她伏在地上痛哭,其实刚刚的失误并非无法补救,可现在,一切都晚了,美丽的色彩纷乱不堪,彼此伤害地交错成一片,她的衣服也被流淌遍地的水渍弄脏。   这些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现在重要吗?不,现在她全部的感觉就只有疼痛,一刀一刀节奏分明地割裂她的骨肉,切碎她的自尊。   这种不时就要出现一次的凌迟之痛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她在心里毫无尊严地向恶魔妥协,求你放过我吧,究竟我曾经犯过什么错,你拿走的一切还不够多吗?   身下是冷硬的地板,她颤抖着苍白的唇,攒不起一丝力气爬起来。烈风,你在哪儿,救救我。她的指尖隔着织物狠狠掐进皮肤,这样的自己仿佛秋天里树梢边迎风摇摆的一片黄叶,随时都会毫无征兆地飘落。   她努力地想着烈风,那么美好的烈风,从上到下在她的回忆里光彩熠熠。   冉云素,这就是你爱他的方式吗?用如此不堪的自己来给他原本轻盈洒脱的生活加码,就算他是搏击长空的鹰隼,也要拼上全部力气将他拖进囚禁你自己的无边地狱。你已经跟刚刚那只光明女神蝶一样,带着永远摆脱不了的缺陷,只需轻轻一击便会破碎得无法修复。   不是的,她用力摇头,想摆脱那个被疼痛击败的自己,人总是在痛苦的时候选择悲观,相信绝望,拒绝看见美好。冉云素,你要勇敢一点,既然选择了留在他身边,就要配得起他的美好。   她双手紧紧抓住椅子腿,像是飘摇风雨中紧握舵盘的水手,躬身将额头抵在地板上,等待这场暴风雨的停歇。   *   烈风带着微醺轻轻打开门,他想先去卧室看一眼熟睡的冉云素再去洗澡换衣服,空无一人的房间惊得他立时清醒了几分。“素素……”   他转去卫生间和厨房,回身看见二楼的门廊亮着灯光,几步奔上楼梯。   “素素,怎么了?!”他从一片狼藉的画室里找到伏在地上面无血色的冉云素,她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晕倒了。   “你回来了?”她疲惫地睁开眼,睫毛如蝶翼般颤抖,挤出一个孱弱的微笑,“我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烈风扫了一眼翻到的画架,“哪里不舒服?是腿又疼了吗?”   冉云素摇摇头,靠在他的身上,“抱我回卧室好吗?我很困,想接着睡。”   烈风送她回了房间,帮她换掉弄脏的衣服,又喂她喝了一点温水,这会儿她侧着头倚在他身边,神色平静,呼吸沉匀,像是睡得很安稳。   他脑海里的画面还停留在刚刚画室里的一爿凌乱,素素,今晚《你好,秦先生》的男一号算是最终敲定了,一纸合约到手,可凭借一个角色,我真的可以了解你更多吗?除了好好照顾你,还能做些什么让你觉得快乐和自信呢?   *   “你的那只蝴蝶画了好多天了,怎么突然不想要了?”烈风试探着问她。   冉云素目光一凉,躲闪开来,“嫌自己画得还不够好,我想重新来,觉得可以画出更美的。”   “就算它还不够美,你也不用砸烂它?”烈风揭穿她,“素素,你是生气昨晚我丢下你一个人出去吗?我没带上你是怕你会觉得无聊。”   “不是,烈风,我无意介入你的工作,从来都没有。”她的语气有些抑制不住地激动,被人误会的感觉很糟糕。   “那你愿意告诉我为什么要毁掉你自己的心血吗?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那幅画,你每次画它都会很开心,为什么突然就不想要了?”他不甘心地循循善诱。   她垂下眼,“没有原因,就是不想要了。”   他隔着餐桌牵她的手,“发生什么事了吗?连我都不能说。”   “烈风,我们不要互相猜疑,我没有事瞒着你。”   “爸妈让今晚回去吃饭,你跟我一起好吗?”   冉云素犹豫了下,冲烈风点点头。      ☆、你在,随处是风景(六)   秦家的人个个都很忙,想彼此一个不落地聚在一起相当不容易,尤其是烈风,他这几年工作量大得超负荷,一年里有十个月都在外地拍戏,就算人在鲸市,也总有一些临时安排不得自由。   冉云素随着烈风回到秦宅的时候,发现秦烈岩的丈夫也从国外赶了回来,正跟岳父中英文夹杂地讨论着什么专业上的问题。   她被尹静祎凉薄的眼神匆匆一瞥,瞬间便觉得整个屋子里,唯独自己是最多余的那个。说来也是奇怪,尹静祎的所有微表情冉云素都一眼便能读懂,嫌弃、讥讽、轻蔑……她表达起来娴熟精准,总能正中她的心窝。   秦家的玄关依旧不放穿鞋凳,这回烈风俯下身来帮自己脱鞋,她没有拒绝。小恶魔玩够离开,可那条腿还是隐隐在疼,想来大概是要变天下雪了吧。   吃饭,其实是一项不错的群体活动,能言善辩的总有舞台,沉默寡言的也不觉太尴尬。   “小陈,记得多拿一副碗筷来,今晚还有冉小姐这个客人在。”尹静祎像个周到的女主人,灵活地抓住各个细微之处提醒她的立场,你冉云素,在秦家永远都是一个外人。   大家纷纷到餐厅落座,长餐桌的上首坐着秦院长,左右两边分别是尹静祎和秦烈峥,烈风挨着尹静祎,再下是冉云素,秦烈岩两夫妻排在秦烈峥下位。冉云素和那位Tony周先生坐对面,人家是外姓人,她是外人。   “听说冉小姐是个画家,真是失敬,您本身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幅画般美丽动人,跟Leo在一起,用那句中国古话怎么说来着……”Tony侧过头想求助于夫人,结果人家压根儿看都没看他一眼,闭卷考试遇到不会的题目还得靠自己蒙,想了半天,总算接上了那句,“才子佳人,百年好合。”   “谢谢。”冉云素咬着嘴唇,被这个半吊子老外雷得外焦里嫩。果然是浪漫直白的法兰西人,夸起人来不遗余力,丝毫也没注意到丈母娘和老婆已经满头黑线了。   烈风很不怕事儿大地纠正他,“姐夫,才子佳人用得还算准确,不过百年好合你说得稍微早了点儿,可以留到我们结婚的时候再说更恰当。”   “我的中文……不是太好。”他腼腆地笑,“对了,冉小姐,我的一位Aunty也是华裔画家,She’s a very charmful woman.(她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女人)她嫁给我的……表舅舅之后,就一直从事艺术品相关的生意。她的目光很敏锐,发现了很多有潜力的画家,我觉得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下,她前不久刚回来中国,程普芬,Persephone程,不知冉小姐听说过没有?”   程普芬这个名字很陌生,但Persephone实在特别到让人很难忘记,冉云素想起了阳俐娅来秦家那天提到的从一方阁拍走她作品的买家,十一万人民币,那是冉云素所有作品里卖得最贵的一幅。   “这个名字很熟,之前我随展的一幅画被一个买家拍走了,恰好对方也叫Persephone。”冉云素据实以答,“不过我并不知道对方的中文名字,所以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   Tony笑,“你的那幅画叫做《雪孩子》对吗?一个天使面孔的小女孩,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在雪地里玩耍,铺天盖地的白色,还能画得那么动人,真的很了不起。”   这世界可真小,兜兜转转,最终发现彼此间的联系千丝万缕。   冉云素点点头,“看来是同一位夫人,Persephone这个名字很特别,非常荣幸她会欣赏我的画。”   他俩这边相谈甚欢,烈风也饶有兴致地在一边旁听。秦颂跟儿子仍然在聊医院的事情,尹静祎和秦烈岩则对这边的和谐交谈同仇敌忾地嗤之以鼻。   “岩岩,Tony,”尹静祎身姿笔直地招呼女儿女婿,“在怀孕的前三个月,你们都应该格外注意,这段时间母体和外界的环境对胎儿的影响是最大的,他所有的重要器官都正在分化,所以,岩岩要注意休息、补充营养、适当运动。”   “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这女婿倒还算上道,立即就蹦出来表决心,还不忘拍马屁,“等到秋天,岩岩一定可以生出一个漂亮的小天使,如果是男孩子就像舅舅一样英俊,如果是女孩子就像外婆一样漂亮。”   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自然流畅、一气呵成,简直是拍马屁的最高境界。   秦烈岩很满意地嗔瞪了丈夫一眼,“你对自己还挺自信的嘛,我觉得啊,将来烈风的小孩应该是我们家最漂亮的。”   她看向对面的弟弟,“你也快三十的人了吧,别总是想着拍戏拍电影这种爱来爱去的感情游戏,玩得差不多了就应该找个适合的女孩结婚、生子。你看现在娱乐圈里的明星,也有好多成家之后依然风头正劲的,一堆一堆的爸爸去哪儿。”   她这话语意明显,重音突出,听在冉云素的耳朵里就是相当的不客气,她在她们眼里,不过是烈风诸多玩伴中的一个,而且,她就算结婚,却不能为他生子。所以,她口中合适的女孩,绝对不是冉云素。   “秦烈岩,你才刚刚要当妈,那就别急着把自己代入老妈子的状态,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操心!”烈风怼他这个孕妇姐姐也算毫不留情。冉云素紧紧握着筷子,动作却停滞下来。   尹静祎啪地一下拍在烈风的胳膊上,“怎么跟你姐姐说话呢?!她是你姐姐,怎么轮不到操心你的事情!”   烈风放下筷子低头看手机,不一会儿,秦烈岩放在手边的手机上进来一条信息提示。   【烈风】秦烈岩,你有没有良心,素素那天为了保护你宁可摔伤自己,你这么挤兑她,不怕遭报应吗?   秦烈岩抬头瞪了烈风一眼,后者若无其事,她也并非完全不理亏,因此只好悻悻作罢。   烈风见冉云素不动筷子,主动拿起筷子帮她夹菜,“多吃一点,等会儿带你出去玩,不能饿着肚子。”   秦家的几口子人为了她这个外人吃着饭就开撕,她能吃得下就怪了。不过冉云素不想让烈风担心自己,还是勉强地把他夹给自己的菜都塞进肚子里。   “素素,烈风不在家的时候,你有时间也要经常过来。”秦颂邀请得十分诚挚,“如果有什么急事,可以找你的哥哥姐姐们,千万不要跟他们客气。”   哥哥倒是很捧场,“是啊,烈风过几天就要走了吧,到时候我让小穆经常去看看你,反正离得也近。”   “谢谢秦院长和秦教授。”冉云素冲他们颔首致意。哥哥姐姐,她还轮不到这么不见外的程度。   吃过饭,烈风带着她告辞。   “你是不是不舒服?”烈风看得出她走路有些跛。   冉云素紧紧握着他的手,“嗯,好像快要下雪了。”   “那我们赶紧回家。”刚走出门廊,烈风就将她打横抱起来,一路跑向停在门口的汽车。他抱着她的身影从落地窗边滑过,客厅里的人毫不费力就能被狗粮砸中一脸。   *   “过来,不需要收拾那么多东西。”烈风握住冉云素的手,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对不起,在情人节这天和你分开。”   “我不是在这里吗?”冉云素指了指他纹身的位置,“怎么会和我分开?”   “素素,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我最害怕的就是我不在的时候你的腿会疼,”烈风胸腔用力地起伏,“想着你一个人忍受那种折磨,我就恨不得当初受伤的人是我。”   冉云素捂上他的嘴,“别胡说,自从我跟你在一起之后,它就已经不疼了,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我。魏嫂已经回来了,穆瑾也会经常来陪我,这里什么都有,条件好到不得了,如果你还担心,那我就只好搬去天堂住了。”   “哪儿都不许去,乖乖在家等我回来,我会抽时间飞回来看你的。”烈风拉过她的手深情一吻,随即抬起另一只手,将一枚钻戒戴到她的中指上,“情人节快乐,我的公主。”   冉云素盯着手上的戒指,一时间有些恍惚,抬着一双晶亮的眸子看向他,“这个,难道不是要求婚成功之后,你才可以帮我戴上的吗?”   她抬手捏住指环想摘下来,被烈风一把捉住手,“戴都戴上了,不许摘!”   *   袁柯过来按门铃,“那个,冉,冉……冉小姐……”   烈风:“叫人都不会了?”   袁柯:“嫂子。”   冉云素:“……”   “风哥,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唐姿玟和方导他们说都已经快到机场了。”袁柯双手按着行李箱的拉杆,只等烈风一声令下。   “我走了。”烈风勾过冉云素的脖子短促而用力地吻了她一下。   袁柯别过脸去,抬起手假装挠头发。   烈风一走,整间屋子里瞬间空荡下来,目力所及之处,全是冷清。   冉云素回到房间抱着手机在搜索条里键入“唐姿玟”,1990年3月生,内地女演员,毕业于鲸市电影学院表演系,身高168cm,体重49kg,花田娱乐旗下艺人,金马影后,曾参演多部影视作品。最欣赏的男艺人:烈风。 作者有话要说:  说过收藏过百来加更,先发出来,晚点码完应该还有一更。   ☆、我知道我对你有多重要(一)   冉云素抱着手机做了个深呼吸,兀自笑了笑,自己这是已经在吃醋了吗?好奇自己的假想敌,这种行为本身就很说明问题,未来的几个月,他将会以秦易诚的身份和这个女孩子爱得死去活来,说自己毫不介意,鬼都不会相信。   晚饭她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一点就躲到楼上的画室里去。投入地画画,是她可以选择的最好的忘却思念的方式。烈风,你才刚刚离开,我的思念就已经在心里戳了口子张牙舞爪地飞出来了,要怎么办才好。   “冉小姐,穆瑾小姐过来了。”魏嫂站在楼梯旁喊她。   冉云素脱下罩衣,赶忙从楼上下来,“穆瑾——”她跟刚刚进门的穆瑾抱个满怀,像个迷路的小孩突然见到亲人似的。   “怎么啦?这么快就想秦烈风啦?”穆瑾十分善解人意,轻轻拍着她的背,这一下一下的,就把她的眼泪给一滴滴震落下来。   冉云素点点头,抹抹眼泪,“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啊。”   “食物,是最好的疗伤药,看我带什么给你了?”穆瑾从身后变出来一只蛋糕,8寸大小,粉红色,上面赤.裸.裸地画着一箭双心,还插着一个光屁股的白色丘比特。   “这个牌子很贵的,居然也出这么艳俗的款式?”冉云素好奇地看着她,“有人跟你表白了吗?这个人的审美好像……嗯,不敢恭维……”   “秦烈峥送的。”   “啊?”   “别误会,这可不是他送我的情人节礼物,而是我分到的他收到的情人节礼物之一。我靠,还有更夸张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现在正在医技楼门口的那只垃圾桶里。”   冉云素睁大眼睛,“哇,秦教授这么受欢迎啊,那你这个近水楼台……”   “兔子不吃窝边草,没听过吗?”穆瑾大大咧咧地坐下来,拆掉蛋糕的包装,发了支叉子给冉云素,俩人切也不切,就直接对着蛋糕叉着吃。她给冉云素讲之前打牌那晚上秦烈峥勇斗歹徒的光辉事迹,听得冉云素瞠目结舌。   “我钱夹里所有的银.行卡余额和现金加在一起都不到五千块,”穆瑾义愤填膺,“你说万一当时他挨了一刀,尹主任都能把我给活剥了,估计到时候我就直接卷铺盖卷走人就对了。还跟我讲什么刑法,你说他又不是律师,干嘛把法条背得一字不差啊,这得有多变态!”   “那说到底你还是担心他的安全嘛,如果他英雄救美受了伤,你以身相许就好了。”   穆瑾哆嗦着摇头,“我可想象不出来当他的女人是一种什么体验,连给虾开背都得刀法娴熟,那X生活的时候是不是要背出全部精卵结合过程才可以高.潮?”   冉云素笑她,“你们医生看彼此都是透视的吗?怎么联想这么丰富。”   “哇——唔——”穆瑾突然指着冉云素大叫,浑身跟通了电似的上下抖动,“你的戒指,好大一颗钻石,快快快,给我看看,看看。”   冉云素摘下戒指递给她。   “这么快就求婚了吗?好浪漫啊,这才是情人节嘛!”   “没有求婚,只是个节日礼物。”冉云素看了看时钟,这会儿烈风应该到机场了吧,她掏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给他。   【R素】我也有礼物送给你,在银色行李箱的外侧口袋,旅途消遣,要上了飞机再看。   “大手笔,我就喜欢烈风这种爽快的。”她把戒指递还回来,看冉云素捏在手心里,“怎么不戴上?”   冉云素转回房间,找了一条项链将戒指穿上去戴在脖子上,塞进衣领里,“太扎眼了,戴这个东西画画会刮到画布,出去会担心被抢,所以还是藏起来比较好。”   *   烈风收到冉云素信息的时候,正在过安检准备登机,银色行李箱刚好是随身携带不需要托运的那一个。   他打开外袋,就看到一个PAD大小的中国风织锦缎面口袋,直接拿出来捏在手里上了飞机。   头等舱的沙发宽大舒适,烈风与唐姿玟坐对面,过道另外一侧是导演方恪和制作人闵修平。闵修平指着烈风手里的缎袋问他,“这个是打算送给哪个女孩子的情人节礼物?”   烈风笑笑,“是收到的。”   另外三个人都笑得意味深长,闵修平打趣他,“男神的待遇果然不一样啊,刚出家门就有礼物收。看到粉丝们给你办的网络生日会了吗?其实你也可以跟网友来个直播互动,正好宣传下我们的剧组。”   飞机还没起飞,唐姿玟起身站到烈风座位旁的过道里,她微微蹲下身,举起手中的手机,“风哥,拍个照不介意吧?”   烈风坐直身体,十分配合地对着镜头露出微笑,几声咔嚓咔嚓过后,他便垂下眼睛收回表情。   打开缎袋,里面是一个薄厚适中的活页手绘画本,干净的白色封面上绘着一个大号的花体字R,由紫至蓝的色彩渐变,蔓蔓枝枝地铺满了大半个封面。   翻开画本,烈风修长的手指在页面之间缓缓移动,整整一本里面,有素描、有彩铅、有水彩、有恣意的涂鸦,画的全部都是他,从十六岁到二十八岁这十二年里的他。   十六、七岁时的他很少,只有笔触稚嫩的几幅,看不出太分明的感□□彩,多是头像素描。有一幅她画得最细致,烈风在浓密的树荫里垂着头岔腿坐在篮球场旁边的长椅上,球被他挤在两膝之间。他微微侧着头,不知在看向什么,一脸的茫然和落寞。   烈风努力回忆究竟那时候有哪一天,他这样坐在球场边,而不远处还有一个他没有察觉的注视着自己的她。她是将他记在了脑海里,还是抱着画本就在那里偷偷画他。他想象她当时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得嘴角就勾起一抹微笑。   向后翻,便是五官不清的速写,人物只剩下身姿轮廓,一张张都是远景或者背影。这个时期应该是烈风被父母送去美国读书的那段时间,他处在迟到的叛逆期里,有了假期也不愿意回家,宁肯混在一群或光鲜或落魄的同好里玩音乐。   再往后,时间跨到了他回国之后,画面多是他在演唱会或被媒体曝光的模样。那个时候他意气风发没多久,便无缝衔接到江郎才尽,乐评人犀利的言辞和媒体的挤压让他痛苦不堪,接拍电影又被骂成花瓶。   这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冉云素的画面上却为他用尽了色彩,每一幅都艳丽蓬勃,她是想用这种方式来鼓励自己吗?   后面陆续还有一些恶搞的画面,她给他设计了很多奇特的发型,就像手机上的换装软件一样,从韩流的空气烫到雷人的杀马特都有。那段时间烈风消失在公众的视线里,她大概每每想起他来,就用这种凭空杜撰的方式来寄托思念。他脸上的笑意愈深。   然后就是星光闪耀的烈风,各个剧集和影片里的造型几乎被她画了个遍,还有临摹的海报。他努力地接戏拍戏,他终于找到可以证明自己的方式,他在时尚的最前沿光鲜游走,他我行我素随人评说,他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秦烈风。   他时常会想起她,那个他从前鄙视、欺负过的小女孩,他以为这种挂念是源自于彼此息息相关的血缘,他一直告诉自己那个小女孩是自己的妹妹,只有自己有权欺负她,别人不行。   最后,是几幅他们重逢之后的画面,他在机场外向她伸出一只手,他驻足画廊的侧影,他慵懒抚琴的姿态……   最后一页,已经让他刚刚分别就思念至极的冉云素终于出现了。画面上的他们在亲吻,全情投入的一双侧颜彼此交叠。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似乎在翕动的睫毛,抚过她和他樱红的唇瓣……   这幅画的页尾,有一行清隽娟秀的行楷小字:终于等到你,生日快乐。   烈风舍不得合上画本,他又重新一页页翻看,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曾经的自己身上。他的素素,一直都在注视着他,而他却浑然不觉。   画本上,他空白的那段时间,算起来应该正好是她出了车祸之后的那两年。烈风不敢细想她独自一人面对如此可怕的创痛,独自一人生活在康复医院的日子。穆瑾说得对,素素比她的外表,和他们想象的,都要坚强。   “在看什么,这么认真?是网友送你的书吗,还是追星日记?”对面传来唐姿玟调侃的声音。   烈风将画本收回缎袋里,抱在胸前,扯过毯子盖在身上,“还要飞两个多小时才到,你累吗?不如休息一下。”   “哦。”唐姿玟点点头,也学着他盖上毯子休息,她的视线停留在烈风英俊的脸上,跟自己的男神拍对手戏,这个机会她争取得相当不容易呢。   她点开自己一小时之前发出的微博,看着刚刚自己与烈风的合影,上面写着:这么特别的日子,能与男神在一起度过,开心,开心,开心!祝男神生日快乐,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烈风@《你好,秦先生》剧组,特别的日子,开工咯!      ☆、我知道我对你有多重要(二)   唐姿玟的微博下面很快有了上万条回复,很多她的忠粉都在热议两个人的CP,剧组和其他主演也有评论并转发。而烈风的粉丝则大都在关心自己的爱豆怎么突然消瘦了这么多,随后制片方又转帖声称这是新片的剧情需要,将焦点成功引流到《秦先生》剧组。   “这个唐姿玟真是不简单哦,人送外号‘男神收割机’,现在她就要收割到你家院里这颗白菜了,请问你作为农场主有什么感想?”穆瑾以手握拳充当话筒,送到冉云素嘴边作势要采访她。   冉云素正专注地调着她那些深深浅浅的蓝色,她的光明女神蝶要重新破茧而出,浴火重生,这一次她一定可以画出自己想象中的画面。“那是他的工作啊,如果连这些都接受不了,怎么和他在一起。”   “嘁——”穆瑾盘腿坐在画室的地板上,对她官气十足的回答嗤之以鼻,“故作平静,你承认一下自己存在负面情绪又不会死,还可以做做善事让我这个单身汪在这种特别的日子里找到一点心理平衡,何乐不为?”   “不为。”冉云素毫不配合,“我要工作咯,你随便找个房间做你的功课吧,别告诉我秦教授今天没给你布置作业。”   穆瑾成功被击中要害,恨恨地站起身拍拍屁股踢踢踏踏地跑下楼去。   斑驳的光影中,光明女神蝶的双翅正在渐渐丰盈,带着几欲飞翔的灵动感,冉云素全神贯注,既没有留意旁边被静音的手机屏幕几次被烈风的号码点亮,也没有注意到悄悄摸上楼来站在她身后看了好一会儿的穆瑾。   穆瑾从不在她投入工作的时候打断她,可此时已经将近凌晨两点钟,冉云素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站姿连续画了六个多小时,她有点担心她的身体会吃不消。   借着冉云素将手中的画笔泡进洗笔筒的间歇,她轻轻扣了扣门框,“素素,不许太累,该休息了。”   冉云素也疲惫地呼出一口气,拿过手机看了看屏幕,眉毛蹙在一起,烈风居然打了12通电话过来,还有好几条未读消息。   【R素】烈风,对不起,我画画的时候调成了静音,现在你已经睡着了吧,好梦{kiss}   【烈风】没有你在,哪儿那么容易睡着?!你居然画到这个时候?赶紧上床休息!   “在想什么?”冉云素跛着脚蹭过来挽住穆瑾。   “我在想,我刚刚写的那个手术方案还有哪里可能被变态的问题攻击,我得先想好应对的预案才行。”   冉云素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哦,不过你刚刚的那句,‘变态’这个词是用来形容问题的呢,还是用来指代某人?”   穆瑾嗤嗤地笑,“变态的问题当然是变态才问得出来,变态问出来的问题自然也是很变态的!这就是哲学里的辩证统一。”   “我要告诉秦主任,你说他是变态。”   穆瑾白了她一眼,“如果有人说他是变态呢,他一定会一本正经地告诉你,‘变态,是指事物的性状发生变化,或者生物在生长发育过程中出现生理或心理的改变,它是一个中性词,仅表示一种客观的改变,并非是无知的人们所理解出来的贬义。异常不代表低劣或落后,也可能是优异或先进,所以,这个词用在我身上,就是后一种情况。’”   她一本正经地模仿秦烈峥的语气姿态,栩栩如生,逗得冉云素骇笑不已,“穆穆,我觉得你可以让烈风帮你引荐一下,你的演技一点都不输金马影后诶!”   “我这不是演技好,是熟能生巧,要是你天天被他修理,你也一样学得会。”   *   次日清早,冉云素是被一阵电话铃声给叫醒的,她接听电话的时候声音里还透着尚未清醒的睡意,“喂?方总——”   “不舒服吗?”   “没有,”冉云素撑着身体靠坐在床头,“您找我有事?”自从上一次她被他不小心割伤了手,她就再没同他见过面,短信和电话中接受过许多次他的道歉,终究无法消除尴尬的隔阂。   “工作上的事情,”方晋表明立场,他知道她不想因为私事同他见面,“上次方舒个展上,拍下你《雪孩子》的买家Persephone,程女士,希望能和你见上一面,她很欣赏你的作品,愿意同我们画廊建立深度合作。”   “我只会画画,合作的事情,还是您决定就好了。”冉云素对出门和洽商兴致缺缺。   “她想见见你,一小时之后在画廊附近的茶室,你方便过来吗?我去接你。”   “我可以自己过去,等会儿见。”冉云素看了看时间,考虑到这附近不容易打车,一个小时对她来说并不宽裕。既然这位程女士还与烈风的姐夫沾亲带故,那说不定是Tony帮她引荐过,如果不去见见,未免太不通人情。   “等会儿见……你,路上小心。”方晋的声音里竟莫名听出几分激动。   *   冉云素快到的时候,给方晋打了通电话,结果她下车的时候,就看到方晋已经站在茶室的门口等她。   “程女士还没到?”   “已经来了,在里面。”方晋仍然站在她面前,目光柔和,藏着愧疚,“小冉,你还好吗?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吗?”   “嗯,已经好了,我没事。还是进去吧。”   方晋转身,示意她走在前面。这个时段茶室里客人稀落,身穿旗袍的女孩将他们引至最里一间。   房间里端坐着一位姿容秀丽的女士,大约四十岁上下,看容颜说得更年轻些也有人相信,只不过她身上透着的那份雍雅沉静非时间磨砺难以呈现。冉云素想起了Tony形容她的那句话,She’s a charmful woman.果然当之无愧。   想必这位就是传说中的Persephone程女士,她淡然地坐在那饮茶时毫无商人的气息,但见到冉云素进门,便挂上非常得体的微笑,热络地迎过来同她拥抱。   冉云素对这种洋范儿的贴面礼不太适应,只木然地做了个样子便闪到一旁。   程女士眼波流转,似乎对她很有兴致,“冉小姐是鲸市人吗?”   “我的户籍在这里,但小时候一直在鮟市长大。”冉云素看着对方精致的妆容,猜不出她笑容的含义。   “二十几岁的年纪,真是年轻啊,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远离故土嫁到了外邦去。”程普芬笑着对方晋说,“当年我也做着画家的梦,最终还是无法免俗地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Persephone您这么年轻就将Emmanuel Perrotin经营得风生水起,近来不断在亚洲的市场加大影响,真是女中豪杰,商界奇才,更让人吃惊的是,您还对艺术有着如此深刻的见解,不愧是画家出身,方某真的非常敬佩。”   冉云素暗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恭维人的话,她不是第一次听方晋说,他就是有这种化肉麻为诚挚的神奇魔力,一串马屁拍上去力度刚刚好到熨帖。   不过那个Emmanuel Perrotin她作为圈内人还是有所耳闻的,那是一家法国相当出名的艺术品画廊,艺术家趋之若鹜的神奇殿堂,可以拿到那里展出或拍卖的作品,便称得上‘世界级’这三个字了。若是眼前这位Persephone正是这家画廊的当家人,那刚刚方晋的那段话便称得上是客观评价,实至名归。   程普芬对方晋的恭维优雅地摇了摇头,转眸又看着冉云素,“冉小姐的作品我看过一些,作为个人,我非常欣赏,你的作品里有现代画家鲜有的具有冲击力的灵魂,我喜欢懂得表达的作品,只是你的情感色彩还可以更加激烈些,这样比起克制,更具有感染力。”   “程女士您过誉了,谢谢您的指点,不过大概就像一个人的性格很难改变,也许一个画家的风格也不太容易改变吧。我会努力做些尝试,但结果未必尽如人意。”这样的自己,如何不克制,她可以像一个健全人那样愤怒、爆发和张扬吗?一个连放肆奔跑都做不到的人。   程普芬深深吸了一口气,展露一个迷人的笑容,“等会儿我还有些事,不如今天就先到这里,很高兴认识冉小姐,希望能有机会同你进一步合作。”   冉云素有些吃惊,她怠于应酬,却也没想到今天这场会面能结束得如此突然,不过十几分钟而已。   “我送您。”方晋起身,非常绅士地送程女士出去,之后又转回来。   “方总,没其他事情的话,我也回去了。”   “吃点东西再走吧,我叫了几样你喜欢的茶点。”方晋重新在桌边坐下来,右腿叠在左腿上,用看闹脾气小孩的宽容眼神看着冉云素,“你从那么远搭出租车过来,一定来不及吃早饭吧,别饿着自己。”   冉云素重新坐下来,东西都端上桌了,她再冷下脸非要走,便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方晋看着她一口口咬光两只奶黄包,旁边的烧麦和蟹壳酥碰也没碰,像是想起什么来,脸上浮了淡淡的笑意,“吃东西也一定要这么专一么?不多尝尝别的味道,怎么知道哪种真正适合你。” 作者有话要说:  俺们家小穆在秦教授背后可能耐了,不过一见他就怂,怎么破?   ☆、我知道我对你有多重要(三)   冉云素不打算接他这种含沙射影的话把,只淡淡地起身,“方总,谢谢你的早餐,我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了。”   “就这么急着躲开我?”   方晋目光凉凉地看向她,“我们曾经信任彼此,我们曾经披荆斩棘地努力了近十年。小冉,你的汗水、你的天分、你的挣扎,就是为了如今做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曾经你拼尽全力努力地站起来,就是为了今天走向躺着晒太阳的生活?!这样下去,你迟早会被秦烈风毁掉的!”   “你一定要这样看我吗?”冉云素紧握双手,攥得指节泛白,她回望方晋,“我并不害怕再一次被毁掉,因为毁损意味着我曾经美好过,我曾经美好过,是因为这世上有个秦烈风。属于他的东西,就算有一天被他拿走,我也毫不后悔。”   她说完就往外走,方晋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拉住她,“小冉,我们不要每次见面都吵架好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像从前一样好好相处?”   从前,方晋和她之间隔着一层窗户纸,彼此小心翼翼保持安全距离,礼让谦恭。可如今,这层窗户纸被方晋那一句“嫁给我吧”轰然戳破,他不再掩饰,她一味退却,短兵相接,怎么会没有伤亡。   “因为她根本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因为你从头到尾都看错了她。”方舒推门从外面走进来,眉眼高傲地看了冉云素一眼,“不是说约了Persephone在这里谈合作吗?怎么这么快就谈完了?”   “你怎么来了?”方晋对于方舒的出现有些意外。   “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她可以来,我就不能来?哥,你的胳膊肘要向外拐到什么时候?”   方舒走到冉云素面前,“温室里的鲜花,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自认为有才华的画家,最终只能蹲在地下室里每天临摹人家指定到一丝一毫的作品吗?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怀揣梦想的人,最终死在了通往梦想的道路上?这么多年,如果没有我哥,你根本什么都不是,也许连自己都养活不了!”   “方舒,不许你胡说!”方晋低声呵斥,“你做错了事情,就应该付出代价!给小冉道歉!”   方舒冷嗤,“这个国家没有规定犯了错就必须死,法律规定我们应该赔偿她多少,我们已经加倍奉还了,还要怎样!就因为我撞断了她的一条腿,所以就一辈子都要跪在她面前忏悔吗?”她像个偷了块面包就被食杂店老板叫嚣着要活活打死的流浪儿童一样委屈得理直气壮。   冉云素无意再夹在这对兄妹之间受辱,她径直走向门口打算离开。   “滚!我现在不想看见你!”方晋对方舒怒吼,“小冉,等我送你。”   茶室隔间为中式装修,有一道不高不矮的门槛,方舒被哥哥呵斥之后咬着唇委屈地向外疾走,恰逢冉云素不方便的右腿刚刚抬起,还未跨过门槛。她肩膀被擦身而过的方舒一撞,Lisa就绊在了门槛上。   冉云素扑身向前摔倒在地,堪堪跪在了已经迈出门去的方舒面前。彼此间的这个位置关系,方舒也是一怔,随即停下了脚步。   冉云素看见她的高跟鞋尖转向自己,向上是一双纤细健康的美腿,她鄙夷而得意的轻哼由上至下传来,几不可闻,灌倒冉云素的耳朵里无比响亮。   多么讽刺,曾经伤害自己的人正倨傲地站在那里俯视她,她却像做错了的那个卑微地伏在对方脚下。屈辱胀满胸口,挤压得她内心一阵酸痛。   啪——   方晋扬手一个耳光打在方舒的脸上,后者跟见了鬼似的看向如父如兄的大哥,“你打我,你居然为了一个残废打我!”方舒转身沿着走廊跑出去。   方晋赶忙俯身将冉云素搀扶起来,深深叹了口气,“小冉,对不起,有没有受伤?”   冉云素倚在回廊的墙壁上重重喘息,我受伤了,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部都是伤痕,你看不到?她隔着泪光看向他模糊不清的脸,“我可以走了吗?”   方晋坚持要送她到门口,伸手帮她拦了辆出租车,将那句对不起哽在喉间。自从秦烈风重新出现在她生命里,他们见了三次,吵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激烈,一次比一次难以挽回。方晋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地感觉到,她走远了,走出他的荫蔽,再也不想回头。   *   画架上的光明女神蝶美妙绝伦、振翅欲飞,冉云素却仰在地板上失去了翱翔的力气。画室窗外一片四角天空碧蓝如洗,蓝得不见一丝浮云,空落得好像她此时的心。   金丝雀,躺着晒太阳的生活,方晋的话虽然刺耳,也算不上说错,自从她卖掉那幅《雪孩子》,有多久都没有收入了?   这里的一粥一菜、一针一线、一花一木都不用冉云素操心半点,连她那些画具、颜料都是烈风让人买好了成批成批地送过来,用钱堆起来的一个大幅她说砸就砸烂了,可还记得自己在画具店里为着打折颜料踌躇的感觉?   楼下传来开门声,魏嫂在同欧阳城问好。欧阳城,他怎么来了?冉云素听见他的脚步声上楼来。   “素素,怎么坐在地上。”   “换个角度看世界。”她笑了笑,扶住身旁的椅背站起身。   “去我家里玩吧,包子和饺子今天请了点心师傅来家里做蛋糕,他们要在上面画一个变形金刚,可惜点心师傅怎么画都画不像,我只好来请你这个专业人士出马。”他说着,做了个拜托的姿势。   “我是画油画的,奶油画可不一定灵光。”   欧阳城转身就看到了那只巨幅蝴蝶,“呵——新作品吗?太漂亮了!”   他驻足在画架前啧啧赞叹,“艺术品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一些颜色而已,居然能组成这么震撼的画面。诶?素素,你画画能画这么好,化妆应该也不赖吧,比如把我画成基努里维斯那样的——”   冉云素愕然,笑着对他说,“嗯……在你这块画布上画基努里维斯的话,好像还是有点难度。”   她随着他下楼,沿着蜿蜒小路拐了几拐,就来到欧阳城家的院子里。这更像是一条开辟在两个独栋之间的通幽曲径,估计是方便‘欧阳风组合’闲来无事暗通款曲的,比如凑一块儿打个游戏、算计个人什么的。若不是她亲身体会,大概也会以为这俩人都是弯的。   宽敞的客厅里像是在开蛋糕派对,实际上也就两个小孩和两个大人,冉云素随着欧阳城进门,沙发上翘腿玩手机的一位女士翩然起身,腿长一米二,身姿高挑,混血面孔,朝她投来一个友好的微笑。   “介绍一下,瑞贝卡苏,”他又转向微微愕然的冉云素,“冉云素,冉小姐。”   呵——真真是毫无芥蒂的家庭日哦,孩子他爹跟孩子他妈不是夫妻,俩人儿一块儿弄出两条人命来,却还能像老朋友似的坦然相对,各自精彩,绝对配得上诺贝尔和.平.奖了。   “素素阿姨,快来帮我们画变形金刚,我要画大黄蜂。”   “好呀,”冉云素乐得被两个小鬼头拉走解围,随着他们坐到餐桌旁,听他们叽叽喳喳地提要求,然后指着PAD上一个姿势炫酷的,“画这个怎么样?”   她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牙签在涂了白奶油的蛋糕坯上打底稿,软糯的触感画起来相当有难度,倒是两个充满期待的小人儿看得十分认真安静。   “包子饺子,跟妈咪拜拜——”超模妈妈起身,“冉小姐,告辞——”   “我送你。”欧阳城帮她披上外套,尾随着出门去。   冉云素同那位一脸憨厚的蛋糕师傅对视了一眼,“……”什么意思,这俩熊孩子就丢给她了?   蛋糕师傅眼神漠然,尽心尽力地准备着耗材——海绵蛋糕坯,长桌上已经丢着几个画毁了的半成品。他的肢体语言充分表明,带孩子这事儿,与他无关。   *   一大俩小画得正起劲儿,烈风发来视频通话,“素素,在做什么?”   冉云素将手机竖在桌边,摄像头对准两只熊孩子,“我被欧阳抓了劳工,在帮他看孩子。”   烈风眉头紧蹙,“他是不想混了么?包子饺子,让你们爹地赶紧滚过来!”   俩小人儿头挨头挤在手机前面,兴冲冲地说,“风叔叔,爹地他没有办法滚过来,他出去送妈咪了。给你看看我们做的蛋糕。”   冉云素的手机被其中一只带馅儿食物的小脏手举起,贴着那一排做废的半成品低空滑行,她的一句小心还没出口,手机啪叽一声,脸朝下嵌进一只本来就面目全非的半成品里。   小人儿惊得吸了一口气,然后捂着嘴巴嗤嗤笑起来,笑声很快传染给另外一只带馅儿食物。   烈风的声音通过糊了奶油的扩音器传过来,浑浊不清,两个小家伙就笑得更凶了。   “刚刚你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奶油蛋糕,印象派裱花。”冉云素一边抽着纸巾擦拭自己的手机,一边给烈风解说。   “欧阳城这混蛋出去多久了?还没回来?”烈风怒意未消,“妈的这个不靠谱的指不定把人给送到哪张床上去了!”   冉云素朝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指了指旁边的两个小家伙,“这还有未成年人呢,注意你的用词。”   她看见视频里的烈风操起手机拨电话,对着话筒喷威胁,“你赶紧给我滚回去看孩子,谁的人你都敢使唤。一刻钟之内我在视频里见不到你,我就截屏把你儿子发网上去,让你明天上头条。” 作者有话要说:  方总:我也是真心喜欢女主的,为啥把我写得这么遭人烦? 作者:{摊手}{无辜脸}康庄大道上总会有坑,这样吧,暂时领个盒饭去... 方总:......   ☆、我知道我对你有多重要(四)   冉云素笑眯眯把脸凑近摄像头对着烈风看,“拍戏辛苦吗?你好像又瘦了……”她边通话,还得边顾着手上正在画的蛋糕,外加时不时回答两个小人儿的提问,一心多用。   “正好这两天借医院拍我重病的几场戏,导演说拍完了请我吃大餐。”言外之意,他这几天应该都是靠喝风活过来的,把一个好好的人折腾出一脸病容来,真不单是化妆师一个人的功劳。   冉云素在与欧阳城的视频通话里窥到过烈风工作时的投入状态,三九天都能一件背心去试戏,还有什么疯狂的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真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工种,他表面有多光鲜,背后就流了多少汗水,别人不懂,她也会懂。   “你是何苦来接这种戏呢,偏偏要跟自己过不去。”冉云素馋人似的将粘在指尖的一抹糖霜冲着摄像头晃了晃,然后嘬进嘴里,“那你究竟感受到你想感受的东西了吗?”   “当然感受到了……一点。”难得的谦逊。   “所以呢?”   “所以我知道我对你有多么重要。”   冉云素笑容一滞,他这话说得还真戳心,十环!她瞬间就觉得思念又溃堤了,恨不得一秒钟去到他身边。   *   欧阳城一进门,就看见餐桌上两只大号的蛋糕并排摆放,擎天柱与大黄蜂并肩作战,栩栩如生。旁边还有几个因地制宜经过整改的报废品,倒是也咸鱼翻身得各具特色。   两只小魔怪缠在冉云素旁边,又是折纸,又是画画,忙得不亦乐乎。“爹地,你看我们做好的蛋糕,素素阿姨说我们可以送给喜欢的人,这样就不会浪费了。我们要送给爷爷奶奶,送给Sammy婶婶和Donna,送给小曼老师,再送一只给秦爷爷和秦奶奶!”   冉云素脑中嗡地一响,目光从那排蛋糕上滑过,不知那一只要送到秦家去,白费力气,终究还是会进垃圾桶的下场。   “素素,辛苦你,我送你回去。”欧阳城把孩子丢给冉云素照看了两个多小时,有些不好意思,想想又说,“要不,留下来吃晚饭吧,我让阿姨准备。”   “不用了。”冉云素起身告辞,她看得出欧阳城有些心不在焉,八成是跟孩子他妈有关,她也不便继续叨扰,“珍惜你的亲子日时光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客厅里一大俩小三个男人,像是画了一半的画卷,默默摊开,没有观众,作者却早已走开,就这样尴尬地晾在那里。任何的洒脱和放纵都无法掩饰不完整,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缠在父亲身侧,仿佛失衡的天平。   *   穆瑾进门的时候,神色恹恹的,后面跟着高冷笔挺的秦教授。   冉云素事先接到了秦烈峥的电话,因此一直等在家里,让魏嫂备好了容易消化的米粥和汤水。   “素素,医院的单身宿舍条件不好,这几天就麻烦你了。”秦烈峥递了一袋各式药片、药水给她,“服用方法上面都写好了,麻烦你看着她按时吃药。”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冉云素将穆瑾扶到卧室休息,“怎么会突然闹了这么严重的肠胃炎?是吃错东西了吗?”   穆瑾丧着脸,气息羸弱,“是自作自受。素素,这间卧室带卫生间吗?”她从凌晨开始上吐下泻,医院宿舍的卫生间是公共的,在走廊尽头,一天跑下来都有小半程马拉松了,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有的。你先休息下,等会儿我拿粥给你吃。”   她刚要转身出去,穆瑾哼哼嗨嗨地叫住她,“那个,我刚才忘记问他了,能给几天假?帮我问清楚,别回头又说我旷工。”   冉云素愕然,“你都吐得脱形了,还关心这个,自然是什么时候彻底好了什么时候再销假上班的呀,医生带病工作就不怕闹出医疗事故吗?”   “他当然不怕啊,可不就带病工作吗?”穆瑾沮丧地嘟囔着。   “你是说秦教授也病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秦烈峥在客厅里对魏嫂说,“我用下卫生间。”   “……”这俩人同时在闹一个毛病,究竟是几个意思?同.源.性.病.毒?   秦烈峥好整以暇地从卫生间出来,冉云素才注意到他脸色也不大好,手背上还粘着一条输液之后留下的胶贴。   “大哥,吃点东西再走吧。”   “不了,等会儿还有个手术,我得马上回去。”   还真是带病工作,不过这医生做手术的时候,如果想去厕所了,要怎么个忍法?   冉云素端了碗二米山药粥给穆瑾,配着魏嫂做的泡菜,“给我讲讲自作自受是什么情况?俩人一块儿作的?”   穆瑾瘪瘪嘴,“昨晚加班嘛,我说上次他帮我抢回钱包要请他吃饭谢谢他的,然后就去了后街那家麻辣小火锅,之前也不是没吃过的,不知道昨天就怎么这么巧了,我怀疑那里的小龙虾不新鲜,麻辣之后又吃不出来好坏……”   “等等——”冉云素挑眉,“你是说,秦教授跟你去吃了麻辣小火锅?穆瑾同学,你请自己的恩人吃饭就不好大方一点吗?居然去那种地方请秦烈峥吃饭,你脑袋有坑吗?好歹人家给你抢回来的钱夹里也值几千块吧,你带人家吃五十九元一位的不限量?”   “我也不是故意的嘛,”穆瑾涨着一张失血猪肝脸,“那么晚了,别的店里都冷清,就那家最火好不好?冷清的地方彼此喘气儿都能听清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没话说的,还不得找个热闹的地方埋头苦吃就好了。”   “所以,你俩都中招了,那为什么好像他比你轻很多?”冉云素目光一转,“哦,我懂了,埋头苦吃的根本就只有你一个,他应该也就是做做样子吧?”   “那他那种吃法摆明就是亏死的嘛,我当然要多吃一点平衡一下。”穆瑾耷拉着嘴角,手在肚子让揉着,“谁让他是一副富贵肠胃,就吃了几口也会吐到挂水。”   “好吧,果然是自作自受,还祸及他人、恩将仇报,我觉得你好像也不用请假了,还是直接辞职的好,不然你以后都不缺小鞋穿咯。”冉云素吓唬她。   “不能够,秦教授不是那种公报私仇的人。”穆瑾说得十分笃信。   “我没听错吧,你刚刚是在替他说话?果然患难见真情——”   “冉云素你从前不是这么不善良的,就不能停止落井下石么?这粥味道太淡了,再来口泡菜。”娇病公主抬手指了指矮桌上的碟子,勉强咽下冉云素喂过来的一口粥。   吃过饭,冉云素又伺候她把药给吃了,“穆穆,那些药里还有一包吊瓶液体?这个要什么时候回去注射?”   “回个屁,秦教授一块儿都让医生开了出来,告诉我明天一早自己扎。”   “那……你行吗?”冉云素见过她给流浪狗上夹板,也见过她帮隔壁奶奶擦红花油,给自己输液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不行也得行啊,不然你帮我扎?那还不如我自己来。”穆瑾拱在枕头里,“就说他这个人变态嘛,一个医生会拿手术刀还不行吗,扎针、抽血样样都得干,他自己连往小婴儿的血管里埋管这种活儿都能干,简直就是变态中的战斗机!”   穆瑾朝她挥挥手,“不行了,我得赶紧睡觉了,睡前再跟你聊他,我肯定要做恶梦的。素素,帮我把电视调到荔枝TV,我还是看一会儿秦烈风的新剧再睡比较好。”   冉云素拿她没办法,用遥控器帮她调好台。   “你不陪我一起看吗?”穆瑾掀开被子赤诚邀请。   “不看,”冉云素潇洒转身,“我在平板上看的,剧情落后一集,你不要给我剧透!”   穆瑾:“……”   *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冉云素正在帮穆瑾往一天的药盒里分药,魏嫂便开了门迎秦烈峥进来。   “穆瑾呢?”秦烈峥环视客厅,没见目标人影,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到时间了没起来输液,还在睡懒觉?”   冉云素忍笑,朝穆瑾房间指了指,“她不是病了么,多睡一会儿也不算太过分。”   秦烈峥转身便往穆瑾的卧室走去,吓得冉云素赶紧跟在后面发声,“穆穆,秦教授来看你啦——”她的步子追不上他,声音总能快过动作吧。   无奈卧室门一开,呈现在眼前的还是一具豪迈的人形‘大’字,被子揉作一团踢翻在身侧,穆瑾的一条腿搭在上面,蓬乱的长发里,一张脸歪向门侧,嘴角似乎还挂着一点亮光。   冉云素心塞地闭了眼睛,再偷偷瞄了下不动声色站在门口旁观的秦烈峥。幸好穆瑾昨晚穿的那套睡衣还算保守,规矩的长衣长裤,只是一条裤腿被她蹭到了膝盖上面,露出一截光滑白皙的小腿,这应该算加分项吧。   冉云素走到床边,抓着穆瑾的胳膊晃了晃,“穆穆,醒醒啦,你到时间输液了。”   “唔——着什么急,晚一点也不会死——”床上这只仍然闭着眼睛一通乱拱,人形‘大’字自动翻转,变成了脸朝下。   “睡着的时候也可以输的吧?”冉云素转头询问,结尾带了个轻声的称呼,“秦教授。”   这三个字一出口,人形‘大’字腾地从床上弹射起来,两手在脸上头上一阵乱梳。   穆瑾朝冉云素背后一看,梦里的凶神果然复活,她惊得顿时就清醒了,呼啦一下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吭哧吭哧憋了半天,冒出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没听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越来越喜欢秦教授的小盆友请举手~   ☆、我知道我对你有多重要(五)   秦烈峥也不理她,径自走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药品和药水做输液准备,没两下,输液瓶被挂到壁灯的弯臂上,他修长手指捏着消毒棉签,等着她把手递过来。   肉在砧板,穆瑾也不好推辞,她的确对自己扎自己没什么信心,也就配合地把手伸了过去。   消毒、送针、固定,一气呵成,秦烈峥调整了下点滴的速度,转身就离开了房间,和在医院里医生离开病房的姿势别无二致。   穆瑾觑着他离开,赶忙抓过手机对着自己照了照,懊恼地使劲抓了抓头发。   冉云素留秦烈峥在家里吃了顿早餐,整个过程穆瑾的房间里动静全无。   秦烈峥一走,穆瑾那边就发出了哀嚎,“他来了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啊,这叫我以后怎么见人?”   “反正我觉得他好像也没把你当个女人看,病人的形象差一点也是正常的嘛。”冉云素含笑倚在门口,“再说,我不是没叫过你,是没叫醒你。”   吃过早饭,俩人一起窝在床上对着电视刷剧,穆瑾感叹,“这样的日子真幸福啊,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   她俩看的是秦烈风三年前参演的一部剧集,偶像时装剧,烈风给当时红得发紫的陆家安当男二号。这是一个个性暖男的人设,女主虐他千百遍,他待女主如初恋,最后还为了救女主被车给撞死了,赚得小女粉们哗哗的泪珠子。   “素素,你说秦烈风之前对爱情的理解,会不会很大一部分都来源于你啊?我觉得现在看他饰演的那些角色,每一个都有对待你的时候的影子,眼神啊,动作什么的。”   “哪有那么夸张,他从前的生活真是不要太精彩,周围应该会有很多吸引他的女孩儿吧。其实现在我也不是太清楚他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我常常怀疑,他对我的感情里可能很大一部分是同情和愧疚,如果没有那次绯闻事件的推波助澜,说不定我们仍在彼此的平行轨道上行驶。”   穆瑾伸手过来拍她,“干嘛说这种不自信的话,你在他眼里就是好得不得了啊,会画画,长得美,温柔善良,善解人意,又坚强又有趣……我跟你说你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我要是个男人,我也会爱上你!”   冉云素的笑容微凉,“可是他配得上更好的。”   “别乱想!喂,你说秦烈风他是处男吗?”穆瑾神秘地凑在她耳边,“不是说现在,我是说他跟你在一起之前。”   冉云素被她这么一说,耳朵立即红了,“流氓!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   “那你介意吗?如果他之前……”   “我不想和一个处女讨论这么限制级的问题。”冉云素瞪她,“那你猜,秦教授是处男吗?”   穆瑾一拍大腿,“他肯定是啊,你看他勇斗歹徒那时的童子功,还有他禁欲到死的一张脸,我怀疑他不仅是处男,还是X冷淡!”   冉云素蹙眉看她,“你可真是恶毒啊——”要知道人家秦教授都三十四岁了,说他是处男,相当于骂他不是男人好吗。   “冉小姐,你的快递。”魏嫂在客厅叫她,“很大一箱子,要拆开吗?”   穆瑾拿起遥控器按了暂停,“是烈风寄来的吧,走,看看是什么东西。鲥市特产?那里的风干鱼特别正宗。”这边肚子还没好利索呢,那边吃货的本质就暴露无遗。   魏嫂帮忙拆了外包装,穆瑾惊呼,“哇塞,高科技,像个机器人。”   那小萌物大概身高一米,通体雪白,有个大大的圆脑袋和一副近似圆柱形的身躯,圆形底盘上配有充电插口。冉云素左右看了看,的确很像一个机器人,又找不到哪里有启动按钮。   “这怎开的啊,连个开关都没有,说明书也没有,该不会是声控的吧?”穆瑾前后左右地查看,又戳又捅的,小萌物老半天也没有任何反应。   “喂!哈喽!”“外星人?”“笨笨?”“大白?”“是不是没充电啊?打电话问问秦烈风怎么用。”   冉云素也是一脸茫然,“他要是想预告使用方法早就会说了,估计问了也是白问,还得被他看笑话。”说着,她将右手展开覆在小萌物黝黑玻璃面具的正脸上。   叮叮咚咚一串轻盈悦耳的音乐声响起,小萌物的额头上亮起一串蓝光,它底盘转动,正对住冉云素的方向,萌萌的电子音响起,“素素,你好,我是你的新朋友,我的名字叫‘风宝’,很高兴认识你。”   冉云素和穆瑾瞪大眼睛面面相觑,穆瑾指着它小声说,“它说它叫风宝?而且它还认识你,好恐怖。”   “是的,我的名字叫风宝。”小萌物朝穆瑾的方向转过脸,黑漆漆的面罩上映着穆瑾呆若木鸡的表情,“素素,是否需要追加新的人脸识别选项,你可以将她录入你的朋友列表。”   “是的,需要。”   “No,不需要!”   冉云素和穆瑾几乎同时回答,答案截然相反。   “启动人脸识别系统,请将正面对准我的扫描屏幕,滴的一声之后代表扫描完成。”   穆瑾慌忙地捂住脸,“凭什么它只听你一个人的啊?我可没同意让它扫描我,我跟它还不熟呢。”   “扫描失败,请重新将正脸对准扫描屏幕,滴的一声之后代表扫描完成。”风宝锲而不舍。   穆瑾老大不情愿地跟风宝来了个大眼瞪小眼,滴一声完成之后,风宝又提示冉云素语音输入一些关于此面孔的信息,诸如姓名、性别、年龄、职业、联系电话、共享权限之类的。   录入之后,风宝跟穆瑾就算是正式认识了,穆瑾好奇地逗它回答问题,发现风宝内置强大的搜索引擎,只要表达的关键词准确,它就能以极快的速度搜索到相关信息语音输出。   除此之外,风宝还会按照指示播放音乐,设置提醒功能,伴随功能,语音拨打电话……基本上相当于一个异形的智能手机。   穆瑾玩得不亦乐乎,完全忘记了刚刚对人家的冷漠态度,直到风宝跟着她去卫生间,她才吃惊地把它喝止在门口。   冉云素拨电话给烈风,“谢谢你送给我的大玩具。”   “你喜欢吗?我不在家的时候,它可以陪你聊天,我这里可以远程追加他数据库里的对话内容,它会越来越了解你的,甚至可以跟你聊起我。”   “素素,它会帮我提醒你不能熬夜,它可以监测你的生命体征,还有,如果你不舒服的时候,只要对着它叫我的名字,就可以接通我的电话。”   冉云素心里一软,酸酸甜甜的味道就在胸腔里泛了起来,“你已经把我照顾得很好了,真的不用总是担心我。”   “不过这个家伙不会上楼梯的,你可不要欺负它追不上你,一直躲在二楼画画。魏嫂说每次她去休息的时候你都还在画室里,这样我怎么能不担心你。”   “那我答应你,以后听风宝的话,他提醒我休息,我就去睡觉,总可以了吧。”   “嗯,你乖乖的,我争取过些天飞回去看你。要开拍了,晚上我再打给你。”   “穆瑾小姐,您的体温38.1摄氏度,偏高,建议您进行进一步检查。您如厕的时间超出正常范围,特别提醒您注意消化系统的疾病。”风宝蹲在卫生间门口跟穆瑾唠叨。   “滚滚滚,滚,你干嘛总粘着我啊,上厕所时不能被人打扰的懂吗?”穆瑾气得跳脚。   “穆瑾小姐,说脏话是不礼貌的行为,请注意您的用词。”   穆瑾:“……”   *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冉云素照着通讯录里一通未接电话拨打回去,这电话一连拨来三次,间隔都是五分钟,她在画室工作,所以没有接到。   “冉小姐,我是Persephone,还记得我吗?”听筒里的声音磁性慵懒,透着强势和自信。   “当然记得,夫人您好。”   “上一次见面有些匆忙,如果冉小姐有时间的话,可否赏脸一起吃个晚餐,我们还可以随便聊聊。”没等冉云素回答,她便继续说道,“今晚六点钟,我派车去接冉小姐,请将地址发给我。”   “好的,那就麻烦夫人您了。”冉云素答应下来,这位Persephone可是艺术品圈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如果她今后无法再继续同方晋合作,那总要去尝试一下别的渠道来推广自己的作品,也许Persephone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风宝,晚上我会出去一趟,麻烦你帮我陪着穆瑾,提醒她按时吃药,晚上见。”冉云素换好衣服出门,跟送到门口的风宝道别。风宝随即十分听话地转身移动到穆瑾旁边。   “别总跟着我哦,我警告你。”穆瑾往旁边挪了几步,眼看着风宝也朝她的方向蹭过来一段距离,“嗷——冉云素,这是烈风弄来监视你的好吗,你干嘛总让它跟着我!走开啦!”   冉云素坐进Persephone派来接她的车里,车子转过路口,正好看见秦烈峥的车子反向驶来。这下好了,风宝有竞争者了,冉云素不觉勾起了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了,你们不要因为过得太嗨皮就忘记留言哦!   ☆、我知道我对你有多重要(六)   “冉小姐同一方阁的合作很久了吗?”Persephone今晚并未浓妆淡抹,她穿了一套款式简洁的中式长衫裤,亚麻质地,图案颇有些山水写意韵味。   这类服饰很难驾驭,胖一点则显臃肿,瘦一点则显松垮,高一点则显呆板,矮一点则显拖沓,偏偏穿在她的身上就是风骨仙姿,优雅从容。   “很久了,我从美院毕业之后便签约了那里,四年多了。”今晚的见面只有她们两个人,冉云素虽然意外,却也觉得放松。   “方晋是个精明的商人,他很不简单。”这话是笑着从Persephone嘴里说出来的,听在耳朵里却不像是赞扬的味道。   “方总人很好,他对我一直很照顾,国内的画廊生意不太好做,他的确要花些精力。”   听着冉云素替方晋说话,Persephone笑意不明地点点头,“冉小姐住的地方,是鲸市有名的别墅区,看来网上的一些传闻所言非虚。秦烈风,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他在演艺圈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这番话令冉云素有些不适,她不想同对方讨论自己的私事,更不喜欢有人将烈风比喻成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夫人,您找我来,应该不是对我个人的生活感兴趣吧?”   像是回过味来,Persephone灿然一笑,“对不起,冉小姐,我只是觉得,有时候一个画家的生活背景和人生经历,多少会反映在他的作品里。我无意冒犯你的私生活,希望你不要介意。”   “这两天我看了你的一些作品,有几幅我很喜欢,包括方总那里的也正在谈。我想尽可能买下你之前的所有作品,”她确认似的点点头,“你没听错,是所有。我是个商人,懂得‘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你需要向我证明的,是我现在的行为叫做‘奇货可居’。”   冉云素微怔,她猜得到对方见她是因为对她的画感兴趣,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大手笔。“夫人,生意上我是个百分百的外行,您的行为在我看来的确很有风险,但我能做到的也只是画好我的画。”   “风险,总是和收益并存的,这些是我该考虑的事情。据我了解,你跟一方阁的合约已经快到期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会派这边的负责人跟你谈,方晋给出的条件我一样可以给到,也许我们之间还会发生好多惊喜。”Persephone用迷人的姿态啜了一口红酒,她看冉云素的眼神带着一丝玩味。   “谢谢。”冉云素也象征性地举杯轻啜。   生意谈完,气氛略微轻松下来,Persephone的目光饶有兴致地逡巡在冉云素身上,“冉小姐最近是否有新的作品?”   冉云素打开手机的相册,将那幅光明女神蝶点开来递过去。   Persephone很认真地凝视了一会儿,抬起的目光水汽氤氲,她会心一笑,“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这真是个惊喜,让我非常感动!我想个人收藏你的这幅画,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价格,当然这个价格仅仅是现在听上去比较合理,当你真正成名之后,或许会觉得我占了你一个大便宜。”   “夫人您过誉了。”冉云素有些不好意思,她觉得方晋赞美人的功夫已经算炉火纯青,同这位Persephone相比简直就是草履虫遇见了生化人。   “不不不,虽然做生意难免要说很多曲意逢迎的场面话,但评论作品我从不撒谎,这是我的原则。”她从语气到神态都十分诚恳,“非常期待亲眼见到这幅原画,我想她一定比照片里震撼千百倍。”   “夫人,谢谢您的款待,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冉云素起身告辞。   这种硬木椅子,她坐得稍微久一点,起身之后的最初几步路总会走得有些不自然。Persephone上前挽住她的手,热络得恰到分寸,像是个年长会疼人的姐姐一般,“我也正好出去透透风,顺便送冉小姐回去。”   车上前排是司机和助理,冉云素与Persephone坐在后排,她似乎对鲸市不算熟悉,不时拉着冉云素闲聊一些当地的人文风物,彼此相谈融洽。   “冉小姐能遇到自己心仪也珍视自己的人,的确是不小的福气,这一点很让人羡慕。”车子在熙府花园的正门前停好,Persephone嘴角弯着好看的弧度,“不过,女人最靠得住的往往不是男人,而是自己。不要辜负你的才华,好好运用它,你的成就会比你想象的更令人吃惊。”   冉云素微微颔首,下车告辞。   车窗缓缓滑上,Persephone拍拍前排助理的肩膀,“Roy,我喜欢这里,房子就买在这里吧。”   “好的,夫人,我马上去办。”   *   “素素,你回来啦?”   “嗯,风宝呢?”   “烦死了,跟屁虫,被我关在你房间里了。”   “……”   冉云素换好衣服,凑到穆瑾的房间,挑着眉对她察言观色,“穆穆,今晚秦教授留下来吃饭了吗?”   “吃了啊,而且还吃得很香,我还不能吃的他统统都大吃特吃,无良!”穆瑾今天的食谱仍旧是清粥小菜,这对于重口味无辣不欢的穆瑾来说的确算是一道酷刑。   “我觉得他不像你说的那样不通人情啊,人家可是每天早请安晚问候地来看你,这种比老公还尽心尽力的上司,整个人民医院大概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吧。你说他,会不会是喜欢你?”   “嘁——”穆瑾十分不屑地嘶出一口气,“你可千万别被他的外表迷惑,知道今晚他来干什么吗?来通知我明天开始上班的!而且,还留了个几十页PPT的早会报告给我准备,我真想再去打包一盆小龙虾回来吃死自己算了!”   “好像是残酷了点儿。”冉云素站起身,抿着笑意拍拍她的肩膀,“那我不打扰你啦,乖乖做作业吧。要不然凭你这大病初愈的小身板,还不得被他骂进重症监护室里去了。”   “为什么都是一个父母生养出来的,差距会这么大啊。一个暖男,一个禽兽,嗷——”   *   冉云素回了房间,风宝轻盈地滑过来,“素素,晚上好,今天过得开心吗?”   “还不错。”她抱着靠垫倚在床上,“风宝,你都会聊些什么?”   “历史、地理、人文、生物、科技、娱乐、文学、艺术、哲学……”如数家珍,大言不惭。   “停!”冉云素打断它,“那……你知道Persephone吗?Emmanuel Perrotin的当家人,程普芬女士。”   风宝额头上的蓝色光圈转了一会儿,“Persephone程,Emmanuel Perrotin的董事长,她丈夫去世后,她也成为Emmanuel Perrotin最大的股东。华裔,四十五岁左右,在法国定居超过二十年。互联网上关于此人的个人信息很少,神秘而极具魅力的女人。”   “她丈夫去世了?”冉云素有些吃惊。   “两年前,鼻咽癌,于巴黎皮提耶萨尔佩特里尔医院去世,享年六十九岁。”   冉云素早已抽出手机自己在网上搜索起来,关于这位程普芬女士,网络上确凿的个人信息的确很少,多半都是商业上的新闻。她有些吃惊,如此迷人的一位女士,居然是新寡不久的孀妇,而且她的丈夫竟然大她那么多,这背后究竟又是怎样一段不为人知的人生。   此外,还有一些信息暗示她喜欢年轻英俊的男人,私生活丰富多彩,当年嫁给Perrotin先生也不过是为了锦衣华服的生活。   传闻说她曾经这样说过:“美丽的身体会给人力量和希望,会给人激情、梦想和创造力,所以我迷恋一切美好的人。同样,痛苦和挣扎也会刺痛你麻木的神经,激发你深藏的潜力和情感,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所以,美好和痛苦,你总要选择一样拥有。”   如她所言,冉云素理解,她对自己说的那句 “让人羡慕”指的大概就是她既拥有一个美好的秦烈风,又同时被痛苦和挣扎时刻相伴,算是令人无奈的鱼与熊掌兼得了。   秦烈风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女人最靠得住的往往不是男人,而是自己……所以我迷恋一切美好的人……   冉云素想着她说过的话,难道……Persephone对烈风有兴趣?一阵指甲刮擦黑板的锐响凭空在脑海里腾起,惊起一身汗毛。   风宝在她面前左右滑动了两下,“素素,你该休息了,如果暂时睡不着,可以闭上眼睛想象一下我陪在你身边。这是烈风要对你说的话。”   “烈风。”   冉云素叫出这个名字,风宝额头上的蓝光滚动,传来电话接通的等候音。   “素素,还没休息吗?”他周遭的背景音有些嘈杂,隐约还有人在催他。   “烈风,你认识Persephone吗?程普芬。”   “不认识,他是谁?”   “没事,我要睡了,你忙吧,注意身体。”冉云素刚想挂断电话,突然一个女声撞进耳鼓,“……风哥,导演催了,这个热茶你先喝一点,等会儿要淋雨,我帮你再贴两片暖宝宝吧……”   “素素?”   “嗯?”   “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有,晚安。”   “那好,你乖乖睡觉,我这边还有一场戏今晚要拍,明早醒来打给我。”   电话挂断,冉云素可以抱的只有枕头。   她凭着女人神奇的第六感,笃信地认定,那个要给烈风贴暖宝宝的女人一定就是女主角唐姿玟,她看过开机发布会的视频,她自我介绍的声音当时那么平淡无奇,如今在电话里听到立即就能完美比对,匹配成功。   这么冷的天气,烈风要拍淋雨的戏,在他身边照顾他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小说中的完美女孩。还有,暖宝宝,是要贴在哪里?   冉云素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小失落,“风宝,睡觉咯。”   风宝额头上的蓝色光晕闪了两下黯淡下去,房间里一片漆黑静谧,一如她有些空荡的心情。      ☆、谁是谁的药(一)   次日清早,冉云素是被一条账户信息变更提示给吓醒的,她对着短信数了好几次零,才最终确认自己没有看错,Persephone为了那幅《光明女神蝶》付给她二十万的费用,比《雪孩子》还要高出一倍。   《雪孩子》是展出拍卖的作品,身上七七八八地加着一堆中间费用,而《光明女神蝶》相当于是从田间地头一步迈上了餐桌,Persephone这种大手笔果然令冉云素震惊。   “夫人,您的钱我已经收到了,非常感谢您的肯定。”出于礼貌,冉云素致电Persephone表达知遇之恩的谢意。   Persephone的声音慵懒柔和,“小冉,你绝对值得这个价格,不知你什么时间方便,我派人去将那幅画取回来,非常期待亲眼见到她。”   冉云素同她约好了取画的时间,再次致谢挂断电话。   她没想到的是,Persephone居然会亲自过来。   “太美了,摄人心魄,真令人感动——”她的赞叹十分由衷,转眸看向冉云素的时候,眸色里带着柔和的星光,惊讶而欣喜,让她觉得自己在那眼神里化成了一个天使般的孩子,正被幸运之神垂顾。   Persephone不舍地注视了好一会儿,才让人将画包裹遮盖,小心翼翼地运出别墅。她在冉云素的画室里踱步,细细打量每一个角落,像是寻宝游戏里认真投入的玩家。   她的视线先是停留在那幅已经被冉云素精心修补过的《等风来》,嘴角会意一笑,“分离和破碎,真是爱情永恒的主题。”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谏她箴言。   再然后,Persephone在角落里发现了那幅冉云素画过许多次都没有最终完成的作品。   画面上是一个正在佝偻着脊背作画的女人背影,由于视角关系,这占据了画幅近半的背影虽然高大,却谈不上美感。她的身形消瘦憔悴,微弯的手臂苍白松弛,不见目光,不见神情,却能让人感觉到她的沉重和压抑。   或许是儿时的记忆已经模糊,她画得出她的寂寥,画得出她的孤苦,却画不出自己对她思念的万分之一。   驻足许久,Persephone转身看向冉云素,“她,是你的亲人?”   “是我母亲。”   Persephone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很爱她?”   “是,不过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在我还不懂如何对她表达爱的时候。”   “Sorry, I’m so sorry.”   Persephone敛了眼眸,转身向外走,冉云素跟在后面送她出去。   她觉察到Persephone突然低落的情绪,像瞬间熄灭的营火,熙攘炽热之后,归于一片零落飘荡的灰尘。   Persephone坐进车里,再没有看她一眼,她觉得她精致瓷白的脸颊,那一刻泛出了石膏塑像般的冷硬。   *   “夫人,先送您回酒店休息一下,今天下午还有个鲸市艺术家协会的交流会,两点钟我来接您。之后您约了米歇尔小姐谈收购她艺术长廊的合约……”   Persephone摆摆手打断Roy的行程报告,“都帮我推掉吧。”   “是——”Roy紧抿了下嘴唇,谨慎地问,“夫人,您不打算跟小姐相认吗?如果您担心她一时无法接受,我可以想办法慢慢跟她谈。血浓于水,您对她如此用心良苦,她不会感觉不到的。”   Persephone以手抵额,良久才叹了口气抬起头,“还不是时候,她现在不会接受我这样一个母亲的形象,我要帮她获得成功,让她知道我对她的意义和价值,到那个时候,她一定会接受我的。”   Roy挺了挺脊背,“夫人,您别难过,小姐一看就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会理解您的”。   “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Persephone有些疲惫地摇摇头,随即眼神又渐渐亮起来,“不过令我欣慰的是,她真的非常有天分,很庆幸我现在有能力帮助她成功,不会让她像那些暗投的明珠一样,一辈子蒙在尘土里。”   “小姐长得也很像您。”   温柔的笑容浮现在Persephone脸上,“她是我的女儿,身上怎么会没有我的影子,从我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   “穆穆,我去接你下班好不好?我要请你吃大餐!”冉云素电话里的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什么情况?”穆瑾在电话那端嘘着气儿说,“你中了彩票吗?还是偷偷把秦烈风的兰博基尼给卖了?”   “我卖掉的不是他的车,是我的那只蝴蝶,二十万。”   听筒里传来咚地一声闷响,伴随着穆瑾隐忍的嘶嘶呼痛,“二十万?!”她惊得眼眶都要掉地上了,顾不得额头撞上桌板的疼痛,重新猫腰躲在办公桌下面,“求包养!”   “没问题!”   “先不跟你说了,主任正在训话,下班打给你。”穆瑾刚刚按断电话,就看到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熟悉的黑色皮鞋,和一截米色裤管。她的视线顺着白大褂的衣襟爬上去,就撞上那双凌厉的目光。   心里一惊,急忙起身,咚——   同一个位置,同一种伤痕,痛上加痛,还撒了丢脸的盐,滋味儿格外杂陈。穆瑾强忍眼前乱冒的金星,捂着额头从桌子下面爬出来,毫无仪态可言,她看到那双黑皮鞋嫌恶地退后了一步。   她等着他的惩罚性作业,其实她很想辩解一下,老大,是你未来弟媳打给我的,你们秦家也有一半错吧。可这众目睽睽的场合显然不适合申辩,唯有默默忍受一条光明出路。   “下次有紧急电话,请去走廊里接听。”秦烈峥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等着下文,然而……没有下文。居然,没有下文!   整点一到,穆瑾动如脱兔地窜去更衣室里换衣服,今天这身不太适合逛街,不过心情适合啊,按时下班,她几乎都快笑出声来了。   一路小跑穿过走廊,为着不与任何领导狭路相逢,旁生枝节,她果断地选择了走楼梯。刚溜下第二道缓步台,安全门里走出一道身影,闪电一般将穆瑾劈定在原地,麻蛋的,太倒霉了,这样都能遇到。   “秦,秦教授……”   他似有若无地轻哼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突然抬手在她的脑颅部虚画了一圈,“说说看,这里一共有多少块骨头?”   “啊?”穆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考她脑颅骨的结构,这个还真是不要太简单、太基础、太小儿科了!一串口诀顺利从记忆库中调出,“蝴蝶展翅底中坐,后枕前筛前上额,一块顶骨顶中央,两块颞骨嵌两侧。”   秦烈峥嘴角勾起,“果然撞傻了。”   看着他悠闲笔挺的背影走上楼去,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问题的答案,应该是一个数字,而不是什么狗屁打油诗。穆瑾悔得反胃,就好像吃自助餐的时候,撑得实在不行了才等到人家的招牌菜续盘。   冉云素站在门口,她穿了一件暖橘色的毛呢大衣,黑色阔腿裤和白色休闲鞋,难得鲜艳成一株向日葵。穆瑾看见她带了一只Chris出来,有些担心。   “怎么了?不舒服的话,我们就改天再去逛。”   冉云素笑着过来挽住她的胳膊,“没有不舒服,想跟你好好逛逛,走久一点,这个算有备无患。”   “你的那只蝴蝶真的卖出二十万啊?!”穆瑾迫不及待地确认并重温惊喜,“是什么人这么大手笔?”   “你现在的表情呢,就好像在说,那个买画的人脑袋有坑。”   穆瑾抿嘴偷笑,“也不是啦,除了脑袋有坑,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特别有钱。好比如果我有二十亿的话,说不定也会花二十万来买一副画。”   “是一位叫Persephone的华裔艺术品商人,就是拍走《雪孩子》的那个。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儿不真实,她似乎把我当成了一个赌注,这种感觉的确不太……舒服。”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穆瑾顿悟地点点头,“这就是她看好你的作品嘛,所以在你成名前就开始投资,这在生意场上应该很正常啦,就像那些风投,还不是看好了哪个项目就使劲儿砸钱进去,也跟娱乐圈包装明星一样,各行各业都如此。”   “也许是吧。”冉云素歪头看她,“所以,还是你们医生这行比较神圣,大家都是凭本事的,没有那么多操作空间可言。”   “谁说的!我们这里也有好多干到老的主治医师,开刀的技术一流,发文跟不上,就搁浅在那里。哪里都不是净土,别想那么多了。”   冉云素突然被穆瑾一拉,转进旁边的小巷里,“干嘛?不是这边——”她转身看见福特SUV从大路上驶过,了然地挑眉笑着看回穆瑾。   “又被他骂了,不想下了班还撞晦气。”   “他知道自己被你当成瘟神一样的存在吗?”   “我可没那么说。”   “可你那么做的啊。”   “……”      ☆、谁是谁的药(二)   “小姐,这一件翡翠平安扣真的非常难得,玻璃种A货,虽然尺寸上小巧了一些,但这种通透度和净度的缅甸玉也是十分少见的,能出一块确实不容易,这也是我们店里今天刚到的新货。”   百年老店的售货小姐给她俩耐心展示一块通体润白清透的翡翠玉环,用编结精巧的细绳拴着,温润秀美,“平安扣用来送人是非常好的选择,既表达的祝福的心意,又对佩戴者的健康有好处。”   “我要了,麻烦帮我包起来。”冉云素将一张卡递过去。   穆瑾恨不得一把将卡抽回来,“素素,小二十万呢,不能吃不能用的,你这钱才捂了几个小时,热都没热……”   “我还从来没送过烈风什么像样的礼物,他什么都不缺,我能送的也只剩心意和祝福了。”   冉云素揉了揉穆瑾皱在一起的眉心,“我想好了,买了这个,剩下的留给穆叔叔请个护理员,阿姨身体也不好,看你来回跑我也会心疼。”   “我已经请了钟点工帮忙了,不要你的钱,好好留着,别花得跟大风刮来的似的。要我说,秦烈风不会在乎这些的。他若是爱你呢,你送块玻璃都是宝贝。”   “可是我在乎的。”   “我知道。”   跟有钱人谈恋爱是一种什么体验?想来灰姑娘的水晶鞋也不是那么好穿的。越是在乎对方,就越怕自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用来付出,就越是想把自己最好的都一股脑拿出来捧心似的献给他。   “真是好久没有这么放肆过了啊——”穆瑾挽着冉云素穿过银河广场,随着周末如织的人潮涌向包容的夜色里,“走了这么久,累了吧?”   冉云素摇头,“我们去看电影吧。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自己能量满满。”   穆瑾笑她,“我知道为什么!因为你终于不需要依靠那个方晋了!遮在你头上的,未必是保护.伞,还有可能是乌云。素素,这世上除了秦烈风,你离开了谁都可以过得很好,你得相信你自己。”   “也许是吧。”直到这一刻,冉云素对方晋仍然心存感激,他曾经真心真意地帮助过自己,她永远记得。   可方晋于她,就像是功能有些夸张的轮椅,她的路虽然走得吃力,却也不想被永远禁锢在那一方小天地里无风无雨。避难之所,亦是囚笼。   影院门口排队换票的人群熙熙攘攘,一直蜿蜒到电梯转角。穆瑾担心冉云素被人撞到,就让她留在旁边的鲜果屋里等她。冉云素啜着果汁,目光随意扫过躁动的人群,春将至,人心雀跃。   忽然一抹熟悉的侧颜撞入视线,冉云素下意识地蹙眉,脑海里拼接出Tony的模样,烈风的姐夫。他穿着一件莹□□质地的休闲西装,米白长裤,显得活力十足。   当然,更加活力十足的是他臂弯里不安分的那只彩色辣妹,细碎的彩虹小辫儿扎成马尾甩在脑后,黑色夹克衫上铆钉闪烁,下摆几乎短过胸罩。仔裤的宽腰带上露出一截白皙肉嫩的小粗腰,她很丰满,冉云素猜测此时秦烈岩戴着孕肚的腰围都未必能够胜出。   女孩吊在Tony身侧,正排队进入影院,俩人时不时就小鸡啄米似的亲一下。同秦烈岩截然不同的画风,男人的口味真要这么复杂?   穆瑾指间夹着电影票在她面前晃了晃,“看什么这么出神?人间烟火味这么吸引人?”   她下巴一努,穆瑾跟着转头看过去,“嚯——”她举起手机对过去,咔嚓——,连续三次拉大屏幕,咔嚓——   “你偷拍?”   “是保留证据。”穆瑾回看自己的摄影作品,“拍得还不错,刚好看得清奸夫的脸。若是你打算告诉秦烈岩,不拿出铁证,她都会以为你是在处心积虑破坏她的家庭。”   冉云素一口气叹得有些纠结,“应该告诉她吗?一个在怀孕期间遭遇背叛的女人,没什么比这更差劲的了……”她盯着照片看,“你说他们会不会不是我们想的那种关系?法国男人也许平时对人就比较热情?”这话说出来就是骗鬼的,自己好像也不太相信。   “滥情和热情还是很容易区分的好吧?”被打扰好心情,穆瑾不耐烦地甩甩手,“那就当做没看见好了,大多时候妻子比别人都能更先感觉到丈夫的背叛,只是宁愿自欺欺人而已。如果自己都能瞒着自己,那我们也没什么必要多嘴是不是?”   “知情不言,我们这样算不算变相保护了渣男。”冉云素看向穆瑾,“你猜,如果秦教授知道会怎样?”   穆瑾打了个冷战,脑海里浮现出她挨抢那晚那一记稳准狠辣的过肩摔,“如果是那样,我有些开始同情Tony了,渣男而已,罪不至死。”   “时间差不多了,别纠结了,”穆瑾扶她站起身,“如果你担心直接说会刺激到秦烈岩,那最好的方法就是先告知尹主任,她是什么角色你我可都是领教过,软暴力一流,保准让那个Tony生不如死。”   *   出租车停在熙府花园门口,穆瑾付了车费扶冉云素下车,今晚她走了很多路,看得出来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   一进门,客厅里灯火通明,明亮得森白异常。魏嫂迎出来,垂着眼睑,“太太在等冉小姐。”   冉云素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太太,就是尹静祎。   她将拐杖靠在玄关,换了鞋走进去,“尹主任,您找我。”   尹静祎靠坐在沙发里,主场姿态,目光撩到时钟上,再淡淡落回冉云素的脸上。   潜台词:住着我儿子的房、花着我儿子的钱、霸占着我儿子的心,他在外头拼命工作赚钱,你却在外头野到这个时候才回来,真是不要脸!   沙发上的一团情绪正在酝酿,偏偏这会儿风宝溜溜地跑过来添了一把柴,“素素,你回来啦?今天过得开心吗?烈风让我告诉你,他很想你,kiss you~时间很晚了,你该去休息了。”   “风宝,睡觉去。”冉云素小声说,看着风宝乖乖转回充电位,熄灭额上的蓝灯。   穆瑾也从玄关走进来,跟着叫了一声尹主任。她俩就像忘带作业的小孩儿,被严厉的训导主任罚站在教室门口。   尹静祎的目光从风宝身上移回来,又在她俩之间来回逡巡,“你们,倒是挺会玩儿的。”   “抱歉,我不知道您今晚会过来。”   尹静祎站起身,“今晚我来,是想告诉你,烈风他为了工作淋雨病倒了,高烧肺炎。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吗?这个时候应该在他身边照顾他,还是自顾自地玩到夜不归宿?”   她说完,带着三米气场和八丈怒意从冉云素身边走过,连声道别也不屑同她多讲。   “素素,别担心,肺炎很容易治愈的。”穆瑾扯她的衣袖,“今天,的确有点儿太晚了,明早给他打个电话问下情况,不会有事的。”   “我要收拾下东西,你帮我看看最早去鲥市的机票,她说得没错,烈风生病了,我应该去照顾他。”   “你要一个人连夜赶去鲥市?”穆瑾大惊,“烈风知道了会担心的,你从来没有一个人跑那么远的地方。”   “所以先不能告诉他,凡事总有第一次。”她飞快地收拾出一只小行李箱,带上证件。   手机上显示订票成功的信息,两个小时后刚好有航班起飞,次日清早便可飞到他的身边。   *   夜深风冷,《秦先生》剧组还有一组外景需要完成,片场的灯光通明,高压水龙正在喷洒水柱将街道和树木淋湿。   这个外景地位于鲥市一处高档的景观商业区,租借合同写明剧组仅能在晚上十点半街区关闭之后才能进入拍摄,因此,全组人已经一连几天熬通宵奋战这里的外景戏了。   造型师和化妆师正在围着烈风忙碌着,已经准备就绪的唐姿玟站在他旁边,裹着羽绒服抱着电暖宝,同他一起听方导讲戏。   “这一段是晏雯为了拿到那份很重要的合同,大晚上单独一个人跑去找左恕之,然后秦易诚的手机上接到一串她闪播来的电话,易诚以为晏雯被左恕之欺负,冒着大雨追出来。”   “烈风等下从那边开始推轮椅过来,然后大概走到路灯这个位置,轮椅翻到,人也跟着跌倒。那个时候我们的雨会打得比较大,要的就是那种暴风骤雨中迫切挣扎的感觉。”   “因为秦易诚双腿瘫痪,所以他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回到轮椅上,烈风要注意表现出自己那种痛苦和挣扎,当然也要摔得帅一点,注意不要用力过猛,感情上稍微收敛一点,主要是通过眼神和表情。大概就是这样,我们等下先走一遍——”   烈风放下剧本搓自己快要冻僵的手,“雨打得特别大的话,天这么黑,能看清眼神和表情吗?”   “所以我们可能要多拍几条,远景近景都要准备充分些。”方导招呼工作人员准备,“晏雯你到时候从那边走过来,然后发现秦易诚,跑过来,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吻他,要表现出主动和激烈,情感集中爆发!”   唐姿玟点点头,把手里的电暖宝塞给烈风,“先暖下,等会儿肯定特别冷。”   方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对了,保持这种关切的感觉。来了,先把烈风淋湿,大家准备。”   烈风将羽绒外套递给小柯,西装革履地走进雨幕里,先让自己湿透,然后开拍。   “吻他的时候,别把他都挡住了,再来一条——”方导裹着羽绒服发号司令,“很好,保持十秒钟,易诚的手再抱紧一点——OK——”      ☆、谁是谁的药(三)   这一场雨中戏,前前后后拍了两个多小时,烈风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找不到一丝热乎气儿了。还是唐姿玟把他从水坑里拉起来,从衣襟到裤腿一路都在淌着冰凉的水。   小柯赶紧抱着毛巾和衣服冲过去帮他擦头上身上的水,顾不上湿气就把羽绒服给烈风裹上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直到回去酒店泡了个澡,身体才慢慢恢复知觉。   烈风带着疲惫和寒意睡着的时候都快天亮了,这一睡,知觉越来越冷,身体却越来越烫。他身体素质向来很好,冬天的水下戏也不是没拍过,这回大概是因为接连着挨饿营造病弱的感觉,就假戏真做地病弱起来了。   第二天早饭时间,小柯没去叫他,想让他多睡一会儿。结果发现这一睡,他家风少竟然到了中午都没起来,下午还有戏份,小柯这才感觉不对去拍门。   体温计爆表,几乎就快顶到头了,剧组的一干人都害怕了,赶紧把人送去医院,医生一看,急性肺炎。幸好发现及时,留在医院输了一天液,晚上的时候把人放走回酒店休息,嘱咐随组的医护要注意观察,按时吃药。   唐姿玟这一天几乎也什么别的都没干,全程陪着,抛下偶像包袱又是送粥又是递药。看得组里的其他工作人员都觉得这戏一拍完,他俩之间基本都不用营销炒作,就能传出绯闻来。   *   冉云素翌日清晨抵达鲥市国际机场,下了飞机先是给穆瑾打电话报平安,然后拨通了袁柯的电话。   袁柯当时正按照医生的吩咐帮烈风测完体温,三十八度,“风哥,还是有点儿发烧,方导说让你好好休息,先拍别人的,你不用着急。”   他刚要转身出去,看到来电显示吓了一跳,转身直接把电话递给了烈风,“风哥,冉……嫂子打来的。”   烈风接通,也没说话,就听见冉云素在那边说,“小柯,我是冉云素,听说烈风他生病了,我想来看看他。我现在在鲥市机场,你可不可以把他酒店的地址给我,先别跟他说我来了,我不想折腾他跑出来接我。”   “这么快就学会收买我的人了?”烈风看了眼时间,“乖乖在机场找家快餐店,边吃东西边等着我。”说着,他便起身洗漱,让小柯准备好保姆车到机场去接人。   车子行驶在清晨的街道上,两旁的店铺都还没有开张。烈风坐在后排,看见一家正在进货的花店开着门,“小柯,靠边停一下,去帮我买束玫瑰,也不用太夸张了,九十九朵吧。”   一大抱红玫瑰带着清晨的露珠娇艳地挤进车里,烈风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身体发热的反应很像是爱情,冲动又乏力,让人兴奋,也让人柔软。   冉云素站在咖啡屋门口,看到烈风的保姆车缓缓驶近,她拉着小行李箱迎上去。   烈风打开车门从里面下来,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也戴着毛线帽,身形却显而易见地消瘦了许多。   久别重逢的拥抱就像在寒冬沐浴春季的暖阳,他的眼神责备中带着欣喜,“一声不响就跑来,也不怕来了找不到我?”   “这里找不到你,我就再去别的地方找,总会找到的。”她望着他,一双眼眸又黑又亮。   烈风接过她的行李箱递给小柯,又从小柯的手里接过玫瑰花捧到冉云素面前,“欢迎你来探班。”   他帮她订的酒店距离剧组下榻的酒店有一些距离,他不想她再被媒体堵截追问受到伤害。   “你还在发烧,不应该跑出来的。”冉云素伸手探着烈风的额头,“是不是我来了反而打扰你休息,我只是想看看你,明天我就回去。”   烈风捉住她的手,“来都来了,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个……风哥……你要吃的药都还在酒店里,我回去拿,”袁柯很识相地找机会开溜,“你有事儿……打我电话。”   房门关合的下一秒,冉云素就被烈风拉进他的怀里,“可惜我现在还不能吻你,医生说这个会传染。”   冉云素耳垂发烫,“你躺下休息,我是来照顾你的。”   烈风的手在Lisa上轻敲了两下,“现在该休息的是你,说说看,你有多久没有脱下它了?”他不太熟练地帮她解下束缚,轻轻亲吻她的下颌脖颈,“这回你跑不掉了,素素,见到你真高兴。”   烈风的体温高得灼人,几乎要将冉云素整个融化,她迷恋他投入的亲吻和狂乱的喘息,她迷恋他完美的身体和温柔的呵护。她紧紧搂住他,似乎这样就能够随他一起肆意翱翔,忘掉自己早已折断的翅膀。   再好的酒店,卫生间也并不完全适合残疾人使用,他帮她洗澡,将她抱回床上躺好。   冉云素窝在被子里,将头靠进他的臂弯,“你这样照顾我,好像生病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你。”   “你是我的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都会好好照顾你的。”他的吻轻轻落在她额头上,“希望刚刚的运动一下能让你增强抵抗力,不要被我传染。”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冉云素从背包里拿出一只盒子,打开来,将平安扣戴到烈风的脖子上,又贴在唇上亲了一下,“这个是被我开过光的,能够保佑你一生平安,永远都记得我。”   烈风嗤笑,“你学得倒是很快,看来我们果然是有共同语言的。”他用指腹摩挲那枚小小的翡翠圆环,“我猜这个要花掉你不少钱,你现在很富有了吗?”   冉云素点点头,“我把你的车卖了,买了这个,你介意吗?”   “不会,我家里除了我,你想卖什么都行。”他俯身吻她的额头,“睡一会儿吧,睡醒了我带你出去玩。”   *   冉云素拼命追逐着那个背影,她两腿乏力,口干舌燥,那片单薄的影子却越飘越远。她伸手去抓,指尖触碰到的翻飞衣袂化作屡屡清风从掌心流逝,“妈妈,等等我,不要丢下我,妈妈——”   “素素,醒醒,别怕,我在这里——”   冉云素睁开眼睛,看着烈风帮她拢开挡在脸上的碎发,又抹干她面颊上的泪痕,“我做梦了——”   “哭这么伤心,梦见什么了?我听见你在喊妈妈,是想你妈妈了吗?”   冉云素点点头,“我梦见自己怎么都追不上她,叫她她也不理我,就那样越走越远——”   烈风搂她在怀里,“素素,你还有我,我会好好活着,争取比你活得久一点点,这样我就一辈子都不会丢下你了。”   “可你现在都不是好好活着的样子,以后别接这么伤身体的戏了,会让我很心疼。”   “是我妈去找过你吗?我生病的事情只有她知道——”   冉云素点头。   “她有为难你吗?”   冉云素摇头。   烈风无奈地哼笑了一下,“我很了解她,她不用一兵一卒,光是表情就能杀人于无形。素素,对不起,她的态度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一定可以做好你们之间的缓冲带的。”   “嗯,我理解她的立场,在母亲视角,她做得没错。烈风,不管多艰难,都要和你妈妈好好相处,如果你有天失去她了,才会发现自己有多爱她。”   “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出去吃东西。”   *   安全起见,烈风带她去了私密性较好的那家私房菜,这里是方导介绍的,之前剧组的几位主创也来聚过。   却没曾想一来便遇到了熟人。他拉着冉云素的手刚刚转过走廊,就看到唐姿玟跟她在圈里的闺蜜童颖站在楼梯转角闲聊。   “烈风,这么巧?”唐姿玟挂着一抹诧异的笑容,眼神玩味地扫过二人,“这位是?”   “我女朋友,冉云素。”烈风仍然握着她的手,直接明了地给那两位美女介绍,他和童颖没有合作过,但彼此也算认识,礼貌地打了招呼。   唐姿玟的笑容僵了一下,烈风的女朋友她不认识,但网上那位绯闻女友可是无人不知,美女画家,大活人就立在面前,居然是真的。   “童颖今天过来拍广告,我俩正好就聚聚,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吧,她想多尝尝鲥市的特色菜,我们两个人点多了太浪费。”   烈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冉云素,“介意吗?”   “不介意,如果我们不会打扰二位的话。”冉云素展露一个大方的笑容。   童颖看唐姿玟的眼神里藏着一堆别人难以破解的密码,笑笑对烈风说,“当然不打扰,本来就想去探班看看玟玟的男神,她说你生病了不舍得带出来,现在碰巧遇到了不是更好?”   烈风做了个请的手势,四个人一同往二楼的包房走。木质楼梯被高跟鞋敲得咚咚响,连节奏听起来都那么妖娆。冉云素走台阶每步只能迈一级,前面两位都已经站在了二楼,她才走到一半。   唐姿玟转身盯着她看,心想网上说的居然是真的,烈风喜欢的女孩,腿是残废的。她瞬间生出‘亲妈粉’的错觉,替烈风不值,又像是有强酸淋在她心上,又灼又痛,“痴汉偏骑良马走,巧妇常伴拙夫眠”,他们这男强女弱是不是差距得有些离谱了?   童颖要了一瓶红酒,刚要给烈风斟上,杯口一把被唐姿玟按住,“他生病还没好,不能喝酒,你想喝的话,我陪你。”   童颖暧昧地笑,转而又要给冉云素斟酒,这回烈风开口,“她不会喝酒,还是我来吧。”   童颖的笑意更深了,“哎呦,我怎么有一种在玩贪食蛇的感觉,你们剧组的生态可真好,这么快就形成了食物链。我可是难得来探班一次的,你们两个谁都不能耍赖。听说冉小姐身体不好,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烈风,你在吃药,不能喝酒的。”冉云素提醒他。   “那好,你说不喝我就不喝。”   唐姿玟:“……”   童颖:“……”      ☆、谁是谁的药(四)   面前的两个女人,一个妖艳贱货,一个清秀佳人,就像这鲥市林林总总的餐馆,麻辣养生任君挑选。星光闪耀的娱乐圈隔着屏幕看十分遥远,甚至不太真实,当画中人活生生笔挺挺地走了出来,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一个女人对另外一个女人散发出来的竞争性荷尔蒙相当敏感,几句开场白之后,冉云素已经看出来唐姿玟对秦烈风可不只是粉丝般的欣赏和逢场作戏般投入那么简单。   虽然颜狗有他们的局限性,但毕竟美貌仍是稀缺资源,像唐姿玟这样漂亮的女孩,动静之间都是风景,很难有男人见了能抑制住体内的原始冲动。尤其是,她还有一双大冬天都敢于往外露的大长腿。   这么一想,她对着满桌子的美味珍馐便再提不起什么胃口来。   “风少可是我们圈里出了名的桀骜不驯,冉小姐是怎么把他收拾这么妥帖的?”童颖倒是自来熟,专门捡唐姿玟心痒的问题往出抛。想起闺蜜在她面前犯的那些花痴,她就自动把自己放在了冉云素的敌方阵营里。   “跟他认识得久了,倚老卖老他才会听一两句。”冉云素想用一个玩笑轻松带过。   唐姿玟是了解童颖的,这世上有她不敢吃的饭,却没她不敢说的话,赶忙接过话题,“冉小姐是画家吧,我很羡慕会画画的,觉得要是在自己家里挂一幅自己的油画像,可比什么艺术照有感觉多了。不知道冉小姐有时间的话,可不可以帮我画一幅?”   “当然可以,不过这次大概时间不充裕,我一两天就回去了。您的工作应该也很忙,如果以后你到鲸市,我一定帮你画一幅。”画得不好看可不要怪我,就算杜莎夫人蜡像馆里也会出现几个败笔的对吧,金无足赤。   童颖歪着头问,“冉小姐画一幅画要多少钱?”   “唐小姐是烈风的朋友,不需要谈钱。我并不是倚靠给人画像为生,所以并不是什么人都画。”   唐姿玟在桌子底下掐了童颖一把,笑着说,“那我还挺荣幸的,先谢谢你。”   烈风帮冉云素夹菜,也招呼另外两位女士吃东西,实际上他非常想用洋芋饼把童颖的嘴巴给塞上。   “你生病了,应该多吃点有营养的,易诚。”唐姿玟盛了一勺鲥鱼羹给烈风,随即意识到自己的称呼不大合适,面上微微一赧,“抱歉,我的个人习惯,拍戏期间喜欢用剧中的名字称呼对方,别介意。”   童颖从鼻孔里喷出一丝轻笑,“你这个人也真是入戏太深了,小心别假戏真做才好。”   唐姿玟飞起一脚踢在她的小腿上,这种醋意明显的助攻,在烈风面前一点好作用都不会起到,只会弄得她格外尴尬。   一顿气氛微妙的午饭终于散席。童颖挽着唐姿玟,看着十指交握的两个人走远,忿忿地说,“这烈风的眼睛也是瘸的吗?放着身边这么好的不选,非要找个残废。”   “别胡说了,真是被你害死了,赶紧收起你的路见不平吧,不然我和他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唐姿玟为了争取晏雯这个角色,可是费了不少力气的,连特别赚钱的强档真人秀都给推掉了,就是为了跟秦烈风搭戏,圆上自己的迷妹梦,想着给无脑闺蜜这么一搅合,瞬间把她的情商也给拉低到泥土里。   *   女人沉默的时候,要么是在等你的吻,要么是在等你的解释。   烈风对她暗暗磋磨自己的心有些不忍,但又对这种微微发酵的气味有些小享受,憋了好一会儿,最终化作一丝轻笑从齿间喷出,握着她的手也加了些力道。   “笑什么?”她打小便不太会掩饰情绪,这会儿便更是做贼心虚,自己的坏心情难道很明显。   烈风眉毛一挑,“你在吃醋吗?”   “当然没有!”心虚的时候,否认总是显得太快,她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我只是在想,你们拍戏的时候应该也是要投入感情才能入戏的吧,在戏里喜欢过对方,那就和两个人相爱过没太大差别咯,不会假戏真做吗?”   “也不会,没有人戏里戏外是一个样子的,认识了现实中的对方,就会很快忘掉剧本里的那个。”   他像是要说服她似的很认真地点点头,目光里又藏着得意的嬉笑,“角色都是带着光环的,只展示最美好的那一面给观众。就好比你画画,也都是画中人最美丽的那一面,画出来之后,你就会爱上对方吗?”   冉云素没说话,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翻到拍下来的她画烈风的那几幅画递给他看,一脸都写着“谁说不会?”几个大字。   他对她极其片面的现身说法相当无奈,假装在她散发醋意的头顶上闻了闻。   “那一个戏拍下来要几个月甚至更久,难道不会日久生情吗?”   “再久,也没有和你时间长,我十六岁就认识你了,要生也只能跟你生得出情来。”   “可我们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暂啊,加在一起也不会有拍一部戏那么长吧?而且前两年你还一直都在和别人传绯闻,怎么解释?”   烈风被她认真的说辞逗笑了,捏了捏冉云素的鼻尖,“还不承认自己在吃醋?要是你以后不想画画了,倒是可以开个醋厂。”   他像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不然,我以后息影吧,我可以重新去写歌、唱歌。”   冉云素摇摇头,“不行,我已经对你路转粉了,你不拍戏了怎么行。嗯……只要不是裸的和床的,我都不介意。”   “好,你介意的那些,我就只和你一个人自拍。”   *   穆瑾揣着手机里那张Tony出轨的照片,像个烫手山芋。每次见到秦烈峥,她都想把这枚手榴弹给扔出去,又怕把他的稳准狠辣给炸出来,暴打妹夫肯定算不成正当防卫吧,万一再重伤一个,他可真要惹麻烦了。   “你好像有话要说?”秦烈峥从病历上抬起头来,扫了穆瑾一眼。   “啊……那个……也没有……”穆瑾舌头打结,“就是一个小问题,想请教你一下。”   “说。”   “假如……我是说假如……有天你在外面偶然遇到了我的男朋友正和别的女孩又搂又抱的,那你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吗?”   秦烈峥抬起头,眯着眼睛看过来,“你的男朋友,和别的女孩又搂又抱?你的意思是,你被劈腿了?”   穆瑾吓了一跳,赶忙摆手,“不是不是,我都说了是假如,我……还没有男朋友……”   “哦——”意味深长的哦。   “那你会告诉我真相吗?”   “不会。”   “啊?”穆瑾失落。好歹同事一场嘛,总不忍心看着对方被蒙在鼓里当傻瓜吧?高岭之花果然没有什么人情味。   “但我会替你狠狠揍他一顿。”   穆瑾瞪大眼睛,看到秦烈峥认真地冲她点点头,心里顿时涌起一片难得的暖意。从大冰山上感觉到的暖意,这大概是自己产生幻觉了吧?   “还是算了,被你揍一顿就已经进手术室了,狠狠揍一顿的话,估计连抢救环节都可以省掉了。”穆瑾小声嘟囔着。   “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你刚刚的行为,代表了你内心渴望得到指引的纠结。”   秦烈峥恢复了理性而清冷的语气,“代入自己,影射他人。说说看,谁家的出轨门被你给撞破了?   我猜测,这个人应该不是你的家人或者亲密朋友,她与你的关系应该比较普通,譬如同事,所以,你才会觉得我的意见具备参考价值。我分析得靠谱吗?”   “啊?哦,好像还挺靠谱的。”穆瑾刚刚回暖的心情又被泼了一瓢凉水,关系比较普通、譬如同事,这就是他理解的他俩之间的关系吗?相当疏离啊——   他眯起狐狸眼问,“这个人和我有关系吗?”   “没有。”她否认得飞快,脑海中浮现的是Tony血溅五步的画面。   大概是这个惨烈的画面刺激了她的灵感,穆瑾的脑海里灵光乍现地闪出一个绝妙的主意来。   她飞快地溜出办公室,跑到医院对面的打印社将两张照片打印出来,再转去隔壁摆摊的快递收发点要了信封和面单,写上妇产科尹主任的姓名地址,并署上“路见不平者”的霸气落款,交给那位抱着小孩儿的收快递妇女。   给渣男预备的大礼包,自然要是勇气与智慧并重,心狠与手辣共存的无畏斗士一枚,更何况这位斗士还是受害人的亲妈,发起狠来绝对不会留情。   虽然穆瑾有点儿担心,尹主任在收到照片后会第一时间把秦烈岩拉上手术台结果了她肚子里那个渣爹的小杂种,但还是觉得她是出面摆平这种事情的不二人选。   照片寄出,她心情轻松不少,盘算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她只需竖起一只耳朵对准妇产科的方向监听就可以了,这世上大抵所有的墙都是透风的。尤其是医院这种地方,护士站里的那些白色小蜜蜂总是不吝勤劳地传递各种小道消息。      ☆、谁是谁的药(五)   袁柯开着烈风的保姆车驶向机场。   “真的要回去了吗?”烈风拨弄着冉云素的卷发,指尖牵牵绊绊的都是不舍。   “嗯,我是想来照顾你的,没想到都是你在照顾我,也没办法好好休息养病。” 冉云素拍拍前排司机的椅背,“小柯,麻烦你帮我盯着他,按时吃药休息。”   “你就是我的药。”   袁柯:“……”   烈风在安检入口目送她走进去。   “小姐,麻烦您这边。”一名安检人员指引着冉云素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冉云素挥手跟他道别。   烈风疑惑,问安检通道的工作人员,“请问,刚刚那位小姐要被带去哪里?”   小姑娘见口罩上方那双漂亮的眼睛一怔,随即解释说,“是这样,刚刚那位小姐是残疾人,她佩戴了假肢,我们需要到单独的房间请她脱掉假肢进行安检。”   那双好看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一定要这样吗?她一个人乘飞机,身体又不方便。”   “先生,这是我们航空公司的规定,在任何一个机场都要履行这样的程序的,这也是为了全体乘客的安全,请您理解。”   解释的声音无比温柔,听在烈风耳朵里却如魔音般刺耳。她那么介意自己的残疾,平时出门连拐杖都不愿意带上,偏偏为了来看他,就要一次次被迫脱掉假肢给人一寸寸检查。   他的心突然被人重重地踏上了一脚,茫然地退后了几步,才转身往外走去。   他饰演的秦易诚坐在轮椅上,一道门,一道坎,于他都是无法逾越的沟壑,只是导演喊停,他便可以恢复自由身,很快忘掉刚刚刻意营造出来的不便。   秦烈风,你真的以为接拍一部戏,就可以真正体会她的感受吗?自己真是太幼稚了。   她每一天每一年都生活在与大千世界不断妥协和让步的低姿态里,一次次被区别对待,被特殊照顾,看似关怀,其实都是一道道不见血的伤痕。   而这一切,都源于你一时兴起的一次邀约,如果当年肯放下姿态去学校看她,她就不会在那么艰难的一条路上独自跋涉了这么多年。   *   冉云素没想到秦烈峥会来机场接她,而且还带着穆瑾。   “肚子饿吗?请你吃东西?”穆瑾朝她使眼色,潜台词是今天有男士在场哦,不好好吃他一顿都对不起他那么处心积虑对自己的常年压迫。   “我随便。”冉云素觉得战况不明,一时犹豫不决要站到哪一边。穆瑾立刻投来一个看叛徒的眼神给她。   秦烈峥稳稳地扶着方向盘,“你请的东西,别人敢随便吃吗?急性肠胃炎,对自己都这么狠。”语气平淡,眉眼间却全是讥讽。   “那你来请啊,每天都在餐厅吃同一款套餐的人,味觉真的还能体会到人生乐趣吗?”穆瑾小声嘀咕。   “你的人生乐趣就只在味觉上吗?”   大快朵颐,食指大动,饕餮盛宴,民以食为天……没听过吗?“不然还在哪里?”   “你真想知道?”   秦烈峥从后视镜中扫了她一眼,这一眼的含义,颇为……耐人寻味。   医院附近有家蒸菜馆,穆瑾超喜欢那里的双椒鱼头,每次必点。   冉云素不太有胃口,只捡着清淡的吃了一些。   “怎么吃这么少?”穆瑾吹着辣红的嘴唇,“这样显得好像我很能吃。”   秦烈峥优雅地抬手招呼服务员买单,小女生一路乐颠颠小跑着过来。   “你太谦虚了,很能吃这种事实,根本不需要别人衬托。快吃,下午还有手术,24床那个肿瘤你来切。”   “真的吗?我……我肯定好好做!”穆瑾扯着纸巾擦被剁椒辣出来的鼻涕眼泪,一副感激涕零的架势,几乎要发誓明志。   “你们直接回医院忙吧,这里回去很近,我想走走。”   看着冉云素孤单走远的背影,穆瑾坐在车里小声说,“她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不是见到烈风了吗?难道是两个人吵架了?”   “烈风不会跟她吵架的,他只会为了她跟别人吵架。”不然他这个亲大哥也不会百忙之中给喊出来接机了。   “那是因为尹主任和秦医生都对她有成见。”穆瑾突然想起什么来,偏头看向秦烈峥,“那个……秦医生最近好吗?”   “挺好的,怎么突然想起来关心她?”   “哦,她不是孕妇嘛,应该关心一下。”穆瑾答得有些心虚,照片按说尹主任早该收到了呀,居然按兵不动,什么情况,难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地不了了之了?不是她的个性啊——   “还有点时间,你再把24床的病历从头到尾好好看一遍,一点半在手术室等。”   “哦,好!”穆瑾的好奇心很快被即将担当的重任给遮掩过去,她踌躇满志地蹬蹬蹬跑上楼,满脑子都是那个十九岁小伙子切掉肿瘤之后健步如飞的画面。   *   天台的夜风冷硬,吹得穆瑾身上的白大褂衣袂翻飞,黑长的发丝被眼泪糊了一脸。   秦烈峥缓缓走近她,脱下外套披到那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这就怕了?那以后那么长的路,你还有胆子走下去吗?”   他这么一说,穆瑾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抽噎地说,“他才十九岁,以后的日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就算他的家人不骂我,我还是觉得很难过。”   秦烈峥没说话,缓缓走到她面前转过身,温暖的手掌在她背上拍了拍。穆瑾就势扑到他的怀里,他一时错愕,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想了想又轻轻落回她的背上。   “应该有不止一位老师给你讲过,医生也是人,不是神。他的病是恶魔的作品,肿瘤包裹住神经,换我来做,也是同样的结果,所以,你根本不必自责。如果你卸不下这个包袱,就不配做一名医生。”   “带你去个地方。”   秦烈峥长身玉立走在夜风里,穆瑾从一片泪光中仿佛看到了某天清晨那抹英挺伟岸的背影,她稍一迟疑,便抹着眼泪迈步跟了上去。   她跟着秦烈峥穿过医技楼的走廊,经过黑黄标志的放射科大厅,沿着电梯来到B1层。这里曾经是脑外科的诊区,新的办公大楼落成后,变成了储藏区,一排排无人问津的铁皮柜和叠放的旧桌椅拼搭出被世人遗忘的冷清。   秦烈峥走到一排更衣柜前,驻足站了一会儿,像是酝酿了很充分的准备,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包,用里面一只银色的小钥匙打开了上层最里面的一扇柜门。   穆瑾看到掀开的柜门内壁上,是一张情侣间的亲密合影,女孩子笑魇如花,白皙手臂圈住男朋友的腰,男孩子英俊挺拔,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他们身后的背景是哈佛医学院的灰色主楼,脚下的草坪刚刚泛绿,带着盎然生机。   那时的秦烈峥,脸上还没生出此时的冷峻,眉眼间只有蓬勃的朝气和无限渴望,明媚得耀眼。   更衣柜里,整齐地码放着一摞专业书,还挂着一套临时应付正式场合的女士西装和衬衫,简洁、空落,一如陈年守候不来的希望。   “这个是……”穆瑾小心地问。   “这间柜子的主人,已经去世了。她的肿瘤长在颅底和颈椎交界处,颈髓和延髓的侧腹,脑干和颈髓受到压迫,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那么大。恶性胶质细胞瘤。”   穆瑾深吸了一口气,旧年灰尘的味道充满鼻腔,她的专业知识足够她明白这种病症的凶险程度。   “是我父亲主刀的,我做一助,”秦烈峥的语气依旧淡然,“我就亲眼看着她在我面前没了呼吸,停止了心跳,渐渐变冷。我当时的心情和你现在一样,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反省自己,会不会什么地方做得更好一点,她就可以活过来,像我们一样每天喜怒哀乐,拯救他人,救赎自己。”   默立良久,秦烈峥抬手关上柜门,缓缓扭动钥匙锁好。他和来时一样,脚步有节奏地敲在午夜空旷的走廊里,听不出一丝紊乱。   穆瑾快步跟在他身后,“主任,她……是你女朋友吗?以前的……”   “有精力八卦了?是不是说明我的卖惨生效了。”秦烈峥轻哼了一声,“如果觉得自己回去了还睡不着,就去把病历整理好,他的家人大概还会闹,我们先做好向医疗事故技术鉴定委员会说明情况的准备。当然,我可以以我的专业保证,这个案例的结论一定不是医疗事故。退一万步讲,即便是医疗事故,主刀的医生是我,同你没有关系。”   秦烈峥走远了,穆瑾一个人仗着胆子又跑回储物区,仔细看了看那扇柜门上的名签——叶映姝。那个女孩子叫叶映姝,难怪这么多年秦烈峥都是单身一个人,禁欲到出家入定的程度,原来他背负着永失吾爱这种剧痛。   穆瑾心里负责感应秦烈峥的那块区域瞬间就柔软了,随之而来一阵痛楚,他一直在努力拯救别人,不惜晒自己的伤疤企图治愈她,那他救赎得了自己吗?   扣放的纸牌被掀开,露出迷样的花纹,秦烈峥瞬间便不再是她心里原本那个模样。   他从头到脚的冷漠,是同自己和解后的木然,还是对抗伤痛回忆的铠甲?      ☆、谁是谁的药(六)   “穆穆,那个Tony的事情,我还是觉得秦烈岩有权知道。”冉云素盯着画布,笔尖扫过松石绿和柠檬黄,一种由盛转衰的色泽呈现在画面上,“越早知情,选择的时候就越少些牵绊。”   穆瑾抱着笔记本电脑靠墙倚在懒人沙发上,长发松挽成髻,“你以为呢,我几天前就已经把照片寄给尹主任了,你猜怎么?”   冉云素停下动作,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结果就是怎么也没怎么。这几天风平浪静,尹主任还照常上班、开会、上台,秦烈岩也一样门诊、值班、产检……也真是奇了怪了,他们家的女人都是奇葩。”   “会不会没收到?”冉云素眉心收紧,“尹主任可不是宁愿忍辱负重的人。”   “说得也是,所以呢,如果不是我们看人太肤浅,就是她正在憋什么大招。快递肯定是收到了,我上网查询过,本人签收。”   “这样也好,我们能做的也就这样了。”   穆瑾合上笔记本,盘腿端坐,“素素,你从鲥市回来这几天,总是闷闷不乐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画布上的黄黄绿绿糊成一团,脏兮兮,污腻腻。   冉云素将画笔丢进水桶,“没有,他生着病,然后把我照顾得很好。”她咬住嘴唇,“是不是除了画画,我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被你照顾,现在跟烈风在一起也是如此,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甜蜜的……负担。”她把重音落在“负担”上。   “那你也不能忽略甜蜜啊!你知道现代社会里呢,体力活这一部分已经越来越多被科技和家政给取代了,夫妻之间主要的义务不再是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最重要的是精神扶持,他在精神上需要你,这就是你对他最大的意义。就好像他的粉丝迷恋他一样,你看他见粉丝的那一张扑克脸,人家还不是巴巴给他贡献票房和尖叫。”   冉云素被她说笑,“你的治愈系歪理学说听起来总是很有道理。好吧,那你觉得他迷恋我的青春期会有多长?”   “冉云素,你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赶紧实话实说!”   “穆穆,他身边漂亮的女孩太多了,又对他温柔体贴……”   “吃醋啊——哈哈哈哈——”穆瑾乐不可支,“嗯,这个病呢,说来也不算很重,但是比较难治愈。你的药就是烈风,按时服用,放松心情,哈哈哈哈——”   “懒得理你!”冉云素甫一站起,动作有点儿急,眼前骤黑,她下意识伸手去抓身旁的栏杆,抓了个空,整个人直接后仰着跌下去。   “素素——”穆瑾惊得一下子蹦起来,三两步跑过去托起她的肩膀,“素素,听得见我在叫你吗?”   冉云素脸色煞白,连唇上都失了血色,感官上就好像身体里的血液迅速退潮,悄无声息地渗入细纱不见踪影,连面皮都是微微发麻的。有一会,她才缓缓睁开眼睛,“没事,起得太急了。”   “魏嫂,麻烦你冲一杯糖水!”穆瑾朝楼下喊,她扶着冉云素靠坐在栏杆上,“摔疼了吗?除了头晕,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了,”面对穆瑾的焦急,她又内疚又无力,“只是低血糖而已,你别用看绝症病人的眼神看着我好不好。”   穆瑾喂她喝糖水,“你最近吃得太少了,不知道自己的体重不能波动太大吗?”为了一条假腿,她是有多么不自由,连胖瘦都得小心控制着去适应Lisa。   “知道,今晚我要和你吃一样多,这样总可以了吧?”她想在脸上挤个笑容出来,又觉得面部肌肉不太配合。   穆瑾拍她肩膀,“都这样了,还知道讽刺人。来,我背你下去。”   “不用!”   “骨科医生可不是白吃饭的。”穆瑾朝她亮了亮自己几不可闻的肱二头肌。   “扶我一下就行了。”她借着穆瑾的力道缓缓起身,强忍眼前的忽明忽暗,被穆瑾搀扶着下楼去。   *   上午十点钟,冉云素正在地下二层的健身房里对着视频练习瑜伽,她最近体力很差,穆瑾建议她多吃东西多运动。受身体状况的限制,适合她的运动很少,只能勉强试着瑜伽里的一些动作。   手机显示Persephone来电,她调整了下呼吸赶忙接听。   “小冉,最近好吗?”   “我很好,谢谢夫人关心。”   “小冉,今晚在艺术长廊有个私人沙龙,有一些业内颇有名望的画家和画评人参加,我想带你一起去。晚上七点,时间方便吗?对了,我决定送你的那幅《光明女神蝶》去参加中法艺术交流巡回画展,今晚想介绍一些同行给你。”   冉云素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串数字,小鸭子后面跟着五个零,Persephone说过,奇货可居。如果自己不配合她的包装,那就相当于告知对方选错了股票,这二十万很可能血本无归。虽然她很不情愿出席这种公众场合,还是违心地应下了。   “好的,夫人,我有时间。”   Persephone的语气里透着欣慰,孺子可教的轻快,“我提前三十分钟去接你。”   “冉小姐,你要出去吗?我帮你叫司机过来吧。”魏嫂买菜回来,看见门口穿戴整齐的冉云素。   “不用了魏嫂,我自己坐出租车就可以。”冉云素之前跟着方晋出席过类似的场合,自己那一柜子的衣服都显得不太正式,人家想包装你,自己也总要拿出点诚意来。   逛街买衣服也算是她最不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在试衣间里试穿对她来说无比麻烦,有时候时间久得售货小姐以为她晕倒在里面了。   冉云素慎重地选择了一条连衣裙去试穿。香槟色的上身,点缀并不繁复的镂空和蕾丝元素,下摆是流畅蓬松的咖色A字裙,长及小腿,端庄大方,不失妩媚。   售货小姐啧啧赞叹,“小姐,这条裙子就像为您量身定制的一样。您可以配一双白色的细跟鞋,就更显得您身姿苗条挺拔了。”   “谢谢,我就要这件吧。”冉云素返回试衣间,高跟鞋她是穿不了的,自己倒是有一双极简风格的白色平底小羊皮鞋,脑海中的搭配效果倒也差强人意。   晚上六点半,冉云素准时等在家门口,为表重视,她给自己化了淡妆,衬得精致五官更加清丽动人。   Persephone妆容明丽,笑容满面地亲自下车接她,拖住她的手,“小冉,你真美,就像你的光明女神蝶一样迷人。”   “谢谢。”她很想恭维对方两句,一时又找不到特别贴切却不肉麻的词汇来。   冉云素坐进后排,这才留意到前排副驾驶的位置,一个身穿蓝裙的女孩正好奇地转头冲她微笑。“冉小姐,我们之前见过,你今天真美。”   “谢谢。”冉云素觉得对方似乎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妈咪,等会儿我来陪冉小姐好不好?”蓝裙女孩撒娇地望向Persephone。   “可以,不过你可不能光顾着玩,要帮我照顾好她。”   “没问题。”女孩俏皮地眨眼,“我叫程诗如,你可以叫我小如,那我可以叫你小冉姐吗?”   冉云素点点头,“原来是夫人的千金,难怪这么漂亮。”她心里纳闷,这位程小姐可是半点都没有混血的影子,难道不是那位Perrotin先生的老来得女?   *   冉云素随着Persephone见了许多她没太留心记住的面孔,被她鼓励的眼神怂恿着喝了几杯红酒,这会儿觉得面颊有些发烫。   “小冉姐,你平时很少喝酒吧?”   “嗯。”   “没关系,有我保护你!”程诗如拔刀相助的架势和冉云素记忆里某个一闪而过的身影重合起来。   “小如,那天是你把我扶起来的,对吗?”她被一群娱记包围,这个姑娘从中挺身而出救她于水火,真是很巧。   程诗如开心地点头,“你想起我来啦,嘿嘿,我还想做好事不留名呢。”   “谢谢你。”   “不客气,我就是看不惯那些人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程诗如从餐台取来蛋糕和水果,“小冉姐,我妈咪特别欣赏你,最近她提到你的频率简直比想起我还多。”   “受宠若惊,夫人对我过誉了,我都有点儿担心自己会令她失望。”   程诗如点点头,“妈咪这个人呢,对人要求是挺高的,以前我也画了几年,不过她说我没什么天分,就逼着我跟她学做生意了,中国话里叫‘物尽其用’,对吗?”   冉云素被她逗笑,“这个词用在人的身上呢,也不算特别合适,因为人是有情感和喜好的,物品无法选择自己喜欢的用途,但人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就算最终并不成功,也不妨碍得到快乐。”   “妈咪才不会这么想,她的字典里只有结果,和成功。”程诗如撇了撇嘴,忽然余光一闪,嬉笑着向冉云素的身后指了指,“你的护花使者来了。”   冉云素的第一反应是烈风,但他不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待转身看过去,视线刚好同和人寒暄中瞥过来的一道目光碰在一起,是方晋。   方晋果然匆匆结束谈话,朝她这边走来。冉云素起身,“方总。”   “小冉,”他似乎有些激动,笑容里毫无芥蒂,“你今晚真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假期愉快~   ☆、谁是谁的药(七)   “你们慢慢聊——”程诗如脚底抹油溜掉了,冉云素有些尴尬。   “没想到你今晚会来。”方晋的目光闪动,柔和地笼罩在冉云素身上。   当她还是一方阁签约画家的时候,总是拒绝出席这样的场合,方晋也纵容地随她性子不勉强。可这边刚刚转投Persephone旗下,她便光鲜亮丽地跑到众人面前亮相,配合别人推销自己,这种转变对方晋来说应该不是多么舒适的感受吧。   冉云素想解释两句,最终只是笑笑作罢。   方晋抬手,刚想示意冉云素坐下聊,身边一串靠近的脚步声,伴随着过分热络的招呼一并传来。   “冉小姐,真是画如其人啊,今日阎某得以一见,万分荣幸!”   这位脑满肠肥加谢顶,半点没有艺术气息的阎某名叫阎怀仁,在业界算是“屎”一样的存在,不仅自称他是唐代著名画家阎立本的后代,还擅长借各种渠道炒作自己。   画画不好,没事还可以骂骂人,爆爆料,倒也有不少喜欢看热闹的关注他。   “屎”虽然不受欢迎,但却不妨碍大家对他的“敬畏”,谁也不想沾上他,或者被他喷到。因此都藏起鄙视,敬而远之。   冉云素对他仅是间接又间接的耳闻,一切都停留在概念层面,真人还是头一次见到。她看到方晋脸上的笑容里带着排斥,略一移步,半挡开冉云素。   阎怀仁脸皮三丈厚,一点鄙夷根本无法阻挡他无耻的脚步,硬是将一杯红酒塞进冉云素手里,“冉小姐,无论如何您要赏脸喝一杯。在我们书画界,冉小姐的美貌可比任何一幅作品都动人。”   “阎大师谬赞了。”冉云素想尽快结束这次攀谈,于是冲他举了举杯。   方晋抬手挡住冉云素的手臂,“冉小姐不会喝酒,我来替她喝。”   “诶——”阎怀仁明显不悦,但还是挤出一副皮笑肉不笑来,“方总,我可是听说这冉小姐的男朋友和新东家可都跟方总没什么关系了,您这旧情念得太长可不太好。”   “我没事。”冉云素再举杯,“阎大师,先干为敬。”   冉云素仰头缓缓饮尽杯中红酒,面子是勉强给出去了,阎怀仁面露得意春风。他正想接着说什么,只见冉云素捂住嘴快步朝卫生间走去,屎,终究还是令人作呕的。   方晋赶忙跟了过去,看着冉云素对着洗手盆吐得肝肠欲断,他扯心地蹙着眉,“小冉,你何苦这样勉强自己。”   冉云素回手推他,“你先出去,这里是女洗手间,你在这里不合适。”   方晋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不合适的是你,这里是男洗手间。”他轻轻拍她的背。   冉云素惊慌地抬头看了看,门上的标志果然是烟斗,向里还有一排陌生的小便池,她的脸红得更厉害了,转身便想出去。   “没事,反正现在没人,你吐完再说。在这里我还可以陪着你。”   冉云素呕了好一会儿,总算把今晚吃喝下去的都清了个空,脚步虚浮,人也轻飘起来。方晋掏出手帕帮她擦嘴,“你不舒服,我送你回家。”   她的确不适合再留下来应酬,冲方晋点了点头,“麻烦你。”   方晋扶着她一条手臂往外走,“你跟我这样说话,无非是想同我划清界限,你放心,今后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他的语气落寞,听得冉云素心里一紧。   两人刚走出大门,Persephone急急地追出来,身后还跟着程诗如。   Persephone一脸焦急和心疼,“怎么了?孩子——脸色这么不好,我不知道你不能喝酒,都是我不好——”她抱着冉云素的肩膀轻轻拥抱了一下,“方总,麻烦你了,帮我照顾好她。”   “抱歉,夫人,给您添麻烦了。”冉云素忍着眼前浮晃的画面,她用力地抓住方晋的胳膊,怕自己突然晕倒。   “夫人,我们先告辞。”方晋感觉到她的不适,脱下风衣裹在她肩上,干脆将她扶在怀里,慢慢朝停车场走去。   “你醉了,头晕对吗?先休息下。”方晋将副驾座椅倾斜一个稍大的角度,帮她系好安全带。   车子驶上主路,平稳而快速。方晋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下来,飞快地下车买了杯水回来。   “小冉,是糖水,喝一点,小心烫。”他将吸管递到她嘴边。   冉云素勉强喝了几口,甜腻的感觉灌进胃里又搅起一阵翻涌,她慌忙撑着身体坐起来,推开车门又是一阵呕吐。方晋在一旁给她喂清水漱口,又帮她擦嘴。车子上和他的裤脚上都溅了被她呕吐的秽物,她忍着歉意痛苦地闭上眼睛。   方晋尽职尽责地将她送到家,魏嫂迎出来,看到面白如纸的冉云素吓了一跳,赶忙服侍她到卧室休息。   “谢谢您,方先生。”   “不客气,她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又吐了两次,等会儿如果她舒服一点,可以给她喝一点粥。家里有解酒药吗?没有的话我现在去买。”   “有的,方先生,真是太麻烦您了。”   门外两人的对话冉云素听得一清二楚。风宝悠悠地转过来,“素素,你好像很不舒服,要不要跟烈风通个电话?”   “不要,风宝,睡觉了。”冉云素有气无力,她不想千里之外的烈风还要为自己担心。   “现在是晚上九点钟,时间还早,我可以陪你聊天,你喜欢听歌还是听故事?”   “风宝,乖,睡觉了。”   小萌物失落地转身去对接自己的充电设备,随即熄灭了额头上的蓝灯。   魏嫂敲门进来,“要不要喝点粥,我去煮。”   “不要。”   “那,让穆瑾小姐过来看看您吧,她是医生。”   “不要。魏嫂,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冉云素裹紧被子,语气寒凉,“还有,今晚的事情不要跟他们说。”   魏嫂叹了口气走出去。这位冉小姐也是倔强,不舒服都要自己忍着,不许她跟烈风少爷提起,偏偏那位小少爷又经常打电话来询问,一个是朝夕相对,一个是出钱金主,弄得她也左右为难。   “少爷,冉小姐今晚跟画廊的那位程女士出门应酬,大概是喝了酒,吐得厉害,是方总送她回来的。这会儿躺下休息了,晚饭也没吃。”大事件还是要主动汇报的,魏嫂总还分得清谁是她的东家。   冉云素盯着不时重影的手机屏幕,一处一处刷烈风的消息,她不舒服的时候不想给他看到,但恰恰最想念的人也是他。   《秦先生》剧组的官微上新发了一张剧照,照片里的烈风坐在轮椅里,瘦削、苍白,他微微垂着头,那份因身体残疾生出的自卑和脆弱拿捏得恰到好处。唐姿玟握着他的手蹲在她面前,正仰头深情地望着他,关切、怜爱。二人四目相对,压抑的情感溢满画面,甜蜜中带着绝望。   这便是现实中的自己和烈风,她断了的那条腿虽然可以伪装成完整的模样,但仍然是竖在他俩之间的一柄利刃,彼此都小心地不去触碰,一旦触及,必然伤痕累累。   烈风看到魏嫂那条留言,迟疑了好久,还是给冉云素发了一条信息。   【烈风】素素,睡了吗?   【R素】还没,不过已经躺下了,在追你的剧。   烈风的电话打过来,“看我的剧,会不会越看越想我?过两天我回鲸市看你。”   “真的吗?”想他,是假不了的。   “嗯,你要照顾好自己,如果照顾不好,我就以后都把你带在我身边,去哪里都带着。”   冉云素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可是一件很麻烦的行李。”   “我就喜欢被你麻烦。”   *   魏嫂听见隔壁的厨房里有窸窣响动,起身过来查看,见冉云素正撑着拐杖在冰箱里找东西,“冉小姐,你是肚子饿了吗?”   她赶忙过去扶她坐下,这么苍白的一张脸,加上只有一条腿站着实在看得人心惊,“你等下,我去热粥,很快就好。”   冉云素就着小菜喝了满满一小碗粥,虽然她半点胃口也没有,还是强迫自己努力摄取一些营养。她想让自己强壮起来,她不能总是这样一副病弱的模样让爱她的人担心。等明天身体恢复一些,她还要坚持锻炼。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了,来个双更吧!晚点还有一章……   ☆、谁是谁的药(八)   “穆瑾,跟我到办公室来!”秦烈峥冷着一张脸,手里捏着一个快递信封走在前面。   穆瑾的眼睛盯在那个前后晃动的信封上,一种炮灰的绝望感从脚底直窜头顶,她挠挠发麻的头皮,眼睁睁看着秦教授关上门,将信封甩在桌面上。   “照片,是你寄的?”从眼神到语气,咄咄逼人。   穆瑾垂着头,算是默认。当时太兴奋了,忘记用左手写字掩饰笔迹了。   “我也是偶然发现的,觉得不告诉秦医生让她白白受骗心里过意不去,你该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她一脸委屈,声音也越来越低。   “我没怪你。”秦烈峥叉着腰站在窗边,背对着穆瑾,“那天你问我那个问题,我就知道有什么不对,没想到是我的家务事。”   “那……秦医生,她还好吗?”   “她离婚了。”秦烈峥言简意赅,“我妈找了人调查到Tony出轨的证据,事情很容易就解决了,算是你的功劳,那个渣男把所有财产都给了烈岩。”   穆瑾解气地点点头,“我就知道尹主任会放大招!”   秦烈峥突然转身看她,眉心挤成川字,“你是在觉得自己很聪明,所以寄匿名信给我妈,却不肯先告诉我?”   “先告诉你的话,打草惊蛇不说,说不定蛇都被你直接打死了。”穆瑾窘迫地小声嘀咕,“出轨不算你说的那个什么正在进行的暴力犯罪吧,你伤了人是要吃官司的,还不是担心你嘛。”   “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莽夫?”秦烈峥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有些迫人。   穆瑾有些小心慌,垂着的目光在他白大褂的衣襟上扫来扫去,心说,没有啊,你不是莽夫,你是痴情男,让人心疼的痴情男,这总可以吧?   “腹诽我什么呢?你不是很敢于仗义执言吗?”   “我说你不是莽夫,是痴情男,褒义词哦。”穆瑾抬头看向他的脸,有些羞涩,“主任,24床的事情,谢谢你,以后我不会那么感情用事了。”   “你出去吧。”秦教授赶人了。   穆瑾不太情愿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来,“主任,那……秦医生的孩子……”   秦烈峥抬起眼皮,“秦家还不至于小气到跟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计较,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小孩。”   “哦。”穆瑾呼出一口气,放心地溜出办公室。她躲到步梯间给冉云素打电话,通报事件进展。   “我就说这尹主任不可能认怂,果然老辣,直接让渣男一丝.不挂地滚蛋了!过瘾!”穆瑾像是庆贺什么胜利似的,心情大好,“据说那个Tony夹着尾巴回国了,私立医院怎么了,到处都是秦院长的朋友,他想在鲸市混医疗圈等于找死!”   “那个小孩子,将来出生就没有父亲,也挺可怜的。”冉云素语气淡淡,单亲的体验她最清楚不过。   “放心啦,现在有父亲的还不是很多丧偶式育儿?渣爹不如不要。这小孩将来出生,有好的家世,牛逼的外公外婆,牛逼的两个舅舅,成长环境绝对够健康了。”   “嗯,总算是遇人不淑的最好结局。”   “你在干什么?”   “听你的话,锻炼身体啊,还有努力吃饭。穆穆,如果我变胖了,你可要负责陪我减肥。”   “你增重、我减肥,那是两个世纪性难题,等你先胖起来再说吧。对了,注意安全,也别太着急,循序渐进懂得吧。挂了,晚上去你家蹭饭。”   “好啊,等会儿我去菜市场买鱼头给你。”   *   送惊喜这种行为大抵如此,赶得巧了就是惊喜,但大多数时候都会有惊大于喜。   烈风回来之前没有跟冉云素打招呼,就是想给她个惊喜,结果魏嫂开了门,跟他说冉小姐出去散步了。   “她说天气好,就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我要陪着她也不让。”   烈风让小柯在小区里找了一圈,没见人影。他哪里能想到,冉云素趁着春风暖阳,跑到两公里之外的菜市场去买穆瑾喜欢吃的鱼头,打算晚上炖给那只馋猫吃。   眩晕总是突然袭来,冉云素走在气味不太宜人的海鲜区,提着刚买到的鱼头正想往外走,就觉得呼吸阻滞,眼前一阵阵昏暗。她赶忙伸手撑在旁边的一个摊位上,想放低重心缓和一下,却被脚下横流的污水一滑,跌坐到人家柜台前。   老板娘热心地跑出来,又是搀扶又是喂水,总算把人给弄清醒了。冉云素缓了好一会儿,觉得呼吸顺畅些,才重新提着鱼头走出菜市场。   她没敢再步行回去,招了辆出租车直到家门口。   这样突然进门看到客厅里迎出来的烈风,惊喜得有些狼狈,她柠黄色的裙摆上沾了腥臭污渍,烈风看得皱眉。   “你去菜市场了?跌倒了?有没有摔伤?”烈风不管不顾,直接把她给抱了起来拍到卧室的床上。   “喂,我还没换衣服,会弄脏床单的。”   “好好躺着,我帮你换。”烈风从衣帽间找家居服给她,“脸色这么差,还说自己每天都好好吃饭和锻炼?”   这次的衣服他倒是换得没什么杂念,随后就坐在床边认真地看着她,“我联系下,明天带你去做体检,总是晕倒,我很害怕。”   他右手拇指揉着她的掌心,让她安心的表达方式。   冉云素倒是没太紧张,眉眼间渗着笑意,抬手摸摸他的脸,“突然看见你,我特别开心。烈风,如果我像电视剧里那样,查出来得了什么白血病之类的绝症,你该怎么办?”   她的视线羽毛一样一寸寸扫在他的脸上,没漏掉任何一个微表情。   本来一句玩笑话,烈风的眼圈就被她说红了,一秒钟入戏,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嘴边咬了一下,“你怎么这么狠心?”不认真的语气,说出的却是再认真不过的情绪。   他真的害怕了……   “我开玩笑的。”她心里也酸涩起来,“第一次是因为起得急了,第二次是喝了酒,刚刚是市场里空气不畅通,我是身体弱了些,但还不至于会英年早逝。”   她主动靠进烈风的怀抱,“我吓唬你的,其实我舍不得离开你啊,你在我身边的眼线那么多,应该知道我最近有很努力地吃饭和锻炼吧。”   *   第二天一早,烈风开车载着冉云素和穆瑾去人民医院体检。   穆瑾拍拍胸脯,“交给我吧,VIP服务,等检查完了就送她下来。”烈风留在车里等,冲她俩摆摆手,眼里藏着隐忧。   半小时后,穆瑾一个人从门诊大楼里走出来,阳光照在她的白大褂上亮得晃眼。   她先是站在台阶上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才走过来掀开门坐进车里,满脸沉重,一言不发。   那口气像是还梗在胸口里。   烈风的心咕咚一声沉了下去,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别憋着了,说吧,她怎么了?”      ☆、人间四月天(一)   “她怀孕了。”穆瑾的语气冷得刺人。   烈风睁大眼睛转头看向她,“你说什么?”   “你说我说什么?我说什么你不清楚吗?秦烈风你这个混蛋,你不清楚她的身体状况吗?你让她怀孕是打算要她的命吗?!”她说话的时候双手一直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好像拿出来就会忍不住动手揍人。   穆瑾劈头盖脸一顿骂,看着烈风的错愕又有些不忍,别过脸去,“胎儿刚刚有心跳,是她去鲥市看你的那次吧。”   烈风抬手开门准备下车,被穆瑾一把拽了回来,“开到侧门去,我带你走另外一条路。你就这样出去?!我们医院还想照常开门接诊呢!”   烈风戴着口罩跟在穆瑾身后,挑了一条人迹稀少的通道搭电梯上去。   “你打算怎么办?”狭小的电梯缓慢上升,气氛局促而压抑。   “我不会让她冒险的,我不要这个孩子。”烈风难掩一脸沉重。别家准爸爸听到这种消息应该很开心吧,他却像是听到了催命符咒。   穆瑾呼出一口气,“还好发现得早,应该药物就可以解决,你妈妈和姐姐都是内行。我现在担心的是素素,她知道自己怀了你的孩子,就一句话都不肯说,我知道她一直都很介意自己不能给你生小孩,我怕她……”   “她会听我的话。”   “你要好好跟她说,她这样的身体状况,单是刚刚怀孕就这么脆弱了,肯定很难坚持整个孕期的。就算能坚持,风险太大了,她的那些旧伤,万一……”穆瑾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反正我不赞成冒险,如果将来她瘫痪了或者死掉了,我没有办法承受。”   电梯门打开,两人疾步走出去。   冉云素暂时被安排在一间留观病房,穆瑾示意烈风一个人进去,“好好说,别刺激她。我去拿药。”   *   烈风开门走进去,冉云素从沙发上站起身,他俩默契地紧紧拥抱了对方。   “素素,我只要你,听话,我妈妈和姐姐都可以帮我们解决问题。如果你不喜欢她们插手我们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去私立医院。穆瑾说现在发现得早,不会太麻烦的,可能要委屈你吃些苦,我会陪着你。”他紧紧将她单薄的身躯贴在自己胸口。   烈风的意思冉云素听得明白,她早想得到这个最可能的结局,只是听他亲口说,眼泪还是汹涌地奔流出来。   “烈风,你知道我怀上一个小孩的概率可能只有别人的几十分之一,他既然来了,真的就不给他任何机会吗?”她的目光游走在他冷硬的表情里,寻找最后一线生机。   “我谁也不要,就要你一个。”烈风说得很坚定,“素素,我不会让你再冒险的,万分之一也不行。”   “我不想因为自己剥夺你当父亲的权利……”冉云素把脸埋在他胸口,她脑海里浮现出烈风跟小包子玩耍的画面,如果他有个可爱的小孩,他一定是个好爸爸。“我愿意试一下。”   “不行!你愿意也不行!”   他的声音颤抖,“不只是你的问题,我也不想在现在生小孩,我还有我的工作、我的影迷,我不想因为孩子影响我的事业。还有,那个时候我正好在生病吃药,之后你也喝过酒,总之,我们不能留下他。”   只要是能让她放弃留住这个小孩的理由,他统统都可以编造出来。   穆瑾敲门,递了个药盒给烈风,“一次两粒,12小时一次。可能过程中会有点疼,不过可以忍受。”她不敢抬眼看冉云素,转身到桌边帮忙倒水。   烈风挤出两粒药片,送到冉云素嘴边,“素素,张嘴——”   冉云素摇头,脸上满是泪痕,“烈风,我听见他的心跳了——”   “听话!”他嗓音涩哑,泪水也滚滚滴落,捏着她的下巴用力将药片塞进她的嘴里,端起水杯喂她喝水。   “没事了,素素,没事了——”他紧紧抱着她,心里一阵阵绞痛,他刚刚亲手杀了自己的小孩,那个还没化成人形的小生命。   在它还没有彻底逝去之前,他已经忍不住在想他长大之后的模样,会不会有一双和素素一样漂亮眼睛,会不会遗传他坚.挺的鼻梁和好看的嘴唇,是喜欢唱歌还是喜欢画画……   穆瑾背对着他们,听着冉云素在烈风怀里痛哭,她没办法忍住自己的眼泪,咬着嘴唇拼命憋住声音。   命运总是如此残忍,给了她一个美好的秦烈风,就要拿走她可以拥有的一切,这种交易算得上公平吗?   *   一个生命的到来也许是偶然,但一个生命的离去却充满痛苦。   药物导致的流产不完全,使得冉云素又重新被送上手术台,接受了冰冷器械的无情对待。这种双重伤害对她来说痛苦万分,身体的和心理的,却也只能默默承受。   常言说,把女孩变成女人的,不是男人,而是妇产科。一个女人从妇产科走一遭,所有的尊严便都曾经卸下,再无法完整。   一连三天,冉云素都虚弱得无法起床,甚至坐久一点都会疲惫不堪。   烈风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照顾她上面,每天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一杯水一羹汤都亲自喂给她,如果她精神好一些,他就给她读小说,弹钢琴,尽量分散她的注意力,不去想那个未曾谋面的小生命。   冉云素知道,这一次,她为烈风生个孩子的希望已经彻底被连根挖走了,这次留不下,以后便不会再有了。   曾经写好的悲伤剧本读过再多次又如何,都没有演绎成了现实的那一刻来得惨烈和痛彻心扉。她忘不掉B超室里那一串急促有力的心跳,而关于那个生命的期待和未来已经不复存在。   人间四月天,窗外已经是芳菲柳绿、盎然生机,冉云素靠坐在窗边听烈风给她弹琴。久石让的《与你同行》。   “我想出去晒晒太阳——”她的声音悠悠响起,逼停了琴音。   时间车轮滚滚朝前,将一切懦弱和卑微淹没在灰尘里,你要活着,也就必须学会向前看,不要总是回头。你不是不能倒下,是不能压倒身边搀扶你的人。   烈风琴声骤停,听见她说想出去晒太阳,顿时觉得暗夜里透进一丝光亮,“好,我帮你换衣服,小区的湖边飞来很多喜鹊,我带你去喂它们。”   冉云素见他不知从哪儿忙起,笑了笑,“帮我披件外衣,再拿一条毯子吧,我坐轮椅就可以了。”   烈风依着她,不确定她这是突然解脱的释然,还是破罐破摔的失落,自从他和她重逢,他从没见过她坐轮椅。   最后的骄傲,也放下了。   别墅区的中心花园像个缩小版的森林公园,一些树木在山坡上自由伸展,盛夏的时候也能够长得遮天蔽日。   烈风推着轮椅沿着草坪上蜿蜒的石板路慢慢游走,一路上看见散养的小动物开始出来觅食,灰毛皮的野兔很肥硕,大尾巴松鼠腼腆得怕人,还有几只憨厚的羊驼萌萌地在晒太阳。   冉云素仰起头,眯着眼睛看他,阳光洒在她白皙的脸上泛出瓷白的光泽。她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烈风,这个世界真美好。”   烈风觉得自己的心上仿佛被突然捅破一个窟窿,疼是疼,但积郁已久的阴霾也随之释放了出去,“是啊,所以我们要一起好好的,一眼一眼把她看完。”   他将轮椅在湖边固定好,递给她干掉的面包屑,仰在草坪上看她一点点喂食那些长尾巴的喜鹊。   咖啡色的针织衫披在她单薄的肩头,微卷的碎发垂在颊边,久违的笑容浮现在她脸上,这样的冉云素,那么脆弱,又那么美好,她的残缺显而易见,她的美丽沁人心脾。   于他来说,眼前就是一幅《十里春风不如你》。   *   曲宏杰的电话一连串打过来,然后是导演的、制片方的……烈风一通一通跟对方请假,就是迟迟给不出回组的日程。   如果可以,曲宏杰都要跪在无线电波里了,“风哥,要不是唐姿玟那边也请了病假了,方导都能把我当炮仗点了。你这可走了一星期了,多大的事儿啊,这边可都等着你哪!”   “你不是说女主角也病假了吗?那等她好了再接着拍,催我一个人也没用。”   “她那不是为了帮你开脱装病的么!你一回来,她立马就能好。”   烈风叹了口气,“素素生病了,等她再好一点,我马上就回去。”   “大哥,你家的医生不要太多啊,就你一个不是专业人士,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带病工作你也做过,现在她病了你就连诚信都不要了?救场如救火,你高尚的职业道德都哪儿去了?!”   烈风懒得再跟他多说,直接关机,油盐不进。他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一转身,看见冉云素穿戴整齐地站在他身后。   他下意识就去拉她的手,两个人只要距离不超过一米,就永远是这种连体婴的姿势。   “脸色好多了,可以再多睡一会儿,早饭还没好。”   冉云素点点头,“所以提前出来活动一下,等会可以多吃一点。”“你回来很多天了,也该回去工作了,不然很快我就可以在网上看到你耍大牌的新闻,然后再有一群粉丝跳出来骂我是红颜祸水。”   “你跟我一起去鲥市吧,那里的戏应该不会太久就拍完了,之后要去欧洲拍一个月,你都跟我一起。”   “不要。”冉云素把额头抵在他胸口,“其实这样想你、想你、想你,然后你突然就回来了的感觉真的很幸福。我没事了,你放心去工作吧,我也要开始自己的新工作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烈风看得出来,她这些天很努力地吃饭、休息,很努力地康复,都是为了可以让他安心。她越是懂事,就越让他觉得心疼。   “好啊,我答应你,拍完这部戏,会放个大假好好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给我扔刀片吧?有点忐忑...   ☆、人间四月天(二)   天气渐暖,夜风也开始温柔。站在天台的那抹背影让倚墙欣赏的穆瑾心旌摇动。   不知为什么,自从她知道了秦烈峥的故事,看他的时候面前就总是带着滤镜,一切的犀利都可以柔化,一切的冷硬都可以暖调。   他仍是他,却也不再是他。   秦烈峥就那样笔挺地站着,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任由夜风撩拨吹拂。她也就站在那里不声不响地看着,任由风景一成不变。   一个姿势久了难免腿麻,穆瑾弯下腰挠了挠小腿肚,没曾想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个不太优雅的侧卧式。   秦烈峥听到声响回头看过来,穆瑾就在他注视的目光中狼狈地爬了起来。   “秦……秦教授……我是想跟你说一声,那个手术方案我发到你邮箱里了。”她不合时宜地局促,舌头也开始打结,“要是没……没事的话,我先下班了。”   “素素怎么样了?”秦烈峥的视线又转回虚无的远方,无边的暗夜里。   “她好多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秦烈峥点点头,鼻息里叹出一口寒凉,“我是个差劲的大哥,既没照顾好妹妹,也没照顾好弟弟,让他们一个个过得这样……”   “你不要这么圣母啦,哦不是,圣父——”性别问题还是应该严谨性,穆瑾抢白他,“还说照顾别人,你把自己照顾得好吗?你每天过得开心吗?”   “我哪里不开心?我可以帮助病人解除痛苦,帮他们恢复健康,我每天都很开心。”   “嘁——”穆瑾不屑地嗤笑,“你那是成就感,成就感不等于开心。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还是哲学是物理老师教的?   你看你,每天在食堂吃同一款三十五元的套餐,每天穿同样的西装衬衫白大褂,每天开车走同一条路上班,每天躲在房间里不是写论文就是看论文……   你知道什么是大快朵颐吗?你长得这么帅打扮过自己吗?你想过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吗?你知道上网刷刷八卦也能让人很放松吗?   还有,你……就不能再尝试着去开始另一段恋情吗?被人喜欢的幸福一个人可能感受不到,就好比被暗恋;喜欢一个人的幸福自己肯定是清清楚楚的!”   秦烈峥沉默,身姿笔挺,身体里像是绷着一口气,好半天才缓缓吐出来,“你可以下班了。”   穆瑾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自欺欺人,逃避!”   “你说什么?”他的狐狸眼转过来盯着她。   “我说你,明明就是自己抱着过去不肯放手,还自揭疮疤以为可以治愈我,我这是自我复原能力比较强懂不懂,根本就不是你卖惨能够安慰的!”   穆瑾的脑海里全部被那个早已失去主人的更衣柜塞满,“你在心里留着一个柜子没有关系,但你不能把整个心都锁起来吧!   你睁开眼看看你周围的世界,那么美好的景色,那么多美好的人。你说说看,你刚刚站在这里,看到的是灰暗天空呢?还是夜幕下灯火阑珊的美好人间?干嘛总是仰视不胜寒的高处呢,也许风景就在你身边啊——”   “我身边?”秦烈峥蹙眉看她,“你吗?”   你吗?穆瑾觉得自己的心脏受到一记重锤,漏跳了好几拍,她下意识就抬手按在胸口,脸上挤出讪讪的一个笑容,“我……说的是风景……风景……”   她环顾四周,天台上空旷冷清,除了水泥围堰和换气扇的设备间,连半盆花花草草都没有,实在谈不上什么风景。   “你的那篇微创治疗脊椎退行性病变的论文我已经改好了,你校对下就可以投稿,记得把第一作者写成你自己。”秦烈峥移步往外走,“这么基础的论文不要提到我。”   一种‘我丢不起那个脸’的鄙夷语气。   穆瑾胸中郁结,被他损和被他撩,这两种体验究竟哪种更糟糕。   *   “亲爱的孩子——”Persephone一进门便拥冉云素入怀,“听说你前段时间病了,对不起,我最近一直在忙艺术交流展的事情,现在才来看你。”   她握着冉云素的手仔细端详,眼波里的关切自然而真挚,“还好,你现在看起来气色不错,我知道一切困难都难不倒你的,我为你骄傲。”   “谢谢夫人——”冉云素并不习惯这样直白的热络,她充其量只是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小小合作者,远不该得到如此重视的关注。   “最近有继续画画吗?我可不可以再参观下你的画室?”   冉云素露出笑容,言归正传,这才算一个生意人该关注的重点。她起身给Persephone带路,去二楼的那间半开放式画室。   楼梯走了一半,冉云素回头,见Persephone仍然站在一楼定神地看着她。她顿时心里一紧,一定是自己上台阶的姿势被她注意到了,冉云素侧身让出通路,“夫人,您先请,我走得比较慢。”   Persephone紧绷的面容上勉强绽出一丝笑容,她走上来,拉过冉云素的手,陪着她一起慢慢往二楼走。又是这种令人不适的过度亲昵,冉云素借着整理画具抽开手臂。   “画里的人,是秦烈风?”驻足品鉴了好一会儿,Persephone笑容笃定地望向冉云素。   “是。”她没否认。   画面上,远处千浪叠雪、惊涛拍岸,说不出的激昂与壮烈,而近处沙滩上,黑色三角钢琴反射着碧海蓝天的光泽,微妙的光影处理使得所有波澜壮阔都化作静谧柔和。   一袭白衫的男子端坐琴凳,光脚踩在踏板上,双目微闭,柔发飞扬,十指轻抚琴键,满脸专注与投入。他有着紧致的身姿和完美的侧颜,英俊飘逸,不似人间凡骨。   从演奏者的姿态来看,他指尖流淌的乐曲应该是悠扬轻柔的,与背景的激荡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对比和情感冲击,而这种冲击看在欣赏者眼里却并不违和,像是所有的百炼钢,到这里都被化作了绕指柔。   Persephone盯着画中人饶有兴致地看了又看,嘴角始终勾着一抹似笑非笑。   她,不会真的对烈风感兴趣吧?冉云素紧了下眉心。   “带着感情画出来的,果然不一样。”   Persephone笑意更浓,她玩味地盯着冉云素,“看得出来,你很爱他。不过,这种作品在市场上并不十分受欢迎,你应该多尝试一些超越平凡的情感表达,比如,愤怒、疯狂、绝望、挣扎……”   冉云素心想,当自己正在绝望和挣扎的时候,她还并不懂得如何用画笔拿捏有度地表达。现在学会表达的时候,她早已放弃了挣扎,甘愿卸下翅膀龃龉前行,若是这坦途上还能遇到一两盏微芒,于她便是路过全世界的温暖。   Persephone又给她讲了一些行业风向和潜规则,冉云素对此意兴阑珊,她向来只想随心所欲地画画,简单地生活,给她快乐的,并不是画出一幅价值连城的作品,而是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   因此,Persephone告辞的时候,她颇感到一些轻松,跟魏嫂一起煮了壶水果花茶,又躲到画室里继续描画她的烈风。   *   春归夏至,冉云素数着烈风即将从欧洲回国的日子,每一笔都显得盼头十足。   那是一幅特殊的作品,上面用黑色涂画出自分别那天起六十多个冷硬的数字,每一天,冉云素都会在其中一个数字上按照自己的心情涂鸦,一串音符或是一片叶,铺铺叠叠、挤挤压压,都是自己想念他的满满心情。   《光明女神蝶》在巡回画展中备受关注,冉云素一夜间站上神坛。从最初的勉强接受短暂采访,到后来的一概拒绝,她感觉得到Persephone对她的失望和无奈。   大抵上这世上的艺术品经纪,除了方晋没人能够忍受她的孤僻,捧不起来,又摔不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点写出来,希望可以冲淡一些前一章的伤感。 今天也是卧床养伤的第三天,旧疾复发,行走和站立带来的疼痛很是磨人,有时自身感受会潜移默化地影响故事情节,还是想带出多点轻松愉快给你们...   ☆、人间四月天(三)   《秦先生》剧组完成了在鲥市的拍摄,转战西欧外景地,大部分的戏份都会在法国最美的海滨城市尼斯完成。到达的第一天已经是当地时间的下午,这天没有拍摄任务,演职人员可以自由活动。   大多数艺人和工作人员都舍不得利用这难得的休闲时光来倒时差,巍峨的阿尔卑斯山和蔚蓝的地中海尽情向涌进这座旅游城市的人们展示着自己的浪漫风情,海风躁动,煦日撩人,荷尔蒙自动飙高。   “易诚,”唐姿玟看见烈风房间的门开着,探了个脑袋进来,见他正靠在沙发上看一档当地电视台的艺术类节目,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有空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吃东西?”   她的确一直用剧中人物的名字称呼烈风,开始的时候像是玩笑,后来就越来越日常,自然到戏里戏外难以分清。偏偏她自己饰演的女主角名字也叫雯,拍戏的时候,秦易诚喊她雯雯,她又妥妥地代入到现实中。这种纠缠的入戏出戏于她而言有如一场危险游戏,欲罢不能。   “我不饿。”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电视节目上。唐姿玟听不懂法文,又对枯燥的艺术新闻没什么兴趣,看到烈风如此专注,也不禁朝电视上多看了几眼。   直到冉云素出现在画面上,他的脸上不觉间就浮出一抹笑容,抹糖似的化不开。唐姿玟被这隔空狗粮噎得一时接不出话来,只好尴尬地站在沙发边陪他看了会儿节目。   新闻不长,画面在冉云素和她画的那幅蝴蝶上停留了一会儿,便转去报道了别的内容,只是烈风脸上的笑容还意犹未尽地浮在那里,像是嘴里的糖化光了还沉醉于味觉的小孩。   他一转头,看见唐姿玟还站在那里,醒悟似的搭腔,“你们去吃吧,不用管我。我要出去一下——”   “你去哪儿?”戏里的晏雯就是这样对秦易诚无微不至。   “尼斯文化馆。”   “我也去。”唐姿玟跟上他,像戏里的晏雯一样耍赖皮,“在国内的时候你说欠我一顿大餐。”   “我记得我请过了。”   “可你也说过那里不够正宗,现在我要吃正宗的。”   “如果你不嫌无聊的话,走吧。”   烈风先去租了辆车,然后载着唐姿玟驱车来到市郊的尼斯文化馆。明星在国外普遍会感觉到轻松,因为这里能认出他们来的人不多,两人买了门票,进入中法文化交流艺术展的大厅。   他走马观花地疾步从若干作品前经过,直接在《光明女神蝶》面前停下脚步,走近几步看了看,再退后几步看了看,那种迷之微笑又浮现在脸上。   “这个是冉小姐的作品吗?”   烈风自豪地点点头,“蝴蝶能长得这么漂亮算是不容易,她能画这么漂亮真是很神奇,是不是?”   非要夸得这么直白吗,唐姿玟不是滋味地应了一声,“嗯,的确特别漂亮,我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看的蝴蝶。”   “画如其人。”   唐姿玟:“……”   她就这样陪着烈风在文化馆里站了足足半个多钟头,别的画他一眼也不看,单单对着这只蝴蝶犯花痴。   “走吧,请你吃东西。”   “好哇——”唐姿玟迈开长腿追上烈风,戏里戏外都是跟屁虫,“你懂一些法文的是吗?这样我们点餐的时候就不会被笑话了。”   所有消息都是长了翅膀的,烈风和唐姿玟甩开众人在抵法的第一天便双双去看展览、吃法餐的新闻成功地跨越时差上了娱乐头条。   穆瑾抱着手机大声分析给冉云素听,“这个偷拍也太不专业了,连你的画都拍上了,你看俩人的站姿,根本就不像有什么猫腻的样子嘛。带着新欢去给旧爱捧场这种事情,秦烈风应该是做不出来的,所以,你根本不会介意哦?”   她一个尾音拖得老长,让冉云素莫名觉得好笑,“我不会介意,你干嘛还这么卖力地安慰我?”   “我这不是怕你不识庐山真面目嘛,通常来讲,醋意也是一种极具蒙蔽性的化学反应,影响人类的正常判断。”   “瓦——欧——”捧着手机一直刷八卦的穆瑾又拖了一道呆萌的尾音,“秦烈风居然不淡定地回应了那条绯闻,看来是担心你误会哦。”   “You are my Morpho Helena~@R素V”穆瑾坏笑着凑过来,把手机举到冉云素面前,“你是我的光明女神蝶,哇——好酥好麻好直接啊,而且艾特了你诶,这是要公开恋情的节奏吗?”   微博下面配的图片正是冉云素那幅参加中法艺术交流展的作品《光明女神蝶》。   冉云素有些吃惊,眼角眉梢的笑意却掩饰不住地透了出来。他为了她,从来不做的事情也都做过了,如今还放飞自我地在网上秀恩爱,看来每一段恋情都逃不出狗血的情节。   烈风微博一发,天下哗然。   这位向来连正经事儿都很少在微博上说的冷面影帝,如今居然主动跳出来秀恩爱,那必须是了不得的大事啊。   人设就是这么奇怪,如果你整天扒光自己在网上溜达,某天爆出床.照来别人都不会吃惊,但像烈风这样私生活包裹紧紧的,稍微一撩大腿,网友们就都高.潮了。   欧阳城评论并转发了他的微博,内容只有一个简单的心碎表情,这样恶搞的神补刀更让网友们确信烈风这次是来真的了。评论区里风起云涌,有哭着喊着粉转路却舍不得取消关注的,也有捂着小胸膛泣血送祝福的。   冉云素微博的粉丝从三万多迅速蹿升至百万级,大有碾压娱乐圈小花的恢弘架势。她的粉丝由于都是大爆炸崩出来的,因此色彩繁多,不仅黑白都有,还有一群不知所云跑过来看热闹的。就这种团队架构,不用水军互殴,自己都能跟自己掐起来。   秦烈风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地打越洋电话过来回访,“素素,起床了吗?”   冉云素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我连热闹都围观一圈了,烈风,你那里现在是凌晨三点吧?这个时间你居然没在睡觉?”   “第一次网上表白,兴奋得睡不着。我一直在刷粉丝的评论,以前都没发现看评论还真挺有意思的。”   “……”那我的微博评论你看了吗?就没那么有意思了吧——   “这回你的那只蝴蝶火大了,不过不用说谢谢,老公的热度给老婆蹭,心甘情愿。”   “……”这位大哥你的感觉也太良好了吧,油画也算是小众艺术,你的那些粉丝有几个是真正对我的画感兴趣。   “怎么不说话?”   “嗯,晚安——”   “生气了吗?”   “不是,是太兴奋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   *   大概是老天爷觉得娱乐圈里的这个小地震还不够过瘾,又在热热闹闹的人间放了个大招,电视里的新闻无间断播报S省Y县发生里氏7.9级大地震的消息,伤亡和失联人数迅速飙升,各地的救灾活动如火如荼展开。   穆瑾整个周末都保持着一个姿势,盘腿坐在沙发里盯着电视上的时事新闻看得目不转睛。每次报道里提及余震,她就变得比当地灾民还惶恐不安。   “穆穆,别太担心了,秦教授身手那么好,连持刀歹徒都斗得过,他不会有事的。”冉云素靠在她旁边安慰她。   “人祸能和天灾一样吗?!他就是身手好才让人不放心啊,没听说过那句话吗?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他这人有时候自信得近乎白痴,多危险的事情都敢试,万一——”   “不会,不会,秦教授好不容易遇到你这么一个骂得顺口的,肯定不会丢下你以身殉职的。”   听到“以身殉职”这四个字,穆瑾突然抱着膝嘤嘤抽泣起来,“冉云素你会不会安慰人啊,他这人虽然看起来挺光鲜的,其实精神上也没少受折磨,不然能这么变态嘛!他还有大把好日子呢,你可别咒他!”   看吧,真爱面前,变态也可以用来夸人了。   “组医疗救援队的时候我坚持报名,他偏偏就不让我去,什么人嘛!顺着我一次又不会死!”穆瑾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个忌讳的字眼,“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阿弥陀佛——”   “秦烈峥不让你去,那是因为不想你冒险呗,这是拐着弯儿的关心你好不好?”   穆瑾抹抹眼泪,“你说的是真的吗?他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我去了只会碍事儿!”   “那没有他看着你,他就不怕留下你在骨外科碍出更大的事儿来吗?穆瑾博士,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智商都回到幼稚园水准了。他这人不就是喜欢拧巴着嘛,当面骂你,背后夸你,又变态又分裂。”   “不许说他坏话!”穆瑾脸上生出一种置死于生的希冀之光,“我跟你说,如果他这次平安地回来了,我就跟他表白,才不管什么忘不掉的沧海。远方的天鹅,比不上眼前的一块红烧肉!”   这位红烧肉信誓旦旦地下决心,一切矜持丢得光光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愿大家都能与思念的人相逢!   ☆、人间四月天(四)   近来,各大媒体的火力都在集中报道Y县的抗震救灾行动,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社会各界纷纷伸出援手。演艺界的明星们也在组织各类的义演和捐款活动。   【烈风】素素,捐一百万可以吗?   【R素】可以啊,你决定,为什么问我?   【烈风】因为我的钱就是你的钱,花钱必须经过你同意。   【R素】{哼哼}听你这么说,我好像一夜暴富了。   【烈风】一夜当然不够,我们会有很多个美好的夜晚……   冉云素勾着嘴角在这边同烈风短信传情,抬头瞥见沙发上对着新闻发呆的穆瑾又有些不忍心。她走过去,从茶几上拿起穆瑾的手机塞给她,“担心的话,就给他打个电话聊几句啊,你看现在都过了一周了,不会再有大规模的余震了。”   “昨晚打过一次了,都凌晨一点了还在手术,根本没空好好聊天。这种地震灾害嘛,伤者大都是骨肉伤,骨外的医生算是最忙碌的了,同事的朋友圈里发了,说每天最多只能睡三四个小时。秦烈峥这种带队的主任肯定还要身先士卒,我都怀疑他根本不睡觉的。”   穆瑾摆弄着手机,在通讯录里扣扣抹抹也没拨号出去,“如果他有空的时候,我还是宁愿他去眯一眼也好,就不打电话占用他休息时间了。   其实现在让我担心的不是余震,这会儿正好是夏季,炎热潮湿,灾区的各种污染和疾病都正流行,他们这些人又休息不充分,免疫力普遍下降,院讯上说,昨天刚刚有个血液科的护士染上了BT呼吸综合症,被紧急送回来治疗了。”   听到这个名词,冉云素也皱了下眉,“那个传染病,是不是网上说的那么严重呢?我看到中科院那个专家说,这种BT感染者的死亡率还挺高的,百分之二十几?”   穆瑾点点头,“送回来的那个护士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病危通知都下过两次了,想想就害怕。”   冉云素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揽着她的肩膀,她的心里也很担心秦烈峥,“穆穆,他不会有事的,医疗队不是双周轮换的吗?现在他都已经熬过一半了,再有一星期就可以回来了,很快的。你先想好怎么表白,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做陪练。或者,我画个秦教授的画像给你练习表白?”   穆瑾扯了个难看的笑容,将头靠进冉云素怀里。   其实这些天,每次上下班经过医院大厅的时候,穆瑾都会站在一排排医生的照片前,对着秦烈峥的照片在心里跟他说几句话。   “秦烈峥,平平安安地回来哦,我已经攒足体力打算追你了。”   “教授,我大概被你弄出受害人综合症来了,这几天没有你骂我,实在不习惯诶,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松。”   “那个叶映姝到底和你之间有过什么样的故事呢?你肯定不会告诉我对不对,可惜素素也不清楚,等你回来跟我敞开心扉吧,我这个人呢,很大方的,绝不计较你的过去。”   “表白的草稿我都准备好了,是按照论文摘要的要求写的,你觉得我要不要准备英文版呢?其实我很想直接扑倒你算了,但又对自己的体力没什么自信。”   ……   下班之后,穆瑾也会经常跑到天台,站在秦烈峥站过的位置发呆。   “你这么喜欢站在这里,究竟看到的风景是什么呢?和我看到的一样吗?这样黑漆马虎的视野,适合想念一个人吗?我居然站在这里想你,是不是很自虐啊。”   “秦烈峥,如果我说喜欢你,你会不会狠狠拒绝我啊,幸好被你骂习惯了。我想如果被你拒绝,我应该也不会太难过,大不了收拾旧山河,重头再来!”   她觉得自己像个亢奋型精神病患者,一会儿充满希望,一会儿又莫名失落。   就这样一天天煎熬地数着,居然也慢慢数到医援队轮换的日子了。   穆瑾本来当天轮休的,为了留在院里列队欢迎英雄归来,特意跟同事调了班,还自费订了一束鲜花,逼着花店老板保证必须午饭前送到。   经过护士站的时候,杜姗姗神秘兮兮地叫住她,“穆医生,你今天要去相亲吗?打扮这么漂亮?”   “相个屁——”话一出口,自觉和今天的淑女小香风打扮有点儿不符,尴尬地咳咳了两声,“我这不是对凯旋英雄表达尊敬嘛!”   杜姗姗撇嘴一笑,“你是不是半个月没挨骂,有点儿皮痒了?”真是一针见血。   “别胡说,我哪有那么自虐?”嘴上否认,眉毛梢儿都快跟着语气飞起来了,“昨天刚得到通知,我是第三期,再挨半个月骂,他想骂就得等下半年了——”   “我那天听到徐主任跟周医生聊天,说是秦主任临行前安排好的,前两期不许你去。”   “嗯?”穆瑾眼角上扬,“为啥?”   “好像是说,你正在准备一篇投《柳叶刀》的论文,关键时期,所以要保存实力先让别人上。”   穆瑾若有所思,《柳叶刀》的论文确有其事,但那是她协助秦烈峥做的一个项目,而且早已接近尾声,这两天她完成最后的校对就可以寄出去了,目前除了等通知并没有什么后续工作要做。   “喔——”穆瑾含混答应,秦教授这么重视这篇论文,看来晚上她得再重新回去校一遍,明天发给他看看没问题就寄出。   *   午饭时间临近,同事们纷纷奔赴食堂,出门诊的医生更是急迫,上午的号刚看完,下午开诊的时间也就不远了,去厕所、去食堂都靠一路小跑。   穆瑾站在人来人往的电梯间焦虑徘徊,花店老板说送货小弟已经出门了。医援队的班车据说下午一上班就能抵达,要是赶不上的话,她的几百大元就白花了,总不能等表白的时候给秦烈峥献上一束向日葵吧。   电梯门一开,举在半空的一大束向日葵扑扑簌簌地挤出来,穆瑾算是松了一口气。小心地捧着花束往办公室里临时安置,真是含嘴里怕化了,顶头上怕吓了,搁哪儿都不安心。   待到接了通知让有空的医生去楼下集合时,穆瑾捧着大束张牙舞爪的花朵就第一个冲下楼去。   医援队的班车缓缓驶近,穆瑾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蹦炸裂了,怎么比参加高考还紧张啊。她捧着大束向日葵站在队伍里格外显眼,连秦院长都免不了多看了她几眼。   车门一开,大家激烈鼓掌,第一期医援队的同事一个接一个缓缓从车里走出来,接受鲜花和拥抱。还有几位没有随车回来的,因为曾经密切接触过BT感染者被暂时隔离观察。   穆瑾缩在向日葵后面,感觉自己有点儿近乡情怯地怂了起来,下车的人越来越多,唯独还没见秦烈峥,这个家伙总是干什么都酷酷的压轴出场。   然后,最后一个人从车里走出来,心脏已经蹦到嗓子眼儿的穆瑾就眼睁睁地看着车门缓缓闭合,班车驶离主楼广场朝停车场远去。她又认真地扫了一遍站在主楼前合影留念的医援队,确认里面没有秦烈峥。   什么情况?她掏出手机仔细又看了一遍院讯里的消息,被隔离的医务人员里没有秦烈峥啊。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发了会儿呆,再一抬头,主楼广场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经过她身边的人都跟看傻瓜似的不吝赠送好奇目光。   穆瑾也顾不上矜持了,随手拉住一个走在最后的医援队同事批头就问,“秦主任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那人对穆瑾也不熟,看她胸牌知道是骨外的同事,“你不知道吗?那边有几个骨外收治的重伤员,其中一个还是什么领导的孩子,生死一线的,怕换了医生不了解情况,秦主任就临时决定多留几天。”   “我靠!”穆瑾这种藐视权贵的愤青毫不掩饰心中怒意,脏话飙出,“哦,那个,不是,谢谢你,我知道了——”   向日葵被提在手里,以头抢地,无比沮丧。   穆瑾觉得这次演习相当不成功,自己用力过猛,结果只是一拳挥在了空气里。   多几天就多几天好了,反正这些天也都过来了,不差这两天。穆瑾收拾心情,重整旧山河。   只是这向日葵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时候,她回到办公室,小心翼翼地征用了同事的一个花瓶把花养起来,还学网上说的方法,在水里丢了一片阿司匹林。   晚上回到宿舍,穆瑾仔细地将《柳叶刀》那片论文校对了两遍,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放过,才按照投稿要求发送出去。随后她编辑了一条短消息发给秦烈峥,告诉他论文发出去了,还顺便问了下他哪天回来。   不发消息还好,自从消息发出去,她就开始神经兮兮地等回信,两分钟看一次手机,音量调到最大还是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错过提示音。   “我的天啊,恋爱的感觉实在太折磨人了,再这么下去我可能也要变态了——”一颗二十七岁还没有真正恋爱过的老心,就这么沦陷了。      ☆、人间四月天(五)   “素素,我现在尼斯机场,明天下午到鲸市。”一种并不适合预告久别重逢的严肃语气。   冉云素举着电话看了眼穆瑾,脸上难掩惊讶,“烈风,你是说你要回来了?不是还没拍完吗?”   “我哥出事了,”听筒里传来重重呼吸音,“我姐刚给我打过电话,他在灾区感染了BT病毒,急性呼吸衰竭,救援机应该刚刚从Y县起飞。我要登机了,到巴黎中转的时候再跟你联系。”   穆瑾看着冉云素,预感到事情和秦烈峥有关,屏着呼吸等她开口。   “烈风说,秦教授被感染了,急性……呼吸衰竭,救援的直升机已经从Y县起飞了……穆穆,他回来鲸市就会没事的对吧?”   她声音很轻,穆瑾还是被她惊了一跳,惶惶地收拾背包就要走,“素素,我要去医院,他一定会回医院的,那个临时停机坪就在顶楼,我们之前还在那聊过天,你说得对,他回来就没事了——”   冉云素一路陪着她去了医院,暮色四合中两个人爬上顶楼的天台。   远远看见停机坪上驻立着好些人,移动平床和全副武装的隔离防护服,雪白得让人心惊。   苍茫月色下,末世如临大敌的冷寂感。   她们想走近,被人远远给拦下来,冉云素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秦院长,顿时心里一沉。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向来避嫌的秦院长是不会如此关注儿子的状况的。   夜幕中,螺旋桨搅起的猎猎风声由远及近,一架印有红十字标识的白色直升机缓缓降落在停机坪上,搅起的浊浪扑面而来,浓重得令人窒息。   穆瑾挣扎上前,冉云素紧紧抱住她,“穆穆,冷静下,你这样没有防护是不能靠近的。”   舱门打开,她们只能远远地看着一个人被担架从里面抬了出来,随即被移动平床飞快推走。   穆瑾转身朝楼下跑,她知道通往隔离病区的通道,在那里说不定可以看到他一眼。   一路飞奔到通道岔路口,眼前一阵白色飓风呼啸而过,穆瑾看到躺在移动平床上的秦烈峥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不知是对方移动得太快,还是她自己先模糊了视线,那匆忙一瞥显得竟然有些不真实。   跑在他旁边的医生们举着吊瓶,扶着氧气枕……这一幕她太熟悉了,几乎每天都在医院上演,秦烈峥也无数次参与其中,但他安静躺着的画面在她眼里是那么违和,这个处处强大的男人是不可能倒下的。   身后,秦烈岩也被同事搀扶着赶过来,挺着六个月的孕肚,哭得泣不成声。   抢救的队伍飞奔过去,后面秦院长和尹主任并着几位医院的领导和专家疾步走过来,也都是武装到牙齿的防护措施。秦院长脚步一顿,指着秦烈岩大声呵斥,“你!谁让你来的,回去!”   “我哥怎么样了?”秦烈岩挣扎着要冲过来。   穆瑾转身抱住了她,“别耽误抢救,他不会有事的。”秦烈岩在她怀里哭到瘫软,两个人抱在一起贴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冉云素这会儿才脚步踉跄地赶到,对旁边惊吓过度的小医生说,“别愣着,快把秦医生扶起来,她还有身孕,先送她去休息。”   四个人七手八脚地从地上爬起来,说不清是谁搀扶了谁。   穆瑾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把脸埋在臂弯里,自言自语地说,“今天早上,向日葵的花瓣落了一桌子,真不是好兆头。素素,你说,他该不会等不到我的表白了吧?”   冉云素去握她的手,启动直升机救援,这种场面在人民医院一年能见几次?安慰人的话早就被飞速旋转的螺旋桨打散了,随风飘散,没有半点重量和着落。   隔离病区的走廊深处传来一阵恸哭,“笑笑啊,我的笑笑啊——”女人凄厉的哭声刺得耳膜生疼,周遭还有若干啜泣的伴音。穆瑾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身子缩成蜗牛状。   那个前些天感染了BT的提前回来的小护士走了,医生们的尽力抢救终究还是没能战胜死神,她零落一地的青春随风飘散,与那些爱她的家人从此天人永隔。   冉云素的心揪得紧紧的,深夜,烈风从巴黎机场给她打电话,急救室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烈风默在听筒里的呼吸声吹得她一颗心脏生生疼起来。   接近天明,秦院长终于从急救室走出来,穆瑾挂着眼泪垂立在那,不敢问。   冉云素走上前去,“秦院长,教授他……”   秦颂面露疲态,“暂时在ICU观察,你们熬了一夜,回去休息吧——”他的目光从穆瑾身上扫过,一言未发。   *   晚饭的时候,秦烈风赶来医院,接到了秦烈峥的第一张病危通知,他咬着唇在上面签了字。   病人的肺片显示大片暗影,部分肺组织感染并纤维化,胸腔积水,呼吸窘迫……   每一个词都看得人心惊肉跳,身为医生的秦家人和穆瑾自不用说,那上面任何一项都能轻易夺走一个人的生命,说是命悬一线都显得有些乐观了。   “素素,你累了,我先送你回家休息。”   冉云素担心穆瑾,穆瑾盯着那张病危通知做了几个深呼吸,抬手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冉云素的肩膀,“听话,回去吧,有事儿我会随时跟你联系。今晚我在科里值班,我先去洗澡吃饭了。”   “烈风,我想陪着你——”   “我没事,我哥也不会有事的。”烈风紧紧牵住她的手,“你照顾好自己,要是你再病倒了,我怎么办?”   冉云素内心怅然,所有的人都有权利去关心别人,唯独她,照顾好自己不要添乱,便是大家对她全部的要求。冉云素点点头,乖乖听他的安排。   经过新一轮处置,秦烈峥的情况暂时稳定,只是人还在高烧昏迷。这一夜再没有新消息从隔离病区传出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   “值班的时间用来睡觉?”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穆瑾蓦然惊醒,抬头就撞上秦烈峥似笑非笑的视线,“主任,你……没事了?”   “你很希望我有事吗?”他一脸如常的冷峻,修长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把你的口水擦干净,带上病历跟我去查房了。”   “等等我——”穆瑾匆忙起身追上推门而出的秦烈峥。   脚上一麻,噗通在他身后摔了个大马趴。   梦里这一摔,现实中的人就清醒了过来,穆瑾揉了揉酸疼的手臂抬眼看墙上的时钟,六点一刻。她的确趴在桌上睡着了,刚刚只是黄粱一梦——   人在脆弱的时候,往往就会联想到怪力乱神和灵异神迹。秦烈峥远去的那个背影让她惶恐不安,她很害怕那是他拖了个梦来跟自己道别。   *   隔离病区穆瑾进不去,她强迫自己如常地交接班,然后换衣服到食堂吃饭。   大家都在谈论秦教授的情况,无一不是沉重惋惜的语气,动情之处还有几个小护士和实习小医生掏出纸巾擦鼻涕眼泪。   穆瑾看着就火大,操起还剩半杯的柠檬汁对着人家那一桌哗啦就泼了过去,“大清早的嚎什么丧!秦烈峥他不会有事的!”   满桌的小丫头登时就惊呆了,刚哭着的那个脸上眼泪混了柠檬汁,瘪着嘴不敢作声。整个餐厅的人都朝着这个封建家族老太君范儿的麻辣医生行注目礼。   穆瑾披着一后背的诧异视线从容淡定地走出餐厅,狠狠地吸了吸鼻子。   她下意识就溜达到隔离病区外面的走廊,坐在长椅上不舍得走,生怕万一秦烈峥突然醒过来想见她一面被她给错过了。   思念没有寄托,于是脑海里狗血的悲情剧桥段横飞,什么执手相看泪眼,什么哭天抢地生离死别,什么墓碑前伫立落叶缤纷……   就这么想着想着,竟然也把自己弄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傍晚,冉云素被烈风开车载来医院,看着在那枯坐一天的穆瑾神形憔悴,只是目光里那一抹倔强依然还在。   秦院长和尹主任也来了,秦院长抬眼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沉声说,“你们等下都到隔壁会议室去,那里有远程探视系统,烈峥醒过来了,他想见见你们。小穆,你也一起进去。”   冉云素忽然觉得烈风握着她的手上力道一紧,她转身,看见烈风努力地吸气,绷红的眼眶里泪潮汹涌。她忍住难过,也用力回握他的手,好像这样就可以给他一些力量和勇气。   穆瑾被点了名,心却跌得深不见底,都忘了呼痛。   秦烈峥想见所有的亲人,这算什么?回光返照?最后告别?他是医生,难道是意识到自己撑不过去了吗?      ☆、人间四月天(六)   院里的行政干事过来请大家过去。   一行人安静地排着队进入会议室,大屏幕上半倚靠在病床上的秦烈峥眸色宁静,甚至还努力抬了下扎着针管的手跟大家打了个招呼。不同于以往的英挺卓然,他的苍白和瘦削毫不掩饰地出卖他此时的虚弱。   穆瑾从进来那一刻,眼睛就没有从大屏幕上移开,她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坚决要把那不吉利的眼泪给憋回去。无奈旁边秦烈岩的抽泣声太具有感染力了,忍得她胸口一阵阵胀痛,像要爆炸了似的。   尹主任两眼红肿,神色倒还冷静,转身对一位小护士说,“把秦医生先带出去。”   激素失调型异常脆弱孕妇家属被请了出去,房间里的气氛虽然压抑,确也平静了不少。   “烈风……回来了?”秦烈峥第一个开口问候的就是弟弟,随后伴着一阵隐忍的轻咳。   “哥——”烈风刚挤出一个字,自己就受不了了,松开冉云素的手快步走了出去。靠在走廊里狠狠地用眼泪冲刷了一遍胸口的心疼与担忧,才勉强自己绷住情绪,重新转回房间里。   秦院长对着大屏幕上的儿子说,“安心配合同事的治疗——”他顿了顿,“小峥,爸爸等你回来——”   这一声“小峥”,就把秦烈峥的眼泪给叫了出来,他不记得他爸有多少年没这么称呼他了。   平时在医院里,为了避免大家对自己裙带关系的质疑,父亲对他能不见则不见,他所有的升职、评级都要比别人更难更苛刻。   很久以来,他见了他爸叫秦院长,他爸见了他叫秦教授,这份称呼上的生分甚至延续到了生活里。   秦烈峥点点头,努力露出一个微笑。身边的小护士帮他擦了下眼泪,他还很绅士地转头跟对方说了句谢谢。   穆瑾觉得自己这一刻超级羡慕那个小护士,她起码可以在他身边日夜陪伴他,自己现在却只能跟在队伍后面做一朵安静的壁花。   尹主任也跟儿子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声音里都是哭腔,他们一家除了秦烈风都是医生,见惯了生生死死,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宣泄情感,个个都敛得极辛苦。   “素素,帮我看着烈风。”   冉云素用力点头,她不敢开口,一开口眼泪就要决堤。   旁边的观片灯上映着秦烈峥的肺部X光片,左侧大片的黑色阴影,看得人触目惊心。   这会议室里两小时前刚刚开过针对秦烈峥病情的会诊,呼吸内科主任沉声建议,也许应该搏一下,试着切除病变的肺组织外加高剂量抗生素的激进治疗方案。   虽然这种宁为玉碎的方案风险很大,还可能引起意想不到的后遗症,但相较保守治疗似乎还多了一线生机。粗俗地说,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穆瑾的脑海里拼命回忆呼吸系统的病理学知识,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不出三天,他就再没有办法吸进去哪怕一口的新鲜空气了。   她倔强地忍着眼泪,好像忍住了,他就可以留在这里不走掉。   “让他休息吧,我们先出去。”秦院长带头往外走。   穆瑾跟在最后,她侧头看向投影屏里的秦烈峥,躬臂朝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穆瑾——”视频里的秦烈峥咳了一阵,“等一下——”   穆瑾没想到最后关头,他会意外地给了自己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大家都走出了会议室,那边的视频还开通着。   “以后论文的数据要更详实些……咳咳咳……把笔墨花在重点上……”   穆瑾仰着脸对他露了个笑容,视线却被泪水淹埋得模糊不清,“秦教授,你现在讲话这么费劲了,就不能把话说在有用的地方吗?你想骂我,等你好了随时都可以,你不骂我,我还不习惯——”   秦烈峥无奈地扫了她一眼,嘴角浅浅的笑意,“你终于学会冷静了……骂不动你了……其实你表现还凑合……以后自觉点……”   他这话一半发得出声音,一半是用气息生生顶出来的,听在穆瑾耳朵里格外催泪。   穆瑾正纠结这是不是最后的机会,她不怕那句话说出来日后被活蹦乱跳的秦烈峥嘲笑,只怕这一次错过了就再没有开口的机会。   “秦烈峥,我喜欢你——”大概是潜意识里还是BAD ENDING占据了上风,穆瑾的表白脱口而出,毫不掩饰,毫不文艺,跟她准备的台词相差十万八千里。   秦烈峥皱了下眉,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我不喜欢你,就这样吧——”   大屏幕上一片灰白,秦烈峥的影像消失了,回荡在空气里的是那句“我不喜欢你——”   穆瑾像一个失恋的人,蹲在地上眼泪狂流,她分不清自己是在哭随时都可能会离去的秦烈峥,还是在同情那个刚刚被直白拒绝的自己。   “该不会他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拒绝我吧?太伤人了,这辈子一定要把我骂得有始有终吗——”穆瑾靠在冉云素的肩头。   “穆穆,别乱想。这种时候,他心里越是有你,就越不可能给你任何回应对不对,秦教授从来都不是那种不负责任随便做决定的人。”   “真是这样吗?”   冉云素点点头,“他拿论文拖着你迟迟不能去救援,大概也是想保护你吧。如果他对你没什么感情,刚刚就不会留下你一个人单独说话是不是。”   穆瑾带着浓重的鼻音呵呵笑了两声,“我知道了,让他嘴硬好了。反正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他,化成灰也不会。我的初恋是不是有点儿惨烈啊——”   “穆穆,秦教授,他……真的会……死吗?”冉云素想起了母亲冉薇,她知道她病得很重大概救不活了,但仍然觉得永别的那一刻会很遥远,就那样一直担忧着、恐惧着也好,只要你不离开我。   “我今天看到他签署的那份遗体捐赠申请书了,他在上面追加了捐赠遗体用于研究BT综合症的承诺。”   穆瑾徒劳地抹着脸上的眼泪,随意拢了拢头发,“做医生都必须现实一点对不对?他左侧的肺部已经千疮百孔丧失功能了,手术方案是要全部切除……然后用高剂量的抗生素联合治疗,抗生素可以救命也可以伤人,比如引起其他脏器衰竭,或者损害听力、视力……   最好的结果呢,就是这个人浑身上下被摧残一遍,然后慢慢恢复起来,靠一只肺生活。最糟糕的结果呢,就是……在手术的时候人就走了……”   冉云素紧紧握着颤抖的手,不知是左手在安慰右手,还是右手在安慰左手。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紧紧覆在她交握的双手上。冉云素抬起头,撞上了烈风濡湿的眼眸。   “在做术前准备了,大概两个小时之后会开始手术。”   冉云素拉着烈风的手从长椅上站起身,“我想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去哪?我陪你。”   “泰和宫,你记得吗?泰和宫的九十九级台阶上面,宫门口有一棵祈福树,传说那棵树很灵验,只要真心诚意去结一条红丝带在上面,你祝福的那个人就会平安。”   *   烈风将车子停在石阶下面,拉着冉云素的手朝九十九级台阶走去。   他脚步一停,然后在冉云素面前蹲下来,“素素,我背你。”   “我可以的。”   “上来。”从姿态到语气,不容拒绝。   烈风背着她一步一步朝石阶上走去,两个人的身影像是要融入漆黑的夜空里。冉云素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坚实、温暖,令人心安。   “我小的时候,爸妈工作特别忙,很多时候都是我哥在照顾我。”   “有时候晚上他们一个值班,一个出紧急手术,我哥就会给我检查作业,帮我洗澡,然后给我读他那些课外书。我大多都听不懂,听不懂的东西,听着、听着也就睡着了。”   “有次他带我去游泳,然后我就不小心跑到了深水区,差点给淹死了……那是他唯一一次打我,看得出来他吓坏了。这回轮到他吓我了,等他好了,就算成功报复我了——”   “之前我不想学医整天玩音乐,全家人都反对,只有他偷偷拿钱给我买设备。他说有梦想就试一下,不行的话再回头也来得及……”   冉云素想起穆瑾说的那些话,眼泪悄无声息渗进烈风的衣服里。   “秦教授他人那么好,他不会有事的,你别怕——”实际上,她自己怕得要命,她清楚烈风有多重感情。万一秦教授挺不过这一关,对烈风的打击也会非常大。   两人一起将红丝带结到祈福树的枝桠上,夜风吹过,千万条红丝带迎风飘舞,伴着漫天的繁星,丝丝点点都是亲人们深沉的祈盼。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我知道这两天伤了你们的心,药方,挺过去!糖不远的!   ☆、卑微到尘埃里开出花朵(一)   凌晨四点,手术室的灯熄灭,医生宣布病灶部分成功切除,手术成功。但这也仅仅是个开始,后续还有漫长的抗感染治疗和恢复,兜兜转转仿佛西天取经的九九八十一难等在那里。   秦烈峥在术后被转至重症监护室,气管插管下的全麻手术,人还在昏迷中。   穆瑾执拗地要守在走廊里不肯走,直到传出消息说秦烈峥苏醒了,她才神形恍惚地离开医院。   没过几天,第三期医援队就要出发奔赴Y县了,穆瑾收拾好行囊随队出征。经过前两期的摸索总结,目前震区的救治与疫情控制都有序进行,医护被感染的几率降至最低。   “穆穆,你要自己小心点,千万照顾好自己哦。”冉云素对穆瑾去疫区仍不放心,“刚刚烈风跟秦教授视频过,他虽然还没法开口说话,但气色好一些了,身体也正在恢复,有任何情况我都会随时跟你联系的。”   穆瑾点点头,转身跟着队伍上了大巴车。   *   也许是因为秦烈峥的身体素质原本就很好,也许是因为他本人的求生欲望很强,术后一周,他被转至普通病房继续接受治疗。   又过去一周,他出院回家休养,已经可以如常地做些活动。烈风也在他哥情况稳定之后返回了尼斯的剧组。   第三期医援队顺利返回,全体医护都得到两日的换休假期。   穆瑾泡在别墅的大浴缸里神情既放松又享受,“天啊,终于可以好好洗个澡了,知道吗,整整两周,我只洗了一次澡,还是冷水的。”   “怪不得你黑了很多呢,原来是脏的。”冉云素抱着给她准备的睡衣坐在旁边陪她聊天。   穆瑾紧张地摸摸脸,“真的吗?黑了很多?唉,都怪那个地方海拔高,紫外线太厉害了,又整天顾不上防晒,这下惨了,估计得再过个冬天才能捂回来。”   “反正你的表白已经被拒绝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冉云素故意逗她,“你有没有想好,今后再见到秦教授,该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上比较合适呢?”   穆瑾倒是不很介意,摇头晃脑地享受沐浴时光,“反正我以前在他那里也没什么好位置,还能把我怎么着?接着挨骂呗。而且,他现在就剩下一个肺了,我总得让着他点儿吧,万一哪股气儿没捋顺再被我气晕过去,那该多过意不去。”   “对了!”穆瑾像是想起什么来,扑棱一下,还溅了冉云素身上几滴水,“他出院的时候没有什么后遗症吧?”   冉云素摇摇头,“我不清楚啊,回头你自己近距离检查一下他不就知道了吗?”   *   换休结束,穆瑾一大早去上班。   刚拐进骨外的走廊,就看见前面缓缓走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心里被什么一扎,视线居然模糊起来。   “秦……秦教授——”穆瑾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对方居然毫无反应,直接推开门拐进自己的办公室里。   穆瑾一路小跑追上去,轻轻敲门,还是没反应。   门虚掩着,她缓缓推开一条缝隙,看见秦烈峥正立在窗前浇花。穆瑾心里一怔,小声嘀咕着,“对声音没反应,他该不是过量使用抗生素致聋了吧。”   面前的门板忽然移开,一张熟悉的英俊脸孔大尺寸呈现在面前,“你是在说我吗?以为我听不到你说我坏话?”   “听得到干嘛不理人!”穆瑾转身往回走,脚步却磨蹭着,期待的被他叫住迟迟没有到来,心里酸得委屈,“干嘛刚恢复就来上班啊,铁打的吗?还真是缺心少肺!”   她往医生办公室拐过去,胳膊被用力一扯,整个人调转了方向。秦烈峥朝电梯走去,“快点跟上,去查房——”   “哦,来了——”刚刚还在好几口气咽不下的郁结,这会儿追过去的姿势相当狗腿。   “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查房回来,穆瑾逮着机会小声地问。   “看见你翻译的那篇论文的确很不舒服,你去Y县之前发我邮箱里的那篇。”秦烈峥斜睨了她一眼,“今天带回去重新翻,明天早上十点之前给我。”   “那能怪我吗?那个时候天天看见你的病危通知,魂儿都吓飞了,哪有心情汉译英——”穆瑾小声非议,“重翻就重翻,十点就十点,大不了今晚不睡觉呗——”   秦烈峥轻轻地叹了口气,十分不上道儿地转身走了,半点怜香惜玉的姿态都没有。   穆瑾看着他抬手轻轻抚了下胸口,一秒钟没用就原谅了对方的冷漠,反倒从心里升起一丝心疼来。算了,不跟一个病人一般见识,让他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要是真能少块肉,那就更得让着他了,正好减肥。   *   Persephone预订的西餐厅装潢奢华,典型的拜占庭风格,毗邻附近的一家天主教堂。   走进里面,优雅的侍者过来领位。餐厅里光线略暗,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穹顶洒下来,缤纷而斑斓,梦幻般地映出墙壁上的古典风格壁画。   Persephone见冉云素走过来,从座位上起身,微笑着张开双臂迎接。她穿了一件银黑双色的单肩带礼服,银色部分星光熠熠,像嵌在夜空中的一道星河。长而柔软的秀发被绾在脑后,结成端庄优雅的发髻。   就连身旁领位的男侍和垂立在Persephone身后的助理Roy都西装笔挺,领结打得一丝不苟。冉云素忽然觉得自己随意的穿着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顿生排斥感。   “孩子,坐下——”   “谢谢。”又是令人局促的过分热情,冉云素的目光中充满了疑问。   随意的寒暄中,繁复的菜式开始一道道端上来,窗外滚过一声闷雷,像是挣扎之人发自内心的抗议。   “夫人,您约我随便聊聊,这里……似乎有些太正式了……”   Persephone略一侧头,身旁的Roy立即会意地朝二人行李,转身退开。   Persephone放下手中的刀叉坐正身体,眸光闪动,胸脯深深地起伏了几下,像是要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亲爱的孩子,我今天约你来,是想跟你谈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非常重要——”   她强调,眼泪似乎就要滴下来。   冉云素被她这种过于郑重的表情震慑到了,一时忘记了答话。   “准备好了吗?”她问得极轻,像是在喃喃自语。随后,Persephone从旁拿出一份文件,缓缓推到冉云素面前,“孩子,或许我们之间浪费了一些时间,不过没关系,现在也不迟。”   她用鼓励的眼神示意她打开来看看,“你很优秀,我特别欣慰,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你会越来越成功的——”   潘多拉魔盒,冉云素盯着那个仿佛藏了恶魔的封笺,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伸手翻开。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页面间滑动,渐渐颤抖,冉云素缓缓从一堆文字上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   Persephone已经从椅子上起身,绕过餐桌疾步走过来。冉云素下意识站起身,她要拥抱自己,她逃避似的后退一步。   “或许这样有一点突然,”Persephone收拾心情,并没有气馁,“不过,对于我们之间来说,重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我会给你一点时间去适应。对不起,我的孩子,我来晚了,但我还是来了——”   冉云素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母亲并没有太多的感慨,她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与生母相见的场面,也曾经设想过无数个生母的模样,如今这一天真正到来,定格的现实无非也就是诸多幻想中最清晰的一个,而已。   她的心仿佛被割裂一道伤口,血流不止,“夫人,所以……你买了我所有的画,所以……你帮助我参加了艺术展,这一切,都不是因为你对我的作品感兴趣,而是对我的血缘感兴趣,对吗?”   你的出现,只是为了证明我的一无是处,一文不名。   “孩子,当然不是——”Persephone挤出一丝微笑,“你真的很有天分,就好像当年的我一样,我错过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但我有能力帮助你握住它。我们现在不是已经做得很好了吗?”   冉云素深呼吸,一个艺术掮客和一个等待包装的潦倒画家?如果她不是自己的生母,会放下身段同她合作吗?现实总是残酷而直白,早晚有一天不差分毫地展示在你面前,就像她十七岁的某天醒来,看见再也无法完整的自己。   “夫人,我先走了——”   Roy匆忙追过来,被Persephone拦住,“给她点时间。帮我跟着她,如果不是紧急情况,不要打扰她——”   冉云素走出餐厅,听见隔壁教堂里传出唱诗班悠扬的歌声,赞美和忏悔,就可以救赎灵魂吗?   她漫无目的地沿着步行路走下去,吸入胸腔的空气沉闷潮湿,渐渐有淅沥沥的雨点落下来,一寸寸打湿她的头发和肩膀。   路上行人稀落,周遭景物陌生,冉云素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又将会到哪里去……   一辆黑色奥迪缓缓滑过她身旁,在她面前急急停下。   男人焦急地从车里迈出来,一柄大伞遮在冉云素头顶,“你怎么在这儿淋雨?会生病的,快上车——”      ☆、卑微到尘埃里开出花朵(二)   冉云素顺从地被方晋扶进车里,也不去接他递过来的手帕,就那样木然地抱着双臂窝在座位里,额头抵在湿凉的车窗上。目光仿佛望着窗外,又不见一丝风景。   “小冉,你要去哪儿?我送你。”方晋的表情隐忍而心疼,唇线紧绷将自觉不该说的话憋在胸腔里,“是回……熙府花园对吗?”   “我不想回家,我想去看我妈妈。”   方晋一怔,“Persephone跟你相认了?”   冉云素缓缓转头看向他,牵动嘴角露出一丝凉薄的笑意,“原来你什么都知道的……她买我的画,让我以为自己真的做得足够好了……方总你说得对,我那么辛苦地重新站起来,其实不过都是假象,我只能过这种躺着晒太阳的金丝雀生活,被人同情,被人投喂……”   “小冉,对不起,我收回我说过的那些话,是我那时太想要留住你,是我太自私——”方晋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抬手握紧方向盘,“我送你回家吧。”   “我想去墓园,我想去看看我妈妈。”   方晋顿了顿,踩下油门向西郊的鲸市陵园驶去。   从停车场到冉薇的墓碑需要走过一段颇有长度的石阶路,路上青苔丛生,着了雨水之后有些湿滑。方晋帮冉云素撑着伞,伸出手臂让她扶着自己,她走得很慢,他也慢慢地陪着。一方大伞遮在她的头顶,他的右肩早已湿了一片。   冉云素立在碑前,看着小小照片上冉薇依旧年轻的笑脸,“妈妈,我很想念你,妈妈,我只有一个妈妈对不对……”   *   冉云素窝在画室里继续描画母亲冉薇的那幅背影,一笔笔,似与记忆重合,柔和的笔尖刺痛过往。   “你是说,你突然就冒出来一个金主妈妈?还是福布斯榜上有名的女富豪,这实力绝对秒杀咱俩认识的所有有钱人啊!”穆瑾叠着两手倚在栏杆上,“素素公主,你该不会是不打算认她吧?”   “她连亲子鉴定都拿得出来,血缘的东西,我否认得了吗?”冉云素神色淡然,“不过认与不认本也没什么区别,她并不需要一个给她养老的子女,我也不需要一个抚养我长大的父母,和她之间的关系仅仅是一个客观事实,别的就没什么了。”   “这么说就还是不想接纳她呗。她生你的时候才十九岁吧,估计肯定给你吓蒙了,十九岁还是小女孩呢,哪就有能力抚养照顾另一个小孩呢?”穆瑾看着手机上程普芬的照片,“你们俩仔细看的话的确长得很像呢,她又保养那么好,说是三十几岁也有人信,不像你妈,倒是很像你姐。”   “她并不是一直十九岁,她二十九岁、三十九岁的时候也并不曾想回来找我,一直等到她那个丈夫去世了,自己拿到大笔资产成为画廊的掌门人,才舍得回来,这是事实。”真的可以对遗弃自己的生母毫无芥蒂吗?别骗自己,大家都是凡胎肉体,爱恨由不得自己。   “那她现在很努力地帮助你成功也是事实——”   啪——   穆瑾的话还没有说完,冉云素已经将画笔丢在调色盘上,解开围裙起身往楼下走。   “没错,我该庆幸找上门来的不是一个赌棍瘾君子还有七八个同母弟妹需要抚养的亲妈!”   “素素,素素,别生气嘛,我不是想劝你去抱大腿,”穆瑾赶忙起身追在她身后,“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秦烈风疼爱你,就算王母娘娘对你也没什么吸引力。但要是她真心想帮助你,你也可以试着去了解她对不对。毕竟——”   冉云素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穆瑾,“穆穆,我只是怨自己做得不够好,总是依赖别人……养母、秦家、你、方晋、烈风,现在还有Persephone……”   “当然不是!你怎么这么想!冉云素我告诉你,你真的很好,如果你不好,就不可能有这么多贵人冒出来愿意帮你对不对?”穆瑾两手无奈地一摊,“就好像我吧,也是卯足劲儿努力的那一种,还不是一样天天挨骂。”   “秦教授还骂你吗?”   穆瑾摇摇头,“他现在倒是很少骂我了,估计是体力不支骂不动了吧,再说我这人也比较心软,惹他一个病人多不厚道。不过这人也是够可以的了,刚刚从鬼门关来了个深度游,估计连阎王爷都见过了,回来之后还是一点都没改变,这两天连手术都开始上了,真当自己是洪福齐天呢!”   “秦教授算是恢复得很好了,那你的表白呢,还会有续篇吗?”   “当然有!”穆瑾眉毛一扬,一脸魑魅小鬼儿的刁蛮相,“阎王爷放过了他,我可没打算放过。”   *   冉云素穿了一条长及脚踝的裸色薄纱长裙,又在白色修身T恤外面罩了一件黑色针织衫,她坐在接机大厅最不显眼的角落里捧着kindle等烈风乘坐的航班进港。   不远处的通道两边仍旧满满排着烈风的粉丝,一张张写满期待的面孔和高举的荧光牌,这一切都那么熟悉,好像他们重逢的那一天。   尼斯飞往鲸市的到港信息从广播里传出没多久,国际港的出口就开始愈渐骚动。终于,身着粉色衬衫和牛仔裤的偶像从出口疾步走了出来,一样的黑超口罩,一样的面无表情,一样走得快马加鞭,在保安的协助下迅速穿过人群朝出口走去。   他身后跟着尖叫的粉丝,也一窝蜂似的涌向出口。手机拍照的咔擦声不绝于耳,闪光灯认真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冉云素正侧头看得出神,前面的光亮突然被一个高大身影遮住,她一回头就看到烈风满带笑容的一张脸。他穿着黑色短袖T恤和米色休闲短裤,脚踩一双玛丽印花布鞋,看起来就像晚上出来遛狗的邻家大哥。   烈风拉着冉云素的手从另外一个出口出去,迅速钻进等在那里的一辆私家车。   “你还有替身的吗?”   “有啊,比如以后再接到什么吻戏、床戏之类的,你就不用吃醋了。”   冉云素佯怒地瞪他一眼,“可是那个人长得和你也不是很像啊,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就对了,你看我的粉丝们都看不出来,只有你一个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因为……你比他们更加了解我,对不对?”他凑在她耳边,语气十分暧昧,勾起的唇角蹭在她的发梢,就像蹭在她敏感的神经上一样。   冉云素不好意思地瞟了一眼司机,发现那位大叔端坐前方、目不斜视,老神在在地安心开着车,仿佛他俩完全不存在似的。   烈风伸过手臂揽在她腰间,“Persephone,程普芬,她真的是你妈妈?”   “生物学意义上的。”   烈风鼓了下腮帮子,做了个了然的表情,“我在法国见过她一次,看起来真年轻,那声岳母还真叫不出口。”   “……”冉云素看向他,“法国那么大,你们怎么会遇到?”   “有次在巴黎拍外景,然后我们去了一家餐厅吃饭,碰巧她也在那里,她旁边一个小姑娘还跑过来跟我要了个签名。”   “程诗如,她是Persephone收养的女儿。”   烈风恍悟地点点头,“小姨子?”   “……”认亲认得还真快,“可以换个话题吗?”   “好啊,”烈风的视线悠悠投到车窗外,又缓缓落回冉云素的脸上,他双眸荧亮,低声说,“从机场回家的路怎么这么长?”   “……”冉云素抿住嘴唇,只觉得车子的引擎声渐重,速度明显在加快。看来司机大叔还是耳聪目明、深谙世事的。   魏嫂听见车子回来,赶忙去开门。   大门一开,烈风打横抱着冉云素一阵风似的刮进来,吓了魏嫂一跳,“这……这是怎么了?”   “没事!”烈风抬脚蹬上大门,“累了,早点休息。”   冉云素搂着他的脖子,害羞得把脸埋在他颈窝里怎么也不肯抬起来。直到感觉自己被扔到了床上,才睁开雾蒙蒙的双眼。   她这梨花脉脉地一望,迅速就点燃了烈风体内某根引信。“你今天很漂亮,但是穿得有点复杂……”他的唇贴在她耳边,双手在她琐碎的钮扣上忙乱着。   “烈风,你瘦了好多,这次回来可以好好吃饭了吗?”冉云素的指尖心疼地勾勒过他线条明显的锁骨和肩胛,吹在脸颊上的呼吸渐重,她闭上了眼睛等待他那久别重逢的一吻。   “我会好好吃的,好香……”他温润的唇轻轻落下来,仿佛蝶翼般在她的嘴角颤动了几下,随即迸发出蓄积已久的热情,带着灵魂深处对她的炽热渴望。   对冉云素来说,她最爱的是云雨之后彩虹漫天的美好心情,她小鸟依人般靠在烈风的胸口,安静地倾听他满足的心跳,就像漂泊半生,终将安稳。   “我帮你洗澡,然后我们一起聊天、睡觉,好不好?”烈风轻轻回吻她的额头。   “你飞了那么久很累了吧,先睡吧,我自己可以的。”   冉云素扶着墙壁单腿站起身,微微晃动身体保持平衡,伸手拿过倚在墙边的拐杖。   烈风枕着胳膊侧卧在床上,看着冉云素吃力地撑起拐杖,右侧虚空的裤腿还拖在床上,呼吸中像是被突然塞了一团棉花。   他呼啦一下掀开身上的被子跳下床,“还是我来吧——”   烈风一手搂过她的肩膀,一手拿走她的拐杖,随即将她抱了起来,“我喜欢一起洗。” 作者有话要说:  秦烈风:大哥,最近你是不是有点儿抢戏了?我可是影帝,你表太嚣张。 秦烈峥:是么?有吗?我这人一直都是,帅而不自知…… 秦烈风:喵,给我滚出来,说好我是男主的对吗?你敢不敢写成双CP? 喵:……我我我,再看会儿留言哈……   ☆、卑微到尘埃里开出花朵(三)   烈风沿着楼梯缓缓走上二楼,冉云素果然坐在画架边认真地涂涂抹抹。暖色朝阳从窗口柔柔地探进来,抚在她松软微乱的秀发上,打出一层光晕。   他从身后揽住她,嘴唇驾轻就熟地找到她小巧的耳廓,“干嘛一大早就起来用功?让我看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都画了什么?”   他的声音懒懒软软的,还带着初醒的混沌,吹在耳鼓上既温柔又性感。   烈风绕着画室走了一圈,“……我在弹琴,还是我在弹琴……你就那么喜欢我弹琴的样子吗?”   冉云素点点头,“上中学那会儿,经常在做作业的时候听到你的琴声,隔着一扇门,我想象过很多种你弹琴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才有机会仔细看到。”   “是啊,我那时候专门捡你做作业的时候练琴,很希望你能跑出来骂我太吵了,最好狠狠地跟我吵一架。”他转回她身边,倚在边桌上,抬手用指背蹭了下她的脸颊,“可是你一次都没有,我还挺失望的。”   “你弹得那么好听,我为什么要跟你吵架?”她仰起头微笑看着他,整个人小奶猫一样放松而柔软。   “脑—残—粉——”烈风解开她的工作围裙,“走了,去吃饭了,以后每天都弹给你听。”   “每天?”冉云素有些惊喜地瞪大眼睛。   “我最近的工作安排都在鲸市,远一些的也可以当天回来,所以,你会不会很开心?”   “那你就有空给我当模特咯——”   烈风面露难色,“那种……需要一个姿势摆很长时间吗?几个小时?”   “嗯,也不会太久,一幅画的话,一星期差不多可以画完的。”她看着他紧蹙的眉毛,顽皮地眨了眨眼睛。   *   “主任,你明天的药。”穆瑾将一个白色半透明分隔药盒递给秦烈峥,里面是她分好的第二天他需要口服的药物,还仔细地标注过了时间。   秦烈峥默然看了她一眼,接过药盒,“你只有在上台的时候是我的助手,平时不是我的助理,不需要做这些事情。”   “可这是秦院长交代我要照顾好你的,”穆瑾得意地亮了亮尚方宝剑,“我就是一个小小的住院医,院长的话当然比主任的话优先级要高的对不对?那个,说好你现在不能加班的,现在下班时间到了,你晚走一分钟我就会告状的哦。”   秦烈峥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很多时候他并不是真的对什么状况感到失望或无奈,只是自己身体上的变化自己的确可以清楚地感觉得到。   缺少一片肺,就像减了一半马力的换气扇,难以带动整个房间的空气流通,很多事情开始变得容易疲惫,力不从心。   他寄希望于逐渐的康复,但身为一个医生又很清醒地了解这部分器官丧失的后果。   鬼门关捡一条命回来的确算是大幸运,但这也只是不幸中的那个万幸,健康赌给魔鬼,换一段长度未知的人生,值或不值在没得选择时总是最难衡量。   秦烈峥刚刚走到门口,他和穆瑾的手机同时收到消息,非常一致的提示音二重唱,来自办公APP:“嵩阳路中学门口发生重大交通事故,多名学生和家长受伤,请全院医生做好紧急接诊准备!”   秦烈峥快速地转身走回座位,将提包放下,打开柜门重新穿上白大褂,“穆瑾,通知正在休息的医生们尽快返回,交通肇事,我们骨外是重灾区,能回来的都必须马上回来!”   “可是主任……你现在必须回去休息了……你的身体还没……喂!”   秦烈峥已经开门走了出去,只留给她一个洒脱的背影和关怀智力障碍者的无奈一瞥。   急救车依次驶来,急诊大厅里忙乱不堪,接诊医生按照伤情的紧急程度进行预处理,快速进行相关的检查,然后分配到相关的科室进行救治。   手术室一排排地亮着红灯,焦急的亲属坐立不安地守在等候区。   秦烈峥往来于几台手术中间,一直忙到次日天明才终于可以停下来歇口气。   穆瑾觉得这期间,她的一半注意力都不由自主地分给了秦烈峥,盯着他额头上的汗,数着他拼命攫取氧气的深呼吸,关注他为缓解疲惫故意挺直的脊背……   他的脸色也不好,一定坚持得非常辛苦了,她想站出来劝他停下休息,又被那摄人的专注神情弄得不敢出声。   下了最后一台,秦烈峥缓步走出手术室,穆瑾赶紧跟上去,姿态一如既往地狗腿,赶忙帮他脱掉隔离衣。“主任,不然你先到值班室休息一下吧,还有,吃药的时间到了,我去拿水。”   秦烈峥没说话,疲惫地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来,闭上眼睛仰头靠在墙上,身体缺氧的感觉让他一阵阵轻微地眩晕。   失控渣土车冲进放学人群,一场通宵的抢救,还是有两名家长和六名学生不幸离世。能活下来,是否就算足够幸运了呢?   没一会儿,穆瑾踩着洞洞鞋啪嗒啪嗒跑过来,怀里抱着杂七杂八一大堆,一屁股坐到秦烈峥身边。   “给你,先吃一点蛋糕,然后才能吃药,不然会刺激胃……这个是豆奶,温的,可以直接喝……你不喜欢加糖,不过加一点可以补充体力,我自作主张替你加了一颗……这个是药,我先帮你拿着,你慢点吃……”   穆瑾仍然穿着宽大的绿色手术服,额上的碎发还保持着被帽子压过的痕迹,大概是因为刚刚的跑动让她鬓角泛着一层细汗,两颊也微微发红,看上去竟是无比的活力。   她跟老妈子似的唠叨半天,抬眼看到秦烈峥在盯着她看,一时间窘迫起来,“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秦烈峥轻笑了一下,撕开奶酪蛋糕递给她,“你也吃点,我喝这个就够了。”   “你是不是嫌蛋糕太噎人了?也对,那你等下,我去买粥——”她的手腕被秦烈峥一拉,刚刚抬起来的屁股就又坐回椅子上。   “不用了,我等会儿回家吃早饭。”   还没等她细细回味,那只手已经松开了,端起豆奶送到唇边。   *   外面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嚷骂,接着是器皿掉落和碎裂的声响,还有小护士的尖叫声。   秦烈峥放下杯子,急忙起身走了出去,穆瑾也捧着啃了一半的蛋糕赶忙跟上去。   小推车倾倒,各种医疗器械散落一地,还有药瓶摔裂的玻璃碎片洒得满地都是,满目狼藉。   走廊中间的一个壮硕男人挥着棒球棍,挨个指着企图劝说他的医护人员,大声嚷到:“为什么不先救我的儿子?!你们先救他他就不会死了!他才十四岁啊,你们这些枉顾人命的职业杀手,今天必须有人出来给我儿子偿命!”   小护士躲在桌子旁边吓得直哭,她手上被不知什么锐器划了一道口子,穆瑾缓步过来拉起她,“你受伤了,去找医生消毒包扎,这里交给我。”   她刚劝走小护士,就见秦烈峥不知死活地往前走了几步,“你是刘天宇的父亲吧?你听我说,刘天宇的死亡原因是重度的颅脑损伤导致颅内大出血,他身上还有多处严重骨折,刚刚送来的时候他神志还很清醒,我们需要进行必要的检查后才能对症救治,并不存在你怀疑的延误治疗的问题。”   “放屁!我儿子身体向来都很好,还是国际二级运动员,他不会轻易就走了的,你们这些不负责任的败类!那是我的儿子啊——”他挥着手里的棒球棍,情绪激动异常。   “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请你冷静点——”   秦烈峥口中的“冷静点”三个字刚刚出口,那位壮汉便十分不冷静地挥着球棍抢了过来。   穆瑾几乎想都没想,两三步就冲过去扬起手挡在了秦烈峥的面前。   银色棒球棍自上而下地划落,她感觉自己的左肩被人从后面用力拉了一下,但紧接着还是一阵清晰的钝痛,从小臂传到指尖。   疼痛让她不自觉地向后踉跄了几步,跌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穆瑾嘘着痛,“我……不会是骨折了吧……”诊断过那么多骨折病例,自己还真没体验过。   秦烈峥蹙眉看着她,眼底似有蕴怒,稍一俯身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诶,你放下我啊,我伤的不是脚,又不是不能自己走……你的病还没好呢,我很重的,你这样算是剧烈运动……”   “知道自己重就闭上嘴。”秦烈峥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我在你眼里就弱成那样了吗?一个球棍都躲不开,需要蠢女人来保护?”   他带着她拍了片子,也许是因为自己及时地拉了她一把,所幸没有伤到骨头,但软组织挫伤还是不轻,最终穆瑾以一条左臂吊在胸前的惨烈造型升华了自己这次美救英雄的壮举。   “去素素那里吧,她可以照顾你,生活起居也方便些。”秦烈峥领先一个身位走在她前面,刚刚的怜香惜玉荡然无存,“算你工伤,放你一周休假。”   “我休假了,那谁来照顾你啊?”穆瑾忸怩,“再说了,秦烈风回来了,人家两个小别胜新婚的,我去了多尴尬啊,就算他俩不介意,我也怕自己被狗粮噎死。”   “不然呢?去我家?”   “好哇——”   “想得美!” 作者有话要说:  秦影帝:诶~那个安好,小逸,还有什么路人甲的,你们几个意思?审美疲劳了是么?打算粉转路了是么?信不信我脱件衣服你们立马就都给我站回来?! R素素:嗯?谁要脱衣服来着?过来,我帮你脱——   ☆、卑微到尘埃里开出花朵(四)   “现在的医闹怎么这么无耻啊,连女人都打——”冉云素看见穆瑾的新造型吓了一跳,赶忙招呼过来避难的两个人到餐厅坐下,“正好煮了粥,你们熬了一夜,先吃点东西吧。”   “哥,你没事吧?”烈风上下打量秦烈峥。   “没事。”他淡淡地回答,目光瞟了吊着一条胳膊的穆瑾一眼,眼神说不上冷漠,也说不上感动,有点儿引人遐想。   自从视频探视秦烈峥被他留下说话的那一刻开始,但凡遇到意义不明的什么状况,穆瑾都习惯往好的方向遐想,自己先给自己美够呛再说。   穆瑾用健康的右手指了指秦烈峥的提包,“主任,你还没吃药呢,先拿出来,等下别忘了。”“哇,生滚鱼片粥,超级香,我能吃两碗——”她不惜以实际行动充分说明什么叫做没心没肺。   烈风反坐在椅子上,下巴颏垫在椅背上,饶有兴致的盯着喝粥的两个人,“好久没打扑克了,穆医生你这个造型还能上场吗?”   “当然能,让你一只手照样赢你!”话一出口,联想到上一回的惨烈战况,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大言不惭,“我是说这次我和秦教授一伙儿。”   “养好你的手再说!”秦烈峥很快吃完粥,站起身来要走。   烈风在他身后揶揄地说,“哥,不然你也一块留下来休息一下?我是说,我这里房间够多——”   *   看到画室小桌上那张花色熟悉的邀请卡,烈风随手拿起来翻看,“尊敬的冉云素小姐,诚挚邀请您参加鲸市‘乐瞳’慈善晚宴……这么好,现在我们两个已经重合到一个圈儿里了,这卡片我也收到了。”   “忘记丢掉了,我也没打算去。”冉云素不用想也猜得到,这种喊人去捐钱的慈善晚宴什么时候会轮到她这种蹭了热度才有些关注的穷酸小画家身上,还不是因为Persephone的关系主办方才会给她发来邀请卡。   “‘乐瞳’是欧阳城他妈和那些鲸市名媛创办的,如果你不想作为受邀人参加的话,还可以作为我的女伴参加,欧家的场还是要捧一下的对不对。”烈风长腿一撑坐到小桌上,“还有,我大哥死里逃生,我也该去散一点财的。”   看着冉云素不为所动,烈风叹了口气扯出问题症结,“她既是你的生母,又是你的老板,躲也躲不开的是不是?”   “我也不是想躲她,或者有多讨厌她,只是不适应她的那种过分亲昵。”冉云素放下画笔,“在我心里,只有我妈妈、穆瑾和你是最亲近的人。我不擅长交际应酬,更不擅长酒色辞令,你和我在一起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烈风一双七分明三分媚的眸子牢牢地看住她,探身向前,“无聊的时候,深入交流一下就不无聊了,你觉得我们在一起会无聊吗?”   冉云素瞥了一眼穆瑾开着门的房间,赶忙摇头,“不无聊,一点也不无聊......”   *   深秋的夜风吹拂,带着丝丝凉意。   烈风将车钥匙丢给门童去泊车,自己拉着冉云素的手向‘乐瞳’慈善晚宴的宴会厅走去。   门前的红毯上星光闪烁,两旁架设起□□短炮对准从中经过的各界明星和名流一顿狂拍,也有并不算知名的十八线傍着点儿关系走上红毯来蹭热度。   烈风嘴角勾起,带着冉云素从另外一个侧门直接进去。他俩低调出现,却没有躲过记者们敏锐的眼睛,身边很快聚集了各路媒体过来拍照、采访。烈风对着麦克风随意说了几句应景的话,随后焦点很快集中到十指紧扣的二人身上。   “请问烈风先生和冉小姐是在正式交往吗?”   “是,非常正式。”烈风面带微笑,他感觉到冉云素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而且这也是我能回答的关于我们两个私人问题的全部,谢谢关注。”   他拉着冉云素转身离开,记者们虽然意犹未尽却也不好穷追猛打,毕竟今晚有更重要的主题,花边新闻只能作为佐餐调剂。   走出没多远,冉云素脚步一滞,抬头看到了站在前面不远处的Persephone。按说宴会厅的面积也不小,两个随机运动的个体虽然很有可能相遇,但来得还是快了些,真是相逢总是在狭路。   Persephone看向冉云素的眼神依旧充满母性的渴望,碰撞上对方凉凉的目光开始变得克制。   倒是她身边的程诗如抿着嘴兴奋地蹭到二人面前,“姐姐,姐夫——”一张小脸儿兴奋地不得了,典型的迷妹病发作期。   一声直白的‘姐夫’喊出了两重效果,一个得意,一个尴尬。   Persephone这才缓步走过来,“孩子们,很高兴见到你们——”拥抱,再拥抱,秦烈风做得大方得体,偏偏冉云素别扭得浑身僵直。   “你们聊,我去下卫生间。”冉云素松开烈风的手转身走开,堪堪听到Persephone那声淡淡的叹息。   “小冉,她还在画画吗?”Persephone笑意盈盈地望向烈风。   烈风点点头,“她很努力,有时候我都担心她太辛苦了。”脑海里浮现出各式各样的自己……   “她在绘画上很有天赋,我想我们都应该帮助她,不要辜负了这种才能。”长辈的语气,充满指引和警示性。   烈风礼貌地回了个微笑,“只要她开心,别的都不重要。”   对方的眸色里显然不能苟同,Persephone抬手轻轻在烈风的肩膀上拍了拍,“一个画家,最快乐的时候只有一种,就是她的作品得到褒奖和认可的时候。她虽然断了翅膀,但仍然还是林间翱翔过的小鸟,你若是把她养成了只会唱歌的金丝雀,她不会真正快乐的。”   *   冉云素刚要从卫生间里出来,忽然听见外间的两个女声提到了烈风,她搭在门插上的手一顿。   “……你说,秦烈风那么完美的一个男人,怎么就看上一个瘸子了呢?真让人郁闷!”   这是一个冉云素觉得有些熟悉的声音,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怎么?你也对他有兴趣吗?他不是你闺蜜的梦中情人吗,你不会想挖墙脚吧?”另外一个女声戏谑地说,随即八卦地压低声音巧笑,“那个女画家真的只有一条腿吗?那他们做那个的时候,姿势岂不是会很枯燥?”   外面是两个人不怀善意的奚落笑声,言辞刻薄,说得却也都是实话。冉云素深深吸了一口气,肺内胀满空气清新剂的人造香甜,假意、虚伪,就像外面那些笑容满面的人们。   “里面会不会有人啊,我们刚才说那么大声?”   “没关系,这里又不是残卫,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在她们眼里,她配不上优秀的男人,甚至连普通人的卫生间都不配用,呵呵——   名模童颖和交际花詹露菲先后走出卫生间,高挑的身姿和摇曳的裙摆引人注目,两人转过门廊,抬头便看到倚在墙上等人的秦烈风。他那从骨子里透出的随意和闲散姿态极其迷人,不由得视线就被他牵动。   他略一侧头,看到两个似熟非熟的面孔,礼貌地点了下头,随即仍然将目光投到远处去。   冉云素好一会儿才出来,烈风见到她的身影便迎了过去。时间久了一点,但他也没怀疑什么,只当是她身体不方便。   主办方致辞之后,照例有开场舞环节。   第一支舞是富商詹纪明邀请Persephone共舞,年近六十的詹纪明正是刚刚那位名媛詹露菲的父亲,当然他还给她生了一串出自不同母亲的兄弟姐妹,詹家的人丁相当兴旺,关系更是复杂不堪。   詹纪明曾经是鲸市贵族中颇有名气的富二代,人帅钱多,朝三暮四,从十六岁到六十岁,有数不胜数的女人向他伸出大腿。   Persephone曾经的风评也不太好,因此他们这档组合倒是让人玩味出舞姿之外的味道来。有时候气味相投也算是门当户对的一种。   掌声结束,第二支音乐响起,舞伴们纷纷相拥走进舞池。   冉云素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俩走过来,脑海中瞬间将这个形象同刚刚的声音匹配起来,是童颖,她们在鲥市有过一面之缘。   她想象得到她走过来会说什么,烈风,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烈风,”冉云素转身看向烈风,眼含笑意,“可以请我跳一支舞吗?”   烈风微怔。   “你不是说过,和你在一起,我从前做不了的很多事情其实都可以做吗?”   虽然一时还解读不出她行为背后的深意,烈风还是很绅士地冲她做出了邀请的姿势。这个姿势,让即将走到近前的童颖脚步一顿,恨恨地踩了下高跟鞋,转身从侍者手里取了杯红酒化解尴尬。   烈风牵着冉云素的手缓缓走进舞池,他揽住她的腰,她扶住他的肩,十指交叠。   “你……会跳舞吗?”烈风的脚步随着节奏缓缓移动,心中庆幸这是曲足够舒缓的音乐。   “不会——”她随着他的动作指引晃动身体,缓缓移动脚步。十七岁之前,她还是个只懂念书不懂娱乐的小女孩;十七岁之后,她折翼跌落,连正常行走都是奢望。跳舞,更是她从前连看都不想看的活动。   冉云素觉得手上一紧,烈风的眼神忧郁起来,“素素,你怎么了?”   “我想和你跳舞,你教我好吗?”她仰望他的眼眸笑意盈盈,“只要你不怕被我踩到就好。”   “如果你喜欢的话,好。”他低声给她讲脚步移动的节奏和方法,尽量选择简单的动作。   她学得很快,虽然姿势很难做得漂亮,但套路却是没错的。舞步飞旋神马的其实并不重要,这又不是国标舞大赛现场,俊男美女相拥,眼波流转,情意绵绵,挺拔身姿牵动摇曳裙摆,这幅画面定格在镜头里已经足够美丽。   有时冉云素会踩到或绊到他的脚上,烈风就小心地扶稳她,两人会心一笑。   “好玩吗?”烈风的眸子里映着她清晰的笑脸,“累了告诉我。”   “一直到没有女人想要过来邀请你跳舞我才会觉得累。”   “……”小醋坛子!      ☆、卑微到尘埃里开出花朵(五)   欧阳城拈着酒杯站在一旁,看到舞池里相拥曼舞的烈风和冉云素,不觉脸上浮出一抹笑意。   他活了小三十年,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周围那些艳丽的、清秀的、泼辣的、温婉的、矫情的、懂事的……各式各样,林林总总,唯独没见过只有一条腿,还敢在众人面前跳舞的女孩。   自己这位好兄弟的眼光还的确明厉,冉云素身上的美好,不是她的残缺或平凡能够遮掩的,她的笑容如初夏芙蓉般清丽迷人,她的举手投足都带着与世无争的倔强,柔弱得让人心疼,却也坚强得令人震撼。   一曲罢,烈风怕继续下去会让她受伤,便停下脚步,牵着她的手走出舞池,朝欧阳城走过来。   “素素,你今晚真漂亮。”欧阳城冲她举杯,“如果不是我的好兄弟视你如命,我肯定会追求你。”   烈风揽着冉云素的肩膀拉近自己,“小心色狼,他没他嘴上说的那么有义气。”   “去那边坐着聊?”欧阳城指了指靠边的座位。   三人刚走出几步,詹露菲摇曳生姿的走了过来,一条开叉到大腿的鱼尾裙让那双修长白皙的双腿若隐若现,姿态撩人。“烈风,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烈风脊背一挺,微微后退了一小步,与对方保持礼貌距离。他笑了下,刚想拒绝,就听见冉云素转身对他说,“去吧,我们在那边等你。”   逢场作戏的事儿的确不好太认真,一支舞而已,何况还有领导已批示的口谕。   欧阳城意味深长地一笑,快两步走过去帮冉云素拉开椅子。   烈风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然后牵起詹露菲的手走进舞池。   欢快流畅的《杜鹃圆舞曲》已经响起,大家兴致盎然地跳起了婉转优美的华尔兹。   冉云素带着薄薄的笑意看了会儿舞池里的人们,然后才淡淡地转过头来,浅浅啜饮了一口杯中的香槟。   詹露菲和烈风这种才叫做跳舞,他们身姿轻盈地随着音乐起伏腾转,像是海浪里漂浮的小船一般轻快。   按照这种标准,刚刚她和烈风的舞姿应该仅仅算作是搁浅在沙滩上被潮汐晃动的旧木船吧。   欧阳城大概看出了她的心思,轻咳了一声,“那个资深美女叫詹露菲,詹纪明的女儿,她的生活……怎么说……大概你平时花了多少时间画画,她就花了多少时间在跳舞……”   “你想拐着弯儿安慰我吗?”冉云素勾起嘴角,资深美女是大家约定俗成来形容年长女人的代名词,算不得直白的褒义。   “其实我很会安慰人的,不知道为什么遇到你之后便有些发挥失常。”欧阳城带着笑意看向冉云素的眼睛。   “别乱放电了,节省点儿电力,万一等会儿遇到合适的对象呢?”   欧阳城被她怼得尴尬一笑,收回目光,抬手用食指挠了挠眼角。“素素,今晚带了什么来义拍?你的画吗?”   冉云素点点头,“我也只有这个还稍微拿得出手些。”   “乐瞳”慈善晚宴的义拍环节是现场和网络同时进行的,主办方接受各界慈善人士捐赠的拍品,拍卖所得的款项全部用于慈善事业。   冉云素捐赠的作品是那幅烈风在海边弹琴的画作。   欧阳城在手机页面上登陆“乐瞳慈善”的官网,在拍品里勾选书画作品,一串列表显示出来。目前冉云素的画竞拍价排在第二位,已经叫到了二十七万五千元,系统设定每次出价递增一千元,距离拍卖结束还有一小时。   他转过手机给冉云素看,“你的成绩不错喔,如果不是你画的是烈风这个家伙,我也去竞拍了,实在不想在家里挂个他。”   一位白色西装的男士走过来,对冉云素一施礼,“这位小姐,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对面欧阳城的目光瞬间就小刀子一样地飞了过去,麻蛋,哪家不知死活的臭小子,“没看见我们正在聊天吗?”   刚好秦烈风也从舞池里走过来,“素素,我们走吧——”   “好——”冉云素拉着他的手站起身,对旁边挡路的白西装道了句,不好意思。   欧阳城:“……”没看见我们正在聊天吗?   “这么快就走?我才刚来!”熊孩子落单抗议。   “那是因为你迟到了,”他抬手看看腕表,义拍结束的时间快到了,“别忘了帮我把素素的画拍回来,拜拜——”   *   “欧阳他……是不是曾经遇到过什么沧海……然后……”冉云素坐进车里,偷偷问烈风。   烈风启动车子,嘴角带着笑,“曾经沧海,只是浪荡公子给自己找的浪漫借口而已,你当是拍戏吗?不过,他这个人呢,每一次爱上女孩子都是很认真的,为对方死都能做出来;后来不爱的时候也是很认真的,对方为他死他都不会感动……”   “男人的爱情……都是这么广博而短寿吗?”   “当然不是,我就爱得很狭隘啊,从青春期到更年期,就只有你一个人——”烈风转过头来看她,眼神灼灼。   冉云素抬手推正他的脸,“认真开车,看路!”更年期,她脸一红,似乎还很遥远。   “你不是想去拍鲸市的夜景吗?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烈风将车开上匝道,前方路牌指示——朝露山。   搁在托架上的手机震响,来电显示“大哥”。   烈风打开车载蓝牙接听,“哥,有事吗?”   “烈风,烈岩的小孩出生了,十分钟之前,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新晋舅舅语气里透着开心,“你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烈风兴致淡然,“我在开车,和素素在一起。现在回去我也帮不上忙,明天去看她。”   秦烈峥会意,“那你小心开车。”   “恭喜你升级做了舅舅。”   “也恭喜你升级做了舅妈。”烈风分出一只手拉住冉云素的手。   “或许应该跟秦教授要一张照片看看,刚出生的小孩子长什么样?是不是像小奶猫一样可爱?”   “小孩有什么好看的,他们难道不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缠的小魔怪吗?欧阳城家的那两只刚出生时我看到过,嗯……毛茸茸皱巴巴的,像两只脱水的猕猴桃……”   冉云素噗嗤笑出来,“别忘了,你也是从那种时期过来的,还不是长成现在的样子。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   “谁说的,我妈说我一出生就英俊得惊到小护士了,还没把我擦干净她就亲了我一口!”对自己的这段历史秦烈风颇为自豪,“不过你也不用吃醋,那个小护士现在都快五十了,哈哈——”   寂静的盘山路上,身后晃动出几条大灯的光柱,引擎声渐近。   今晚烈风开的是一辆火红的阿斯顿马丁DBS,在夜色中仍旧显眼,后车上的熟人老远就认出了他的座驾来,纷纷兴奋地追了过来。   两车擦身而过的瞬间,烈风看清楚了帕加尼Huayra 上的是鲸市超跑俱乐部的富N代詹东君,詹露菲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旁边坐着的是小嫩模艾微微。   再后面跟着他们的一辆法拉利F60是他经纪公司花田娱乐总裁华龙坤的弟弟华麟坤,车上网红脸的陪衬们他不认识。铁打的超跑,流水的妞儿,不认识也实属正常。   之前烈风有空闲的时候曾经也跟着他们玩过几次山路赛车,他不是超跑俱乐部的会员,认识这些人也是通过欧阳城。最近一段时间除了拍戏就是陪冉云素,已经很久没跟他们出来撒欢儿了。   车上的男女开了敞篷冲着烈风这边呜嗷乱叫,示意他跟上来。尤其是那几个皮衣短裤的长发美女,知道车上是烈风都兴奋不已,隔空的飞吻噼里啪啦就砸过来。   冉云素看得有些骇然,这画面绝对超出了她对正常生活的认知。   烈风凝神握住方向盘,脚下的油门在加速,“别紧张,是认识的人。”   “你喜欢开赛车吗?这里会不会太危险了?”   盘山路的坡度和弯度算不得十分险峻,但一侧也是空落落的悬崖,就他们这种速度,那一米来高的护栏简直就相当于酥脆曲奇饼干一样不堪一击。   “不会,这条路我开过很多次,放松一点。”   车子过弯的时候,轮胎摩擦路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那响声同记忆中的刹车声重合,撞击在冉云素的耳膜里格外刺心,她的手紧紧攥着安全带,掌心里一片汗湿。   烈风重踩油门追上前面那辆帕加尼,恰逢转弯路段,帕加尼占据内道有着天然优势,烈风踩了下刹车减速,吱嘎的刹车声和引擎声此起彼伏。   冉云素觉得自己眼前发黑,一颗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跃出喉咙,她终于支撑不住,双手抱住头将脸深埋下去。   烈风的余光瞥见她的异样,赶忙逐渐减速靠边停车。身后的法拉利从冉云素这侧呼啸而过,惊得她慌忙向烈风这边转头躲闪。   “素素,怎么了,别怕——”   他解开安全带俯身过去搂住她,冉云素的双臂也紧紧地圈过来,他感觉得到她周身瑟瑟发抖。   “是我不好,我太贪玩了,忘了你害怕开快车。”他轻轻拢她的头发,“没事了,等会我会慢慢开,我带你回家。不过这条路只能上山,我们要先走到山顶再从另外一条路下来,好不好。”   冉云素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得骇人。烈风抬手用指背蹭了蹭她的脸颊,“出发了,我慢慢开。”   车子驶过山顶观景台的泊车区,这里是下山的必经之路。帕加尼和法拉利都等在那里,看见阿斯顿马丁慢悠悠地爬上来,一顿奚落的口哨声夹在的哄笑里。   烈风把手伸出窗外对着他们比了个大拇指,然后停也没停就朝山下驶去,引得身后又是一片笑骂。   下了山,烈风用老爷爷开奥拓载孙子放学的谨慎程度遵纪守法地把车开回别墅。他停好车绕过来帮冉云素开门,里面的人却迟迟没抬腿下车。   “怎么了?”烈风俯身,拉起她仍然僵握在安全带上的手。   冉云素咬了咬唇,“我觉得自己现在还有些腿软……”   “胆小鬼。”烈风伸手将她从车里抱了出来,“怕不怕我不小心把你掉到地上?”   冉云素伸出手臂攀住他的脖子,“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二更...   ☆、卑微到尘埃里开出花朵(六)   穆瑾干巴巴地一个人等在家里,追完黄金档的电视剧,还是没见俩人回来,就又去改了会儿论文。单手敲键盘相当不给力,她捣鼓了两个小时抬头看见时间临近午夜,就溜达出来到客厅里散步。   终于听见门响,穆瑾乐颠颠地迎过去,一开门,满满一袋子狗粮劈头盖脸砸过来。穆瑾赶忙捂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被晃瞎,“哈!我觉得你都多余长腿,这一天天抱着也不嫌累得慌?!”   “冷落你啦小穆穆,我等会儿换好衣服洗了澡去你的房间陪你睡好不好?”冉云素过来讨好地拥抱她。   “不好!”秦烈风抗议,扳着冉云素的肩膀把她拉回来,“她手受伤了,得睡得宽敞一点儿,这样翻身才方便。”   穆瑾一甩手,嗤了一声,“虚伪!我这个模样睡觉还怎么翻身?!”   “走啦,洗澡去——”烈风又将冉云素给打横一抱,朝房间走去,“穆医生,晚安!”   “啊——”穆瑾四仰八叉地栽到沙发上,“我现在是身体受伤一千点,心灵受伤一万点,还是让我回单身宿舍自生自灭吧——”   *   “你可不可以在穆瑾面前收敛一点呢?”   “知耻而后勇!她不是喜欢我哥吗?怎么不追紧一点儿呢?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刺激一下她的潜能。”烈风侧身躺在她旁边,一手撑着头,一手拨弄她的碎发。   冉云素仰脸看着他,“秦教授是男生啊,难道不是应该男生主动一点的吗?这一点你们兄弟俩真是一点都不像。”   烈风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等我哥主动追女孩子吗?那种画面想象不出来——”   “对了,你知道有个女孩叫叶映姝的吗?她和秦教授是什么关系呀?”   烈风的一只手钻进了被子里,正沿着她纤细的腰肢缓缓向上,听见这个名字他明显一怔,“谁告诉你的?这个名字在我哥面前可是禁忌,不许提!”   她抓住他的手,“她是秦教授以前的女朋友吗?她去世了对吗?”   烈风也捏住她的手,十指交握,“嗯,好几年了,她得了很严重的恶性肿瘤,手术的时候就在手术台上就走了……他们是大学同学,志同道合、兴趣相投。   她刚刚回国就发现了那种病,那会儿他们还没有公开关系,因为在一家医院嘛,觉得影响不好。   我哥……他当时就在手术室里,他亲眼看着小叶姐没有了心跳,没有了呼吸……”   烈风把她的手握得很紧,好像怕一松开,她也会走掉一样,“这件事情对他伤害太大了,从那以后他就一门心思放在了工作上,他心里那扇门再也没有人敲开过……”   “这个故事真让人难过……”冉云素声音很轻,她侧身搂住了烈风,“如果生离还心存念想,那死别真是人生最残忍的事情了……”   “烈风,你说穆瑾会不会是敲开他心门的那一个呢?叶映姝的事情,是秦教授主动讲给穆穆听的。”   “也许吧。素素,所以我会珍惜可以跟你随时亲吻和拥抱的每一天。”烈风垂下头,给了她一个缠绵的吻,“等到我们很老很老的时候,就算我们已经不能那个了,我仍然可以每天拥抱你、吻你。   但是现在呢,我们除了拥抱和亲吻,还可以那个……”   *   “风哥,咱都跟人家签了合同的,不能说不拍就不拍啊!你看这大老远的来都来了——”袁柯坐在车里扭过头劝后座那位驴性小主子,“这让杰哥知道了保准得炸是不?违约是要赔钱的!”   “是他们换台本在先,少废话,开车——”烈风盯着手机不为所动。车外头是拍摄方的两个工作人员,又是打电话请示,又是各方联络沟通,忙得像热锅蚂蚁。   本来今天是和对方约好了在一处郊区的外景地拍摄一条汽车广告,原定的广告案是俊男美女配豪车的俗套内容,没想到临拍摄对方又换了广告案,变成了三口之家的一家亲,打上了亲情牌。   烈风知道孩子的事情是冉云素的一个心结,这结原本也没有解,只能小心地避着,否则撞上一次她心里就会偷偷伤一次,虽然外人看不出来,但他能感觉到。   如果今天这广告照着这文案走下来,不出一个月,他携妻带子的形象就会遍布各个电台和网站,甚至还有大街小巷的平面媒体,让冉云素看到了心里会怎么想。   且不说是对方违约更换台本在先,就算他个人违约赔钱,烈风也绝不会拍这样的广告。   车门哗啦一声被拉开,门外是曲宏杰猪肝色的一张脸。   烈风不怕死地瞭了他一眼,目光落回手机上。   曲宏杰挤进车里,头顶自带两万伏高压电,袁柯觉得自己连气儿都不敢喘了,就等着一道天雷劈下来,他好就着倾盆大雨和稀泥呢。   “你说你……太任性了!”曲宏杰抖着手指向他,其实对这个冥顽不灵的小爷,他还真是黔驴技穷得很,但凡他认准的事儿,想拐个弯儿都难。   “就算人家临时改台本不对,但你平时拍戏不也有遇到过临时改剧情的时候么,这不挺正常的么?”   “这可是花田的大客户知道么?未来的深度合作还指着这头一脚呢,你连踢都不踢一下,让金主爸爸们怎么想?后续的投资和代言丢了咱俩今后还混不混了?这可是牵丝挂缕涉及几亿几十亿的大项目呢!”   “我这老脸你撕了就撕了,华总的面子你总得给吧?!人家就是因为重视才签的你来做呢,光一条广告没有代言就七位数,这在国内可没几个人有这身价好不好?”   “拍好了,后续的代言要是给咱们呢?起码再多个零啊!这不比你吭哧吭哧拍好几个月电视剧赚钱效率高多了?能懂点事儿不?”   “你看你,不跟我商量就谈恋爱我也没说你什么吧?”曲宏杰丢出陈芝麻烂谷子来,企图赚得同情。   烈风淡淡看他一眼,“你又不是我未来岳父,我谈恋爱干嘛要跟你商量?!”   嘶——牙疼,曲宏杰抬手揉腮帮子,他闺女才三岁,连幼儿园都没上呢,但也比眼前这主儿好伺候多了。   “你连女朋友都敢公开了,拍个有小孩出场的广告又怎么了?就算今天这事儿你在理,但传出去变成什么样你知道不?人家媒体指定会说你耍大牌啊、坐地起价……什么难听说你什么!”   “说呗,你不是最擅长解释误会了么?”烈风冲他挑眉,“对了,杰哥,今后不管是什么类型的工作,但凡跟小孩儿沾边儿的我就一律不接,你接了的话你去拍,我肯定不会拍。”   “你——”曲宏杰赶紧顺了顺气儿,他有一种心梗发作的预感,“我要是长你这样,我还跟你费什么劲呢,我早就红到好莱坞和外太空去了!”   “暴殄天物!”他无限惋惜地指着烈风痛斥,“暴殄天物啊你!对得起你爸妈给你生的这张脸么!”   咳咳咳——真能气吐血啊!   “欧少爷来了——欧少爷——”袁柯指着窗外激动得都有些结巴了,这人这会儿过来,那指定是来救火的呀。别人不好说,花田娱乐的火大概还没有他救不了的吧。   烈风把车窗降下来。   欧阳城冲他一挥手,“你走吧,我拍——”   烈风看了他一眼,彼此对个中状况都会意,也就无需再客套什么。   烈风清楚,欧阳城除了给自家生意代言过,什么时候给外头的金主拍过广告呢,这回为了他也是拼了,从广告软效果上来讲,这个交换绝对值得。   他升上车窗,抬手拍了拍袁柯的肩膀,“开车,回家。”   “等会儿!”曲宏杰拉开车门,瞪熊孩子似的给了烈风一眼,“你小子就是命好!我得下去找个榴莲壳给欧少爷跪一下!”   【烈风】谢啦——   【欧阳】放屁!哥们儿底线都给你扯了!代价肯定有的,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说!   *   早上六点五十,秦烈峥准时出现在医院餐厅,要了份豆浆和菜包刚端到靠窗的位置坐下,突然觉得胸口一阵憋闷。他转身疾步从侧门走出去,一手撑在墙上,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正将另一只手伸进西裤口袋里摸纸巾出来,突然感觉到背后有只手在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拍敲着。   秦烈峥忍着咳嗽转过身,就看到穆瑾吊着左胳膊,正站在他身后举着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右手。他蹙了下眉,“咳咳……你怎么回来了,才三天,我记得给你的假是一周……”   “你把我发配到那种地方去,我这个人肉大灯泡没照亮人家,反而自己快被闪瞎狗眼了,还是回来被你骂比较舒服。”穆瑾嘟着嘴抱怨,“我现在虽然上不了手术,不过还不耽误监督你吃药和休息。”   她上前一步,仰头看着秦烈峥因为咳嗽有些涨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眸,目光不觉间便雾蒙蒙地柔和起来。那张和影帝七分相似的面孔,加上她所敬佩的专业才能,面前的男人从里到外都符合她对异性的幻想。   她的脑海里还深刻烙印着他徒手夺刀擒悍匪的霸道形象,眼睛里却倒映着一模一样的病弱美男,心疼、肝疼、肾脾肺都在疼,反倒吊在胸前的胳膊不觉得疼了。   “是不是这几天我不在,你总忘记吃药?”她抬起手,直奔他的胸口。   “耍流氓吗?”秦烈峥瞪视穆瑾即将摸上来的右手,动作灵活地退后了一步。   穆瑾漂亮的魔爪停在半空,尴尬地反应过来,这个动作的确有点容易让人误会,若是性别互换一下,她现在妥妥的就是个登徒浪子轻薄良家少女的形象。   “就是想检查下伤口,怎么耍流浪,你这里有什么值得摸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秦烈风:素素,难得有个假期,最近的情节就让我哥顶上好了,咱俩好好关起门来过——日——子—— 曲宏杰:问过我了么? 尹静祎:问过我了么? 穆 瑾:问过我了么? 程普芬:问过我了么? ……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一)   你这里有什么值得摸的吗?还说自己不是耍流氓?!   秦烈峥有心无力地瞪了她一眼,这个话题,怎么反击,都显得下流,他只好装大度地吃下这个哑巴亏,转身返回餐厅坐下来专心吃早饭。   穆瑾也不去买饭,绕到他对面坐下来,就这样看着他吃。目光越来越柔和,笑容越来越亲切,像亲妈看儿子似的。   秦烈峥被她盯得不自在,口中的食物咀嚼再细致,咽下去的时候都觉得噎人。他突然想起她手臂受伤了不方便端餐盘,随即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冷声道,“在这等着,我去给你买饭。”   “一只肉包、一碗豆腐脑、一只煎蛋、煎培根、一片蒸南瓜……再来一杯早餐奶!”穆瑾倒是没跟他客气,点餐速度飞快。这么一大盘子端回来,绝对是豪华早餐阵容了,路边饿了几天的流浪狗都没她这么能吃!   “我好像终于知道为什么你的工资总是不够花了……”秦烈峥将餐盘推到她面前,有些了然地微微挑眉,“还有,你的裤子为什么总是瘦……”   “……”穆瑾嘴里塞得满,肚里空得能撑船,无暇回击,刻苦地埋头吃饭。   两人吃完早饭一同往骨外诊区走过去,秦烈峥一摸口袋,发现自己的手机没在。   “怎么了?”穆瑾压着饱嗝儿问。   “我的手机,可能落在餐厅了……”他说着就想调转方向折返回去。   穆瑾掏出自己的,解锁,递过去,“喏,拨一下,如果通了就是还在,如果关机了就赶紧去调监控抓小偷。”   秦烈峥接过手机,熟练地拨出一串十一位数字,点击呼出,屏幕上显示着此号码储存的姓名为——“秦授”。   秦教授的“秦”,秦教授的“授”,唯独中间少了一个字,于是跟某类臭名昭著的物种发音相同。   他一挑眉,将手机贴近耳边,“……我是秦烈峥,是我的手机……谢谢,我马上去拿。”   秦烈峥挂断电话,将屏幕转过去递还给穆瑾。穆瑾看到那个姓名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自己绝对是脑抽了,居然忘了这茬了,怎么办,怎么办,还是应该补救一下的是不是……   她接过手机,拇指一个劲儿在屏幕上抹擦,就像能把刚刚那个代号从秦烈峥脑海里擦掉似的。“那个……可能是存号码的时候不小心漏了一个字……手滑……手滑了……”   看她那劈头盖脸的心虚表情,就知道这手是故意这么滑的。   “今天的早餐,一共十块零五毛,记得微信转给我!”秦烈峥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我的言行举止,总得配得上你给我的称呼才是。”   穆瑾忍着一头撞死的绝望心情,十分狗腿地陪着笑,“秦教授……哦不,主任,那个,你别跑了,我回去餐厅给你拿。”   她捏着两只手机往回走的路上,还特别不死心地用自己手机再次拨了他的号码,秦烈峥的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穆瑾”两个字,跟她身份证上的一笔不差,毫无感情色彩。   捶胸、顿足,就差郁闷得蹲在墙角画圈圈了。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他真的存了个“穆小瑾”、“小穆穆”之类的,她能保证自己不会吐吗?那可是赊了账的豪华早餐呢!   *   冉云素在画了满屋子秦烈风之后,终于想起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有别的风景可以欣赏,于是整理好相机打算到外面转转寻找灵感。   这几天烈风有些走火入魔般地跟他那架钢琴死磕,一有空就坐在琴凳上叮叮咚咚地敲着那些黑白键,却始终没连成一首完整的乐曲。   说好要亲自给《你好,秦先生》写一首BGM(background music背景音乐),再拖下去人家后期都要做完了,他却不想跟自己的高要求做出妥协。   在揉皱第N张谱纸之后,他把铅笔一丢,转头看到了穿戴整齐的冉云素站在玄关。   “你要去哪儿?我陪你。”   冉云素摆手,“再乐盲我也听得出来你在写歌,我不打扰你的创作了,随便出去转转,我不走远。”明明被打扰的是她,就算是国际大师演奏世界名曲,这一截一截地往外挤着弹,走三步退两步,也还是会听得人想撞墙。   十一月初的鲸市已经显露出了初冬的萧条,街道两边的梧桐树叶片泛黄,干枯卷曲的已经被秋风扫落得差不多了。冉云素沿着主路旁边的步行道慢慢溜达,随手拍下一些行色匆匆的身影。   不知不觉走得有些远了,身后一辆黑色轿车却始终如影随形。   她想了下,觉得那车里的人不像是会威胁到她人身安全的样子。这条街道两旁的监控密集,如果想绑架她,实在没必要跟出这么老远被摄像头拍个够还不动手。   那还会是什么人如此亦步亦趋又按兵不动?想知道的最好办法,莫不如直接问问。   冉云素在街边站定,转头看向黑色轿车,甚至抬起手冲对方挥了挥。果不其然,那车立即屁颠屁颠地开了过来,在离她几步远的路边停好,副驾的车门打开,钻出一个人,见过,Roy,Persephone的私人助理。   “小姐——”Roy倒是没像玛丽苏剧情里那样上来就点头哈腰、奴颜婢膝,他人长得也算不错,笑起来也够温和,偏偏让人生不出亲近之感。   “为什么跟着我?”   “夫人让我保护你的安全,她不放心你一个人出来。”他倒是对幕后主使供认不讳,“小姐,天凉了,你也走得够远了,不如上车送你回去吧。”   “监视我吗?”   “绝对不是!夫人来看看她新家装修的进度,碰巧看到小姐你一个人出门。”   新家?不用问,她在她附近买了房子,和她做邻居。   原来以为她懂得得体地保持距离,既然感情上并没有那么亲近,彼此也就不必刻意地展示亲情,其实不过是背后的步步为营,她并没打算就这样和她隔山眺望。鲸市那么大,她非要在熙府花园安家落户,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   冉云素双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背着相机包继续往前走,再一个路口转弯,那边就是单行线,嚣张的有钱人再大也大不过国法吧,违个章试看看,分分钟就有警察叔叔帮她拦住他们。   车子又跟了一条街,果然在路口迟疑了一下。冉云素转头看过去,却没留意脚下的路肩在窨井处拐了个弯。她一脚踩空,整个人结结实实摔了下去。   那车这会儿倒是毫不犹豫地逆行开了过来,Roy跳下车赶忙把冉云素扶起来,“小姐,没受伤吧?”   她的右手掌跟部分蹭破了皮,还好没有流血。因为右腿的不方便,她这只右手没少受牵连。   受伤还不是因为你们?保镖当成这样也真是够了!冉云素拍拍手,打开相机包检查她的宝贝,那可是她省吃俭用好几个月才攒出来的,幸好安然无恙。   “再跟着我,我就去机动车道上走路。”   这句威胁倒是挺管用,那车子逆行了几十米,找了个空当乖乖调头往回开去,速度也提上来了,一骑绝尘的轻松。   冉云素有点儿同情Roy,他也不过是看脸色吃饭的人,操着时速百十公里的机器来慢腾腾跟着一个不良于行的人,估计连那车都觉得憋屈。   这回真的走得有些远了,她的腿隐隐作痛,附近并没有可供栖息的长椅。   冉云素强撑着走进街对面的购物中心,一楼划出了大部分的面积经营儿童教育机构,体能、滑冰、舞蹈、书法……应有尽有,来上课的小孩儿都有家长陪着,于是这里设置了很大的休息区。   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觉得口渴,又舍不得那几步路去买水。现在这种情况,也只好掏出手机求救。   【R素】烈风,可以来接我吗?不知不觉走得有点儿远——   *   “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烈风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冉云素惊讶地回头,“不是说好了在停车场等吗?怎么进来了?”她抬手保护自家财产,将他的口罩朝上拉拉,又将他的帽檐朝下拉拉,挤得一双含情眉目上下眼皮都快施展不开了。   她身旁是一家婴幼儿早教机构,透明的玻璃橱窗里便是宝宝们的活动大厅,一群兜着纸尿裤的小婴儿正在进行宝宝爬比赛,家长们在终点处举着玩具逗引他们勇往向前。   小孩儿们表现各异,有的呆萌地坐在跑道上看热闹,有的哇哇大哭求抱抱,还有的爬到了别人的跑道上拽别的宝宝领口上别着的安抚奶嘴……   冉云素笑着指了指里面,“你看,多好玩,烈岩姐家的小暖暖再过几个月是不是也可以来参赛了?”   “我妈说我姐小时候别人都会走了她才会爬,别人都会跑了她才会走,三岁才会双脚跳,至今都学不会游泳……就她这遗传基因,我看够呛……”   他拉着她的手,“走吧,你都累了,要是你喜欢小活物,明儿我买个小狗放家里给你玩。”   “……”冉云素哑然。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二)   制作人、导演、《秦》剧主创一干人等在花田娱乐的会议室里端坐,音响里播放的是烈风作曲的音乐demo。   曲子开篇是一段悠扬杳远的小提琴独奏,寂静中透着绝望的哀伤,而后钢琴清冽婉转的声音加入,力度渐进,两种经典乐器配合默契,哀婉忧伤,柔肠百转中是絮絮低语的如泣如诉。   高潮部分,加入了沉敛铿锵的大提琴,紧凑的节奏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果敢和勇往直前,如风动层林,炽烈地拨动心弦。   结尾处,重新回归小提琴和钢琴的完美组合,悠扬中透着希冀的微光,仿佛云端遨游般轻盈。   长度为4分37秒的样带播放结束,大家还沉浸在乐曲营造出来的气氛和情绪中,一时难以自拔。   方恪带头鼓起了掌,紧接着会议室里噼里啪啦的掌声响起来一片,“烈风,不愧是当年余梁音老师看中的人,这段乐曲非常契合咱们的剧情。秦易诚就像是小提琴,晏雯就像是钢琴,琴瑟和鸣,非常感人!你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烈风想了下说,“叫‘等风来’。”   “这名字不错!”音乐总监常为从椅子里挺了挺脊背,“剧中的男主角就像折翼之人,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重新飞起来,女主就是他的那阵风,等来了,人生也就成就了新高度!我们找个婉约派的词作者来给这曲子填个词怎么样?然后直接就可以做片头曲了啊——”   方恪笑笑,“常老师啊,填词还用找人吗?你看我的男主角对剧情理解这么透彻,不光演技一流,连作曲都这么意境贴切,干脆这词也让他一块儿填了算了!”   “那行,就这么定了!”常为挠了挠下颌的胡子,“这曲子回头我找团队好好编曲,绝对能出个惊艳的效果。完成了发给后期团队,就按照这个剪片头就可以了。”   方恪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各位,“大家都辛苦辛苦,我们这剧已经定档在了情人节开播,正好趁着烈风的生日好好宣传下。”   烈风蹙眉,生在这天也真是够走运的了,次次都要给工作占据,女朋友都没时间陪。不过……如果把女朋友变成老婆,那是不是又多了个结婚纪念日可以庆祝。这么一想,他脸上又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来。   唐姿玟坐在席尾,今天的例会她算是赶上了摸进来旁听的,却没想到被烈风的这一曲BGM戳心戳肺地惹了个泪盈于睫。   “我好像又看到了七年前那个音乐才子回归了——”她的视线粘在烈风脸上,崇拜得旁若无人。   烈风垂头不走心地笑了笑,无奈地舔了舔嘴唇。   *   “小冉,你还记得自己有多少个月没有惊艳的作品流入市场了吗?”Persephone在指尖燃了一支香烟,“这个行业倒是和娱乐圈有点儿类似,你寂静太久,别人就会忘掉你。”   她优雅地侧身靠在沙发上,将烟灰掸进水晶烟灰缸里,缥缈上升的烟雾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见冉云素不做声,她继续道,“秦烈风女朋友这个标签,已经让你忘记自己是谁了吗?如果你不再是你自己,那他凭什么会一直爱着你,你想过自己对他的价值在哪里吗?”   “我并不是他囤积的一件货物,也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用价格来衡量。”这种老套的台词拿来派用场虽然顺手,但多少显得有些苍白,冉云素抿住嘴唇不想多说。   “感情能不能用价格来衡量,这个问题只有出钱的那一方才有资格回答。”   Persephone深深吸了一口气,“傻孩子啊,当年我也像你这么以为,然而事实狠狠地给了我一耳光。你早晚会懂,这世上没有什么你来我往不是交易,你必须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来,才能留住对方给你提供你想要的。”   彻头彻尾的商人思维,冉云素迎上她的目光,“那你和我的生父呢?他是谁?你又为什么生下我,是打算跟他交换什么吗?你又为什么抛弃我,是因为我根本不具备交换那样你想要的东西的价值吗?”   Persephone的脸色有瞬间涨红,烟灰抖落到指缝中,不过她懂得很好地控制情绪,只几秒钟便恢复平静,“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们都没有继续纠缠的必要。但作为你的生母,我有必要把我血泪换来的生活经验教给你,我不想看到你走我的老路。”   “可惜我已经长大了,你现在教我什么都太晚了。”冉云素起身想走。   Persephone难掩激动地站起身,声音里透着凛冽,“我的女儿,不应该是甘心被男人养着的小尤物,你这样挥霍自己的才华,放任自己的青春,可对得起冉薇?”   冉云素的背影一僵,这个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来,于她而言便显得十分可笑且搓火。“当年你把我丢给她一走了之,可对得起冉薇?”   血亲之间的尖芒相刺,彼此都被伤得鲜血淋漓。冉云素蹙眉回看她,“夫人,你来认回我这个女儿,就是为了对我的生活评头论足、指手画脚,并寻找一切机会羞辱我的吗?”   “我只是不希望你的世界里只有一个秦烈风,你的画布上只有一个秦烈风!”Persephone的指尖微微颤抖,声音很轻却难掩激动,“如果他是你的全世界,那有天他离开了,你可还有活路可走?”   “他是出现在我生命里美丽的东西,为什么我不可以珍视他,为什么我不可以把他画下来?!”   冉云素觉得自己的心尖也在颤抖,“从你丢下我的那天起,我就已经被全世界抛弃过,后来我又失去妈妈、失去了一条腿,二十六年,我一样还不是活着走到现在!”   Roy见Persephone抬手抚额,赶忙走过来,“夫人,您休息下,我送小姐回去。”   “其实夫人在国外的时候也非常关心您和冉女士,她曾经很多次寄钱给冉女士,只可惜她都没有收。”Roy在后视镜里觑着冉云素的表情。   她的脸偏向窗外,声音淡淡地飘过来,“我妈妈她的感情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用钱来交换的……她和你们不一样。”   Roy脸色一紧,顿时噤了声。   *   冉云素绕了个弯儿,去医院等穆瑾下班。大概全世界的孩子跟母亲吵架都是这种两败俱伤的无力感,她的灰败心情需要消化,这种事情闺蜜总比男朋友更给力。   “素素,这两天正想去找你呢,陪我去选个礼物呗。”穆瑾大鸟依人地靠过来,“你都给烈风送过什么礼物?说来听听……那个二十来万的什么玉佩就不要提了,没有参考价值。”   “除了那个,就是我的画了……参考价值?你打算送礼物给秦教授吗?”   穆瑾娇羞地点点头,“十二月二十二日,他的生日。”   “坦白讲,我猜不出秦教授会喜欢什么东西……不然,你偷偷写篇可以发《柳叶刀》的论文给他?”   “看吧,他的确变态得有目共睹。”穆瑾嘟着嘴,“一个爹妈生出来的孩子,人家烈风连生日都在情人节那么浪漫,可秦烈峥呢,居然在冬至这天出生,一年中黑夜最长的一天,数九寒天的开端,真有够冷!”   “那你就送点儿保暖的嘛,比如围巾、手套……”   穆瑾茅塞顿开地眼睛一亮,“你说我织一条围巾给他,会不会比较有心意啊,关键还不用太多钱,反正他不差钱的嘛。”   冉云素点点头,掏出手机打开日历,“数数还有多少天,你现学现卖地织围巾,时间够用吗?”   穆瑾挽住她的胳膊,“走走走,现在就去买线,今晚回去在网上搜个视频教程立马开工!”   “真后悔建议你送温暖诶,先是陪你挑针选线,然后再帮你搜视频选花样,现在却只能枯坐在这里看你挂着傻笑一针一针地情意绵绵……我本来是想约你吃大餐看电影的!”冉云素用叉子插起一块切得一口大小的披萨送进穆瑾嘴里,然后再拿起自己的那块百无聊赖地咬下一口。   后者毫不羞涩地享受着饭来张口的贴身服务,围巾都开工寸许长了,还在前狼后虎地纠结着,“你说织围巾会不会太老土呢?低成本制作会不会显得太廉价?”   “越是古老的方式就越感人啊,比如写情书。还有,礼轻情意重,虽然材料成本的确不高,但人工成本很高啊,就你这速度,没几个通宵怕是捣鼓不完吧……我善意地提醒你,千万不要漏针,否则还得拆回来重织……”   “也不知道他收到了会是什么反应?”恋爱中小女人患得患失的小心情。   “什么反应不重要吧,重要的是他戴不戴,如果他戴了,就证明心里有你呗。”   “那万一他不戴呢?”   “嗯……那有可能是心里有你,但表面上不愿意表现出来……”冉云素接着投喂她,“我赌一块钱,如果他不肯戴,八成是因为你选的这个枣红色太过闷骚了……”   穆瑾嗤笑,转而又愁肠百结,“素素,你说我会不会是自作多情呢?他这个人除了生活方式变态了点儿,讲真还是超级完美的,想睡他的姑娘真是不要太多哦,你觉得我哪里比较有竞争力啊?”   冉云素佯装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你脸皮厚啊,秦教授那么高冷,打他主意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你机会很大。”   “……” 作者有话要说:  穆小瑾:作者君,听说秦教授的女粉越来越多,光靠脸皮厚有点儿不牢靠啊,赶紧给我加持点儿别的技能! 喵喵喵:不然给你制造个机会直接扑倒? 穆小瑾:会不会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喵喵喵:织围巾很有技术含量吗? 穆小瑾:抱拳,从明儿开始,我包包里随时都戴着TT!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三)   秦烈峥的办公室里,穆瑾刚刚汇报完常规病案的进展,觑着他的脸色正在纠结此刻算不算是个提出邀约的合适时机,就听对方先开口了。   “你这几天脸色很差,经常熬夜吗?”他眉心一个结,理解为嗔怒显得缺乏人情味,理解为关切又相当自作多情。   “哦……那个……就是上周定下来的那个开题报告……正在……忙……”麻蛋,结巴得太明显了,没出息的玩意,在心里扇自己俩大耳刮子。   秦烈峥眉结愈紧,“照你这一脸的刻苦程度,我好像不应该到现在连论文大纲都没看到。”   不会吧,模样很糟糕?穆瑾抬手摸了摸脸颊,又在眼袋处推了推,“查资料……查……资料……”猩红围巾此时正躺在她的办公抽屉里,通体散发着闷骚的气息,连她的面颊都给染红了。   “你去忙吧——”   秦烈峥掏出钢笔在几份文件上签字,恍然抬头见穆瑾仍旧站在那里,“还有事?”   “秦教授,你……今晚有空吗?我……”   “没空。”他拒绝得干脆利落,问题是她的话还没说完。   “今晚你既没有手术也没有特殊病患留观,连院讯我都看过了,没有需要你参加的会议或活动,为什么没有空?”   他有些吃惊地抬眼看她,“我的生活又不仅仅是在医院里,怎么不可以没空?”   “你的生活不仅仅是在医院里,还会在哪里?”她步步紧逼,有些蛮不讲理。   “不可理喻!”他果然给出一个精准定义,“没事的话,马上出去。”   穆瑾气得双拳紧握,“你在这等着!”   这语气怎么像是要约架?原本不是要约会的么?   三分钟后,穆瑾抱着一个扁方形礼品盒,啪叽一声拍在秦烈峥的办公桌上,“祝你!生日快乐!”国仇家恨的语气,像是要吃人。送出这句凶悍的祝福,她像坦克一样从主任办公室里开了出去,连门都没帮他关。   走廊里看热闹的都不敢靠近,从没见过穆医生在秦主任面前如此血气方刚过。   秦烈峥左右看了看面前的盒子,心里有那么一念诡异地闪过,什么东西?定.时.炸.弹?火.药味都闻到了。   他提着盒盖小心地打开来,抓起那猩红柔软的一团抖开,心里登时一震。这审美,和这手艺,还真不是一般地愁人。忽地,他觉得刚刚自己多少有些过分了,但还不至于到需要道歉的程度,顶多应该为那句生日快乐回一句“谢谢”。   秦烈峥一直在办公室里磨蹭到九点多才出门,这个时间那傻丫头应该早走了吧,他确信自己不想遇到她。存心想避开一个人,要么是烦,要么是怕,他显然不是烦她,怕她?好像更没道理,怕她什么……   转过走廊,感应灯亮起的同时,一个白影嗖地窜起来,得亏他心脏还算强健,不然很可能突然心源性猝死。   光源照射在那张因为熬夜显出苍白的脸上,满是局促和不甘。   “秦烈峥,我想约你。定好的餐厅因为过了时间已经被取消了,不过现在已经过了高峰期,随便找家店吃个饭应该不算难。”   秦烈峥呼出一口气,福祸躲不过地认命了,“走吧,还是我来找地方,我可不想再得一次急性肠胃炎。”   穆瑾在黑历史面前两眼一闭,赶忙倒着小碎步追了上去。围巾他没有戴,再看他提包的尺寸,应该也没有装在包里。别说是戴上了,连随身携带都不肯,一根小针嗖地刺进心窝里。   *   四合院门廊上没有招牌,只见两只红灯笼挂在廊檐上,每只上面都带着一个“崇”字。这地方有饭吃?穆瑾犹疑。   引他们进去的姑娘一脸歉意,“秦先生,很抱歉,准备得有些仓促。”   “是我突然袭击,”秦烈峥被她引着往最里的一间走去,“我们只有两个人,简单些就可以了。”   姑娘一走,穆瑾小心地蹭着实木椅子坐下,四周围地打量,“这里是餐馆?没见营业执照啊,连大厅也没有,该不会是黑店吧?”不过不得不承认,这黑店的装潢品味不错,下了血本的样子。   “你怕了?”秦烈峥浅浅地勾着嘴角,提着茶壶帮她倒茶。   “有你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现在是个病人,保护不了你的,你好自为之,照顾好自己。”他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一语双关。   “其实我……”穆瑾急着开口纠正和申辩。   秦烈峥淡淡地说,“先吃饭吧。”有些话一出口,大概就失了吃东西的心情和胃口。   看着那一道道端上来的,摆盘过于讲究了,虽然菜肴都讲究个色香味、意形养,但通常好看的都未必好吃,要么是为了保持颜色欠了火候,要么是为了塑造形状失了口感。偏偏这里的每一道菜不仅养眼,味道都好到惊艳。   穆瑾这一天忐忑,饭也没好好吃,她不禁饿,这会儿可算逮到机会找补。当意识到自己吃相可能不怎么优雅的时候,已经九分饱了。她掩饰性地啜了口茶,抬眼看他,“你没怎么吃?”   秦烈峥抽出纸巾扭脸掩住口鼻轻咳,今天一整天雾霾都重到爆表,他胸口闷痛,不太舒服。   “主任,你是不是不该这么早停药啊?一到冬天,本来呼吸系统就容易出问题。”   他摇摇头,“不干停药的事儿,我这是呼吸系统不健全,怪不得天气。”   穆瑾咬了咬唇,香滑的鱼柳开始变得难以下咽,“我查过很多资料,其实肺部的代偿功能很强的,只要你不做剧烈运动,静息状态下也仅仅使用40%的肺功能来交换氧气。”   “你倒是懂得专捡乐观的部分看。”秦烈峥见她一脸担忧,重新拿起勺子舀汤喝,“其实本质上我和素素一样,或者说,也许我的问题比她更麻烦一些。”   “但烈风并不介意啊。”穆瑾想说,我也不介意啊。   秦烈峥轻轻一笑,“他是男人,男人就应该保护女人。”   “那你也保护过我。”穆瑾急于给他俩的关系找一个恰当的类比,“秦烈峥,那天在视频里,你说不喜欢我,不是你的真心话对不对?”   终于还是绕到这个话题上了,秦烈峥站起身来,“走吧,太晚了,我送你回宿舍。”   四合院里不好停车,他俩的车子停在了小巷外面的路边临时停车位。这个时间巷子里寂静昏暗,穆瑾跟在他身后,盯着石板路上两个人的身影靠近、重叠,再分开。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执拗地追问。   秦烈峥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是你老师,就算是你的长辈,我对晚辈没兴趣。”   好么,一开口就是个乱.伦的调调。   “你胡说!”穆瑾仰着头,眼睛定定地直视他,“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自揭疮疤来安慰我?如果你不喜欢我,命悬一线的时候为什么还要留下我跟你说话?如果你不喜欢我,还三番两次不顾安危出面救我?秦烈峥,你就是因为怕自己死掉了我会更难过,所以当时才说不喜欢我的对不对?”   秦烈峥在她面前依然站姿挺拔,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光深不见底,“你们女人,总是能为自己想要得到的结论抽丝剥茧地找出各种理由来,穆瑾,我做过什么,仅仅是因为你是我很欣赏的学生,而我还算得上是个比较绅士的男人,仅此而已。”   穆瑾眼圈湿红,却嘲讽地一笑,“还不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少了一片肺,在心理上就把自己划归成了残疾人,所以不想拖累我是吗?你跟素素一点都不一样,你从头到脚看起来完完整整的,能跑能跳,却比她软弱一百倍。秦烈峥,我喜欢你,所以不介意你身上少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你根本不必在感情面前感觉自卑。”   “自卑?”秦烈峥抿嘴舔了下自己的腮帮子,像是听到什么好笑又无奈的事情,这个傻丫头追男人的时候都带着做学问的执拗,“你觉得这个词用在我身上合适吗?别把我想象成苦情戏的男主角,也别对你自己的感觉太自信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忘掉你刚刚说过的话,以后我们还是师生关系,就这样。”   他面色清冷,转身迈开大步朝车子走过去,率先坐到驾驶位上等她。   过了好一会儿,穆瑾才噼噼啪啪地跑过来,拉开车门坐到他旁边。车子快得像风中凌乱的思绪,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秦烈峥将车子停在她宿舍楼下,“晚安,谢谢你的生日礼物,很适合收藏。”   穆瑾解了安全带,却没着急下车,偏过头冲他挑挑眉毛,痞里痞气地一笑,“要是你不喜欢,我就换个颜色和花样再织一条。秦教授,咱俩之间的事儿,不会这么轻易就完了的。”   她推开车门,身形灵活地跳下车,拍上门,突然背对着车子站定。   宿舍楼门口昏黄的灯光在水泥地面上照出一方虚幻舞台,穆瑾缓缓抬起右手假装握住心口上的一把匕首,身形微躬,佯装使力地拔了出来,血溅七尺的豪情。   她“忍痛”踉跄两步,把无形刀子往背后潇洒一丢,然后瞬间满血地大摇大摆走进宿舍楼里,仿佛英雄归来,半点表白失败的样子都没有。   秦烈峥微怔,笑意卡在胸口里,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他不喜欢她吗?好像也不是。只是年龄大了,对“喜欢”这种感觉把握得越发理性,自己这种身体状况的确很难给一个女人长相厮守的承诺,她比他本就小了七岁,越是觉得对方美好,就越不想辜负她。   叶映姝离去的那种感觉,烙在他心里深及骨肉,午夜梦回时想起来仍然痛彻心扉。穆瑾这种单纯而投入的一根筋女孩,若是遇到这么一天,怕是比他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四)   冉云素从画室里下来,看见烈风窝在沙发上抱着个本子写写画画的,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还哼唱几句。她轻声走进厨房热了杯牛奶出来,递到他嘴边,“已经可以在意念中写歌这么厉害了吗?都不用弹琴的了?”   烈风把本子和铅笔一推,接过牛奶把她搂在身边,杯口轻轻放在她唇边,“你先喝。”   他抓过手机看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吗?你画了那么久累不累?”   “那你写了这么久累不累?”冉云素翻看他的笔记,“这是……歌词?”   “嗯,几个小时才挤出这么一小段来。”他把本子合上,接过她喝剩下的牛奶一饮而尽,“先别看,等整首歌都做好了再唱给你听。”   她转去厨房洗杯子,他也跟过去倚在料理台上陪她说话,“素素,我的一个朋友想跟你借点东西,不知道你答不答应?”   “借什么?只要不是借你的话,都可以考虑。”   烈风摘了毛巾帮她擦手上的水珠,“那人是个导演,最近在拍一部电影,有我客串的一个角色。这个角色在故事里已经死了,只存在于女主角的回忆里。女主角是一个画家,嗯,和你是同行,所以她也画了很多很多个我,像你一样。”   “所以……想借我的那些画去当道具?”冉云素很快猜中,“需要保证完璧归赵,不能有一点点的损坏才行。”   “当然,否则我也不答应。”烈风揉着她掌心的那道疤痕,“原本他们已经请人画了道具的,不过那个导演在上次慈善晚宴上看到了你捐赠的那幅拍品,顿时觉得那批道具都应该丢进垃圾桶里,这才跟我联系,请我无论如何要帮他一个忙。”   冉云素拉着他的手往卧室走,“是谁来演那个对你念念不忘,一直一直画你的画家?”   “唐姿玟。”   她脚步一滞,饶有兴致地转过头看着他,“她很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烈风弯着嘴角笑她,“你在吃醋呢,我也看得出来。”他手上一用力,将她拉进怀里抱起来,抬脚踢合房门,“让我给你吃颗定心丸。”   “不要!最近吃得太多了,消化不了——唔——”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两片柔软堵住了嘴唇。   “多做运动,可以帮助消化——”他的嗓音暗哑,显然已经被点燃了,一连串深吻落在她雪白的颈子和锁骨上,烫出一道落红般的绯色。   *   这位曹操来得实在很快,第二天一早刚收到烈风的短信,人就跑过来选画了。   “屠丁丁。”烈风给她介绍,这名字太过好记,以至于除了烈风很少关注娱乐圈的冉云素也觉得耳熟,新生代学院派导演,小成本的处女作便入选了多伦多电影节最佳影片提名。   墙里开花墙外香,回到墙里更风光,他目前也算是国内炙手可热的知名青年导演之一。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影片的艺术总监,还把女主角唐姿玟一并给带来了。   屠丁丁是个实干派,随便寒暄了几句便直入主题,“那我就带人去画室看看呗?大概需要个五六幅,此外陪衬的我再找人照猫画虎地参考着做出来。”   “那些画道具的画手根本不行,画出来的东西徒有其表,缺乏情感,跟冉小姐的作品没法比。”   他朝二楼的楼梯走了几步,又回头盯着冉云素的手看了看,“对了,还有个事儿,能不能麻烦冉小姐给我们唐唐做一些绘画方面的指导,表现出来的细节越内行越好……那个……冉小姐这双手的确是画家的手,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给我们做个手替,我们付片酬的。”   烈风从背后拍了他一下,“想得美了啊,我都没有片酬帮你义务站台呢,还往我们家打主意?!”   他怎么可能让他的素素去给唐姿玟做替身,就算只是替个手也不行。在他心里,谁也替代不了她,她更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还有,你的片尾里要注明这些画的来源,尊重著作权对不对?”片酬可以不要,但宣传冉云素作品的机会还是要把握的。   屠导很认真地点头,“那当然,这么知名一个美女画家支持我们的电影,还等什么片尾,片头就得特别鸣谢!你俩名字放一起,一块儿谢。”   刚刚往台阶上迈出一步的唐姿玟堪堪挤出来的笑容僵在脸上,又掩饰般地低下头去。“我们家”,这个用词对她来说直白到狠毒,一点儿余地都不留。   她从一进门开始,就意识到这两个人已经在同居了,心里便开始各种滋味搅扰,钩心扯肺地难受。   偏偏上楼梯的时候,烈风又等在最后,拉着冉云素的手陪她慢慢走。   他那么骄傲不羁的一个人,居然有耐心陪着她两步一阶地上楼,唐姿玟记得以前在公司遇到他,连电梯来得慢一点他都会不耐烦地蹙眉。   画室里除了画着烈风的画,其余的都被遮盖起来,只余画架上一幅初具轮廓的少女。那女孩儿倚坐在窗边凭栏远望,安详宁静,目光如水,她的美不在外表,仿佛是透着画布蔓延开来。   屠导带着艺术总监在一边选画,唐姿玟就拉着冉云素跟她请教画画时的一些细节和步骤,冉云素对她有问必答,却也不到知无不言的地步。   拍电影毕竟不用演员真的上手作画,想知道细节,随便找个美院的学生便够用了。   聊完正经事,一行人返回一楼的客厅闲聊。   这会儿魏嫂出去买菜了,冉云素去厨房里煮咖啡、切水果,唐姿玟也抽身过来给她帮忙。   她打开水龙头冲手,右手拉了下左臂的衣袖,一截玉臂露出,上面环着的手链在阳光下晶莹一闪,冉云素突然怔住。   那条手链,她也有一模一样的一条,是烈风从法国拍戏回国时送给她的重逢一周年礼物,Christofle的高端定制,烈风说过,全世界独一无二,就像她对于他。   碎钻的光芒刺得她双目酸痛,环环相扣的铂金链条勒得她有些窒息。   唐姿玟回眸,已经看出冉云素注意到了她腕上的链子,微微一笑,举起胳膊晃了下。   “很漂亮。”冉云素轻勾嘴角。   “一个好朋友送的,”她笑容妩媚,莫名羞涩,是那种提及心尖尖儿的神情,“那会儿正好在法国拍戏,一起逛街的时候遇到了这个品牌店,他亲自帮我选的,全世界就这么一条。”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链子,同样的“独一无二”。冉云素点了点头,指尖摸到滚烫的咖啡杯上,手一抖,杯子砸在大理石地面上落成碎片。   咖啡色的液体散乱一地,苦涩的馨香弥漫满室,一如难以收拾的凌乱心情。   烈风飞快地出现在厨房门口,一把拉住正想躬身捡碎片的冉云素,“烫着了吗?”   她摇头,眼神空洞洞,大脑空落落。   “我来捡。”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碎瓷片收进垃圾桶里,又用湿纸巾将地面仔细擦扫了一遍,再用厨房纸把水分抹干。“碎碎平安——”他哄她,像大人宠溺小孩子。   “姿玟,你是客人,这些我来弄,你到客厅坐。”   唐姿玟回过神,早已落下的袖口已经将那条链子完全遮住,她缓步走出厨房,耳朵还忍不住想接收身后的谈话。他们说得太轻太软,声波荡到她耳边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柔情蜜意。   几个人礼貌性地聊了会儿便纷纷告辞,约好了下午派人来把选定的画运走。   冉云素坐在房间的梳妆台前,从多宝格里找出那条手链比在自己的腕上,链子内侧刻着小小的花体字RYS,她名字的缩写。   她每天画画,不适合佩戴这些,幸好如此,否则撞上了岂不是更加尴尬。要问问烈风是怎么回事吗?好像又不知从何问起,又怕问出来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她有些好奇,唐姿玟手上的那一条,里面刻了字吗?刻的又是什么?   “偷偷臭美呢?”烈风从身后长臂一伸环住她,“我帮你戴上。”   她微微仰头,樱唇蹭在他的脸颊上,“我是独一无二的对吗?和这条链子一样?”   “当然。”他不会错过任何一个亲吻她的机会。   烈风,你说是,我就相信你。   这世上不是有很多巧合吗?有些事情就是很巧啊,比如从小失散的双胞胎姐妹竟然是十几年的笔友,比如有个人一连搬家了三座城市,每次都赶上大地震并且死里逃生,比如……恰好那个时候在法国唐姿玟的一个朋友也送了一条同样的链子给她。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五)   “喂,怎么样,我的主意是不是很有创意?”   休息室里,童颖蹬着笔直的长腿,一手撑着桌面,躬身贴近梳妆镜给自己涂上姨妈色唇彩,她圆润挺翘的臀部耸在那里,露背装露出大片雪白光滑的肌肤,妖冶性感。   “国内的高仿行业技艺精湛到令人叹为观止,做一条相同的手链,成本只需要Christofle高定价格的三十分之一,普通人靠眼睛看绝对分不出来。不过这倒是也亏得你当初拍了那条手链所有的细节,”童颖媚眼含笑一转,“唐唐,你其实也很有厚黑的天赋哦。”   已经化好妆的唐姿玟有些意兴阑珊,她坐在皮椅里玩手机,听见童颖的话,撩起眼皮看向镜子中的闺蜜,“我总觉得这么做不太地道,看得出来她当时很难过……什么时候我居然沦落到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去跟一个残疾人抢男人……”   当初在法国拍戏期间,烈风到Christofle品牌店里为冉云素定制手链的事情并没有隐瞒她,相反,大概是为了暗示她不要对自己心存幻想,还是请她帮忙到店里取回的成品。   唐姿玟也说不清自己当时是处于什么样的心态,不仅在店里试戴了那条链子,还在回来的路上用手机把它里里外外拍了个遍,似乎这样做,烈风花在这条手链上的心意就能和她扯上关系一样。   但她拍照片的时候,是绝对没有想过使出这么一招出来的,至于这种卑劣手段最终还是实践了,大多也拜她这位姐妹淘所赐。   童颖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绕到她身后,双手按在唐姿玟的肩膀上,“唐唐小朋友,你今年是幼稚园中班吗?大家都在圈里混的,游戏规则你还没摸透?重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等你成功睡到秦烈风那天,再来谢我吧。”   “如果烈风知道了,他来问我,我该怎么解释?”唐姿玟并不心安理得,她这几天经常做梦梦见自己戴着冒牌货被烈风撞了个正着,急急想跟他解释却说不出口,烈风把一只咖啡杯在她面前摔得粉碎,就像那天在他家厨房里的情景。   “把那条冒牌货随便丢了,以后无凭无据的,还解释什么,她根本就是看错了而已。”   童颖媚然一笑,“而且,据我判断,那位冉小姐是不会为了这个去质问烈风的,她们那种女人,就喜欢玩无聊的小心思,让男人去猜去哄,活该吃些哑巴亏!”   唐姿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近乎素颜的裸妆,黑长直的秀发直垂腰际,素色的连衣裙,这是《画魂》里那位女画家的形象,苍白、柔弱、单薄、敏感,秦烈风会喜欢这个样子的自己吗?   她看不到自己身上的美丽,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成语来,东施效颦。   助理导演过来招呼她俩去拍定妆照,接着参加剧本围读。   凭着唐姿玟的推荐,童颖在这部戏里饰演女二号,一个为爱疯狂的妖艳贱货心机婊,是女主角的情敌。   影片的BE结局注定了所有人的命运,不仅男女主角没有最终走到一起,女二号最终也跳楼自尽,以鲜血洗涤自己肮脏的灵魂。   屠导对童颖的造型很满意,直夸她把握了角色的灵魂。   童颖抬起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唐姿玟,“诶?我怎么觉得导演刚刚那句夸奖,有点儿骂人的意思呢?”   唐姿玟瞪她一眼,“别想太多,本色出演就行了。”   “围读剧本,你的那位男神过来参加吗?”   唐姿玟摇摇头,神色有些失望,“不来吧,他只是友情出演,出镜几分钟而已,都没有台词。”   这会儿,会议室门被推开,屠导引着几个人走进来。跟在导演组后面的一个身影,让唐姿玟浑身的细胞登时全部苏醒过来,秦烈风,他居然来参加剧本围读了。   *   烈风将车子停在恒泰广场的门前,转身拉过冉云素的手握了下,“这里人太多了,我就不下去了,你自己小心点。最多三个小时,我就过来接你。”他们晚上约了欧阳城一起在“崇”家吃饭。   他今天过来花田娱乐的总部大厦本来是为了签一份国际一线运动品牌的代言合同,恰好听说屠导的《画魂》在这里进行开机前的剧本围读,就决定顺便过来听听。   剧本围读对帮助全体演员把握剧本的内容、创作意图以及剧情基调都非常有意义,大家也很容易在集体讨论中碰撞出新的火花。   烈风虽然是零片酬的友情出演,目的是为了自己的经纪公司推新片,但毕竟这也是他的工作,必要的重视该有还得有。   恰逢欧阳城也在公司顶层开会,大家正好忙完了一起走,谁也不耽误谁。   烈风捡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拿出手机给冉云素发信息。   【烈风】天气不好,别走太多路,随便找个咖啡店发发呆时间就到了。   屠导一转身,看见这么大咖位的一个影帝猫在角落里,赶紧起身招呼他坐到前面去。   童颖给唐姿玟递了个眼色,后者立即站起身挪出旁边的一个位置来。   “烈风,来来,就这儿就这儿!”屠导指着那个空位招呼他,“正好让我们的女主角培养培养暗恋的感觉。”   烈风不好意思推拒,也就挨着唐姿玟坐下来。他手机一震,是冉云素回复的信息。   【R素】正好在这里看场电影。   她附了张电影票的照片,是最近新上映的一部好莱坞大制作的灾难片,影评都说剧情一般,但视效绝对震撼。   【烈风】怎么不等我一起看,如果好看的话,你要陪我再看一遍。   唐姿玟的一眼一耳都放在烈风身上,看着他看两眼手机,嘴角就勾着笑匆匆打字回复,心里猜到是在和冉云素聊天,那种勾心扯肺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剧本围读进行了一个小时,烈风基本都是在旁听,偶尔被屠导点名发表一下对剧情的看法跟大家一块儿讨论。   中途休息,助理小妹进来会议室给大家续咖啡、派茶点。   她走到唐姿玟身边,刚递了瓶矿泉水过来,视线掠过窗外,手里的东西一下没拿住,哗啦啦掉在地上一大片。   小姑娘指着十六层外滚滚的黑烟惊呼,“好像是着火了,你们看那边——”   烈风刚刚从卫生间折回来,顺着助理小妹的手往外一看,顿时眉心一紧。   他几步走到窗前,迎着夕阳眯起眼睛细看,林立的高楼间,自己所在的十六层高度并不算居高临下,还没法将一切尽收眼底,只能看见滚滚的浓烟一团团不断从某处翻涌上来,不一会儿便染黑了大片天空。   消防车的警报声由远及近,朝着火灾现场驶去。那声音划破天际,震得人心神难宁。   这会儿大多数演职人员都忘了继续会议的时间已经到了,纷纷聚在窗边围观火情。   “好像距离咱们这不远,那个方向是北偏西?看这模样,估计烧得不轻……真是冬天里的一把火啊……”   唐姿玟的经纪人苏瑜翻着朋友圈跟旁边的人说,“看我朋友拍的照片,她刚好在现场,刚走进一楼就听见楼上响了火警警报,赶紧逃出来了,要是早进去几分钟说不定就倒霉了,这年头逛个街都能赶上火灾……”   烈风急急走过去,扳过苏瑜的手腕看向她正在给人展示的照片。那一眼差点儿让他的心脏停跳,画面上火势冲天的建筑正好是恒泰广场,自二楼往上全部笼罩在烈火和浓烟之中。   冉云素现在正在恒泰广场四楼的电影院里,电影院本来就是火灾中最难幸免的部分,里面的座椅和墙壁软包隔音装饰统统都是易燃品,而相对封闭的环境又使得逃生更加困难。   烈风转身便往外跑出去,还带翻了两把椅子,惊得一屋子人目瞪口呆。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上涌,外套还留在会议室里,身上仅穿了一件单衣,仍然惊出了一层细汗。   他用力拍电梯的下行键,电梯门一开,烈风和下来找他的欧阳城撞了个满怀。   “发什么疯?急着投胎吗?”欧阳城一把扯住他,刚迈出一只脚又整个人被他带回电梯里。   烈风盯着电梯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觉得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中途有人按停电梯,门还没全部打开,他便一把将人推开,拍着合门按钮大声吼对方,“等下部!”   “怎么了?!”欧阳城当然看得出情况不对,扯着他胳膊大声问。   “恒泰广场着火了,素素在四层的电影院里!”门终于打开一道缝,烈风飞快地冲了出去。   欧阳城跟在他身后跑了几步,才消化掉他刚刚喊出来那句话的意思,随即停下脚步给安保组负责人打电话,“……对,马上派人往恒泰广场那边去,给我盯着秦烈风,他要是出事了你们所有人都给我滚蛋!”   烈风把车从停车场里开出来,刚转过两条街,便发现因为附近火灾的原因,道路上变得拥堵不堪,任凭他把车喇叭按得山响也还是难以挪动一步。   他气急败坏地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推开车门跑了出去,这里距离恒泰广场大约有两三公里,跑过去肯定要比开车更快些。素素,要等着我,千万不要出事!   他眼前的道路模糊不清,只顾得上拼命奔跑。电视里看见过的灾害现场一幕幕无序从脑海里飘过,飞满烟尘的走廊里人潮拥挤,被推倒的人们挣扎呼救,角落里躺着生死未卜的身体,还有人因为恐惧从高楼上跃下……   烈风不知道冉云素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还在坚持着等待自己去救她,但他清楚她的腿不好,逃生对她来说要比健全人困难百十倍,如果真的有人在这场火灾里重伤或者丧生,她的几率也要比别人更大些吗?   他只顾着拼命奔跑,完全忘记了自己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掩饰身份的东西。路上有人认出他来,不断有人飞奔着追逐他,周围越来越拥挤,甚至比刚刚车水马龙的路上更加难以前进。   不停有陌生的面孔在他面前晃过,他觉得自己被疯狂拉扯、绊倒,甚至还有人抱住他。此时在他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马上去到素素的身边,她需要他,他绝对不能失去她。   嘈杂的尖叫声在他耳边忽近忽远,他拼命想冲出一条道路来,可惜费尽全力仍然是徒劳。他觉得浑身又累又疼,像是散了架一样,“放开我,放开……”   他的声音湮没在尖叫中,像一个溺水之人一般感到了绝望。忽然飘高的视野里,澄明的天空渐渐被黑烟笼罩,直至阳光熄灭。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书里,会写一下那个神秘的崇家的故事,秦教授还会出来跑个小龙套,你们喜欢吗?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六)   恒泰广场的这场大火是从三楼的床品布艺区烧起来的,一路沿着易燃物品蔓延至服装区和四楼的餐饮娱乐区。   四楼除了电影院之外,还有很多家餐馆,餐馆里均配有大容量液化气罐,如果火势不能迅速得到控制,四楼和顶楼的停车场就面临着被整个炸飞的危险。   幸而这家商场的消防设施还比较给力,大火刚在三楼肆虐,整栋商场里的火警警报就拉响了。   正在四楼电影院九号厅观看灾难片的观众们乍一听到警报响起,很多人都还沉浸在剧情中,没能立即分清楚现实与虚幻的区别。紧接着影片播放骤停,照明灯亮起又骤熄,观影的人们才恐慌起来,无头苍蝇似的往各个门外奔涌。   冉云素的腿走路不方便,她选座位的时候特意选了第一排的位置,饶是如此,近在咫尺的出入口也已经挤满了人。   这会儿从门外跑进来一个影院的工作人员,手里拎着个喇叭冲慌乱的人群大喊:大家不要慌张,按照绿色箭头指示的逃生出路走,不要拥挤踩踏……   可大家真正往外逃跑的时候才发现,逃生通道已经被从三楼涌上来的浓烟塞满了,且不说绿色指示标无法看清,单是那呛人的烟尘也无法让人顺利穿越。   冉云素想起这家商场的顶楼是个露天停车场,如果从步梯向上逃生的话,可以很快上到顶楼。那里毕竟是露天场所,空气肯定要比封闭空间好很多,也容易被救生力量发现。   更重要的是,露天停车场通往附近街道的出口都是室外的,如果那里没有被烟火吞没,人们倒是可以从车辆进出通道逃生。   她没急着跟随别人逃跑,就凭她的身体状况,随时都有可能被人给撞倒,跑或不跑,对她来说胜算都不大,人在听天由命放弃挣扎的时候,总会显得比殊死一搏时要镇定许多。   冉云素走到手持话筒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面前,大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扯着对方的领带对着他的耳朵大喊,对方才明白她的意思。   继而那位十分负责人的工作人员便通过话筒,将这条听起来很靠谱的逃生路线传达给所有人,不仅是九号厅里的人们开始涌向顶楼停车场,随着那名工作人员在走廊里的移动指引,几乎影院里所有的人们都在沿着这条路线逃生。   冉云素被浓烟呛咳,她扶着墙壁慢慢往外走,是所有人中最后一个走出九号厅的。   她没留意到,刚刚她对那名工作人员提议逃生通道的时候,身旁站着一个男人碰巧也听到了她的话。   这会儿那个男人正站在走廊里帮助工作人员疏导大家撤离影院,他站的位置距离九号厅出口不远,却始终没看到刚刚那个提出救命建议的女孩走出来。   他逆着人群往回找她,看见她正扶着墙壁慢慢往外走。   他急忙跑过来拖着她的手随着人群往外跑,却没想到她在身后脚下一踉跄,扑倒在地上。“咱们得动作快一点,这里烟尘越来越大了。”他冲她大声喊。   冉云素已经咳嗽不已,慌忙冲他摆摆手,“你先走吧,别管我了,我的腿不好,走不快的。”   男人瞪大眼睛看着她,像是没听懂这个女孩刚刚说话的意思。   “上来,我背你!”男人蹲下来,将她的手臂绕到自己肩上,一使力便将她背在了身后。   他双手拖住她的两腿,一瞬间才明白她所说的腿不好是什么意思。右手上那僵硬的感觉明明不是正常肢体应有的,她的右腿是假肢。   走廊里的浓烟越来越重,男人没时间多想,背着她迈开长腿就往顶楼跑去。   冉云素觉得自己呼吸困难,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她眼前的世界里统共就只有一个宽厚温暖的脊背。   泰和宫的九十九级台阶上,烈风对她说,素素,上来,我背你。   就是这种温暖又安心的感觉,冉云素放松地靠在那个脊背上,任凭命运随他颠簸,“烈风……烈风……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姑娘,听得见我说话吗?你醒醒——”   冉云素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落到了地面上,身旁是一片人群密集的空地,周围的空气也还算新鲜。冷风呛进口鼻,她又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几十米开外,冒着黑烟的建筑物正在被高压水龙拼命冲洗,周围不时有救护车驶近又驶离,轻伤的人们正在现场接受医务人员的检查和处置。   她抬头看到一张神情渐定的陌生面孔,男人看起来很斯文,带着一副眼镜,其中一只镜片上有一道明显的裂痕。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是医生,刚刚有人帮你检查过,吸入了少量烟尘,应该没有大问题。”   冉云素脑中涌入短期记忆,想起来刚刚同对方在火场里的对话,“是你把我救出来的,谢谢你啊——”   她突然想起了烈风,想起他找不到自己会很担心,便赶忙摸外套口袋里的电话。颤抖的指尖点击烈风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甜美的电子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冉云素有些怔忡。   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开口安慰,“是想联系家人报平安没找到对方吗?你别着急,可能他们看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忘记了带手机,你知道通常担心你的人会比你自己更加紧张。不如你试着联系下其他的家人,他们或许正在一起。”   冉云素想了下,穆瑾应该根本不知道她会出现在恒泰广场,再别的什么人会担心她,似乎也没有了。   她一低头,发现自己正坐在男人的羽绒外套上,连忙指了指衣服,想站起身来,“对不起,你的衣服,还是穿上吧,今天有点冷。”   男人把她扶起来,这才俯身捡起衣服穿上,“没事,被大火这么一烤,倒觉得冷一点儿更安全。你真的很聪明,我想几乎整个影院里的人都从顶楼停车场的通道里逃出来了,你是个大英雄。”   冉云素脱力地笑了笑,联系不上烈风她仍然有些担心。想了想,她又拨了欧阳城的电话。   没想到对方一秒钟便接了起来,吼得既兴奋又焦急,像个中了彩票的人打通了兑奖电话,“素素,素素,你在哪里?你没事吧——”   “欧阳,我在……”她看了看周围的建筑,“我在广场西南方向的空地这边,身后有个液晶广告屏……烈风和你在一起吗?他的电话我打不通……”   欧阳城在电话里大喊,“在那别动!我马上就到!”   冉云素挂断电话,对那个男人说,“今天谢谢你了,我朋友马上过来接我,可以留个你的名字和电话吗?”   他接过冉云素的手机,在上面按了一串号码,又拨了出去,直到自己电话响起铃音才挂断,“我叫吕泽,是人民医院心理精神科的医生,心理医生。你呢?”   冉云素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姓名,就看见欧阳城风风火火地穿过人群朝她跑过来。他来得匆忙,围巾帽子都没戴,连大衣钮扣都是敞开着的,只有一只口罩遮住面孔。   欧阳城伸手拉住冉云素的胳膊,眼睛上下打量她,“素素,你没事吧,没事就好……”语气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二话没说,微微倾身,突然就将冉云素打横抱起来,迈开大步朝路边亦步亦趋跟过来的车子走过去。   “欧阳,烈风呢?他不是和你一起在公司的吗?”冉云素坐在车里转头看着欧阳城。   他神色冷懊,轻轻一眼从她脸上扫过去,“他这个白痴,开会的时候发现是恒泰广场起火了,就什么都不顾地从公司跑出来找你去了。”   “可我没有看到他——”冉云素见车子已经开动了,又徒劳地回头向后看了看,神色惶然。   “他那么跑出来,被人看到了还了得?路上被粉丝堵了个水泄不通,简直比火灾现场这边还拥堵,那帮粉丝真是太他妈热情了,把他弄了一身伤,胳膊和手上都是血道子,连肋骨都搂断了。”   欧阳城转头看着冉云素吓得苍白的脸,“没事,我的人把他弄出去了,现在在医院里呢。他真是被你吓晕了,被我的保镖扛出来的时候都不省人事了。”   冉云素的指甲掐进掌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欧阳城伸手过来,握了下她冰冷的手,“真没事了,我这就带你看他去。”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七)   冉云素被欧阳城扶着走进病房的时候,烈风正平躺在病床上。见到她完好无损地走过来,他用力想起身,半边身子还没离床就被胸口的伤扯痛,深深蹙了下眉。   小柯眼睛酸酸地帮忙把病床给摇起来一点,让他方便和冉云素说话。   “素素——”烈风也不管手背上扎着输液针,急忙就伸过双手去抓住冉云素的手。   他的小臂和手背上都是被抓挠得深深浅浅的血印子,看着就像遭过酷刑似的,连脖子上都有几道,脸上却是一个再满足不过的笑容。   “我打你的手机想告诉你我没事的,不过没打通——”冉云素努力绷着眼泪,也不敢碰他手上那些伤,由着他紧紧握着自己。   “我的手机被拉扯掉了,手表和那根皮手链也被撸走了……”烈风有些无奈,“真不知道我遇到的是粉丝还是劫匪,不仅劫财,还想劫色。”   屋里的人被他逗笑了,欧阳城轻咳了两声,“那个……你的手机我已经帮你远程格式化储存卡了,尸体估计是找不回来了,你们……没有什么少儿不宜的照片或视频在里面吧……”   “放屁!”烈风抓起床头放的一个药盒丢他,“去给我买个一模一样的新手机来,我这是上班期间发生的人身伤害,得算工伤。”   “你工作期间擅自离岗出去找姑娘,还得算工伤,想得真美,有理跟华总讲去,我只是股东,不管人事。”   “不管人事就趁早滚蛋,别在这碍眼。”又一个药盒丢过去。   小柯蹲在地上卖力地捡,欧阳城的鞋尖照着他屁股敲了敲,“还没有眼色,赶紧走,人家要说悄悄话了。”   几个人嬉皮笑脸争先恐后地溜出去。   冉云素捧着烈风伤痕累累的手发呆,“疼吗?像是掉进猫窝里了似的……会不会有人趁机亲你了呀……”   烈风勾起嘴角,“你吃醋的范围还真广泛……也许有吧,我不知道,我晕倒了,被你吓的……”   他神色突然凝重,呼吸也粘滞起来,一层水汽从眼里泛出来,“素素,要是你……要是你出事了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我亲自把你送到那里去的……幸亏你好好地回来了……”   冉云素指了指他胸口,“欧阳说你断了一根肋骨,很疼吧?”她一脸感同身受的难过。   “你也是我的肋骨变的,这里断了一根,换来你这根平安无事,我觉得特别值。”   冉云素把吕泽医生救她的事情跟烈风说了。   “我会好好谢他的,你千万不许有一丁点以身相许的想法。”烈风拉她的手,“离我近一点。”   冉云素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缓缓俯下身去轻轻吻了下他的嘴唇。刚想起身,他的手就绕到她脑后,稍一用力,她的嘴唇就又重新落在了他的唇上。   “素素,素素——”房门咚地被撞开,穆瑾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见到眼前一幕又嗷地一声捂住眼睛,脚步闪回,“亏我从培训中心好几里地一口气跑回来看你们,都这样了还不忘撒狗粮,我要睁眼睛了啊,赶紧散开!”   “你怎么跟我哥一样,进病房都不敲门的吗?”烈风无奈地仰在床上。   穆瑾比较担心冉云素,“让医生检查过了吗?除了烧伤,吸入有害气体和烟尘也很危险的,别嫌麻烦,等会儿我带你去呼吸内科再好好查查。”   他们说着话,秦烈峥也推门进来了,不远不近地站在穆瑾旁边,对着床上那位伤员说,“你,有点儿脆弱吧,让人抱一下就能断根肋骨,是不是缺钙?”   “那肯定不是抱一下那么简单——”烈风瞄了眼在场的女士,放弃了申辩。亏得欧阳城的保镖来得快,不然他恐怕就要被当场给轮了。   “尹主任十分钟后下手术,应该会立即过来看你。”秦教授尽职尽责地通风报信,“我们要不要对下口供?不然穿帮了我还要受牵连。”   烈风没心思理会他哥的调侃,转头对穆瑾说,“你帮我带素素去检查吧,然后我让小柯送她回家休息。”   “我想留下照顾你——”冉云素舍不得放开他的手,捏着几根没受伤的手指攥得紧紧的。   “不用,你吓坏了,也累了,必须马上回去休息。”烈风担心他妈看到她,知道他这身伤是为了找她弄的,免不了又要给她脸色和难堪,“我会尽快出院回家休养的,他们这么多医生看着我一个,比坐牢都安全,你别担心。”   秦烈峥看着他的胸片忍不住发表专业意见,“你的肋骨是骨裂,骨折里相对好一些的情况,目前来看不需要固定,一般一个月左右会逐渐愈合,但你要注意不能感冒,尤其不要咳嗽,不能负重,彻底恢复得三四个月吧。”   “所以,没多严重。”烈风急着给自己的病情下结论,“素素,听话,快走吧——”   穆瑾会意,挽着冉云素往外走,压低声音跟她耳语,“好汉不吃眼前亏,尹主任要来,咱们就别往枪口上撞了,见她一面比胖十斤压力还大——”   秦烈峥:“……”就这心理素质还想追我呢?   *   曲宏杰一溜烟儿飞进病房,“烈风,感觉怎么样?没事儿吧。”他低头看到他那样猫抓狗挠的一双手,还有病恹恹的一张小白脸,想骂他的话转到嘴边,又不落忍的咽了回去,换上惯用的语重心长。   “你说你也不是第一天当明星了,这样出门相当于裸奔是不是?你这等于小肥羊自己个儿往狼群里跳呀!”   他痛心疾首地往凳子里一坐,“网上你被粉丝围堵的照片、视频满天飞呢,你说让公司怎么给你澄清?说你突然撒了癔症?”   “你动脑筋编个靠谱的理由吧,反正不能实话实说。”他好不容易在他妈那里蒙混过关了,声称是自己出门不小心被眼尖的粉丝给认出来才引起这么一出混乱的,公司要是把冉云素在火灾现场的事儿爆出去,凭尹主任丰富的联想能力,简直分分钟就能推理出事件真相。   曲宏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本来你和冉小姐的关系也算公开了,这回公司觉得不如就实话实说,成全你这个情痴形象,反而你还不乐意了……你说咱俩是不是今年犯相啊,我说东的时候你往西,我说西的时候你又往东……”   烈风也叹了口气,“咱俩不是今年犯相啊,咱俩好像一直都犯相……”   曲宏杰:“……”我这是要失业的节奏么?   *   花田娱乐这边迟迟没给出正面回应,反而堡垒从别的方向被突破了。   这场大火烧得惨烈,共有二十二人在火灾中丧生,另有一百多人不同程度受伤,经济损失更是数十亿计。因此,各家媒体都在争相报道鲸市这场惊心动魄的大事件,分别从各个角度翻着花样地挖视角、找亮点。   其中有一家网络媒体偶然中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大火是从三楼烧起的,因此三楼的伤亡最为惨重,这不足为奇。此外,二楼也有部分伤亡发生,唯独令人惊奇的是,本来应该受累严重的四楼,竟然仅有少量伤者,且无一人死亡。火和烟都是往上走的,这现象就不得不令人诧异了。   于是派出的记者全方位地对事件参与人进行了深度采访和分析,就不可避免地采访到了当天正好负责四楼影院疏散的那位工作人员。   要说这位小伙子还真是好同志,不仅工作中认真负责没有临阵脱逃,而且不贪功不浮夸。   记者问他,他就一五一十地把当天在电影院里九号观影厅遇到那位给他出主意的姑娘和那位帮他组织疏散的小伙子的情况都跟记者详细地说了。   这家媒体敏锐地觉察到这有可能是个新闻亮点,对此还展开了寻找无名英雄的系列报道,引来一干热心群众围观,大家都追着报道的节奏,群情激昂地誓要把好人好事人肉到底。   他们这边热火朝天地寻找无名英雄,别家把火情报道个底儿掉的媒体也跟过来添柴,争相转载和关注他们的进展。   大厦的监控录像在火灾后被封存用于调查,于是媒体就逮着那位小伙子在围观群众和周边商铺偶然拍录下来的视频和照片里辨认是否有他见过的那两个人。   好巧不巧的是,这小伙子还真在一段视频中把他俩给认出来了。   那段视频本来是拍火场的,后来无意中转到了空场这边,凑巧就拍到了欧阳城来接冉云素的那一幕。   那段被截取的十几秒钟的视频到底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不仅把两个无名英雄给挖了出来,还把助人为乐的欧阳城给卷了进去。   人像一锁定,很快就有人认出来,那个姑娘正是秦烈风唯一公开承认的女朋友,美女画家冉云素。男的没用多久也给挖出来了,是鲸市人民医院的一位心理医生。   视频刚好还拍到了欧阳城抱着冉云素离开,这下好事者自作聪明地以为挖到了亮点,跳出来说欧阳城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打压烈风,还染指好兄弟的女朋友。网上又传言二人不合,各种捕风捉影满天飞,脑洞大到骇人。   这件事情一出,自然就有人联想到当天为什么秦烈风会毫不遮掩就出现在火灾附近的那条路上,那简直一定确定以及肯定是去找他的R女神冉云素的。   这回,不想当痴汉的,痴汉形象也做实了。倒是那位被黑成背信弃义、横刀夺爱的欧阳城相当委屈,一腔怒火恨不得把躺在床上偷笑的秦烈风当场掐死在病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欧阳城:我跟你说,赶紧给我发个微博澄清下,这年头好人太特么难当了! 秦烈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发微博,呵呵~ 欧阳城:不喜欢发?好!打今天起哥们儿就蹲你挖的坑里面不起来了,你就老老实实在这躺着吧,我还真就背信弃义、横刀夺爱去了! 秦烈风:怯~跟我怕你似的,去呗,反正素素也看不上你。 欧阳城:记得上回帮你救场你欠我一个人情不?现在还吧,你退出! 秦烈风:放屁!给口水喝的恩情用拿命偿吗?你脑子是不有水?赶紧给我买新手机去,我要发微博!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一)   秦烈风憋了两天,终于破天荒地发了个微博澄清误会,算是还了欧阳城一个清白。   谢谢你帮我把她找回来,好兄弟!@欧阳城   微博里附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欧阳风组合拍摄雪景照片的时候吃瓜工作人员随手拍的他们三个,烈风和欧阳城在嬉闹着打雪仗,冉云素举着相机在拍他俩;另一张是他自己当天被抓伤的手臂,上面还有一行涂鸦:这一定不是我的亲粉干的!   烈风在微博里发声,绝对是个爆炸性消息。粉丝们嗷嗷叫地杀到帖子下面留言。   【烈风世界第一帅】我C!哪个王八犊子把我们风哥的手给抓成这样的,让我知道了非剁了他丫的爪子不可!风哥,你要好好保重哦,我建议你扎几针狂犬疫苗,给挠成这样太丧心病狂了,是不是人啊!   【生如校花】烈风你为了R女神也真是拼了啊,下次可千万别这样就往外跑啦,要跑请来甘泉路这一带跑,我保证带着一群亲粉去保护你!好遗憾啊,错过了你的裸奔,要是让我赶上了,我保证不舍得挠你,但是我一定会扑过去亲你!   【谭娜Tina】有没有和我一样当时在现场,跟男神近在迟尺却又看不到摸不着的呀!当时场面真是太混乱了,周围好多人一直在尖叫一直在挤,没出踩踏事故真是万幸!其实男神手上的伤痕也未必都是大家故意挠的,真有太多人想跟他拉手了,又狂挤,真的很难控制力度,一不留神就用力过猛了,哭,男神一定要原谅他们。   【烈风的亲妈粉mx】这绝对是真爱啊,感动死我了!啥也不说了,娃妈的少女心被你轰得一地碎片,我这就去粉你家R女神了,爱屋及乌,谁让我是亲妈粉呢!记得常来撒糖!常回家看看!{抹眼泪}   【大内密探零零猫】据可靠小道消息,男神都被这群妖艳贱货给伤得进医院了,你们扑倒的时候就不能控制一下力度吗?把人家肋骨都压断了是几个意思?这么多媳妇都看着呢,是谁干的站出来,男的弹JJ一万次,女的直接拉出去砍了!   【瘦成一道球状闪电】你们都服气了吧,人家R女神不仅人美、画美,心灵还美,男神哥哥我四抓朝天支持你,祝你们幸福!让我先躲被窝里哭一会儿!其实上次看到R素素捐给慈拍的那幅画就秒懂了,满满的都是情义无价啊,从来没见有人能把男神画/拍成那么有感觉的,肯定是爱的力量!   【同意楼上】意见见昵称,现在我真是信了,他俩绝对是真爱!那幅画的确画得超级棒,本人就是美术生,这辈子要是能遇到一个让我能画出这种感觉的男人,姐就跟定他了!风哥赶紧好起来,bless卧床之后腹肌不要消失。   ……   网友们聊得火热,圈里的好友也纷纷转发送祝福,有的还不忘适度调侃两句。这回唐姿玟倒是保持沉默,她心疼烈风受伤,可这伤是为了冉云素受的,想起那天烈风不顾一切跑出去的样子她就闷得心口疼。   *   烈风已经出了院回家休养,没事儿躺在床上无聊,就翻这些评论当乐子看。看了又不敢随便笑,稍微笑大发点儿胸口就疼。   冉云素就守着他一日三餐地喂,洗漱、擦澡这种事情都伺候到床边来。烈风又心疼她,更不好意思让她帮忙解决如厕的问题,每次都自己强忍着起身去厕所。   “我又不是没见过小烈风,你就在床上解决一下吧,万一走来走去对伤口不好呢。”冉云素拎着无辜被冷落的鸟壶站在床边,看他非要起来,又不忍心过去搀扶他。   “就是不能让你跟他接触啊,本来他就想你想得发疯,要是你再招惹他……那个算是剧烈运动吧?不然我们试一下?”他现在纯属有心无力地逗她,打个喷嚏都疼半天呢,还怎么进行床上运动。   “大哥说过了前两个星期就不会那么疼了,中午我要出去一下,请那位吕泽医生吃个饭表示下谢意。”冉云素走进衣帽间换衣服。   烈风歪着头看过去,“不许穿太漂亮,不许化妆……要不,我让大哥陪你一块儿谢他好了。”   “有穆瑾陪我。”   “心理医生是不是都很能扯,别被他的歪理邪说给迷惑了……”   “担心的话,一块儿去呀。”   “……”比小烈风还有心无力。   *   穆瑾陪着冉云素请吕泽吃了顿中饭,拉着她往门诊大厅取上次的体检报告,“我帮你看过了,没什么问题,拿回去给你家秦烈风当定心丸吃了吧,都发好几条短信问我了。”   “他这几天太闲了,芝麻大的小事儿都能当成大事儿惦记着。”冉云素将报告塞进背包里,“你忙吧,我回去了。”   她人刚走出门诊大厅,就见尹主任躬身从一辆黑色轿车里下来,她穿着正装,像是刚开会回来,整个人更显出精明干练的迫人气势。   遇都遇到了,再躲就不好了,冉云素在门口站定,心想着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尹主任应该不屑同她多搭扯,彼此一走一过也就算见过了,倒不至于多为难。   尹静祎迈上台阶,盯着冲她问好并微微颔首的冉云素,冷声道,“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这有些让冉云素始料未及,既然是撞到枪口上了,看来挨这一枪也是在所难免。她抿着唇转身跟了过去,对方这回倒是没有走得飞快令她难堪,反而在进电梯的时候还抬手帮她格了一下即将关合的门。   主任办公室里就她们俩,尹静祎慢条斯理地脱下大衣挂进衣柜,然后洗手、换上白大褂,“那个混小子这两天怎么样了?肯老老实实地躺着养病吗?”   冉云素点点头,又想起尹主任这是背对着自己的,根本看不到她的动作,才开口说,“除了去卫生间,他都乖乖躺着休息的,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对方难得跟她正常说话,她语气里多少都带着些表决心的味道。   尹静祎转身,冷冷的眼神射过来,这才是冉云素熟悉的态度,她冷些,自己反而心安。   “这我自然不担心,照顾他有什么难的,一个保姆也能做得好好的。倒是你可真不简单,让他不要命地跑出去,几百上千人围上来,他只断了一根肋骨算是命大。”   冉云素暗暗抽了一口气,给自己镀上一层无形的保护壳。   尹静祎转身从柜子里拎出一只礼盒,冉云素认得那是广告上大火的一种健骨补品,被中老年人奉做神物。她心想烈风肯定不会吃这种味道怪异的东西,连正常吃药都得哄着,这个大概只有被他丢垃圾箱的下场。   “把这个拿给他,哄他每天按时按量吃。”   “好。”果然有艰巨任务布置给她,能被尹主任委以重任,算不算是一种荣幸?起码说明她清楚别人都没法搞定烈风吃这些,就冉云素或许还能做到。   她见尹主任坐到办公桌后面不再理她,识相地冲她微微躬身,拎着礼盒转身出去。   *   冉云素开门进屋,听见房间里烈风在跟人谈话。   曲宏杰:“……定在元旦的代言活动你参加不了了,就算人家不要违约金,咱们也得补些别的资源给过去……跨年歌会那边公司换王陆霆去了,算是给他捡了个大便宜……还有屠导的电影,一个月之后你的身体可以应付吗?反正只是露露脸,咱们到时候坚持下,一两天就能拍完……你现在这个不接那个不接的,流量小生没有流量也会死得很快的知道么?”   烈风:“早知道现在被你逼死,还不如当初被人踩死……”   曲宏杰:“这么说话你是不就没良心了?哥这几年还不够护着你么?换个暴脾气的能给你惯这一身毛病!上回要不是欧少爷帮你拍了梅赛德斯的那个广告,我跟你说你指定就完蛋了!真以为华总不舍得动你吗?我这前前后后三孙子似的跟人家说了多少软话,膝盖都跪没了。”   烈风:“行了,我知道了,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永记于心,没齿难忘。等我好了,你说接什么我就接什么,只要不长期离开鲸市的我都不挑总可以了吧?你不是总想逼着我上综艺么,还有去学他妈该死的什么舞……要杀要剐随你便总可以了吧。”一副半死不活的语气。   曲宏杰:“你早这么听话就好了!还有,下个月十七号,鲸市大学生电影节颁奖礼,华总的意思是你必须要到场。我也给你交个底儿,最佳男演员你就别想了,虽然网络投票你人气最高,但幕后这块儿华总的意思是要捧下新人,就华麟坤养那个娘娘腔跑出来碾压你,连我都咽不下这口气!说白了都是你自己作的,怨不得别人。”   烈风:“那还让我去干嘛?表演下与奖杯失之交臂,失声痛哭?”   曲宏杰:“不是还有最受欢迎男演员吗?那个都是大学生投票评选的,你现在这种‘痴情种’的人设很对这帮小孩儿的胃口。得奖是其次,这种大型活动上的曝光率才是重点,《秦先生》的宣传活动马上也要铺开了,你给我多长点儿心吧!”   曲宏杰从房间出来,看到不远不近站在门口的冉云素一愣,也不知道刚才他俩的话给她听去多少,尴尬地打了声招呼就匆匆走了。   *   “素素?”烈风在里面叫她,见她没动静,就自己硬撑着爬起来慢慢挪出房间过来拉她的手,“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了?”   冉云素挤了个笑容出来,“没事,刚进门……对了,尹主任让我带了样东西给你,这是她布置给我的任务,你必须配合我完成好。”   烈风看了眼那只礼盒,轻轻叹了口气,“她可真会利用人,这算不算借刀杀人?知道这么一拐弯送过来,狗屎我都得吃……到时你得记得把我吃这个的视频拍下来发给她,免得她赖账。”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二)   她被烈风硬拉着躺在床上歇晌,其实俩人都睡不着。   烈风整天卧床,白天睡了晚上就失眠;冉云素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刚刚曲宏杰跟他之间的那些对话。   新款奔驰的广告大街小巷都是,她刚走在路上还看见了,小男孩拉着女明星的手骑在欧阳城肩膀上,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原来她不知道这是欧阳城给烈风救场拍的,现在知道了,她立即就懂了烈风为什么顶着那么大压力都拒拍这个广告。   还有他最不喜欢上的综艺节目,最讨厌的跳舞,为了她也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烈风——”她抬手轻轻摩挲他的脸颊,“你不要为了我做你不喜欢的事情,那样我会特别难受——”   “你刚刚听见啦?”他睁开眼睛,歪过头来将太阳穴蹭在她前额上,“放心吧,不会的,就是说说而已,我这么没有综艺感的人上谁家的节目那不就是害人家呢么!”   “嗯,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被束缚,那你就自由自在的继续任性下去好了。”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夏日晚风撩进他的心里,“我会努力画画的,到时候我卖画养你怎么样?”   “好呀,傻瓜——”他捏她的鼻子,“美女画家包养当红小鲜肉,你可要有始有终才行。”   *   烈风肋骨上的伤休养了大半个月,人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了,只是活动仍然受限。   鲸市大学生电影节颁奖礼这天,欧阳城特意过来接他一起走。他在客厅里边踱步边看时间,扭着头朝衣帽间戏谑地问,“你们这是在穿衣服还是在脱衣服,半个小时了还没换好?”   “当然是穿衣服,脱衣服用这么慢吗?”烈风换好了西裤和衬衫从里面走出来,冉云素提着西装上衣跟过来帮他穿好。   他抬胳膊伸袖子的动作仍然缓慢笨拙,牵拉到胸口依然会感觉到疼痛。   “欧阳,帮我照顾好他。”冉云素不放心地嘱托,她盯着烈风的眼睛,“不能被人撞到、挤到、拉扯到,把自己当成纸糊的就对了。”   “没问题,今晚我就粘着他了,寸步不离。”欧阳城勾着嘴角假模假式地过来做势要扶他,一张帅脸笑得邪魅狂狷。   烈风嫌弃地拍开他的魔爪,白了他一眼,“现在倒是不怕别人说你跟我激情四射了?”   “你直得跟定海神针似的,我怕什么?”   烈风坐在换鞋凳上,见冉云素刚要俯身帮他系鞋带,赶忙一把拉住她,“我自己来。”   “我来,我来……”袁柯光顾着看热闹了,那点本就不多的眼色这会儿才找回来,急忙蹲下来帮烈风把鞋带给系好。   车子驶过减速带,小柯已经非常小心地将速度降到最低了,烈风还是提了口气轻轻抬手按住胸口。   欧阳城挂着欠扁的笑容,抬手揉了下鼻尖,“你还真成了纸糊的了,从小就怕疼,扎个疫苗都能哭成半死,现在居然为了素素断根肋骨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你那复杂的求婚计划怕是要延期了吧?”   烈风无奈地叹气,“我现在这个样子当然没办法去飞滑翔伞了,俱乐部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既然错过了我的生日,就等九月她的生日再飞吧,那会儿天气也可能更适合些。”   “尹太后那边同意了吗?”   “我的身份证和户口本都在我自己手里,她不同意也没办法,到时候大红本一领,素素就是她合法的儿媳妇了,还能不认账?”   “以我对她的了解,恐怕没有你想象这么简单吧。看看你姐和Tony的那档子事儿,她处理得多果断、彻底。Tony现在在国内是混不下去了,只能夹着尾巴滚蛋。”欧阳城咧嘴,表情惊悚地竖了个大拇指出来,“当代武则天!”   “你就这么背后非议你的救命恩人吗?”他倒是一副仍然没有所谓的样子,甚至嘴角还挂着笑意,“我觉得我妈大概也快要融化了,她前些天让素素带营养品给我吃,虽然有点儿利用她的意思,但你知道,尹主任什么时候随便利用别人?”   “但愿你的精诚所至能打动尹太后的玄铁心,有情人终成眷属——”欧阳城侧身看了看窗外,车子缓缓驶进嘉宾等候区,“喂,我看见了唐姿玟的车,没猜错的话,她大概在等你一起走红毯,对你仍然不死心哦——”   烈风靠在座椅上,“那我们就三人行好了,反正今晚你别想甩掉我。”他深吸一口气,随着被拉开的车门秒换了一副温润笑容踏上红毯。   *   穆瑾盘腿坐在沙发上往嘴里填爆米花,吃得急了噎得瞪眼。冉云素拿她没办法,转身到厨房去倒水给她。   突然间客厅里穆瑾指着电视跟里面直播画面中的粉丝一起嗷嗷尖叫起来,“素素,素素……快点过来,你家秦烈风!”   冉云素端着水杯往穆瑾这边递过来,视线却一直粘在屏幕里的烈风身上。聚光灯下他的身姿挺拔,因为近期受伤卧床略显清瘦白皙,反而更添一抹温柔隽秀的味道。   唐姿玟身穿低胸曳地礼服挽着烈风的小臂走在他和欧阳城中间,裙摆层层叠叠,隆重热烈。她的目光不时就扫过烈风的脸,挂着餍足的笑意。只是烈风极少跟她有眼神交流,而是一直将视线投向另外一侧安全护栏之外尖叫的大学生观众。   他趁着冲大家挥手的时候将手臂从唐姿玟的臂弯里抽出来,后者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尴尬,随即也挂上得体笑容抬手跟围观人群打招呼。   “冉云素!冉云素!”粉丝们突然集体大喊冉云素的名字,烈风听见了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俏皮地挑了下眉,很快便露出了一个深深的笑容,这一笑便是触碰到心头好的甜蜜,不言而喻的幸福滋味。   摄像机扫过护栏外的粉丝,居然还有人举着光明女神蝶图案的展示牌架在隔离护栏上。烈风快步走过去,抬手用指背轻轻在蝶身上宠溺地蹭了一下,顿时又是一阵山呼海啸的尖叫声。   他这个行为吓坏了旁边的欧阳城,看他平安地快步退了回来,欧阳城才拉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低声说,“纸糊人,麻烦你注意下自身安全,不要破坏素素对我的信任。”   穆瑾抱着爆米花桶畅快地敲着大腿,震得桶里的爆米花都蹦了出来,“秦烈风这个人就是太给力了!你看唐姿玟脸上的笑都僵住了,没完没了地勾搭秦烈风,她有意思么!”   冉云素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那天她戴着那条手链的画面,随即又甩甩头将这画面从脑海中扫去。   和曲宏杰说过的一样,烈风与最佳男主角奖杯失之交臂,仅获得了最受欢迎男演员奖。他起身同周围人拥抱的动作都看得冉云素心惊胆战,随即缓步走上领奖台接过奖杯。   颁奖礼主持人在烈风发表了简短的获奖感言后,打趣地问他,“……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可能比较关心一个问题,就是……你的肋骨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一出口,顿时引得台上台下一片笑声。秦烈风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迹真是不要传播得太广泛,简直家喻户晓,结果红颜毫发无损、安然无恙,他自己却弄了一身伤回去,连肋骨都被粉丝挤断了。   这件事情表面上有些乌龙,有些搞笑,但实际上确实感动了不少人。现实中的男女,我提供给你的头顶一片瓦,你搭上我的一程车,都可以用来斤斤计较。毕竟这不是拍电影,全民偶像级别的男神大帅哥为了爱情化身拼命三郎,发生在现实中还是颇让人动容的。   烈风在话筒前略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开口说,“我的肋骨,她现在很好,应该正在电视机前看着我。”他声音低沉温和,随即用深情的目光望向了近距离拍摄的一台摄像机。   导播立即把画面切到这台机器上来,那眼神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钟,给观众一种自己被男神深情凝望的错觉,就连对这种眼神一点儿不陌生的冉云素都有一瞬间感觉到呼吸凝滞。   心爱之人,便是这男人遗失在世间的一根肋骨,她恰好就是他的那根。烈风回答问题时偷换了概念,但这种表白简直要比那些演唱会上求婚之类的高明多了,台下顿时掌声雷动。   画面切换到主会场之外的鲸市传媒大学体育场,几千大学生观众在寒风里对着大屏幕高呼,“在一起!在一起!”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带着对爱情的期许和信仰,向他们心目中的王子和公主欢呼。   “哇塞——”穆瑾捶心感慨,“你家秦烈风这撒狗粮的技术简直出神入化了!今晚将是无数少女的不眠夜啊!”   “包括你吗?”冉云素拍了拍她手边的针线包,“这是……第三条了吧?”   穆瑾嚼着爆米花点头,“唔……红色不喜欢,黄色也不喜欢,所以再试一下绿色。”   “……”这是要把秦主任打扮成交通信号灯吗?“你确定不先尝试下正常点儿的颜色吗,比如藏蓝、咖啡、灰色之类的?”   穆瑾美目一翻,“什么意思,我选的颜色不正常吗?”   冉云素叹了口气,“反正织的不是帽子,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穆瑾:“……”。 作者有话要说:  大周末的,都玩儿哪去了?我的收藏这么惨淡,就指着你们的留言坚持下去了,快来冒泡哦,下一章我要放秦教授帅晕你们了!!!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三)   “秦主任——”穆瑾在电话里带着哭腔,声音颤出了九曲十八弯,“我撞车了——”   秦烈峥心里一紧,下意识就从椅子上站起身朝着门口走了几步,“撞什么样了?你人在哪里?”   “在医院……”那边还抽抽搭搭地止不住哭声。   撞进医院了,还哭成这样,虽然哭声听起来中气挺足的,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进了医院大概也是伤得不轻,他边讲电话边解白大褂的扣子准备换衣服,“在哪家医院?你伤到哪里了?”   “在咱院……停车场……就是门诊楼后面的那个……”   秦烈峥手上的动作一停,重新开始把解开的扣子又一颗一颗扣了回去,“你的人有事吗?”停车场能出什么严重车祸吗?新手女司机撞死指挥倒车的老公那种?   “没有……”   “你人没事哭成这样?”秦烈峥蹙眉,“是你把别人撞了?”   “嗯——”   “对方在哪里?伤得严重吗?”   “就在停车场,挺严重的,一侧尾灯碎了,保险杠也裂了……那个,那个车是……保时捷……”电话那边说着说着又哭上了。   秦烈峥已经走出门诊大楼后门,前面右转便是一爿员工停车场,“我马上就到了。”   为了不阻碍交通,两车已经自觉移到了路边停车位里。穆瑾正站在路边抹眼泪,肩膀还一耸一耸地饮泣,她对面站着一个男人似乎正在安慰她。   秦烈峥走近,伸手扳过穆瑾的身体面对自己,把她用目光上下检查了一遍,一颗心放了下来。除了哭得有点儿难看之外,算得上毫发无伤。估计是撞了豪车给吓的,他拍拍她的肩膀,“别哭了,不用你赔。”   他再抬头看向受害车辆的司机,认识,“吕医生,不好意思,我的车上了全险,是我的全责,咱们就按着流程处理吧。”   吕泽笑了笑,看向哭声渐止的穆医生,“人没受伤,别的都不要紧,原来穆医生是担心赔偿的问题,怪不得刚刚我怎么安慰都没有用,还是你的老师比较了解你。大家都是同事,这点小伤也花不了多少钱,就算了吧。”   他又笑着看向穆瑾,“我们连饭都一起吃过了,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小气?”   穆瑾尴尬地吸吸鼻子,“这是我第一次撞车嘛,之前开兰博基尼都没撞过……”   吕泽:“……”   两个男人五分钟商量好解决方案,秦烈峥领走穆瑾。   “你们认识?还一起吃过饭?”   “他就是那个在恒泰广场火灾那天救了素素的那个心理医生,上次素素为了表示感谢请他吃饭把我也拉去了。”   “既然认识,干嘛还哭成这样,怕他讹你?”   “她不讹我的话,就照价赔我也赔不起啊……”穆瑾接着又小声嘀咕了句,“还有你的车也撞伤了,岂不是我也要赔的?”   “原来在你心里小气的人不是他,而是我?”秦烈峥转头看了一眼小媳妇似的跟在身后的穆瑾。   又一句嘀咕飘了过来,“连十块半的早餐都要微信付给你,难道不是吗?”   秦烈峥一怔,“……”也是,她倒是没说错。   “如果你肯把手机里我的姓名改过来,撞车的钱就不用你赔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早改了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是手滑打错了的嘛。”穆瑾手插进衣兜里,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电话。   秦烈峥朝她摊开一只手,“拿出来!我要当场证明下!”   穆瑾盯着他的掌纹磨磨蹭蹭看了一会儿,才不太情愿地把手机交到那只好看的手上,“说话算话的,只要我改了就不用赔钱的对吧。”   “嗯。”秦烈峥没有赖账的意思,掏出自己的手机找到穆瑾的号码拨过去,掌心传来一阵震动,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超长备注名:我喜欢你但是我不承认   “……”秦烈峥眉心一紧,把手机朝穆瑾怀里一丢,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啪地一声拍上门。   他坐下来,拉开办公桌最底层的那只抽屉,里面番茄炒蛋似的并排躺着两条毛线围巾,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   “小冉姐,上次那两幅画的款项你收到了吗?”程诗如搅着杯子里的热可可,小心翼翼地看着冉云素。   冉云素点点头,“买家仍然是画廊吧?”   “那也是因为小冉姐你的画值得画廊收藏,你不要生Persephone的气,她有的时候的确是霸道了一点,但她对你的关心是不掺假的。”程诗如皱着小鼻子,“姐姐,你应该对自己的作品有信心。”   “本来是有的。”自从遇到了Persephone便没有了,她完完全全地左右了她作品的市场价值,左右了她通过画画同这个世界原本的沟通,她无从判断自己的作品是否被欣赏,是否被批判,她为她筑起藩篱,营造了一个楚门的世界。   “姐姐,妈咪希望你能再认真考虑下去法国开个展的事情,这对任何一位画家来说都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她希望你不要意气用事。”   冉云素坚定地摇摇头,“我不会去的,你也不要再尝试帮助她说服我。”   “那好嘛,我们不说这些了。”程诗如及时地见风使舵,作为这对亲生母女之间的润滑剂,哪边她都不能磋磨得太狠,“烈风哥哥的新剧集就要开播了吧,你不想去法国,是不是舍不得他呀?”   提到烈风,冉云素的神色果然柔和许多,她对程诗如促狭地笑了笑,“是啊,舍不得,离开一分钟也舍不得。”   Persephone不是很不屑她的儿女情长吗?她偏要证明给她看,她就是对他全情投入,就像任何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儿拒绝妈妈的劝说一般,她有一种和经验派对峙获胜的快感。   *   “烈风,生日快乐——”   他仰在床上,仍然闭着眼睛,眼角眉梢透着笑意地问她,“到零点了吗?”   “嗯,刚刚好。”   烈风睁开眼睛,“我的礼物呢?”   “藏在床上,你自己找。”她将一块百达翡丽的男士腕表藏在他的枕头下面,又是倾她所有送他的礼物。   他笑吟吟地盯着她,“你是说你吗?”   她被他搂在怀里咯咯地笑,伸手将那只腕表摸出来,戴在他的左腕上,“上次你为了去救我,手表都被撸丢了,所以我要送你一块……烈风,这一只和你丢掉的那个相比并不够好,也不是很贵重的那种,但却是我买得起的最好的了……你要一直戴着,不许嫌弃。”   “好,我永远都不摘,嗯……”他缓缓覆在她的身上,俯身亲吻她的耳垂,“我们……这个的时候也戴着……”   她睁着水汪汪的桃花眼笑着看进他的眼眸里,“你的伤还没好……”   “口是心非!你这么看着我,根本就是在煽风点火——”他的唇用力吻住她小巧的柔软的唇瓣,她那声被堵在喉间的轻吟像是一团火花点燃了他下腹的一股灼热,那热力直窜背脊,烧得他骨节酸胀。   “我们会永远都在一起吗?”她在雾霭流转和风云变幻中颤着声问他。   他全情投入地冲上高峰,释放出全部力气,柔软地俯下身来亲吻她的锁骨,“会的,明年我们就不再过情人节了,改成庆祝结婚纪念日,好不好?”   她眼波柔柔地看着他,“每个情人节,你都非常隐晦地给我暗示,如果你不是一个情圣,就是一个手段高明的大骗子。”   “着急嫁给我吗?”他的双臂紧紧圈住她,“我得给你一个特别的求婚仪式,因为我特别地在乎你。”   “烈风,你若是骗我,就努力骗得久一点好不好?”她像只柔软的小猫一样毛茸茸拱在他胸口,“若是骗过了一辈子,那也就和永远没什么区别了。”   他当这一句是她的一个玩笑,用力地搂了搂她没有说话。   她蹭在他怀里等了一会儿,身体渐渐松懈下来,解开他的手臂,“你的伤还没完全好,不许用力。我先去洗澡,你也不许抱我……”   情人节当天,烈风的工作安排密不透风,除了两场路演活动之外,晚上还有《秦》剧的开播宣传。待冉云素从满室阳光中张开眼睛的时候,烈风已经出门工作了。   她担心他肋骨的伤,窝在被窝里给他发信息。   【R素】纸糊人儿,要注意身体哦。   【烈风】嗯,你应该还没有起床,懒虫,快起来吃早餐了。   冉云素洗漱好推门出去,一抬眼就被客厅正中摆放的一片嫣红惊得老半天没能转动眼珠儿。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从来都只是个传说,九十九朵她倒是没少见过,但十倍的量级还是出现了百倍震撼的效果。   那一朵朵娇艳欲滴、芬芳怒放的花朵密密匝匝地排成了一个巨大的心形图案,周围装饰着一圈粉色玫瑰和淡紫色绢纱,正中间插着一支羽箭形状的小旗帜,上面是烈风用签字笔写的“素素,永远在一起!”   这么直白的套路,她还是觉得自己未能免俗地鼻子一酸,心旌飘荡。   穆瑾说过去年秦主任收到过999朵玫瑰,丢在医技楼的垃圾桶里,她在心里感叹:医技楼的垃圾桶容量可真大啊——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四)   《你好,秦先生》在鲸市影视频道和鲥市都市频道情人节这天的七点四十黄金档同时双星首播。鲸市影视频道特别节目《走近秦先生》是在首集播出后的八点三十分开始在卫视频道和网络媒体同时现场直播的,《秦》剧的主创悉数到场。   烈风和唐姿玟为了配合宣传,穿了出演剧集时男女主角的服装,情侣色系,就连烈风西装口袋里的帕子和唐姿玟系的丝巾都是情侣款。   新剧宣传也有自己的套路,若不是前段时间烈风和冉云素的恋情闹得如火如荼,免不了是要炒一波儿“风姿”CP的。如今炒绯闻估计也没人买账了,只好在外观上做足功夫。   唐姿玟整个人显得很愉快很活泼,和剧中晏雯的形象表现出较高的契合度,活动中还一直照顾骨伤未愈的烈风。   主持人问她是不是见到对方还会有入戏的感觉,唐姿玟大方地笑了笑,“当然,虽然易诚他现在能够站起来走路了,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就想保护他,大概就是还没出戏的缘故吧。不过今晚大家的确要多多照顾他,因为他的确是带伤来参加活动的,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现在才养了一半的时间。”   “看得出来秦太太非常关心秦先生。”主持人打趣他俩,接着又问,“二位觉得在出演这部戏的时候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能跟我们的观众朋友分享一下吗?”   唐姿玟笑意盈盈地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秦烈风,“我遇到的最大的困难当然就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走进他的心里。”一语双关。   “但是最终还是走了进去的对吧,原著里面是个HE的结局,我这么说应该不算剧透的吧。”主持人接着问烈风,“那秦先生觉得什么地方最困难呢?”   烈风理了下西装的扣子,“秦易诚最困难的地方大家都看得到,他从始至终坐在轮椅里,而且他的情感比较内敛,没有太多的肢体语言可以利用来表达情绪,只能通过眼神和微表情这种方式来展示他的内心。”   “我刚看了下网上的评论,大家都觉得你的演技又一次炸裂了,能将小说中的人物还原得这么好,那你觉得他的性格和现实中的你相似吗?”   “不太一样。”烈风摇摇头,随即捂着胸口隐忍地轻咳了两声。他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却惹来主创团队的一阵偷笑,但凡涉及到他的肋骨,大家总是能联想到那个典故来。   连主持人也秒懂地跟着笑了,“嗯,好像的确不太一样。”   “那姿玟呢?你觉得自己和剧中晏雯的个性有相似的地方吗?”主持人继续提问,“如果在现实中遇到了秦易诚这样的男人,是否也会不介意他的身体状况勇敢地去爱对方呢?”   唐姿玟拢了下额角的碎发,垂着眸子像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开口答道,“她对感情的执着和我很像,我们都是那种认定一个人就不会轻易放弃的人,只有努力争取过将来才不会后悔吧。”   她想起童颖对她说过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上没有破坏不掉的感情,只有不够努力的小三。听起来虽然有些无耻,但他未娶、她未嫁,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   她停顿了几秒钟,带着微笑看向烈风,“如果现实中遇到秦易诚这么优秀的男人,我想我还是会情不自禁地爱上对方。不过……现实和文学作品之间毕竟还是不太一样的,现实中我们可能更加需要的是一份健康、踏实的陪伴。”   烈风没有回看她,他听懂了对方的含沙射影,微微咬了咬下唇,情绪上已经带了隐忍的不悦。   一个小时的专访接近尾声,主持人最后抛出彩蛋,“最后我们请烈风为大家带来一首《你好,秦先生》的片头曲——《等风来》。这也是烈风在乐坛沉寂多年后的全新力作,是由他本人作曲作词并演唱的原创歌曲,也祝福所有人都能等来生命中吹动你的那一缕风,请关注鲸市影视频道倾力推出的治愈系言情大剧——《你好,秦先生》……”   悠扬的小提琴声响起,伴随着舞台正中秦烈风婉转的钢琴弹奏,爱情的甜蜜夹杂苦涩随着音符渗入每一位听众的耳鼓。   “等待/渐渐漫长成习惯   思念/一夜一夜从未改变   离别/你在画中渐行渐远   重逢/在我依然深爱你的时间   ……   等风来/带我飘离孤单的海岸   彩虹散去/仍有一片云影淡淡   等你来/陪我将千帆看遍   此生归途/我们再不会感到孤单   ……”   冉云素缩在沙发里,闭着眼睛听烈风用心唱着那首《等风来》,那是她的心声,烈风一直都懂的。   烈风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午夜,他轻轻走过来坐在沙发旁边,静静看着装睡的冉云素。良久,她终于忍不住了,偷偷露出一个笑容来,将头靠进他怀里。   “还有半个小时,情人节就过去了,我们抓紧时间做一点这个日子应该做的事情好不好?”他俯身轻声问她。   她抿嘴忍着笑,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烈风也不管自己肋骨上的伤还未痊愈,直接就将她抱了起来。   *   从食堂吃过午饭回来,秦烈峥看着自己办公桌上的一堆礼盒皱了皱眉,碰巧杜姗姗过来找他签字,秦主任指着桌上那一摊,“老规矩,都拆了看看,能吃的分了,不能吃的扔了。”   “哦。”杜姗姗乖乖地执行命令,开始一盒盒拆礼物。巧克力、手工曲奇、蛋糕……这些都是可以吃的;还有一些小摆件、领带、钱夹……这些丢了有点儿可惜,可以拿去转赠给配合治疗的患者;最后那些花花朵朵的只好直接丢垃圾桶了……   “咦?”杜姗姗展开一条三米来长的毛线织物,葱心绿,原本盘旋在盒子里像一条沉睡的小青蛇。她迟疑了一下,“主任……这个好像是一针一线织出来的……蛮花心思的呢……扔了是不是有点儿可惜?”   秦烈峥抬眼撞上那骚气的绿色,被自己将咽未咽的口水呛得咳嗽起来,“……咳咳……这个你不用管了……”他用指尖点了点桌子,示意杜姗姗放下。   “好嘞!”小姑娘嘴角笑意一抿,来来回回跑了三趟,总算把该扔的扔了,该分的分了,最后才取回主任签好字的文件夹。   带着私藏的那款MOROZOFF限量版情人节巧克力礼盒,杜姗姗偷偷溜到穆医生的办公位去,趴在她耳边嗲嗲地说,“除了你的那条大青虫,别的都没留下,所以,今年最好的礼物是不是就归我一个人啦?”   穆瑾从里往外泛出一身得意姿态,假大方地对杜姗姗说,“拿去吧,反正今年这是最后一波儿,明年可就没这好事儿了!”   巴巴等到下班,穆瑾脱下白大褂,露出毛呢小裙和底下两条仅穿了一层打底裤被冷风嗖嗖撩拨着的小腿儿。她站在门廊边,盯着通往员工停车区的大门目不转睛。   算着时间秦烈峥也该下来了,特别的日子来个不期而遇,大家顺水推舟地约个饭再看个电影,某些不明了的事情说不定也就糊里糊涂地发展下去了。她按了按皮包侧袋里那个圆形小东西,自己先羞了一脸通红,如果有必要的话,生米煮个熟饭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秦烈峥迈着大步从门诊楼里出来,一侧身坐进那辆通体洁白的奥迪R8里,他的福特被穆瑾撞了送去修,这两天暂且用烈风送他的这辆车代步。   之前他嫌这车太过嚣张,很少开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穆瑾那天表现出对保时捷的敬畏之后,他便觉得自己开这车开得也挺顺手的。   穆瑾踩着驾驭不太熟练的高跟鞋往台阶下面跑,刚下了两级,左脚的鞋跟咔嚓一响,她心里凉了两个半截儿,堪堪看见百公里加速只有3.3秒的R8从面前疾驰而过。她不得不承认,秦烈峥开豪车的模样帅的要死!   她那会儿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脱掉鞋子狠狠朝那辆R8丢过去,不仅想了,而且真的做了,只不过鞋子没有击中R8,而是敲在了随后开过来的保时捷的侧窗上。   这辆MACAN刚从4S店里领回来没几天,现在再次惨遭荼毒,而且还是同一个加害人,吕泽觉得自己跟这位穆医生的缘分还真不算浅。   好在车子没大碍,他落下车窗看了眼惨兮兮的凶手踩着小高跷单脚站在那里傻乎乎的晃呀晃,脸上十分不厚道地挂了抹笑意。他冲穆瑾摆手,“上来,这里不能停车。”   穆瑾也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是不太可能凭借一己之力溜达到门口去打车的,也就识相地一拐一拐蹦跶过去上了车。   人家以德报怨,她便更加心虚,也顾不上自己新换的衣服,扯着袖子十分狗腿地往刚刚中招的车窗上擦了擦,看见没什么伤痕才算放下一颗心来。   “穆医生穿这么漂亮是有约会吗?”   不开的那壶被人毫不留情地提起,穆瑾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人真的是心理医生吗?蒙事儿的吧,难道看不出来她这是出师未捷就让人家给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吕泽:请记住,我是史上最强神助攻!史上最强,嗯!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五)   “先帮你买双鞋吧。”吕泽挂着笑意往穆瑾蹭在右小腿上的左脚一瞥,发动车子朝附近的商圈驶去。   保时捷缓缓泊进商场门前的停车场,吕泽侧头对穆瑾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买好了拿出来给你换上,如果不合适立即回去更换也方便。”   “三十八码,谢谢,那个……鞋跟不要超过四厘米……”穆瑾张开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丢丢距离。   吕泽一走,穆瑾便连剩下的那只鞋也一并蹬掉,窝在座椅里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不时就闪过的一对对甜蜜的身影。女孩子捧着鲜花仰着笑脸挽住男孩子的手臂,不管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深是浅、是真是假,这一刻都不遗余力地表演着甜蜜幸福。   穆瑾将脸别开,不想看这触景生情的扎心一幕,偏偏这一转脸就看到了更加受刺激的画面。   白色R8在保时捷前面一排往右隔了三个车位的空位停下来,连车牌号都是鲸QLZ222,绝对不是某个同款。   要说这烈风帮他哥选的车牌也是够绝的了,怪不得秦主任不愿意往出开,原来是不想被人知道自己这么二。   驾驶位这边的车门打开,秦烈峥长腿一迈站到车外,穆瑾心虚地赶紧埋下头去,堪堪露出眉眼往上的一个脑袋尖偷偷探查外面的情形。好巧不巧地,偏偏这会儿吕泽拎着个鞋盒子回来了,惊得穆瑾缩在座椅里竖起拇指冲他一阵狂嘘。   秦教授没有瞻前顾后的毛病,锁好车子径直就朝着商场西侧的一家餐厅走去,尚渔舫。穆瑾的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他这是有约会?猫爪挠心——   一旁的吕泽打开鞋盒,提出一双款式简洁的棕色翻毛小牛皮靴,里面有一层保暖绒毛,几近平底,看着就挺舒适。   “谢谢啊——”穆瑾赶忙换上,踩着车里的地毯跺了两下脚,合适,舒服,“吕医生,要是你不忙的话,我请你,吃鱼?”   看着吕泽但笑不语,她又心虚地补充,“刚才多亏你雪中送炭,我就是想表达一下感谢,和日子无关。”   “那就是和秦教授有关。”吕泽嘭地戳破她的小心思,“穆医生,也许我还真的可以帮上你的忙。”   “什么意思?你是说你愿意摸上去帮我看看他在跟谁约会吗?”穆瑾探身过来,“记得帮我拍下来,我得知道自己的对手长什么样。”   “不用那么麻烦。”吕泽开门下车,绕过来帮穆瑾打开车门,“走吧,请我吃鱼。”   *   两个人假装不经意地东张西望,被侍者引着上了二楼。   “我要不要挽着你?”穆瑾觉得自己的一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搁合适,又怕气不到秦烈峥反而让他误会了自己。   “不用那么假。”吕泽倒是挺淡定。   二楼沿廊的一排卡座里,果然有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在翻看菜单,对面的座位上没有人,大概是女伴还没到。   还没等穆瑾找到合适的表情,吕泽已经大步走过去,“秦教授,真巧。”   穆瑾揪了下吕泽的衣角,陪了个不太自然的笑脸,她感觉到秦烈峥的视线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会儿,眉心微微一紧。   “我约了人,不耽误你们约会。”语气冷淡而直白。   果然误会了,百爪挠心,穆瑾陷在沙发里无心美食。   没多久,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士走近秦烈峥,熟络地在他对面落座。穆瑾抬眸一看,心里倒是没了脾气,秦烈岩,约会你妹啊!   这边招牌鱼头吃得味同嚼蜡,她的视线不停爬到秦教授的脊背上,看着那兄妹俩相谈甚欢自己就觉得窝火,再看看对面这位出馊主意蹭饭的家伙就更戳心了。   “干嘛这么委屈的表情,我买鞋给你,你请我吃饭,也不算亏吧?”吕医生淡定地吐了一盘子鱼刺儿。   穆瑾觉得胃疼,“这次真是被你害死了……”   不仅被他害死了,还被他抛尸荒野。饭吃到一半,吕泽接了个电话,say了个sorry,提前跑路了,留下她不尴不尬地一个人对着一大盘吃得七七八八的招牌鱼头,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   穆瑾站在街边招手拦车,自己眼看就要冻成一颗冬储大白菜。   R8画了道优美的弧线停在面前,车窗缓缓落下,露出秦烈峥一张喜怒莫辨的脸,“请人家吃饭,结果连送也不送你一下,已经到了这么饥不择食的程度了吗?”   本就一肚子委屈,现在又平白无故地被他消遣,穆瑾十分后悔刚刚的那只鞋子扔早了,应该就赶在这个时候丢到他脸上去!   她换了好穿的平底鞋,这会儿就跟尾巴被人点着了似的,开足马力沿着路边暴走。   R8一直不缓不慢地跟着,车里的男人优雅英俊,惹得不少路人驻足围观,有点儿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女子的戏码。   行至路口,R8猛地加速斜斜拦住去路,“上车!如果这次再遇到抢劫你的,我可不保证自己还打得过对方。”   一提到他的肺,她的小心肝就哪儿哪儿都疼,乖乖拉开车门坐进去。   秦烈峥开了音乐,明显拒绝交谈,也不想给她机会解释。这回不知是因为节日夜晚车流量大还是怎么,他倒是开得慢条斯理,车里乐声轻柔,不深究前因的话,氛围貌似还挺祥和。   车子一路驶到宿舍楼下,司机静默,等着乘客自觉下车。   穆瑾松开安全带,麻蛋,不解释就不解释,唯美食与帅哥不可辜负。   她在局促的空间里完成了转身,低头,左膝盖跪到座椅上,俯身向前,双手搭在秦烈峥的肩膀上等一系列高难度动作,一张带着麻辣鱼腥味的樱唇毫不客气地吻上对方的。   秦烈峥僵在座椅上,双手还握着方向盘,他有那么短暂的几秒钟大脑留白,待找回思维的时候,旁边的女人已经满足地鸣金收兵,邪魅得意的眼神望着他,拍了拍两手,转身推门下了车。   其实她心里也是疯兔乱撞,一口气跑上楼,顾不得开灯就趴在窗口往下望过去。R8果然还在楼下帅帅地发呆,直到身后有车子鸣喇叭催促,他才起步离去。   就不信拴不住你,穆瑾已经开始筹划下一条围巾的颜色了。   *   别墅二楼的露台上,一点明灭的微光闪动。   冉云素裹紧披在家居服外面的毛衣走过去,窗子被烈风开了条缝隙,同身后被推开的拉门一对流,冰凉的空气瞬间包裹周身。   烈风听见动静转身,急忙掐熄指间的烟,以手作扇扇了几下尚未散尽的尼古丁气味,将窗子拉合。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冉云素肩上,搂着她在露台的沙发上坐下来。   这里是一爿阳光房,大片大片的玻璃幕墙和透明屋顶,夏日听雨,冬日赏雪,白天远望,夜幕观星。   可惜今夜雾浓云重,夜色混沌,这里此刻并没有什么好景致。   “冷吗?”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冉云素靠着他的肩,“你现在过去还来得及,秦院长的六十大寿就只一次……”   “嘘——”烈风用拇指按住她的唇,“你不能去,我也不去,没得商量。”   尹主任今天一早在电话里明明白白地告诉小儿子,今晚请来的都是鲸市有头有脸的医学界的前辈和朋友,他跟冉云素在外面随他们怎么闹腾,她管不着,但家里的事情她就一定做得了主,明确地告诉烈风,不许他把冉云素带到客人面前,她绝不接受这种默认的行为。   于是烈风转头就给他爸打了通电话,跟他道歉,说自己今晚也不回去参加他的生日宴了。现在他一个人躲在这里吸烟,冉云素知道他心里也非常不好受。   “如果你妈妈一直不肯接受我……”她的声音软软的,透着懒得挣扎的绝望。   “那样也没关系,”他的大手握住她的,用力在掌心按了按,“尹主任就算没有我,也一样的儿女双全。”   “净说混话。”冉云素轻斥他,语气里却没有责怪的味道,烈风夹在中间已经被逼得够紧了,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却成了受过最多的那个。她真的很心疼他,心疼到觉得自己太自私。   烈风的额头贴着她,突然抬起手来探了探,“素素,你在发烧吗?”   “好像有一点点吧,我刚刚吃了一片退烧药,现在想去睡一会儿。你不用陪着我,回去吧,敬一杯酒,道一句祝福也好。”她知道烈风很重视父亲的这个生日,单是礼物就挑了很长时间。   他抱起她回到卧室,照顾她躺好,“你在生病,我哪儿都不会去的。要不要让穆瑾过来看看,自己随便吃药可以吗?”   “真的没事,以前每年冬天我都要感冒几次的,休息两天就好了。”   “那我陪你休息。”他说着也钻进被子里,搂着她烧得热乎乎的身体。不一会儿,药效起了作用,她又出了一身汗。他起身帮她找衣服,换衣服,喂水。   “不要给我喝这么多水了,我没有力气起夜的。”她迷迷糊糊地躲着水杯。   “不怕,我抱你去,今晚我不睡觉了,就守着你,你想去厕所就叫我……”他把吸管递到她嘴里。   “秦烈风,你是傻瓜吗?”   “是啊,遇见你就变傻,无药可治那种。”   她两条细瘦柔滑的小胳膊撩开他的睡衣钻了进去,整个人小青蛙似的贴在他胸前。 作者有话要说:  秦烈峥:……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六)   秦院长的车子驶出医院大门,他余光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让司机停车。   车窗落下,秦颂朝冉云素招手,“素素,上车来,外面冷。”   冉云素走到车子旁边,犹豫地向里面看了看,没有尹主任,她拉开车门坐进去。   “来找我吗?”秦颂面色和蔼。   “是,秦院长,我想跟您聊聊。”   “好啊——”秦颂转而对司机说,“小江,送我们到尚渔舫吧,然后你就回去,不用等我们了。”   秦颂请侍者帮他们安排了一楼的位置,“这两天天气不太好,你的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我挺好的。”   秦颂点点头,笑容可掬,“你能来找我聊天,我很高兴,其实在我心里,你就和我的孩子一样,我一直都很挂念你。”   慈父的语气,对冉云素来说陌生而温暖。   冉云素点点头,“秦伯伯,以前我还小,不懂事,你不要生我的气。”   当年她出了车祸,突然失去了健康,却执拗着不愿同秦家的人来往,不愿接受秦颂的关心。   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认定母亲冉薇这一生的孤苦遭遇同秦颂有关,他爱过她,却没有给她半点依靠。   他儿女绕膝、家庭和美、事业有成;她孤苦无依、四处漂泊、贫寒落魄。对比悬殊,总会让人产生如意之人身负原罪的错觉。   那时候,秦颂每每来看她,她都能避则避,避不开的也没有好脸色。她甚至因为是他亲手锯断了她的腿而暗暗迁怒于他,觉得他就是她们母女俩命中的劫数,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年轻时的怨恨总是来得简单,恨得直白,又消弭得莫名其妙。   但这都是十七岁时候她的认知,虽然现在她仍然对他们之间那段过往知之甚少,却也懂得带着理解和宽容的心情去看待问题,懂得体谅别人的难言之隐。   秦颂摇摇头,目光中亦是颇多感慨,“素素,不要这么说,相对于你经历的那些事情,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当年是我没有尽到对你母亲和你的责任,辜负了她的信任,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一直都想对你们说句抱歉。”   “秦伯伯,我今天来见您,不是想说过去的事情。过去的就过去了,我和您之间没有误会也没有怨恨。”   冉云素急于打断他对往事的愧疚追忆,“我是想向您解释您生日的事情,烈风他不是不想回去的,都是因为我——”   秦颂摆摆手,许有遗憾,却并不介怀,“我知道,烈风是个很孝顺的孩子,他是我的儿子,我最了解他。只是……你阿姨的性格太过强势,这么多年她始终不愿意打开这个心结,让你受委屈了……”   “尹主任她也没有错,”冉云素目光如水,一片澄澈,“长大以后才明白,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所有的人都没有错,但却找不到一条正确的路可以一起走下去……”   “孩子,别想太多,这世上还有一样神奇的东西,叫做时间,你再努力都无法修复的事情,它最终都是可以修复的。”   秦颂用勺子往冉云素的碟子里盛了一勺鱼片,“我和烈风之间,我们父子的感情,不会因为一次缺席发生任何改变,你千万别有负担。”“来,吃鱼,你妈妈以前也很喜欢吃鱼的,所以我猜你也会喜欢。”   “素素,如果你和烈风之间是真心的,伯伯会祝福你们的。烈风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也许他现在背负的东西沉重了一点,但将来他不会后悔的,这是一个男人必须经历的,经历过了,他才会懂得如何给家人撑起一片天空来。”   “可是……我不想他一个人撑得这么辛苦……我不忍心了……”   秦颂了然地点点头,“素素,你和你妈妈一样善良……”   邻桌的一对老夫妇望了一眼他们这边,老妪低声对老翁说,“看看吧,还是生了个女儿比较贴心,咱们的那个儿子啊,一年一年也不回来一趟……”   秦颂闻言笑了笑,“素素,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把我当成是你的爸爸,反正你将来嫁给烈风之后,也是要跟着他叫我爸爸的。”   冉云素垂着头赧然微笑,心里却是暖暖的。爱她的养母离她而去,弃她的生母衣锦归来,唯独父亲的角色在她生命里从头至尾都是空白。秦颂肯主动说出这样的话,代表他认可了她和烈风的关系,他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一老一少从尚渔舫出来,天色已暮,秦颂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拉开后座的车门等着冉云素坐进去,然后自己坐到了前座。   “先去熙府花园……”   “先去御景芳庭……”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司机师傅乐了,“你们这父女俩还是先商量好谁送谁吧,我暂且先开着,反正都不远……”   “先去熙府花园吧,”秦颂对师傅说,“我老头子,总比一个女孩子独自回家安全多了。”   司机师傅也是健谈,“唉,要我说啊,这当爹的总是更加挂心闺女。”   “我们,长得像吗?”秦院长来了兴致,跟司机聊起天儿来。   “挺像,气质像,一看就不是小家小户的。”司机也是嘴上抹蜜了,其实黑灯瞎火的匆匆一眼,眼耳鼻口都未必看清楚,“怎么?难道我猜得不对?”   秦院长靠在椅背上笑笑,“也是对的,这是我儿媳妇,说是父女也没错。”   司机师傅来了兴致,“诶呦我说老哥哥,您这可是有福气了,现在这年轻人啊都顾着自己玩儿呢,谁搭理咱们这些老菜帮子啊您说是不是?这儿媳妇还能带您出来吃饭,我跟你说现在连亲闺女都没这码子事儿好惦记了,您儿子绝对是找对人了!”   秦颂一直将冉云素送到小区门口,特意陪着她下了车,“素素,过两天是你母亲的忌日,我跟你一道去看看她。”   “好。”冉云素没想到他一直都记得,心底也是一片酸涩。   “烈风最近工作又很忙吧,帮我嘱咐他按时吃饭、休息,不要总日夜颠倒,不要以为年轻就随意糟蹋身体。”   “我会的。秦伯伯,烈风说等他忙过了这几天,想请您和大哥到家里吃饭。”   “好啊,我一定去。”   *   一场春雨过后,大地回暖,离清明时节尚有些时日,扫墓的人并不多。   秦颂开车载着冉云素来到西郊的墓园,碑林间的草木泛绿,生机盎然,一转眼,冉薇却已经在此长眠了十二年。当年这里的一切都是秦颂操办的,墓碑上冉薇的小照是他多年一直珍藏的那帧,回忆都在,唯独回忆里的人再也回不来。   秦颂用一方雪白的帕子将墓碑通身擦拭了一遍,将一束洁白的雪海菊端端摆在墓碑前。他驻足静默,眸色哀伤。   “你妈妈年轻的时候,经常来鲸医大校园里画画,她就坐在湖边,一画就是一整天……”   “她不太爱说话,但是认定的事情就会不顾一切努力做下去,你真的很像她,像她的亲生孩子……”   冉云素转头看向秦颂,“伯伯,你们两个人……后来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秦颂放空视线,仿佛看穿时空,“这种故事,通常没有什么新意,无非就是门不当户不对,遭人反对……你妈妈她不想我为难,就一个人偷偷离开了……直到她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才重新回来找我……”   他抬手在冷硬的墓碑上轻轻拍了拍,像是轻扣爱人的心扉。   “妈妈她找您,都是为了我……以前我一直不知道她为什么希望我长大了去学医……”   “素素,所以我还是辜负了她,辜负了她一辈子的心意,也辜负了她临终的嘱托。”秦颂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过,幸好有烈风替我好好照顾你。这世间的因缘际会纠缠不清,我们也只能强迫自己勇敢面对。你也是个勇敢的孩子,和你妈妈一样。”   不难想象,他们之间的故事,大概就是一个出身医学世家的公子哥与一个边缘女画家之间门第悬殊的虐恋情深,最终她用自己的悲剧成全了对方在世人眼中完整的人生。   如果妈妈当年坚持留在了秦颂的身边,或许就是另一出狗血的剧情,好像她和烈风现如今的状况一样。   放手,有时候要比咬牙坚持更需要勇气,他说错了,她并没有冉薇那么勇敢,她害怕没有烈风的生活,所以想紧紧抓住此时他给她的所有幸福。   如果她也肯像冉薇一样放手,或许秦烈风也能跟他父亲一样,即便偶尔想起她会伤心难过,但大多数如常的日子里都过着简单幸福的如常人生,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冉云素坐在秦颂的车上,看着观后镜中的墓园逐渐远去,她明白自己终归还是要回到现实中去,爱她所爱,痛她所痛。   车子陡然一顿,随即缓缓靠近路边停了下来。   冉云素望向驾驶位上的秦颂,他抬起右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胸口,左手伸向操控台摸索到驻车制动按钮压下去,又挣扎着打开了双闪灯,这才呼出一口气整个人伏在方向盘上。   “秦伯伯,秦伯伯,您怎么了?”她惊恐地呼唤他,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倦极睡去。冉云素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迅速上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大哭,想大声呼救,周围却一个路人也没有。   她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回理智,赶忙掏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接着又拨了秦教授的手机,“秦教授,秦院长突然晕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觉得秦爸爸很暖男,烈风像爸爸吧……如果我说秦教授像妈妈,你们会不会挠我?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七)   市区通往西郊的道路,一刻钟之前发生了一起重大的五车连环碰撞事故,此时堵得水泄不通。天时不占,地利尽失,人祸尚在遥远前方。   秦烈峥焦急地坐在车子里,通过手机指挥冉云素简单施救,“将座椅放平一些,按钮在左侧,解开安全带,将他领口的衣服解开,开窗,尽量保持空气流通……”   因为早高峰的私家车主占用了应急车道,急救车一样被堵在路上动弹不得。任凭笛声轰响,仍然寸步难行。   西郊至市区的反向道路上车流倒是还算顺畅,不过冉云素右腿残疾不能开车,除了等待救援,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墓园的四周荒寂无人,她按照秦教授电话里嘱咐的方式安顿好秦院长,推门下车去求救。   拖着一条毫无知觉的右腿,冉云素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远,摔了多少跤,终于找到一条时而有车驶过的小路。她全然不顾地冲到马路中间拦车,一辆、两辆……都在问清缘由甚至漠不关心之后找借口溜走,终于有一辆车肯停下来帮忙。   秦院长被货车司机背到后排座椅上,车子发动,朝着市区方向快速奔去。   *   人民医院的急救室外,穆瑾抱着瑟瑟发抖的冉云素站在走廊里。   秦主任同心内的专家们正在里面急救,走廊另一端,秦烈岩搀扶着尹主任匆匆走来,尹主任走得飞快,以至于秦烈岩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她们母女被同事拦在门外安慰,尹主任调转目光,恨恨地盯住冉云素,随即抡起手臂啪地一个耳光响亮地打在她脸颊上。穆瑾惊得手一抖没有扶稳,冉云素侧身摔倒在走廊冷硬的地面上。   “妈——”   烈风刚好也疾步跑过来,拦在尹主任和冉云素中间,转身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冉云素的一侧脸颊肿了起来,嘴角渗出血丝,烈风焦急而心疼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穆瑾,送她回去!”   冉云素倔强摇头,“我不走,我要看到秦院长平安无事。烈风,对不起……”   “烈风!”尹主任怒气沉沉地喊住他,面色如大雨将倾,一字一顿,“如果你爸爸今天没事就最好,如果他有什么事,就是因为你的这个扫把星害的!秦家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   烈风过去搀扶了一下母亲的手肘想表达安慰,又不放心地踱回冉云素身边盯着她红肿的嘴角脸颊心疼得嘘气。   再没有比这更左右为难的了,最终,他像个两头不靠岸的游船,堪堪停步在两个人中间,盯着急救室紧闭的门用力闭了下酸疼的眼睛。   急救室的灯光熄灭,窗帘拉开,从里面走出来一名医生,垂着脑袋抓掉头上的帽子,抬头那一瞬几滴眼泪滑落下来,“送来得太迟了……秦院长……他,走了……”   尹主任的目光一滞,整个人瘫软地向后仰倒过去,秦烈岩也哭得不成样子,在场的医护慌忙搀扶着母女二人到别处救治。   冉云素听闻这个噩耗,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几步,穆瑾赶忙从身后抱住她,“素素,不是你的错,这是意外——”   玻璃窗外,医院的领导和员工站了一排,静默着……   玻璃窗内,秦烈峥垂立床前,哀伤地望着病床上已经没了生命体征的父亲。   烈风跪在父亲床前,握着秦院长的手,一声声哀痛地呼唤他。那呼唤一下下撞进冉云素的心里,她觉得自己此刻也如锥心一般疼痛。   这一刻对他们两兄弟来说太过艰难,生命中如山般存在的父亲,毫无预兆地轰然倒塌,悲痛来得措手不及,让人无法承受。   有工作人员来运走秦院长的遗体,他生前带头签署过遗体捐赠声明,将在身死之后捐出遗体用于医学研究。   烈风拉住父亲的手不肯松开,哭得痛不欲生。秦烈峥过来拉起他,将弟弟死死抱在怀里,“小风,别这样,你坚强点——”他自己亦是眼圈通红,泪如泉涌。   过了许久,烈风仍留在秦院长离去的那件屋子里,坐在一张椅子上,头靠着墙壁歪在一边,颓然地望着窗外。   秦烈峥走出来,“素素,先让穆瑾送你回家吧,这边还有一些后事需要他一起处理,你给他点时间。”   冉云素隔窗望着烈风的身影,点了点头。这一刻他难过得无以复加,她却什么都无法为他分担。   *   “你的腿又弄出很多伤来,今天不要随便走动了,乖乖躺着休息。”穆瑾帮她涂好药,嘱魏嫂帮她弄一点吃的。   “穆瑾,如果我可以开车的话,秦院长也许就不会出事了——”冉云素抬头望着天花板,视线无焦。   “你不许胡思乱想,这只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尹主任一定很恨我,说不定烈风也会恨我……你知道吗?他是因为我才错过了秦院长的最后一个生日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我……”   只因身处靶心,便成了众矢之的。   穆瑾不敢离开她,打了个电话回医院请了假,就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她不再说话,一直很安静,只是一听见有车子经过的声音就会紧张,又不时就翻看手机,生怕错过了烈风给她的任何消息。   两个人就这样艰难地一直挨过了午夜,再到天明,烈风都一直没有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冉云素将脸埋在枕头里,她的世界开始褪色。   穆瑾也跟着抹眼泪,“素素,秦院长刚刚去世,他家里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尹主任又晕倒了需要照顾,他不是不理你了,等他忙过了这两天就会回来的。”   *   实际上烈风并没有用去两天那么久,第二天的晚上,他就带着一身疲惫回来了。   冉云素听到门响,抓起身边的拐杖不顾一切地走出去,看见真的是烈风回来了,她丢掉拐杖扑进他的怀抱里,紧紧地抱住他。   烈风也将她抱得紧紧的,像是要将最后一丝力气都用磬一般。   相互紧拥的两个人都脆弱至极,却谁都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语言来安慰彼此。   之后的一段日子总是非常艰难,彼此都有各自的伤口需要舔舐,分不出力气来抚慰他人。房间里最浓重的便是沉默,无休无止地沉默,她在画室里一整天一整天地画画,他在露台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时间仿佛窒息在沼泽地里,再也无法向前。   秦院长说过,这世上还有一样神奇的东西,叫做时间,你再努力都无法修复的事情,它最终都是可以修复的。秦伯伯,我可以相信你吗?为什么当年离开你留给妈妈的伤口,她用了一辈子都没有修复过。   也许时间只能医治那些肯继续向前走的人,若是你宁愿守在原地,画地为牢,也只好日复一日地腐朽,唯有依靠回忆里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鲜亮,时不时晾晒久不愈合的伤痕。   “别抽那么多烟了好吗,我照顾不好你,所以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冉云素拿掉烈风手中的烟,在烟灰缸里熄灭,里面已经戳满了长长短短的烟头。   “我没事。”烈风哑着声音,轻轻咳嗽了几声,“你画了一整天,累了吧,去睡吧。”   “我要你陪我……”她只一条腿站在他面前,执拗地靠在他身上,像是在警告他,只要你一离开,我必将轰然倒塌。他的身上很凉,大概是吹了太久夜风的缘故,她用尽全力还是无法温暖他。   冉云素在心里唾弃自己,她这样示弱地站在他面前,和摇尾乞怜又有什么区别。好容易将一颗心举到和他平等的位置上,现在却只剩下一副残躯来博他同情。她倾尽全力,就是无法松开箍在他身上的手臂。   烈风拗不过她,俯身将她抱起来,送回卧室,在她身边躺下来,“现在睡吧——”   她靠近他的身体,想亲吻他。   他侧过脸躲开了,“我吸了烟,味道不好闻。听话,快睡吧——”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渴望她,他不再对她如火般炽烈,他,要走远了吗?要丢下我了吗?   冉云素一这么想,就觉得不可自抑地难过起来,她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眼泪一滴滴渗进枕头里。他就漠然地躺在她身边,无暇顾及她的悲伤。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也许,八成,不一定,说不准……还有个二更~~~   ☆、风大路远,江湖再见(一)   冉云素深呼吸三次,提着煮好的汤走进尹静祎的病房。极致的吐纳并没有让她变得勇敢,反而有些醉氧似的微微眩目。   她是主动送上门来给她出气的,她心里憋着对她的恨意,总要宣泄出来,或许宣泄之后,她便可以拾得一点点的谅解和救赎,哪怕回到从前的冷漠也好。   那壶倒霉的汤羹被一手打翻,下场不出所料。不锈钢汤煲砸在地上发出脆响,热汤淋在她的裤子上,布料染着汤汁还冒着热气。   烈风推门进来,意外地看到冉云素站在里面,眉头紧蹙。他快步走过来,低头看到她右侧裤腿上湿了一大片,紧张地问,“烫到了吗?”   冉云素摇摇头,“没有感觉的。”谁说假的东西不好,起码不会受伤。   他送她出去,转身回了病房。   “你还是要跟她在一起吗?她们母女两个害秦家害得还不够吗?”   “烈风,你爸爸现在跟那个女人死在同一个忌日,她满意了吗?如果不是她们,我们一家人还好好的在一起!你知道你爸爸一辈子救过多少人吗,他不该这样不得善终!”   “如果你一定要跟她在一起,好,那就不要再回来,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总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的——”   ……   字字见血,句句诛心!   紧闭的房门内,烈风沉默以对。母亲刚刚经历丧夫之痛,他不忍反驳她,即便如此负隅顽抗也要花费他很大的力气。   父母健在时,他觉得失去他们的那一天非常遥远,现在不是了,父亲就那样匆匆离去,连最后一面他都未能得见。   烈风低头看手机里进来的一条短信。   【R素】好好陪陪你妈妈,我先回去了。   *   春去夏来,万物生机盎然,蓬勃葱郁,似乎一切都重新回归旧时轨道,不疾不徐地从容向前。   他们依然深爱彼此,依然能给对方灵魂最深处的震颤,只是彼此间小心翼翼的那根尖刺已经筑成了藩篱,变成一排利刃横亘在他俩之间,除了她的残疾,还有秦院长的死,尹主任的永不原谅和势不两立。   隔着这座藩篱亲密相拥,两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并小心翼翼,稍不留神便有人被刺得遍体鳞伤。   “这次还是去鲥市工作吗?”冉云素窝在沙发里,看烈风整理行李箱。   “嗯,之前休息了太长时间,很多工作都耽误了,这次可能会去得久一点。”他放下收拾一半的箱子,过来坐在她旁边,双臂将她圈在怀里,“素素——”   她没说话,只是拱在他怀里,紧紧地拥抱他,努力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烈风,你不要忘记我。”   *   烈风离开鲸市后一个星期,穆瑾之前去非洲医疗援助的申请也被通过,去了全世界最最贫困的地区塞拉利昂开展为期十个月的医疗援助工作。   “秦烈峥,我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申请被批准,不过也好,你可以有很长的时间想清楚,这段时间会不会经常想起我,会不会时常担心我,会不会每天都在关注非洲地区的新闻……如果所有的答案都是yes,那恭喜你,你已经爱上我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要如实告诉我。”   “以后的早请示晚报告可能就能省则省了,那边通讯不畅。还有,想了解最新的非洲资讯,敬请关注CCTV国际中文频道的《走近非洲》以及调频FM139.6的《非洲之声》,播出时间我都发你邮箱了,有种你就忍着别去看。你打开看我能收到已读提示的哦。”   夏日午后,秦教授从穆瑾手中接过了第五条围巾,细白如雪。艳阳下,背脊上的那层细汗倏地就散了,他被她即将面临的未知的危险慑住了,在她尚未置身其中的时候。   “你,自己管好自己——”   “万一我客死他乡了,你会不会去给我收尸啊?”   “真有那天的话,你会盖着国旗回来的,用不着我去。”   “别紧张,我才舍不得死呢。”她斜斜地咬着唇,眼尾高挑,“要不要来个吻别?”   他无奈地瞪了她一眼,不做犹豫地转身离开,手里紧紧攥着那条白围巾。   “等到天气再冷到需要用围巾的时候,我就回来了,不喜欢的话接着给你织!”穆瑾朝他背影大喊,声嘶力竭得有些悲从中来。   热热闹闹的重逢,轰轰烈烈的相爱,突然间大家各自散去远方,一切都重归冷清。   冉云素拨通的程诗如的电话,“小如,我愿意去法国准备画展——”   *   “风宝,烈风已经三天没有打电话给我了……他会把我忘掉吗?他发来的信息,我只读得到平淡的语气,他一定还在怪我吧……秦院长的事情,我真的很难过……他之前几天还说过让我当他是爸爸……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会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我……”   “风宝,我真的很想他,不想离开他……风宝,你说他和别人在一起会更快乐吗?如果我像妈妈当年离开秦院长一样离开他,他也会重新拥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正常人生吧……一想到和他分开,我就特别特别地难过……”   身边的电话屏幕上一闪而过,铃音还未响起,来电已经挂断。冉云素赶忙拿起来翻看,是烈风打来的,这么晚了他还没睡,是突然想和我聊天吗?   她抱着手机等待,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电话没有再拨过来,溺水的窒息感重新浮上胸口,是不小心拨错了吗?还是反悔了?   冉云素回拨了烈风的号码。   “喂?”一个慵懒的女声,像是睡意正浓时被吵醒,带着不耐烦的戾气。   她赶忙低头看手机上的号码,没有拨错,“烈风?”   “他睡了,不然你明天再打来……冉小姐?没要紧事儿吧……”电话被切断,这一句略清醒的语音冉云素听出来了,是唐姿玟。   她抱着手机点进唐姿玟的微博,昨天下午15:17的一条新内容:“重返鲥市,一切美好的回忆都在——”配图是她本人轻舞飞扬的一张背影。   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两点半,冉云素坐在kingsize的大床上,紧紧将身体缩成一团,僵硬得像沧海中一块嶙峋的礁石。她觉得周身的温度都随着唇齿间那一缕淡不可闻的叹息和颊畔两行无声的清泪溜走了,只剩下彻骨寒凉。   *   秦烈峥沿着泰和宫门前的九十九级台阶拾级而上,一直走到最高处。   “素素——”他努力平抑着纷乱的呼吸,在她身边坐下来,“怎么约我来这里?你自己爬上来的吗?”   冉云素笑着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许愿树,“去年你生病的时候,我和烈风来过这里,结了一条红丝带给你,就在你手术的那天,真的很灵验,幸好很灵验……”但愿我今天结的这条也一样能如愿得偿。   “大哥,我可以叫你大哥吗?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我要跟Persephone去法国准备画展了,可能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秦烈峥侧头看向她,她的微笑里泪光闪动,“素素,你去法国的事情跟烈风商量了吗?”   她点头,“我昨晚打过电话给他……”   “还会回来吧?”   “也许——”她抹掉眼泪,继续笑了笑,“大哥,秦院长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如果他不是在那天陪我去看妈妈,如果我可以开车……他就不会出事了,我知道尹主任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素素,我们没有怪过你,烈风更不会。”   冉云素摇摇头,“尹主任和我,就像是他扛在肩上的天平的两端,每一边都很重很重,早晚有一天会压垮他的……大哥,我不忍心了……我知道他会重新开始属于自己的新生活的,和能够温暖他的女孩子在一起……”   我知道他会的,或许他已经开始了……   “爸爸的事情对烈风打击很大,素素,你给他一点时间,他一直后悔没有帮爸爸庆祝最后一个生日,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和从前一样的。”   冉云素点头,“大哥,你会照顾好穆瑾的吧?”   秦烈峥怔了下,认真地点点头。   *   飞机一路爬升,冉云素身边坐着一个金发小帅哥,摇滚嘻哈范儿,身上叮叮当当地挂满坠饰。他塞着个漏音的耳机,正在播放着一首迪克牛仔的老歌:远离地面/快接近三万英尺的距离/思念像黏着身体的引力/还拉着泪不停地往下滴……   “姐姐,你的眼泪真的被引力拉出来了吗?”他用不灵光的中文问她,满眼不见阴霾的阳光。   冉云素笑着点点头,“是啊,因为我恐高——”   小帅哥翻了翻背包,掏出一个眼罩递给她,舌头生硬,“如果做不到视而不见,那就干脆闭上眼睛。”   她听话地将眼罩戴上,果然泪水不再滚泻,只是那眼罩越发地湿沉,浸得她双目湿冷,满眼都是虚幻的苍凉。   烈风,你不要忘记我——      ☆、风大路远,江湖再见(二)   熙府花园的别墅里,除了她的那些画,别的东西一样不少,甚至连她的轮椅和拐杖都没有带走。   首饰盒里他送她的项链、钻戒、手链……也都在,唯一被她带走的是那条坠着字母Q的项链。烈风记得送那条项链给她的时候,他对她说,一个Q,一个R,合在一起就是亲人,她是他的亲人,他永远都不会丢下她……   烈风接到他哥的电话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还是错过了她,她走了,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如风过境,了无痕迹,徒留落花遍地无从捡拾。   秦烈峥蹙眉,“她说跟你商量过的,她说那天晚上打过电话给你。”   烈风跌坐在沙发上,手机飞出去砸在墙上,碎落一地。   那晚他喝醉了,对父亲的懊悔和对素素的思念掺在杯中,随着灼烈的液体不断涌进喉咙。   他是故意的,他只想放肆地大醉一场,暂时忘却母亲的咄咄逼人和素素的无辜委屈。他给不了她们中任何一个顾此失彼的承诺,扛不起又放不下。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到酒店的,迷醉中,有人轻声呼唤他。那声音很轻很温柔,像极了他的素素。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素素,他想她,他想要她。   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光滑的皮肤,纤细的腰肢,然后……她有一双完整的美腿……   他瞬间清醒,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怎么是你?”   唐姿玟挺起上半身揽住他的脖子,傲人的酥.胸怦然挺立,她的语气极尽挑逗,“怎么不能是我?”   烈风扯开她的手臂,转身朝卫生间走去。她跳下床从身后抱住他,“烈风,我一直爱你,就算不是全部,给我一点也好。”   “半点也没有了……”他再次扯开她缠在腰间的手臂,“刚刚,认错了,对不起,你走吧。”   他揉着头,完全记不得那晚素素打过电话过来。然后,只一天的工夫,两人酒店私会的绯闻满天飞,秦烈风痴情男的人设崩塌,网上粉丝间的战火纷飞,他的事业陷入低谷。   *   世界很大,想找到一个人很难;城市很小,想找到一个刻意躲开的人一样很难。   他的素素就这样人间蒸发了,同所有人断了联系,没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现在过得怎么样。   欧阳城将柠檬汁挤进龙舌兰中摇匀,递了一杯给烈风,“还是一点都没有她的消息吗?”   烈风颓然地摇摇头,整个人懒散地仰在沙发里,眯起眼睛狠狠地吮了一口指尖的烟,白雾缭绕,呛得他两眼酸疼。   欧阳城坐到他旁边,抬手抽走他手里的烟,在烟缸里用力按熄,“别再抽了,回头素素没找到,你先得肺癌死了——”   “如果我快死了,她会不会回来见我一面……”烈风仰头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辛辣的感觉一路狂奔,直冲心底。连句话都不说就走,冉云素,你怎么这么狠心?!   “不然你在微博里直播个自杀?怂样!”欧阳城抬手揉了下他的头发,“秦烈风,不然我们来场比赛,看看谁能先找到素素。如果我先找到她,你就退出,让我来照顾她。”   “想死啊你——”他抬脚踹在欧阳城的屁股上,躬身又摸过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只烟来点燃。   “Persephone怎么说?如果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知道素素在哪儿,那一定就是她亲妈!”   “她不肯说,她说她不想见我——”   “就因为被唐姿玟碰巧接到的那通电话吗?”欧阳城舌尖顶着腮帮子无奈地点点头,“真他妈巧啊,跟拍电影似的!还是他妈最狗血的那种情节!你觉得素素为什么会突然在凌晨两点多打电话给你?这一点儿都不像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烈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按熄香烟,扯过旁边的笔记本登陆到网上营业厅的界面,“三个月之内的通话记录应该还可以在网上查到……”   欧阳城也凑了脑袋过来,一目十行地看网页上那一串串号码,突然抬手指着其中一条说,“看看,是你先拨给她的,未接通,所以她十几分钟之后才会回拨给你。”   烈风啪地一声合上电脑,扯过沙发靠背上搭着的衬衫起身朝门口走去。那一晚,他的确是喝醉了,但他还没傻掉,如果真的是自己拨了冉云素的电话,不会同她一句话不说就挂断。   为什么素素会突然在凌晨拨电话给他,是因为唐姿玟先用他的电话拨了一个给素素!她心口上的那一刀,是唐姿玟故意捅上去的!   欧阳城也反应过来,快步追上去,“烈风,不管怎样,女人还是不能打的吧?”   “那也得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找打!”门被烈风猛力拍上,“你打给她,问她在哪里。”   *   夜店里人声鼎沸,群魔乱舞。烈风径直走向一个满头小辫儿的女孩,一把提起她的胳膊将她从人群里扯了出来,拖进了旁边的包房,引得周围一片唏嘘。   “唐姿玟呢?”   女孩三魂吓丢了七魄,这会儿才堪堪看清楚眼前人,委屈地甩着手呼痛,“我现在已经不是她助理了,她上个月就把我炒了,她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她的手臂刚刚从烈风手中挣脱出来,又被对方一把抓起。烈风剑眉紧蹙,举着她的手腕晃在她面前,盯着她腕上那条亮晶晶的链子,转过眼眸凶神恶煞地问,“这个,哪儿来的!”   女孩儿心虚,抬手遮掩,被烈风一把将链子扯了下来,捏着晃在她面前,厉声再问,“哪儿来的?!”   “我又没偷没抢,玟姐丢掉的东西而已,捡来戴犯法吗?”女孩瘪着嘴,又不敢哭,小蚊子似的辩解。   烈风的额上青筋暴突,重重地喘着粗气,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女孩睁着惊恐的眼睛,转眸向一旁的欧阳城求助,“欧总,我……真的是捡来的……不信你们去问她……”   欧阳城上前一步,搂着烈风的肩膀拍了拍,把他给哄了出去,“你再疯下去,明天我们两个就要靠lunjian小助理上头条了……消消气,明天我让人把唐姿玟约到公司去,给你问个清楚好不好?”   “还问个屁!”烈风将那根链子狠狠丢到挡风玻璃上,晶亮的冒牌货一路滑进中控台的缝隙里,“我敢肯定这条链子戴在她身上在素素的面前出现过,我都想得到当时她会说什么!这个恶毒的女人,最好不要让我再看到她!”   欧阳城摊手,“还是先找到素素,不然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烈风恨恨地解开领口的扣子,余怒未消,眸色里又染上一层绝望,“那么大一个巴黎,让我到哪里找她?除了Persephone,她在那边一个亲人朋友都没有,身体又不方便,语言又不通……”   “你也不用这么担心,一个Persephone的身价足够买你秦烈风几千几万次了,就算她不懂得照顾女儿,她请的人也可以把素素照顾得跟公主一样。你若是一定要把她想象成离开你就活不下去,坦白讲,我不觉得她有那么脆弱。反倒是你……这些天跟失了魂一样,再这样下去,我觉得你和曲宏杰之中肯定至少有一个要得抑郁症。”   “对了,”欧阳城像是想起什么来,“最近Persephone应该在国内,她好像在跟骏达集团联手打算收购詹氏名下的一部分优质资产,我看到过几份意向协议……诶,先说明哦,这算是商业机密,你听听就算了……”   “不然怎么样?我现在回去马上增持骏达集团的股票?”烈风兴致缺缺,“她这个妈妈的确是够财大气粗,但这种女强人一看就知道心思都在生意上,照顾女儿……哼……如果是素素的养母那种,反而让人放心些……”   欧阳城点头赞同,朝他翻了个颠倒众生的白眼,“你们家尹太后也是女强人型,所以……”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找到她!”   烈风的电话里亮起一个陌生号码,00232开头,执拗地一直响着。这是他的私人电话,至亲好友才知道,骚扰电话偶尔也有,但这么奇葩的号码还蛮独特的。   他发呆的工夫,电话已经断了,可没一会儿又执着地拨了过来。   欧阳城举着度娘给他看搜索结果:00232塞拉利昂   “你丫还有非洲友人?而且还是第八世界国家的?”语气里带着调侃。   烈风眉心一紧,赶紧接了起来,果然,那边一道高亢嘹亮的正宗汉语普通话女高音已经飙了起来:   “秦烈风你个大混蛋!你不是说过会好好照顾素素的吗?现在人被你照顾到哪儿去了!我跟你说,如果找不到她,你就死定了!”   “秦院长的事情大家都很难过,你们非要怪到她身上吗?!你仔细想想她哪里有一点错!如果不是她妈当初离开了秦院长,这世上都未必有你存在!”   任是他的电话拢音很好,也被穆瑾喊出了外放的效果来,旁边的欧阳城咧咧嘴,抬手堵上一边耳朵。   “你知道你妈背着你一次又一次挖苦她,她都没有想过放弃,也不让我告诉你,你究竟做了什么让她伤心的事情,让她连我都断了联络!她的电话一直关机,所有的聊天工具都没有回复,秦烈风,就算天涯海角,你也得把人给我找回来……”   穆瑾隔着几万公里的距离在电话里哭着骂他。   电话突然中断了,穆瑾再没打过来,烈风拨回去也没能再接通。   欧阳城像是松了口气,“应该是通讯不畅吧,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否则你这通骂也不会拖延到今天才挨上!”   烈风落下车窗点烟,狠狠吸了一口,吹散在夜色里,呛得他眼圈微红,“她骂得挺对的,我的确就是一个混蛋……”   他用力吸吸鼻子,在脸颊上抹了一把,“我他妈让她以为把我给等回来了,结果却狠狠地捅了她一刀,这次她是真的伤心了,不然她不会舍得走这么彻底的……” 作者有话要说:  秦影帝开启大海捞针模式   ☆、风大路远,江湖再见(三)   秦宅里,即将满周岁的暖暖在一堆小舅舅隔空寄回来的新玩具里逐个地拍拍摸摸,玩得不亦乐乎,秦烈岩和一名育儿嫂陪在旁边。   尹静祎淡淡地看着外孙女憨态可掬的小模样,对一旁正在看论文的秦烈峥说,“那个冉云素,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秦烈峥捏捏眉心,从书卷上抬起头来,“四个多月了,一点也没有。”   “你弟弟还是不肯回家,他在生我的气,认为是我赶走了她。”尹主任的面皮上挂着一层寒霜,略显疲态。   “素素走之前跟我聊过一次,她说你跟她,就像是烈风扛在肩上的一架天平,哪一边都太重了,她担心烈风会被压垮了,所以她不忍心了……”   秦烈峥放下手中的书转向母亲,“妈,你觉不觉得这有一点像小时候你给我们讲过的一个故事,一个走失的孩子,同时有两个妈妈来认领,两个女人都说孩子是自己的儿子,于是那个县官说,你们两个人一人拉住他一只手臂用力扯,赢了的那个就可以领走孩子——”   尹静祎匆匆抬手打断他,目光凌厉地扫过来,“你是想说,我就像那个后妈?你们觉得我不接受冉云素只是狭隘地因为她是冉薇的养女吗?我是不能接受你们的弟弟跟一个身体残疾的女孩在一起,她不能生养,还需要烈风一辈子照顾她!他俩能永远像二十几岁这会儿只顾爱来爱去吗,今后不用柴米油盐地琐碎生活下去吗?就算他恨我,我也要把他拉回来。”   “可你知道当年她是怎么受伤的吗?”秦烈峥语气淡然,“是因为咱们家烈风当年一时兴起约她出来见面,她跑过马路的时候碰巧被一个闯红灯的司机给撞了,客观地说,烈风对她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   尹静祎和秦烈岩闻言,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在秦烈峥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这个陈年旧讯对她们来说倒是初听乍闻,本该在美国念书的烈风偷跑回来约她算是怎么回事?   “本来这个原因没有人知道,连烈风也不知道,他以为当年是素素爽了约。如果不是他们偶然重逢,烈风不小心撞破了她的秘密,也许别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八年,素素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包括她最好的朋友。您觉得她是为了让谁安心?   您还记得烈岩怀孕早期摔跤的那一次吧,素素帮她挡了一下,她当时说自己没事,过后烈风足足帮她擦了半个多月的药油。   妈,素素她是一个特别善良的女孩,不然这次她也不会走了之后便音信全无。”   尹静祎蹙眉,干涩的喉间用力地咽下一口口水,声音依然冷硬,“既然她决定退出了,我也很感激她,希望她真的可以彻底从烈风生命里消失掉,不要再回来。”   “有些人,不是不见了就叫做消失,不然,烈风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说完,拿起摊在茶几上的论文,转身上楼去了。   秦烈岩抱膝坐在地垫上,抬手逗弄着心爱的女儿,暖暖握住妈妈的食指,仰起小脸儿冲她开心地笑,露出四颗小牙,可爱至极。   初为人母,她的心无比柔软,刚刚大哥的话的确给了她不小的冲击,若不是当天素素那一挡,说不定她就失去了暖暖。她可以没有Tony,但不能没有暖暖。   “妈,如果烈风能找到她,你就随他们去吧……爸爸的事情真的也不怪她,后来解剖也证实了是一个之前没有发现的心脏动脉瘤突然破裂,就算爸当时就在医院里,也未必……   至于生孩子的问题,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健康的卵细胞和精子,只要找到合适的代孕母体……”   “你觉得你这是一个合格的妇产科医生该说的话吗?”尹静祎从沙发上站起身,扫了女儿一眼,转身朝楼上走去。   *   银色兰博基尼再次出现在“一方阁”的停车场里,艾米紧张地握着电话,“方总,秦烈风先生说他想见您。”   方晋缓步走出画廊,打开兰博基尼的车门坐了进去,“来请我帮忙,还这么大牌?”   烈风燃了一支烟,将烟盒递到方晋面前。方晋抽出来一支,犹豫了下还是点着了,“小冉,她不喜欢别人吸烟。”   她也不喜欢自己,她不喜欢的人做她不喜欢的事,她应该也不会介意。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这一句问得不算客气,但走投无路的语气却透着从未有过的低姿态。   “弄丢了才想起来要找?”方晋朝车窗外吐了一团烟雾,眉心紧锁。   “要么告诉我,要么下车走人。”   方晋轻笑,“你不过仗着她心里装着你,若是比对她的付出,我丝毫都不输给你。   很早我就知道她心里装着一个人,当年她受伤住院的时候,很多次在梦里喊着‘等等我,不要走……’,原来那个人就是你。   秦烈风,你能让我输得心服口服一些吗?这一年时间里,你陪伴过她多久,你给了她多少快乐,数得出来吗?我猜得到你们有一天会分开,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若是你真的为了她好,就不要再找她了,你找到她又能怎样?说一句对不起,然后继续伤害她?或者放任你周围的人伤害她?”   烈风的指尖夹着烟,抬手用小指挠了挠眉心,“那你知道准备一场画展需要多长时间吗?她的画展什么时候开?”   “这个不一定吧,有时候几个月,也有的要准备几年……我的确不知道她在哪,这边和法国,没有一点她的消息,我也很担心她……也许真的等到画展,才能再见到她吧,希望不会很久……”   “谢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我帮不上你的忙。”   “谢谢你在她最困难的时候照顾过她。”烈风将烟按熄,“如果有她的消息,希望你能告诉我。”   *   “你真的不打算住在这儿了?”欧阳城岔腿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收拾东西。   “嗯,”烈风将物品一样样码进行李箱,“这里太大太空了,到处都是她的影子,我一会儿觉得她就在楼上画画,一会儿又听见她在露台叫我……再这么下去,我可能真的会抑郁。”   “以前你出去拍戏一走几个月,素素也是一个人住在这么大这么空的房子里……”   烈风坐到沙发上点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总是让她等我,现在换我等她,希望有天可以把她等回来。”   “华总告你的状都告到我爸这边了,杰哥这个人还是护着你的,这回你肯听他的继续接工作,他在公司里乐得快飞起来了,听说一连签了两部戏,还有几个代言,忙起来也好,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欧阳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抽走他手里的烟,“少抽点,你最近像个行走的烟囱,走到哪里都在冒烟,听说上次开会公司的烟感器都被你给触发了!”   他按熄烟头,双手插进裤袋里,“走吧,荣熙府那边已经帮你收拾好了,反正你也在家住不了几天。素素那几幅画还挂着,留给你触景伤情的,还记得十九楼的事儿吧……”   烈风站起身,转身看了看空空的房间,这里密密叠叠到处都虚晃着素素的影子,他用力吸了口气,转身跟着欧阳城走出别墅。   *   秋去冬来,一年又尽,穆瑾从非洲回来了,素素依然没有一点消息。   空啤酒罐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穆瑾盘腿靠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盯着对面仰躺在地板上一支接一支吸烟的烈风,“你说她怎么会这么狠心?不理你也就算了,连我也不理了……”   “说实话,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很难受,如果她和我还有联系,我肯定控制不住要告密的。我这也算是受你连累……”   “诶,从前你拍的每一部戏她都会看的,都不知道偷偷地看了多少遍……现在我还时不时就会脑补出一幅画面,她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一个人对着电视机,一边看你的剧,一边抹眼泪……”   烈风抬手抹了下眼角的湿润,一截烟灰跌落到地板上。   门铃响,穆瑾晃晃荡荡地跨过障碍去开门。   秦烈峥看见她醉醺醺一脸眼泪的模样,轻轻地皱了下眉,“收拾一下,走了,送你回家。”   穆瑾突然看着他傻傻地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他颈上的那条白色围巾,歪着头嘿嘿嘿地笑出声来,“原来你喜欢这个颜色……”她说着,整个人就八爪鱼似的朝秦烈峥扑了过去。   秦烈峥任她抱了一会儿,才抬手把她从身上扯下来,换鞋进屋,找了垃圾袋子将桌上和地板上的空酒罐都丢了进去。屋里都是烟味,呛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赶忙掩着口鼻快步走过去拉开窗子。   凛冽的冷风灌了进来,穆瑾拿走烈风手里的烟,“别抽了,你哥不能闻这个味道的。自己的肺要是不想要了,记得捐给你哥一个,别在这糟蹋好东西。”   “走了——”秦烈峥找到穆瑾的羽绒外套帮她披在身上。   “这样吹风,他会不会感冒?”穆瑾指着地板上的秦烈风。   “没事,反正他已经病得不轻了,清醒一下没坏处。”      ☆、风大路远,江湖再见(四)   烈风接到方晋电话的时候,正在国外拍广告。   “小冉在法国的画展定在了4月1日,巴黎EP总部的蓝钻展厅,展出两周时间。”   距离开展尚有些时日,他已经抑制不住自己无处安放的心情,她的画展就要举行了,那说明这一年的时间里她还好好的,只是躲起来画画了。   还有,画展期间,他一定可以见到素素的吧,只要见到了,管她愿不愿意,他就是绑也要把她绑回自己身边来,锁在家里半步都不许她再离开。   他觉得自己想她想得快疯了,积压的思念就像一片荒草,被这个消息呼啦一下全部点燃,把他烧了个五内俱焚。甚至烧出了一股怒意,他想当面问问她,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就判他重刑。   穆瑾得知这个消息,一路小跑着去找秦烈峥,“主任,我要请假,我要和烈风一起去法国找素素,我之前的好多年假都还没有休……”   “去订机票吧,既然和影帝一起出门,那就一块儿定头等舱好了,我的身份证号烈风那里有。”   穆瑾怔忡,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兴奋得一个飞扑趴到了桌子上,隔着办公桌给了秦烈峥一个熊抱,“你也陪我去,太好了!”   “你和我,是去度假的,不要总想着打扰人家两个人的重逢,懂吗?”他抬手按在她的额头上,温热的拇指指腹在她的眉毛上一左一右微微用力地描了两下,视线下移,声线淡漠,“别不像样子,领口都咧开了……”   穆瑾老脸一红,捂着胸口蹭下桌子,心说还好今天穿的是那款1/2聚拢型夏娃诱惑,机会果然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那是当然,我这个人最重色轻友的,有你在,我就想不起别人来了,嘻嘻——”   *   欧阳城手里拖着一颗西柚一上一下地抛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恭喜你啊大情圣,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见到了就好好把误会解释清楚,可别再让她偷偷一个人躲起来伤心了。唉,真是羡慕你啊,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离分——”   “你这种管不住下半身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颗心放弃一堆身体?别在我面前扮小白兔了。”   “唉,女人真是太麻烦了,我还是比较满意自己现在的状态,多么自由——”他把柚子摆在烈风面前,“见到素素帮我带好,我这个人不喜欢吃狗粮,就不陪你去见证你的伟大时刻了。等你带她回来,我给你们接风。”   欧阳城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了,你未来的岳母大人最近心情应该还不错,她和骏达联手控股了詹氏名下超过七成的优质资产和盈利子公司,保守估计,她在福布斯上的排名至少可以前进一百位。这个女人可不简单,比你的素素难对付多了,小心素素肯原谅你,她可没那么容易原谅你。”   “让我见到她就行,别的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已经有了一个尹太后,再多一个程女皇好像也不是多可怕的事情了……”   *   四月一日,法国巴黎,EP蓝钻展厅。   程普芬身着精致礼服站在台前,用流利的法语向所有观展嘉宾致辞,“……非常荣幸可以邀请到各位来参加我女儿冉云素小姐的个人画展……她本人为了这次个展付出了很多心血,精心准备了一年之久……希望可以带给各位生动而震撼的视觉体验……”   她致辞完毕,款款走下台去。烈风身边的法语翻译非常尽职地逐字逐句将她讲话的内容翻译给三个人听。   穆瑾小声说,“这算是终于在公开场合承认她和素素的母女关系了?下面应该是素素本人出来了吧?”   大家齐齐望向主持人,烈风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越跳越重,迫切地想飞出胸膛。翻译小姐倾身说,主持人宣布冉小姐的画展正式开始,欢迎大家随意参观。   “这就完了?”穆瑾满脸讶异。翻译小姐点点头,“这边所有的仪式都比较简单,不像国内有那么复杂的各界人士轮流上来讲话。”   烈风拉着翻译快步走向刚刚那位主持人,“问他,冉小姐本人现在在哪里?她没有出席今天的画展吗?”   主持人听翻译表明来意,朝着烈风很礼貌地一倾身,“抱歉,冉小姐本人没有出席画展。”   “那她在哪儿?”烈风急迫地用自己略懂皮毛的半吊子法语直接询问。   主持人有些错愕,大概是没想到竟然有参观者对画家本人怒气冲冲地表达关注,不像是来观展的倒像是上门讨债的,“抱歉,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您。”   “那Persephone现在哪里?我想见她。”烈风拉住对方的胳膊不依不饶。   旁边的翻译小姐呆若木鸡,这不是说得挺溜的么?请她来该不会是为了吵架帮腔的吧,自己这么装大树合适么?   “她刚刚离开。”小伙子被他吓得不轻,抬手朝门外指了指。   烈风追出去,堪堪见到Persephone的车子驶离画廊的停车场,转入著名的凡尔赛大街,逐渐消失在车流中。   秦烈峥和穆瑾也跟着追了出来。秦烈峥拉住烈风,“来都来了,那就先留下来看看画展吧——”   三个人走回展厅的心情有些复杂,脸上都浮着一层失落神色。尤其秦烈风,视线的落点遍布各个犄角旮旯,好像作者会变态到躲在角落里偷窥看客反应似的。   他们沿着蓝钻展厅设计时尚的展廊一路走下去,作者简介的部分写得很简单,上面附了一帧冉云素的自画像。依普通人的眼光看来,那幅画表现出来的美丽不及她本人的十分之一,而且用色暗淡沉重,让人看了有些说不出的担忧。   烈风在那帧小画面前驻足了很久,才跟着穆瑾他们继续往前走。   这次展出的冉云素油画作品共计60幅,每12幅为一个单元,共计五个单元。   第一单元的主题叫做“迷失”,作品表现的是一些灰暗荒僻的环境,和与这些环境格格不入的纯真的孩童。那些孩子个个面容天真纯净,并没有意识到周遭的危险和恐怖,甚至对着妖异的花朵和凶残的猛兽露出了无邪的笑脸。   第二单元的主题叫做“遥望”,每一幅作品中突出表现的身影均处在被远远观望的视角,这一组作品的表现手法相当令人惊叹,那是世界上最先进相机的镜头都无法表现出来的景深,清晰、深刻却遥不可及。   第三单元的主题叫做“人鱼”,这一组作品充满了童话意味,也是整个展览中最容易理解的一部分。故事取材于安徒生童话的《海的女儿》,美丽善良的人鱼公主爱上了人间的王子,于是宁愿失去声音,劈开鱼尾化作双腿,忍受着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尖刀上的疼痛来到王子身边。   然而,她没有得到王子的爱,最终在王子新婚的次日清晨,太阳升起之际,化作泡沫散落漂浮在大海上。   走在他们前面的一位金发小姑娘,看着看着就哭了起来,她的妈妈不得不赶紧蹲下来安慰她。   烈风用力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素素就是他的人鱼公主,她不顾一切来到他的身边,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残缺,最终却被一场误会伤透了心。   看着最后一张那些浮动在海面上晶莹闪动的泡沫,他的胸口一阵酸痛,是他忽略了她,她最最委屈脆弱的日子,他选择了视而不见。   第四单元的主题叫做“破碎”,一幅幅颜色沉重的画面与刚刚相邻的人鱼主题反差极大,那些映在碎片上的面孔很多都残缺不全,像是从打碎的镜子中照见的自己。厚重的黑色和暗红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粗粝的线条又绳索一般将人缠得窒息。   她在画这些的时候,内心一定是非常痛苦的吧。   最后一个单元的主题是“你”,这些已经不算是新的作品了,其中一些烈风已经见过,是素素画的他,一幅幅美好至极的秦烈风。观展的人们走到这里,脸上都会一扫之前的阴霾,明亮起来,仿佛也被他的美好治愈。   他不禁问自己,素素,在你的笔下我这么美好,那在你的心里呢?我还是一样的美好吗?   “看出什么来了吗?”秦烈峥好整以暇地将视线从展墙移到烈风脸上,盯着他五味杂陈的表情。   烈风叹了口气,“她过得很不好……”   “而且,对你刻骨难忘。”秦教授会意地接茬儿,“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躲着你,会不会有什么情非得已,或者,难言之隐?”   “她这是有多恨我,还是多恨她自己?”这句抱怨被他狠狠咬碎在牙缝里。   最后,他看到了那幅《等风来》。   曾经的破裂被她精心修复过,但染在云端她的血渍还依稀可见。   素素,你不肯见我,真的是不打算原谅我了吗?这幅画被你修好了,我们之间还可以修复好吗?   烈风深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不住滚滚滴落的眼泪,转身疾步走出了画廊。   *   为期两周的画展结束,国内外均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书画界的大咖和评论家似乎都要站出来对冉云素的作品评头论足一番,仿佛不为此发声就错过了一餐难得的盛宴。   随后EP的官网上发布了拍卖公告,第一、二、四单元的部分作品将公开进行拍卖,第三组作品将整套拍卖,拍得款项用于捐助孤残儿童。   唯独因为烈风的知名度被国内广泛关注的第五组作品,没有任何待售的相关消息。   彼时烈风已经带着无限失落的心情回国,穆瑾对他说,“你看,素素她唯独不舍得卖掉你,放心吧,你不是没有机会的。”   “她宁肯一个人躲起来舔伤口,都不肯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4月1日开展,这真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印象深刻的一个愚人节。”   “我去非洲之前,有个备用的平板电脑留在了你家里,什么时候有空拿给我,或者交给你哥带给我也行。”   “你跟我哥什么时候结婚?”   “不知道,要先找到素素,她答应过给我当伴娘的。”   烈风嗤笑一声,“你可真勇敢,找个那么漂亮的伴娘。”   穆瑾拿眼睛横他,“你哥可不这么认为。” 作者有话要说:  烈风:喵,到底要什么时候才把素素还给我? 喵喵:啊,快了快了 烈风:(啪地拍了个小刀片在桌上) 喵喵:明天!   ☆、风大路远,江湖再见(五) 作者有话要说:  素素离开的这几天让大家担心了,来个4000 +的小肥章,告个罪 亲们别忘了给我留言哦~   烈风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这里许久没有人居住,空气里都透着冷清的味道。   他合衣躺在沙发上,两年前素素也是这样第一次睡在这里,他想象着她当时的心情,是否有一点紧张,有一点兴奋,有一点害怕,有一点期待……   睡到半夜,他觉得肚子饿,像是闻到了厨房里飘出牛排煎糊了的味道,又仿佛听见她在柔声哄自己吃那些味道寡淡的白煮食物。   朦胧中睁开眼睛,烈风恍惚看到沙发和茶几中间的空隙里有一团白影,待目光适应了黑暗,他终于看清楚,是素素坐在那里挂着淡淡的微笑在盯着他看。   烈风笃地清醒,呼啦一下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素素?你回来了?!”他俯身蹲在她面前,拉起她的一只手贴在脸颊上,那只手冷得不似真人,“狠心的小妖精!看我怎么收拾你!”话虽出口,心头的怒意却被她的眼神射中,土崩瓦解。   她仰起脸看着他,一双乌黑的瞳仁里星辉璀璨,仿佛回到了重逢之日候机大厅门口的一刻,他甚至不可思议地在她眸子里看到了黑超遮面、笑容轻佻的自己。   烈风站起身,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一瞬间时空错乱,分不清今夕何夕。   冉云素一身白裙婷婷袅袅地站在他面前,皎洁如月。未及膝的裙摆下面,是她的一双修长笔直的美腿,她光着双脚踩在地板上,白皙的十趾紧紧扣住地面。   烈风惶惑地抬起头来看她,面前的冉云素突然化成了少女初成的模样,五官还透着羞涩和稚气,松散的马尾绑在脑后,她看他的眼神里既有期待又有畏缩,似有千言万语无从倾诉。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冉云素突然转身朝着窗边走去。   “我家大门,没有钥匙是打不开的,非要走的话,你可以选择跳窗户……”   不知为何,这句话突然间闯入了烈风的脑海里,那是冉云素第一次在别墅留宿他对她说过的玩笑话。   “素素,别走——”他想迈步去拉住她,却发现自己双腿如灌铅般沉重,仿佛地心引力增强了十倍,将他钉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冉云素走到了窗边,抬手拉开窗户,轻盈地跃上了窗台。忽然,窗外的枝繁叶茂树影瞳瞳悉数褪去,无数巨浪涌来,转瞬汇成无边无际的沧海。   冉云素转头戚戚然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飞身跃下,那一瞬间,她白皙的双腿化身鱼尾,鳞光闪闪;发绳松落,乌丝如墨般迎风飞舞,转眼便消失在黑暗的海面。   秦烈风惊呼着从梦中醒来,斜倚在沙发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缓缓活动了一下刚刚蜷缩发麻的两腿,视线怔怔地盯在那扇紧闭的窗户上,窗外一切如旧,无风无浪,倒是一弯新月皎洁如水。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素素离开之后梦见她,但却是最最真实的一次,他重新躺下来,细细地将梦中的景象又从头到尾回味了好几遍,猜不出究竟是什么预兆,只觉得越是回想心里就越发苦凉。   中二时期的秦烈风浑身上下就写满两个大字——别扭,本来他没守没管地野蛮生长,哥哥再负责也终究不算家长,掐不住他几根毛,别人该叛逆的时候他照常我行我素。后来十四岁的冉云素被突然接回家里,他迟到的叛逆期便来势汹汹。   他复制秦烈岩对待他的那一套对待冉云素,从看人的眼神到说话的语气,从来没有横平竖直、顺风顺水的时候,可惜对方是团沾了水的软棉絮,半根毛也不炸,挫得他一身锐气仿佛是个被忽略掉的二百五。   非要揪根溯源,倒是长大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一点儿,他九成九是被一个无稽的“事实”给下了毒蛊,那就是——她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种事儿显然不能向始作俑者秦院长亲自求证,更不能去给尹主任添堵,然而和亲哥哥讨论父亲的风月似乎也有些大逆不道,至于秦烈岩那个事儿精更是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于是,这个“事实”便在他自以为是的捕风捉影下茁壮成长起来,简直比真事儿还真,毒瘤一样锲在他的骨血里。肖想一个来历如此敏感的亲妹妹,他做梦都能把自己给恶心醒了。   所以,当初的美国之行与其说是他被发配番邦,不如说是逃,再出圈儿,有悖伦常的事情他还是做不出来的。   直到那一纸亲缘鉴定,秦烈风简直如蒙大赦,之前嘚瑟到小明星身上的虚情假意立即烟消云散。   他第一时间就带伤从医院逃回来找她,竟没想到同时老天爷还附赠他一个吃惊大礼包:在他为了她的那次爽约小肚鸡肠、愤愤难平的那些年,她却为了那未能得见的一面付出了天大的代价;在他一逮着机会就睚眦必报找茬寻仇的时候,她却把这个秘密严丝合缝地守了那么多年。   *   就这样胡思乱想、半梦半醒,他竟然也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匆匆洗了个澡,烈风翻出穆瑾的电脑捏在手里,刚要出门,余光扫过角落,看到了待机状态的风宝。   他将电脑放在玄关的搁架上,转身展开右手按在风宝的屏幕上,响起叮叮咚咚的开机音。   “烈风,你好,我是你的好朋友风宝。”小萌物原地转了个圈圈,萌萌哒仰起脸来。   烈风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来,他退后两步,点了一支烟,坐到沙发上歪着头盯着风宝看。   “风宝,你最近好吗?有没有想素素?”   “距离上一次见到素素,已经过了一年零13天11小时57分09秒,我非常想念她,你呢?”   烈风吐出一口烟,叹了口气,“我也非常想念她,非常想念……”   “烈风,我很想念你。”素素的声音突然从风宝的扩音器里传出来。   烈风手一抖,烟头掉在沙发上,灰色绒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烫出一个洞。他慌乱地拍熄火星,呆呆地看向风宝,他有多久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了。   “风宝,是素素对你说过的话吗?”   “是的,风宝会记录下来她说过的最后三句话。”   “她还说了什么?另两句是什么?”   风宝额头的蓝光滚动,扬声器里又传来素素的声音:“烈风,你现在也在想念我吗?”“烈风,不要忘记我。”   他究竟是有多冷落了她,让她一直都在纠结想念的问题……烈风感觉自己的心像是在沸水里滚了一圈,又烫又疼。   “风宝,素素她究竟在哪里呢?”   风宝额上蓝光闪动,像是在思考,“信号定位,792米,西南方向。”这是风宝程序中的一项鸡肋功能,可以准确定位一公里内主人的手机信号方位。   “你说什么?!”烈风的心一紧,陡然站起来,他慌忙掏出手机拨了那个之前试过无数次都是关机状态的号码。嘟……嘟……居然真的可以接通了!   不过没人接听,西南方向,那是小区里的那片小湖,之前她带她去喂过喜鹊的那个。   烈风转身飞奔出去,听筒里一阵阵都是嘟……嘟……等待接通的长嘟音。   他迈开长腿朝着湖边跑过去,初夏的暖阳透过蓬勃的树荫在石子路上投下斑驳的暗影,恍惚繁杂,一如未知的前路。   烈风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喘息着看向湖边的一个身影,视线瞬间模糊。   白皙的侧颊,垂在肩头的卷曲短发,瘦削的肩膀,她坐在轮椅里,正抬手撒出几粒面包屑。面前的草地上,喜鹊们争相飞扑过来吃食,此起彼伏地腾起又落下。   他一步步接近那个身影,内心的波澜一阵阵上涌,他害怕惊动她,怕她像那些小鸟一样突然扑棱棱地飞走了,他用力地揉揉眼睛,又怕是自己看错的一道幻影。   他离她越来越近,伸出手,就能摸到她轮椅的扶手。那一截黑色扶手在阳光下晒得有些发烫,那样的温度无比真实。   烈风转到她面前,轻轻蹲了下来,强压住内心的狂喜轻声道,“素素。”   “真的是你——”他抬手握住她垂在膝上瘦削的双手,那双手冰凉苍白,倒是和梦中的无异。他胸口一热,气浪直接将泪水推出眼眶,所有郁结的脾气都在看到她的那一瞬灰飞烟灭。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肩上披了一条杏色的薄披肩,腿上盖了一条毛巾毯,她没穿Lisa,只有一只孤零零的左脚踩在踏板上,脚上穿的还是家居拖鞋。   冉云素抬头看到了走近的烈风,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表情平静,目光里却是潮涌的波澜。她单薄的肩膀微微地颤栗几下,缓缓将凝在胸口里的一团气息慢慢吐出来,身体里早已凝结的血液仿佛又窸窸窣窣地活泛着流动起来。   她听见他轻唤她的名字,她展颜对他露出一个微笑,那微笑里没有半点的怨念和责备,就如此刻的阳光一样温暖而柔和。   “在做什么?”他抬手用指背蹭了蹭她的脸颊。   冉云素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一串未接来电怔了一下,这手机号前两天刚补卡重新启用,机器也还设置在静音模式。   她随即打开一个记事本软件,在上面输入“晒太阳”三个字,然后转过屏幕给烈风看。   她漆黑的瞳仁里映着他的影子,像是藏在记忆深处的一抹忧伤,却无论如何也不舍得抹去。   烈风的表情闪过一丝困惑,她不想跟自己说话吗?   他左右看了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谁带你来的?”   冉云素接着在手机上打字:等下有人来接我。   烈风蹙眉,紧紧握住她的手,“素素,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跟我说话?还在生我的气吗?”   冉云素摇摇头,她的手被他捉住,没有办法在手机上打字,一时间彼此都陷入沉默。   “素素——”烈风听见身后有个声音传过来。   冉云素抬头望过去,面色放松下来,轻轻将手从烈风手中挣脱。   来人是吕泽,烈风认出他来,显然他也认识烈风。烈风站起身,似乎对他的出现不甚满意,看过去的眼神实在不太友好。   吕泽扶住轮椅低头看向冉云素,柔声问,“累了吗?”   冉云素抬手十分熟练地冲他比了个手势,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又突然将手垂下去 ,交握在身前。   “好,我送你回去。”   烈风刚想上前拉住冉云素的轮椅,吕泽眉峰一紧,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这副表情不知是不是诚意十足,竟然真的起到了预期的效果。趁着烈风迟疑的一瞬,吕泽背着冉云素掏出手机飞快地在上面打了四个字转给烈风看:在这等我。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大家都用这招?世界惜言如金日?   在这等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素素会跟一个心理医生在一起?为什么她不肯跟自己说话?刚刚重逢的欣喜突然就被抛下九重天,失去了愉悦的重量。   烈风恍惚而烦躁地在原地来回走了几圈,然后在长椅上坐下来。他有些懊恼地后悔自己刚刚居然那么听话,任凭吕泽把素素给带走了,难道是被他催眠了?   烈风点了一支烟,情不自禁在脑海里回放刚刚的每一个细节,素素似乎没有怨恨他,那么,是因为对他太过失望了吗,是放弃他之后的无所谓吗?各种杂念小爬虫一般啃骨噬肉,他感觉头疼欲裂。   足足等了半个钟头才看到吕泽从去路返回来,走到他身边坐下。   他递了一支烟过去,“说吧,我什么都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   吕泽没有接,“谢谢,我不吸烟。”   他将目光投向湖面,映得瞳仁里也是波光盈盈,“等会儿我跟你说的话,也许会违背一个心理医生的职业道德,不过我觉得我不得不这么做。”   “千万别告诉我,她现在是你的病人,或者,是你的……女朋友……”烈风转眸看向他,一双眼中冰火相撞的痛楚。   “我现在是她的医生。”      ☆、风大路远,江湖再见(六)   他是她的医生——   烈风觉得胸口突然被一颗大石堵住,随即神鬼不觉地体验了一次胸口碎大石的震痛感,一时麻木,理不清的千头万绪中只能先匆忙捡了个无关紧要的问起,“她住在这里?从什么时候开始?”   “没多久,大概也就一两个月吧,那会儿她刚刚从法国回来。这里的房子是她母亲Persephone买下来的,不过现在就只有她一个人住,还有两个照顾她生活的保姆和一名护士,白天的时候我会经常过来看她,偶尔她情况不好我也会在这里留宿一晚。”   “她究竟怎么了?为什么需要心理医生?她刚刚用的是……手语?”一年而已,并没有苦等时感官上体验到的那么漫长,谜团却结得铜墙铁壁一般厚重,上面密布着隐忧的蛛网。   吕泽点点头,“我们把她从法国接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她患了很严重的失音症。失音症是一种主要由心理障碍导致的疾病,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声带,没有办法发出声音。”他朝自己的喉咙比了一下,觉得烈风应该听得懂了。   “不可能……”他听懂了却不代表能够接受,素素不会说话了?“她怎么会生这么奇怪的病?”   “根据她在法国的看护讲,冉小姐在回国之前,至少有八个月的时间没有通过语言和人进行过交流,当然书信就更加没有。她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封闭了起来。   我刚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状况比现在还要差很多,完全拒绝沟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曾经在火场里救过她,所以她对我还有一点点的信任,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让她愿意跟我交流,我教给她手语,也是为了彼此交流起来能够更方便,她也可以多一种表达自己的方式。”   “Persephone不是一直在照顾她吗?这么不正常的状况发生了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有在乎过吗?”烈风的眼圈涨红,用力克制着声音里的激动,他的心正被一把锋利的小锉刀专捡着柔软的地方狠狠地磨着。   “这么长时间,她并没有在Persephone的身边。”   吕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舌尖沿着齿缝转了一圈才撬开牙关接着说,“你知道詹氏和Persephone之间的股权收购风波吧?詹氏当时为了让Persephone收手,在冉小姐刚刚到了法国后没多久就带走了她,把她一个人软禁在巴黎市郊的一处别墅里,十个月的时间,她就在那里度过的,她画展上的那些画,大多也都是那个时期画出来的……”   “软禁?”烈风感觉自己的发根都竖了起来,寒气从每一个毛孔往身体里钻。从吕泽口中得知的信息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和认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起来,“你是说,在法国有人囚禁了素素十个月那么久?Persephone知道吗,她为什么不报警去救她?”   吕泽深深叹了口气,“是不是特别的匪夷所思,我和你的想法一样,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   不过后来Persephone给我看了一份文件,原来冉小姐的生父,就是詹纪明。   带走她或者说绑架她的,是詹家的人,大概就是她某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或姐姐……总之,这件事情说得严重些是非法拘禁,但如果说她的亲人带走她照顾她,也不是完全解释不通。   毕竟,他们没有对她进行任何人身伤害,还找了一堆人好吃好喝地照顾她,以詹氏的实力,根本不难找到一个律师来摆脱这种非法拘禁的指控。   除非把冉小姐推上法庭指证对方……我问过她,她不想……我猜,她不仅是不想面对,也是因为对方是她血缘上的至亲,豪门丑闻,牵涉的事情和人都太多了。”   “这根本就是精神折磨!”烈风已经没办法再控制自己的音量,“她父母就这样任由他们伤害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们一点儿都不痛心吗?”   “Persephone跟詹纪明的个人恩怨我作为一个外人不好评说,大概她觉得对方是冉小姐的亲生父亲,虎毒不食子,他们带走她也只是想藉此来逼她就范,放弃对詹氏的收购。   所以她选择了赌一把,赌对方不会伤害冉小姐,可能她觉得冉小姐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画画。Persephone看到冉小姐那些作品,起初还很高兴,直到她派人把她接回来的时候,才知道情况跟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吕泽心中也是万分唏嘘,“她的亲生父母,一个是商界大鳄,一个是艺术圈的女皇,居然也能让她把生活过得这么悲惨,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烈风觉得他需要绷紧自己脑子里的十二根弦,才能勉强维持思考能力,“她……还会好起来吗?还能重新开口说话吗?”   “失音症治愈的病历有很多,主要还是心理上的问题,如果她能够敞开心扉同别人交流,也许自然就会好起来了。”   提到冉云素的病,吕泽还是表现出了信心,“我之所以违背职业道德把这些话告诉你,是因为刚刚我看到她对你笑,我想,她应该已经很久没笑过了……   你知道她第一次肯主动跟我交流是因为什么吗?有次她被送去医院,慌乱中不知在哪弄断了她的项链,她第一次主动拿起笔写字给我,请求我帮她把项链找回来。还好我不辱使命,就是那个Q,你送她的吧?”   烈风默默点头,“我会让她好起来的。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差吗?我看她又瘦了很多。”   “不太好,她在过去一年里的就诊记录有一本大百科全书那么厚,营养不良、厌食、失眠、幻肢痛……有过六次注射杜冷丁止痛的纪录。”   吕泽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子弹一样射进他的心里,简直千疮百孔、皮开肉绽,“怎么会这样?她受到过虐待吗?”   “身体上的虐待倒是没有,相反,她每次生病都有详细的就诊记录,我仔细看过,没有关于不明伤害的内容。在那段时间里,她也有自己的看护、营养师,各种照顾她饮食起居的人。   对了……可能问题比较严重的是她的腿,当初詹家人带走了她,为了以示威胁,将她的假肢快递给了Persephone。   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她应该在过去的一年里都没有使用过假肢走路,一直在用轮椅代步,所以她原本健康的左腿也有轻微的肌肉萎缩迹象。   不过这些你也不必太担心,都是可以通过康复恢复的。只是重新适应使用假肢会是一个比较痛苦的过程,就像她刚开始接触时的那样,一开始戴着假肢走路会疼,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才能重新适应。”   烈风紧紧捏着手中的手机,血色从指节上褪去,“剥夺她走路的权利,这还不算虐待?她一直都很介意自己的腿,向来不喜欢坐轮椅,他们却逼得她整整坐了一年……”   吕泽也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没错,这一年里她经历了很严重的心理创伤,主要还是因为身边对她捅刀子的都是她的至亲,好像没人真心待她、爱她。   有一次我去医院看她,她把看护削水果落下的一把瑞士军刀握在手里……那种表情我实在太熟悉了……   一个人的生命正因为不只是自己的,因为有牵绊,才会显得贵重。如果没有任何一只手拉住她,她也不再留恋什么,放弃,是再容易不过的选择……   你看过她的画展了吧?前四个单元都是她在那十个月里画的,这个工作量相当巨大,我猜她那段时间里除了画画和生病,没有做过其他任何事情。   另外,除了第三单元那个人鱼的故事,其他所有的作品都透着绝望和痛苦,就算不懂油画的人都能轻易产生共情。我想那个人鱼的故事,大概是她那段时间里唯一觉得尚有色彩的回忆。”   尚有色彩的,居然是他让她伤心的那一幕,这该有多讽刺。   “我要跟Persephone谈谈,我要带她走,让她回到我身边来让我照顾她。”烈风看着吕泽,很认真地说,“这次我一定会带她走!没人拦得住!”   “如果冉小姐愿意回到你身边,如果你能够好好照顾她,我想那样自然是对她来说最好的。我可以帮你安排去见Persephone,不过,也希望你能给冉小姐多一点时间。”   吕泽起身,“每天早上九点钟,我会推她过来这里晒太阳,希望可以准时遇到你。”   *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去找她!就算她不肯见别人,也一定会见我的!”穆瑾听烈风讲了冉云素的事情,简直气得快疯了,不顾一切转身就往门外跑。   秦烈峥一把拉住她,“穆瑾,冷静点!她现在在生病,你知道一个病人的心理状态和常人是不一样的,她未必想马上见你,先不要去刺激她——”   “那我也要把她找回来啊,凭什么我好好照顾了十几年的素素只不过短短的一年时间就给她亲爹亲妈折磨成这个样子,他们还有一点人性吗?!”   穆瑾哭得不能自已,“这次她一定伤心死了,如果是别人伤害她也就算了,偏偏一个是亲妈一个是亲爸!   还有你啊秦烈风!你现在就去跟她把你那些什么狗屁误会给我解释清楚,让她以为你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你怎么不一刀捅死她啊你!”   烈风陷坐在沙发里,一手拿着烟,另一手捧着烟缸,面颊上濡湿一片。他蹙着眉用力将烟头按熄,沉声问,“你们觉得,她还能好起来吗?至少可以让她重新开口说话。”   秦烈峥一手有节奏地揉捏着穆瑾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一边谨慎地回答,“心理问题不是我的专长,吕医生是很优秀的心理医生,他说有希望应该就是机会很大的,你不用太担心。我也会把素素的病历发给我在哈佛的同学,看看是不是有更好的办法。   这段时间,你保护好她,不要让她在媒体上曝光,尽可能给她安全感。”   烈风点点头,拨了个电话给欧阳城,“我找到素素了,她情况不太好,你帮我跟公司说一下,最近我要停掉所有的工作。”   “她在哪儿?”欧阳城也是一惊,“怎么不好?病了吗?我过去看看她——”   “她现在不在我这儿,以后再慢慢跟你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只是早了一点点,好在也不算食言,也算早更了~ 留言留言,聊天取暖。 今儿好像要该供暖了吧,今后大概就一直甜到完结这样的节奏了,你们稀饭吗?   ☆、风大路远,江湖再见(七)   “手怎么这么凉,冷吗?”烈风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骨节细小柔软,手背的筋络清晰凸起,皮包骨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冉云素摇摇头,她抽出一只手来,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塞进他的掌心里。烈风摊开来看,一支棒棒糖,不禁疑惑地看向她。   冉云素在手机上敲字,随即转过屏幕:不要吸烟。   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着一缕淡淡的笑,那笑容浸在阳光里,纯净而美好。那一瞬,烈风恍惚觉得吕泽对他说过的那些仿佛都不存在,素素她只是生了一场病有些虚弱而已,并没有加诸在她身上的那些伤害和侮辱。   面对他的时候,她总是能将自己那些伤口都遮得严严实实。   烈风冲她点点头,随后站起身,摸出口袋里的烟盒,用力揉皱了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他取出一条手链,拉过她的手腕要帮她戴上。冉云素的手突然用力一缩,那条“独一无二”空落地悬垂在他指尖。   “素素,这个是独一无二的,你看到唐姿玟戴的那条,不是我送的……还有那一晚,我没有和她在一起,我没有做过背叛我们感情的事。”   烈风把之前的误会解释给她听,“素素,是我冷落了你,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我知道错了,你还愿意原谅我吗?”   :不是你的错,我没有怪过你。   “跟我回家好吗?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不要再给我更多的同情。   她的目光黯淡下去,似乎在努力克制着濒临崩塌的情绪。他想着吕泽的忠告,不敢再多提一个字,僵立在原地。   冉云素拨通了吕泽的手机,响了两声后挂断,没一会儿吕泽就过来接她回去了。   烈风紧紧握着手心里的棒棒糖,但凡他的素素还有最后一丝力气,也都用在了他身上,这样的她,怎么是一句同情能够概括的呢。   *   隔日下了雨,冉云素没有出来晒太阳。   烈风坐立不安地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直接跑到她家去按门铃。   一个女管家过来应门,告诉他小姐正在睡觉。她没有让来人进门的意思,只警惕地将大门开了一条缝,防贼似的。   吕泽走过来,将烈风让了进去,“昨晚她的腿疼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才睡着。”   女管家不悦地跟在后面碎碎念,“吕先生,夫人不允许外人随便进来,这样可能会打扰小姐休息。”   “告诉你们夫人,这里所有人对她来说都是外人,唯独我不是。”   烈风轻声走进房间,在床边坐下来看着冉云素的睡颜。还是小猫一样地侧身蜷缩着,一只手压在枕头下面。   他轻轻将她被压住的手臂拉出来,她动了动,随即很自然地顺势抱住了他的胳膊,像从前一样,她夜里醒来,就会抱住他的胳膊继续睡,像只找到了舒适树枝的小浣熊。   你若爱我,就请将我悉心收藏,免我流离失所,免我无枝可栖。   烈风躬身挪坐到她旁边,背脊倚靠在床头上,任她抱着自己的手臂。   她就是世间能解锁他的那个人,可以让他坚如磐石,也可以让他心软如水。就算她的状况再糟糕,看在他眼里都是放不下的心疼和爱惜。   没过多久,她的睫毛扑簌簌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被自己抱在怀里的手臂怔了一下。   像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身处梦境,她转头向四周看了看,又试探着重新握住烈风的手,仰起脸看着他。   那只手臂温暖、有力,他的脸庞柔和、深情,她没做梦,真的是他在,一个安心的笑容绽放在她脸上。   烈风抬手拢她的头发,“素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还疼吗?”   她摇头,松开他的手臂,撑着身体和他并排靠坐在床头。   “这个送给你。”烈风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项链,纤细皮绳下面栓了一只小巧的海螺形状的金属装饰物,“这个海螺,是一个哨子,万一……我是说万一你遇到什么危险,就吹响它,很远的地方都可以听见。”   “试一下。”他用眼神鼓励,将哨子递给她。   她放在唇边,突然用力一吹,周遭瞬间响起一阵怪异的声音,有点像嘹亮的鸡鸣,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吓过之后忽然又觉得有点好笑。   只这一声,她房间的门突然就被推开,呼呼啦啦进来三四个人。看见两个人是在吹哨子玩,又悻悻地退了出去。   烈风冲她挤挤眼睛,“看看,效果很好吧?我帮你戴上。”   他双手绕过她的肩膀,将皮绳在她后颈结好。这一刻他离她那么近,她有些担心自己的心跳声都能被他听了去。   烈风勾起食指的指尖,将她颈上的另外一条铂金链子轻轻挑起,顺着一直捋到前面的坠子,那是一只嵌了许多颗碎钻的字母Q,“记得吗,我说过,你是我的亲人,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   “跟我回家好吗?素素,我很想念你,你想我的时候我也一定在想你,还有,就算将来我得了老年痴呆也不会把你忘记。”他将她裹在怀里,一股脑地回答了那些她没问出口的问题。   那怀抱是她久违的温暖,一生期盼的归宿,仿佛魔咒加持,困进去就在劫难逃。   :等我好一点的,我现在太差劲了   “不能等了,我得时时刻刻都看到你才能安心,你千万别拒绝我……”他的尾音发颤,像是受伤的小兽在摇尾乞怜。   冉云素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她爱他爱到毫无方向感,对方随便抬手指了一条路,自己便毫不犹豫地跑上去。前面是南墙也好,深渊也好,她就是这么无端信任他。   烈风直接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向门外走去。   这下屋子里的人都慌了,夫人千叮咛万嘱咐的要照看好小姐,现在连人都要给带走了,这问题好像就不是失职那么简单了。只有吕泽倚在客厅的边桌上神色泰然,甚至脸上还挂着一丝庆幸。   女管家急吼吼地追过来,“先生,您不能带走小姐,您这是绑架!”   “那你就赶紧去打电话通知Persephone报警好了。”烈风的态度相当不以为意,她真被绑架的时候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吕泽走过来,拉了拉女管家的衣袖,“去吧,赶紧去打电话汇报,晚了说不定Persephone会觉得你也是同谋。”   *   魏嫂看见烈风直接将人给抱了回来,赶忙从房间里推了轮椅出来。   “冉小姐,回来了真好,我煮了你喜欢的百合绿豆粥,还放了一点冰糖,我去给你盛一碗凉着。”   魏嫂借着转身抹了抹眼泪,她在秦家呆的时间长了,一直跟着烈风照顾着,看着这些晚辈就像自己家孩子一样,他们哪个过得不好了,她都跟着心疼。   烈风喂她吃东西,她就乖乖地一口接一口努力地吃下去,只是刚吃下没多久,又都悉数地吐了出来。她也给呛了满脸的眼泪,抓过手机在上面打字:送我回去吧,我太麻烦了。   “你当我是傻瓜吗,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还能随随便便送回去,想都别想。我肯定有办法照顾好你。”   如果说这世上的某人注定是某人的贵人,那么吕泽应该就算冉云素的其中一个,这边正手足无措,吕贵人便带着一堆经验上门现场指导了。   “她的每餐饭尽量以流食为主,要少吃多餐,一餐吃得多些就容易引起呕吐。”   “她新的假肢我带来了,每天要记得帮她练习。这些秦教授那里做康复医学的朋友可以给到比我更专业的建议。”   “还有一些药物,有些是安慰剂,有些是止痛的,服用方法我都写在上面了。如果疼痛严重的时候,要及时看医生,不要让她弄伤自己。”   “要坚持带她晒太阳,之前别墅里那么长时间不见天日的生活不仅磋磨了她的身体,也让她精神上变得消沉,阳光和音乐都是很好的治疗方式。”   吕泽递了一个文件夹给烈风,“一些细节我都写在这里面了,有点琐碎,我们都得耐心些,多给她点时间。   关于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我尝试过几次诱导她倾诉都没有成功。如果她实在不想说,你也不要追问。   心理治疗这方面,如果你们需要,我会继续过来。冉小姐不仅是我的病人,也是我的朋友,如果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们尽管开口。”   “你在火场里救过她一次,这次是第二次,真的,非常,感谢你。”   “冉小姐是个特别美好的女孩,希望她能早点好起来。”   门铃响,魏嫂倒是没急着开门,而是一路跑过来,紧张地对烈风说,“外面,好像是电视里见过的那位太太,冉小姐的……”   烈风同吕泽对视下,是Persephone,“没关系,请她进来吧。”   这栋别墅Persephone也不是第一次来,她径直走向客厅,身后跟着助理Roy,“我女儿呢?凭什么没经过我的同意就带走她?”   虽然内心对程普芬诸多怨愤,烈风还是很克制,“夫人,我的确应该知会您,但素素一定得跟我在一起,只有我才能照顾好她。她是成年人了,她有权选择和什么人一起生活。”   “我的女儿不能走路,我的管家亲眼看见是你把她强行从家里带走。”Persephone面容冷厉,字字千钧,“秦烈风,就算你们之间曾经是恋人关系,但你今天的这种行为就是绑架!我家里的录像清清楚楚把你的行为记录了下来,证据确凿,如果你不把她还给我,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吕泽上前一步打圆场,“夫人,我想您可能有些误会,是冉小姐愿意跟秦先生回来的,这样对她的身体恢复也有帮助。”   Persephone不予理会,径直看向烈风,“别以为她一个自愿你就可以随便带走她,别忘了她现在还在接受心理治疗,我是她的监护人。把她还给我,不然你就等着收我的律师信!后果会如何你应该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会尽量多更一章,如果十一点之前赶出来就贴,如果没写完大家就明天上午来看,总之这两天中会有一天是双更,尽量码到今天。 就当是庆祝万圣节,额,好像已经过去了,不过没关系,双更需要理由吗?   ☆、与君有约,风雨不改(一)   彻夜的疼痛和过去一整年的磋磨将冉云素拖得神形俱疲,她重新回到熟悉的床上,似梦似醒地一小觉接着一小觉,躺得晨昏不分,心里却是安稳的。   这会儿突然听见客厅里的争执,尤其是Persephone对烈风的威胁,她的一颗心骤然勒紧,整个人立即清醒过来。   冉云素吃力地站起身,拿过靠墙放着的拐杖,身体晃了几晃才找好平衡。   客厅里剑拔弩张的几位见她走出来都有些吃惊,烈风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冉云素靠在烈风身上,松开手中的拐杖,她看向自己的母亲,眼中都是破碎的伤痕。她没有办法用语言表达,只能借助手语一下下倾诉自己的心声,然而客厅里的人除了吕泽,所有人都只是茫然地看着她。   原本她想关紧自己的心,来抵挡那些外界的伤害,如今,关上的门锈死了,再也没办法推开,她想说的话就如空气一样飘浮在周围,激不起一丝声波。   意义不明的手势缓缓从她指尖比出,无声的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即便是看不懂,也能感受得到她内心的痛苦和挣扎。   Persephone转头看向吕泽,这里也只有他一个人看得懂手语。   吕泽轻轻叹可口气,看向Persephone,“冉小姐说,请你不要为难烈风,请你不要伤害他。她欠你的生身之恩,她在过去的一年里应该可以报答了吗?如果还不够的话,你想她如何回报,用她的命吗?”   他翻译得细雨清风,Persephone却像是受了重重一击,将目光转向女儿。   母女俩隔着泪眼对望,她的声音第一次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孩子——妈妈现在有能力照顾好你,跟妈妈回家好吗?再给我一次机会,妈妈希望你坚强一点……”   :我只有一个妈妈,就是冉薇。   Persephone 捂住胸口踉跄几步,被身后的Roy手疾眼快地扶住,昔日芳华鼎盛的程夫人此刻倒显出了几分狼狈。   “夫人,您生她是一具血肉之躯,是用来感受世间温暖和美好的,何苦一定要她刀枪不入与世界为敌呢?”烈风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把她交给我吧,我一定可以让她好起来。”   Persephone黯然离去,吕泽也起身告辞,“她为了你,竟然这么勇敢,之前她没有跟Persephone说过一句话,委屈、抱怨,统统都没有。不过,看好她,她的那句话我有点担心。”   烈风点点头。   用她的命吗?   他心头一震,裂开了似的疼,自己对她而言,是比生命和尊严还重要的存在。   *   烈风拉着冉云素的手在湖边散步,她已经适应了她的新Lisa,可以走得很平稳。   你最近,都没有工作要做吗?   “有啊,陪着你就是我的工作,还记得你说过你的画卖了钱就包养我的吗?”他挑眉看向她,她的额角渗出细汗,“累了吗?休息一会儿,你已经很厉害了,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走得这么好了。”   他拉着她在一处草坪的木桌椅旁边坐下,旁边一株法国梧桐生得茂盛葱郁,恰好将这里笼罩在斑驳的树影下。身后沿着小路伸展开来的一丛丛紫茎绣球花开得正浓,不远处的草坡上有年轻父母带着孩子追逐玩耍。   到处都是太平盛世的祥和模样,她心里焚烧荒凉的那一片废墟也该迎来春暖夏阳了吧。   过去的几个星期,烈风亲眼看见她的素素被病痛折磨,隔三差五便发作一次的疼痛让她彻夜难眠,她伏在他的怀里,哭也哭不出声音,那些无声的饮泣强酸般淋在他的心头,他只能紧紧抱住她。   他按照吕泽教给他的方法,先给她服用实际上毫无卵用的安慰剂,骗她说那个是止痛药,若是她真的撑不下去的时候才能给她吃真正具有镇痛作用的药物。   这种药物长期服用会伤害肝肾功能,不到万不得已就只能看她一个人活生生地扛着,可在烈风眼里她的每一次蹙眉和每一滴眼泪都是万不得已,自己却半点也没法分担。   每每折腾到天亮,她在药物的作用下累极睡去,他躲在卫生间里泪如雨下。过去的一年里,她孤单一人,是如何熬过这样一个个漫漫长夜的,六次注射杜冷丁又是怎样磨人的绝望。   他不敢细想,心念稍一转动就疼得五内俱焚,恨自己当初怎么就把好好的一个人给弄丢了,让她流落在外风吹雨淋地尝尽苦头。   有时候,来路太艰辛,人便会逼着自己只能向前看,怕一转身便失了勇气,转投万丈深渊。他能做到的,就是紧紧拉住她的手不再回首不堪。   *   欧阳城隔着老远就将一只手拢在口边,“素素——”   冉云素转头,看见他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花迈着大步朝坡上跑过来,姿势颇有几分孙大圣刚从五行山底下脱身出来的亢奋架势。   “素素,好久不见。不过要先说明,是他把你藏起来不让我见的,不然早就来看你了。”他将一大束玫瑰花捧到她面前,“送给你的,儿童节快乐!”另一只手还不忘很欠地呼啦一下拨乱旁边烈风的头发,气质相当撩闲。   烈风替她接过花束,随后往木桌上一放,飞了一记眼刀子过去,“这种花是你能送的吗?”   冉云素用手语对他说了“谢谢,很漂亮”,然后转过头看向烈风,等他给欧阳城翻译。   只是这个翻译不太尽职,漫不经心地,“素素说你的花太难看,她不想要。”   真无奈,她只好重新在手机上打字,然后转过屏幕给欧阳城看。   她的情况他早就从烈风这边知道一些,但是看到她依靠这种方式跟自己沟通,心里一扯带着面上也是一怔,又连忙换回笑容,“非红玫瑰不能表达我此刻见到素素的愉快心情。素素,身体好些了吗?”   冉云素点头。她的确比之前好太多了,呕吐越来越少,失眠越来越少,疼痛也越来越少,如今她可以提笔画画,可以迈步行走,只是,还没法开口说话。   “这个是替你领的奖杯。”欧阳城抬手又将两尊金色叶片形状的奖杯从一个纸兜里掏出来摆在烈风面前,似笑非笑地对冉云素说,“是《秦先生》那部剧集得的,他怕你吃醋不敢自己去领奖——”   那是金叶奖,国产电视剧最权威的奖项,一项是最佳男主角,一项是最佳原创音乐,即便不是圈内人,冉云素也知道这两个奖杯的含金量。   过去的一年里,这剧火得漫山遍野,卫视争相重播,网络上的点击率居高不下、遥遥领先,投资方赚了个盆满钵满、载誉而归。   一波波儿网友在贴吧里哭着喊着自己无法出坑,大有每天晚上不刷几集被秦易诚虐心一下就无法入眠的程度,续拍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导演和制片人的微博下面都被秦剧粉攻陷了,不管发什么内容都是一溜队形整齐的留言,求拍《你好,秦先生2》。   制作人更是做梦都能乐醒,不由分说就把原著小说的作者和编剧一张机票给送到海滨小岛上的独栋别墅里憋剧本去了。   倒是方导和秦烈风都无意续拍,觉得凡事恰到好处即可,为了赚钱过犹不及就有失水准了,先扬后抑,得不偿失。   恭喜你,影帝先生,今晚我请你吃饭庆祝下吧。她用手语对他说。   好啊,我们去崇家,那里比较清静。他也用手语回答,学艺不精,“崇家”不会表达,他在空中用手指虚画了一组拼音替代。   “诶——你们两个这就有点儿过分了吧,我一个连提名都没有的人,厚着脸皮两次上台领你的奖杯回来,你们说悄悄话还背着我!”   欧阳城一脸吃瘪的表情,“下回华总再想雪藏你看我还替你说话不!”   烈风在桌子底下踢他,“六一哦,你不用亲子日的吗?”   后者看看表,不太情愿地抬起屁股来,“那我先走了,不过你们伤了我的心,改天得补偿我!”   *   “我也有节日礼物送给你,先把眼睛闭上。”   冉云素听话地闭上眼睛,感觉到身体被烈风整个抱了起来,然后是在下楼梯。别墅地下的两层她极少下去,无论是健身还收游戏,都是她生活中的非主流。   B1,脚步停下来,“可以睁开眼睛了。”   就这么简单?冉云素睁开眼睛,身体也被他放下来。她转身看向这一层崭新的格局,心中讶然。娱乐设施全都不见了,嘻哈战场变成了艺术展廊,墙壁上是一整组她画展中展出的《海的女儿》。   不仅如此,在这组画的下面还有同样尺寸的一组油画,同样画的是《海的女儿》,改编版,结局很美好,王子和人鱼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只是画工实在难以入目,幼稚园水平,相当辣眼睛。   不过即便王子的眼睛一个大一个小,公主的裙子生硬得像一块挂了包浆的旧抹布,他们两个还是展现了惊人的夫妻相,都有一张嘴角上翘的大嘴巴,贯穿始终地傻笑着,硬是将凄美的童话故事改编成了弱智儿童欢乐多的小人书。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败家的秦影帝怎么破?自己老婆的画儿非要自己出钱拍回来,直接让她再画一组不好么? * 还有,你们想念秦教授了吗?外表冷漠内心闷骚的他最近有些小失落呢!哪家姑娘蹦出来给个拥抱? * 我觉得我已经耗尽了全部虐力,从今以后只能撒糖了,为了避免大家被齁到,特此提醒自备白开水。   ☆、与君有约,风雨不改(二)   冉云素拧着眉对他笑,‘我现在才知道我的那些颜料都跑到哪里去了。’笑着笑着,挑起的嘴角又突然沉了下去,像个被抢走了棒棒糖的小女孩儿,满心满脸的委屈,眼泪儿呼之欲出地挂在眼角。   百忙之中抽出闲工夫,千思万虑中花了闲心思,就为了对方一个笑脸,这就算是天大的心意了。   这些都是烈风想她疼她的时候一个人躲在地下室里彻夜彻夜画出来的,用来消磨那些让他苦到骨髓里的猜想。   对比她的那些美成虚幻的画面,他猜她当时一定把自己从孤苦的现实中狠狠地抽离出去了,仿佛那个被软禁被辱没的人不是自己,她宁愿回到有他的世界里化成泡沫生祭他的幸福。   “讨你开心的,不用这么感动。”烈风揉揉她的头发,“怎么样?还不错吧,文学和艺术不都是为了传达思想嘛,你看得懂我画的故事对不对?那就说明我画得还不赖。”   冉云素抬起胳膊攀住他的脖子,凑近他耳边,“x……i,谢——”,她说得极用力,出口的还是一道气声,这回真是趴在他胸前哭了,她真真心心地觉得委屈极了,之前几百个日夜孤寂冷清哀痛难当都未曾有过的无力感,攒下了万语千言够跟对方倾诉一千零一夜也说不完的话,此刻竟然半字也不能成言。   烈风像山一样撑着她,险些将她细柔的身姿按进胸口里暖着,“素素,没事的,你会慢慢好起来的……就算你好不了了,也没关系……有我在一天,就让你高兴一天,以后都是你的好日子……”   *   休息日,穆瑾拉着秦烈峥一起过来,手里提着大包做寿司的各式材料。从前她和素素两个人难得有闲工夫的时候也会动手捣鼓些吃食,寿司算是好玩又不复杂的一种。   烈风看到她们码在岛台上的杂七杂八皱了皱眉,素素现在的肠胃还弱,不适合吃这种冷硬难消化的东西。   每次看她扯心扯肺地吐,他都感觉被生生掏空的是自己,刚要开口,手腕就被冉云素拉了一下。   趁着穆瑾转身淘米,他用手语警告她等会儿不许吃,冉云素赶忙点头应下。   穆瑾这人什么心绪都写在脸上,她不想让她担心,所以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她的事情穆瑾了解得还没有秦烈峥多。   就这,都不知人前人后地哭了多少场,相比之下,她才最像是素素的小亲妈。   这小亲妈在烈风家第一次见到重回人间的素素,就抱着她哭了个肝肠寸断,像是见了自家被拐卖几十年又失而复得的亲闺女,就连一向不把情感宣诸面皮的秦教授都被她弄得鼻子发酸。   若是当时让她知道那个正牌亲妈就住在一个小区里,估计她都能拎把菜刀找上门去踢馆。   从那以后,但凡跟素素身体有关的信息,另外三个人都很有默契地在她面前囫囵过去,连素素自己都学会在她面前强撑,把自己装得好好的。   秦烈峥开了电脑给烈风看他在美国同行发来的邮件,各种不确定的说辞让兄弟两人都陷入沉默。   烈风转头往厨房里看了一眼,耳朵里只听得到穆瑾一个人絮絮的轻语浅笑,他合掌在脸上用力搓了搓,难掩心里的失落。   秦烈峥拍了拍弟弟的肩膊,“妈的生日快到了,她不想请客操办,就自己家人一起吃个饭。到时候我会把穆瑾也带过去,你和素素也一起回来吧。”   “她现在这个情况,我不可能再让她过去看脸色受委屈,到时看看,我一个人回去吧——”   “是妈主动跟我说让我们四个人都回去的。”   和事佬迎难而上,“你都多久没回家了?她很想你。从前你什么时候看到她开电视看剧的?这段时间凡是有你的剧集赶上了她都会看到完。”   “你信她?她这是诱敌深入,之前每次还不都是一样,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的,背着我狠狠羞辱她。”   烈风烦躁地摆摆手,“我早就不求她能接受我们了,就希望她能给素素一条活路,再把她逼走了,恐怕我就找不回来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觉得这一次她不一样了。爸走了,她也老了,白头发都遮不住了,前天连夜抢救一个羊水栓塞的产妇,是被烈岩搀着下台的……”   秦烈峥捏捏鼻梁,“我们几个都不孝,个个都不圆满,她背地里一定没少挂心的……那次帮素素打掉孩子,她在书房里坐了一个晚上,烈风,你们受苦的时候,她也没在享福……”   无解难题非要给出答案,烈风心气烦躁地掰扭那只倒霉的鼠奎特公仔的小细脖,“年纪大了也不知道服老,还一夜一夜地熬心血,别人没了她就生不出孩子来吗?早跟她说搬到四合院去,带带孩子种种花多好,真闲不住就去私立医院打打酱油,我们又不是养不起她老!”   “她生日我会回去的,只是素素,就算了吧——”   门铃响,秦烈峥回头看过去,“你还有客人?”他们两兄弟感情铁瓷,但彼此的圈子不同,没什么都聊得来的交集,硬混在一处都不自在。   “没有,我的经纪人过来签个合同,坐两分钟就走。”   说着话,曲宏杰就跟袁柯一前一后地进门来。在厨房门口遇到冉云素,小柯结结巴巴地冒出一句,“嫂,嫂子好。”   冉云素冲二人微微点头,然后转回厨房去。烈风看出她脸色不悦,撇开别人跟进厨房去。   她用手语问他,他们是来逼你去参加那个什么舞动星光的对吗?   前几天她听到他在电话里跟杰哥聊过这件事,是一个舞蹈类的综艺节目,方方面面都是杵着烈风的逆鳞,唯独录制地点就在本市。   烈风在电话这边时不时就叹口气,简直像是在被逼良为娼。   “不是那个,别瞎想。”他被她的小敏感和小脾气弄得没了脾气,抬手用拇指轻轻揉开她的眉心。   她继续用手语对他说,我不喜欢你在别人面前@#¥%……   “什么?我没看懂……”烈风对这门外语掌握得有限,稍微不常用点儿的他就看不太明白,“你不喜欢我什么?慢一点。”   冉云素显然耐心有限,急急抓过手机敲了几下,翻转过来,记事本上用加大加粗字体显示了一个成语——搔首弄姿。她嘟着嘴,两条柳眉又蹙到一起去。   烈风抿着嘴唇敛不住笑意,抬手用指背蹭了蹭她的脸颊,“冉大爷你包养了小的,小的今后就只冲大爷你一个人卖笑,不会跑到外头招蜂引蝶的,搔也只搔给你一个人看……来,亲一下……”   穆瑾在厨房一角把做好的寿司摆盘,头也不回地冷嗤了一声,“戏过了啊,别忘了这还有个不聋不瞎会喘气儿的呢!”   还不分场合随时随地就“骚”的么?发指!   烈风被冉云素推出厨房去,坐在沙发上跟曲宏杰他俩聊合同。   没一会儿,冉云素端了个寿司拼盘出来,转了个角度将诱人的缤纷鱼子酱反卷对着曲宏杰的手边,还摆了杯镇得冰冰凉的冰薄荷雪碧在他面前,天真无邪地冲他报以微笑,眼神示意他赶紧尝尝。   曲宏杰一大早就出门到对方公司取盖了章的合同,一路奔波又渴又饿,这会儿简直就是刚打呵欠就有人送枕头的感觉,连忙笑嘻嘻地将目光从合同上收回来,拈起筷子夹起一个大卷,沾了一点点芥末和酱油就往嘴里送。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坐对面的烈风直觉素素的这份热情有点儿莫名其妙到不怀好意,抬眼想从她脸上找答案,对方却不可言说地转身走开了。   “啊——哦啊啊——”一串轻呼从曲宏杰嘴里断断续续地冒出来,整个人都像被分筋错骨了似的颤栗起来。   芥末浓重的辛辣气味从舌尖经由鼻腔一路窜至天灵盖,爽得他当场就飙泪了,狼狈地扯着纸巾擦鼻涕。   情急之下看到手边的冰饮,有如沙漠旅人瞥见绿洲,迫不及待就端起来咕咚咕咚几大口。   口腔里冰凉的气泡纷纷炸裂,薄荷的激爽瞬间将芥末的杀伤力放大一千倍,百花齐放、百舸争流、鼓乐齐鸣、沸反盈天。   烈风和小柯惊讶地目睹了曲大哥拍着大腿咬牙切齿、老泪纵横的全过程,一时间没忍住笑趴在桌子上。   就连另一边捧着手机看邮件的高冷秦教授都不由得勾起嘴角抛开礼貌白欣赏了一场热闹。   就他刚刚蜻蜓点水地沾那点儿芥末,指定没有这么大的杀伤力,这卷儿里绝对加料了,还给他预备好了感官放大介质,简直就是连环套。   曲宏杰一口老气好半天才喘匀溜,也不好深究,毕竟下的也不是毒,只是那搁下的筷子再也不敢提起来了,“……咳咳……刚刚咱们说到哪儿了?”   袁柯有了前车之鉴,出手的时候谨慎不少,确认自己这边没有埋雷才放心大胆地吃起来,鼓着腮帮子提醒,“你刚说到排他……不能接含咖啡类饮料什么什么的……”   他们这边没一会儿把合同的事儿说完,烈风大笔一挥签了合同跟授权书,俩人就赶忙告辞走人。   烈风拎着手里一份合同展在冉云素面前给她看,“你看,冤枉好人了吧?”   那明明只是一份某品牌咖啡的广告代言合同,和搔首弄姿扯不上半点关系。   他会很生气吗?冉云素自知理亏,小心翼翼地问。   “那倒不至于,杰哥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脾气好、度量大。”   要不然他也不太可能在烈风身边活到现在。   想起刚刚她的小手段,烈风还是忍不住笑,“有我一个人欺负他就够了,你这一出手,估计他以后都不敢往咱们家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曲宏杰:那个,冉姑娘,她好像挺烦我的? 袁柯:是呗,你总逼她男人出卖色相,换我我也烦你。不是我吓唬你啊杰哥,枕头风可比龙卷风都厉害,你把她惹急了,回头她劝风哥退圈了怎么办?这种事你知道的,他不是做不出来。 曲宏杰:(摸下巴)我逼他?诶你觉得这几年我俩谁逼谁更多一点? 袁柯:冥顽不灵吧你,下回芥末肯定就换砒.霜了。 曲宏杰:那要不,舞动星光那事儿就算了? 袁柯:明智! 曲宏杰:诶你个小兔崽子,你到底哪伙儿的?!   ☆、与君有约,风雨不改(三)   冉云素平时鲜少跟人联络,最近的一年多更加销声匿迹,与她在油画界日渐增长的名气背道相驰。   反正她这人一向性子孤冷,不主动跟人联系算不得什么奇闻异事,即便不时有在她这里石沉大海的问候,对方也不会执着于挖心挖肺地找她。   收到周筱楠微信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吃惊,周姐挂名“一方阁”的鉴赏顾问,负责画廊外联的部分事务,打她认识方晋开始周筱楠就在那里工作,一做十年,除了方总就没有比她资格更老的员工了。   她居然发微信很婉转地跟她打听EP(中国)的相关职位,冉云素实在想不出除了“一方阁”要关门大吉之外,还有什么原因搞得这位求安求稳的姐姐动了跳槽的心思,来找她走个后门。   她也藉此想起了自己已经许久都没有跟方晋有过联系了,法国那炼狱般的一年无情劈开她的人生,之前的一切都好像成了前尘往事,桩桩件件清晰明了,却似乎跟现在的自己又没有太大关系。   除了,秦烈风。他把她保护得密不透风,生怕一不留神她就像一团烟、一缕魂似的散没了。   冉云素编辑了信息婉转地打探了一下周姐辞职的原因,却没想到对方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一方阁目前举步维艰的现状都跟她吐槽了一番,看得冉云素唏嘘不已。   在微信里吐槽还不打紧,随即她连电话都追了过来,冉云素盯着屏幕上的来电提示默在那里,最终还是挂断了。   给对方补了个不方便接听电话的回信,估计也没什么作用,周筱楠再没消息回复她,想来是误会自己自作多情在她这里碰了软钉子,多说无益。   忖度了一阵,她翻开通讯录给方晋发信息:方总,明天什么时间方便,可以见一面吗?   消息再回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之后,内容也很简洁:好,十一点钟我去接你。   她不知道,在这几十分钟里,那条消息背后经历了怎样的天人交战和百转千回,最终只化成了这九个字和俩标点。   烈风回来,冉云素将次日跟方晋见面的约定跟他说了,对方出其意料地没有反对。“你是说,一方阁现在经营困难是因为被EP(中国)给挤兑的?”   冉云素点点头,良禽择木而栖,好的画家都给挖走了,毕竟EP拿着国际舞台这种资源。   Persephone忙着跟旧情人打报复战的同时,也没忘了鲸吞蚕食鲸市大大小小的艺术品经纪公司,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这圈子本来就不大,咬着的都是熟人。   “那你想帮他是吗?”   冉云素点点头。   “想过了要怎么帮吗?是跟Persephone求个人情,还是砸钱进一方阁?”   烈风的语气没有揶揄讥讽,的的确确是在帮她出主意,“不然,我们投钱进去,你就成了一方阁的股东,知不知道持股多少能换成让方晋替你打工?”   冉云素佯怒地瞪他,抬手推了下他那颗足智多谋的脑袋。   ‘我不会去求Persephone的,也许会在经济上帮得上忙,不过我不用你的钱。’   “我对战败国很宽容的,你是怕他面子上过不去吗?就说是你的钱好了,反正我的也是你的。”   他搂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不然凭你卖画的那百八十万还是别出去给我丢人了,你信不信方晋能当场被你气吐血?那些钱够干嘛的,帮他付俩月房租?”   ‘我不止有那么一点点钱’,她正色给他纠错,‘詹纪明的律师硬塞给过我一张卡,之前我没想过要用里面的钱,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捐出去。他说那是詹家二十七年来应该给我的零花钱,连本带息,你猜猜会有多少?’   烈风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惊人的冷笑话,一双美目瞪得愈发妖孽,“我只知道詹东君小半年的零花钱就能买一辆帕加尼,那辆车的价格大抵跟我们这个房子差不多……素素,你的父母真是我见过的最奇葩的爸妈,没有之一。”   “虽然詹纪明这人出了名的重男轻女,但我猜,你这张卡里的钱大概够把EP(中国)买下来送给方晋了吧?”   他捋着她的头发,“不过我猜他不会接受你的帮助,男人都不愿意在自己喜欢过的女人面前露出哪怕芝麻那么大的弱处来。”   ‘那你呢?如果有天你有困难,也会拒绝我的帮助吗?’   烈风慵懒地摇摇头,“不会拒绝啊,因为我是你男人,我们俩注定一辈子都要同甘共苦的。”   这边话还没说完,一双唇就迫不及待地凑过去了,“不过坦白讲,你为除了我之外的男人操心,我还是有一点吃醋的。所以,明天你们见了面之后,不许他送你回家,我一定要去接你。”   *   约在中午明显就是要吃饭的,吃饭的好处多多,即便没话说也不至于尴尬地空着嘴,还有,就是方晋小私心地想借着吃饭多留她一会儿。   冉云素提前了几分钟出门,方晋连人带车已经等在那里。他一如既往地整齐沉静,眸色湛湛地看向她,唇角微微颤栗一下才挂上笑容来,周到地等她坐上车。   她掏出随身的小本子和铅笔,刚在上面写了个‘我’字,方晋就抬手虚虚地按住了她握笔的手,“我知道。”   他点点头,别过脸去,那只手也收回来扶在方向盘上。她侧脸看到他的嘴唇紧抿,喉结艰涩地滚动了几下,明白了这三个字的意思,他知道,她没法开口说话。   黑色奥迪缓缓驶出熙府花园,沿着中轴路一直向北。   “你能约我出来,我很高兴。”方晋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她,所以她也无从回应。车子驶过一方阁,借着等红灯的空当,冉云素侧过头盯着那栋建筑看,既熟悉又陌生,就像这个坐在她身边的男人。   再往前,沿着四环路向西没多远,便是她学习生活过四年的中阳美院。这一路串起的像是她的旧时光,沿途风景一路回溯到那个不堪回首的十七岁。   车子在美院后身家属区的一栋楼房前面停下来。当年她大伤初愈,方晋担心她住在学校的宿舍里不适应,就在这里买了一套五十几平米的小开间,方便她平时过来洗澡休息。   他帮她拉开车门,“小冉,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在外面吃饭可能不方便,来这里自在些,再让你尝尝我做的火锅面。”   他说得坦坦荡荡,没一丝掖着藏着,“这里下午就卖了,正好约了买家两点钟过来签合同。”   冉云素下了车,迈上门前那几级熟悉的台阶,老房子里濡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温和又伤感。   她跟着他走到一楼左手边那扇明显与建筑气质不符的高级防盗门,听着熟悉的开锁音,仿佛缓缓掀开的除了入户门,还有曾经那些美好或不美好的记忆。   房子里的布局还和她毕业离开时一模一样,连床头挂着的那一小帧笔触稚嫩的习作都没有动过。   “你随便看看,饭马上就好。”方晋转身钻进小厨房,很快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冉云素坐在床边,掌心轻轻磨过蓝底云纹图案的床单,抬眼就看到床边小几上的几瓶纯净水。   她拿过一瓶,看了看瓶身上的日期,是最近的,但和从前一样的牌子。当年方晋总是习惯在她床头放几瓶水,方便她夜里口渴随手拿到就喝。   她打开水喝了两口,转到厨房门口倚在门边看方晋认真地烧水洗菜。房子很小,挨着厨房就是卫生间,里面浓墨重彩地装了一大堆把杆扶手,几乎要将这四平大的地方给占满了,地上铺着厚胶垫,连玻璃弹珠滚上去都不会打滑。   他在她身上的的确确是花过太多心思的,只是几年如一日地,都做给了瞎子看,平白跟着她操了不少心,连她都替他不值。   只是感情的事儿,若是能理性来去,也就不叫情不自禁了。   “可以了,帮忙把菜端出来。”方晋端着滚沸的火锅放到餐桌的电磁炉上,再回手接冉云素端来的肉片、青菜,最后是他亲手擀的面条,撒了细细的黄豆面蜷在盘子里,像是被迫收紧的如尘的心思。   两人在桌边静默对坐,中间隔着火锅滚沸的咕噜声和袅袅水汽,彼此不由得都抿唇笑了笑。   十年前,她第一次来这里,好像也是吃的他做的火锅面,细想的话,似乎连菜式都一模一样。这算什么?有始有终吗,还是从哪里开始便在哪里结束?   冉云素掏出本子,在上面写:方总,我们总还是朋友的对吗?   方晋看了一眼没有回答,从手包里掏出一支笔接着写到:你希望我是朋友,我便是朋友,你希望再不看见我,我就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冉云素愣了一下,接着写:你不必总是迁就我。   方晋:这不是迁就,有些话我说不出口,但可以写得出来,虽然你不愿意,但我总想多陪陪你,什么方式都好。   冉云素:我听说一方阁遇到一些困难,我也许可以帮得上忙。   方晋笑了笑,写到:没什么大事,做生意总有些起伏,不必放在心上,都是我可以应付的问题。   冉云素:是Persephone的原因,我没办法当做是跟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方晋:我知道一点你们之间的事情……他写了这句就停下笔来,呼吸敛忍地浓重了些,目光里也沾染了火锅的水汽,笔尖不自觉地在白纸上颤出几个几不可见的小点儿。   冉云素:我不是要去求她帮忙,我没有任何为难,我有一些钱,放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   方晋:不是钱的问题那么简单,我做生意这么久了,还不至于一时筹不到应急的资金,你相信我吗?小冉,我还没有到卖房卖地、山穷水尽的地步。   冉云素抬眼环顾四周,目光再落回他脸上。   方晋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奈地摇摇头:卖这里不是因为缺钱,记得美院的余教授吗?他的儿子也在美院任教了,最近要跟一个研究生院的姑娘结婚,想找一处就近的婚房,我这里闲着也是闲着,就让给他们了。   这里将来能够用作别人的婚房,也是挺好的归宿对不对。   他一再拒绝,她也不好再步步紧逼,对峙的缄默中,面前的火锅传来吱啦一声干响,底料粘在锅底泛出一股焦味。方晋赶忙拎起水壶往锅里加水,“光顾着闲聊了,都把正经事儿忘了,先吃点东西吧。”   冉云素:那换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方晋:可以。   他连帮什么忙都没问,大笔一挥就笃定地落下两个字来。刀山火海,鬼域魔窟,没有半点犹豫。   冉云素:重新签下我吧。   方晋:你不会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有多出名吧,签下你,是我帮你,还是你帮我?   冉云素:你刚说过可以的。   她一脸认真地指着他刚刚写下的白纸黑字给他看,证据确凿。   方晋扣上钢笔,缓缓放在桌子上,挺直的背脊靠向椅背,“小冉,我知道你还念着当年我对你的照顾,那是我应该的,你不用总放在心上。今天你来见我,想要帮我,我已经非常开心了,只是我还想在你面前留一点……不值一提的小尊严,你……”   说什么还当她是朋友,说什么自己可以应付,无非都是借口,他不过是想在她面前保留个一心付出的无暇形象,半点也不能屈尊降贵地跟她平等交流,然后再用这个形象时时感动他自己,留待日后慢慢咀嚼自己的真心。   冉云素飞快地写:凭什么我接受你的帮助就是理所应当,我想帮助你就万万不可以,在你心里,我——   她写着写着突然卸了力气,紧紧握着铅笔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将刚刚写下来的半句话用笔尖狠狠地涂划着,纸面上留下粗粝浓重的一片。   方晋一把抓住她的手,视线从依稀可辨的字迹上抬起来,看进她的眼睛,“在我心里,你比什么都贵重。可惜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委屈,有心无力……小冉,别让我白忙一场,再不吃面都坨了……”   他将面条挑进滚沸的火锅里,打了两颗鹌鹑蛋,再加了几片茼蒿叶子,翻煮片刻,精心地捞到一只瓷碗里,淋上一勺自己调拌的芝麻酱汁,递到她面前。   冉云素:我不会再同EP合作了,自己也不会卖画,你真的不打算管我了吗?   她抬眼看他一脸的为难和犹豫,继续写道:你答应签下我,我就把面吃了。   方晋见她急得眼圈泛红,一大颗眼泪啪嗒砸进面碗里,不对,那哪儿是砸在面碗里,明明是砸到他心里去了,烫穿肺腑,“好了,我答应,你吃吧——”   当年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吃了那么多的苦,也没怎么见过她在人前掉眼泪;如今反而是为了帮他落了金豆子,只这一颗眼泪就足够让他上天入地,做鬼推磨了,还有什么小尊严不好放下的。   坎坎坷坷地吃了一顿饭,冉云素站起身刚要去拿放在桌上的小本子,方晋抢先一步将它拿在手里。   他翻到刚刚两个人笔谈的那一页,抬手嗤啦一声撕下来,折了个平整方正,揣进口袋里。   “别反悔,这个算是意向协议了,正式的合同过两天我让艾米快递给你。”   窗外滴滴两声车喇叭轻鸣,冉云素走到窗边,看见烈风正仰着脖子往楼上看,大概是没瞄到她的身影,又一次抬手伸进车窗打算再次按喇叭扰民。   她摸出胸前的海螺哨子,冲着窗外一吹,鸡鸣的尬响果然成功地将烈风的视线吸引过来。两人窗里窗外地对视一笑,一个安心地靠在车门上等着,一个忙不迭地告辞迎出去。   方晋将她送到楼门口,跟探手过来的烈风轻描淡写地握了下,目送两个人离开。   ‘你好像没那么讨厌他了……’   “之前我找不到你,也没有你的消息,是他告诉我你四月一日在EP开画展……虽然我当时没能找到你,但还是很感谢他把你的消息告诉我……素素,凡是对你好、帮过你的人,也都是我的恩人。” 作者有话要说:  肥出一倍的大长章,开心吗?请害相思病的禽兽粉们明天准时排队领药,我们的口号是:药不能停,不能停,不停……   ☆、与君有约,风雨不改(四)   穆瑾挽着秦烈峥的手臂走在商场光洁的大厅里,莫名的小激动和花痴的傻笑在她脸上交相辉映。   工作日早上十点钟,刚刚开门迎客的购物中心里顾客稀落,所到之处都是站姿规整的导购小姐朝他们投来的职业微笑。   虽然这天是请过假了的,而且顶头上司就在身边,她还是找到了当年作为好学生偶尔逃课的复杂心情。   穆瑾扯了扯秦烈峥的胳膊,“给你妈买个生日礼物,也用不着非要请一天假这么郑重吧?我怎么记得你除了生死存亡那次,连病假都没休过呢?”   “对待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的事情,当然得郑重一点,你有意见吗?”   秦烈峥扭头看着穆瑾退而求其次的不甘表情,忍不住嘴角勾起笑意,“第一次以我女朋友的身份见家长,不紧张吗?”   “就尹主任那张脸,平时在医院里见到都已经够紧张的了,到时候你要扶好我,我怕直接瘫在她面前……喂,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你特别像你妈,天生自带杀气?”   “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诋毁你未来婆婆?”   一个评价能分析出两道截然相反的效果来?穆瑾脑子有点儿乱,她发现自己居然神奇地把关注点放在了“未来婆婆”四个字上。   “还是赶紧挑礼物吧,你不是说下午还要陪我去补办身份证吗?你在你家好好找过了吗,我就拿出来登记了一下访客门禁而已,不应该会丢的啊——”   “丢三落四的,还好意思说,补办身份证需要的材料都带齐了吗?”   “带了带了。你妈都喜欢什么东西?护肤品,珠宝首饰,还是衣服鞋子?”穆瑾认真进入搜索状态,“还有,是我们两个送一个礼物呢,还是我应该单独表示一下心意?”   “女人喜欢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咱俩一起送就行了,不过我得提醒你,她的口味都被烈风给养刁了,一般的玩意可不太看得上眼。得,特别一些——”   “你的意思就是我肯定不及格了呗?我豁出命去也嘚瑟不过你家那位秦影帝啊,就那么哄着尹主任还对素素左看右看不顺眼呢,我不是更没戏吗?”   秦烈峥引着她走到DR的店面前,朝柜台里的珠光宝气抬手一指,“送这个怎么样?”   穆瑾目瞪口呆,“那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   柜台里的一位售货小姐微笑着冲两人颔首,“秦先生,您好,您订的首饰已经准备好了,这就帮您拿过来。”   穆瑾斜着眼睛瞪他,“逗我玩是吧,自己选好了还不早说,浪费我的脑细胞。”   姑娘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手提袋,带着白手套从袋子里掏出一枚掌心大小的暗红皮质小方盒,随即对着二人的方向将盒盖打开。   那盒盖上方有一盏绿豆大小的小灯,微弱的光线打在下面个头不菲的钻石上,瞬间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彩来。   穆瑾再次目瞪口呆,“你妈生日……你送……钻戒?!”   呼——   秦烈峥从唇间呼出一口闲气来,抬手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旁边托着戒指盒的姑娘忍不住笑了出来。   穆瑾电光火石般一个念头被秦烈峥那不轻不重的一下给弹了出来,动了两下嘴唇没说出什么,只是呆呆地仰头盯着秦烈峥一张奸计得逞的笑脸。   “小姐,您可以先试戴一下,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还可以帮您修改。”   这句话像是一个定心丸一样落在她心里,证实了自己刚刚的想法不是妄念。她一颗心扭秧歌儿似的跳了起来,心里的罗盘刷刷转得不分南北。   秦烈峥见她人仍然处于神游状态,就举重若轻地取出钻戒,拖起她的左手直接将戒指推进她无名指的指根处,松紧适度。   穆瑾缓缓低下头,盯着手上光闪闪的物件又呆了几分钟,喃喃道,“这么大,要花好多钱吧?”   她像是笃地惊醒,将戒指一把褪下来,塞回秦烈峥手里,“再戴一次,你这是求婚吗?我还没答应你怎么就戴上了?”   关键是,她刚刚被戴上钻戒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啊,正常情况难道不是应该满心满脑子的幸福和感动才是的吗?这么重要的时刻不该被短路一笔带过的吧。   她褪下戒指的瞬间,看到了铂金指环内侧细细地刻了两个字——秦&穆   秦烈峥修长手指捏着钻戒,郑重地托起穆瑾的左手,“愿意一辈子都跟我在一起吗?我们一起生活,一起上台,一起治病救人?”   这大概是世上最最职业病的求婚了吧?穆瑾却听得甘之如饴,其实这会儿她正激动得耳鸣,事后他的原话她记不真切了,单是记得一辈子一起一起什么的。   这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有吸引力了,要的就是一辈子一起这个一起那个,至于这个那个是什么倒是显得没太有所谓了。   秦烈峥晃了晃她的手,“还要下跪的是吗?”   他轻轻拉了下西裤的裤腿,正要当场屈膝跪下。穆瑾一把拉住他拿着戒指的手将无名指准确无误地伸进指环里,随即就撞进了他的怀抱。   售货小姐将盒子收好,连同其他附件一同递过来,“恭喜二位,在我们店里,每位男士一生就只能订购一枚钻戒,穆小姐您真幸福,DR祝福二位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   直到重新坐回车里,穆瑾的思绪还处于天马行空的游离状态,时不时就低头看一眼手上的钻戒。   秦烈峥打开钱夹,将一个卡片递给穆瑾。   “我的身份证?你找到了?”眨巴眨巴的大眼睛里似乎品出了别样的味道。   秦烈峥缓缓启动车子驶上主路,压根儿就没丢过。或者说,秦教授不仅能徒手擒贼,还会顺手牵羊,能杀能救,技能满点。   “现在我们去哪儿?”穆瑾惊呼,“糟了,还没买礼物呢!”   “我们现在就去拿礼物。”   “去哪儿拿?”   “民政局。”秦烈峥转头看了她一眼,“户口簿带了的吧?”   “等等等等——我什么时候同意跟你结婚了呀?这么大的事儿,你就这样随便通知我一下?”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连环局呢。   “你刚戴上我的求婚戒指,这么快就想抵赖吗?”   他的眼神不轻不重地往她手上一飘,瞬间就勾起她对自己十分钟之前那种迫不及待的深刻记忆,舌头在嘴里滚来滚去却吐不出反驳的话来,咬舌自尽就更舍不得了。   穆瑾轻轻用指尖摩挲着戒面,“我这就要结婚了吗?老——公——”那个生命里最重要女人的事情,是她的事情诶!   “嗯。”这位应得倒是自然,一点儿也不像刚刚准备上岗的新员工。   “没事,我就是习惯习惯,老公——”嗯,第二声就已经叫顺口了,嘿嘿。   “以后在医院里还是要叫我秦教授。”   “好的,老...秦...教授。”‘教’字咬轻了点,好悬给那类畜生长了个辈分。   一小时之后,一对新人捧着大红本从民政局里走出来。   穆瑾的眼梢和嘴角弯得都快接壤了,“今天几月几号啊?看过黄历了吗,宜不宜嫁娶,怎么我看来领证的人不多呢?”   “当然宜嫁娶,这个月的工作日里只有今天咱俩都没排手术,不见血光,哪儿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   次日上班,摇身变作秦太太的穆医生满身满心的梦幻感觉,好像怀里揣着什么大宝贝,又想显摆,又怕别人惦记的矛盾心态。脸上皮肉忽松忽紧,似笑非笑,看起来甚是怪异。   估计若是遇上吕泽都能给直接领走。   秦教授倒是没什么异样,就跟捎同事似的开车载她到医院门口。   穆瑾下了车,犹豫了会儿要不要等他一起进去,又想着他让她在医院里叫自己秦教授,那大概是还不打算公开关系吧,就转身自己先走了进去。   秦烈峥锁好车,看人已经走了,不紧不慢地从后备箱里提出来一大箱网购的进口巧克力,悠悠地拎着上楼去了。   经过护士站的时候,照例收到不少医患暗戳戳的注目礼。   他不是平时那种冷峻的视而不见,反而直接朝护士站拐了过来,脸上还挂着笑,着实吓呆了一干正在忙着交接班的小护士,有几个反应快的已经开始调取记录自查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疏漏。   “这个给大家分分。”秦烈峥将一大箱巧克力搁到台子上。   杜姗姗举着活页夹挡住半张脸,神兮兮的问,“主任,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昨天,”秦烈峥一双桃花眼明媚招摇,一般人可都没见过他这么不吝色相的模样,多少都有些花痴发作。   “大喜的日子!”   他话音未落,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本本,展开给杜姗姗看了一眼,后者手一松,夹子咚地掉到地上,赶紧以手掩面,把那声惊呼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铁证如山的小红本刚被秦主任收进口袋里,穆瑾正好换完衣服过来护士站想问下等会儿安排手术的一个病人的血糖结果出来没有,对着射向自己的若干道见鬼的眼神儿茫然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情况?集体罚站呢?”   随即她肩膀被秦教授一揽,“老婆,十分钟后跟我去查房。”   扔炸dan的那位炸完就走了,留下灰头土脸的一群围观群众和一只无辜的炮灰,叽叽喳喳吵得穆瑾把刚刚想问的问题生生给憋忘记了。   不是说好在医院里不能叫老公,要叫秦教授的么?感情这规矩是单行线,光是用来约束她的!   穆瑾简直要被这群人的千夫所指给逼疯了,之后好几天都能随处遭遇到怨毒的眼神儿,好像她是个谋君窃国的大叛徒。   谁让之前大家都还是同一起跑线上对着秦教授偷偷流哈喇子的花痴团资深成员,单单她突然就飞升变成秦太太了呢?!不受苦难以平民愤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秦教授就是那种说干就干的人,要么不来电,来电就直接电死你,哈哈~~~   ☆、与君有约,风雨不改(五)   烈风从外景地回来,下了车就看见家门口停着的那辆白色英菲尼迪,别墅门口还放着一辆橘色的儿童推车。   秦烈岩来了?他身上警觉的汗毛刷地一下都根根竖起,从肺管子里涌出难以抑制的气急败坏来。   直觉告诉他,这个跟自己从小掐到大的姐姐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找上门来绝对没有什么好事儿,家里就剩一个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的素素,还不是干等着让她捏扁揉圆地欺负。   日防夜防地防着尹主任上门,怎么就忘了她还有这么个爪牙呢!   他当下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掏出手机,不由分说就打开微信发了条威胁意味十足的语音过去当先锋,随即自己稍稍冷静了一下才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见她姐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削着一只苹果,翘起兰花尾指轻轻地点了一下手机上的未读消息,内容立刻奔放地从扬声器里飙了出来,点炮仗似的:   “秦烈岩,你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往我家里跑干什么?!来之前不会先说一声吗?我警告你,要是你敢说一句让素素难堪的话来,咱俩今后就一刀两断,你甭想听我再喊你一声姐!”   秦烈岩无所谓地轻哼一声,“说得就好像你之前经常喊我姐似的,哪次还不都是连名带姓大呼小叫的。”   冉云素见他进来,蹙眉瞪了他一眼,零分嗔怪,十分尴尬。她俯身抽出一张纸巾,擦掉小暖暖嘴边的饼干屑。   “来,暖暖,把这个递给小舅妈。”秦烈岩提着刚削好的苹果放到暖暖手里,小姑娘捧心似的小心翼翼地转回冉云素面前,仰着粉嘟嘟的小脸蛋嫩嫩地叫,“妈妈,果果——”   小孩子刚会开口说话,咬词还不清楚,直接管冉云素叫了声妈。她面上笑着接过苹果来,心里还是难免闷痛了一下,如果当年和烈风的那个孩子留下来的话,现在也比眼前这个娃娃小不了几个月。   慢着!小舅妈?不是他妈派来吵架的?烈风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半尴不尬地走过来,将小小一只卷毛瓷娃娃从地上直接拎起来。   小姑娘不知是认生还是感觉到了他通身还未散干净的煞气,哭闹起来,又被烈风嫌弃地塞回亲妈怀里,“小白眼儿狼,白给你买那么多好玩意了。知道为什么有小舅妈么,那是因为有你小舅舅我!”   一个二十大几的巨型儿童跟一话都不会说几句的两岁孩子拌嘴,直接把后者给弄得哇哇大哭,这位胜之不武的还吐槽,“跟你妈一样,娇滴滴的,屁大点儿事儿都能哭个死去活来。”   冉云素把刚刚那颗苹果直接塞进他嘴里堵上,抬手歉意地摸了摸小暖暖的后脑勺。   败家弟弟惹哭自己心肝宝贝,秦烈岩直接拿眼睛剜他,“你多久没回家看看了?每次寄东西回来给暖暖,我们告诉她是小舅舅给她的,她现在看见快递员就叫舅舅!”   “……”   秦烈风差点儿揭竿而起,又伸手挑衅小美女的圆脸蛋儿,“告诉你哦,奶可以乱喝,小舅舅可不许乱叫,叫错了打你屁股。”   刚敛住声儿的小娃又嗷一声哭倒在亲妈怀里,放肆声讨这位毫不怜香惜玉的手欠小舅舅。   冉云素看不下去了,把秦烈风给轰到一边儿去,拿过铅笔在小本子上刷刷几下画了一只十分生动的苹果出来。   暖暖眨巴着挂着泪珠子的大眼睛,盯着纸上的苹果看了看,又伸出小肉手扣了扣,“果果——”,终于把刚刚的伤心事儿给翻篇了。   她又在旁边添了只卡通兔子,一只手举着刚刚那个大苹果咧嘴大笑,小暖暖从妈妈怀里蹭了下来,彻底被小舅妈的画功给收买了,站在她两腿之间开始点播,“画,狗狗——”   *   秦烈岩把啃苹果的弟弟叫到一边,低声问,“妈过生日的事情,你都没跟素素说过?”   “我跟大哥说了我一个人回去,她还想怎么样?看她还不够可怜是吗,她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你们舍得继续挤兑她吗?你不知道她亲爹亲妈是怎么对她的,现在我们家人再欺负她,还让不让她活了?!”   烈风把啃了一半的苹果直接掼进垃圾桶。   “大哥都跟我们说了……”秦烈岩瞄了眼正画画哄暖暖的冉云素,脸色更添了几分柔色,“你放心吧,妈这回不会说什么的,她希望你们都能回来,咱家现在人本来也不多了……”   “她不说什么怎么了,光用眼神就能剜死她,你和大哥也别费心思了,她这刚缓过来一点儿,我不会带她跳火坑的。你们怎么折腾我都没关系,她,谁也不许碰!”   “诶你这个混蛋怎么说话呢!妈在你心里就那么不讲道理吗?我跟你说你真没有人家素素懂事儿,我刚一说,她就同意跟你一起去给妈过生日了。”   “你——”   她曾经间接导致他错过了秦院长的最后一个生日并对此遗憾难当,这回就是要她的命她都不会拒绝陪他回去的。   这姐弟俩压着声音拌嘴拌得正火热,靠在素素怀里的小秦暖突然就抬腿冲通往地下一层的楼梯咧咧巴巴跑过去。   冉云素伸手拉她没拉住,再站起来追更是来不及,倒是烈风就坐在旁边,只是正全副武装、全神贯注地跟他姐顶嘴,根本没留意颠颠跑过去的小丫头。   眼看着小暖暖就要跑到楼梯边,说不定下一步踏空就能滚下去,冉云素急得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浑身汗毛倒竖,“n……安——”。   这走调儿的半个暖字喊出口,声音低哑,连她自己也惊了一跳,笃地愣在原地。   烈风本来长臂一伸把小暖暖给悬崖勒马扯住了,听见冉云素喊出来的模模糊糊一个字,登时手上一松,小姑娘啪叽一声还是跌落到下一级台阶上,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秦烈岩赶紧跑过去抱起女儿安慰,烈风两步窜到冉云素面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素素,叫我,叫我一次。”   “烈风——”尽管略显沙哑轻沉,但清清楚楚,是她丢了小一年的声音。   “素素,我们好了,没事了——”烈风也顾不上什么儿童不宜的画面,把她搂在怀里抱抱又亲亲。   大家眼睛里都汪着一湖眼泪,烈风过去把暖暖给抱了过来,“当年你小舅妈没白替你扛了一跤,算你知恩图报!今天你是大功臣,想要什么小舅舅都给你。”   “抱抱——”暖暖奶声奶气地拱在她小舅的肩膀上,姿态亲昵,不计前嫌。   秦烈岩也走了过来,跟素素拥抱了一下,“太好了,素素,你好了,我们的一颗心也都放下来了,妈妈知道了也会替你高兴的。”   “谢谢姐——”   “你看看,素素就是比你懂事多了!暖暖等会儿要洗澡睡觉,我带她先走了,周六家里见!”秦烈岩从烈风怀里接过孩子,飞脚朝他小腿儿警告地踢了一下。   “我去送一下。”冉云素跟着她俩往外走。   “自家人,没什么好客气的。”烈风把她黏糊到自己怀里,“我们好好说说话,素素,我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冉云素掏出胸口的哨子,轻轻吹了一下,鸡鸣尬响,两个人都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烈风抬手将哨子卸下来,“再不用这个玩意了,回头送给暖暖随便玩去。”   他突然想起什么来,匆匆拿过手机给吕泽拨了个电话,然后递给了冉云素。   对于素素突然恢复发声这件事,吕泽表现得也非常欣喜,在电话里愉快地跟她聊了一会儿,又叮嘱了一些诸如保持心情愉快放松之类的注意事项。   挂断电话,烈风还是不够放心,又偷偷追过去一个短信,询问吕泽失音的情况会不会出现反复,直到得到对方近乎绝对否定的答复才真正安心下来。捆在他身上勒进皮肉的绳索总算松绑了。   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烈风不停地找话题跟素素聊天,大有秉烛夜谈至天明的架势。   “我好困了,你打算罗嗦到什么时候呢,忆往昔和瞻未来都前后十几年了,再讲就讲到你穿开裆裤了……”   冉云素额角抵在松软的枕头上闭着眼,“你是不是害怕一觉醒来我又不会说话了?”她现在不想哑,倒是很想聋一会儿。   “不怕,其实你怎么样我都不怕,我就是怕你因为这个觉得难过。素素,我从来都没问过你,那一年,你过得很不好是吗?会不会经常想起我?”   冉云素默了一会儿,近乎梦呓地说,“就是一直想着你才过来的……”   他转过身来,想再问句什么,却又硬咽了回去,只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与君有约,风雨不改(六)   周六,冉云素坐在沙发上,看着厂家派来的两位技师并着烈风围成一圈蹲在地上研究她那条号称德国产的最先进假肢,讨论半天,得出一个十分无奈的结论,其中一个部件的更换需要从德方的厂家临时订货过来,加上邮递,最快也要三四天时间才能修复。   早上她在去画室的楼梯上,突然踩滑了跪倒在台阶上,之后这条号称连高跟鞋都能穿的假腿膝关节就失灵了,无法锁紧。   烈风送走技师,转身坐到冉云素身边,如释重负,“我跟我妈说一声,那你就别过去了,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我还有Chris,实在不行还有William,又不是离了那个就不行。”她说着就撑着拐杖站起身,“我去换条裙子吧,都已经说好了的事情,不要出尔反尔。”   烈风随着她进了衣帽间,“素素,你别逞强,这个在家里走走还可以,到了外面还是挺危险的,再说你——”   “我一条腿走路的经验比两条腿都丰富,你别太紧张了,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不是还有你这个保镖在的嘛。”   冉云素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故意说,“本来我就是这个样子的,没什么不能接受,除非你觉得带着这样的我出门会很丢人。”   千古奇冤的那位抽了口凉气,也不辩解,又悠悠吐出来。   明明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还故意戳他心窝子,好歹不济他是个心胸宽阔的人,起码放她的那一处撑船跑车都没问题,所以不必计较。   说不动她,烈风只好尽职尽责地做好护花使者,看着她撑拐杖一步步走出去,下台阶,“还是我抱你吧。”   “难道当着尹主任的面儿你也要抱我吗?”虱子多了不怕痒也不带那样明目张胆拉仇恨的。   *   车子驶到秦宅,烈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车,上台阶。   得到预告的穆瑾听见动静赶忙就出来迎,冉云素被簇拥得有点儿无奈,“我觉得我自己不摔倒都会被你们给挤倒的……”   一进门,就撞上坐在客厅里给暖暖喂水的尹主任投来的两道目光,平静无波,似乎没什么玻璃心不宜的内容。   她见她,就像小麻雀遇到大花猫,虽说对方也不会吃了她,但下意识就想扇翅膀逃了。   这会儿也没翅膀可扇了,只得硬着头皮,“尹主任好——”   穆瑾打开鞋柜找拖鞋,套脚的拖鞋不跟脚,素素在家也不穿这种,都是软底带松紧的那种,她犹犹豫豫半天想找双尺码更合适的,就听尹主任在身后语气略淡地说,“别换拖鞋了,穿她自己的鞋子安全些。”   众人心里刚松一口气,尹主任又接着说,“让小陈拿个抹布帮忙把鞋底擦擦——”   所有人:“……”   尹主任有着比作为医生更加苛求的洁癖和食品安全意识,因此连生日蛋糕都是自家烤的。   穆瑾忙着给冉云素解围,在厨房里招呼她,“素素,蛋糕坯我烤好了,先晾着,你来看看裱个什么图案合适?”   “嫂子?”冉云素边整理奶油和各色糖霜、果粒边揶揄穆瑾,“你够可以的啊,连领证这么大事儿都不告诉我一声。”   “对不住,其实我也是到了民政局隔壁那条街,才知道自己当天要结婚的……”   穆瑾抬手指了指客厅,“按说领证就该改口了吧,可我怎么叫不出来啊,反倒是秦烈峥去我家,开口叫爸妈就跟亲儿子似的,他那点高冷都用我身上了!”   “穆叔和王姨是不高兴坏了?”   “可不是!恨不得饭都喂到他嘴里,整得我两边都像小媳妇似的,以后就指望你疼我了。”   “别介,我自身难保呢……你说蛋糕做成什么样的?快搜个图片给我参考下。”   “要么你在上面画个尹主任的画像吧。”   “找死啊你,等会儿可是要动刀子切的!”   穆瑾吐了吐舌头,“忘了这茬儿了,不然你裱个孕肚儿,她最好切那个!”   冉云素泄气摇头,“老大不小的了还没个正经,你就等着被婆婆催生吧!”   *   今儿天气好,傍晚时分不冷不热的,家里又临时来了几位旁系的近亲,大多都是医生,拖家带口轻易就凑出一大群。   年轻人一多,气氛也就比预想的热闹不少,尹主任难得地没有嫌吵闹,脸上始终没见那种习惯性不耐烦的表情。   别墅里的八人餐桌显然不够用,晚餐的地点就改到了顶楼那片露台上,几条细长桌几拉出来一拼就成了个自助餐台,除了家里佣人做的,还有一干客人带过来的吃食任取,十分丰盛。   大伙儿三五成群地热闹着布置起来,气球彩灯,蛛网拉花,倒成了阑珊夜色里温馨的一道景致,难得张灯结彩的秦宅也染了几分俗世烟火气。   冉云素等大家都上去了才在烈风的陪伴下一点点撑着拐杖上楼梯。   “行吗?”烈风虚扶着她的腰背,别墅内宅的楼梯大多偏窄偏陡,俩人并排走着略显拥挤,他尽量贴着扶栏给她腾出更大的发挥空间,又随时准备着万一她走不稳好及时扶住。   走在前面的尹静祎突然回头,略带责备地冲烈风说,“你可真行,就这么看着,直接把她抱上来呀。”   烈风嘴角一抖,这个委屈,心说要不是怕你撂脸子我早就抱了……   现在也不晚,他转念一想,几乎乐出来,“遵命!”随即赶忙将素素横抱起来,皮肉带笑地看着她一张脸从脖子红到下眼皮儿。   俩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都隐约嗅到了铁树花苞的香气。   秦家的亲友大多是医生,素质也高,基本没有人对素素的残疾表现出不适度的关注,反而多少都事先从媒体上知道她一些,初次见面表现出来的热络和这晚风似的恰到好处。   这一晚上吃喝聊天,冉云素也难得地在众人面前没有不自在,尤其是没有Lisa的情况下。   烈风不知是不是高兴得有点儿过头,多喝了几杯,搂着他妈张嘴就亲,还大言不惭地说,“妈,谢谢你啊,把我生得这么帅!”   话一出口,大伙被这直白的臭不要脸惹得笑成一团。   尹主任一点儿不心疼地捏他那张帅脸,难得目光里没有飞刀子,“生你这么帅有什么用,想看你一眼还得开电视……你都演些什么玩意,红眼长发、飞天遁地,玄玄乎乎的,我都看不懂!”   旁边儿一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赶忙接茬,“姨姥姥你不懂,小表舅演的那叫仙侠玄幻,简直帅破天际,我们班所有女生都是他粉丝呢,每天下了晚自修都跑着回家追剧去。”   “你看吧,果然不冤枉你,误人子弟!”   尹主任一副抓到狐狸尾巴的姿态,回头对小姑娘说,“中考可是人生第一次大考,怠慢不得,以后家里还等着你们继承衣钵、悬壶济世呢,可别跟你这个不正经的小表舅学!”   一句话,毫不留情地将烈风拍成了反面教材,再额外附赠一记戳到脑门儿上的一指禅。   穆瑾凑过来跟冉云素嘀咕,“他们家族的孩子可真不容易啊,估计打出生就给订好了发展方向,这辈子洗多少次头就得洗多少次脑,真是满门忠烈,能冒出一个秦烈风这样的反骨真不容易,他该不会是捡来的吧?”   “上哪儿能捡这么好看一个孩子,我也想捡一个去。”冉云素才不妄自菲薄。   “嘁,你去营业厅充二百五话费试试呗,说不定就能送一个。”   冉云素懒得再理她,独自在一旁想心事。秦家人虽然平时忙到难得照面,但毕竟还有满堂子孙可以承欢膝下。   她也肖想着今后当自己老去的那天,能有个孩子可以像烈风一样搂着她的肩膀哄她开心,就算她这辈子甘于寂寞,那也还希望倘若自己先去,尚能有一男半女陪着怕冷清的烈风终老。   那边烈风还酒兴正酣地跟大家瞎贫,热热闹闹地跟小姑娘承诺,“大外女儿,回头我就给你那些懂审美的同学寄签名照!”   “我觉得啊,素素姐才是最懂审美的人!”小姑娘侧头看过来,“画家果然有一双善于发现美丽的眼睛。”   战火突然就烧到自己这边来,冉云素脑中的思绪一卡壳,只顾上回应一个腼腆的笑容。她还陷在刚刚的情绪里,眼中朦朦胧胧的一层水雾,看起来格外楚楚动人。   “没大没小的,谁是你姐,叫舅妈!”烈风宣示主权一般将素素搂在身侧,“我这儿的美只要不瞎都能发现,最懂审美的其实是我,嗯?”他看向素素的眼神儿都带着小勾子,轻松就将她心中思绪挠个七零八乱,不切实际的肖想灰飞烟灭。   这就算是见了家长、认了亲了吗?冉云素一时怔忡,遥不可及到放弃念想的希冀就这么突然实现了,她倒是生出一种强买强卖的愧疚感来,怕尹主任心里接受得也是不情不愿。   只管结果不顾过程的那位还兀自高兴着,又唱又跳的,跟两岁小孩儿玩到一处去。   冉云素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心里发慌今晚该怎么把这只失控的家伙给平安弄回家去,更不指望他还能履行什么护花使者的职责了。   果然,大伙儿散了的时候,烈风还嚷嚷着要抱她下楼,被尹主任生生给拦下了。   最终俩人只能放弃开车,搭秦教授和穆瑾的车子回家,秦教授也陪着喝了两杯,穆瑾只好在他的人肉导航下战战兢兢地又一次开着豪车溜达上路。      ☆、与君有约,风雨不改(七)   烈风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借酒撒风,一路上把车厢里搅合得鸡飞狗跳,既能用略显松懈的舌头跟穆瑾打着嘴仗,又不耽误动手动脚地骚扰有点儿疲惫的冉云素。   外冷内热的R8一路驶到别墅门口,尽职的大哥大嫂一个负责提溜醉嗨了的闹人精,一个小心护着素素走进屋。   穆瑾看着被秦烈峥丢到沙发上的醉美男心生疑惑,“他酒品不是这样的吧?就算是尹主任同意他娶媳妇了,也不用跟范进中举了似的吧?”   秦烈峥扯了下西裤坐到烈风旁边,抬手轻轻拍他的脸,“喂,高兴高兴就得了,早点休息……小风,别闹了……”穆瑾眯着眼仔细一看,人高马大的秦影帝居然跟小孩儿似的拱到他哥肩膀上,顿时弓腰做出一个人工呕吐的表情来。   那边秦教授难得耐心地顺弟弟的毛儿,“……去睡觉吧,素素也累了,她这两天走路费劲你别闹腾她了……妈那边你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把自己的事儿顾好……你行不行啊,要吐吗,别死撑……”   高冷秦主任对着弟弟突然化身英俊碎嘴子,让穆瑾叹为观止。   “合是他三十五了都不着急结婚生孩子啊,眼前现成的一个大儿子,还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穆瑾对着绞了热毛巾出来的冉云素低语,“还有你家这个,也不用要孩子了,根本他自己就都没长大,现成一个活祖宗。”   “多谢操心了,小妈,你和秦教授也早点回去歇着吧,”冉云素过去帮烈风擦脸,“我还对付得了他,你们放心吧。”   送走他俩,又撕逼半天才给秦烈风灌下了魏嫂熬的醒酒汤,眼看时间都要跨到第二天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位诗兴大发的还在兀自抑扬顿挫地念叨着,倒是特别养耳朵,跟说台词似的,“素素,连我妈那副铁石心肠都给我焐热了,你说你老公我厉不厉害?!厉不厉害……”   成天不着家的非暴力不合作逼宫,还好意思用“焐”这个词儿,明明是尹主任想闻闻他的热乎气儿都难吧。   他喷着乙醇的余香将冉云素拉进怀里,仰在沙发上,“这回……你该没什么理由不嫁给我了吧?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老婆……”   他这半求婚的表白次数可不算少了,就是一次都没有正儿八经的,想骗骗自己当回事儿都难。   冉云素也不想跟他在这儿脑筋不清地混纠缠,用力拉他的胳膊,“盖世英雄,该去睡觉了,不然明天眼袋会大到粉都盖不住,你不是说要去给杂志拍封面吗?”   唔……他含混地哼了一声,充耳不闻地倒在沙发上,将冉云素一把拉进怀里,翻身就压了上去。只可惜这里是沙发而不是两米三大床,她被他用力一掀就给推下了沙发,咕咚一声摔到地上去。   “啊嗯——”她咬着嘴唇闷痛了一声。   这回烈风稍微回魂儿了,借着醒酒汤的后劲儿一激灵清醒过来,赶忙弯下腰来捡人,“摔哪儿了?我看看——”   “有个成语叫做乐极生悲,老师有教过你吗?”冉云素揉着手肘,“求你帮我个忙,赶紧去床上睡觉吧……”   “那,一起吧。”烈风抱起她晃晃荡荡往卧室里走,果不其然,进门的刹那他一趔趄,她的脑袋又咚地一声跟门框来了个亲密接触,登时眼前金星乱晃。   还有一个成语: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   穆瑾开着车龟速磨蹭一圈送完人再回到秦教授住处,也就没有功夫和理由再回宿舍住了。俩人刚领完证秦烈峥就出了几天差,穆瑾也没急着想同居的事情,反而一直都觉得事发突然,像是发了一个绵长不愿醒的美梦。   “正式搬过来吧,虽然还没办婚礼,但我们也跟非法同居不沾边儿了。”秦烈峥将穆瑾拉上楼去,“我这里虽然没有家里和烈风那边宽敞,布置也冷清简单了些,好在离医院还算近,你个已婚人士也不好总赖在单身宿舍占坑。”   穆瑾心说,一百平的房子两个人住,该有的家电家具一应俱全,还都是高配,岂止是比宿舍舒服一点啊,还有美男在旁边值夜,让她撒丫子发挥想象做个美梦大致也就这样了,还要好到哪儿去。   他想起什么似的塞了一张信用卡副卡给穆瑾,“你是女主人,看看这里缺什么少什么的,就去添置,不用太节俭。家里那些房产都是烈风出钱置办的,虽然这些年我赚的钱不多,但也没什么去处,也没空理财,就都攒在那儿。有空的话,你关注下附近的房子,遇到合适的咱们去看看,帮你父母换个近点儿的住处,平时走动也方便些。”   秦烈峥很认真地蹙眉又想了一会儿,像是考虑手术预案似的,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笑了,“我这人不太懂生活,也就暂时能想到这么多了,要是哪里疏漏了你再提醒我。对了,我所有的银.行.卡密码都改成了你生日的年月六位,好记。”   他短短几段话就好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付给她了,穆瑾胸口一热,直接把自己粘在了秦烈峥身上,“老公,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啊,简直比拿到人民医院的offer还要激动一万倍,我真的变成你老婆了吗?”   “当然,而且没有实习期试用期。哦还有,”秦烈峥长臂一圈搂住她,“刚刚你的权利我已经宣布完了,接下来还有福利。”   他一个衣冠禽兽的眼神,穆瑾立即就会意了,她有些猖惶地想逃,“那个……我还是先回宿舍收拾东西吧,明天……啊——”第一次给她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那种撕裂的疼痛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上班。   “记得你第一次喝可乐或者咖啡的感觉吗?上瘾,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穆瑾:“……”我可以选择光是看脸吗!   *   “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忆山东兄弟?”冉云素望着面前巍峨的高山,心里发怵,烈风说给她过个特别的生日,难道就是约她来爬山?她的生日在九月九日,离农历的重阳节尚有些时日,不用这么早就登高望远、便插茱萸的吧?   俩人都煞有介事地穿着情侣运动装,实际上冉云素心里清楚,他带她一起,做不了什么像样的运动项目,顶多也就是自欺欺人地自我娱乐一下。但凡可以滥竽充数的,她也不介意陪他折腾一回。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烈风架着太阳镜,一身雅灰与荧光绿的户外鞋服,整个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朝迎面开过来的两辆越野车招手,然后拉着冉云素坐上了后面的那辆。   车子沿着盘山路一路开到半山的一处旷地,草木尚且葱绿,微风徐拂,碧涛微澜,遥望可见山下玉带般的溪流和散落的村舍。抛开那个故弄玄虚的疑窦,纯是在这里站着看看景、吹吹风也算挺不错的选择。   烈风跟车上下来的几个人站在身后不远处交谈着什么,她逆着风听不真切,那几个人一看就是比较资深的户外运动者,通身都是专业品牌的装备,皮肤紧致黝黑,身形茁实。   他们聊了一会儿,然后从前车上搬下来一些冉云素不认得的装备,一大包一大裹地铺摆了一地。她正纳闷,就见烈风勾下墨镜带着笑朝她走过来。   “素素,等下可不可以去车里把Lisa先脱下来,戴着的话会比较危险,反正等会儿用不到它。”他有些为难地跟她商量。   她一脸懵懂,“我们……究竟要干嘛?”   “带你去飞。”他迎着阳光露出一个迷人笑容,眼波柔柔地荡漾过来,足够让人意志土崩瓦解,即便他说的是带你去死,估计也有很多姑娘甘愿紧随其后。   冉云素看到刚刚那几个人正在地上缓缓展开一包看起来很像降落伞模样的东西,心里一惊,想质疑、想推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这……是不是玩得有点儿大啊。   “别怕,我有滑翔伞教练的资格,我们用的装备也都是特殊定制的,我可以保证你的绝对安全。”他继续用那种你不答应我就电死你不偿命的眼神儿看着她,将她的一众理由和担忧都封在嘴巴里,只能选择茫茫然地点点头。   绿白双色的滑翔伞在地面缓缓展开,前端的伞绳连接着特制的双人绑带,这种滑翔伞本身是不带动力的,单纯依靠风力和人为的操控来完成飞翔和降落。   烈风为了这个曾特意联系滑翔伞俱乐部,报名全套课程再通过考试,拿到滑翔伞教练的资格,又先后完成了几十次的滑翔,确认自己技术足够过关了才敢用在他的素素身上。可惜想求婚的那个情人节前夕他被粉丝挤伤肋骨未能成行,再付诸实施已经是万水千山的几百个日子之后。   等着冉云素准备完毕,他就直接将她抱在怀里,在几个俱乐部的教练协助下,两人固定在滑翔伞的绑带上。   原本滑翔伞的飞行是需要坐在前面的乘客和坐在后面的教练两个人共同完成助跑,然后拉动伞身完成起飞后,由教练来操控整程飞行。但目前的状况只能是教练辛苦点儿,抱着这位特殊的乘客独立完成助跑。   除非接了娇病角色,否则秦烈风一直都坚持健身,负重七八十斤跑那么几十米自然不在话下。   “准备好了吗?我们开始咯——”烈风低头在冉云素耳边轻语,随即迈开大步朝着不远处的断崖跑过去,两边的助手帮忙扯着伞绳,伞面迎风臌胀腾起,在两人跃出断崖双脚腾空的瞬间,借助风力飞了起来。   平时连脚踏实地都带着小心的冉云素对这种刺激的运动难免会产生毛骨悚然的应激反应,她先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两手紧紧抓住拦在肩上的绑带,刚要开口大喊就被迎面灌了一嘴风,只好紧紧抿住嘴唇。她感觉自己通身的汗毛都被风给吹得站了起来,恨不得挣脱毛孔随风起舞。   “别怕,睁开眼睛——”烈风双手拉住操控系统的绳环,将飞翔尽量控制得平稳,看着面前吓得缩成一团的冉云素,他有心拥抱她一下,又无法腾出手来,只能君子动口不动手地俯身在她后脑勺亲了一下。   这一口真气输得还算有效果,冉云素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睛,山川河流、村舍田园被踏在脚下,馨风白云扑面而来,不知是不是跟天空更近了,甚至连太阳的温暖都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好美啊,她在心里不由得感叹了一下,随即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好美啊——”   “素素——我爱你——”身后那个不要脸的扯着嗓子大放阙词地表白起来,不过冉云素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声音还是内容都让她非常受用,小心脏像是伞面一样被这放肆的情话占满,她不禁仗着胆子扭过头来想欣赏一下他此刻的表情,给这句台词配个和谐的影像。   烈风不失时机地也探身向前,在她的唇上深深一吻,鉴于这种盲目的动作存在一定危险性,他也没敢持续太长时间,随即冲她抛了个媚眼,示意她抬头向上看。   冉云素仰起脸,看到完整伞面的一刹那,她的心脏重重地蹦了几个八拍,才缓慢找到正常的节奏。   那张绿白双色的大伞,被整个撑开之后,竟然是她的那副《等风来》,是,且不仅是。画面正中又被玩票的业余不入流画手秦烈风给做了魔性的修改,在远处那道橘色背影的后脑勺生生拖出一条对话框来,里面大大地涂了一行鲜红的字体——MARRY ME(嫁给我)。      ☆、从此以后(一)   MARRY ME!   这句话没有标点,分不清是疑问句、祈使句,还是感叹句,却格外醒目而炽烈地对着蓝天白云宣誓心声。   “别哭哦,你在这么高的地方掉眼泪,下面的人就会感觉到下了一场太阳雨。”身后的人果然没急着要答案,“素素,你永远都会记得今天的吧,以后每年你过生日我都带你飞一次,直到我老得抱不动你为止。”   “秦烈风,我觉得自己好幸运——”   她这句话说得轻柔,刚刚是他能够听清楚的音量,烈风不禁心里一震,她在爱他的道路上磕磕绊绊、伤痕累累,到头来,那些伤害和酸楚都化作了不值一提,她还能归这一切为自己的幸运。   如此的飞行,也算得上是两个人的比翼,流云飞走,河川从脚下掠过,一切烦恼吹散,天地为鉴,此生无憾。   烈风精准地在落点着陆,两辆越野车已经下了山等在那里,刚刚的几个人上前帮忙拆掉滑翔装备。烈风照顾冉云素回到车里休整。   待他俩再次从车子里下来,冉云素意外地看到一大群亲朋好友们熟悉的笑脸:秦烈峥、穆瑾、秦烈岩抱着暖暖、吕泽、欧阳城及身边面生的女伴儿、袁柯、曲宏杰,还有秦家几位亲戚包括那天在尹主任生日宴上出现过的大外女儿都过来了,大家自动自觉地环成一圈将两人围在其中。   还有周围好奇凑热闹的游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也纷纷聚拢过来,不大一会儿,观众圈儿就粗了不少。   曲宏杰和袁柯有点儿紧张,毕竟当初秦影帝作出圈儿地行为付出过惨烈代价,前车之鉴尚且清晰,这边就又忍不住重蹈覆辙地得瑟起来了。   幸好这里地处偏僻,游人稀落,把抱着锄头卖呆儿的老农算上也统共没多少人,越野车里带着的几位肌肉男稍一组织,大伙儿就都乐得安分地看热闹。   烈风拉着冉云素的一只手,非常郑重地单膝跪地,捧心似的将一枚钻戒举在面前,双眸如墨如波,“素素,嫁给我吧——”   冉云素点点头,“好。”   他将戒指戴在她的左手中指上,她拉着他的手看他站起身,两人在祝福声中相拥亲吻。   随即不待众人反应过来,烈风飞快地抱起素素钻进一辆越野车里,司机小哥一个漂移,甩了周围满脸傻笑还没回魂儿的观众们一脸土,轰鸣着扬长而去。   穆瑾用胳膊肘拐了一下身边的老公,“喂,我就觉得当初你求婚的时候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刚才才反应过来,求婚戒指应该是戴在中指上的嘛,结婚戒指才是戴无名指的!”   “我们不是情况特殊么,求婚当天不就结婚了嘛,也不能算错。”秦烈峥严谨地狡辩,“再说我那也是第一次求婚,紧张之余有点儿不伤大雅的小失误也算情有可原。”   “喂,你平时对我可从没这么宽容过啊,错个标点符号都能让你跳半天,戴错戒指算不伤大雅?!”   “不影响要人命的事儿都不是大事儿!”秦教授给自己的双重标准找了个厚实的大台阶,“我弟弟现在都要结婚了,咱俩总不能还是原地踏步,也来点儿要人命的大事儿吧,回去抽时间造个小孩儿。”   穆瑾白了他一眼,却带着笑转头拉了拉暖暖的小肉手,“好可爱啊,我也想要个闺女。”   “行,闺女像爸,这样正好不浪费我的优良基因,就听你的吧!”这回他答应的倒是痛快,可怎么听怎么有点儿高人一等的大言不惭,“暖暖,想不想要个小妹妹?”   暖暖呆萌地点点头,其实她这小孩儿有个贪心的小毛病,但凡别人问她想不想要什么,她都给出肯定答案:“要。”   “就这么定了!”秦教授把穆瑾的肩膀一揽,“回去你计算下日子,制定个健身计划,再画个做功课的课程表,咱们好好执行,明年肯定结出胜利果实。”   穆瑾恨不得用病案和论文当场拍晕他,这个变态职业病病入膏肓,果然连生孩子都能一板一眼地做起预案来,无药可救。“胜利果实你自己自体繁殖去,我想要的是爱情结晶!”她转头气呼呼地沿着小溪暴走。   “喂,逗你玩呢,怎么变得这么不禁逗了呢!”   “近墨者黑!”   “……”   *   是年春节,秦烈峥和穆瑾,秦烈风和冉云素,在南亚一个幽静浪漫的小岛上举办了仪式简单的婚礼,仅邀请了双方的至亲密友前去观礼,谢绝一切媒体和记者的拍摄报道。   随后,四位新人陆续送走了亲朋好友,正式开启蜜月模式。   出人意料的是,蜜月的第一天清晨,秦烈峥和穆瑾的套间里传出一声悚人尖叫,这叫声穿透力极强,被相拥站在隔壁露台吹海风的烈风和冉云素顺风听了满耳朵。   冉云素的第一反应就是过去敲门看看出了什么状况,烈风赶忙搂住她,“别讨人嫌,他俩在一起能出什么事儿,说不定是人家两个人之间的情趣呢——”   “……”冉云素茫然地看着烈风笃定的表情,被这骇人的情趣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秦教授的变态也不可能是方方面面的吧,她有些为甘之如饴的穆瑾担忧。   侍者过来送早点,四人早就约好一起在烈风这边的房间用餐,冉云素刚想拿起手机发个信息催那俩人一下,就见穆瑾鲜有地小鸟依人般倚靠在秦教授的怀里,俩人腻腻歪歪地溜达进来。   冉云素看穆瑾的眼神儿都是“你没事吧”的无声询问,不过不用对方回答,她也知道这扭扭捏捏小碎步走进来拉个椅子都要慢镜头的穆瑾铁定是有事儿的,就也顾不得她左躲右闪忽明忽灭的眼神儿,直接问了一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问题一出口,穆瑾的脸刷拉就红了,冉云素心说难道自己真的太过心直口快问中了烈风暗示的敏感问题。   秦烈峥轻轻咳了一下,含笑瞥了眼穆瑾,转头大方地对那俩想入非非的说,“没什么,她怀孕了,早上刚发现的。”一旁的穆瑾娇羞地捂住脸埋头在桌子上,度蜜月的第一天就发现结出了结晶,着实有点儿惊大于喜。   烈风敏感地看了一眼素素,若无其事地切着培根,“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又不是先上车后买票,即便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脑筋!”   温柔的雌性激素在嘴贱的搓火中败下阵来,新晋孕妈腾地抬起头,“秦烈风,你说谁老?我还比你小一岁呢好吧?!三十了还冒充小鲜肉演十七岁少年,你还好意思说我!”   “那怎么了?我演的十七少年不像吗?男人三十一枝花总听过吧!算了……看在你是孕妇的份儿上,让着你点儿……”这位嘴上一点儿没吃亏的,还沽名钓誉地给自己扣了一顶谦让的大帽子。   “诶好了好了,孕妇应该多补充营养,”冉云素赶忙将自己盘子里的鲜肉水晶卷夹到穆瑾那边,“多吃点,一张嘴吃两个人的呢。那,今天的浮潜你就不能去了吧?”   穆瑾咬了一口肉卷,突然意识到怀孕的副作用还有耽误玩这一项,顿时有些失落。她试探地朝秦烈峥瞥了一眼,对方很笃定地答复道,“不行。”   “你好好吃自己的,她那种恨不得长出两张嘴来的吃货还用得着你操心。”烈风将卷好的蛋卷递给冉云素,“等会儿带你出去玩。”   “……”穆瑾郁闷地举起咖啡杯,还没送到嘴边就被秦烈峥中途拦下,轻描淡写地换了一杯温白水。她一惊,顿时觉得自己既不渴也不饿了,就想偷偷躲到房间里发霉去。   蜜月结束返程的时候,一边是晒成小麦色的两个,一边是养得白白胖胖的一只,相映成趣。   即便全家都是医生,还有两个术业专攻的妇产科医生在,大家也都对穆瑾的孕期没有诸多说道和限制。她该上班上班,该上台上台,只是轮到夜班的时候秦教授一定要替她,即便要连轴转也没得商量。   那孩子也很乖巧,基本没有怎么折腾她这个当妈的,别说是孕吐,连恶心反胃什么滋味她都没尝到过,晃晃悠悠就混到了孕晚期。于是,对于一个吃货来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忌口,莫过于明明感觉饿还要控制食量。   讨厌的小姑子每次看她磅秤都拿眼珠子斜她,而后毫不留情地在孕检手册上将体重曲线向上延伸一截,并附上三千字口头警告加威胁。   中心思想就是,如果你不想挨一刀剖宫产的话,最好现在就把脖子扎上,以刚好饿不死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从此以后(二)   “带了吗?是辣味的吗?”穆瑾趁着午休把来送饭的冉云素拖到处置室里开小灶,“好容易有一天他不在院里没法盯着我吃饭的,汉堡包,想死我了!”跟小鬣狗半年没见肉腥味似的。   “这个月第二次了,我这算不算是助纣为虐啊?妈和大哥知道了肯定恨死我了……”冉云素不安地在她拱出老高的孕肚上轻轻摸了摸,“不要怪婶婶哦,是你妈非要吃的。”   “她也想吃呢,现在动得可欢快了!”   “你确定她不是被辣味刺激的?”   “当然不是!给我看看,还有什么?这么点儿哪儿够吃啊……你不吃吗?”   “下周,下周帮我带一次川城园的麻辣香锅吧,光是想一下都冒口水……”   “生出来哺乳更得忌口呢,过来人都说趁着现在想吃什么赶紧吃,不然之后半年里简直猪狗不如!”   冉云素听她吐槽听得一脑门汗,“烈岩不是说宝宝有点儿偏大吗?你想顺产还这么吃?”   “我这不是偶尔放纵一下嘛,平时粗粮馍馍水煮菜,苦的很呢!”看她这吃相倒是的确很像非洲兄弟,三五口,一个汉堡就剩小半边了。   秦烈岩提着两盒孕妇常吃的维生素来骨外找穆瑾,见办公室里没人,就随手拨通了她的电话。刚路过处置室,就听见里头传来奶声奶气的儿歌铃音,又赶忙退了回来,抬手推门看了进去。   这边偷吃鸡肉的黄鼠狼被抓了个正着,一紧张,半块鸡翅膀啪叽掉到了地上,臌胀的腮帮子撑得口齿有点儿不清,“那个……找我有事儿?”   秦烈岩抿嘴一笑,“没什么,这个是咱妈让我拿给你的,她说算着你应该快吃完了。”说完瞄了一眼某洋快餐的袋子,不以为意道,“用不着掖着藏着的,偶尔吃一次解解馋没什么,我那会儿也吃,那俩洁癖党就是瞎紧张!”   穆瑾:“……”洁癖党显然指的就是她婆婆和老公。   呼,冉云素算是松了一口气,“有权威人士鉴定,我心里的负罪感终于没有那么强烈了。对了,预产期快到了吧?”   “还有一个月,累死我了,真想这个小崽子早点儿出来,睡个觉都浑身不自在。”   冉云素收拾了一下食盒,“行了,我也该走了,烈风说他顺路来医院接我。”   “那你快走吧,他在下头等久了容易引起骚乱。”穆瑾扶着桌子满足地站起身来,“好幸福啊,终于吃了一顿饱饭……唔!”   冉云素刚要出门,听见穆瑾一声不自然的低呼,转身看回去,眼见有液体沿着穆瑾的两腿汩汩流下,当即吓得心脏差点儿飞出嗓子眼儿,“这……这是怎么啦?”   事主反而比较淡定,“别紧张,是破水了,大概要生了……帮我把烈岩叫回来……”她淡定地缓缓靠回椅子上,拨了通电话,“老公,咱闺女急着来报到了。”   任是处变不惊的秦教授,也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脑海里炸了个满堂彩,他飞快地从拖堂扯皮的会议上站起身,“各位,有急事,先走了。”丢下面面相觑的一干领导,刚迈出门槛就在走廊里狂奔起来。   穆瑾这边倒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秦烈岩刚溜达到楼下就被喊了回去,冷静熟练地指挥一切,没几分钟就将大嫂送进了待产室里该检查检查,该输液输液。冉云素也留下来陪着,还把不情不愿的烈风给喊了上来。   “你怎么比进去那个还紧张啊?”烈风握着素素的手揉她掌心。   “她还没到预产期呢,刚刚是我偷偷带了汉堡鸡翅给她吃,会不会……”   “别瞎想!你给她吃的又不是打胎药,国外孕妇天天吃这些。就咱家那俩主任瞎紧张,洁癖党!”真难得,他和他姐居然还有心有灵犀、意见一致的时候。   秦烈岩从待产室里出来,恰好孩子爹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了,“哥,嫂子可能今天就生了,稍微早产了点儿,不过问题不大,已经上了促进胎儿肺成熟的药,可以尝试顺产。”   “开始疼了吗?给她找个单独的待产室,我这就换衣服进去陪她。”秦烈峥转身几步又停下,“她有没有说还想要点儿什么,我给她带进去?”   “说了,”秦烈岩细眉一挑,“她说她想要麻辣香锅,生之前没吃成特别遗憾。”   “……”   “生孩子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先回去吧,到时候大哥会打电话的。”烈风就是看不得冉云素眼里哪怕一星半点儿的艳羡和失落。   “不行,穆瑾生孩子呢,我肯定要留下来陪着她,直到她们母女平安。”   尹主任也过来了,看见门口去留不定的小儿子儿媳,拍了拍冉云素的胳膊,“那先让烈风带你出去吃点饭吧,这边没那么快的,明天才生也说不准,别都跟这干熬着。”   到底是妇产科主任与娃奶奶双重身份的加持,经验不经验的不好说,一语成谶的本领倒是不小。穆瑾生得有些不顺,从下午上了催产针开始疼痛加剧,之后一直疼了十来个小时还是没能够到上产床最后一哆嗦的程度。   这姑娘又犯了倔劲儿,看着指标没问题就非要坚持顺产,声称自己不能白白疼了这么长时间还得挨上一刀。秦烈峥守着她一波一波地陪着她熬那种难忍的宫缩,感觉自己当初快死了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和揪心,差点儿就想做主把她送去给剖了。   “小穆,等她出来了,咱们就再也不生孩子了,就这一个……要是太疼就别撑着了……”   穆瑾秒懂了他是什么意思,铁石心肠的秦教授动了凡心了,天天刀光血影的阿修罗终于也体会到人间疾苦。   她撑着头勉强挤出一个半哭不笑的表情,“生孩子这种事儿,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护士长不是说她生头胎的时候险些就死过去了,没过两年就又怀了第二个……”   “你可千万别再给我添什么伤疤了……穆瑾,你惹了我就要负责到底的,我可受不得你有半点儿闪失……”说话的声儿都发颤了,天知道他脑子里又联想到了什么陈年旧事、故梦远景。   穆瑾心里匆匆地酸了一下又疼了一下,趁着疼痛间隙对进来探视的秦烈岩摆摆手,“赶紧给你哥弄出去,在这里太影响我的士气了。”   “这就受不了啦。”秦烈岩不辱使命,连拖带拉地把动摇军心、红颜祸国的秦教授推了出去,“外面凉快凉快吧,真是关心则乱,当初我生暖暖的时候是谁在旁边笑话我娇气来着。”   “……”   直到次日晨光熹微,一声天籁般的婴儿啼哭横空响起,小秦曦以六斤九量破纪录的早产儿体重高调问世,她爹秦烈峥的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秦家人皆大欢喜,秦教授也终于如愿收获了一枚长得极像自己的贴心小棉袄。   *   又至新春,秦家恢复了长假集体出游的旧例,仍然将目的地定在了南亚只需躺着晒太阳的温暖小岛。这里安静放松,老幼妇孺皆适宜,连从来没出过国门的穆瑾父母也一并带了过来。   穆国栋经过康复也勉强可以拄个拐棍就近溜达溜达,平时颤颤哒哒地晃在小区里看人下棋、拉二胡也算闲散自在。王开兰自从添了个花骨朵一样的外孙女,整个人又比捡到秦教授这枚乘龙快婿那会儿更精神了好几个档位,成天腰不酸腿不疼地带领小保姆为女儿女婿一家发挥余热。   老太太难得在电视屏幕以外看到秦烈风,激动得啪嚓一个铁砂掌拍到他肩膊上,当年抡扫帚扫大街练出来的力气震得烈风满袖子肱二头肌都抖了三抖。   “这小伙子还是那么俊!我跟你说,最近晚上哄着曦曦我就看你的那个什么世什么情,哎呀你在里面可把人家九公主给伤透了心了……”奶奶粉逮着机会狠狠吐槽,并理论联系实际,“告诉你哦,平时可不许欺负我们素素。”   烈风一脸不上不下的笑,“王姨,有您这混元霹雳掌,我哪儿敢啊——”待别人走远一点儿,他又捂着胸口歪头蹭到憋笑的冉云素肩膀上撒娇,“老婆,那掌,有毒……救我,亲一个,唔——”   这一行人大大小小地加在一起也是十多口子,外加两个实在没什么淑女潜质的小崽子,堪称热闹非凡。   由于头等舱的座位有限,他们这一行只订到了四个位置,其余都是商务舱。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头等舱让给了穆瑾的父母和尹主任先去坐,余下那一个自然该轮到秦烈风,不单是因为人家是这趟出行的金主,也是因为把他放在别处实在容易影响航空秩序。   可让秦影帝跟自己老婆分开,去跟老头老太太面面相觑显然他十分不乐意,不单他不乐意,连小暖暖都不乐意。于是就便宜了秦烈岩,谁让就她自己是耍单的一个人呢。   包裹严实的秦影帝透过墨镜瞥了一眼缠着冉云素给她往手腕子上画钻石手链的秦暖,鼻孔里哼出两道闲气来。这小丫头片子就爱黏糊这个会画画的小舅妈,一逮着她就笔墨伺候,大有要继承她衣钵的架势。   这会儿小丫头非要挤在俩人中间的位置上,要多碍事儿有多碍事儿,看得烈风眼睛疼。   却没想到趁着飞机还没起飞,秦烈岩引着一个熟人从头等舱走了过来。吕贵人真是不折不扣将好人好事做到底的那种,直接将自己的头等舱座位让了出来,让烈风和素素两个人过去坐。   如蒙大赦的秦烈风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拉着冉云素就走了,留下叽叽歪歪的小秦暖不情愿地蹭在亲妈和陌生叔叔中间。   “诶,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三个还挺像一家人的?”志得意满的秦烈风燃起熊熊八卦之心,“要是他愿意给我当姐夫,我以后看着他还能更顺眼一点。”   “小气鬼。”   “耳根子终于清静了——”烈风窝在真皮大躺椅里,“素素,不然到了地方咱们就把他们甩了自己玩去好不好?”   “你是担心我看着人家都有小孩子心里难受吗?”冉云素主动伸手过去给他握住,“烈风,我在网上查过很多类似病例,其实我们也可以试着要一个……”   “不行!”烈风狠狠捏了一下她的手,那力道是真生气了,“这件事没得商量。”   “素素,之前你不声不响一个人走了,我就去泰和宫许过愿,如果你有天能平安地回到我身边,这辈子我就再无所求,上苍给我什么劫难、给我什么噩运我都毫无怨言……素素,我有你一个人就足够了,要是你真心疼我,就照顾好你自己,别再让我体验那种滋味……素素,现在咱们离天最近,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各位神仙都听得到呢,我不敢骗你。”   “我知道——”她当然懂他的心,但她也知道他并不是真的不喜欢小孩子。   病房里没别人在的时候,他也会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蹭在小侄女柔嫩的脸蛋儿上,满眼都是柔和的笑意,根本不是他嘴里说的摸脱水猕猴桃的感觉。   还有秦暖报名幼儿园的时候,也是他这个当舅舅的到处帮忙打听,最后选了个贵得让秦烈岩炸毛的,还出了全套学费。   他也该有个自己的小孩。   ☆、从此以后(三)   ‘一方阁’历劫之后渐有起色,方晋的整个心思都扑在工作上,一番苦心经营也算将局面挽回到曾经的鼎盛时期。他心里是憋着一股蛮荒之力的,总觉得不能辜负冉云素当初对他的心意,虽然那心意也仅仅是知恩图报而已。   冉云素同他依然不可避免地有些工作上的接触,可自从那一次在旧宅倾谈之后,方晋便再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不合时宜的言语表情,刻意公事公办的态度,就连收她结婚喜帖的时候都满脸虔诚的祝福之意。   仿佛他有一副面具是专门为冉云素准备的,见了她就能瞬间加持,所有真情实感再也无从泄露。   新春联展结束,冉云素也没急着叫车回家,闲散地溜达在日渐温暖的阳光里。烈风出门拍戏不在家,她有空会去一方阁开设的青少年绘画课堂转转,一群十多岁的孩子聚在那里,有的是真心喜欢画画,也有的是文化课成绩不理想打算走美术生这条道路。不管目的如何,有的是青春的意气和活力。   银色雷克萨斯缓缓在身边停下,冉云素眯着眼朝车内看去,见方舒正缓缓将副驾驶这一边的车窗落下。“去哪?我送送你。”   冉云素拉开车门坐进去。   “没想到你还真的敢坐我的车。”   “我总相信,一个人不至于在同样的地方摔两次大跟头,我没那么倒霉,你应该也没那么愚蠢。”冉云素轻轻扶正了自己的右腿,“何况,这会儿我真的有点儿走不动了。”   “对不起——”   方舒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转过头来看她一眼,语气里却是她从未听过的真诚。“从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有收过任何一张罚单,你相信吗,十几年,一次都没有过……”   “欠债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如果有可能,我宁愿把腿赔给你……冉云素,我不仅害了你,还害了我哥……”   提到方晋,冉云素也不由得叹了口气,“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谁也没有能力改变什么,就当是宿命吧,你也不用再一直纠结这些……有些事情,得你自己先原谅自己,才能迈过去。”   她看了看窗外,“谢谢,我到了,里面不好停车,就这里下去吧。”   “我恨过你,是因为我哥……”方舒幽幽地吐出一句,冉云素已经搭在车门上的手停了下来。   方舒转头看向她,“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哥是因为你才跟我嫂子离婚的。”   “你说什么?”冉云素不可思议地蹙眉,方晋离婚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好像从来也没关注过、在意过。   “那年夏天我撞伤了你,当时我怕得要命,第一时间就给我哥打了电话。   他赶到医院的时候,你已经被送去抢救了,后来他就每天都往医院跑,我知道他是为了帮我擦屁股,不敢说也不敢问。   再然后,他四处找关系安排你进美院读书,虽然你的高考成绩好到任何一个美术生都望尘莫及,但你知道更改提前录取的艺术院校的程序有多难,他硬是找遍了所有的关系把你塞了进去。   后来他又为了你买房子,事无巨细地为你考虑,千方百计地哄你开心。   他比你大了十几岁,和我嫂子又一直和睦,我从来都没有往别的方面上想过,直到突然有一天,他主动跟我嫂子提出了离婚。   他说他爱上了别人,爱到无药可救,连良心和责任都拉不住自己了。   嫂子听了很伤心,也没办法接受,跟他闹了一阵子,最后被他的铁石心肠伤透了心,一个人带着孩子远走他乡。   那会儿你多大,十九还是二十?我猜你大概什么都不知道吧,我哥不是个青春期的愣头青,他也不是做事欠考虑的人,就在你毫无反馈的情况下轻易丢掉了自己的家庭,就为了有资格心安理得喜欢你。   他可真是活该,足足等了你十年,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了别人。   你结婚的那天,鲸市特别冷,他一个人在美院后山的思竹林里坐了一天一夜,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了,高烧了一个星期。那年的假期我就守着他在医院里过的,他真是我见过的最傻的一个人。   冉云素,其实你也是个傻瓜,为了秦烈风一叶障目,谁的真心都看不见。   所以,我恨我自己,你是我哥命里的那个大天劫,而这个天劫是我给他引来的……如果当初,你被我撞死了,对他来说结局会不会更好一点。”   良久,冉云素紧绷的面色才缓缓放松一点,“现在还想撞死我吗?如果不想的话,麻烦你调个头送我回家。”   方舒嗤笑一声,“你还真是……算了,反正是我欠你的。谢谢你上次帮一方阁度过难关,还有,我哥说你画展上的那组《破碎》衬得我那幅就像小学生习作,你真觉得我画得很差劲吗?”   “那样的画,画不出真情实感来是好事。”   *   天气转暖,魏嫂穿梭于衣帽间和储藏室之间规整春装,拾掇旧物,冉云素在一旁给她搭手。   “这个旧木盒里装的是什么?上面好像还刻了字?”冉云素拭去上面的薄灰,依稀辨认出歪歪扭扭的秦烈风三个字,中间的烈字刻得三足鼎立,四分五裂,分崩离析。凭借她的专业知识推断,这雕刻工具八成是一把削铅笔都费劲的铁皮小刀。   魏嫂笑道,“那可真是有年头的旧东西了,没想到他还一直收着,你打开看看。”   冉云素轻轻推开抽屉式的上盖,里面摆满了杂七杂八的小物件。抠掉了扳机的小水枪,少了个轮子的赛车模型,拧不动弦的跳跳蛙,各式各样的哨子、陀螺,还有一部迷你water game的游戏机……   “这是他小时候玩过的?”仔细看看,没有几个是全须全尾的,除了一只铁皮口琴,居然还完好地呆在丝绒套子里,仅有一角带着块黑色擦痕。   “烈风小的时候可真是皮得没边儿,没少让尹主任拿鸡毛掸子抽他……其实那孩子也挺不容易的,爸妈整天忙得见不着人,他嘴上不说,心里也委屈,要是不淘气就更没人注意他了。   有回他妈揍他揍得狠了,撒完火自己也心疼,就好声好气地往回找补,给他买了那个口琴,还留他在自己房间睡了一晚上,把他美够呛。   打那以后,放学就跟家里吹,没人教他,刚开始也吹不成个调儿,听得人脑仁儿疼,姐弟俩天天为了这事儿吵架……有次烈岩实在烦了,就把他口琴给摔了,这下他可气炸了,竟然使了诈把烈岩给绑椅子上,硬是对着她吹了一个多小时……”   冉云素听得骇然,真暴力,怪不得秦烈岩一见他就炸刺儿,也不喜欢练琴,敢情是有面积巨大的心理阴影。   她一边摆弄着这些旧物,一边想象烈风小时候的样子,心想如果自己有个这样的熊孩子,会不会也气得直接赏他一顿简单粗暴。   魏嫂将衣服挂好,转身对冉云素说,“最近胃口好一点了吧,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去买菜。”   “啊?”胃口好一点,还真是,冉云素有一点心虚,难道是昨晚半夜偷偷去厨房拿吐司吃被人发现了?“我……还行,那就吃鱼吧……”   “行,吃鱼好,鱼肉最有营养了。”魏嫂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转身去换衣服,“你累了就去躺会儿,这时候爱犯困也是正常的。”   “……”冉云素心里咯噔一响,“魏嫂,你……看出来了?”   “我是过来人了,还能连这都看不出来。唉,你也是处心积虑地瞒着,平时总躲着我,还找借口给我放假探亲,不然我还能发现得更早些。”“你别怪我多嘴,烈风也是担心你,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就跟动他心尖似的,不然他也不能……”   既然秘密都给撞破了,冉云素也不好再负隅顽抗地抵赖,“魏嫂,你可不可以先别告诉他,我会自己跟他说的。”   “放心吧,我不说,”魏嫂这次倒是应得痛快,“反正他没几天就要回来了,说不说的到时候也都知道了。”   “……”   这话还真是提醒她了,烈风再有一个星期就回鲸市了,到时候想瞒肯定是瞒不下去了,为今之计除了期待坦白从宽之外,只能硬着头皮去拉外援了。   *   秦烈岩刚开着车子驶进员工停车场,就看到冉云素站在门诊楼前面等她。   “什么事儿这么着急,非得堵着我上班说。”她掏出一根皮筋将头发拢起来绑好,“怎么了?烈风欺负你了?他这不是走了好几个月了么,也欺负不着啊。”   冉云素鼓起勇气,“姐,我怀孕了,他还不知道,不过下周他回来就肯定瞒不住了,我怕他——”   “啊?!”秦烈岩觉得自己的脚背被下巴砸得生疼,目光瞬间聚焦到她的小腹上,平时冉云素穿衣风格就偏自然宽松,人又纤瘦,实在看不出什么孕态来,“什什……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你怎不早说!”   冉云素心说,早说的话,这孩子的小命还能保么?   “不行不行,这么大的事儿我一个人可做不了主,走走走,我带你找咱妈去!”她神经兮兮地挽着冉云素的胳膊就把她往住院楼那边拖,突然又反应过来对方是孕妇,“慢点慢点,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   “几个月了啊?从来都没到医院检查过吗?”   冉云素摇摇头,“我……不太准,也许三个……还是四个……反正之前还会恶心呕吐,最近好了些……”   “诶呦我的姑奶奶,那起码得有十六周了吧,你可真能瞒啊!”秦烈岩突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不对,他那种严防死守的性子,你是怎么怀上的?”   “我把药换成了维生素……”   “我……”秦烈岩彻底没了脾气,“冉云素你真是不怕死啊,忘了自己骨盆和腰椎上都是锲过钢钉的了?”   “要干什么来着?”秦烈岩在走廊里驴推磨似的转了半圈,“对了,我先带你去做个B超看看孩子什么情况,都被你吓糊涂了……”      ☆、从此以后(四)   一张B超单子摊在尹主任的办公桌上,黑白打印的影像里一个婴儿骨骼的轮廓清晰可辨,下面一行行的数据都在显示这个顽强的小生命即便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仍然茁壮生长着。   尹主任喜怒莫辨地沉默着,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张二维胎儿照片上,良久才嘟囔了一句,“这孩子……长得挺好看的……”   “……”冉云素和秦烈岩面面相觑,糊成这样的二维照片不懂行的大概都看不出是个人,她居然还能看出来好不好看?   究竟是尹主任的专业技能已臻化境,还是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孙辈给惊得说胡话了?   “它很健康,”尹主任的面色突然柔和起来,眼角细细的鱼尾纹又收拢了些,“已经十六周多了,感觉到它动了吗?”   “还没有。”冉云素如实回答。   “我们这边应该没什么问题,只要能坚持到三十二周……至少三十周。”   她将视线转向秦烈岩,“打个电话叫你哥哥嫂子过来,素素身上的那些旧伤看看他们那边是不是可以搞定。”   “这次我不会放弃的,我肯定要把它生下来。”待宰羔羊有点儿沉不住气了,生怕有什么搞不定的状况横生枝节。   “没说不让你生,你也不能有事,不然我没法跟老秦交代。”尹静祎摘下眼镜长吁了口气,“要是连自己的媳妇和孙子我都保不住,我看我也就该退休别干了。”   冉云素突然觉得喉头一紧,泪意涌了上来,她这一个执拗的决定,后果可能牵扯了所有秦家人。之后的几个月里,大家都要跟着她担惊受怕,如履薄冰。   随后赶来的秦教授倒是还算镇定,大抵觉得目前这个阶段他也没什么可做的,只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要她凡事小心。   穆瑾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全程都黑着脸,看都不看冉云素一眼,把自己气成了一只河豚。   临时家庭会议一散,冉云素就去追气鼓鼓飙出门的穆瑾,“穆穆,等等我——”   到底也是心疼她,穆瑾的脚步缓下来,转头朝她喷了口闷气,“长能耐了,连我都瞒着,你怎么不偷偷生下来才告诉我。”   “对不起,看在当年鱼蛋粉、麻辣烫和汉堡薯条的份儿上,原谅我一次吧。”   “……”   穆瑾毕竟也是当了妈的人,态度上也没有几年前那么坚决了,只是对冉云素的那份担心还是如剑在悬,“你就等着秦烈风回来收拾你吧。”   “你们都说可以,他就能安下心来了。”   “可以个屁!”   穆瑾余怒未消,“实话跟你说吧,秦烈峥不好意思直说我可没什么好隐瞒的,你的情况,如果胎儿大到威胁了你的健康,一旦出现异常状况,就得让它提前出来。如果你们可以相安无事到三十周以后,它的成活率就会在七成以上……考虑到尹主任的技术,八成以上吧。”   “那如果不足三十周呢?”   穆瑾看她失了血色的小白脸,残忍的话又给生生咽了回去,“有尹主任这种大神级别的活菩萨在,不会撑不到三十周的,你也别太担心……”   好吧,话都让她给说了。   *   烈风在返程登机之前,接到了他哥的一通电话,把素素怀孕的事情跟他打了个预防针,“妈让我提前跟你说一声,就是怕你到时候搂不住火再给她吓到了,事已至此,到时候好好跟她说。你这不是要飞三个多小时么,够消化的了吧?”   于是秦烈风突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差点儿被这一记预防针直接给扎死。   曲宏杰觑着他一张死人脸也没敢多问,一路上把能惹到他的活物从头到尾想了个遍,也没缕出半点头绪来,难道是空姐们要签名的姿势不对?关键是他也没搭理人家啊。   一进家门,他这副既想吃人又含嘴里怕化的矛盾表情在那张帅脸上怪异地和平共处下来,提了好几口气,最后憋出一句,“过来,让我看看你。”   敢情酝酿了一路,所有的惊怒都化在自己血液里了,出口的也只剩下心疼和温柔。   他的手在她肩膊脊背上兜了一圈,缓缓滑到她的小腹上,然后轻轻地停在那里,“是不是想气死我,还学会偷梁换柱了……这个家伙,折腾你了吗?”   冉云素赶忙把头摇成拨浪鼓,“没有,一点没有。”   烈风无奈地瞪了她一眼,“胎教撒谎不太好吧,就不能对我实话实说吗?”   “嗯……有段时间会吐,但是没有晕倒过,一次也没有。”“妈说它已经有个洋葱那么大了,而且长得很好看,你不能不想要它!”   “真能装蒜!”烈风嗤笑一声。   嗯?这是在说娃呢,还是在说娃奶奶?   “我应该怎么收拾你——”他捏着她的下巴颏轻轻晃了晃,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冉云素找出平板电脑,“给你看个东西,然后再决定怎么收拾我。”她翻开相册,点了一个视频出来播放。   那是B超那天秦烈岩对着大屏幕录下来的,背景音是B超医生的解说,“这个就是宝宝的头,我们量下双顶径……像小鱼刺的这条是脊椎,很连贯很整齐……哇,你看它有一双大长腿,踢得正欢呢,脚丫子都举到脸上了……乖乖,先别乱动,我要量下股骨长……诶呦,还吐了个泡泡,你看它多会玩……心脏四腔、肝脏、双肾、胃泡、膀胱都没有问题……它非常健康,最后来听一段心跳音吧……”   医生将探头对准了小腹的一个位置,调整了机器上某个按钮,然后一串小马快跑的心脏跳动声音响起,急促而有力,毫不矜持地在所有人面前猛刷存在感。   视频放完,烈风的视线还粘在屏幕上,看着黑色背景下那个轮廓清晰的小人儿一动不动。   冉云素抬手扳过他的脸回吻了一下,“想好怎么收拾我了吗?”   烈风长出了一口气,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喃喃说,“看都看到了,听也听到了,万一有天让我在你们两个之间二选一,你要我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让你选的,我会特别听话,妈和大哥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们两个都会平安无事的。”冉云素听得出他的害怕,想换个轻松点儿的话题,“你猜它是男生还是女生?”   “男生。”   “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一个帮手,帮我保护你,哄你开心。”   “那如果是女儿呢,你不喜欢吗?”   “肯定是儿子。”   “嗯?”   “大哥说烈岩都看到了,它有小鸡鸡。流氓姑姑,第一眼居然给她看了。”   “……”   烈风掀开她的睡衣,直接将手掌贴在她微微鼓起的小腹上,温热的掌心焐得她小腹暖烘烘的。   突然,肚皮里传来一个很细微的震动,像是小鱼吐了个泡泡,或者一粒米炸成了爆米花……他俩难掩欣喜的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觉得这是相当新奇有趣的体验。   “他知道是爸爸回来了,很开心,爸爸才不舍得收拾他——”   “……”   烈风觉得自己的一份狂喜包裹在□□包里,万一他们家那些拆弹专家失败了,恐怕自己这辈子将要万劫不复。   “素素,你知道在他平安降生之前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吗?”   “我知道,我会让你们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为我提心吊胆……”   烈风狠狠地用嘴唇封住她的话,“我不是说这个,素素,我大哥说,如果想尽可能长时间的让孩子呆在你肚子里直到出生,可能用不了多久,你就需要一直卧床,这样才能减轻他对你脊椎和骨盆的压迫。”   “我能做到,我肯定能做到,卧床而已,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   “不是一天两天,可能要几个月。”   “然后换来一个小孩子,陪着我们几十年,怎么算都不亏啊。”   烈风彻底无奈,“你啊,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这辈子吃起苦来跟吃饭似的稀松平常,我都快心疼死了你还笑得出来。”   “嗯——大概是我上辈子轻薄了你,又没对你负责吧。”她抬手轻佻地在烈风的下颌上勾了一下。   烈风把她搂在怀里,“但是我不记仇,我会对你负责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小包子秦昀就要隆重登场了,我比我爸还帅还可爱哦! 另,计划开个新坑《背叛》,喜欢的可以提前预收下,也许之后会改书名,故事和《云等风来》人物略有勾连,大概秦教授得空也会跑个小龙套之类的。 光棍儿节快乐!祝大家姻缘签旺旺,桃花运满满,红鸾星高照!   ☆、从此以后(五)   【五年后】   已经是幼儿园大班的小秦昀骑在他爹的脖颈上,走马观花地一幅幅看着他妈的油画,“驾!走快点儿,我要看最后面的……爸爸,为什么妈妈的画展每次最后面几幅都是你的画像啊?”   “因为我比较帅呗?”烈风歪了下头,躲闪儿子抓过来的小手,在他小腿上拍了一巴掌,“老实点儿,别抓我头发!”   “我们班上的佳佳、小妍和苏茉薇说我也很帅啊,为什么妈妈从来不展我的画像?”   “你是一般帅,我是特别帅!”这个当爹的实在有点儿脸大,“不过你也不用灰心,等你长开了,说不定就能赶上我了。对了,我听你妈说上回你们文艺汇演的时候,你弹琴弹砸了,惹得台下好顿笑,怎么回事?”   “哦,”这位遗传性心大的小朋友显得十分不以为意,“那些音符小蝌蚪似的密密麻麻,我一不小心就看串行了。”   “你是不是我儿子?曲谱都能看串行,不是陪着你练了好多遍了么?”   “额,可能我像我妈吧,没什么音乐细胞?”   “我看你也不像你妈,画那两笔画还没我画的好看呢!”烈风举手掐住儿子的腋下将他提起来放到地上,“弹琴和画画,你更喜欢哪一个?”   小秦昀眨巴着大眼睛认真想了一会儿,脱口道,“玩吧。”   “秦昀——”一个个头略高些的马尾辫小姑娘出现在展厅门口,边跳脚边冲这边摆手,衣襟下一圈裙摆随着她的动作上下翻动,十分投其所好地大喊,“出去玩啊,停车场那边的树上有个鸟窝。”   兴致被充分调动的秦昀抬腿就跑,刚窜出几步远,忽然听见他妈在背后喊他,“秦昀。”   小伙子立即踩住刹车,乖乖地转了个方向,跑回冉云素的身边,“妈,秦曦喊我出去玩。”   那边小姑娘有些不耐烦,“你能快点儿吗?跟狗似的一喊就回去!”   “你才是狗!”秦昀不服气地回嘴,却不再跑。   他从小到大在他爸那只会因为一件事情挨打,就是他妈喊他他没立刻停下回来,为了这个不知有多少根鸡毛掸子阵亡在他屁股上,到如今早已养成了一个深入骨血的习惯,只要冉云素喊他,他便条件反射地过来她身边等待指示。   他姐说得没错,活脱脱一只小忠犬。   平时幼儿园放学,男孩子们都脱缰野马似的到处乱窜,但只要冉云素去接他,秦昀就肯定会乖乖拉着他妈的手陪她慢慢走,这一点连那些小女孩的家长们都十分羡慕。   太小的时候他还不太懂,纯属习惯成自然,慢慢大了一点,他便开始真的懂得爱护他妈妈,知道她走路不便,追不上自己,所以从来不在她面前疯跑让她着急。   “去玩吧,别捅鸟窝,以后天冷了小鸟会冻死。”冉云素在他头上胡拉两下,“不能出院子,别让你姐爬树。”   “知道了!”秦昀这才转身跟着秦曦跑出去,迎面跟停好车才慢慢溜达过来的大伯大伯母撞了个正着,喊人的时候脚下都没半点停顿,一晃姐弟俩就没人影了。   穆瑾环顾四周,“都准备好啦,这里真不错,一点儿都不比EP当年那个什么蓝钻展厅差。烈岩说她明天正式开展的时候再过来,秦暖都急得不行了,说你最近准备画展都好久没教她画画了。”   冉云素看了烈风一眼,“那等会儿我们这里忙完了,就一块儿回家去吧,顺路给妈叫一份老鸭汤带着,她上次说好喝。”   烈风晃悠到大嫂跟前告御状,“诶你们家这个曦少爷是不是有点儿逃出圈儿了啊,上次在我们家门口直接爬到三米多高的树上去了,最后下不来还让秦昀在下头接着她!差点儿把魏嫂吓出心脏病来。”“我哥小时候可绝对不是这模样的,你姑娘是不像你?”   “就你惯的!”穆瑾小声抱怨,用胳膊撞了身边的老公一肘子,继而斗志昂扬地回嘴道,“那也不好说啊,不像她爸还有可能像她叔叔也说不准。”   “咳咳,那个……要不你们先帮我看看这里还有什么地方有待改进的?”   冉云素作为一个资深消防队员经验丰富,赶紧把狭路相逢的两个冤家给拆开来,拉着烈风往后站了站,“刚儿子说他喜欢弹琴还是画画?我猜八成不是画画吧,他每次看我画画都能看睡着……”   “也不是弹琴,他说他喜欢玩。”   “是吗?”冉云素略显失望,“两样都不喜欢啊,要是将来也不喜欢读书怎么办?靠脸吗?”   烈风敏锐的眼神扫过来,“嗯?你是几个意思?靠脸怎么了?长得帅有错吗?要我说,实在不行还真有咱俩留给他的这笔天然财富,就算他再不开眼,专捡着咱俩的缺点长,应该也挺好看的吧。”   冉云素对他的自我感觉良好十分不屑,“也说不定到了他这辈儿,还真就拐回去了,大哥说秦昀上回在他办公室里把那个骷髅架子给拆散了,后来居然又能一块不错地拼了回去,要是将来当医生也挺好的。”   “你操心太早了,小心长白头发,屁大点儿孩子,先让他傻玩去吧,就这会儿最无忧无虑了。”   俩小崽子跑了一头汗回来,跟在大人后头往停车场取车,神秘兮兮地掖着藏着什么宝贝东西,一路上嘀嘀咕咕地商量着。   烈风双手插在裤袋里,歪头对冉云素说,“大概没拆鸟窝,指定把里头的鸟蛋给掏了,等会儿你别说他了,反正我小时候也没少干这事儿。等会儿我哄他把鸟蛋交出来,煮煮给你补身体。”   冉云素毫不留情地赏了身边这位半退休状态的影帝一记白眼,“咱家已经穷到揭不开锅了吗,要靠儿子掏鸟蛋改善伙食。”   歪过来的身体又凑近了些,“你说过会养我的,不能后悔。”   烈风自打冉云素怀孕开始,就对选剧本矫情到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程度,平均一年也就拍一部电影,其余的广告代言一概不接。他对自己的要求十分宽松,不被世界遗忘即可,顺便借着群众监督的力量约束自己保持身材。   旁边的穆瑾冒出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挤着秦烈峥往一旁躲了躲,“儿子都会上树了还起腻,真让人受不了。他这是片约少憋的?逮谁跟谁念台词儿。”   “你爱听吗?爱听的话我也会说。”秦教授睥睨无双的咸猪手圈到老婆腰上,桃花眼裹足电力飘过来。   穆瑾顿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窜过一阵电流,赶忙不甚诚意地推了他一把,“憋着,回家再说!”   秦烈峥从后备箱里拎出一套彩页书,“秦昀,送给你的,《可爱的骨头》,就是你上回拆开的那些,看不懂的大伯给你讲。”   其余人:“……”   秦曦在一旁摇摇头,“唉,我爸又开始给人洗脑了。”   *   最近一年只要人在鲸市,逢周六晚上,程普芬会派人把小外孙接过去留宿一晚,周日中午再送回来。   这也得益于程诗如这个九曲玲珑心的小姨从中牵线搭桥,一个自己没孩子的半大姑娘家,生意场上的奸商诡吏她搞得定,哄起孩子来也手段高明。真是应了那句“生不如养”,她比冉云素更像程普芬。   秦昀第一晚在程家留宿,冉云素担心得一夜没睡好,烈风安慰她,“她知道对你那一套用错了地方,紧着在外孙身上往回找补呢,咱们也该给个台阶。这么多年她对你都小心翼翼的,你俩同框的时候,她反而像是你闺女,那么强势霸道的一个人,就差给你磕头认错了。”   “有拿自己儿子给人当台阶的么,她连妈妈都不会当,就不信长了个辈分就能当好外婆了。”冉云素鼻眼泛红,虽然平日里她对秦昀也有些小严厉,但这孩子是她豁出命去才得来的,心尖儿、眼珠儿都不能比,容不得半点闪失。   “没当父母的时候很多事情还不懂,当了就知道了,谁都是第一次,犯点错误也正常。”烈风习惯性地揉她的手心,“就好像我揍那小兔崽子一顿之后,经常也悔得睡不着觉。”   冉云素负气反驳,“秦烈风,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这还用问么,连儿子欺负你我都舍得打。”那个极具诱惑的人形迷.幻.药又靠近了些,“不过,幸好当年她把你给生下来了,而且没掐死,我对她也是不无感激的。更何况,今晚没有那个小兔崽子过来蹭床捣乱了,我们应该抓紧时间做一点更有意义的事情才对。”   小秦昀渐渐成了联系她们母女感情的纽带,但凡两个人不好直接说、直接问的话,都通过这根人形电波转达,不仅准确率极高,而且还会被从中加工成对方更容易接受的表达方式。   “你喜欢来外婆家里玩吗?”程普芬这个外婆看上去实在太年轻了些,揽着小外孙的模样却是慈祥到不能再慈祥。   “喜欢啊,我来外婆家,晚上就不用练琴了,也不用画画。”他就着小油手把一块儿程普芬看一眼都嫌腻的云腿月饼送到她嘴边,后者毫不犹豫地张嘴接下。   这熊孩子倒是生了抚人逆鳞的神力,不仅能治外婆的口味,还能治他奶奶的洁癖。   “你爸妈总是逼着你画画练琴吗?”程普芬蹙了蹙眉,“你还小呢,不着急学那些有的没的,每天开开心心地玩最重要。”   “那我妈小时候就喜欢画画吗?”      ☆、从此以后(六)   “那我妈小时候就喜欢画画吗?”   程普芬一时语塞,五岁的冉云素是个什么模样,她一点概念也没有,别说是五岁,就是十五岁她什么样她也完全不清楚,甚至连当初只模模糊糊看上几眼的那只小婴儿的样貌也早已糊在了记忆里。   十年前她衣锦还乡,多年委曲求全的宿愿随着法国丈夫的两腿一蹬一朝得偿,站上峰顶,成了艺术圈里呼风唤雨的女皇。那种感觉非常快意,但并不是快乐。   她在老家鮟市,轻而易举就探查到了女儿冉云素的下落,辗转找到了鲸市。   程普芬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冉云素时的情景,那比她故意拍下她的画还要早上几个月。时值中元节,冉云素到西郊墓园祭拜冉薇,那天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连衣裙,捧着一束雏菊,愈发显得娇柔纤瘦。   冉云素十七岁经历的那场车祸早就详细地出现在她派人打探回来的调查报告里,可真正隔着一排排墓碑,亲眼看到她沿着石阶龃龉前行的艰难步履时,她还是禁不住掉了眼泪。   不过,程普芬随即便接过Roy递来的纸巾将刚刚滚出眼眶的泪水擦拭了去,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当年那个玩弄感情的人还没有付出代价,她怎么有脸躲在这里哭?   那会儿她一门心思要报复詹家,执念烧得她失去了理智,总觉得只要自己的心比对方更狠一些就能战胜一切。   直到她从医院里将奄奄一息的女儿接回来,早已长大了的孩子同记忆中那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模样瞬间融合,此时的她也像个婴儿一般羸弱,听天由命地任凭自己决定她的去留。   程普芬突然觉得,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地找回了当年的那个孩子,真正地感受到了亲情的系绊。   之前她一直面对的,不过是一个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她想努力将她变成战友,她想她成为没有伤痕时便强大得无人能伤其毫发的另一个自己。   唯独,她没有当她是自己的孩子。   作为赋予她生命的那个人,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她两次,再没有比这更让人绝望的伤害了。当女儿用手语告诉她自己只有一个妈妈,那个人就是冉薇的时候,所有复仇的快感瞬间灰飞烟灭,她感受到了命运最狠厉的一击。   “外婆,外婆——”秦昀晃着程普芬的胳膊将她拉回现实。   “夫人,冉小姐来给宝宝送东西,就在门口。”女管家匆匆过来通报。   秦昀是未足月便剖产出生的,且因为冉云素的身体关系也没能一直陪在他身边贴身照顾,这孩子从小睡觉就不安稳。后来秦院长的一个老中医朋友给配了些药草,塞进枕芯里,就着这淡淡的药香,居然慢慢睡得踏实起来。   这次秦昀过来,忘了带枕头,冉云素穿了半个小区特意送过来。   “怎么不进来?”程普芬赶忙起身迎出去,又刻意拿捏着热情的分寸。   “我——”   还没等冉云素推辞,小秦昀就跑过来,拉着妈妈的手就往屋里拖,“妈妈,你的手好凉,进来暖和一下,慢点走,我拉着你。”   他这一岔,冉云素倒是不好意思再扭头就走了,只好跟着儿子进屋去。   “妈妈,爸爸和魏婆婆都不在家,你一个人住不害怕吗?要不你今晚也住这里吧,对了,你今晚记得吃药了么?”   程普芬本来就落在女儿脸上的目光一凛,“怎么了?吃什么药,不舒服没去看医生吗?”   “没事,有点感冒而已,已经吃药了。”冉云素敷衍过去,突然觉得真的有点儿脑仁儿疼了,俯身对儿子说,“我先回去了,你听话些,我们明天见。”   “妈妈——”秦昀小胳膊一紧腻歪地搂上来,嫩脸蛋也贴上来,“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万一晚上你害怕了怎么办?爸爸说他不在家我就要保护你,今晚我也不住外婆家了,我陪你一起回家住。”   程普芬一听这一大一小都要走顿时急了,一个还生着病,家里男人保姆都没在,怎么应付这个半大熊孩子,连忙说,“孩子都换了衣服了,出去折腾一圈一热一冷的再冻着,晚上我带他住楼上,你就在一楼客房凑合一晚吧,明早也好在我这里吃口热乎饭。”   秦昀的小胳膊又紧了紧,在他妈的视线之外冲漂亮外婆挤了挤眼睛,嘴上也没闲着,“好吧,妈妈,明天我们一起回家,我一回家就去练琴、画画,求你了妈妈——”   藕麦糕,这一唱一和的一老一小配合得天.衣无缝,挖坑架网地等着她往套里钻。   冉云素的面色稍一迟疑,秦昀已经吧唧一口亲到她脸上,“谢谢妈妈,你生病了应该早点休息,我和外婆去楼上玩轨道车了,不在这里吵你。”   程普芬也见好就收,牵起小外孙的手,“你之前的换洗衣服都还在,缺什么跟Marian讲,早点休息。”   冉云素看了看那张精壮微黑的菲律宾面孔,心说为什么菲佣都喜欢跟玛利亚扯上点儿关系呢,圣母她老人家知道么?唉,她觉得头愈发地沉了,大概是感冒药起了作用,匆匆回房间洗漱完钻进被子里。   *   睡到半夜,她觉得自己喉咙里干得仿佛一座刚刚喷发完的火山口,吞咽都带着一股血腥味,浑身的骨节冒着酸水,连翻个身都疼痛难当。这种感觉她十分熟悉,肯定是发烧了,而且应该度数不低。   多年的身体不便练就了她能忍则忍的功夫,而且又是寄人篱下,更不好半夜三更地麻烦别人,只要不是内急这种不得不解决的问题,口渴之类的小事她都可以忍过去,毕竟和疼痛比起来这些都是小儿科。   恍惚中,冉云素清晰地知道自己入了梦,因为她见到了冉薇。   冉薇仍是四十来岁的模样,脸上也没有弥留之际的病容,似乎看上去比她记忆中的还要美。她轻轻抚摸自己的额头,然后研碎了药喂她喝下去,又坐在床边一条条帮她更换敷在额上的毛巾。   冉云素有些遗憾,心说既然是做梦,为什么自己还要代入生病的情节,起码应该在梦里活蹦乱跳地好好和亡母亲近一番。   她极少梦见冉薇,烈风说那是因为她妈走之前了了心愿,没有遗憾,再没闲情逸致滋扰前世故人,说不定早就投胎转世成了小公举。   冉云素知道他是瞎掰哄自己开心,心里却也愿意接受这种慰藉人的解读。   可此刻冉薇的存在感太过真实,她情不自禁就靠进对方的怀里,喃喃喊了一声,“妈妈——”   那个怀抱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居然轻轻地颤栗起来,有凉凉的水滴落在冉云素的脸颊上。怎么?梦里也会下雨的吗,还是冉薇哭了?不都说人死之后便挣脱凡尘琐碎,怎么她去了那边十几年还这么不淡定?   纷乱中她去拉她的手,想安慰对方,不想却触碰到对方指上一个圆润冰凉的翡翠戒面。冉云素一瞬间清醒过来,冉薇从来都不戴戒指的,她这梦错大发了。   “对不起,我……做梦了……”冉云素从程普芬的怀里弹开,哑着声音解释。   程普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捡起掉落在枕上的温毛巾放回水盆里,“退烧了,现在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冉云素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谢谢你。”   “刚才,是梦到了冉薇吗?”   冉云素没作声,究竟从哪里开始不是梦的,她的那声妈妈叫出口了吗?   “躺好,”程普芬帮她理好枕头,当她是默认了,“冉薇,她对你,很好吧?”   冉云素没有想到她会主动问这种自取其辱的问题,肯定比你这个亲妈好上千百倍啊。   其实,好不好的她也没得选,俩人就是相依为命的关系,冉薇讷于言辞,不是王开兰对穆瑾的那种亲切琐碎和无微不至,她打小很多事情就自己做,尽量不去打扰冉薇画画,可但凡遇到“大”事情,冉薇都会毫不犹豫地爱护她。   好比她小的时候生了病,冉薇能一连好几晚都不合眼地守着;好比她参加学校的文艺汇演,冉薇宁可两个星期不吃午饭也要给她买一条最漂亮的新裙子。   冉薇忙的时候也曾经一天天将她锁在家里不闻不问,小小的冉云素颤巍巍地捧着饼干桶,将桶底的碎渣小心翼翼一颗不洒地倒进水杯里囫囵喝下去充饥;有次她没忍住拿起冉薇的画笔,趁着她不在将她画了一半的一幅画给涂完了,冉薇二话不说狠狠揍了她一顿,她两条胳膊上满是画框抽出来的红痕,躲在墙角避无可避,也不敢哭……   总地来说还是好吧。她点点头,不出意料地看到了程普芬脸上又安慰又失落的复杂表情。   沉默,总是太过尴尬,冉云素突然口先脑后地轻轻问了一句,“你……当年生我的时候……很疼吗?”   “是在家里,嗯,也不是家,房子是租来的……具体的感觉记不清了,好像折腾了两天,把冉薇吓得够呛,以为咱们两个都会死掉……”   程普芬轻轻笑了一声,好像自己刚刚讲的是个不太好笑的笑话,“反正没有你生秦昀的时候那么紧张,那天烈风打电话给我,说你的腿突然动不了了,问我借个司机……然后直到下午从医院回来,我才发现自己还没洗脸刷牙……”   显然她那段时间应该也不是凑巧就在家的,而且,能让程女皇蓬头垢面地外出亮相,除了她应该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詹纪明当年……”   “没什么,是我自己执念太重,钻了牛角尖。”   程普芬低下头轻轻拢了拢女儿的刘海,“小冉,妈妈对不起你,那一年里你吃了不少苦吧,他们……”   “天快亮了,你熬了一晚上,去睡会儿吧。”   都是疮疤,揭开来除了满足一下虚空的好奇心,也实在没什么看头。与其鲜血淋漓地旧伤复发,不如轻描淡写地彼此放过。她和她,到底还是错过了可以亲密无间的那些年,再也不会成为无话不谈的两母女。      ☆、从此以后(七)   由于EP同骏达集团的长期深度合作,Persephone与阳俐娅俨然已经成了相当亲密的老姐妹淘,每年的“乐瞳”慈善晚宴Persephone都不遗余力地参与其中。   秦烈风带着妻儿出席都是匆忙走个样子,看在欧阳城那张薄得透明的面子上捧个相当敷衍的人场,且为了避免秦昀在媒体前的过度曝光,他们将孩子交给Persephone的助理暂代照看。   好容易从一堆圈内好友面前脱身,烈风快步走回冉云素的身边,自动过滤掉一直陪冉云素聊天的欧阳城,朝她做了个邀舞的姿势,“秦太太,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别闹了,儿子该等急了。”她嘴上推脱,还是挂着笑将手递过去,人也投入他的怀抱里。   “腰还是那么细,我都舍不得使劲搂。”他嘴上轻佻,手上还是比较斯文的,起码在外人看来如此,“就是为了生那小兔崽子多挨了一刀,想起来我就心疼。”   他的手准确地找到刀疤的位置,隔着衣裙轻轻地揉了揉。冉云素当年生秦昀,到底牵动了腰椎的旧伤,剖宫产取出孩子之后随即就接着做了一台腰椎复位的手术,之后足足康复了小半年。   冉云素抬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我现在还能走路,已经很幸运了,反正这个疤别人也看不到,你不嫌弃就够了。”   他俯身凑近她耳边,“怎么会嫌弃,我觉得它就像一条性感的小尾巴,小妖精的小尾巴。”   这句悄悄话说得她耳根泛红,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像素素这种从外表到内核都相当纯情的女子,用那种暧昧的眼神看人就如同攻其不备的温柔一刀,杀伤力超级大。   舞池边的欧阳城嗤笑了一声,这俩人的舞跳得实在不怎么样,但他们那股能把别人活活腻歪死不偿命的神情实在是太拉仇恨了。   不都说爱情是有期限的吗?掐指一算这俩人前前后后认识得有二十年了,在一起也十来年了,怎么就从来没见他俩痒过倦怠过,太特么让人羡(嫉)慕(妒)了!   一曲未罢,就见Roy匆忙走过来,侧身在二人面前低语,“小少爷去了趟卫生间,不让人跟着进去,只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冉云素闻言,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仿佛所有的血管都炸裂了,差点儿一个踉跄摔下去。烈风赶忙扶稳她,“别着急,我去找,这里应该很安全的,不会出事。”   他又转身交代Roy,“你送我太太去休息一下,有消息通电话。”   看着冉云素瞬间退了血色的脸,烈风用力捏了下她的手,“放心,我肯定把秦昀给你找回来!”   看着烈风匆匆走远的背影,冉云素一把甩开Roy扶过来的手,提着裙摆快步走出去。   宴会厅外面是一片开阔的人工园林,廊檐勾连,曲径通幽,葱郁的树木遮挡了监控探头的视线,如果小孩子偷偷钻到林子里玩耍,的确不容易被发现。   可此时天色已黑,几处幽幽的地灯也只打出周遭的一小圈光晕,比萤火虫强得有限,冉云素心想,秦昀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孩子,黑灯瞎火的陌生地方还到处跑。   她顺着曲绕的回廊一路跌跌撞撞地找过去,身后跟着推也不是拦也不是的Roy。冉云素的脑海里有个被她刻意压制着的念头疯狂地想要窜出来,秦昀不会被人绑架了吧。这个念头惊得她一身冷汗,被夜风一吹遍体生寒,简直比做恶梦梦见当年自己被绑架还要惶恐千百倍。   回廊尽头正对着宴会厅的一个侧门,树影下似有人活动,一对男女彼此攀缠着,淫语轻笑。待冉云素走近,一眼便认出了那男人是谁。   她当时只觉得热血上涌,将急迫慌乱中仅存的一丝理智也冲垮了,毫不避讳地走过去就拉住男人的衣领,大声吼道,“詹东廷!是你把我儿子带走了对不对!把他还给我!”   冉云素这一嗓子吼慌了周围所有人,之前膏药一样粘在詹东廷身上那个近水楼台的女人率先惊得花容失色,踩着高跟鞋连连后退,鞋跟一不小心卡在砖缝里,歪了个十分不雅的姿势定格在那里。   “你神经病啊!谁带走你儿子,放手!”被撞破好事的詹东廷相当气急败坏,捏着冉云素的手腕想推开她,却又心虚地不敢使大力气,被揪着衣领不上不下狼狈地僵在那里。   “把秦昀还给我!詹东廷,把我儿子还给我!你个混蛋——”冉云素不依不饶,自由心证地给詹东廷定了个诱拐儿童的罪名,并且对此坚信不疑。   地处偏僻,好巧不巧地也渐渐有人不近不远地围观,詹东廷觉得自己丢脸丢大发了。   虽然站着的时候因为长期某方面过度的操劳显得有些佝偻,但躺倒了好歹也算七尺男儿,就这么被一个弱女子扯着领子凶他还是挺没脸的。   脸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原本就稀缺,但能剩下点儿还是想剩点儿。他一怒之下扯着冉云素的手用力一推,把她凌空给推了出去。   若是直接摔到地上,这一下肯定轻不了,被Roy溜开去偷偷找来的Persephone刚好看到这一幕,心脏被人重锤了一鼓,眼泪都快飞出来了。   就在大家的惊呼都还卡在嗓子眼儿里的时候,烈风飞快地奔过来,抬手接住了摔过来的冉云素,让她重重撞进了自己的怀里。   “妈妈——”侧门口传来一声喊,冉云素顾不得自己未定的惊魂,连忙循声望过去。   小秦昀飞快地跑下台阶,一只手里还握着一架飞机模型,朝着冉云素跑了过来,“妈妈。”   冉云素把儿子搂在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妈妈,对不起,刚才那个爷爷送了我一架飞机,我就跟他玩了一会。”随着秦昀的小手一指,冉云素和烈风都看到了默在树影下那个人,是詹纪明。   詹东廷原本兀自骂骂咧咧地理着被拉皱的西装,回身看见他爹就站在身后,笃地闭上了嘴,缩成了一只掉毛鹌鹑,恨不得自己能立刻凭空消失。   “带你妈妈站一边儿去!”烈风揉了揉儿子的头发。   他蹙眉瞪着詹东廷,重新细细咀嚼刚刚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素素平时不是那种轻易会丧失理性,单凭主观猜想去判断一个人的人,而且,之前和之后,她都并不认识詹东廷,为何今天会突然如此笃定地认为是他带走了秦昀,原因八成就是他猜的那个。   烈风缓缓解开西装上衣的扣子,将褪下的衣服丢给了站在一旁的Roy,又缓缓将白衬衫的袖口逐个解开,慢慢挽上去,露出一双肌肉紧致、坚实匀称的小臂。   整个过程,他的目光一直牢牢地落在詹东廷那张不算难看但足够猥琐的脸上,阴冷的,凌厉的。   詹东廷似乎被这目光慑住了魂魄,虽然两腿有点儿发软,但也不至于就连逃跑也不会了。不知是他实在没什么脸可以丢了,还是对自己产生了幻觉般莫名其妙的自信,居然还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面对方明目张胆的宣战。   烈风快速向前几步,飞起一脚踹在詹东廷的小腹上,那位整天浸在温柔乡里明显肾亏的菜秧子便跟落叶似的轻盈飞起,后背撞在粗大的梧桐树上,整个人又随即被反弹了回来,别说是惨叫,连个屁都没力气放出来。   他这‘一声不吭’倒是歪打正着地显示出了根本不存在的一点骨气来,被这一脚踹得蒙三诈四,手脚乱晃的詹东廷还没等扑倒在地,就紧接着被烈风扯着衣领单手拎了起来,整个人跟拆了骨头似的拖在地上。   烈风抬手又是一拳挥过去,如果刚刚那一脚是内伤,这一拳登时让他鼻口窜血,挂了个满脸彩,变得内外兼修、表里如一了。   詹东廷跟个死人似的仰在地上挺尸,一声不吭,周围的人也都不知是因为惊还是因为吓,鸦雀无声,就连那个不远处不知儿子死活的詹纪明也面色凛然地沉默着。   烈风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对手,却没想到对方会弱成这样,他真想替詹家清理掉这个败类,再上前补两脚给他来个痛快的。这会儿突然从身后冲出一个身影来,一把将烈风给拦肩抱住。   “烈风!够了!”詹东君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弟弟,冲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跑过去七手八脚地将人抬起来朝着隐蔽的小路弄了出去。   烈风余怒未消地推开詹东君,走到一边拉过冉云素紧紧地抱了下,然后俯身抱起秦昀朝停车场走去。   三人经过詹纪明身边的时候,隐约听见从那张嘴里淡淡吐出了一句,“抱歉。”冉云素一怔,没弄清他指的是今天的事儿,还是当年的那一桩。   小秦昀第一次见爸爸动手打人,虽然自己老爸轻而易举地K.O.了对方大获全胜,但小孩子心里还是有些害怕,老半天才瑟缩地问,“爸爸,你为什么要打那个人?是因为他差点儿推倒妈妈么?”   “嗯,谁也不许欺负你妈妈,记住了吗?”烈风单手拖住儿子的屁股,腾出一只手来跟老婆十指交握。   秦昀懵懂地点点头,小胳膊紧紧扒住烈风的肩膀,毛茸茸的小脑袋也拱了过来。   “那老头……你怎么跟他弄到一起的?”烈风感觉到了秦昀的紧张,声音尽量放柔和。   “那个爷爷也去嘘嘘,他说他认识我,还说他有个刻了我名字的飞机想送给我……”秦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赶忙辩解,“妈妈,我没有随便相信陌生人,他说他是外婆的朋友,他的手机里还有我们三个人的照片……”   “想骗走你的人,都会准备周全的,有照片也不能说明他是好人。”冉云素苍白地给儿子灌输安全知识,“他都带你去了哪里?后来你是怎么找到妈妈的?”   “我不能白白拿他的礼物,所以就折了个纸飞机送给他。然后他说我走开太久会让妈妈担心,就带我到处找你去了。”秦昀仍然执着于分辨这老头的优劣属性,“妈妈,那个爷爷是坏人吗?”   “嗯,应该……不算吧。”冉云素十分勉强地将她这个亲爹从坏人堆儿里扒拉出来,一大半还是因为希望儿子坚信世界是美好的这个理由。秦昀松了口气,自顾自地玩起那架飞机模型来。      ☆、从此以后(八)   “爸爸,那个爷爷说这个是战斗机,打仗用的。”他指着尾翼旁篆刻的蝇头小楷,“‘秦昀’,你看,真的是我的名字。”   烈风瞄了一眼,“嗯,这个叫歼-20,是咱们国家自己研制的战斗机,特别厉害。以后你也能特别厉害,帮着爸爸保护你妈妈。”   他转头低声对冉云素说,“这么精致的限量版,还镶紫水晶的,一定不便宜,咱儿子挺会做生意的。”   冉云素抱着胳膊,尚未从刚刚的惊慌中缓过来,心说咱们家有你一个战斗机还不够吗。“都奔四的人了,当着儿子的面儿还这么不冷静……再说,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烈风转头看了她一眼,切齿地挤出几个字,“果然没打错他!”   他听见素素那样肯定是对方带走了秦昀的时候,就立即猜到,当初素素在法国失踪,那个绑她的詹家人八成就是这个詹东廷,“真是揍得轻了,以后见他一次就想打他一次。”   “爸爸,老师说打架是不对的。”秦昀听见他爸这么死不悔改的宣言有点儿紧张,赶紧把老师给搬了出来。   “嗯,你们老师说得对——”不正的这根上梁突然有点儿良心发现了,不过也只是发现了一小下,“那种特别欠揍的,除外。”   冉云素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詹家那么多保镖在呢,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又知道拦不住你。”   “那又怎么样?詹纪明还不是一样旁观他那个废柴儿子丢人!”烈风的拇指在她手背上安慰地扫了扫,“别害怕,他们不敢的,你妈还在呢,又不是单单詹家有保镖。就那个Roy,你看着他像个吃软饭的怂货小白脸,三四个我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冉云素讶然,“他有那么厉害?”   “嗯。”烈风挑了下眼皮,“不然你觉得Persephone品味就那么庸俗,放个中看不中用的蝴蝶犬在身边?咬人的狗从来不乱叫。”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怎么听起来,不像是在夸人呢。你们村里都是这么表扬人的?   *   冉云素洗过澡,发现那父子俩不知又躲到哪儿玩去了,就往地下室去找。   果不其然,爷俩正跟一堆健身器材较劲呢。   大的那只正拉着单杠引体向上,手臂上肌肉紧绷,健美的肩胛和蝴蝶骨清晰可见,白色背心贴合地裹在身上,隐约勾勒出精窄的腰线和平坦的腹肌,爆棚的荷尔蒙随着汗液挥发出来,画面燃到炸裂。   小的那只孙猴子似的攀在他爸的腿上,手脚并用。烈风怕儿子扒不住掉下去,还屈腿擎着他的大半重量。   也不知这样拉了多少个了,烈风已经满身满脸的热汗,“唔——”他喉间发出低吼,又继续带着拖油瓶拉了五六个才停下。   冉云素嘴角噙着笑意,坐在一旁三人站的座椅上专心致志地欣赏自家男人的诱人身材。光是白看这种风景,给他当老婆就赚大发了。   从单杠上下来,简单放松了下,烈风又给儿子套上了儿童拳套,俩人煞有介事地钻进迷你擂台“打”了一场实力悬殊却战况胶着的BOXING,看得场外观众引俊不禁。   “疯够了吗?臭死了,快去洗澡。”   “我不用妈妈洗,我是男子汉了,我跟爸爸一起洗!”秦昀跨着大步往楼上跑。   冉云素刚走近楼梯,脚下笃地一空,被烈风给当空抱了起来。   “喂,你一身汗呢,我都洗过澡了,放我下来。”   “没关系,弄脏了我再给你洗一次。”他低声在她耳畔说,“等我先把那个小崽子给弄睡了的。”   冉云素没有洁癖到真的再洗一次澡,烈风也没有他暗示的那么浪荡,两个人隔着倦极了赖在大床上四仰八叉睡过去的儿子互相望着。   “给我看看,你的手疼吗?”   烈风一手撑在脑袋下面,递过手去给老婆看,素素柔软的指腹扫过他坚硬的拳峰。“就他那种缺钙的贱骨头,再打十个我也不会受伤的。”   看来他电视里演过的那些拳脚功夫还真不都是花架子,“不许你再总想着那件事情了,我们现在好好的,连儿子也生了,你干嘛不肯放过自己呢?”   烈风抽回手臂,起身将秦昀托小狗似的捧起来放到床边,又拦了个枕头,随即整个人都凑过来,几乎和冉云素贴在了一起。   他将她搂在怀里,“不是我不肯放过自己,而是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素素,你的噩梦里有多少是梦到了那段日子,我入不了你的梦,但我感觉得到你的害怕。你什么都不说,我可能会想得比你经历的还可怕,你让我怎么放过自己?”   冉云素垂下眼眸,床头灯箱的柔光在她脸颊上打出了长睫毛的暗影,就像一只蝴蝶标本的翅膀般静默。“你要是真想知道,和你说说也没什么。”   “嗯,那个别墅的位置我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里面似乎比我们家还大些,不过很空旷,可以推着轮椅在里面飙车。”   冉云素边说,边轻轻用指尖摩挲烈风的下颌,“别墅旁边有一个特别大的湖,比咱们小区里的那个还要大很多,然后平时也会有很多鸟类飞过来觅食,不是喜鹊,也不是鸽子,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鸟……别墅的院子里有很多高大的梧桐树,法国梧桐,秋天的时候特别美,我在一幅画里用到过那样的背景……别墅里面住着三个还是四个女佣,一个厨师,是拿了营养师资格的,还有一个司机还是保镖什么的人……”   烈风突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你在给我编童话故事吗?然后你就是这个城堡里的睡美人,说得好像你住进了一家豪华养老院一样,素素,别骗我。”   冉云素叹了口气,“其实……他们真的没有把我怎么样,只不过,那里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手机,连报纸也没有……想刷刷你的新闻、追追你的剧都没可能。   然后周围的人都讲法语,我跟她们说英文她们也听不懂,鸡同鸭讲,嘴巴除了吃饭完全就成了摆设。   于是我就每天画画,每天画画,不用担心浪费颜料和画布,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想画到什么时候就画到什么时候。   要是生病了,她们会请医生来看我,厨师和保姆也都很专业,除了她们做的中餐。   如果作为人质这种身份的话,我想我应该是古往今来待遇最好的一个了。”   烈风听得出来她避重就轻,干脆直接问,“他们……有没有……打过你,欺负你?”   “没有!你别胡乱脑补那些……”冉云素矢口否认,“当时,我只是感觉非常绝望,我妈又不要我了,那个关着我当筹码用的人竟然是我爸……”她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烈风把她的手放在唇边,纷乱的呼吸吹在她指缝里,“还有我,对么?你觉得我也不要你了……素素,我不该恨别人,我只恨我自己……”   冉云素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口,“烈风,其实我一点也不想你跟别的女人一起过上好日子,我没有我妈妈那么伟大,刚离开你我就后悔了……我不该不相信你……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就想起秦院长在我妈墓前的样子,如果以后你每次想起我来也那么难过,让我怎么才能瞑目呢。”   “傻瓜——”烈风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要是那一次你死了,我就随便找个山上破庙出家当和尚去。”   “哪有你这么帅的和尚呢,女施主们还不得把庙门挤破,整天堵着路逼你还俗。”她抬手将烈风的头发压住往脑后拢了拢,脑补了一下他光头的模样,还是帅得闪闪发光。   烈风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上,“我特别感激我爸他老人家,幸亏你不是我的亲妹妹。你那一根头发,简直救了我的命,不然我会觉得自己是个猥琐之至的神经病。”   “那你喜欢我,是因为愧疚和同情吗?”   烈风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大概也有一点吧,因为你长得漂亮,因为你清纯善良,因为你经历过的那些和我有关的事情,因为和你一起度过的那么多时光……实在太多太多了,我还不到四十岁,刨去小时候狗屁不懂傻玩瞎乐的那十来年,一转身到处都是你。   我对你,各种各样的感情都有一点,能把我的七情六欲收集到这么全的哪里还能找到第二个。”   冉云素拉着烈风颈上的玉坠子,倾身送上香吻一枚,“该把儿子送回房间了吧。”   “没事儿,他累坏了,睡得像猪一样。”烈风用一摞靠枕挡住儿子的脸,“老婆,我来了——”   她勾着他的脖颈,轻轻在他耳边叫了句“哥哥——”   “别乱叫!什么乱七八糟的情趣……”烈风的动作停了停,“你不怕我中途哑火吗?”   “你哑火了吗?哥哥——”   “你说呢?”   一袭蚕丝锦被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将两个人罩在了局促的一方小天地里,这个狭小的世界中,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当! 终于完稿了,就像结束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既满足,又失落。 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看到小天使们跟我分享你们的感受,你们看文,我看评论,大概都是差不多的心情。 特别鸣谢杉宝、念念、薄雾、鬼鬼、昕昕、阿寞、簇簇、小逸,以及好多个路人甲的一路陪伴,我很喜欢讲故事,但可能讲得还不够好,如果时间允许还是会继续写下去,希望可以越来越好,画出更香更美的大饼~~~ 拜拜咯,我们下一篇再见吧! 今天更得早吧,夸我呀! 【end】 本书由 红尘梦恍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