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吴魅人i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请你留在我身边 作者:咬春饼 文案   厉坤三十年硬汉人生里   最失败的一件事,是年轻时   曾被一19岁的小姑娘骗了心、又失了身   2017年,两人重逢相遇——   迎晨明艳如初,热情依旧:   “队长,你吃蛋糕吗。”   “队长,你有女朋友吗?”   “队长,我号码没有变哦。”   厉坤忍无可忍,把她推到墙上——   “长大了,能耐了,嗯?”   *   分开后的那几年,厉坤满世界出任务   出生入死,祸福不知   小战士们问:“厉哥,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厉坤笑,没答:是发了疯地想再回到她身旁。   有雷.狗血.破镜重圆.地名虚构   男大女三岁.不是十一岁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主角:迎晨,厉坤 ================ 第1章 天台重逢 接到徐西贝的电话时,迎晨正堵在三环路上。 电话那头压着声儿,说:“我逮着人了,就在富临酒店808房。” 迎晨反应过来,赶紧劝道:“你还真去了?你别冲动,喂,喂?” 电话挂了。 迎晨再打过去,好家伙,竟然不接。 迎晨没犹豫,改了路口下高架桥。她赶到富临酒店,刚出电梯,走道上就听到了徐西贝声嘶力竭的咆哮:“你丫做三上瘾是吧?特喜欢找刺激是吧?那我让你刺激一下啊!” 失声尖叫的另一道女声:“你拿刀干什么?” 迎晨心里咯噔一跳,循着声音加快脚步,808的房间门虚掩没关实,推开—— 徐西贝像一只发疯的孔雀,把一女孩儿按在地板上,左手扯住她的头发,右手拿了把尖刃匕首贴在她脸上。 女孩儿惊惧,说话都不敢用力张嘴,她牙齿打颤:“姐姐你、你误会了,我没和你男朋友。” 徐西贝呸了一声,“臭不要脸!” 匕首贴紧,那女孩儿咬着唇呜呜地哽咽。 迎晨静静看了一会儿,怕徐西贝逼急了真下狠手,她走过去,拂开她,“你这姿势不对,割不了她多少肉。” “哐当”一声,匕首落地。 徐西贝开始嚎啕崩溃,骂骂咧咧语不成章。 她那位相恋七年的,公认的老实男友人设崩塌了,也不怪她此刻失控。 迎晨内心叹息,转过身,对那女孩儿冷着脸色,平静说:“财大商贸系,大三,老家尚城,父亲徐建国,土建局上班。” 女孩猛地抬头,“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以后有空,找他喝喝茶。”迎晨唇色艳,为平铺直叙的语气加冕,倒多了一份冷冽。 这女孩儿也是个人精,识货。迎晨高挑肤白,气质加持,不是几件衣服就能烘托出来的。 她眼珠儿一转,正欲开口。 边上的徐西贝又满血复活,冲过来对她撕扯动手。 “说!还跟不跟男人睡觉了?说啊!”最后,徐西贝跨坐在女孩身上,掐紧脖子怒目愤言。 身下的人疯狂地捶打还击,指甲尖在徐西贝脸上留下三道泛了血的痕印,谁也没讨着好。 拉不开人,迎晨被推得往后踉跄。这时,一道粗音从走廊传来—— “就是前边那间房。快跟上。” 杂乱的脚步声越发加急走近,迎晨心一沉,不好。 她迅速拖起徐西贝,“她有帮手,走!” 同时,头发被拔了满地的女孩恨吼:“别让她们跑了!” 外头三四个彪汉应声而追。 电梯已经没法儿坐了,迎晨拽着还神经错乱的徐西贝拔足狂奔,走楼梯。 但刚走到六楼,竟然一道卷闸门横在中间,上头挂了标牌,三个字:维修中。 迎晨暗骂一声,没耽误,拽着徐西贝原路上楼。 两拨人,一上一下,于七楼交汇。 迎晨眼明手快,果断拉开门,先人一步跑了出去,往右三米就是电梯,显示往上,迎晨狂按。 大汉追过来了,两米,一米。 “叮。”电梯门开。 “快关!” “嘭”的一声,是拳头砸在电梯门上的重响。 终于安静。 迎晨双手耷着腰,喘气。 徐西贝这会子神魂附体,靠着梯壁,人往下滑,然后捂着脸啜泣。 “你还哭!让你别冲动,那女的社会关系复杂,忘记我跟你说的了?”迎晨火气腾腾上冒,毫不温柔地把徐西贝给拎起身。 “我早上下飞机,回公司开了一天的会饭都没吃,好不容易下个班。”迎晨怄火道:“我谢谢你的见面礼啊。” 电梯停住,十六楼顶层,门划开。 迎晨往外一瞥,对面的电梯,显示屏向上的红色标识,正有节奏地跳动。 “叮——” “糟!跑!” 徐西贝也反应过来,这回她跑得比谁都快。她拐进一个转角,那里有扇小木门。 男人们粗鲁的骂声清晰可闻,徐西贝受了吓,头脑发热,推开门就往天台上蹿。 这天台的防水工程进行到一半,架子未撤,一排板子搭在其中。乍一看以为是结实的,其实两端连着两个五米宽的台沿,中间悬空,这是十六楼。 徐西贝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她冲到板子前面,往下一看,人立刻瘫软蹲下。 “迎、迎晨。”徐西贝声音发抖。 然后听见“嘎吱”一响,板子颤了颤。 迎晨愣了半秒,反应过来本能向前,扶住台沿撑上去,两步轻踩这一头控制住了平衡。 木板中间,清晰地翘起一道不算小的裂痕。 ——— 警车鸣笛,人群聚拢。 “距离出事已经二十分钟,十六楼,消防云梯无法抵达。且木板厚度0.5厘米,四周没有着力点,中间已经裂开,如果救一个,另一个恐有坠楼风险。”消防员道:“已向上级汇报,特警队协助救助,正赶往现场。” 话毕,一辆黑色越野驶入,路边停稳后,车门推开。 身着黑色短袖常训服的男人利落下车,他边走边仰头观探情况,然后摘下墨镜不做停留,声音铿锵: “情况说明,工具准备,人员到场。”指令简洁扼要。 “是!”两名消防战士迅速跟上,把早备好的救生绳递去,边走边阐明缘由。 一行人乘坐电梯上楼。厉坤听的时候,眉头习惯性地微拧,神情冷且淡。末尾,战士汇报:“两名受困人均为女性,白衣服的叫徐西贝,裙装的那位,姓迎,叫,叫……” 战士打了个顿,而厉坤听到这个姓时,侧过头。 另一个快速补充:“迎晨。” 厉坤手指一僵,语气冷冽,“叫什么?” “迎晨。” 得到肯定答复,厉坤虽神色清清,但手里的救生绳,已被悄然拧成了麻花。 天台上。 徐西贝的哭声越来越大,“我害怕,我不想死。” 迎晨恨言:“姑奶奶,求你别哭了,你一哭就岔气儿,板子跟着一块抖。” 徐西贝立刻禁声,只肩膀直抽抽。 迎晨的姿势比较痛苦,两腿张得很开,直立着不敢蹲,楼高风大,她脸被吹得毫无血色。 徐西贝挪眼往下看了一秒,哆嗦:“太高了,太高了。” “闭嘴吧你。”迎晨深呼吸,强迫自己双眼看天。 直到脚步声临近,焰橙色的消防战士出现,面朝着门的徐西贝喜极而泣:“来了来了,我们有救了!” 战士肩碰肩,中间的空隙像是一个恍惚摇摆的取景框。 厉坤走在后面,从这道取景框里看见了天台上,摇摇欲坠的迎晨。 她背脊拉伸得绷紧,透过衣料,两道蝴蝶骨的形状都清晰可见。 厉坤移开眼,两秒分心,迅速定神,再挪回目光时,整个人凌厉重现。 一名消防员:“厉队,晚上台风过境,风势已经起来了。” 背对着的迎晨,身子一僵,心跳如雷落。 厉队? 随后自我否定——不可能是他! 但, “风速六级,板块中间裂痕扩散,支撑不了太久。” 这声音沉而缓,厚重感恰如其分,没有因为大风而吹散其中的定力。 迎晨心口一阵晃。 接着,黑色的身影快如猎豹。厉坤单手撑着栏杆,轻松跳上台沿,跟走平地似的,跨大步绕了半圈,在徐西贝那头停下。 这个角度,厉坤和迎晨正面相对,但他没有正眼瞧她一下。 厉坤拉紧身上的安全绳:“做准备。” 台沿下的两名消防员:“已准备!” 厉坤看着徐西贝:“我倒数三下,数到1,你往我这跑。” 徐西贝抖着声音,点头:“好。” 三秒计时——“跑!” “啊啊啊!”徐西贝尖叫狂奔。 同时,厉坤迅速向前接替补位,站在了徐西贝的位置。 木板剧烈晃动,迎晨撑不住,“咚”的一声单膝跪了下去。 她惊恐地叫了一声,才发现嗓子紧绷得已经变了调。 “别动!”厉坤几乎以秒速碎步调整,硬生生地把平衡给控制住。 迎晨咬着唇,抬眼看向他。 厉坤几乎本能提醒:“别往下看!” 耳边是风声呼啸,脚下是摇摇欲坠,而两人对视的这一眼,仿佛把全世界都给过滤掉了。 厉坤率先从中抽身,敛神道:“听好,我向前迈一步,你就往后退一步,明白?” 他的意图是匀速移动,保持平衡并接替迎晨,那么,迎晨就能退到相对安全的位置,再由战士协助回到地面。 迎晨脱口而问:“那你呢?” 厉坤面不改色,“3。” “我问你话呢!” “2。” “厉坤!” 时隔多年,迎晨终于再次叫了他的名字。 风势越来越大,厉坤黑色训练服贴紧了身躯,线条勾勒分明且硬朗。 他盯着迎晨,目光里终于有了一分可以称作为情绪的神色。 短暂的僵持后,厉坤冷讽开口:“恐高症好了?” 迎晨一愣,然后摇头。 “那就给我把眼睛放正,别往下看!” 迎晨被他凶得心头一酸,“那我看哪儿?” 厉坤沉脸半秒,那语气分明是咬了牙——“看我。” 然后话锋拔高,“准备。” 迎晨咽了咽喉咙,全神贯注听他指示。 她退一步,他就进一步,木板在晃。 “保持好,别低头。”厉坤压着气息,克制住。 终于,迎晨临近台阶边沿。 厉坤目测她的距离安全后,对后头眼神一使,两名消防员战士吼了一声,快速抓住迎晨的肩膀往后一拖,迎晨踉跄倒地。 而还在木板上的厉坤蓄力憋气,卯足劲地往台沿跑。 脚下的木板几乎同时断裂。 “厉队!”一名战士伸出手。 厉坤抓住,借力最后一脚凌空跨了过来,然后在地上滚了两圈缓冲力道。 木板坠楼,群众的惊呼声从楼下炸开。 迎晨只盯住厉坤,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三遍,确定人平安了还没肯移眼。 徐西贝哭着跑过来,抱住迎晨,“我们安全了,我没死,没死。” 那头,厉坤面色依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理了理衣服,对战士说:“你们归队。” 迎晨心神一定,推开徐西贝,“你先走。” ——— 楼下。 随队组长老严和厉坤并肩而站,“哎呀,这次多亏你及时赶来。” 厉坤:“没事,我人就在附近,接到指令增援是应该的。”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不远处的迎晨,手指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深吸气,走过去。 她在两人面前站定,歪了歪脑袋,特真诚地对老严说:“感谢解放军叔叔的救命之恩!” 老严乐的,“没事儿,不过,以后碰到被人追踪等危险情况,记住,及时报警。” 迎晨乖巧应答,“是。”然后话锋一转,声音软了半截儿,“解放军叔叔,我钱包和手机在天台的时候掉下去了,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让我搭个便车啊?” “这……”老严为难地看了眼身后的大个儿消防车,“我们是有严格进出场时间的,可能帮不了,啊,对了!”他看向厉坤,“厉队,你不是开车来的吗,送送人家吧,刚才情况也怪危险的,看把人吓得。” 迎晨脸色苍白还没回血,更添几分可怜劲儿。 而被点名的厉坤,看向老严,一脸我草你妈的表情。 这是出任务,合理范围内的要求,他没权拒绝。 狡黠得逞的笑容,在迎晨嘴角怎么都藏不住了。 她指着那辆黑色军用吉普,“是这辆吗?” 没等回答,便自个儿拉开车门,轻车熟路地坐上了副驾。 厉坤脸色沉得跟碳似的,上车后,迎晨边系安全带边说:“回家。” 迟迟无动静,她侧头,“怎么?不知道路啊?” 厉坤嘴唇抿成了两道锋刃,默了两秒,发车,方向盘打到底,轮胎擦地声音刺耳,车身“唰”的一下驶了出去。 从杨春路到正午街,再驶过石林碑。 全程两人没说一句话,但厉坤对她回家的路熟的不能再熟。 车窗滑下半边过风,混着这座城市的味道,悉数闯进迎晨鼻间。 两人一左一右,并排间隔不过半米。却跟陌路人一样,谁也不看谁。 道路缩窄变成两车道,每隔两米就有一棵的白杨树,和路边站岗的武警身姿一样笔挺。 进入大院正门时,厉坤减缓车速。 他车牌招摇,孟泽一眼就看到了。 孟泽按了两下喇叭鸣笛示意,晃下车窗,低头一瞄,“哟,厉哥,真是你啊,不是说去区里汇报工作吗?怎么上这儿来了?” 厉坤只把车窗滑下半边,露出眼睛和鼻子。 孟泽也没意识到他脸色不对劲,想起一件事,特来神地问:“对了,我听说,小晨儿从杭州调回来了,就在这几天,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 厉坤转过头,目光寒如刃,又是一脸我草你妈的表情。 孟泽打了个哆嗦,还没弄清状况呢,就看到厉坤边上,突然探出一个脑袋。 迎晨笑意盈盈,吹了句俏皮的口哨,然后脆着声儿说—— “是真的呀。” 孟泽:“!!” 厉坤:“……” 作者有话要说:  19:00日更,破镜重圆 第2章 唐其琛 孟泽把脑袋伸出车窗,使劲瞧,确认无误后,一巴掌拍向车门。 “没错,真人!哎我说,晨儿,这就是你不厚道了啊,回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我这不是搞突击检查么。”迎晨边笑边往前探身,侃道:“哟,副驾没坐女朋友?” 探身的动作,让两人间的距离缩短了些,清淡的香味袭击而来,厉坤八风不动,只眉头极淡地收拢。 孟泽呵声笑,“你回来了,旁边哪敢坐别人。”又道:“我给你攒个局,就今晚,把赵赵他们都叫上,知道你回来,这帮人肯定得乐疯喽。” 一直沉默的厉坤,突然发声:“有完没完?挪车!没见着挡住后面的道了?” 孟泽眼神往大门一瞥,真情流露特实诚:“后头没车啊。” 厉坤的脸色当即一沉。 迎晨听出了他话里指桑骂槐的意味,于是什么也没说,推开车门,自觉地下了车。她朝孟泽走去,“改时间吧,我早上下飞机就去公司开了一天会,累了。” 话说到一半,“轰”的一声,厉坤的黑色吉普嚣张碾了过去,让迎晨吃了满嘴灰。 孟泽对着那车屁股,意味深长地“啧”了声。然后移眼看迎晨,小心观察她的反应。 他们打小在一个军区院里长大,是货真价实的革命发小,彼此知根知底,甭说脾气心性,就连谁家晚上吃红烧肉,那时都摸得一清二楚。 就更别提迎晨和厉坤两人之间的轰轰烈烈了。 孟泽从商,是里头最八面玲珑的一个,但这时,他也小心翼翼的不敢多问一个字。 好在迎晨没事人一样,笑笑,说:“那我先走了,改天吃饭,我再向你汇报‘工作’。” 孟泽在后头喊:“去哪儿?我送你。” 迎晨没回头,举起手摇了摇,“回家看老爷子。” 也是,人都回大院了,肯定是回家去的。 孟泽也就没再跟。 看着车开走不见,迎晨才停下脚步,转身,换了个方向。 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琼玉路的公寓。 这公寓是集团公司安排的,干净整洁,迎晨把前一天送到的行李收拾了一番,忙活完一看时间,才八点不到。 正闲着,孟泽的一通电话打来,那头音响歌声震天。 “人都帮你叫齐了,报个地址,二十分钟后我来接你。” 声太大,迎晨把手机拿远了点,皱眉道:“不是说改时间吗?” “你只是说改时间吃饭,我这是唱歌,不妨碍啊。” 得嘞,有理有据。 孟泽晚上换了辆车,冰蓝色的宝马超跑,十分符合他本尊的骚包气质。见着迎晨,孟泽笑呵呵地下车给她开门,还行了个夸张的绅士礼: “皇后娘娘,请上车。”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迎晨笑了。 少年时,他们这帮人最爱在大院警卫队后面的操坪玩闹。一群调皮蛋子,为了争着当皇帝,差点没打起来。后来小迎晨亮了一嗓子,“我要当皇后!” 那个效率哟,打架的不打了,手老老实实地背在后头,疯狂摇头,齐声大喊:“我不当皇帝了!” 小迎晨惊呆啦,小心灵受伤啦,嘴巴一瘪,就哭啦。 大家又开始手忙脚乱地哄她,最后还是孟泽机灵,不知从哪儿给她押来一个身着戎装的高个年轻男人,问:“晨儿!让他当皇帝好不好?” 哇,这个高个儿男人一脸莫名其妙,脸上一副“我不是很想”的冷漠。 后来的事记不太清了,只知道,小迎晨被哄笑了。 从往事里回神,孟泽乐呵,手指跟着音乐节奏轻敲方向盘,“你还给我安排了个角色呢,记得吗?” 迎晨:“记得啊,大官,太监总管。” 孟泽:“……” 到了白冰馆,孟泽边停车边问:“紧张么?” “小心左边有个石头。”迎晨目光从后视镜飘回来,才答:“不紧张啊。” 孟泽打正方向盘:“待会见谁都不紧张?” 迎晨嫌弃地瞥他一眼,推门下车。 白冰馆名声响亮,不同于一般会所,里头有几间包房是不对外开放的,镶了名字、专属认领。其中两间都是孟泽的。 出了电梯,灯影开始炫摇,一层层的光缓缓叠加,投在墙上又晃到地板。迎晨踏进这光圈,觉得有点晕,她定在原地,眯了一下眼。 孟泽在身前,拧开包间门把,又意有所指地笑问:“真不紧张啊?见到皇帝也不紧张吗?” 门被推开。 热闹争先汹涌而出。 里面的人齐齐回头,惊喜声,吆喝声,口哨声。 但迎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吧台边上的某道宽阔背影。 察觉动静,厉坤跟着高脚凳一块,整个人旋转过来。他手里玩着一只金属色的打火机,双手往后撑在吧台边沿,这个动作让他胸膛舒展扩开。 两个人对视。 迎晨没移眼,厉坤也不认怂。 直到旁人过来把迎晨团团围住,又是拥抱又是递酒的,才把僵持的气氛给打破。 热闹依旧。 厉坤却起身要走。 “哎哎哎!”孟泽把人拖住,“给点儿面子啊哥们!” “跟你不熟。”厉坤没好脸色。 孟泽一听,捂着胸口痛苦,“你让我巨伤心。” 厉坤已经走到了道上,孟泽拖不住,索性放大招,“说,是不是怂了?” 果然止步。 “瞧见小晨儿回来,你就……” 厉坤一眼凌厉扫过来,孟泽识趣地闭嘴,举起手投降状,“行行行。”又道:“里头都是老伙计,你在阿富汗待了两个月,聚聚总没错吧。” 厉坤没留情面,直截了当,“他们的名字我都叫不上几个。你小子,别给我自作聪明,下回再用没带钱包这种理由骗我出来,你试试看。” 孟泽笑脸,揽住他的肩膀,两人往前走,“是是是,哦哦,不试不试。” 走到洗手间。 孟泽给厉坤发了根烟,厉坤点燃,又反手将打火机丢给他。 烟雾升腾。 孟泽问:“迎晨才回来,下午怎么坐了你的车?” 厉坤冷哼,半晌,才低低一声,“惹祸精。” 孟泽没听清,“什么?洗洁精?我明白了,你俩是在超市买洗洁精的时候碰上的吧?那可太巧了!哎不对啊,你没事去买洗洁精干什么?” 厉坤:“……” 孟泽斟酌再三,凑近了些,“我听说,迎晨这次是集团调回来的,以后估计也不会走了。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和她。” 孟泽瞄了眼他脸色,才小心继续,“就算以前有过什么,但都是熟人,也实在没必要弄得跟仇人一样,对吧?” 厉坤沉默抽烟,一口,两口,烟雾绕迷了他的脸。 就在孟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 “我和她以前有过什么?嗯?你说。”厉坤声音清冷,突然问。 这态度让孟泽心慎。 厉坤语气收敛平静,盖棺定论,“以前有的,以后都不会再有,不现实,不可能,不允许。” 短暂的停顿。 “你们这帮兔崽子,少给我折腾。”厉坤抽完最后一口烟,往外走。 孟泽叹气,跟上去。 “行行行,毕竟你是从小就当过皇帝的人。你是老大你说了算。”孟泽拿小时候过家家的事儿出来松缓气氛。 结果,话到一半,他就住了嘴。 洗手间外面,走道上,迎晨背部轻轻靠墙,站在他俩对面。 这情况,可是来了有好一会的。 那刚才他和厉坤的对话…… 孟泽顿时心惊胆寒。 迎晨却笑得灿烂,像是偶遇,挨个儿打招呼,“厉哥,孟哥。” 孟泽半口气吊在嗓子眼,眼角偷瞄边上的厉坤。 好家伙,演包青天呢。 迎晨大方看着他们,“你们先玩,我去趟洗手间。” 然后没停留,脚步盈盈地走了。 背过身,迎晨都能清晰感觉到孟泽大口松气的动静。 洗手间没人,迎晨洗了把冷水脸,双手撑在洗手池的台上。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容再也给不出了。 回到包房,气氛躁动。 几年没见,大伙很是热情,划拳啊,唱歌啊,玩骰子啊,迎晨本就明艳开朗,很快地融进其中,没有半点生疏的隔阂。 而厉坤,也在孟泽的劝说下,沉默地留了下来。 他被两个在军研所上班的哥们缠住,倒也乐意解答一些专业实践问题。只不过眼神止不住地往热闹里瞄。 迎晨笑成了花,端起酒杯脖颈修长,豪迈地一饮而尽。 呵,在外头长了本事,酒都能当水喝了。 迎晨摇着骰子,放在耳朵边晃啊晃的有模有样。 哟,这几年在杭州,赌场上的班吧? 迎晨起身,脚步明显飘了几下,被边上的人友好扶住。 啧,那人他认识,以前追过迎晨。 迎晨起身,是在接电话,边接边往门外去。 厉坤也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走道上稍微安静了些,迎晨的手机举在耳朵边,“好了,你说……嗯?数据不对吗?峰值我是修正到上个月的呀……好,我过来。” 她神色收敛,看了看腕表,“不过你可能得久等我一会,我在朋友这,对,喝了点酒……你在附近?” 听对方说完。 迎晨想了想,没敢耽误工作,于是爽口应道:“行,我把地址发给你,你过来吧。” ——— 唐其琛赶来的时候,他们这边刚好散场。 大院儿的子弟个个酒量不差,聚会最好的状态,就是尽兴,而不醉。 孟泽在那作安排:“老赵,你和狗蛋坐他的车。柠檬和小尧还有那谁,对,你们上那。”最后,他叫住迎晨,“小晨儿,你和我坐大黑牛。” 黑色吉普的主人,又是一脸“我草你妈”的表情。 孟泽攀着厉坤的肩,嘿嘿嬉皮:“我们都喝了酒,总不能酒驾吧,行行好。” 迎晨低头在发短信,短信发完了,她才抬头说:“哦,不用,你们走吧,我有人来接。” 厉坤拿车钥匙的手一恍。 孟泽攀着厉坤的肩,醉意薄薄,问:“谁来接你啊?” 刚说完,远光灯把这块照亮,一辆白色路虎从弯道拐了过来。 车停,车窗徐徐滑下。 唐其琛刚开完会,黑色的正装西服来不及换,领口的扣子松了两粒,喉结微凸。 “这儿呢。”迎晨举高右手示意,然后笑着小跑过去,边跑边对身后的孟泽说:“我先走了啊。” 迎晨走到路虎车边,伏身弯腰,隔着车窗对唐其琛说:“不好意思啊,让你跑一趟。” 唐其琛扶着方向盘,手腕间的石英表低调生光。他笑:“不好意思的是我,打扰你聚会。” “没事,散场了。”迎晨问:“哪两个数据有疑问?报告带了吗?我看看。” “带了。”唐其琛指着副驾上的公文包。 “行。”迎晨点头。 这边。 孟泽看着迎晨上车,他一脸惊奇,“哎呦喂,对不住了啊厉哥。” 身旁的厉坤不知什么时候叼了根烟,把玩着打火机,要点不点。 “是我多心了,还想着当回好人呢。”孟泽啧了一声,“我怎么就没想到,咱小晨儿毕竟在杭州待了那么多年,有情况也是正常的,对吧?” 厉坤不着一语。 车里,唐其琛转动方向盘,把车调了头。 他容颜俊俏舒展,面上笑容礼貌,对他们点了下头算是招呼。 下一秒,路虎车霸道驶出,很快,尾灯消于夜色里。 厉坤移开目光。 他把烟从嘴里摘下,两下捏皱,收拢于掌心。 孟泽还在一旁叨逼碎言。 厉坤声音陡高:“你走不走?!” 孟泽被唬住,看着他的背影纳闷极了,心想—— “不就让你顺道送我回个家,这么凶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  厉厉的脸会肿成包子喽\(^o^)/~ 我们晚饭有肉包子吃喽\(^o^)/~ 第3章 中非合作峰会 厉坤把孟泽送回家后,打道回了队里。 银月姣白。 训练场上,他一个人攀着单杠做引体。 厉坤大气不喘,心里默默计数,“……299,300。” 然后跳下来,抡着膀子活动筋骨,嫌热,上身的短袖给脱了,腹肌的纹理处隐隐冒汗。 “厉哥。”宿舍楼方向奔来一道身影,林德瘦高,晒得黝黑,脸蛋跟半生不熟的红薯似的。 “真是你啊,还以为看花眼了呢。”林德站定,摸着脑袋嘿嘿笑,“我刚站完岗。你没回家休息?哦,对了,我刚从食堂打了俩馒头,你吃不?” 厉坤推回递到面前的铁饭盒,“不用。”然后边穿衣服边说:“后天就开会了,我这两天都住队里,有些注意事项再给你们讲解一遍。” 林德跟他并排走,塞了一嘴的馒头,含糊道:“哥,你才从阿富汗回,就又有任务压下来,也别太累,注意身体。” 厉坤拍了把他脑袋,“馒头屑都喷我脸上了,跟你说过多少回,吃东西的时候不许说话。” 林德顿时张大嘴,把剩下的馒头全都吃下去,然后双脚一并,敬了个军礼,“是!” 但姿态没维持几秒。 林德憋不住,“噗呲”一声,把馒头全喷了出来。 他愁眉苦脸,“报、报告,馒头太多,咽不下去。” 厉坤笑着轻踹了他一脚,“得了,吃吧。” 林德四年前分到他队里,农村来的孩子淳朴,家里穷,吃食不够,所以瘦得慌,这四年,厉坤手把手地带,把他们这帮小兵崽子,培养得也能独当一面。 厉坤看着林德,当年的瘦瓜娃子,已经身姿挺拔,黝黑结实。 他分了心,踩着月色,走的是正步。 突然,厉坤没来由地问了句:“你到我这儿的时候,多大来着?” 林德:“十八岁!” 厉坤愣了半秒,然后低头敛神,毫无预兆地想起了另一张脸。 谁的十八岁都年轻,鲜活,嚣张。 只是那个人,所有元素里,多了一份她自个儿的气质。 长得是真美,行事也是真泼辣。 敢从两米高的土砖墙上偷爬出来。 敢跑去部队,直接上大名,说:“我来找你啦!” 厉坤没好脸子:“你找我干嘛?” “我想见你呀!” “别闹。” “我要真闹,就不会来找你。”她眼神娇娇俏俏,“那我就会直接亲你啦。” “……” “哈哈哈我骗你的,我不会亲你,等我追到你,再亲。” “……” “说了这么多,你记住我名字了吗?” 当时厉坤心塞极了,哪儿来的粘人精,低骂了一声,“烦人。” “我不叫烦人,我叫迎晨!哎,你别走啊,记住我的名字了吗?记住了吗?” 他妈的能不记住吗。 都快刻进骨血里了。 “十八岁,”厉坤回过神,呵声嗤笑,“牛逼。” 林德乍一听,以为自己得到表扬了呢,兴奋极了:“哥,你夸我啦!” 厉坤快步向前,没应声。 ——— 沁南是沿海大省,而省会杏城更是中东部政治文化中心,历年来,重要国际会议举办不计其数,盛事美名通达四海。 而作为今年中非合作峰会的主办方,安保工作升级,厉坤的那支队伍,是特警中队的精英招牌,上头直接下令,责其负责内场安保。 “所有分组,会议前两小时,巡逻防控,逢疑必查,逢查必严!” “是!” “01队。” “到!” “加大会场四周巡视力度!” “是!” “02队。” “到!” “排查消防报警系统,确保通信顺畅,保证武装装备后勤供给。” “是!” 会议开幕前两小时,厉坤整队编排,最后一遍交待工作。 “所有人注意,谁包场,谁负责!” 数十名身着统一黑色作战服、头戴同色钢盔的特警立正笔直,齐声:“是!” 刚过八点。 正阳楼耸立高大,各国旗帜迎风飘扬,日出东方,光芒熠熠。 迎晨从车里下来,她被亮光刺得微眯双眼,五指张开,遮在眼睛前,唐其琛见状,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站向她身侧,悄然挡住了阳光。 两人并排,迎晨问:“紧张吗?徐董把这么重的任务交给你。” 唐其琛笑,“还行。就是昨夜背资料到十二点。” 迎晨哎了声,“才十二点?我以为你背通宵呢。” 唐其琛乐着说:“待会我怯场了,你得在下面提醒着我一点啊。” “我坐得远着呢,帮不上。”迎晨对他有信心,“你才不会怯场。” 唐其琛听后,心情极好。 两人都在金升集团就职,作为国内排名靠前的有色金属公司,在矿产资源这一块相当有发言权。本该董事长亲临,但他因公出差在国外,所以唐其琛作为高层代其出席。 人群络绎,特警巡逻严阵以待。 迎晨看了一圈,说:“瞧见他们没,衣袖上的标志是红色国旗徽章。” 唐其琛:“有区别?” “黑色标志的是省级特警,红色的,喏,那一队,是军警精锐。”迎晨说:“就是特警部队,直接受军委指令,经常委派出国执行任务。” 唐其琛听得认真,说:“一般女孩子都不太了解这些,你倒熟得很。” 迎晨笑笑,没说话。 即将进入正阳楼。人员渐多,行速减缓。三道内门,正在有序地进行人身安检。 安检门前一米,一排特警荷枪实弹,站姿笔直,目不斜视。 迎晨特意观察了下,他们的标志,是红色。 再扫半圈,迎晨蹙了蹙眉。 盯在她身上的某道目光,太有存在感。 像是一种本能的感知,迎晨心脏“咯噔”一跳漏了节拍。她甚至内心暗作深呼吸,然后鼓足了所有勇气,循着方向看过去。 这一排精锐特警,最中间的位置,最中间的人,毫不掩饰地盯着她。 厉坤一身黑色作战服,手持枪械,除了目光严厉深暗,并无其他异样。 “迎晨?”唐其琛的声音。 迎晨很快镇定收敛,转头对他笑了笑,“走吧。” 她今天穿了一套纯白的职业裙装,细高跟衬得双脚更长,妆容是精致描绘过的,一笑,就像一朵花在开。而唐其琛一八五的身高,站在迎晨边上也毫不逊色,西装革履精致利索,乍一看,一对璧人无暇。 “这边。”唐其琛领着迎晨往右边排队。 面色沉静严肃的厉坤,突然移身,跨了一大步,活生生地站向了右边。 待检人员匀速通过,临近唐其琛。 厉坤却像一根铁柱桩子似的,堵在他前边,不动了。 迎晨仰看厉坤,这男人眼神硬,盯的是前方,演了一个“此人不识,事不关己”的面不改色。 但他握枪的手臂,分明发了紧。 迎晨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而唐其琛也本能地扶了扶她的肩,轻声提醒:“小心台阶。” 他俩低声对话的同时—— “咔哒”一声脆响。 虽小,但足够迎晨听见。 是厉坤把枪上膛的声音。 ——— 进入会场,还未开幕,但大家的交谈都放轻了音量。 找到位置坐下,唐其琛想到什么,问迎晨:“刚刚那人。” “嗯?”迎晨侧头,“什么人?” “门口的特警,我看到他……”唐其琛做了一个打枪的动作,然后问:“你们认识?” 迎晨玩笑的口吻:“认识啊,前男友。” 停了一秒,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我欠了他好多钱,要不是在执行任务,他肯定追杀我。注意到没,他枪上膛了都。” 这半真半假的语气,唐其琛细细甄选分辨。 迎晨神态轻松地转过头,打开笔记本,为会议记录做准备。 几分钟后。 “可我怎么觉得,”唐其琛目光没有离开手中资料,他低着头,随意说道:“他枪上膛的动作,是在针对我。” 迎晨一愣,盯着电脑屏幕,整个人陷入飘忽的沉默中。 九点,会议开幕,流程有序进行。 唐其琛作为三家中方企业的代表上台做了个简短的发言。他本身名校留学,英文流畅地道,往台上一站,整个人气势如风起。 发言完毕,掌声友好热烈。 唐其琛归位的时候,迎晨悄悄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会议结束后,迎晨把相关资料发给唐其琛,“全部复核过,数据没问题。” 唐其琛收了邮件,说:“晚上一块吃饭吧?” “不了,你们是大会安排统一就餐。” “没事,我请个假。” 迎晨收拾好电脑,笑着说:“这要被徐董知道,扣你奖金啊。” 唐其琛搭手,把钢笔递给她,“晚上想吃什么?” 迎晨:“真不用,我晚上得回趟家。这几天一直忙开会的事,连家门都没进过,下次约,我请你。” 唐其琛也就没再勉强,“那行,开车注意安全。” 这种盛会人多车堵,迎晨特地等了半小时才走。 正阳楼区域是重点安治区,每五十米都有特警执枪站岗。驶出后进入主干道,也随处可见执勤武警。 遇第二个红绿灯,车流走不太动。 峰会安保工作严谨,辐射范围扩大,这里是通往市中心的十字路口,有特警站岗查车。 车虽多,但效率还挺高。 没几分钟,迎晨就挪到前边了,她低头调电台,突然的,一阵哄吵声刺耳传来。 “凭什么让我开箱检查?过去那么多辆车你们都不查,什么意思啊你!”一个年轻男人,隔着车窗对站立的战士愤言。 “同志你好,请配合安检!”林德军姿标准,敬礼。 “我不想跟你说话,把你们领导叫来说理!”那男人嚣张跋扈。 “同志你好,请给予配合!”林德字正腔圆,说辞不卑不亢。 迎晨就在这车后头,7系宝马,进口高配,那男的看着年纪不大,纨绔气质写在了脸上,再看车牌,一般有钱人还弄不到这号码。 宝马车的副驾应该是其朋友,态度更顽劣,指着小战士的脸凶悍:“你是不是瞎眼了,这车牌不认识?” 气焰再盛,林德依旧八风不动,那股精气神正义凛然。 迎晨饶有兴致地多看了他两眼,右手拿起水瓶拧盖。 就在这时,从特警装备车后面,又走出两个人。迎晨一口水还没咽下去,这会全喷了出来。 最前面的,正是脸色黑沉的厉坤。 会场那边工作结束,他便到场外巡警检查,正巧碰上了这桩麻烦事。 厉坤挡在林德面前,对宝马车主敬了个礼,语气冷肃:“同志你好,请开后备箱。” “听不懂人话是吧,一个二愣子还不够,又来一个!”副驾那人推开门,竟是要下车找麻烦。 刚起了个头,突然鸣笛狂响,形成一段刺耳的音频,阻断了冲突升级。 众人看过来。 迎晨淡定极了,按喇叭的动作不停,估摸时间差不多,她才把头探出窗外,笑意盈盈对宝马车主道:“帅哥,挪个车呗。” 厉坤身形一顿,侧头侧目。 迎晨继续笑嘻嘻:“我赶着去相亲呢,这不,都快迟到了。” 这道台阶来得刚刚好,宝马车主也是个聪明人,到底是自己理亏。于是拾阶而下,不情不愿地开了后备箱。 矛盾悄然化解,宝马车通行。 轮到迎晨时,林德例行检查完毕,突然弯腰低头,对迎晨笑了一下。 迎晨乐了,觉得这小战士特可爱,脸蛋黑红像红薯。 她抬眼瞄了眼站在不远处,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厉坤,然后心思起,挑眉。 迎晨拿出手机放在耳边,语气逼真透着笑,故意大声:“行,我就来,放心吧,相亲这事儿我怎么会迟到。” 厉坤执勤的状态不变,背对着,没让迎晨看见自己的表情—— 憋着呢。 白车擦身而过,林德:“哇,她人好好啊。” 厉坤冷哼一声:“神经病。” 林德莫名其妙看着他背影,“嘿?骂我干嘛?” 安检查车继续。 因为刚才的事,林德对迎晨的印象不错:“她皮肤好白,就像咱们老家地里的大白萝卜一样,她说她去相亲啊,相亲就是找对象吧?” 林德这一唠叨就是十几分钟,厉坤实在心烦,“执勤时不许说话,回头你给我做三十个俯卧撑!” 林德给整懵了,丈二摸不着脑袋,“这,这什么时候定的规矩啊,我咋不知道。” 突然。 身上的对讲机电音滋滋,信号理清后,一道声音清晰传来—— “注意,注意,广方大厦发生劫持,请就近警力迅速赶往现场支援!嫌疑犯疑似吸毒人员!人质女,白色奥迪。” 全场静默,执勤战友齐齐看向厉坤,等待指令。 厉坤神色阴郁,下意识地往目标方向望。 事发地离这里不过两公里,是新落成的写字楼,人流密集区。 林德瞪大眼睛,白色奥迪?女? “哥,你说,这不会就是刚才那个……” 话未说完,就见厉坤卸下枪支,迅速垂放在地,“把我家伙收好!” 林德还没反应过来,厉坤已经脚底生风,狂奔而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厉包子:脸疼令我不高兴!她还骗我去相亲!唐总又是什么玩意!作者你出来把话说清! 春饼儿:说不清啊说不清,不要为难一只饼! —— 即兴表演,谢谢大家。 第4章 过来 广方大厦,人群堆成了圈。 现场很混乱,只有两名当时于该路口执勤的交警在与歹徒对峙。 但显然吃力,一方面,群众太多,秩序失控。一方面,歹徒凶悍,手中的长砍刀寒光阵阵,正架在人质的脖颈上。 “往后退!往后退!”一名交警嘶声对围观人员大喊,并再一次拨开对讲机:“情况紧急,请求支援!” 另一名交警:“把人放开!放开!” 奈何歹徒不听,并破口大骂,摇晃间,那把砍刀直抖。 群众啊声惊叫。 厉坤第一个到达,迅速观察现场。 横在路边的白色奥迪,路面急刹印痕明显,证明当时车是被迫停驻。车边,有一名抱着孩子瑟瑟发抖的年轻母亲,三五个好心路人正在给予安慰。 “太吓人了!这个疯男人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抓着小朋友不放,说是要钱。小孩母亲给了钱,哭着求他,他嫌少,像是神经病!” 后来歹徒情绪激动,拽着孩子狂跑,正好经过迎晨车前,那孩子被勒得都翻了白眼,迎晨想都没想地推开车门,用车门撞了歹徒,对方手劲一松,迎晨硬是从他手中抢过了孩子。 孩子得救了,迎晨却被那男人挟持住。 长砍刀抵着她的脖颈,被拖到了大厦一楼的商场。 交警简要交待情况:“看状态像是吸毒人员,毒瘾犯了便不管不顾。” 厉坤死死盯着前方,歹徒嘶吼咆哮,被他勒住的女人脸色苍白,唇色全无。 默了几秒,他挤出人群。 “啊,你一个人?要不要再等等支援?”察觉到他动作,交警好心提醒。 厉坤:“你们继续喊话,分散注意力。” 说罢,他悄声往边上绕。 “增援马上就来。”交警再劝。 这种公共场合突发事件,最忌讳单枪匹马行动,万一对方有同伙,万一对方被逼急,后果不堪设想。 厉坤当然一清二楚。 他的眼神一直没有从歹徒那边移开,固执、无惧,且还有一丝隐忍。 沉默过后,厉坤只丢下一句话,“她受伤了。” 然后再也没有犹豫,快步没入人群中。 歹徒身上诡异的味道,让迎晨差点窒息。她的头已经很僵硬,能感觉到刀刃离她的颈动脉毫厘之近。 “拿钱来!拿钱来啊!”男人歇斯底里,身体乱晃动的同时,砍刀也毫不眨眼地蹭上了迎晨的脖子。 “啊!”人群惊叫。 迎晨只觉脖间一痛,豁开的那道口子,有血在渗。 她咬唇,腿发软,再睁眼的时候,突然愣住。 这是商场,随处都是展柜,每个之间用透亮的玻璃隔开。迎晨正对着的就是其中一面。 玻璃倒影里,她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快如闪电,正从后方靠近。 厉坤也发现了她在看他,两人的眼神在这面玻璃里悄然交汇。半秒,厉坤眼睛微眯。像是无声默契,迎晨极淡地点了下头。 “你要钱是吗?”迎晨开口,分散歹徒注意力,她故作轻松说:“我有很多钱,你放开我,我拿给你。” 歹徒身形一顿,低头看她,大口喘气呼吸时,胃气难闻。 似乎有效?迎晨继续:“就在我包里,不信,你打开它,我……” “住嘴!住嘴!”歹徒突然厉声尖嚷,就在这时,他也从玻璃里看到了后面匍匐向前的厉坤。 “你们骗我!骗我!”场面瞬间失控。 “啊!”迎晨下意识地往后仰头,生生躲过了乱挥的砍刀。 那歹徒抓着迎晨的头发,狠狠往后扯。迎晨眼泪飙出,痛叫:“呜!” 厉坤再也沉不住气,卯足劲快步向前。 “别过来!我要你别过来!”歹徒分寸大乱,勒着迎晨的脖子更紧,死都不撒手。 迎晨白眼都翻出来了。厉坤眼一沉,冲过来直面而上,飞起一脚踢中歹徒的膝盖。歹徒手松开,迎晨软在地上。厉坤拖住她的肩膀往后一扯,确保她远离危险中心。 但也就是这个空隙,那人又捡起砍刀,朝着厉坤的右肩砍来。 迎晨惊惶尖叫。 厉坤眼精,低头晃过,不放过空档,又使劲把她推了一把。迎晨被推开三四米远,厉坤这才反身投入搏斗。 空拳对尖刀,群众惊呼连连。 那男的完全发疯,厉坤跑动走位,故意把人往角落引。 就在这时—— “厉队!” 林德的声音。 厉坤吼:“疏散人员!” 战士们:“是!” “林德!” “到!” “把她给我带走!” 迎晨人还懵着,林德跑过来扶起她,“姐,我背你!” 迎晨如梦初醒,抬手推开林德:“我不要你背,你去帮他啊,他一个人在里面!你去啊!” 林德的钢盔被她敲得闷声响,一脸无辜地望着她:“别,别激动,厉、厉队这不是在那吗。” “……”迎晨喘着气,扭头一看。 厉坤站在商场门口,单手轻松擒拿住歹徒,另只手拎着砍刀,正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歹徒被制服,押向警车。 厉坤和迎晨随后,经过时,人群里也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先是一个,然后接二连三,最后声响震天。 阵仗太突然,迎晨倒有些不好意思。她瞄了一眼厉坤,这男人昂首挺姿,面不改色,似乎是习以为常了。 “姐,我给你上点药吧?”林德凑过来,特殷勤。 “不用,谢谢。”迎晨敷衍拒绝,一双眼睛只顾盯着厉坤。瞧着他人是要走的架势,迎晨小跑快步,“等等。” 厉坤停住。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戴上了墨镜,黑超遮面,看不清眼神。 迎晨嘴唇轻张,欲言又止。 厉坤身子动了下,她以为他要走,于是下意识地伸手扯住他的手臂,急切道:“你别走。” 厉坤僵了半晌。 迎晨脑子也炸了,手飞快松开。 厉坤看着她脖颈上的伤口,轻轻皱眉,然后对迎晨身后的林德抬了抬下巴。 林德会意,热情地冒出黑脑袋,“姐,我上药技术可好,一点也不疼,来呗,试一个呗。” 迎晨心思起,眼珠一转,“行啊!” 但没两分钟—— “嘶!你轻一点儿好不好?” “哎哎哎,好疼,疼死了啊。” 林德都快吓呆了,一手拿绷带,一手拿止痛喷雾,颤颤抖抖地不敢动作,“我,我已经很轻了。” 迎晨眼圈通红,配合着她脖颈上的伤口,可怜兮兮十分逼真。 不远处的厉坤,假装视而不见。 “啊!你看我这里是不是也破了?是不是流了好多血?” 林德一脸懵圈,“没,没……” 话没说完,迎晨飞快地掐了他手臂一把:“嘘!” 林德眨巴眨巴眼睛。 迎晨眨巴眨巴眼睛。 得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暗示,又基于之前对这位小姐姐没来由的好感,于是小战士稀里糊涂地被收买了—— 林德重重点头,声音嘹亮:“没错!好多好多血!” 厉坤暗骂一声,到底没忍住,长腿阔步走了过来。 “给我。”厉坤伸手。 “是!”林德迅速上交绷带和药品喷雾。 厉坤接过,把东西放手里心情复杂地抛了抛。 然后转过头,对迎晨郁色:“过来。” 迎晨心里乐开了花,乖巧地往他面前一坐,仰着头跟只小乖猫似的,问:“这样可以吗?” 厉坤:“……” 迎晨又把头仰高了些,眼神可怜巴巴,“还是这样比较好?” 厉坤一眼看穿了她的歪心思,沉着一张脸。 迎晨被他盯着盯着,就自觉认了怂,耸拉下脑袋,老实地将脖上的伤口亮出来。 碘伏消毒,喷药,再洒上药粉,迎晨呲声歪嘴,“疼疼疼。” 厉坤手想了想,再继续,嗯,力气比之前更大了。 “唔!”迎晨横眼看向他,眼圈儿都红了。 厉坤一愣。 迎晨眼睫煽动,软着声音低诉,“没骗你,好疼好疼的。” 好家伙,药瓶都快被厉坤捏碎。 他眸色暗敛,心潮平静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放轻了手上动作。 迎晨皮肤细白,指腹压上去,像触电。 两个人挨得近,呼吸交织在一起,很热。迎晨动脉狂跳,必须要说些什么了。 “刚才,谢谢了。”她声音小。 “嗯。”厉坤面不改色。 “很危险的,你……” “知道就好。”厉坤截了她的话,冰冷冷地起身,心想,你还知道危险啊?危险还他妈的往上冲! 迎晨看着他转身走,被浇了个透心凉,于是情绪也冷了下来。 “姐,姐!”林德兴匆匆地凑近,“上完药你就放心吧,不留疤的。” 迎晨闷气还没消,“他是你们队长?” “对。” “我给你个电话,这人是医院主任,很有名。” “啊?医院?不用不用,咱们队医很厉害,枪伤刀伤甚至青春痘都能治好。”林德倍感自豪。 “这不是治伤。”迎晨冲着厉坤的背影提高声音:“这是专治面瘫!” 她的薄怒像一块石头丢进软软的棉花里。 不痛不痒,那人没给她半点回应。 迎晨深吸气,心里的委屈没人撑腰,于是别过头不去看他。 为了配合办案,迎晨要跟车去做一下笔录。 林德跟着她,嘴皮子热闹,一会说她皮肤像他们地里的大白萝卜,一会说她特有勇气敢去跟歹徒干架。 迎晨被他逗笑,心情恢复了些,故意问:“你们队长叫什么?” “厉坤!” “看着比你大很多啊,孩子多大了?” “厉队没结婚呢!”朴实的林德一下子就把头儿的底细都交待了,“他也不大,二十九,就皮肤黑显老,那也没办法,满世界地跑,去的都是苦地方。” 迎晨:“是吗?你们这几年都去过哪?” 林德:“嘿,那可多嘞,以色列,伊拉克,能听到枪炮声的地儿,咱们都去过,最近这趟,去的是阿富汗!” 林德没有半点抱怨诉苦,表情轻松甚至语气骄傲。 “战斗机从脑袋上飞过,啾——砰!几个炸|弹丢下来,轰隆隆!就看着前边的马路炸出个大坑嘿嘿。” 迎晨默了两秒,已然能想象当时的烈焰滚滚。 林德:“对了,姐,你不是说要去相亲么?还去么?” 迎晨笑,“不去了。” “也是,你还要相亲?你比咱们地里的白萝卜还要好看。”林德摸摸脑袋,一口大白牙。 迎晨打趣:“那你呢?有女朋友么?” 林德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他脸颊鼓气,疯狂摇头,“没有!咱们队除了老李,其余都是光棍!” 迎晨抬眼,“你队长也没有女朋友?” 林德:“没有。” 迎晨:“不会吧,看他高高大大,身手也不错,应该很招女孩子喜欢呀。” 林德:“这话在理,确实好多人给厉队作介绍,但厉队都不太来电,冰冰冷冷的,要不得要不得。” 这一句话,让迎晨心情飞荡,嘴角像是噙着一朵待开的花。 林德是真实诚,这两面之缘,已经让他充分把迎晨当成了姐。他不打自招,出卖老大那叫一个麻利。 “姐,我跟你说个秘密。” 迎晨挑眉,“哦?” “你过来点。” 迎晨耳朵凑过去。 “我跟你说啊,虽然厉队这几年没交女朋友。”林德小声,眼神时不时地往厉坤那边瞄,做贼心虚生怕被当事人听到。 “但有一次,队里出任务顺利,放假前一晚啊上头请吃饭,大伙儿都喝了酒,厉队喝醉了。”林德:“我在他手下当兵四年,第一次看他喝醉。” 迎晨眼睫煽动,嗯了声。 “晚上我把他背回宿舍,半夜,听他说醉话,一直叫一个名字,我记不太清了,但肯定是个女的,像是前女友。” 迎晨声音微抖,“前女友啊,说她什么了?” “语气凶,还带哭音,骂她……狼心狗肺。” 迎晨心一揪,顿时泄气无声。 “哎,姐,你说,这女的做了什么,能把厉队气成那样?”林德挠挠自己的红薯脸,怪纳闷的。 迎晨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半晌,才不真不假地瓮声一句: “大概是,睡了他就跑吧。” 林德脸一红,“你,你真会说笑话哈哈哈。” 迎晨敛了神,冲他弯了弯嘴角,眼里的淡淡愁绪,不着痕迹地散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厉包子也不亏,毕竟十九岁的小姑娘又白又嫩又胆肥,你们自己往激烈处想象一下 第5章 迎璟 迎晨回到公寓,夜幕已降。 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脖颈上那道豁开的细伤口,虽长但不深,休息两天,出门系条丝巾就行。 迎晨往沙发上一坐,寻思着明天告假。 她顺手打开电视机,调了两个频道,被地方台的一则新闻吸引。 咦?下午的事,这么快就上电视了? 新闻画面是照片拼接,一张一张闪过,倒也重现了当时的惊险。 迎晨回放,掐准时间,迅速按下暂停—— 是她和厉坤前后走出人群时的一幕。 厉坤冷傲,昂首阔步,背脊挺直,作训服袖子上的国旗标志十分正气。迎晨看了半天,歪头一笑,“还是蛮帅的嘛。” 说完又觉得无趣,低头垂眸,蔫哒哒地关了电视。 这时,手机响,唐其琛打来的。 “怎么了?”迎晨接听。 唐其琛:“你还好吗?受伤了吗?” 迎晨犹豫了一下:“没事啊。” 唐其琛:“我问你受伤了没有?” 然后就听到那头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气。 唐其琛:“我在东冠陪客户,没法赶过来,我让赵秘书给你送点药。” “不用麻烦了,我真没事。”迎晨盘腿坐在沙发上,问:“你怎么知道的?” “看到新闻了。” 迎晨了然,啧了一声轻松道:“好事传千里呀。” 唐其琛也笑,“你心真大,那种情况也敢冲。” “那孩子被勒得翻白眼,差点就断气了。好了,你先忙吧,我挂了啊。” “别挂。” “嗯?” 唐其琛那头沉默了一下,才说:“以后这种事情别一个人,挺让人担心。” 迎晨心眼明净,很快回他:“知道了唐总,我这劳动合同还没到期呢,肯定留着命好好为你赚钱。” “迎晨。” “唐总还有什么事?” “非工作时间,不要叫我唐总。”唐其琛收了语气,“我和你……” “叮咚。”门铃恰时响起。 迎晨松气,心喊万幸,找了台阶下,“哟,药这么快就送来了啊?唐总,那我挂了啊,多谢关心。” 电话结束。 迎晨长吁一口气,穿上拖鞋去开门。这一开,她惊了一跳。 门外,迎义章一身军装,沉着脸子。他旁边站着崔静淑,身后是两名警卫员。 迎晨反应过来,“爸爸。” 迎义章浓眉深皱,那意思:还记得我是你爸? 他踏进玄关,看到迎晨脖颈上的纱布,面上不悦褪了大半,问:“回来也不回家看看?” “集团临时调令,工作交接事情多,就来不及跟您说了。这又赶上开会。我本来是打算开完会回去看您的。”迎晨解释。 迎义章没再说话。一旁的崔静淑放下满手的吃食,打量了一圈公寓,似乎是斟酌了很久,才敢跟迎晨说:“这个公寓有点小,不比家里方便,要不晨晨,搬回去住吧?” 迎晨没有正眼看崔静淑,只说:“这里离公司近,上班方便。” 崔静淑言语关切:“你的伤严重吗?要不去找孟主任看看?你回家住,也能养养身体。” 这回迎晨没再回她,看向迎义章,“爸爸,你坐。” 崔静淑讨了没趣,尴尬地往后退一步。 迎义章欲言又止几番,最后还是聊起了别的。 “工作还好吗?” “挺好。” “调回来还走么?” “今年不会。” “本来就是,一个女孩子老往外跑。你打算一直住这里?” “嗯,公司安排的。”还是那个理由,“上班方便。” 迎义章也就没再坚持。 迎晨起身去倒水,崔静淑抢先,“你坐,我去弄,脖子上的伤得好好养。” 崔静淑殷勤地在厨房忙活,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位置。 一杯茶的时间,三个人的相处比杯中的茶水颜色还要淡。 “行了,你歇着吧。”迎义章起身。 迎晨也起身,“爸爸,我送你。” “歇着。”迎义章摆了摆手,又转过头对崔静淑说:“东西呢?” 崔静淑赶忙捧过一个纸袋,“晨晨,这是家里熬的鸡汤,还热着。” 迎晨瞥了一眼,伸手接过。崔静淑表情顿时愉悦。 走前,迎义章说:“对了,小璟周五回。” 意思不说穿,但迎晨明白,这是提醒她,要她多回家看看。 送走迎义章后,迎晨看着那碗鸡汤,把盖儿盖好,原封不动地送去了厨房。 门铃又响。 迎晨趴着猫眼看了看,一扫而光刚才的疏淡,笑容满面地把门打开,“哦哟哦哟!” 门外的人被她这夸张怪叫弄得皱眉,嫌弃地往后退一大步。 迎晨不乐意,“哇,这种态度对你姐。” 少年高瘦,五官和迎晨不是很像,但气质如出一辙。纯色T恤把他衬得清爽,眼眸色淡,跟藏了一湾清泉似的。 迎晨往他手上瞄,“给我带吃的了么?” 食指上勾着的塑料袋被晃得稀声响,丢到她手里。 “迎璟同学,你再这样面瘫下去,可就找不到女朋友了。”迎晨揭开盖儿,低头使劲闻鸡翅香味,“别怪做姐姐的没提醒。” 迎璟背着单肩书包,双手插袋模样挺酷,瞥了她一眼,“哦。” 迎晨走过来,伸手捏他的脸,“哦你个头。” “有油。”迎璟偏头躲开,看了看她脖颈,“你没事?” “嗯,没事啊。” “早知道就不来了。” 迎晨飞起一脚踹他屁股,“滚蛋。” 迎璟轻轻松松抓住她的脚踝,反倒让她受困落了下风。 “哎哎哎,松手!松手!”迎晨单脚踩地,手忙脚乱地控制平衡,“你小子上个大学威风了是不是?” 迎璟点点头,“是。” 姐弟俩对视,一秒,两秒,然后同时笑出了声。 结束打闹,两人坐沙发上。 “到大学还习惯么?” “嗯。” “学业忙吗?” “还行。” “老师喜欢你么?” 迎璟想了想,点头,“不是一般地喜欢。” “脸皮真厚。”迎晨笑着用脚尖踢他,“哎,递个鸡翅给我。” 迎璟拿了个,伸手到她嘴边。迎晨张嘴要咬,一口下去却扑了个空—— 鸡翅被收回。 迎璟笑容咧开,那个友善真诚啊,下一秒,就把鸡翅塞进了自己嘴里。 “……”迎晨一言难尽,“咱俩去验个DNA吧,是亲的么?” 迎璟没接这个玩笑,问她:“回来见着孟哥他们了吗?” “见过了。”迎晨抿了口可乐,“回来这两天太忙,也没好好聚。对了,你孟哥这几年换了几个女朋友?” “正儿八经的没有。”迎璟倒也直接,“那你也见过厉哥了?” 这俩姐弟虽然年龄相差,但一向和谐。当初迎义章给姐弟俩取名,一个晨一个璟,应的就是“前程似锦”的音意,两人倒也不负所望,说起他俩,就是军大院里公认的教科书式姐弟关系。 迎晨不想瞒着弟弟,承认:“是,见过。” 她把两人奇葩的重逢场面叙述了一遍,听完,迎璟一言难尽地竖起大拇指,“服气。” 又道:“杏城跟你八字相冲,你还是回杭州吧。” 迎晨抗议:“喂喂喂。” “你在杭州职位高,工资高,好山好水不干燥。”迎璟似有所指,“杏城除了有个我,还有什么好?” 迎晨听穿他的试探,认了真: “还有厉坤。” “你可别告诉我还有厉哥。” 姐弟俩异口同声。 安静一瞬。 迎晨低头啃鸡腿,闷着声音:“你干什么啊?” “我问你想干什么?”这是一场很平静的对话,一问一答,干干脆脆。 迎璟等了一会没等来她开口,索性从书包里拿出PSV玩了起来。 迎晨盯着游戏画面,俩小人一蹦一跳在对打。 “小璟,如果姐姐,”迎晨声音轻,“还是忘不了他……” “所以,你是再打算轰轰烈烈再追他一次吗?”迎璟头也不抬,手势快捷操作游戏。 迎晨眼睫垂下,说:“不介意。” 这盘游戏结束,迎璟点点头,“那好,我再问你,你觉得厉哥能忘记那件事吗?” 迎晨沉默了。 迎璟给她递了一只鸡腿,“给,吃吧。” 其实迎晨和厉坤的开始,也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两情相悦。 厉坤二十二岁调派至华南军区,分到了前江警卫团暂时过渡。他天生铁面性子冷,不符合年龄的早熟,对谁都不卑不亢。 孟泽这帮小祖宗可看不惯,“调子高!装大爷!” 然后联合起来“欺生”,逮着计划把厉坤给堵在了后墙。 人多势众又嚣张,厉坤一点也不害怕,年轻身姿挺得笔直,军装一脱,黑色背心刻出紧硬的身躯,废话不多说,开干。 六打一,皮肉声、痛叫声,伴着黄尘飞扬一起撞进了小迎晨的眼里。 小迎晨爬在高墙上看热闹呢,“对,往那打,小心后面有空档,哇!超棒的!” 孟泽这帮小少爷,怎抵得赢真枪实弹操练过的厉坤。一个个哭爹喊妈要去告状。 “你等着,你这饭碗别想要了!”孟泽势气没灭,硬撑着说。 小迎晨眼珠一转,跳下墙来“美救英雄”。 她往厉坤面前一站,好心告诉:“他爸是政委,他爷爷是将军,好厉害的。” 小迎晨眨眨眼,凑近小声:“但你别怕,有我呢,我爸官儿比他爸大,你丢不了工作!” 厉坤表情是冷漠的,内心是想笑的。 迎晨转过身,大气一喊,“孟泽你个软蛋!赵赵你个笨蛋!打不赢就告状真怂!” 孟泽哇了一声,叛变得很快嘛。 迎晨抬着下巴,豪迈:“我告诉你们,他,以后,归我罩!” 厉坤彻底没忍住,清晰的一声:“嗤。” 把迎晨的热情浇了个透心凉。 孟泽他们隐隐发笑,迎晨也不觉得有什么,声音较之前更大:“他是在笑你们呢,笑你俩手无缚鸡之力——哎?哎!你别走啊。” 厉坤捡起衣服搭在肩上,摸出烟边走边点。 “记住啊,以后被人欺负报我名字!”声音娇俏跋扈,从身后传来。 火焰腾出,厉坤低头一吸,烟燃了。 人笑了。 迎晨对厉坤就是正儿八经的一见钟情。 再后来的事顺理成章。托熟人摸清了厉坤的作息时间,中班十二点换岗,迎晨就在夜黑风高的墙上趴着。 厉坤来了,她就从墙上跳下,天太黑,摔了个大屁墩儿也不喊疼。 皱眉龇牙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假装偶遇,“嗨,巧啊。” 他休假,去芜湖看战友,节假日票源紧张,迎晨就花高价从黄牛那儿买了站票,从五号车厢挤到十六号车厢,头发散了,衣服皱了,鞋面也踩黑了,终于找到厉坤,神采奕奕地大声:“哇!好巧啊!” 2009年的新年,迎晨对着漫天烟花许愿,“想要一个男朋友。” 又觉得不全面,于是补充:“前面那个不算,纠正一下——我想要一个姓厉的男朋友。” 一朵烟花炸开,像荧光柳枝一样倾泻人间。 迎晨眼睛蹭亮,仰着头,一个人咯咯傻笑,好像她的愿望明天就能实现似的。 再后来的某一天,是初夏的傍晚。 四省公安联合会议。厉坤标准军姿,严守岗位,任凭暴雨扑头盖脸,岿然不动。 盯了他许久的迎晨终于逮住机会,走过来,手高头顶,给站岗中的厉坤撑伞挡雨。 同行队友面面相觑,笑意隐忍。 厉坤厉声:“回去!” 迎晨无半点怯色,寻衅生事望着他的侧脸,“嘘!执勤时不许说话。” 厉坤碾牙闭嘴。迎晨扬起下巴,还故意蹭了蹭他的肩。 一分钟后,长哨音划破青天,厉坤单膝跪地,将枪放置在地,然后迅速起身,拦腰把迎晨扛向肩头。 迎晨措手不及,扭动恨言:“放我下来!我要告诉我爸你欺负人,不服他管!” 厉坤墨镜遮眼,字字铿锵,“执勤结束——现在你归我管。” 那年,迎晨19岁。 好巧啊,愿望实现啦。 “鸡腿还吃么?”迎璟的声音。 迎晨猛地打了个颤,从旧回忆里回了神。 迎璟晃了晃手,“最后一个还要不要?” “要。” “行,你吃吧,我回学校了。”迎璟拿起书包起身。 走到门口,“哦,对了。” 他又从包里掏出一个纸盒,“算是欢迎你回来的礼物。” “什么东西啊?”迎晨接过晃了晃。 “你拆开就知道了。”迎璟关门,走了。 迎晨把盒子搁桌上,先动手收拾残局,手机响了一下,提示有新微信,是徐西贝发来的一条语音。 迎晨顺手点开,徐西贝约她明天吃晚饭。 迎晨抽出纸巾擦了擦桌子,一打岔就忘记回信息,直接去拆迎璟送的那个纸盒。 包了两层,还挺严实。 迎晨看见东西就笑了,是一只电子狗,背上还刻了标识:YJ。是迎璟自己做的。 迎晨打开尾巴下的开关,把狗放地上,顿时满屋子跑,跑十步就扭扭肥臀,汪汪汪地吠几声。 她拿起手机,刚想给迎璟发微信:[你十八岁了,幼不幼稚?] 还没发送,就听“嘭!”的一声。 迎晨吓得抬起头。 那只肥臀电子狗“哔哔哔”地爆炸了,炸出了一肚子的小玩意儿,稀里哗啦滚一地。 迎晨走过去一看—— 竟是五颜六色的水果糖。西瓜味,草莓味,苹果味。 其中还有一个大纸团。 迎晨捋平纸团,上面清秀飘逸的四个字:[欢迎回家。] 这个哭笑不得的欢迎方式,真的很迎璟。 徐西贝的微信又来了:[晨儿,明天出来嘛,东街新开了家粤菜馆,一起吃晚饭呀。] 迎晨笑容还挂在脸上,捡起手机回复:[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迎小璟:小姐姐们,需要买只电子狗吗?会爆炸,会撒糖的那一种嗷! 陶星来:城管来了。 厉包子:胡说,我没来! —— 突然想到,如果陶星来和迎璟这俩国民小弟在一起PK……陶儿屁话多,迎璟可能会把他送去精神病院吧→。→来自学霸的鄙视。 第6章 不丢人 徐西贝请迎晨吃饭,看样子已经从被劈腿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晨儿你今天敞开了吃,吃完咱们再去K歌,宵夜什么的我都安排好了。” “饶了我吧,”迎晨翻着菜单,说:“我脖上的伤可经不起折腾。” 徐西贝叹了口气,真心实意地道歉:“对不起啊晨儿,上回因为我的冲动,连累到你了。” 天台那一幕惊险犹在,说不后怕是假的。 迎晨现在还有脾气,怪责:“知道就好,我差点成冤死鬼了。” 徐西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多吃点,我请客。” 迎晨加了盘红焖猪手,评价:“这地方装修还不错,老板有点品位。” “当然得有品位,价格死贵。” “心疼了?” “请你吃饭就不心疼。” 迎晨乐了,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 同是这家餐厅。 “哥,这是什么做的?”林德一脸兴奋,指着墙上的挂饰,“是水晶么?好亮!” “玻璃抛光,技术含量不高。” “那这个呢?这毛笔字我咋一个都不认识。”林德的头往左歪往右歪,费劲地认。 “草书,写的是沁园春。”厉坤拍拍他,“行了别看了,走吧,去吃饭。” 林德踟蹰在原地,“要不,厉哥,咱换地方吧。”他扫了一圈这里,眼神犹豫胆怯。 厉坤看出了他的迟疑,平静道:“好不容易放天假,带你出来转转,没事,不贵。” 林德来自农村,真正的穷乡僻壤,能走出大山的孩子都不容易,部队工资不高,他每个月还得往家里寄,平时休假也不出去玩。 厉坤表面不说什么,但有机会就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想吃什么自己点。” 厉坤闲散地靠着椅背,一只手搭着背沿,伸出的手指长而匀。他咬了根烟在嘴里,顾忌是公共场合,所以只过过干瘾,并未点燃。 “哥,能吃肉吗?”林德盯着菜单上的大肥鹅眼冒光。 厉坤笑道:“能,点两只。” “得嘞!” 林德点完菜,“好了!” 那笑容,比天花板上的水晶灯还亮堂。 “我看看。”厉坤过目了一遍,又加了两个点心,对服务员说:“谢谢。” 林德搓搓手掌,坐得笔直端正,眼睛看看窗帘,又瞄瞄碗筷,再扫扫别桌。 厉坤觉得好笑,假装严肃,“咳咳!” “嗯嗯!”林德连忙目不斜视,坐得比刚才更直了。 坚持了十几秒,他说:“报告!申请上厕所!” 厉坤摘了烟,点下巴,“批准。” 林德大白牙一露,溜得飞快。 这店新开张,上座率极高,加之地儿大,林德绕了半天都没找到洗手间。问了个服务员,对方忙着上菜,随便一指:“在那边。” 于是林德就懵懂地往“那边”走。走过一段走廊,这边全是包厢,一个挨一个。 林德经过一间,突然从里头传出一道声音—— “站住。” 这声音有点熟,但林德瞬间没记起来,他转过头。 “诶嘿,还真是这位兵哥哥啊。”那人起身,从席间走近,脸色被酒水养得红潮上颊,他望着林德,眼睛在笑,笑里透着股坏。 林德认出来了。 宝马车的主人。 就上回在路口查车,不配合执法大吵大闹的那一位。 “东子,有熟人啊?”又凑过来一个,这个脚步踉跄,明显喝大发了,定睛一瞧,“噢哟!人民子弟兵同志。” 他阴阳怪气地撒开嗓子,学样:“敬礼敬礼。” 林德背脊挺正,不理睬,正要走。 “慢着。”傅东叫住。 林德顿足,侧目,“干嘛?” 包厢里一桌的人,个个纨绔,酒瓶堆了一地儿,都是看笑话的。 傅东眼神微变,佯装忧虑:“解放军同志,我得跟你汇报一下,咱这包厢里有个黑东西——喏,就在那。” 他手随便一指,没等林德看清,身子就拦住,“会不会是炸|弹?” 林德:“……” 傅东:“你是特警,帮忙看看。” 这个身份让林德下意识地立正。 傅东生意人,人精,察言观色厉害的很,眼皮一挑,把路让出,“来来来,专业人士排除一下,咱们也好放心,再说了,这是公共场合,万一有个什么,也不太好对吧?” 林德心里隐隐不安,但脑瓜子比不上他们。人被懵懂地带进了笼子。 既然进来了,林德觉得,检查一遍也没什么。 于是,他走过去,哪怕穿着便装,背脊也永远挺直。 但就在他走向窗户的过程里,傅东使了个眼色—— 靠边的一个人拿着瓶白酒突然起身,扯开座椅站了出来。因为太快,林德闪避不及,碰了个正着。 那人哎呀一叫,同时手心一松,就听“稀里哗啦”一阵刺耳。 酒瓶掉落在地,液体淌了个干净。 林德懵了。 “哎呦我天!这酒老贵了!”对方佯装心痛,指着林德:“怎么回事啊,走路也不看着点!” 林德实诚,有话就说:“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嗨?你这人咋这样啊?摔烂就摔烂呗,但你这样污蔑人就不对了啊。”对方嘁了一声,嫌弃:“还是军人呢。” 林德听到最后一句,像是被忤了逆鳞的鱼,声音陡大:“我没有!” “行了行了。”傅东出来“打圆场”,“多大点儿事啊,不就一瓶五粮液,照价赔偿不就得了。” 那人配合极好:“成啊!20年五粮液,还没开盖,给你打个折。” 林德一听那五千块的数字,人已经彻底懵掉了。 —— 迎晨补了会妆,才从洗手间出来。 她悠闲地原路返回,偶尔看看墙上的一些别致挂饰。 “坏了东西赔钱,这可是天经地义,小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经过走廊,右边的包间有人说话,语气不善。 迎晨不感兴趣,正准备走。 “我没有撞他!” 这声音? 迎晨眉心浅皱,放停脚步。 “我知道了,你这是记恨我上回查你车!” 迎晨轻推门。 林德瘦高的身影在这窄窄的门缝里愤怒得直抖。 傅东撕破了嘴脸:“酒就是你砸坏的,怎么?没钱?成啊!” 他倒满三大杯白酒,酒瓶一扣,“把它们给我喝喽,让你走。” 在座纨绔公子哥哄笑。 “哟?横眼看我?不喝就赔钱!”傅东威胁,阴险的很:“不然我就去你们部队举报,在场的全是证人,看你怎么办。” “是么?证人?”清脆的女声,格格不入地闯了进来。 众人回头,迎晨双手闲散地环搭在胸前,要笑不笑的样子,颇有冰山美人的气质。 傅东皱眉:“你谁啊?” 迎晨走过来,拦在林德身前,毫不怯色地看着傅东,“一瓶酒,犯得着这样?” “哟,帮手啊。”傅东笑得像个无赖,双肩一耸:“犯不着犯不着,可他赖账啊。” “有说不赔吗?”迎晨声音冷了几度。 傅东识货,这女的一看就是有点底子的人。 于是故意道:“谈钱伤和气,酒桌交朋友。把这杯酒干了,咱们就当是个误会。” “误会?”迎晨突然笑出了声,鄙夷之意尽显。 笑够了,她走过去。 “姐。”林德拉住她。 “没事。”迎晨拨开手,转身看着傅东,拿起那杯满当的白酒。“是不是喝三杯这事就算完?” 她底气太足,凌厉明艳,傅东竟一时舌头打卷。 “行。” 迎晨举杯仰头,两口干干脆脆,几秒之间杯子就见了底。 全场傻眼。 “姐!”林德大声。 迎晨心跳不乱,甚至唇角都没有半点残酒,她笑:“这儿脏东西太多,喝点酒散散味。” 傅东脸色一变。 迎晨没暂停,第二杯又入了喉。 “哎呀,这儿不仅脏,味道还难闻,酒精能杀毒,别把自己恶心坏了。” 迎晨端着空杯,对傅东摇了摇,“你们闻见了吗?不好闻吧?” 这些人脸如猪肝,个个不吱声。 “第三杯。”迎晨面不改色,看向林德正了语气:“哟,还哭了?” 林德眼圈通红,倔强地撑着不肯落泪。 迎晨收了笑颜,陡然严厉:“不许哭!有枪炮声的地方你都去过,上过战场挨过子弹,别的垃圾能比吗?!” 她把最后一杯酒喝完,杯子一丢,拉开包掏出一叠钱。 迎晨把这把钱重重甩到傅东脸上,趾高气扬,再没给他半点面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就这五千块钱的出息!” 傅东彻底懵了,脸被扇得火辣辣。 迎晨出生将门,骨子里承袭了一股傲劲,唬住这帮人绰绰有余。 她声音嘹亮:“林德,走!” —— 出了走廊,林德再也忍不住,眼眶通红地抽泣了两声。 “姐,谢谢你帮我,我真的没有砸坏他们的酒,是他们……” 迎晨不耐烦地打断,手虚在半空,“扶我。” 那三杯酒的量不少,她喝的急,这会劲头上来,人犯了晕。 “姐,姐你慢点。”林德的手刚搭上她肩膀,就被一道力气撇开—— “给我。” 林德懵了半秒,惊声:“厉哥!” 厉坤沉脸抿唇,动作粗鲁地把迎晨抢了过来,架住她的肩膀往上一提,自己却下意识地离她远远。 厉坤表情不耐,仿佛在说:这他妈什么情况? 他在餐桌上等了半天,菜都上齐还没见林德来,电话也打不通,于是就出来找。结果碰到了这么一个活祖宗。 而酒量不错,只是脚底有些晃,其实人没事的迎晨,一看是厉坤,顿时见机行事,彻底变成了软骨醉鬼,整个人都靠了过去。 柔软的身体有意无意地蹭着厉坤。 厉坤明显僵硬。 迎晨勾起嘴角,眼睛一闭,干脆来了个彻底醉死。 厉坤铁臂发颤,刚想推开。 “哥,晨姐刚才帮了我。” 林德适时开口,断断续续地讲了刚才的经历。 “……晨姐帮我解围,喝了三杯白酒才变成这样的。” 讲完。 厉坤一怔。 怀里的女人拱了拱身体,手还扒住他的心口。 很热,在跳。 厉坤用最大定力,才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发抖。 迎晨闭着眼,心在笑。 真好啊,他没有推开自己了。 闹了这一出,饭也别想吃了。林德那是哭着求着,让厉坤把迎晨送回去。如果说,以前还是良好印象,那么经历这一次,可以说是生死之交了。 厉坤被他闹得心烦,“我送!你他妈别唠叨了!” 林德顿时一口大白牙,两脚一并,敬礼:“谢谢队长!” 夏末,夜风爽利。 厉坤开了半边车窗过风,副驾驶上迎晨歪头斜脑,还在“犯迷糊”。 犯迷糊就是为了等下车的这一刻,能光明正大地黏在厉坤身上。 她嘟囔软语,不放过任何一秒和他亲密接触的机会。借着酒醉,把自己完全吊在厉坤脖上。 迎晨搂紧他的脖子,脸颊往男人的肩窝处蹭。酒味儿混着她身上的香水味,生生调和成了一剂温柔暧昧。 厉坤浑身僵硬。 “唔……头好晕。”迎晨为求表演逼真,语气都是湿糯糯的。 她借酒壮了胆,人往上挪了些,嘴唇似有似无地贴住了厉坤脖子上的皮肤。 一刹那的温热如电流过境。 厉坤手握成拳,心猿意马了几秒,他恢复镇定,说: “松手。” 没动静。 “我让你松手。” 没听见。 “别后悔。” 不后悔。 下一秒,厉坤语气平静,告诉她:“我肩膀上有只蝗虫。” 迎晨懵了片刻,反应过来后—— “啊啊啊!!” 人跟诈尸似的瞬间满血复活,方向辨认清晰,助跑速度过硬,她从厉坤身上跳下来,尖叫跑远。 等意识到自己露出马脚时,已经晚了。 厉坤双手搭在腰上,闲散懒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迎晨心里一落,糟糕,中计! 厉坤无神无色,身后是漫天黑夜。 迎晨表情垮台,这回是真头晕,她蹲在地上,仰着头可怜巴巴。 对视之间,安静得只有飞虫偶尔窜过。 迎晨眸子水润,喝了酒的缘故,脸色也粉红一片。她嘴唇微张,冲厉坤眨了眨眼。 厉坤看了她许久,终于迈步走近。 迎晨头仰得更高,跟个犯了错的小孩儿一样。 厉坤蹲下来,从唇齿间颤出五个字,低低道:“长能耐了,嗯?” 第7章 你心疼我了 迎晨一时分辨不出厉坤这句话的意思。 声音太低,语气过于平静,找不到半点波荡的情绪。 迎晨心里没了底。 厉坤蹲下又站起,带动的阵阵微风,混着他身上的干净味道送入迎晨鼻间。 “你要走啊?”她问。 “喂!”冲着背影,迎晨大声。 厉坤干干脆脆,才没回头。 迎晨郁闷,“还说我能耐了,瞧把你能耐的。” 她站起来,还行,酒量了得,难不倒她。正准备转身,车的大灯晃了晃。 迎晨抬眼看过去,是厉坤从车里拿了东西,又走了过来。迎晨有点小紧张,拇指的指甲轻刮掌心,就这么看着他。 厉坤伸过手,“给。” “是什么?”迎晨瞥了眼,呃,钱? 因为泛旧,五千块看起来有点厚度。 厉坤:“替林德还的。” 指之前在餐厅迎晨帮他解围那事儿。 “他让你还的,还是你自己要还的啊?”迎晨不接,还特意把手背向了身后。觉得不够,又往后退了一大步。 厉坤:“……” 迎晨歪着脑瓜子,手背向后头的这个姿势,让她的胸廓本能地前挺。迎晨今天穿的是一件修身针织短袖,很勾弧度。 “林德要还,让他亲自来。现在给他打电话。”迎晨下巴微扬,眼神里的嚣张大放光芒。 厉坤把钱一伸,坚持着。 迎晨摇脑袋。 “拿着。” “不要啊。” “拿不拿?”厉坤不耐了。 迎晨适可而止,“拿,拿。”她对他笑,“那你帮我打个电话给林德,我跟他说一声儿。” 厉坤:“不用。” “这是基本的礼貌。”迎晨说得头头是道,“还了钱,我们两个当事人总得彼此知会。你要不打,那就让他改天亲自来还。” 厉坤脸色差点崩盘。 僵持了数秒。 他身体一动,沉默地摸出手机。 迎晨伸长脑袋,瞄向屏幕。 锁屏画面都是系统自带,并且没设密码,划开解锁,手机里的应用程序好少。厉坤手指轻按,点开通讯录。 迎晨声音平平静静:“其实,你是心疼我了,对不对?” 厉坤指尖一晃,移了位,按错到了通讯录边上的短信框上。点开,里面大部分都是中国移动的广告信息。 他转过头,很慢,加之沉默烘托,如山的压力无形扑来。 迎晨给自己撑着胆,和他对视不认怂。 厉坤没说话,鼻间轻轻一声呵气。冷冷笑了一下表示:你想多了。 迎晨索性拆穿到底:“送我回家,还给我钱,抱你的时候你也没推开——明明就心疼我了呀。” 厉坤眼波平平,“上车。” “干吗?” “把你送回原地。” 迎晨噗地笑了出来,十分不正经,真诚建议:“那要不要再抱一下?你再把我推开。” 厉坤被她这表情弄得心里有点发慌,隐隐的不安感腾空升起。 果然,迎晨突地伸手来抢他的手机。 “你干什么?!” 厉坤片刻分心,竟被她得逞。 “别这么面瘫好不好啊?都是老朋友了,留个号码呗,回来以后多联系!”迎晨拿着手机,反身就跑,边跑边迅速输号码。 厉坤暗骂一声,长腿阔步追过来,“还给我。” 颠簸中,迎晨手指按数字:“152……” 厉坤是真急了,追上她,按住她的肩膀,“迎晨!” 迎晨机灵地乱扭动,厉坤竟一时拿她没辙。挨得太近,乍一看,两人像是抱作一团。 “我手机号没变,还是以前那个,1523866528……” 但很快,迎晨就闭声了。 这几个数字一按,手机自动识别出通讯录里一致的号码。 迎晨那串没输完的手机号,此刻一字不落地躺在厉坤的列表里。 她分神的片刻,手机被主人夺了回去。 厉坤很快把人放开,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迎晨心里失衡,乱七八糟一团麻纱很快理清出一个头绪:他从没把她删除过! 被揭穿的窘况,让厉坤十分憋闷,脸色比夜色沉,眸子比暗夜淡。 迎晨突然笑了。边笑边走向他,兴奋和开心难掩。 厉坤:“你别多想,忘记删了而已,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谁还特意去在意去留。” 迎晨点点头,“对,对,特别有理。” 厉坤:“……” 被这态度激怒,厉坤调头就走。 人家天冷披外套,他披一身火气,上车,倒车,轮胎急匆匆地往外赶。 这回迎晨没再追,这个意外已能让她嘚瑟很久了。 四面车窗悉数滑下,风在里外循环呼啸,厉坤觉得这女人简直有毒。 二十六七岁的人了,还跟十八岁一样,胆肥、直接、不给人留余地,一点也没有变。 厉坤咬着烟,烦躁地啧了一声。 迎晨这劈山开路的个性,在两人刚交往那会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年轻时在部队,训练强度太大,突击集训那是经常的事,轻装五公里再加武装十公里,战斗负荷四十斤以上,体训完毕,凌晨三点紧急通知野外驻训。 三个月下来,是个正常人都被弄发疯。 厉坤没疯,累得实在不行了,就抽根烟静静心。 有段时间抽烟频率陡增,迎晨问:“烟好抽吗?” 厉坤没当回事,笑着告诉她:“好抽。” “那是什么味儿?呛鼻子。”迎晨作势扇扇风。 “爽味。”厉坤单手抱着她,上身裸着,下面缠着,腻腻乎乎弄在一起。 迎晨抬起头,去蹭他下巴,新冒出的胡茬刮得她皮肤发痒。 “怎么个爽法啊?”然后狡黠一变,坐了起来直接跨在厉坤身上,声音娇娇软软:“有我的爽吗?” 厉坤浑身发了烫,手顺着她的衣摆往上,握着她的腰。迎晨脚丫子蜷了蜷,俯身去床头的矮柜上拿烟,“我也尝尝!” 手还没碰到烟盒,就被厉坤一巴掌打掉,“别搞乱。” “只准你搞乱,凭什么不让我也搞一搞?” “妈的。”厉坤被她逗笑,手指上的粗茧子故意摩挲她的腰间皮肤,然后低沉着嗓音问:“真想尝?” 迎晨眨巴眨巴眼睛。 厉坤别过头,拿烟,点火,轻轻一吸,淡淡烟气蜿蜒游走。 然后他猛地起身,单手绕到迎晨的后脑,用力压向自己。 厉坤吻了上去,不容抗拒。 一口烟钻入迎晨的唇齿间,在口腔里打了个转儿、迅速攻占。迎晨唔了一声,眼底水汽一片。 其实厉坤有分寸,怕把她给呛到,所以只流泻出一点点。 迎晨哇呜哇呜地喊:“好难吃!” 厉坤笑得胸腔微震,硬实的腹肌跟着一块颤。 迎晨皱眉:“难吃死了,我要吃糖!” “又不是吃药,哪有什么糖。” “怎么没有?”迎晨眉眼俏生生,膝盖跪直在床上,伸手一推,就把厉坤给压在了身下。 她俯身吻了下来,细腻又温柔,甘泉满满。 “……你不就是糖吗……” 含含糊糊的声音啊,跟这旧回忆一样不能细想。 厉坤狠狠闭目,回过神。 一细想,真叫人五脏俱损。 信号灯显示绿灯通行,厉坤碾熄烟头,转动方向盘。这时,手机响,提示有新短信。 前面是十字路口,有点堵,放慢车速,厉坤顺手拿起一看。 迎晨对号码没删的这件事发来了肺腑感言:[队长,你怎么……还是这么骚呢……] 文字后头还打了个表情符号:^_^ “兹!” 厉坤看完,脚劲一大,完全克制不住地一脚急刹踩了下去。 操!长大了,是真能耐了! ——— 厉坤没回自个儿住处,也没回队里宿舍,开向了城市的北边。 老旧的小区,楼之间距离太近,路窄,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可以停车的地方。 到三楼的时候,屋里争执声阵阵。 “我不管,同学都有,就我一个没有!” “别人有的你就要有?那别人能考重本,你怎么考不上?” “那别人爸妈开玛莎拉蒂,你为什么连车都买不起?” 这句话把厉敏云气得跳脚:“一句话,别想我给钱换手机!” 厉坤推门进屋,李歆苑扭头一看,像是找到靠山一样,年轻的脸蛋儿一皱,竟然大哭出声。 “怎么回事?”厉坤皱眉。 厉敏云语气微降,恨恨地看着女儿,“手机又没坏,她非要换什么苹果机,几千块钱,是抢劫吗!” 李歆苑:“我买的是二手机,又不贵!” “你还敢说!”厉敏云竟脱下一只拖鞋,举在手里就要打人。 “姑姑。”厉坤声音稳重,把人拦住。 厉敏云缩了缩肩,停下动作。 “差多少钱?”厉坤转头,问。 “两千五。”李歆苑目光隐隐期盼。 厉坤二话不说掏出钱包,从刚才给迎晨但她没要的那五千块钱里拿出一多半。 “哇!谢谢表哥!” 得偿所愿的李歆苑,耀武扬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然后花蝴蝶一样跑进了卧室。 厉敏云骂骂咧咧,不依不饶。 厉坤不擅长处理这种家长里短,他又点了一叠钱出来。 厉敏云骂着骂着,眼神悄悄往他钱包里瞄。 “姑姑,”厉坤大致点了个数,交给厉敏云,“这是下季度护工的工资。” “不用这么多的。”厉敏云摆手。 “拿着吧,我爸那边,你也辛苦。”厉坤把钱交到她手里。 “不辛苦不辛苦,”厉敏云客气地推辞,嘱咐:“阿坤啊,你这经常出任务,也要照顾好自己。” 厉坤点点头,嗯了声。 厉敏云半推半就地接了钱,熟稔地往裤袋一塞,刚才和女儿争执的怒气一扫而光,笑容堆满面。 “这次回来待多久啊?吃不吃宵夜?我去给你下碗面吧?”厉敏云这才想起来,赶忙招呼:“快,快进来坐,喝水吗?” “不了,就走。”厉坤站在原地,说:“明天我去看看爸。” “哎。”厉敏云一声叹气,那意思,看了也白看,反正厉明远的精神时好时坏,老年痴呆也认不得人。 “你爸爸啊,也是命苦,早年为部队操劳,累坏了身体,你妈那事出来后,他就更不行了。” 厉敏云无遮无拦地掀开往日忧愁,厉坤听进了心里,炖肉似的翻涌。 这时,他手机响,厉坤一看来电人,立刻恢复严肃神情。 “李大队。” 听了一会:“是!二十分钟内到达训练营!” 厉敏云见状,“又要出任务啊?你这不是在休假吗?” 厉坤眼神一瞥。 厉敏云:“好好好,不问不问,我这木鱼脑袋总忘记。” 厉坤:“我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北方的夏日深夜微微凉。 厉坤刚出楼道,手机又响,这回是微信。 李歆苑:[谢谢表哥!] 厉坤没回。 走到车边,又来一条。 李歆苑:[32G的不够用,我想买个内存大一点的,表哥,你可不可以再给我八百块钱啊?] 厉坤坐上副驾,二话没说转了一千块给她,然后关闭手机,转动方向盘。 ——— 迎晨休息了两天就去上班。 脖颈的伤口愈合没那么快,她没敢遮瑕,就系了条丝巾遮掩。 这事儿尽管低调,但还是被同事知道,个个对她赞赏有加,另眼相待。 迎晨才从杭州调回总部,这么一个契机,倒也让她打开了人际交往的口子,印象分蹭蹭上涨,也算因祸得了福。 唐其琛出差了,本该他主持的周例会由另一个副总代班。会议结束后,秘书传话:“晨姐,许董让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许伟城年近五十,Polo短衫简洁利索,把他衬得精气神极佳。 “许董。” 许伟城颔首,“坐。”他笑道:“新闻我们都看到了,你做得很棒,公司会在月度奖里给你适当嘉奖。” “别打趣我了,这本来就是件小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上战场了呢。”迎晨轻松推功劳。 寒暄一阵后。 许伟城道:“新员工下周就要入职,你对人员培训这一块有什么看法?” 迎晨:“我看过他们的简历,专业对口,在校理论成绩非常优秀。冶金专业五男一女,都有在校实习经验。与我们公司矿山探采重点项目很契合——当然,许董,我只是一个门外汉,人资那边才是最权威的。” 她说得谦卑得体,笑起来赏心悦目。 许伟城点点头,说重点:“后天他们要参加军训,这一次和国资委旗下的几家兄弟单位一起参训。集团很重视,特意从特警队请来的教官。” 迎晨心里隐隐有预感,特警队? 许伟城的授意清晰明确传来: “公司派你负责这一次的新员工军训工作,历时五天,负责两方单位的接洽沟通。放心,很轻松,就当是放假,养养脖子上的伤。” 轻松? “特警队”这三个字眼在迎晨心里横冲直撞,惴惴不安。 如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老板!那可就不轻松了哎呦喂! 第8章 军训 七月十五日新进员工办理入职,第二天,迎晨带着他们前往军训场地。 新员工们紧张又好奇,其中一个戴眼镜儿的小胖男生活泼话多。 “晨姐,这跟我们大学时候的军训是一样吗?” 迎晨说:“项目大同小异,不过应该会严格一些。” 车内哀声连连。 女生:“那晨姐,教官帅不帅?” 问题一出,男生齐喊:“切!” 女孩儿们倒是兴奋哄笑。 迎晨想了想,说:“帅。” “哇!晨姐,教官真的是特警吗?” 一路叽叽喳喳闲聊。 到了营地,有专门的后勤人员接待。 安排好住宿后,员工们短暂休息。迎晨和国资委旗下的几个兄弟单位打了照面,然后就去开会。 他们一行人先落座,两分钟不到,大队长也进来,身后还跟着六名身着迷彩作训服的战士。 “来了来了。”身边的女同事小声,语气藏不住兴奋。 迎晨正在看手机,笑着低声:“这么高兴?真有帅哥啊?” 她按熄手机,抬起头,只一眼,笑容就凝滞在了嘴角。 李队长的旁边,高大男人身姿挺拔,走路带风,军装上身更添正气。见到迎晨时,他眸间的措楞一闪而过。 边上的林德倒是激动了,两唇微动,垂在腿侧的手也忍不住去抠厉坤的衣服。 那意思:“快看!厉哥!有熟人!” 厉坤:“……” 迎晨的眼神从厉坤身上收回,看向林德时,倏地扯开一个笑容。 林德碍于场合,没能尽情回应,只能疯狂眨眼表示欢迎。 大队长一声令下,全体战士齐整落座。 气势太正,迎晨他们也下意识地挺直背脊,不敢妄动。 大队长叫李碧山,三十好几一脸严肃,声音中气十足: “大家上午好,首先,我代表部队对各位企业同仁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掌声友好,齐齐响起。 “下面,我介绍承担本次军训任务的教官队伍,他们都是从特警队甄选出来的优秀战士——徐四海、林德、王继承、张平。” “到!”四人齐刷刷起身,立正。 掌声响起,迎晨鼓完掌,还偷偷的对林德竖起大拇指。 林德嘴上没笑,但眼睛明显弯了一个弧度。 “厉坤!”大队长喊。 “到!”男人凌厉站起。 “他是本次承训任务的总教官,但凡过程中碰到任何难题,都可以与他沟通协商。” 介绍完毕。 厉坤抬手,敬礼,然后语气凛然: “我们一定会遵守部队规定,言传身教,严密组织、科学训练,认真履行教官职责,为全体参训人员树立良好榜样!” 这次,掌声如雷翻涌。 迎晨瞥了眼,身旁的女同事激动崇尚之情难以掩盖。 “姐,姐!”散会后,林德过来和迎晨打招呼,一口大白牙咧开:“太巧了吧!” “哟,脸怎么又黑了?”迎晨打趣:“越来越像红薯了啊。” 林德挠挠脑袋,嘿嘿笑,“红薯就红薯呗,好吃不贵有营养。” 交谈间,随后出来的厉坤目不斜视走过。 “厉队,这是晨姐呢!”林德没心眼,声音特大。 没穿黑色特警服的厉坤,被这身翠绿迷彩衬得如棵蓬勃松柏。外套上棕色皮带系紧,宽肩窄腰很是好看。 厉坤淡淡瞥了眼。 “嘿?”林德纳闷儿,队长认不出? 他友好提醒:“厉队,这是晨姐呀,就她上回喝醉酒,你还送她回家了呢!” 空气瞬间安静。 周围的战士、同事齐齐转头,惊讶揣测的眼神在厉坤和迎晨之间游走。 厉坤恼得一声严厉:“归队集合!” 林德挺直腰板,脚跟一并,“是!” 两人一前一后,擦肩时,林德瘪了下嘴角,愁眉苦脸不明所以。 迎晨噗嗤一笑,声儿刚好够厉坤听见。 边上一个相熟的同事玩笑试探:“小迎,真有这事儿啊?” “教官认错人了,我没喝醉过。” 厉坤走远,声音渐小。 ——— 军训于下午正式开始。 这个天气搞训练,简直要人命。 迎晨观察了一下,特警队出来的战士,要求极其严格。就连平日看着单纯逗趣的林德,也跟换了个人似的,喊口令、教动作、甚至训起人来也是铁面无私。 第二天结束例行训练科目,下午安排了实弹射击。 而听说教学的教官是厉坤时,员工们都快哭了。 “晨姐,厉队长超恐怖的!” 迎晨笑:“说说看,怎么个恐怖法?” “昨天练习正步走,要把脚低空定位,哇你是不知道,厉队让我们把自己的手机放在脚下,坚持抬脚五分钟,小胖坚持不住,手机屏幕都给踩碎了。” 嗯,这像是他会干的事儿。 “哪有那么吓人啊。”女生们鸣不平:“厉队长很好的,休息的时候,让我们去凉亭那遮阴,还把伞给了我们呢。” 嗯,这也是他会干的事儿。 一旁的林德忍不住介绍:“厉队很牛的,他是摸过真刀实枪、上过战场的人。拿过三次集体一等功,两个个人二等功,落到省市级别的荣誉就更多了,前年在叙利亚,解除一个地埋炸|弹装置的时候,背都被震出一道三十厘米的口子。” 全场沉默,只有微风吹响树叶的沙沙声。 迎晨心里揪着,没敢往深处想。 “啊,厉队来了,快起来。” 见着厉坤,大家刷刷起身,迅速整装立正。 厉坤今天换了军绿的纯色短袖,下边迷彩裤,脚蹬军鞋,黑色墨镜遮脸,边走边喊: “全体都有——五秒整队集合——” 脚步细挪声,排头兵:“报告,集合完毕!” 厉坤:“立正——稍息——向右看齐。” 迎晨退到队伍外,依在梧桐树下遮阳,她今天也戴了墨镜,乍一看,挺像情侣款。 她肆无忌惮地盯着厉坤看。 这目光存在感太强烈,厉坤在整队完毕后,忍不住侧头回看一眼。 迎晨伸手将墨镜扒下来了些,吊儿郎当地架在鼻梁上,嘴角冲他微微上扬。 她皮肤白,窈窕身影立在那就是一道风景。 厉坤费了好大劲才制止住心猿意马,移开眼,喉头滚了滚。然后拿起枪,现场操作,开始讲解射击要领。 他声音洪亮,招式凌厉,帅是真的帅,迷人也是真迷人。 就是专业名词太多,员工们一脸懵逼。 懵逼完了,又忌惮厉队长的严厉,竟谁都不敢提出疑问。 “排头兵出列,跟我去拿装备!” 说完,厉坤带人暂时离开。 “哇。怎么办,我都没记住!” “我也没记住,那个充实抵肩是什么意思啊?” “惨了惨了,听说成绩不及格,要做俯卧撑的。” 队伍里炸开锅,个个愁眉苦色。 “你们练的是静止靶,难度不大。瞄靶的时候,一定注意控制呼吸,千万别抖,呼吸一乱,枪也跟着乱。”迎晨走过来,热心给大家答疑解惑。 “晨姐,那瞄准的时候有没有技巧啊?” “把你的眼睛当照相机就好,对焦瞄准的时候,靶子应该是模糊的,准心必须是清晰的。” 迎晨看起来很懂,不,是真的很懂。 几分钟功夫,大家都围着她问。 训练器材已经准备完毕,厉坤和林德走出来时,林德稀奇:“嘿呦?我姐还会玩这个?” 女人眉飞色舞的模样儿,看起来鲜活奕奕。 厉坤轻斥一声:“子弹都没摸过一下,当起老师来也是不含糊。” 话里,拆台的意味很不友善嘛。 声儿不大不小,正好够人听到。员工们这边不敢得罪,那边也不敢反驳,面面相觑小心观察。 迎晨不恼,脸上的笑依然清冽。 她退后两步,然后毫无预兆的,转身朝这边走来。 林德小声打招呼:“姐,哪儿去?” 迎晨挨近他们,继续走,经过厉坤身边时,猝不及防地对着他腰间伸出手。 棕色皮带上别着的那只枪弹夹被她熟练解开,迎晨食指和中指迅速翻转捏掐,五秒不到,就把厉坤那只训练用的手|枪给拔了下来。 厉坤来不及出声。 迎晨脚步没停,迅速扳动保险杠,并且拉动套筒,“咔哒”一声,塑胶弹上膛。 她走到横线处停住,抬手举臂,与肩膀平行。 众人惊诧,目瞪口呆。 迎晨微眯双眼,眼廓淡淡上扬,然后瞄靶,小幅度调整手臂高度。 “3、2、1。”她心里默默倒数—— “砰!砰!砰!”三声脆震,子弹射出。 再看五米远的靶面上:八环、九环、九环。 “哇!!”员工们再也克制不住地惊呼出声。 林德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我操!” 而迎晨对这欢呼声不为所动,她把枪调置复原,然后返回来,原封不动地又塞回了厉坤腰间。 最后一步,她故意放慢动作,食指一勾,挠痒痒似的把枪夹扣子搭下来,重重一按,钉紧了。 用力的时候,厉坤明显感觉到自己人鱼线的位置,跟着一抖。 迎晨仰起头,笑得明艳:“队长,三颗子弹我就不还啦!” 队伍里也不知是谁带了头,掌声掀翻烈阳夏日的蓝天。 厉坤眼神沉静,一记目光无声扫过来,大家偃旗息鼓,害怕地低头立正,顿时老老实实。 安静了。 迎晨转过身了。 盈盈一握的腰肢撞进眼里了。 厉坤淡淡移开目光,低头整理方才被她玩过的训练用枪。 微风拂面,谁也没有察觉到,他嘴角弧度极小的, 笑了。 第9章 会拍照的猪 中午,厉坤在食堂吃了饭,便去训练室休息。 说是休息,他也闲不住,习惯性地操起杠铃举练。军绿的纯色短T恤,被力量一带动,隐隐勾出了上身的倒三角。 厉坤跟玩儿似的,默念两百下。 林德满嘴馒头跑进来,手上还拎着俩,“哥,你吃馒头不?” “不要。”厉坤手臂一上一下。 “那你吃红薯不?” “你还买了红薯?”厉坤看了眼,“在哪呢?” 林德把脸伸过来,兴奋:“在这呢!哈哈哈!” “……” “晨姐说了,我脸像红薯。” 厉坤嗤声:“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说得对啊!” “你是红薯?” “我像红薯嘛。” 厉坤刹那无言,没见过像红薯这么骄傲自豪的。 林德咬了一口馒头,“晨姐今天打靶也太准了,那招式好专业,哎,你说,她怎么学会的呀?” 厉坤专注举杠铃,内心撇得一干二净:“我哪知道。” “晨姐还说了。” “你哪儿那么多念叨?”厉坤听烦了,“张嘴闭嘴都是她。” 林德挠挠鼻尖,怪不好意思的,“我就觉得她人好。” 厉坤:“又跟你们老家地里的大白萝卜一样好是吧?” “嗨?你咋知道!”林德想了想,问:“哥,你是不是和晨姐以前认识啊?” 杠铃停在半空。 厉坤沉默片刻,把器材放下,冷漠说:“不认识。” “可我觉得,晨姐对你很上心。”林德悄默默地凑近,神神秘秘道:“我观察了,这两天训练,她偷看了你好多次。” 厉坤神色敛静,有条不紊地收拾杠铃。 抓起,放下,塞向凹槽,几个之间碰撞,发出沉闷的金属响。 林德郑重,小声道:“哥,我觉得,晨姐喜欢你。” “嘭啦砰!”杠铃坠落的声音特别刺耳。 厉坤失手,失力,从没犯过这种低级错误。 他躁意升腾,抓起一只大个儿杠铃作势要打人,“你小子,不许乱说,听见没?!” 非训练期间,林德才不怕他,就事论事道:“又不止我一个人看出来了,老六、张平他们都在说呢。” 厉坤眸光一沉。 林德了解领悟,自觉匍匐于地:“知道了,一百个俯卧撑,认罚!” 但这一次,厉坤没耐心盯着,捡起地上的迷彩外套,留了个沉默的背影。 走了。 ——— 新员工的军训计划时间虽不长,但每项事宜都按照规章制度严格执行。住的是八人间集体宿舍,用的是公共澡堂,热水供应时间每人十分钟,男生一律洗冷水。 迎晨他们的住宿条件稍好,住着两人间。 早午晚统一就餐,迎晨不饿,晚饭便没去吃,夕阳将落不落之时的夏日傍晚,最为漂亮。 迎晨像是偷了闲的人,趁大家都去就餐的时间,一个人在走廊上看风景。 四楼,视野开阔,天际高远,黄昏色的世界静而绵长。 左边的篮球场,有结束训练的战士神采飞扬地打球,右边的泥沙场地,还有加训的小同志在刻苦发狠。视线一转,迎晨看到隔了一排桂花树的路上,从食堂走出的人渐多。 她留了心,有意地等着。 当厉坤的身影出现时,迎晨恨不得为自己精准的直觉鼓掌。 他神情淡,步履不急不缓,正在听同行的战友说着什么。 迎晨掏出手机,打开照相,对准厉坤。 “咔嚓” 这张糊了,于是缩短焦距再拍。 “咔嚓” “咔嚓” 接连好多下,迎晨边拍边弯嘴,满意,太满意了,这五官上镜,自带柔光啊。 突然,楼下的厉坤有意无意地抬起头,竟是朝这个方向望过来。 迎晨飞快收回手机,做贼心虚地往地上一蹲。 “厉队?怎么了?”石子路上,战友关心。 厉坤平静收回目光,“看到一只会拍照的猪,没事了,走吧。” ——— 晚饭过后稍作休整便又是一轮晚训。 不过还好,所谓训练,就是诸如唱军歌这种轻松活动。 白天太热,迎晨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才出来。在部队,她懂分寸地没穿裙子,全是样式简单的T恤。马尾一扎,素颜朝天。 员工小胖由衷感叹:“我觉得晨姐像是我们大学的校花。” “去你的,你们校花有这么好看?” “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嘛。” 迎晨笑笑,大方接受:“荣幸,荣幸。” 女生问:“晨姐,你下午的射击好厉害啊,你有报过射击班吗?” 迎晨摇摇头。 “哇,那你跟谁学的?” “你们都认识。”迎晨故作神秘:“猜猜看。” 小胖吼了一嗓子:“王俊凯!” “哈哈哈哈哈!”哄堂大笑。 迎晨:“小胖,明天给你加鸡腿。告诉你们吧,教会我射击的就是你们总教官。” 安静一瞬。 “厉队?厉队啊?!” 迎晨玩心乍起,来神地问在场女同胞:“你们觉得,哪个教官长得最好看?” 到底是刚走向社会的年轻人,面子薄,放不开,但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的跃跃欲试藏耐不住。 有人大胆问:“晨姐,你先说嘛。” “我觉得啊,”迎晨佯装认真思考,郑重其事:“林教官最帅!” 反应过来说的是林德,众人由衷:“切!!!” “明明就是厉队长!”有人终于说了大实话。 “厉队长身高一米九呢。”另外的女生附和。 “对!”这回是男生们说道:“腿超长!可以当模特!”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笑。 不知怎的,这话听得迎晨心里美滋滋。 她的审美品味好,工作能力好,哪儿都好,选男人的目光都是这么好。 迎晨挑眉,故意装得嫌弃,“腿长有什么用?腿型才是最重要的,万一是O型腿啊X型腿啊,多难看。” “可晨姐,厉队长不是啊。” “那可不一定。他们的裤子宽松,布料也硬挺,完美遮瑕,压根看不出腿型。” ——— 这边聊得热火朝天,话题放飞。 不远处的教训楼,二楼。栏杆前站着的一排教官表情统一,笑容忍无可忍,憋死了快。 所有教官都配了一个作战用的对讲机,传音效果极佳。 信号连通集合坪里某位距离很近的战友的对讲设备,沙哑电流声滋滋后,现场话音清晰、生动。 教官们齐齐看向腿被XO了的男主人公——厉大队长。 已经脸色黑沉,宛如包公了。 ——— 迎晨越说越来劲,正举一反三,教育小姑娘们:“所以以后找对象,对方喜爱穿宽松硬挺的裤子,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员工小胖懵懂迟疑:“脱,脱了他的裤子,检查是不是O型腿?” 迎晨眼泪都润出来了,“小胖,明天给你加鸡腿。” 又道:“记住了啊,不要光顾表面,哪怕是厉队长这种身高一米九的男人,也有可能是X型腿。” 迎晨正舒坦呢,不知谁吼了一嗓子:“立正!厉队长好!” 哎呦妈呀。 迎晨脸色一垮,顿如惊弓之鸟,垂头丧气低下头,一副“嘤嘤嘤我错了”的小可怜模样。 安静。 一秒。 两秒。 三秒。 “哈哈哈哈哈!”员工爆笑。 迎晨才明白,自己被捉弄了,厉队长根本就没来。 她最大的优点就是荣辱不惊、随机应变,变脸技术登峰造极。 “嘘!”迎晨食指比划在唇边,“我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其实,厉队长以前是开养猪场的。” 众人:“养猪场?” 迎晨:“对啊,不养别的,就养猪。” 就听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突然,兴致勃勃的众人突然闭口。 迎晨没当回事,觉得这帮小年轻又是故伎重演。 直到最前排的女孩儿好心提醒,声音极小:“晨姐,晨姐。” 同时,后背脊骨莫名涌上一阵凉意。 糟! 迎晨暗叫不妙,扭头一看。 “开养猪场、XXOO型腿”的厉坤一脸阴沉地站在她身后,而身后的几名战士憋笑都快出毛病了。 迎晨被抓了个现场,可怜兮兮,眨巴眨巴眼睛地望着他。 厉坤:“……” 能耐,真他妈能耐了! 插曲暂告一段落,晚上集训活动很快开始。 唱完军歌,又连队之间对歌,对完歌,又拉人上来展现才艺,基本就是返璞归真的那一套。简单却也乐在其中。 中场休息,大伙儿盘腿坐在地上,几个胆大的提议:“厉队长,听林教官说您上过战场,您跟我们说说呗,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夜风徐徐,灯影灼灼。 迎晨坐在队伍最后头,静静打量着厉坤。 厉坤说实话:“都是些伤筋动骨的流血事,说出来吓坏女同志。” 大家笑声错落。 “这样吧,教你们一些应急措施,平日有需要也能用到。” 厉坤从裤腿侧边的口袋里摸出一捆牛筋细绳:“如果被劫持,手脚捆绑束缚住,我教你们解套的手势。” 这玩意稀奇,小年轻们伸长脑袋,专注瞧着。 厉坤教了三种捆绑、松绑手法,然后问:“有没有谁愿意来试试?” 短暂的议论考虑时间,突然—— “我来呀。”清脆的女声从队伍后头传来。 厉坤皱眉。 迎晨已经不请自来,大大方方地起身走近。 大家那个激动哦,口哨声,欢呼声响彻夜空。 迎晨在厉坤跟前站定,不怕事地和他对视,“队长,大家想看到实战演示,所以,我先绑你,你给大家示范一下如何脱困,可不可以?” 厉坤还没回答。 所有人那个激动哟:“可以!!” 厉坤眉眼沉下去,不明情绪,但也……没有当即拒绝。 迎晨二话不说拿过绳子,“先绑手。” 她的指节细长如葱,灵活翻转,有意无意地蹭着厉坤的皮肤。绳子绕了好多圈,又是系结,又是缠扣,眼睛都看花了。 弄好后。 “行了?”厉坤声音低沉,问。 迎晨眨眨眼。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厉坤低头一瞬,似乎笑了一下。 下一秒,他迅速单膝跪地,双手贴至地面,然后用脚踩住绳头,借着手指长的优势,扯住一端,手腕技巧性地旋转扭翻。 “哇!”齐声赞赏。 那动作飒爽如风,技术绝佳,热血沸腾。 迎晨有点懵,懵了后就急。她伸手去挡:“队长,如果坏人发现,势必会阻拦你自救。” “就像你这样的?你是坏人?嗯?”厉坤嗓音更低了。 迎晨脑子卡顿片刻,还没弄清他的下招棋。 “行,这种情景,我来演示自救方法——大家看好了!” 厉坤声音洪亮,再没给她半点机会。 只见他十秒内用战术技巧迅速脱绳,然后拽住迎晨的手腕,掌心用力一收。 “哎!”迎晨吃痛,筋被他掐准了,麻木无力压根反抗不了。 厉坤左手制人,右手一甩,绳子在半空“唰”的一记响亮! 看呆了的员工们,眼睛齐齐眨巴。 厉坤薄唇紧抿,神情嚣张,三两下快如闪电,迎晨的双手就被系死。 “唔。”她拧眉。 厉坤铁臂紧实,一拉,人便到了自己跟前。 太近了,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厉坤凑近,呼吸薄热均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提醒: “在我面前玩捆绑?——忘记是谁教你的了,嗯?”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认为的.高能 汇报.完毕.掌声.鼓励 第10章 吃瓜 之后大家也不知道为什么。 向来明艳开朗的晨姐,像露水浇湿的荷叶一样,蔫哒哒地沉默归位。 再看厉坤,一脸风平浪静,继续讲解动作要领。 两人之间,一个心猿意马,一个故作镇定。 结束晚训,厉坤一行人回宿舍。 林德打了壶开水回来,告诉他:“哥,大队长叫你去一趟。” 厉坤本准备去洗澡,于是放下水桶,“就去。” 大队长叫李碧山,就是军训前给迎晨他们开欢迎会的那位。 厉坤下楼,在沙坪训练地找到他。 李碧山奔四的人了,体魄不比年轻人差,正攀着单杠做引体向上。厉坤走过去往上一跳,也抓着杆子一起练。 李碧山瞧他一眼,没吱声。 默契地数了一百个后,两人同时松手落地。 李碧山气有点儿喘,问:“你晚上是怎么回事?” 见他没反应,提醒:“和那个女领队。” 厉坤问:“我和她怎么了?” 李碧山:“实训演练怎么可以和一个女同志?这是部队,是在执行任务,要注意影响。” 厉坤呵的一声,往地上一坐。 “我听说了,那女领队和你走得近。我得给你提个醒,要有分寸,要有纪律,要……” “要遵守原则,要克己守则,要沉熟稳重。”厉坤截断他的话,帮忙把下面的补充完整,然后笑:“行了老李,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句,我都能背了。” 李碧山严肃:“别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厉坤学他:“严肃,严肃。” “你们这些年轻人,没吃过亏,不知道苦!”李碧山一副过来人的口气:“你小子,别糊涂。” 厉坤低头,笑得淡。 再抬头时,他问:“你怎么知道,我没糊涂过,没吃过亏?” 李碧山眉心挤出三道竖褶。 厉坤蜻蜓点水,避过这茬话题,起身,“训话完毕?那我回去洗澡了。” 李碧山:“站住。” 厉坤侧身,等着。 李碧山:“我老家寄来了菱角,待会去我那拿。”故意咬重字眼:“清心败火。” 厉坤打了个响指:“行,待会我不去拿。” 李碧山:“……” “那玩意儿难剥皮,吃起来麻烦。” “臭小子。”李碧山骂完又大声:“那过来拿块腊肉。” 这回厉坤没拒绝。 立定,转身,抬手敬了个标准军礼:“是!多谢大队长!” 李碧山笑骂一句,挥挥手:“滚蛋。” 回宿舍。 手才放在门把上呢,战友们就飞奔而来,你挤我,我挤你的。 “报告队长!” 厉坤皱了皱眉,“说。” “刚才有人找你。”小战士道:“女的,长发,白T恤——漂亮。” 打头阵的开了口,众人配合齐声:“叫迎晨!” 厉坤:“……” 林德冒出来,嘿嘿笑,“姐给咱们送了西瓜,人人一份,哥,你也有,但跟我们的不一样。” 厉坤迅速扫视一圈内务,除了桌上一个玻璃碗,其余的西瓜皮都已经进了垃圾篓。 “我们的西瓜是一块一块带皮儿的,厉队,你的西瓜,去了皮,全是瓜肉!” 厉坤脸色微变。 林德:“我已经替大伙儿问过,为什么你的特别一些。” 厉坤眯缝了双眼,眼角轻跳,危险的前兆。 林德不知死活,诚实道:“晨姐回答,特别的瓜给特别的人,因为厉队特别帅一点——汇报完毕,请指示!” 未等厉坤发话。 林德十分自觉:“明白,一百个俯卧撑就地准备!” 说完,他右脚后退一大步,弯腰俯身,手心撑地,身体绷直开始执行。 战友们笑声哄然。 厉坤板着脸,呵斥:“胡闹,立正!” 空气瞬间安静。 刷刷刷的步子移动声,方才还轻松的小年轻们,已经个个站如松柏了。 厉坤仁慈:“轻装五公里,五十个单手俯卧撑,你们自己选。” 齐声:“俯卧撑!” 厉坤:“好,全体都有,五公里,二十公斤负荷背重,十九分钟过关!” 战士们集体懵圈儿,然后遵守:“是!”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最后一个小战士出去时,友善反馈大众心声:“队长,记得吃瓜!” 热闹过后的安静,格外尖锐。 他能清晰感觉自己心脏起起落落的沉重感。 厉坤关上门,看向桌上的玻璃碗,里头红彤的西瓜瓤,是用勺子一勺勺挖出来的半球形。 他站在原处没动,像是一种隔空僵持。 十几秒之后,他自己也觉得没意义,于是闷声一句低声自嘲。 “姓厉的,上了一次当,他妈的还没长点记性啊!” 过了这么多年,厉坤始终没忘,当年情到浓时,一个男人骨子里的疯狂都洒在了迎晨身上。 那时他常有任务在身,临时接令,说走就走。因为执行保密协议,很多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又去哪个国家。直到飞机降落前十分钟,才广播通知,哦,是伊拉克,是阿富汗,是刚果。 做梦都想跟她天天相见,见了就不想走,恨不得把她弄死在床上。走了,又开始盼。 思念就是一件无限循环的事。 后来,同是医院,同是手术室,肾内科一,肾内科二。迎家人在六楼有了期盼,而五楼的母亲却再也没能醒来。 迎晨呢,拍拍屁股就走,没一点消息,就这么莫名其妙把他给甩了。 玩弄他,敷衍他、甩他都可以。 但,不能骗他。 不能利用他。 直到手机响,厉坤掐紧的拳头才松开,回过神。 而看到手机上的信息时,厉坤眼里疏淡重现。 [西瓜好吃吗^_^] 手指紧了紧,厉坤没犹豫,直接把信息删除。 几分钟后没回应,那边又发来一条。 [给你的都是西瓜心,特别甜^_^] 厉坤冷嗤一声,接着删。想了一会,没犹豫,直接关机丢到了抽屉里。 这边。 迎晨纳闷地把手机从耳朵边放下来,看了又看,怎么关机了呢? 台灯一盏,悠悠暖光,迎晨心思沉下去。 手机解锁、锁屏,一直重复着。 住一间宿舍的同事洗完澡,拎着桶子从澡堂回来。 进门就说:“当兵好辛苦啊,这么晚了还在操场跑步呢。” 迎晨兴致不高,随意搭话:“是么。” “是啊,白天当教官已经够累了,晚上还要折腾。” 迎晨侧头,“厉队长也在?” “在啊,跟着一块跑呢。” 听后,迎晨起身跑到走廊上,趴着栏杆往下望。 操场被照明灯映亮,两列战士负重跑步,厉坤在队伍外喊口号。迎晨目光跟着他一块动,厉坤像是察觉到什么,往这边一看。 夜色做幕布,宿舍楼灯影明亮,迎晨的身影纤细,本能地冲他笑。厉坤看到了,一秒、两秒,然后转过头,演了个视而不见的冷淡。 迎晨耐心安静,就站在走廊上看着,吹了半小时的夜风,下边收训解散,她也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厉坤清点完装备,最后一个回去。 半道,就看到迎晨蹲在路灯下,右手拿着树杈在沙地里画圈圈。 厉坤放慢脚步,迎晨察觉动静,侧头看过来,见着是他,眼睛顿时亮蹭蹭的。 刚跑完步,厉坤一身汗,短T贴在身上更显身材。他面色沉静,无言望着。 迎晨丢了树杈,起身冲他笑:“你回来啦?西瓜好吃吗?” 厉坤往前走。 迎晨堵在那,他走,她就往后倒退。 “这么晚还要跑步?” “你训人的样子还挺凶。” “那个西瓜你到底吃了没?” 厉坤停下脚步,“没有。” 意料之中,迎晨歪着脑袋,问:“为什么不吃?” 厉坤瞥她一眼,继续迈足。 奈何迎晨拦着,他走不动。 “让开。” “不让。” “让不让?” “……” 迎晨用行动回答,她张开双手,抬头挺胸,“有本事你走啊。” 温柔高隆的线条近在眼前,厉坤别过头。 就在迎晨心稍落地时,他突然把头转过来,平静问:“你想干什么?” 迎晨:“问你西瓜好吃吗?” 厉坤就这么看着她,无波无澜:“你想干什么?” 迎晨嘴角收住,笑容淡开。 厉坤:“玩捆绑、玩射击、在人前说跟我熟,我数数看还有什么?哦,送西瓜。迎晨,你这烟|雾弹放得挺漂亮。” 迎晨不说话了。 没错,捆绑,射击,这些全是厉坤教她学会的。 “你想用这些去证明什么?去提醒我什么?”厉坤语气不急不缓,但每一个字都扎了心。 他说:“那好,我有话直说,就不绕圈子了。不管你是寂寞无聊,想撩我解闷,还是有别的心思想法——对不起,我不会接受,也不会奉陪。” 迎晨嘴唇微张,几次欲言又止。 厉坤退后一步,距离拉远,目光也变得审视夺人。 “同在一个城市,没法避免见面,但为了避免碰面时一些不必要的尴尬和误会,我想,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合适。” 这句话让迎晨脱口反问:“你把我当什么?陌生人吗?” 静了两秒,厉坤突然笑了一下,“怎么敢。” 然后他情绪脱缰,终于克制不住地倾泻出来:“我怎么敢当你是陌生人,你以前玩我的时候,老子是真他妈——” 当了真。 厉坤脸色压抑、绷紧,痛苦之色一闪即逝。 这三个字,他没忍心说出口。 厉坤迈步要走,擦肩时,静默许久的迎晨突然说:“我没有。” 安静一瞬。 “没有?”厉坤脸庞微侧,嗤声一笑:“对,是我以偏概全了,毕竟当年除了你,还有你全家都他妈跟着一块演戏!” 迎晨喉咙滚动,跟个石头堵在嗓眼似的。 厉坤背影走了几步,迎晨喊: “厉坤。” 没应。 “厉坤!” 没回头。 “站住!” 想得美。 厉坤铁了心,刚才那些狠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突然,后脑勺闷声一痛。 一个石子儿从他脑袋上掉落,在地上滚了半米,跌进了下水道。 他紧抿唇,不理,继续走。 迎晨急了,捡起石头又丢。 砸他的后背,砸他的屁股,砸他的肩膀,有一块看走了眼,从厉坤脸颊飞蹭而过。 尖锐的疼顺着皮肤往太阳穴上涌,厉坤火气也涌上来,转过身刚要发怒,却愣住。 昏黄路灯下的迎晨,静默地望着他,两行眼泪无声淌湿了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慢慢讲,让他俩四万字就上床也不实际,对吧? 第11章 介绍对象 这话算是说开了。 迎晨不是磨磨唧唧等人来哄的女人,眼泪一抹,撑着倔强走了。 厉坤躲去宿舍楼后面,抽了三根烟才上楼。 十一点关灯就寝,厉坤睁眼看天花板,好像能看出一朵花来。 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哥。”对床,林德的声音。 厉坤拧眉,“诈尸呢,还不睡?晚上跑步没跑够是吧?” 酝酿了几秒,林德小声:“我晚上见着你了,和晨姐。” 厉坤气焰偃旗息鼓。 林德客观陈述:“你把晨姐凶哭了。”说完觉得不全面,补充:“不过你也没捞着便宜,我看她丢石头的力气特大。脑瓜子疼吧,哥?” 皮肉疼算什么,她力气是什么水平,他心里有数。 厉坤默了默,“你少管。” 林德哦了声,他这简单纯朴的思想,还理不清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有什么说什么:“队长,我觉得你对晨姐,有点过分。” 厉坤烦心意乱:“你懂个屁!” 语气压不住,惊动了睡着的战友,下铺小赵嘴唇吧唧两下,动得床板咯吱咯吱响。 林德就觉得他错了:“咱们老家,凶女人是要被看不起的。” “呵。”厉坤颤出声冷笑。 黑灯瞎火,夜深人静,人的感知变得犀利敏感。 厉坤终于开口:“你想说什么。” 林德把头闷在了被子里,声音低低的:“哥,以后,我还能叫她姐吗?” 厉坤不耐:“随你。”然后翻身朝下。头埋进枕头中:“睡觉!” 林德:“哦。” 终于安静了。 城市套路深,城里人的感情真复杂,林德心疑,能有多大的仇啊,两个人闹掰成这样。他贫瘠的想象力还没想出个一二三。 厉坤突然叫他:“林德。” “啊?”林德被这动静吓了跳,“啥事儿啊哥?” 厉坤声音融进黑暗里。 “今晚的事别去外面说。” “放心吧,绝对不说。” “还有。” “什么?” “你要真把我当哥,以后,就别再拿她来捅我了。” 尾音绵绵,生生听出了一丝破绽而出的锥心乞求。 ——— 五天军训很快结束,阅兵典礼安排在最后一天的下午。 三百多名新员工有模有样,列队迈步,敬礼喊口号,迎晨站在看台上,拍了挺多照片回去发内网宣传。 半道接到公司电话,迎晨手下一个主管打来的。 “晨姐,下个月的作业计划和报表我发您邮箱,明天就要汇总财务出总报表。” 迎晨:“行,我知道了。” 典礼接近尾声,之后还安排了统一就餐当是欢送会。迎晨目光挪到台下站着的厉坤身上。 背影和本人一样冷傲。 迎晨移回眼,低头想了想,和另一位领队同事打了招呼,决定提前回去。 七点刚到家,收了邮件,主管的电话又来。 “晨姐,唐总说有个数据核销不对,让您明天回来再确认反馈。” 迎晨点开报表,“我已经回来了,哪个数据?” 主管:“啊?您回来了啊?” 接着,一阵闷声传递的动静,那头换了把低沉男音:“你回来了?” 迎晨怔了半秒:“啊,对。唐总。” “新员工军训结束了?” “有个欢送会,我没参加。” “吃晚饭了么?” “吃过了。” 唐其琛没说太多,聊了几句工作的事,便挂了。 迎晨开始看报表,对照唐其琛发来的存疑数据逐一解释说明,半个多小时过去,还差个收尾。 “叮咚——”门铃响。 迎晨奇怪,这么晚还有谁来。 扒开猫眼儿一看,呃。 唐其琛拎着一大袋东西不请自来。 迎晨打开门,“稀客呀。” 唐其琛笑道:“瞧你这话说的,那我以后就常来了啊?” “请进请进。”迎晨把路让出,唐其琛踏进玄关,“我换个鞋。” “这儿有。”迎晨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递给他,又瞄了瞄他手上的纸袋:“是什么?” 唐其琛换好鞋,进客厅前,特意把门拉开至最大,敞开着。 “给你买了点吃的。”他把东西放到桌上,“还热,吃吧。” 迎晨:“我不是说我吃过了吗?” 唐其琛笑着看她,没说话。 “得了。”迎晨举手投降状:“老板厉害。” 迎晨掀开饭盒逐一看了番,三菜一汤还有道甜点。迎晨抱拳感谢:“老板大方。你随便坐。” “你吃。”唐其琛温温淡淡,坐去沙发。 他稍稍打量了圈房间,目光落在矮柜上的相片摆台。 “你以前还留过短发?” “我去杭州工作前,都是短发。”迎晨喝了口汤,问:“是不是显年轻一些?” 唐其琛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照片,如实说:“长发好看” 迎晨乐的,“哦对了,那几个数据我都做了说明,要不你先看看?” 唐其琛应允。两人同坐餐桌,迎晨吃饭,他看电脑。 外卖的味道真不错,看店名没印象,但清清淡淡原汁原味。尤其这道排骨炖莲藕,软糯浓郁。 她喝得有点急,嘴唇外一圈水光。 正准备去拿桌子中间的纸巾。 “给。”唐其琛已经先她一步,抽了两张递到面前。 迎晨一时没接。 唐其琛从屏幕上挪回目光,看向她:“怎么?要我给你擦?” 两人无声对视。 男人有很多类,唐其琛最符合温润如玉这个词,白色商务衬衫永远工整,衣袖挽上半截,手臂匀称紧实。 迎晨没接他的纸巾,而是自己重新抽了一张用。 唐其琛掌心收紧,握纸成团。 静默片刻,他问:“迎晨,一定要分的这么清楚吗?” 迎晨弯嘴,故作轻松:“这纸巾本来就是我买的。” 唐其琛失笑:“是,你的东西,你想怎样都可以。” 这话怎么听,都像意有所指。 迎晨的电话恰时响起,终止了这茬尴尬气氛。 孟泽:“晨儿,听人说你回来了?我们在MK酒吧,来玩吗?” 那头音动隐约。 迎晨看了眼唐其琛,说:“行,半小时后到。” 挂断电话,迎晨摇了摇手机,“朋友让我过去,你一起吗?” 纯属礼貌客套,却没想到唐其琛欣然答应:“好啊。” “……” ——— 孟泽是个奇男子,全家都是根正苗红的政客,偏偏他异类从商,一大爱好就是招朋揽客,性子豪爽,把杏城的人际关系玩得活灵活现。 迎晨坐在吧台上,帅气的调酒师热心给她推酒。 “去去去。”孟泽过来挡开,一杯果汁砸她面前,“干杯。” 见迎晨没搭理,他直接把果汁送到她唇边。 迎晨躲闪不及,喝了个满嘴,“咕噜”咽下去,然后怒斥:“孟泽你有病,我最不爱吃黄桃。” 孟泽哈哈笑,然后凑近,看着沙发上与人闲谈的唐其琛,问:“你有情况啊?” 迎晨:“我老板。” 孟泽:“一起从杭州调回来的那位?” 迎晨:“嗯。” 孟泽:“是个角色,说话张弛有度,瞧见没,几个桌的女人都在偷看他。” 迎晨白他一眼。 恰逢唐其琛也往这边看过来,撞上孟泽的眼神。 孟泽举起酒杯,隔空碰了一下,唐其琛同样动作回敬。 “他喜欢你。”孟泽抿了口酒,平静道。 迎晨不否认,“我拒绝过了。” “他没那么好招呼。”孟泽定论,啧了声,“战斗力巨强。” 迎晨心烦,“这么会看相,你去摆摊算命好吧?” 孟泽朗声笑了几下,意兴阑珊地打听:“回来之后,你和厉哥还碰过面吗?” 乍一听这个名字,迎晨抿唇,垂眼盯着玻璃杯,“见不见不都一个样么。” 孟泽难得的没说话。 杯中酒尽,他哎的一声叹气,“你也别怪他,毕竟当年,他妈妈本是可以得救的。” “我不怪他。”迎晨干脆。 孟泽看她神情落寞又可怜,也不忍心再提,起身拍了拍她肩,“乖啊,小晨儿。” 迎晨揉了揉眼睛,“行了你一边儿去吧,我眼睛好痒。” 孟泽没作声,也没走。 迎晨揉了半晌,从余光里瞥见面前伸过一只手。 纸巾捏在孟泽指间,他说:“擦擦吧。” “不用。” 迎晨倔强抬起头,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她再努力憋着,还是被孟泽看出了眼眶红了的痕印。 孟泽问:“以后你和厉哥,打算怎么办?” 迎晨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他拿我当仇人,我还敢有什么打算?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孟泽点点头,也是。 没打算,就不打算吧,还能指望两人和好? 孟泽都觉得这是天大的玩笑。 夜生活继续。 孟泽今天带来的朋友不是大院这一拨,迎晨不认识,唐其琛也还好,有自己的交际手腕,能融进他们那群人里去。 怕迎晨无聊,孟泽时不时地过来陪她。 “我让人切了碟苹果——橙子吃吗——酸?行,我让人重买。” 十点半,迎晨要走,唐其琛一起。 孟泽送他俩到电梯口,“唐总,那就麻烦你送一下小妹了。” 唐其琛礼貌握手:“客气。” 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孟泽皱眉,总觉得他有点眼熟。 ——— 自军训这个临时任务完成,厉坤总算能够休假。不过他队里的战士也不敢跑太远,怕有突发指令,到时候赶不回来。 厉坤叫上了林德,让他一块去家里吃饭。 林德懂事,说要买点礼品给他父母。 厉坤拦了下来,“不用,也不是我家。” “啊?” “我姑妈家。” 林德眨眨眼,也没敢多问,哥怎么不回自个儿家啊? 最后,林德还是买了两大袋水果,乐呵呵地介绍:“哈密瓜特别甜!” “让你不要买。”厉坤斥他。 “这是基本礼貌,我妈从小就教育我,上门吃饭别空手。”林德答得一本正经。 厉坤破了严肃,笑起来,“傻样。” 老式小区楼层都矮,刚到二楼,就闻到了炖肉香味儿。 林德鼻子使劲嗅,厉坤笑道:“你是狗崽子啊?” “太香了吧—— “比咱地里的大白萝卜还要香!” “比咱地里的大白萝卜还要香。” 厉坤学他,两人异口同声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对视大笑,气氛轻松。 “给你们地里的白萝卜评个国宝,供起来成吗?”说话的同时,厉坤敲门。 林德嘿嘿笑:“我看行。” 门应声而开,李歆苑声音热烈:“表哥!你回来啦!” 从厨房飘来的浓郁肉香引人食欲,厉敏云系着围裙快步走出,“进屋,进屋。” 林德站在门口大声:“阿姨好!妹妹好!” 厉坤乐了,边介绍边迈步,“这就是林德,我队友。这是我姑妈,表妹李歆——” 那个苑字还没说完,厉坤住了嘴。 屋里,沙发边,起身一位高挑身材的女孩儿。水蓝色的连衣裙,头发黑直披肩,面上妆容精心。 她笑意盈盈,大方地摇了摇手:“嗨,你们好。” 厉坤神情骤止。 厉敏云热情极了,恨不得把两人拽到一起,“阿坤,来,认识一下,这是邹婷。小婷,这就是我侄儿,叫厉坤。” 邹婷眼神明丽,对高大帅气的厉坤印象极好,毫无扭捏姿态,主动伸出手,“你好。” 极短的时间,厉坤扫视全场。 厉敏云期盼怂恿,李歆苑心情美滋,林德若有所思。 厉坤的目光打转,最终回到邹婷身上。 他垂眸落目,看着伸在面前的细腻手掌,思量片刻,还是不咸不淡地握了上去,一秒即松。 菜都已经准备好,厉坤进厨房端汤。 厉敏云跟着进来,倒豆子似的特来劲:“邹婷漂亮吧?看起来就是贤惠姑娘。” 厉坤沉默,拿勺子。 “哎阿坤我跟你说啊,人家邹婷的爸爸是个副部长,以后你俩要是成了,你就能调到——” 厉坤猛地抬头,一记眼神冰冷。 厉敏云被镇住,停下聒噪欲言又止。 盛好汤,厉坤无声地端了出去。 厉敏云泄气耸肩,嘀咕了一句。 这顿饭吃得有点尴尬,三位女同志热情,厉坤反应平平,林德更是低头吃菜不发一语。 吃完后,邹婷勤快地帮忙收拾,厉坤不着一词地去阳台上抽烟。 林德随后溜来,“哥。” “嗯?”厉坤应道,隔空丢了一支烟过来。 林德接住,别在耳朵后,然后眨巴眨巴眼睛问:“你姑妈是在给你介绍对象吗?” 厉坤手指一顿,烟雾升腾。 林德真诚一笑,实话实说:“嘿嘿,我觉得吧——没晨姐一半儿好看。” 第12章 电影院 厉坤放假这几天,厉敏云让他来家吃饭的频率陡增,总是拐着弯地说劝。 “你三叔的侄儿还记得吧?上半年结的婚办的可热闹了。” “过年回老家,他们都还问起你谈对象了没。” 杂七杂八之后,厉敏云感叹:“阿坤呐,你年龄也不小了啊,总得有个家的呀。” 不管怎么说,厉坤最后都笑着回一句,“有合适的再谈。” 厉敏云捡着话:“我看邹婷就蛮好啊!家里条件好,爸爸还在职,离退休还有个十来年,独生女没负担,和你年纪也相配。” 声音起起落落,厉坤微微低头。 厉敏云:“你都不相处,怎么知道不合适?看个电影吃个饭也花不了几个钱对吧?” 厉坤说:“不是钱的事。” 厉敏云:“那是什么原因?” 厉坤禁了声,缓缓移开眼。 就见厉敏云又要继续唠叨,厉坤实在心烦,“好了姑妈,我自己有分寸。” 厉敏云心里一亮,她了解这个侄儿,是让步的意思。 避开这茬话题,厉坤问:“歆苑呢?” 说起女儿,厉敏云恨恨嘁了声,“这几天跟我闹脾气呢!” 厉坤:“怎么?” “她又要买什么笔记本电脑,吵着要钱。”厉敏云越想越气,呸了一声:“太不懂事,别做梦了!” 厉坤情绪淡淡,喝完最后一口茶,起身:“不早了,我走了。” 下到二楼,厉敏云不放心地大声叮嘱:“记得和女孩子主动点啊。” 声响惊扰,整个单元的楼道灯应声而亮。 ——— 说起来,邹婷对厉坤的印象的确非常好。 这男人算不上热情,但整个人立在那,周周正正稳得住场子,安全感油然而升。 她从李歆苑那儿要来了微信号,申请加好友。第一遍,过了一天对方没回应。于是今天又加第二遍。 厉坤通过的那一刻,她兴奋得尖叫。 看电视的父母问她怎么了,邹婷乐悠悠地捧着手机回卧室,“中彩票了!” 这边。 厉坤洗完澡出来,手机信号灯闪烁不停,他边擦头发边看。 [Hello,我是邹婷。] [你休息了吗?那天你姑妈做的饭菜很好吃。] 最后一条信息是间隔十分钟发来的: [替我跟她说谢谢哦。] 厉坤手指轻按,回了个字:[好。] 对方几乎秒回:[哇,还以为你睡了呢!] 厉坤:[没,刚有事。] 邹婷:[你假期长吗?] 这姑娘连着发来五六条,信息蹦跶闪耀。 厉坤只看不回,擦头发的动作继续。 最后一条:[明天战狼2上映,我这有两张首映场的票,被闺蜜放鸽子了,要不,一起去看?] 厉坤手臂一顿,默了两秒,把毛巾搁在椅背上,用力甩了甩头半干的湿发。 水珠星子点点溅落,一两滴晕开在手机屏幕上。 ——— 迎晨正式回公司上班,那些新员工已经入职,看到她都格外亲切热情。 唐其琛笑道:“你混的比我好。” 迎晨拿着笔记本,正向他汇报工作,听后莞尔:“基层关系就由我们这种小兵去打点,老板只管发号施令。” 唐其琛笑容更深,静静看着她,手指间夹着的钢笔轻轻炫晃。 迎晨也没躲,目光对视,笔直干净。 几秒之后,唐其琛先挪眼,平静道:“开始汇报吧。” 迎晨大学念了个很冷门的冶金勘探专业,与地质专业类似,成天研究地形,土质,贵金属成分。毕业后便到金升集团工作至今,四年表现优异,负责原料采购部日常运营。 迎晨汇报工作的思路十分清晰,简洁又能直击重点,两人的交谈在十五分钟内结束。 “迎晨。”唐其琛把人叫住。 “嗯?”迎晨手停在门把上。 “明天周六,有空吗?”看穿她的犹豫,唐其琛笑得坦然:“别紧张,没坏意。” 迎晨乐了,气氛瞬间缓解。 “调过来后一直忙,也没好好休息,诶?你们杏城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迎晨了然,想想也是,唐其琛家在上海,到这也算只身一人。 她上了心,说:“步行街那边很热闹,周围有几个大商圈,串联很近,停车也方便。” 唐其琛点点头:“谢谢。” 迎晨转动门把,门缝拉开,身后的声音又起。 唐其琛:“那你愿意当半天导游吗?” 他的语气、表情、眼神都是坦荡干净的,像是友人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对话。这个时候再推辞,反倒显得矫情。 迎晨大方,爽声:“行啊。” 周六。 迎晨带唐其琛逛了两家比较有名的人文艺术馆,晚些时候又去商场。唐其琛今天穿着休闲,肩宽长腿,气质温和,走在路上,回头率不低。 说好的到处看看,就变成了进店买衣服。 迎晨这才发现,这男人买起来也是下手狠。他似乎特别钟爱Armani,并且没有试衣服的习惯,合眼了就买单。 “走吧。” “呃,你衣服呢?” “待会取车也要经过这里,看完电影再过来拿。” 等等,迎晨疑问:“看电影?” 唐其琛晃了晃手机:“做活动买的,两张票送爆米花。” “……”迎晨还没弄明白,他已经长腿阔步往前,不给她半点拒绝的机会了。 战狼2排片火爆,等候的都是看这片的人。 唐其琛取了票回来,把米花递给她。 迎晨笑了笑,“你还挺精打细算啊,一点也不吃亏。” 唐其琛半假半真,也笑,“谁说没吃亏?亏得很大,血本无归。” 话里的试探如针插缝,迎晨刚要开口,边上一道声音—— “你吃不吃爆米花呀?喝可乐还是雪碧?那就喝水好不好?” 邹婷热情开朗,声音也明亮。 迎晨起先是被她的声音吸引,很脆,很有辨识度。但当她转过头时,眼里的愕然展露无遗。 邹婷身边的男人,黑T恤牛仔裤,站在那表情平淡。 察觉到目光,厉坤下意识地也转头,对视一瞬,显然也是一愣。 迎晨手里拿着可乐爆米花,白裙飘逸,很快,她明白了些什么,目光移到邹婷身上。 审视、判断,然后不屑、冷然。 邹婷再大咧,还是察觉出对方眼神里的敌意。她仰头瞄瞄厉坤,再看看迎晨。 这时,唐其琛从洗手间回来,走到迎晨身边停住,和声说:“去那边坐会吧,还有十分钟。” 然后绅士地帮她拎包拿东西。 抬头的时候,正好和厉坤眼神交合。 再看迎晨,立在那不动,气氛很古怪。 邹婷挠挠厉坤的胳膊,“你想吃爆米花?那我去买好不好啦?” 厉坤松口,点了头:“我去吧。” “一起啊!”女孩儿像只雀跃的花蝴蝶,高跟鞋迈步轻快,摇曳生姿。 迎晨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忽说:“走吧。” 唐其琛心思细,迎晨这毫厘之差的状态转变,让他下意识地又往后看一眼。 才发现,身后那男人,正也回头盯着他。 唐其琛友善地点了下头。 厉坤嗤声一瞥,别开了头。 进了四号影厅,迎晨找到位置坐下,唐其琛说:“好久没进电影院了。” 迎晨兴致不高地嗯了声,目光四处游走。 唐其琛:“找什么?” 迎晨笑了笑,“没什么。” 刚说完,就看见入口处熟悉的身影。 厉坤走前头,后边跟着邹婷,正眉飞色舞地找他聊天。 “6排3座,你的是4座,啊,在这里。”邹婷手一指,正中迎晨的方向。 厉坤步子放慢,邹婷找到后,顺眼一瞄才发现,迎晨和他们的座位是相邻的。 迎晨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往后一靠,目光无声挑衅。 邹婷隐隐察觉到什么,本能地就要坐向挨着迎晨的座位。 “你坐边上。”身后的厉坤突然开口,然后一步跨了过来,大喇落座,从容镇定。 “哦。”邹婷觉得莫名不甘,但也不好说什么。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个拳头。 迎晨故意,将爆米花和可乐霸占住左右两个扶手上的饮料槽。然后双手闲适张开,也搭放在上面。 这个动作,手肘“无意”地刮蹭到了厉坤。 迎晨面不改色,一副你奈我何的暗暗心机。 跟较劲似的,厉坤也不主动避让,一副随你便的大爷架势。 电影开始,光影在两人脸颊之间淌动。 随着剧情渐入佳境,每到惊险处,引得观众呼叹阵阵。 迎晨突然说:“这种男人,能打能扛有脑子,关键是对爱人忠贞不渝。” 唐其琛不明所以,侧过头。 厉坤冷声一笑,自顾自地“讨论”剧情:“对自己女人当然会忠诚,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 迎晨:“口是心非。” 厉坤:“自作多情。” 迎晨脸色冷下去,摘下3D眼镜,站起身。 唐其琛仰头,“怎么了?” 迎晨没答,对边上的厉坤说:“借过,麻烦让一下。” 厉坤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心情不爽得很,没动。 迎晨看出了他的故意,懒得废话,你不仁我不义,抬高脚直接踩了下去。 她今天穿的是细高跟,又卯足了劲儿,这一脚力道不轻。 尖锐的疼痛从脚背蔓上小腿,厉坤沉默碾牙,能耐,真能耐! 迎晨也是心狠,踩住了,三秒不动,脚底死死磨了个圈。 厉坤内心是咆哮的。 迎晨得意舒坦,刚要放过收脚,厉坤突然勾腿,然后屈膝一顶。他算准了迎晨的位置,逼得她踉跄摇晃。 迎晨被绊,身子不稳,直直歪倒,扑向了厉坤怀里。 肌肤贴近,体温灼烫,太近了,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同频率升高。 仗着黑灯瞎火,厉坤嘴角微勾,为非作歹的坏意表情淋漓尽致。 迎晨很快镇定,分寸不乱。 她也不急着起身,手掌撑着坚硬的胸膛,指尖似有似无地挠了挠。 厉坤明显一僵。 迎晨弯嘴,手往下移,再向右半根手指,搁在了男人敏感的腰侧。 这反应显然不在厉坤的料想里,他脸色微懵。 然后,迎晨逮住他腰上的皮肤——狠狠一揪。 “嘶!操!”厉坤心里闷哼,但又不敢出声,只能憋住。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摔倒到起身,不过三秒钟。 唐其琛拧眉走过来,伏腰温声问迎晨:“没事吧?” 邹婷关心厉坤:“啊?怎么啦?” “没事。” “没怎么。” 两位当事人异口同声,满不在乎。 就这么几下工夫,邹婷对迎晨身上那股莫名的敌意已经树立。 “怎么搞的啊,走路慢一点啊。”小声嘀咕,但还是被迎晨听了去。 唐其琛微拧眉头,出声:“抱歉。”然后把迎晨下意识地拦在身后。 “你回座看电影吧。”迎晨轻声,“我去趟洗手间。” 厉坤目不斜视,直到她留了个背影,这才转过头,看向她。 迎晨盈腰娆娆,手轻松懒散地背在身后。像是算准了某人会注目,背在后头的右手,毫不客气地竖起了中指—— 冲着厉坤。 ——— 看完电影,唐其琛开车送她回家。 迎晨反常地沉默,趴在车窗上,任风吹脸庞。 “电影不好看吗?”唐其琛笑着问。 “嗯?”迎晨如梦初醒,“挺好看的。” “看你兴致不高,还以为你不喜欢。” 迎晨没再接话。 唐其琛瞥了她几眼,于是也默声了。 突然,迎晨说:“我不回家了。” 唐其琛:“嗯?” 迎晨改道去了滨江国际公寓。 她敲门的时候,孟泽脱了上衣正准备去洗澡,见到人:“哎妈呀!” 迎晨目光淡淡:“别遮了,我看过比你更好的。” 孟泽心领神会,但也觉得受伤:“这就是你不对了啊,我的也不差,练了半年呢。” 迎晨直接打断,开门见山:“厉坤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啊?!”孟泽懵,反应过来,“你知道了?” 迎晨脸色一沉。 “也不是女朋友,一个相亲对象,我都是昨天才知道的,你情报网好强大。”孟泽惊讶。 “你昨天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迎晨突然大声,举起包烦躁地往孟泽身上砸:“你是不是自己人啊,你是猪队友吧!” “哎呦哎呦!”孟泽痛叫着直躲,“晨儿你别激动。我跟你说,厉哥没想法,纯粹应付。” “你怎么知道他是应付!他们都一起看电影了!”迎晨烦死,两手掐住孟泽的脖子使劲摇。 孟泽高,她踮着脚,像掐着一根鸭脖子。 “你,你别,别,哎,我又不是厉坤!”他费劲地善意提醒。 迎晨一愣,手劲松开。 孟泽咳咳两声:“你,你放心啊,我刚看了厉哥的朋友圈,他没和女人过夜,已经回屋里了——就是应付任务,没半点意思。” 迎晨指甲抠着掌心,不甘心地踹了他一脚大屁墩,吼回去:“胡说!应付也不可以!” 发泄够了,迎晨喘着气指示:“你,现在,马上,给我把那女的底细调查清楚!” “……” 孟泽现在无心其它,只觉得刚被踹了一脚的屁屁……好痛。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错误,事情只搞到一半,明天把它搞完= = 另:下章入V,入v当天两更。 明天上午10:00一章,晚上19:00一章 还望各位老板赏口饼吃,助坤哥早日在晨姐身上玩捆绑,也助我早日迎娶李小强。抱拳! —— 以表感谢,这章100个红包随眼缘。 13|过招 自这一夜电影之约, 邹婷对厉坤越发热络。 微信早中晚定点问候, 换着法子找约他出来的理由。 [这家餐厅味道很好的, 东坡肉超好吃, 我带你去尝尝呀。] [看, 我自己烘焙的蛋糕哦, 好看吗?] [今天收到一箱芒果, 好重,我手都勒红了。] 末尾,附送一张手的照片,十指细长,滤镜美图,很是漂亮。 厉坤通通没有回复。 假期差不多过了一半,心有点闲不住,厉坤就坐在家里翻军事杂志, 拼模型。李歆苑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正在组装一艘舰艇,工序进行到一半,被打断有点懊恼。 “表哥,你在哪儿?” “在家。” “我妈让你来吃晚饭, 有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哦。” 厉坤看了眼时间, 答应:“好。” 挂电话前, 李歆苑声音甜:“对啦表哥,你来的时候,能不能顺路给我带点儿蛋糕啊?” 厉坤不做多想, “你想吃什么味的?” 四十分钟后,厉坤到了厉敏云家。 李歆苑开的门,笑脸相迎,瞄准了他手中的纸袋,然后放心地冲屋里大声:“姐姐,我哥给你买了蛋糕哦!哇,还是你最喜欢的草莓味呢!” “真的啊?”邹婷款款走来,脸蛋红扑,看到厉坤时,抿嘴浅笑:“厉哥。” 厉坤皱眉,警告性地看了眼李歆苑。 这丫头不怕事,舌头一吐,攀着邹婷的肩膀佯装亲密。 进屋,厉坤又看见沙发上高档的礼品袋,还注意到李歆苑手腕间一根亮闪的崭新手链。 便什么都明白了。 ——— 市内一家餐厅,云水鸳。 菜还没上齐,孟泽就饿得狼吞虎咽。 迎晨弯起指节,扣了扣桌面,“东西呢?” 孟泽:“我在拍卖会上逛了一天,饿死,等我吃完再说。” 他低头唆皮粉,“这个好吃!” 迎晨伸手就把碗夺了过来,然后拿起筷子几下扒干净,手背一抹嘴:“吃完了,说吧!” 孟泽目瞪口呆,半截儿粉丝还吊在嘴巴外。 眼见迎晨就要发飙,他赶忙双手奉上手机。 “这女的条件还不错啊,小康家庭,父亲在工程部上班,是个副职。人呢,是学播音主持的,啊,比你小两岁。” 迎晨抬头,微眯双眼。 孟泽赶忙改口,嫌弃的语气:“小年轻,不懂事,不成熟,瞎胡闹。” 迎晨这才放过他,目光松弦。 “这是微博,微信,电话号码,我能给你的就这些。”孟泽说。 迎晨记下了微博,把手机还过去,然后打开自己的。 用户搜索:爱吃棉花糖的小豆豆。两百多个粉丝,关注人数不到四十。 迎晨点开微博,手指往上滑。邹婷发的最多的是食物和自拍。小女孩的大众爱好,上哪儿吃饭,都要拍下来美美图,添个蝴蝶结小可爱发上去。 那些自拍就更不用说了,过目就忘。 “不好看。没品味。”迎晨轻飘飘地定论。 孟泽哟哟哟地感叹两句,打趣:“没品味,能看上厉坤?” 迎晨操起纸巾盒丢了过去。 孟泽轻松接住,抽了两张故意气她:“咱小晨儿不哭啊。” 迎晨懒得跟他闹,收手机前又看了眼邹婷的微博,随手一刷新,竟有了新动态。 一分钟前,九张配图,配了段文字: [某人给我买的草莓蛋糕,奶油好细腻,入口就化像牛奶,甜蜜蜜的。谢谢你哟。] 三条评论: [谁送的?] [有情况啦?老实交待哦。] [又是那个兵哥哥呀?] 迎晨捏紧手机,指甲恨不得把屏幕划碎。 邹婷微博下显示了发博位置,这个地方迎晨再熟悉不过。 她沉默起身,没再犹豫。 ——— 晚饭后。 厉敏云不要邹婷收拾碗筷,殷勤推搡:“别弄脏手了,坐坐坐,嗑瓜子——阿坤啊,让小婷吃西瓜嘛。” 厉坤不发一语,坐沙发上不动,掏出烟盒抖了支烟叼在嘴里,从左嘴角抵到右嘴角,然后低头一点,散出薄薄烟雾。 他故意的,没有顾及邹婷感受。 邹婷不傻,干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大方地拣起一块西瓜冲厨房喊:“厉阿姨,西瓜好甜的,您太会挑水果了。” 厉坤默了两秒,掐熄烟,看向她:“走吗?” 邹婷笑:“就走吗?” 厉坤拂开落在大腿上的烟灰,说:“我们谈谈。” 厉敏云见着两人一起离开,以为是厉坤主动开了窍,异常兴奋地在门口盘算,如果两人谈成,那过两年李歆苑毕业,就能拜托邹家找工作了。 夏日,连黄昏都透着一股火烧浓烈感。 厉坤走前,邹婷随后,这一段梧桐路五十来米长。 快到头了,厉坤止步,转头对邹婷说:“我姑妈热心肠,有冒昧的地方,你多担待。” 邹婷笑笑:“不冒昧,我很喜欢的。” 厉坤点头:“有些话,我们还是要……” 邹婷直接打断:“有话要说?行,换个地方说,想去咖啡馆还是kf?” 厉坤正欲开口,一声刺耳的鸣笛。 两人转过头一看,白色奥迪,车窗滑下,迎晨戴着墨镜,冲两人吹了声口哨。 “二位帅哥美女,麻烦让一下路。” 厉坤沉脸,邹婷更甚,厌恶一闪即逝。 她当然明白厉坤的意思,是要把话挑明。这会子撞上迎晨,心里的恼火怎么都刹不住了。 邹婷转个身,面朝迎晨的车。 对视几秒,无声胜有声。 迎晨倏地勾嘴,有意思。 她摘了墨镜,勾在左手食指上,手肘撑着窗沿,墨镜在指头间转圈圈。然后象征性地按了下喇叭。 邹婷面不改色。 再按两声,对方越发像木头桩子。 迎晨二话不说,轰的一脚油门踩到底,手刹未松,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卷土扬尘。 邹婷脸色煞白,“啊!”的尖叫,逃也似的跑向厉坤。 她力气大,像颗子弹头,厉坤拽住肩膀往边上一扯才总算没让人直接摔向水沟。 邹婷心悸捂胸口,后怕地瞪了眼迎晨。 迎晨呢,悠闲自在地坐在驾驶座,手指敲打方向盘,一脸子的狡黠俏皮。 “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车速缓缓,经过邹婷身边时,迎晨轻踩刹车:“没摔着吧?” “你!”邹婷憋屈。 迎晨无所谓,只在看向厉坤的时候,眼神微收。 本想挑衅,本想装酷,可一对上他的眼睛,如海染墨,会吸人一般。 迎晨到底没能硬气起来,似怨似恨地刺了一句:“这么怕事胆小,怎么当你的女朋友。” 厉坤平静:“不劳你操心。” 迎晨不怒反笑,脸色阴郁隐忍。 厉坤趁早结束这混乱交集,于是对邹婷说:“去咖啡馆吧。” 邹婷欢天喜地,也来不及深思去咖啡馆要摊牌的内容,反正她瞧出来了,刚还气焰明烈的迎晨,已跟蔫了的荷叶似的,仿受重创了。 重创。 开什么玩笑? 就近,咖啡馆选在小区外面。 厉坤:“邹小姐,我觉得……” 邹婷:“你想喝点什么?卡布奇诺好不好?” 厉坤:“这样就没意思了。” 邹婷:“我先上个洗手间。” 她笑着离座,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到了洗手间,邹婷脸色垮掉,估摸着没戏。这男人真是软硬不吃,跟块钢铁柱子一样。不过,越是这样冷淡的类型,越能激发女人心底本能的逞强欲。 邹婷深吸一口气,补了点粉底,又擦了圈口红,抿抿唇,对着镜子绽开一个笑容。 她斗志昂扬,转过身,却愣住。 洗手间外,走廊上,迎晨懒散散地靠着墙壁,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冲她抬了抬下巴。 邹婷当作视而不见,擦肩而过。 迎晨开门见山:“你喜欢他?” 邹婷停步,转过头,“关你什么事?” 迎晨低头笑了下,“关心关心品味一致的同胞。” 邹婷体会了一遍这句话的内涵,倏地嗤笑,也不客气道:“你追不到,是你没本事。” 迎晨还是笑,“对,我没本事。” 邹婷走近她,再无半点与厉坤相处时的单纯恬静面色。她说:“你以为特立独行,就能让他记忆深刻吗?对,确实会——只会让他更加不喜欢你。” 迎晨认真想了想,反问:“那他喜欢你么?” 邹婷嘴角收拢弧度:“他会喜欢我的。” 迎晨点点头:“祝你成功啊。” 邹婷觉得这人简直不按理出牌。 果然,迎晨再抬眼时,目光里只剩不留余地。 “他经常出任务,少则十天半月,多则小半年,喜欢把射击后的子弹壳收起来,凑够了数,就编一串风铃。” 邹婷脸色骤变。 迎晨如数家珍,“喜欢吃肉,炖的尤其,喜欢吉普车,还喜欢做模型……” 邹婷强装镇定,抢了她的话,为自己挣风头似的,说:“他喜欢穿黑色衣服,不喜欢水果——这有什么难知道的,你不用炫耀。” “是吗?他不喜欢吃水果?”迎晨嘴角渗出笑,拉长尾音:“我告诉你一个方法呀,把苹果切成小块,用嘴叼着,去喂他……” 邹婷顿时脸如火烧,厉斥:“胡说!” 迎晨凑近,对方越紧张,她便越松弛:“胡没胡说,下回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邹婷身体气得微微发抖。 迎晨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底气十足。 她眼睛里像住进了一轮明月,不仅亮,还犀利。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呀。” 迎晨跨前一步,两人的位置和当下的形势一样反转。邹婷被她逼退,背部贴着墙,被瓷砖的凉意激得一颤。 迎晨单手撑在上面,把人困在手臂间,神态活脱脱的像只小狐狸。 一句话落在邹婷耳边。 语毕。 一个气急败坏!一个风轻云淡。 就在这时,迎晨手臂一紧,就被股大力给拽了去。 厉坤脸色僵硬难看,直接把迎晨给脱拽出走廊。 “哟,把女孩儿一个人留在那,不君子啊。” “哎,你弄疼我了。” “放手听见没,我疼!” 一个脚步急刹,厉坤转头厉声:“疼你还乱说话!” “我乱说什么了?” “你自己清楚。” “我不清楚啊。” 迎晨无所畏惧,直勾勾地望着他,忽然笑了,问:“难道你下面那颗痣被弄掉了?哎呀,那个敏感地方点痣,会很疼的哎。” 厉坤蓦地一僵,而后咬牙切齿,恨不能言。 迎晨得寸进尺,“她不是喜欢你吗?我教她怎么追你啊。” 冷静几秒,厉坤又回归沉心静气。 他问:“迎晨,你到底想干什么?” “帮你把把关,毕竟认识这么多年,朋友关心不可以吗?”迎晨笑,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润色。 “她配不上你。” “这跟你没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了?” “你还想有什么关系?嗯?”厉坤痛快反问,“你说,你说我听着。” 他逼得急,逼得狠,逼得迎晨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厉坤眸光暗下去,轻声:“迎晨,你敢说吗?你说得出口吗?你有这个底气吗?” 情绪浓了,上头了,翻涌着,克制着。 厉坤呼吸都粗了,死死掐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稳下来。 半晌,他转过头刚要说话。 胸怀一重。 迎晨扑了进来,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腰。 她哽咽,埋头闷在他胸口:“你欺负我,你就使劲欺负我!” 厉坤喉结轻滚,“放手。” “不放。” “放不放?” “不放!” 厉坤的狠心刚起了个头,准备去掰开她。 迎晨呜咽的哭声,顺着他的胸口一路攀岩,直攻天灵盖。 厉坤只觉浑身都麻了,木了,一定是脑子不听使唤了—— 他出于本能的,主动抱住了怀里的哭脸娇气猫。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感谢老板们支持。 晚上19:00第二更。/p 14|配合默契 这个拥抱太突然, 连迎晨都懵圈儿了。 厉坤忙乱着要松手, 迎晨十指扣住, 把他环得胸贴胸, 腹贴腹, 就差点没跳到他身上。 最后还是敌不过男人的力气。 迎晨眼里重燃的希望烧了一把火。 厉坤不是敢做不敢当的男人, 他想了想, 诚实说:“迎晨,忘记过去太难了——和你的,我妈的,你家的。” 迎晨:“那件事我真的不……” “我知道,你不是刻意的。”厉坤截断她的话,“但又能怎么样?我不拿过去迁怒你,我妈那会子得病,病了, 就是活不久的,何况她还病的那么重。我不会把自然规律扣在谁头上。” 迎晨忽然难过。 厉坤语气平平,但就是这种冷静自持,最让迎晨心慎。 “虽然当时医生说,就算做了换肾, 能出手术室的概率也不到两成, 一年存活率更低, 但。这不能成为你们、你们家抢夺的理由。” 厉坤说:“首长的家人是人,可我的母亲,也是平等的生命。” 迎晨看着他, 有点抱歉,有点委屈,有点不甘。 她的小心思,哪里瞒得过厉坤,他真是被几年前那场巨型撕逼给弄怕了,过了就过了吧,现在就别搅合了。 于是他决心把话说开:“迎晨,摸着你的良心说,那时候,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时,就没动过私心?” 迎晨还没回答,厉坤替她答:“你旁敲侧击从我这里打听消息,把进度、哪家红十字会,甚至配型报告摸得一清二楚,这也更方便你们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打点好一切。” 他平铺直叙,太可怕了。 迎晨眼眶都红了,拿起包就往他身上砸,怒声:“我没有!” 厉坤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就算你真的没有,那你觉得,我们两个还能在一块吗?能吗?” 迎晨倔强地仰起头,胡乱地抹了把眼睛。 厉坤说:“小晨儿,算了吧,有的没的,这几年,不也这样过来了。离了谁都死不了,日子还得继续。” 迎晨听明白了,他这是避重就轻,在感情和现实面前,没选她。 厉坤结束谈话,转过身。 迎晨追上去:“你混蛋。” 厉坤:“别跟着混蛋了。” “我爱跟就跟,管得着么你?” 后来,厉坤找到邹婷,他也没心思再摊牌,叫上人,走了。 “你不喜欢这家吗?要不我们换一家?”邹婷加快脚步。 “不用。” “那不喝咖啡,我们去大学城附近逛逛?” 厉坤摸出烟,低头点燃。 邹婷眼珠儿一转,提醒道:“那是你朋友吧?开车一直跟在后头呢。” 一抹白色车影,始终保持匀速,不急不缓地跟着俩人。 厉坤沉沉吸了口烟,没回头。 “走吧。” 邹婷暗喜,觉得特别解气。 她又恢复了叽叽喳喳的活泼形象。 三人一车,各怀心思。 这一片都是老旧小区,楼栋间距窄,典型的车多人多楼房多。 到了路口,厉坤说:“前边好打车。”意思是你走吧。 邹婷双手拎着包,说:“那我们再联系。” 话刚说完,突然一阵惊叫从不远处的家属楼传来—— “我的天!有小孩挂在上面了!!” 厉坤对危险的感知极其敏锐,循着声音转过头,再后退一大步分辨方向。 五百米窄路尽头最边上的楼房,有人不断地跑过去。 “是个小孩卡在防盗窗里了,还是五楼呢!” 厉坤没犹豫,甩下邹婷拔腿狂奔。 “哎!等等我啊!”邹婷追赶。 厉坤跑得快,一道声音—— “上车。”是迎晨把车开了过来。 厉坤没犹豫,拉开车门坐上去。 “轰”的一声,奥迪飞驰赶往出事地。 八号栋,五楼左户的阳台,老旧的防盗窗成色斑驳,一个约莫六七岁大小的女童脑袋卡在防盗窗里,更要命的是,她的身体是完全悬空的,全靠细小的脖颈支撑全身重量。 人群络绎,惊恐干着急。 厉坤挤到前面,迎晨随后。 有人说:“娃一个人在家,父母都上班,平日可调皮了,肯定是好奇贪玩儿爬上了窗户,十分钟前还有人看到她站在防护窗上蹦蹦跳跳,估计是脚踩漏了,卡在了栏杆间隙里。” 情况就是如此,孩子下半身悬空,她越挣扎用劲,方式不对,反而身体都漏了下去,只留脑袋卡在窗栏间。 五楼高度眩晕,六岁女孩太瘦,飘摇在半空,脖子卡住没法顺畅呼吸,脸蛋憋得通红。 迎晨掏出手机要报警。 群众:“已经报警了,说三十分钟内赶到。” 厉坤看了眼时间,说:“离这里最近的是云里台消防中队,最快也要二十分钟。这孩子撑不了太久。” 迎晨也看出来,一是防盗窗老化,怕突然脱落,二是孩子呼吸已经困难,呜呜哇哇大哭了一段时间,声音明显嘶哑无力。 厉坤冷静沉默,在楼下来回走动,仰头观察周围情况。 邹婷气喘吁吁地也跑了过来,她故意挤开迎晨,问:“那现在怎么办?” 厉坤脱外套,丢在地上。 邹婷惊讶:“你要救人吗?” 厉坤瞥她一眼,没说话。 邹婷:“爬楼吗?可是每个楼层都有雨棚,你根本就没法看清路啊!太危险了!” 孩子的哭声渐弱,抓着护栏的手也在放松。 厉坤转身大声:“三楼住户在不在!” “在的在的!”一个中年男子挤出来。 厉坤:“我要从你家阳台过路,看见没,踏在卧室外的空调主机上,然后爬到五楼把孩子托举起来。” 众人顿时明白,但,“这边的违章棚架太多了,你往上爬,视线根本看不清的。” 形势不等人,厉坤对邹婷说:“左右方向会辨认吗?” 邹婷懵懂点头:“啊?啊,会。” 厉坤:“那好,你在下面给我指令,明白?” 说完,他跟着三楼住户快步上楼。 一分钟后,厉坤身影出现,手臂一撑,轻松跳上阳台沿,长腿跨步,先是用一只脚试探了空调主机是否结实,然后两腿都站了上去。 厉坤侧了身子,举起手,绕过挡视线的雨罩棚,摸索上面房间的窗沿。 众人看得胆战心惊。 邹婷声音发抖,“左、左边一点。” 厉坤脚步碎移,手掌往左。 “啊,不不不!”邹婷害怕,心慌改口:“还、还要右一点。” 厉坤听从,身子往右。那台空调主机也是老化得不行,“咯吱咯吱”地上下摇晃。 围观的好多女孩子捂着眼睛不敢看。 眼见厉坤就要蓄力往上跃,邹婷又叫嚷:“等,等等,好像又是左边,我,我……” 厉坤相当于半边身子悬空,脚下踩着的东西也不靠谱,他脾气上来吼道:“他妈的到底往哪边!” 大伙儿估计也看不下去了,自发做好人: “右边右边。” “不行的,你最好换个位置。” “哎呀没错,就是右边!” 这好人太多,七嘴八舌吵吵闹闹。 就在这时—— “让开。” 在旁边一直沉默的迎晨突然走过来,她一掌把邹婷推开,立在人群最前头,转过身道:“请各位保持安静!” 细细微微的议论后,真的安静了。 邹婷很不服气,“你干什么啊你?” 迎晨冷斥:“帮不上忙就闭嘴。” 她眼神犀利,邹婷敢怒不敢言。 迎晨抬起头,声音亮而清晰:“你回归原位,重新开始。” 厉坤拧眉,侧眼看下来,两人对视三秒。 他极淡地点了下头,照做。 迎晨:“十点钟方向,你可以勾住防盗窗。” 厉坤领悟,举高手臂,精准移步,伸手果然可以够着,他借力纵身一撑,极快地踩上了四楼的窗台。 迎晨:“一点钟方向。换边,侧身。” 厉坤动作飞快。 迎晨跟他一起,在楼下踱步,冷静继续,忽地问:“拳头硬吗?” 厉坤一怔。 迎晨自问自答:“嗯,硬。” 厉坤:“……” 迎晨:“五楼没有支撑点了,孩子在你十点钟方向,雨罩棚应该不结实,你用拳头……” 话还没说完,厉坤伸手朝天就是一拳——“嘭!” 塑料片儿坠楼,人群“哇嗷”一声惊叫。 后面的事就是厉坤的长项了。 他从雨罩棚的破洞里钻头挺出,迅速攀上防护窗,一脚蹬住墙壁,一手拽紧栏杆,左手用力把女童的身体给托举起来。 女童有了受力点,脖子松动了,呼吸也慢慢归于平缓。 这种救援方式,厉坤最受苦,他本身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保全自己已经费劲,加上一个小女孩,看得众人心惊肉跳。 迎晨眼睛不眨地望着他,好像一挪眼,他就会没了似的。 五分钟后。“再打电话催!”她心急。 就在这时,消防鸣笛声隐隐传来。 “来了!来了!”所有人让开路,几个中年男人快速跑过去带路。 消防员们撬开门锁迅速进行钢筋切断救援,小女孩终于得救。 两名战士抓紧厉坤:“同志!” 厉坤借着臂力,飞檐走壁一般,钻进了窗户里。 安全了! 楼下群众欢呼声响彻老旧小区,掌声如浪潮。 厉坤退出屋,在楼梯间抽了根烟,等人散才安静离开。 出楼道。 邹婷迎上来,满眼崇拜:“你真是好勇敢啊!” 烟噙在嘴里,厉坤看到路边那辆白色的奥迪,然后说:“你自己回去吧。” 邹婷:“那你,哎?哎!” 厉坤已经迈步向前了。 走到路边,白色车窗徐徐滑下,迎晨露了半张脸看着他。 厉坤走过去,说:“刚才的事,谢了。” 迎晨:“上车吧。” 厉坤迟疑不动。 “我带你去医院上点药。”她指着他腰腹,“你从三楼上四楼的时候,被一个铁片刮着了。” 别人都光顾着惊险,没谁注意厉坤其实受了伤。 厉坤没上车,但也没拒绝,说:“小伤没事,我车后有医药箱应急用的。” 迎晨:“你车在哪?我送你过去。” 到底还是上了她的车。 厉坤的吉普停在小区口,到了后,迎晨说:“你别动了,钥匙给我,我帮你拿。” 没多久,迎晨就抱着个医药箱返回车里。她打开箱子,轻车熟路地找出碘伏、棉签。 厉坤自觉把衣服撩上去,侧坐了些,后腰对着她。 “口子不深,被蹭掉了皮,”迎晨给它消毒,“但你明天要记得去打破伤风。” 厉坤:“嗯,回队里找老赵。” 迎晨拧开盖儿,云南白药轻轻喷上去:“老赵升官了吗?” 厉坤:“升了,现在是医院外科的副主任。” 迎晨嗯了声,没再多说。 她扯开医用纱布,把伤口包扎好,模样十分专注。 两人独处的时候,车里的茉莉香氛,都仿若静止。 迎晨突然开口:“你的相亲对象,好蠢。” 厉坤没说话。 他光裸结实的背部霸占了迎晨的全部目光,上面新老疤痕交错满布。是男人货真价实的岁月印记。 迎晨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指尖不去抚摸。 她声音轻:“你还会跟她交往吗?” 厉坤倏地直起身子,抬手把衣服放了下来,说:“谢了。” 然后拿过医药箱,推门下了车。 他上了自己的吉普,侧脸线条硬朗,不苟言笑的样子最迷人。 直到尾灯消失转角,迎晨才转动方向盘。 ——— 厉坤开车回部队,准备找老赵打破伤风。 夜幕初降,红绿灯交换亮起。 等待的时候,厉坤拿出手机,想了想,把邹婷的微信、电话号码—— 所有联系方式都删除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迎晨所说的点钟方向为军事术语,能够准确给予位置指示。这两人都是出身将门,可以说是,无论在哪里做什么,都十分般配了。 —— 第二更,谢谢老板们赏我吃饼。/p 15|扭扭坤 工作生活照旧。 度过月底繁忙期, 迎晨总算能喘口气。 周一公司例行中高层会议后, 许伟城把迎晨和唐其琛叫到办公室。 “四川德鑫这家原料供应商, 我们一直没有谈下来, 据我所知, 已经有三家兄弟单位在竞争他们的资源。” 许伟城给他俩每人发了一份数据报告。 “上次带回的样品检验结果, 他们矿山的含金品位非常高, 典型的优质原料。”许伟城又看了眼桌上的台历,说:“德鑫的张总今天下午到这边办事,我已经打好招呼,晚上和他一起吃个饭。其琛,你带迎晨一起接待。” 迎晨调过来不久,对集团公司的业务人脉还没完全上手。 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 唐其琛:“这位张总,我只通过几次电话,和我们接触到的大多数矿山老板差不多。” 迎晨了然, 这种都是靠山吃山,靠着资源发家致富,做事简单直接,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唐其琛:“没事,席间你负责招待, 应酬喝酒由我来。” 迎晨笑笑, 也没说什么。 晚上六点, 琳琅公馆。 迎晨与服务员确定好酒水菜式,面面俱到。这位张总还算准时,只是来的时候有点小插曲。 来的不止是他公司的人, 还有另外几名男士。迎晨恰好去服务台,留唐其琛一个人接待。 张总矮胖,乐呵爽朗:“我擅自带了几位朋友,给唐总添麻烦了啊。” 唐其琛和他握手,同样爽声:“哪里哪里,人多才热闹,” 带来的男人很年轻,言语交际相当老江湖,笑着说:“唐总,幸会啊,久闻大名,果然是青年才俊。” 唐其琛与之握手:“客气。” 张总乐呵地互相介绍:“他是傅东,是我好几年的合作伙伴。” 寒暄客套间,迎晨回来了。 她推开门的那一刻,笑脸明媚:“张总,您好啊。” 背对着的傅东猛地转身。 视线相交,迎晨心里咯噔。 呵,老仇人啊。 还真有这么巧,两人表面风平浪静,但都记着上回迎晨替林德出头的不愉快。 傅东当时被拂了面子,这滋味儿历历在目。 今天尊为贵客,又与张总关系交好,肯定是不会放过丁点解恨的机会。 果不其然,酒呢,逮着借口一杯一杯地敬。这酒桌文化灵活深远,“客人”敬酒,迎晨这边肯定得礼貌回敬。 迎晨不是什么软柿子,假公济私这种下三滥的打压,她看得明白,根本就不对傅东服软。 耗着呗,任对方端着酒,她始终浅浅笑,就这么望着,不甩他任何回应。 气氛有点变味儿。 唐其琛突然轻松笑道:“我得隆重介绍一下我这位部长,就两星期前还上过电视。” 张总来了兴趣:“怎么?” “见义勇为,救了个小朋友。” “不错啊!好人好事。” “呵呵,我们许董还签发了公司嘉奖令,小迎还休了几天病假。” “哎?受伤了?” 唐其琛说:“对,被歹徒用刀划的,前几天还去医院复查,伤口没完全愈合,对吧迎晨?” 张总立刻:“那可千万别再喝酒了。” 就等这句话,唐其琛自然而然地举起酒杯,对傅东友善点头:“抱歉了傅总,这杯酒看来只有我替女士喝了。” 傅东讪讪而笑,白酒转移了方向,和他碰了杯。 一晚上,唐其琛护犊的意味显山露水。都是聪明人,傅东不会当众翻脸找迎晨麻烦。 晚饭就这么有波无澜地结束。 送张总回酒店,应酬落幕。 唐其琛轻吁一口气,揉了揉颈椎,“总算结束了。” 迎晨给他递了瓶水,“谢谢你啊衣食父母,我先送你回去。” 唐其琛喝了酒不能开车,他问:“你和那个傅东有过节?” 迎晨笑笑,不打算详述。 把唐其琛送到公寓,迎晨沿原路返回。 夜深的城市,褪去夏日燥热,有台风南下,受了恩泽,杏城的夜也有了初秋的踪迹。 恰逢电台在放一首经典英文歌,迎晨空出右手去调音量。 她把车速减慢,眼睛飞快瞥了眼屏幕。 但突然—— “嘭!”的一声巨响,响声彻耳的同时,她整个人猛地往前栽,力道太大,安全带的长度拉伸至极限。 迎晨撞在仪表盘上,额头像要裂开似的,耳朵里伴着嗡声鸣叫。 脑袋空白十几秒,恢复神智后,迎晨意识到, 车被追尾了。 剧烈的疼痛从额头开始蔓延,迎晨心慌害怕,她颤着手从包里摸出手机。人在神经紧绷到极致时,只会下意识地求助内心最依赖的人。 “嘟——” “嘟——” 数声之后,当那把低沉的男音响起。 迎晨懵着声音说:“你,你别挂。” 电话里只剩呼吸。 迎晨:“……我出车祸了。” 好心路人帮忙报了警,奥迪车双闪灯开着停靠马路边。迎晨被人扶了出来,垫了张报纸就这么坐在地上。 交警刚到,正与迎晨了解情况。 “请问您姓名?年龄?” “出事前你连续驾驶时间有多长?” “请出示您的身份证和驾驶本。” 迎晨脑袋痛,已经很费力地回答了前几个问题,实在没力气去拿驾驶证。 “我来拿。”一道男声。 交警回头,诧异:“这位同志?” 厉坤气息微喘,对迎晨抬了抬下巴,说:“我是她朋友。” 交警:“哦,那好,我跟你说一下基本情况,奥迪车被追尾,肇事司机逃逸,我们已经通知调取监控。还有,你朋友好像受了点伤,最好带她去检查一下。” 厉坤:“好。” 他来到迎晨身边,蹲下,视线和她平行。 迎晨抬起头,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厉坤倒没避开,沉声说:“驾驶证放哪里了?我去帮你拿。” “左边储物格。” 厉坤瞥了眼她额头上的红肿,然后无声起身。 处理完交警这边,厉坤对迎晨说:“走的了吗?” 迎晨点点头,试着站起来,起到一半,眩晕直冲脑门,手下意识地往边上一抓。 “小心。”厉坤伸手把人扶住,怕她再摔,另只手也搀了过来。 迎晨几乎是被他半揽在怀里。 “坐我的车去医院,你的先放在这里,我找个朋友在这等保险公司的人来。” 迎晨把全部重量都放在厉坤身上,她忽问:“你刚洗了澡吗?” 厉坤:“嗯。”然后低头看她一眼,“这么清醒?看来没什么事。” 迎晨赶紧闭眼,向他贴得更紧:“脑袋好疼哦,怎么办,眼睛也开始疼起来了。” 厉坤无言片刻,低声:“老实点。” 迎晨立刻脑袋一歪,枕在他怀里,乖得跟只猫似的。 赶到最近的医院做了个b超,医生看后说没事。 迎晨一听急了:“您再仔细看看,没有脑震荡?” 医生:“没有。” 迎晨:“神经呢?一定伤了至少两根神经吧?” 医生:“放心,没有。” 迎晨:“那,那脑出血总是有的吧?” 医生:“我给你开了两支消肿药,早晚各擦一次,三四天就没事了。” 厉坤站在迎晨身后,低眉垂眸看着她,极淡地弯了下嘴角。 她那点鬼机灵心思没能得逞,失落都写在了脸上。 走出医院,夜风阵阵,迎晨垂头丧气,不抱希望地瞄了厉坤一眼,然后提着一袋药,又怂又可怜地往马路边走。 厉坤低头,掏出烟。 迎晨背影缓速。 他抖出一根叼在嘴里,左手漫不经心地转着打火机。 迎晨停在那儿,左右张望,留意有没有出租车。 见着一辆,迎晨使劲儿摇手——“咻”的声,车擦身驰过。 厉坤打着火,第一下没点燃。 起风了,吹着迎晨的头发缕缕遮脸。 惨啊,真的好惨啊。 额头红肿,唇色也白,单身女青年还要一个人回家。 厉坤的目光飘过去,又飘回来,飘过去,再飘过来。 最后烦躁地摘了烟,出声: “别打车了。” 迎晨猛地转身,眼里瞬间住进了星星。 厉坤移开眼,恨自己出门为什么不戴一副墨镜。他刻意装酷的模样有点生硬,然后干巴巴地挤出三个字: “我送你。” 万科城离这半小时的车程,两人一路无言。 到了小区门口,厉坤飞快按下解锁,“咔哒”脆响,示意迎晨赶紧下车。 迎晨哎了一声,“谢谢你了。”然后又哎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头好晕。”她还像模像样地揉了揉眼睛,轻轻甩头,“怎么回事啊。” 厉坤充耳不闻,侧脸线条被车内的灯光一映衬,降了几度一般阴冷沉默。 迎晨推开车门,脚刚踩地,人就“啊”的一声痛苦叫嚷。 厉坤来不及多想,推开车门绕了过来,“摔哪了?” 迎晨揉了揉屁股,冲他眨眼。“唔……” 厉坤伸手把她直接拽起来,“唔个屁!”他牙齿都绷紧了:“扶着我!……送你上去。” 穿过小区花园,走过幽径石子路,十六层楼的电梯,这一路,迎晨就是个“肌无力”患者,把全身重量都光明正大地交给了厉坤。 甚至在开门的时候,也“虚弱”地告诉他:“密码是19八八04,你帮忙按一下好不好。” 厉坤这回是真懵圈儿了。 这四个数字,不就是自己的出生年月吗?! 真他妈的社会人士! 迎晨从小就是个烦人精,这一点她今晚必须发扬光大。 厉坤把她放在沙发上,一句话不说地就要离开。 迎晨跪坐在上面,两手捧着脑袋喊:“好疼哦。” 厉坤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地转头看她。 他一转头,迎晨捧着脸的手用力一挤,挤出个搞怪表情,还学了两声小猪叫。 厉坤五官弧度没一点变化,但神色,明显在忍笑。 迎晨垮着脸,似求似撒娇:“我晚上在陪客户,全做服务工作,一点儿东西都没吃。” 厉坤当即嗤声一笑,不屑且嫌弃,心想:苦肉计?门儿都没有。 一秒。 两秒。 五秒。 厉坤缓缓拿出车钥匙,下颌绷紧:“吃什么?” 迎晨跪坐在沙发上,立刻直起背脊:“面包。” 厉坤迈步,就听后头的女人猫咪似的声音:“家里有烤箱的呀。” “……” ——— “这是面粉,这是发酵粉,牛奶在你右手边的柜子里。” 厉坤弯腰拿出一盒,看了看保质期,才拧开盖儿。 他全程冷漠,看起来心情很差劲。 打蛋液,和面团,加杂七杂八的配料,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 厉坤觉得自己一定是发了疯,才在这里给她做面包。撂摊子走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越想越生气。一生气,就止不住地多加面粉。 突然,腰间一软。 是迎晨在后头,双手从他侧腰穿插而过,一秒即松。 厉坤只觉后腰有东西拉扯,低头,是一个蓝色的围裙。 迎晨:“系着吧,别把衣服弄脏了。” 厉坤:“呵,现在脑袋不疼不晕了?” 迎晨:“嗯,你在这,我哪里都不疼。” 趁他心猿意马,迎晨悄无声息地离开厨房。 刚出客厅,她蓦地回头,厨房门就像一道取景框,里头灯影明亮。男人在里面低头干活,不算熟练,也不算心甘情愿。 但这一幕,如果摒弃所有恩恩怨怨和时光鸿沟—— 她的初心和初爱,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迎晨忽的鼻酸。 厉坤在厨房喊:“盐在哪?” 迎晨回神,“在你左手边。”想了想,走过去说:“我喜欢吃甜的。” 厉坤又加了两大勺面粉进去,说:“爱吃不吃。” 跟谁较劲呢。迎晨心想:“真别扭。” 于是轻飘飘地赏了一个昵称:“……扭扭坤。” 厉坤:“……” 迎晨主动聊天:“你以前,不是挺会做这些吗?怎么现在。” 厉坤打断,“你也知道是以前。” 迎晨被噎,不服输地回:“饿了什么都好吃。” 厉坤哼声笑:“饥不择食,寒不择衣。” 迎晨倏地凑到他面前,很近,目光无辜明晰:“嗯?你要脱衣服给我穿吗?” 厉坤铁臂一僵,发泄似的,又加了两大勺面粉。 迎晨不再气他,怕他在厨房爆炸,于是去客厅看起了电视。 厨房锅碗瓢盆声偶尔入耳,迎晨给自己额头上完药,厉坤便端着面包出来了。他把盆儿往餐桌上一放,动静跟打雷似的。 迎晨走来一看,“这……” 厉坤紧抿薄唇,慢慢别过头,镇定道:“别吃了,我去店里帮你买。” 迎晨很快说:“没事儿,虽然烤的不太好看,但能吃就行。” 她飞快拿起一块往嘴里咬,但这一咬——“哎哟。” 迎晨皱眉,捂着牙,郁闷地望着他。 厉坤嘴角微抽,很有自知之明地拿起面包放手里掂了掂,然后从桌上的零食摆盘里拿出一个核桃,用行动告诉她原因。 厉坤举起面包狠狠朝着砸下去。 “砰”的声闷响。 核桃碎了,面包完整无缺,甚至连面包屑都没掉下来半点。 迎晨傻眼了,厉坤难堪了。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视线相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默了几秒,竟一起笑出了声。 灯影暖黄又温柔, 点连嘴角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祖国母亲生日,这章四舍五入也算撒糖庆祝了。/p 16|赖皮小狐狸 迎晨笑了半天, 捡起这块“硬汉面包”放在耳边左敲敲, 又敲敲, 一本正经道:“嗯, 实心的。” 厉坤低下头, 笑容很轻, 再抬头时,他说:“我走了。” 迎晨慢慢放下面包,“好。” 厉坤走到门口,留了个背影。 迎晨忽说:“今晚谢谢了。” 厉坤难得的, 接了话:“上回你帮了我,这次算是礼尚往来, 不用谢。” 他看了眼迎晨额上的伤,“按医嘱用药。” 迎晨点点头,“嗯。” 她安静的样子, 很乖。 厉坤平静收回目光, 走了。 他一走,迎晨立刻跑到窗户边, 躲在窗帘后面,一根食指撩开窗帘,小心翼翼地偷窥楼下。 厉坤头顶明月,旁若无人时,也永远背脊笔直地行走。他上车,倒车,远光灯如柱, 然后开车,直至车身不见。 迎晨这才松开窗帘,轻松满足地长吁一口气,哼着小曲去洗澡。 ——— 周六,迎晨越好和徐西贝一块去景山寺玩。 这段时间太忙,迎晨推了她好几次邀约,今天终于得闲。 “我真服了你们公司,调回来比在杭州还累人。”徐西贝开车,走着一段环山公路,问:“工资涨了没?” 迎晨悠闲地看窗外风景,“没涨,平级调动。” 徐西贝:“还不如待杭州。” 迎晨问:“你呢?事情处理好了吗?” 徐西贝:“我把渣男的东西一把火烧了,解气!” 迎晨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这才乖。” 景山寺不大,但名气颇盛,香火常年不断。 车到了山脚就开不上去了,周边居民把自家前坪空出来做停车场,十块钱可停一上午。 弄好后,两人步行上山。 迎晨聊天:“你怎么想到来这儿?” 徐西贝:“烧烧香,去去晦气。” 迎晨打趣:“再求个姻缘?” 徐西贝:“还求什么姻缘,别来孽缘就行了。”她问:“你在杭州上班时,追你的那个老总呢?” 她说的是唐其琛。唐其琛追人的方式和他本人一样,润物细无声,非常持久有韧性,这两年没少对迎晨用心。 “他也调回来了,任副总经理。”迎晨说:“还是负责经营这一块。” “他这种条件,干吗不留在杭州当一把手?”徐西贝啧了声:“晨儿,这男人,长情。” 迎晨细声一叹,承认:“我老板是个好人。但一码归一码,自己得拎清。” 徐西贝:“你就没点儿想法?” 迎晨伸手拂开一根探出来的松树枝,微微弯腰走了过去,才说:“没想法啊。” “我服了你,眼光怎就这么高呢!” 徐西贝和她是大三时认识的,那会迎晨和厉坤已经分手,她也从未在别人面前提起过。徐西贝不知道也是正常。 一路好山好空气,到了寺庙,香火味愈发浓郁。 徐西贝像模像样地去买香烛,煞有其事地询问。 “这个为什么要2八八?” “这是全家平安香,保佑一家人的。” “这个呢?” “这个是姻缘香,66八。我们这啊,最灵的就是求姻缘,有求必应,不出三个月,你肯定有佳音。” 迎晨听后,低头蓦地一笑。 徐西贝跃跃欲试,“行!就买这个!”她转头问迎晨:“晨儿,你也买一个呗。” 迎晨摆手,“你弄吧。” 寺里有很多菩萨,迎晨走走看看,回到原处时,看到徐西贝扛着一米高的香烛,费劲地在点火。 一旁的小和尚帮忙,帮完了问:“施主,还要求个平安不?” 小和尚晃了晃手里的几十个红色平安符,热情推荐:“菩萨面前开过光,巨显灵,车上挂一个顺利安康,小孩儿戴一个健康成长。” 徐西贝:“买了它,彩票能中奖吗?不能就不买。” 小和尚没过多游说,正要走,迎晨把他叫住:“等等。” 小和尚眼睛蹭亮:“您要买吗?” 迎晨笑着点点头,“给我两个吧。” 两个四十块钱,老红布缝成的小袋子,里面有米粒、竹叶、红豆这些传统玩意儿。迎晨拿着随徐西贝一起去大殿。 菩萨低眉,金刚不侵,焚香安宁。 迎晨跪在面前,双手合十,闭眼虔诚。手心里,是刚才的两枚平安符。 她心里默念:“心诚则灵,我不求姻缘,不求钱财,不求顺心遂意,只求某人——” 迎晨俯腰叩首一拜, “出入平安。” 敬完香,徐西贝还执意抽了个签,上上签,说是有缘人很快会出现。徐西贝高兴极了,直接把五百大洋捐进了功德箱。 迎晨:“……” 下山后,两人拜拜。 迎晨坐在车里没马上走,而是给厉坤发了条短信。 [你在哪?] 短信虽然发出去了,但迎晨觉得,石头扔水里,不响是常态。 她压根就不抱希望,收好手机,系好安全带。 没想到的是,厉坤竟然回了,而且是有问必答的那种: [在部队医院。] 迎晨压下心头涌动,手指飞速: [你怎么了?] 这回厉坤回复很客套: [有事?] 迎晨想了想,发送: [我有东西想给林德,你有他电话吗?] 厉坤:[他去邻市了,不在。] 迎晨:[我现在离你那儿很近,要不,你帮我转交?] 过了很久。 久到迎晨开始焦躁不安,她不停把手机开锁,解锁,开锁,解锁。 一会儿嫌热,打开车窗,打开了,外头吹进来的风吹散头发,她又把车窗关上。 终于,手机一震。 厉坤:[好。] 迎晨盯着这个好字,倏地笑了起来,飞快回:[那我十分钟后到,你等我哦!] 她转动方向盘,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大,跟着里头的歌一块儿哼。 巧了。 原本很堵的一段路,跟她此刻的心情一样,竟然畅通无阻,连红灯都没碰到过。 迎晨到后,在部队大门口站着。 外头有执勤官兵站岗,必须通传才能放行。而她给厉坤打电话,对方提示在通话中。 等待间隙,迎晨抬头张望,突然看到从门口警卫室走出来的一个熟悉身影。 迎晨眼看实了,“李大队长!” 李碧山转头,反应过来,“你好,迎晨同志。” 迎晨走过去,笑着招呼:“军训过了这么久,您还记得我啊?” 李碧山当然记得,他觉得迎晨总是和厉坤套近乎,动机不纯,行为大胆,对她实在算不上好印象。 于是清清冷冷地嗯了声,然后转身要走。 “李队长。”迎晨快步赶上去,“我是来找厉坤的,和他约好在里头医院见面。” 李碧山停下脚步,松翠绿的军装,把他衬得愈加严肃。迎晨晃了晃手机,“但他电话打不通,你能不能帮个忙,带我进去?” 李碧山:“部队有规定,我不能随便带人。” 迎晨笑脸:“也不随便吧。” 李碧山:“对不起,我帮不了。” 一板一眼的态度,让迎晨无话可说。 李碧山转身走,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哦,你找厉坤?他不在,十分钟前出门了。” 迎晨皱眉:“走了?”不可能啊。 李碧山斩钉截铁:“对,走了,你再联系吧。” 迎晨纳闷儿了半天,搞什么啊,说话不算话,一开始就别答应啊。 她垂头丧气,一脚踢飞地上的小石头。 石子儿飞了两三圈,咕噜咕噜滚到一双脚边上,停住了。 迎晨蔫哒哒地抬眼,怔然。 厉坤站在她面前,因为今天来队里,所以他穿的是正儿八经的军装,绿色衬衫,肩膀上的徽章熠熠生光,同系列的深色军裤笔直贴顺。 迎晨意外极了,“你不是出去了吗?” 厉坤皱眉。 迎晨往大门方向指:“李大队长说的。” 厉坤眉头更深,但一瞬即松,很快,他了然于心,于是避开这茬话题,问:“东西呢?” 迎晨垂下来的碎发拂向耳朵后,“你来医院,怎么了?是上回爬楼受的伤好没好吗?” 她目光关心,这种自然而然的本能,就像身体一部分。 赤诚而明烈。 厉坤淡淡移开眼,嗯了声,“化脓了,过来处理一下。” 迎晨:“处理好了吗?怎么会化脓呢?我记得伤口不深的呀,你是不是碰水了?” 她接连发问,厉坤沉默无言,告诫自己要冷静。好一会才说:“不碍事。你东西呢?” 迎晨把平安符拿出来,“这个给林德。” 厉坤看了看,“好。那我先走了。” “等等。”迎晨把人叫住,“这个,是给你的。” 她手心还藏着一个,似乎怕他拒绝,于是飞快地强塞给他。 “买一送一,别浪费。” 这个理由简直敷衍,厉坤有点想笑。 迎晨挠挠鼻尖,虽未作表示,但还是忐忑不安。 半晌,厉坤把这枚平安符收拢于掌心,接受了。 迎晨开心着呢,就听到熟悉的一嗓子——“姐!!” 林德兴奋地从门口奔过来,“哇靠,真是你啊!” 见着他,厉坤脸色瞬间跟煤球似的,心想,真他妈的猪队友。 迎晨有点懵,“你,你不是去邻市了吗?” 林德嗓门大:“我没有啊!我在休假呢,还有十天呢,谁说我出去了?” 迎晨转头,对厉坤眨巴眨巴眼睛。 林德突然聪明,“啊?厉队?是你说的啊?” 厉坤:“……” 林德:“我刚才,明明和你在一块啊。你是不是记错了?我跟你说的,是去上厕所,你咋听成去远地方了呢?” 厉坤:“……” 林德不留余地地撕开了自家队长的真面目:居心叵测,闷骚坏坏,可以说是很打脸了。 迎晨听了个明白,这种感觉怎么说。 就像身体吹进一阵春风,融雪褪寒,从天灵盖到脚底板,一路春暖花开。 她很“懂事”的装作没听懂,给厉坤留了台阶,对林德说:“我给你带了个平安符,小玩意儿图个吉利,你问你们队长要吧。” 林德高兴坏了:“谢谢姐!” “没事。” “对了,姐,你吃饭了吗?” “没。” 林德拍着手掌:“太好了,那你和我们一块吧!去我那,我正好请厉队吃饭呢!” 厉坤恨不得把他的嘴给缝起来。 林德感觉到了身边的强大怨气,有理有据道:“反正要做饭,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反正菜是我买的,反正锅碗瓢盆也是我的——反正,走,姐。” 迎晨笑了起来,觉得这孩子太可爱。可千万别辜负了,于是爽朗答应:“行啊。” 厉坤:“……” 一路上,林德嘴皮子热闹,一会介绍自己的拿手菜,一会儿告诉迎晨,厉坤对他有多好。到他住处短短十五分钟路程,基本上把厉坤这几年的生活状况交待得一清二楚。 他住处在四楼,到三楼时,林德哎呀一叫:“大蒜忘买了。你们先进去,我买了就回来。” 二话不说,把家门钥匙塞给迎晨,然后风一样地跑了。 楼道安静下来,只剩厉坤和迎晨。 迎晨把钥匙握在手心,叮铃脆响后,问:“哪一户?” 厉坤默声带路,上楼,直走,左手边的402。 两人悄无声息地交换位置,迎晨到门前拿出钥匙。 推开门,两室一厅的老式住房,白墙瓷砖地,里头的东西摆放整齐,到底是部队的好男儿,最懂严于律己。 迎晨问:“这是他租的?” 厉坤说:“买的二手房,这小子想退伍后,把父母都从农村接过来住。” 迎晨点点头,“孝顺。”她看了圈客厅,找到厨房,“我去洗个手。” 厉坤顺手把菜放在餐桌上,刚放下,就听到迎晨失声尖叫:“啊啊啊!” 厉坤赶忙转身,她人已经像个小飞弹一样从厨房飞奔而出。 迎晨边叫边跑到他面前,搂住脖颈就是一跳,厉坤被迫无奈地伸手托住,呵斥: “你干什么!” 迎晨已经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两腿张开,夹住男人的腰,脸蛋儿皱成一团: “有,有虫,好大一条在蠕动!” 厉坤:“……” 迎晨特别害怕,搂着他更紧,觉得不够,又往上挪了点。 这个姿势,嚣张的暧昧。 女人身躯的柔软,镶嵌在男人敏感的腰腹间。 她动一下,厉坤就僵一分。 迎晨天地不怕,偏偏怕小虫飞蛾,抱紧厉坤说:“它身上还有毛,我天,那毛都能扎辫子了!” 她说话的时候,身体跟着呼吸一起轻颤。 厉坤忍无可忍,“放开。” 荷尔蒙气息,贴着迎晨的脸,连心跳都在加快。 迎晨搂着他,轻轻摇头:“不放,我害怕。” 厉坤本是托着她的腰,但她一动,人就往下滑,厉坤不得不改位置,托着她的……臀。 手心好烫,温度穿透布料。 迎晨微微侧头,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她眨眼的时候,厉坤能感觉到睫毛在轻刷脸庞。 “下不下来?” 迎晨摇头。 厉坤空出右手,对着她屁股就是一巴掌——“啪!” 迎晨痛叫:“厉坤你变态啊!!” 厉坤作势再抬手,眯着眼缝,威胁:“下不下去?” 迎晨突然软声:“紧吗?” 厉坤一僵。 迎晨娇俏得像只小狐狸,对着他的耳朵说:“我有坚持练瑜伽哦。” 厉坤:“……” 迎晨好心安抚:“你别害怕呀,我又不会吃了你,绷得这么紧干什么?放松一点,你腹肌磕得我屁屁好痛。” 厉坤回魂清醒,厉声:“迎晨!” 迎晨极轻地应了声:“迎晨喜欢你——还是那么喜欢你。” 清清软软,至情至深。 厉坤火焰顿灭,半点儿脾气都发不出了。 迎晨的手从厉坤的脖颈往上移,捧住了他的脸。然后飞快倾身,亲了他一口。 厉坤虽面无神色,但托住她臀部的手劲,明显增大如烙铁。 “砰咚。” 门口传来声响,两人齐齐回头。 林德站在那,显然受到了惊吓。手里的大蒜头掉下来滚了一地。 他迅速捂住眼睛,稍息立正向后转—— “报告!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 他步伐太急,没留心踩着了一个蒜,林德滑溜地摔倒在地,四仰八叉,仰面朝天。 “哎呦哎呦!”林德唉声痛呼。 厉坤和迎晨“噗嗤”两声,齐齐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庆祝双节,这一章,四舍五入就是开车了呀! —— 今天给各位老板推个文,我儿子不止是颗菜的校园小甜饼《情书六十页》,app搜文名就能看到了。不甜来找我,k?/p 17|约会吗 迎晨从厉坤身上下来, 两人距离拉远, 林德双手一遮, 挡住了眼睛。 厉坤走到林德边上蹲下, “行了别遮了。” 林德指头分开, 露出眼睛眨啊眨。 厉坤好笑, “起来吧。” 迎晨把菜拎去厨房:“我来帮忙吧。” 林德咕噜起身,拍拍屁股,“姐,我给你做牛蛙啊, 再炖只大鸭子。” 迎晨:“你还会杀牛蛙呢?” 林德:“嘿嘿,我还会杀猪呢。” 波澜平静, 一切又恢复如常。 厨房有点儿小,林德把厉坤轰出去:“队长你走成吗?特占地方。” 厉坤拿个土豆要敲他:“想做俯卧撑了?” 林德袖子一撸,“想想想, 吃完饭随便做。” 厉坤被赶去客厅。 林德往外瞄了瞄, 小着声音对迎晨说:“姐,别怕, 我帮你。” 迎晨正在洗葱,“嗯?” 林德:“我给你提供情报,我成天和厉队在一块。” 迎晨乐的,抬手朝着他的脸弹指,水花溅开,“可以啊你。” 林德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厉哥爱洗澡, 我们去年在漠河集训,条件艰苦没热水,他拎个桶子在外面捡了桶冰,化成水后直接洗。” 迎晨低头笑了下,“很讲卫生嘛。” 林德:“咱们队里内务比拼,他永远是最快最好的一个。” “你说什么呢?”厉坤声音陡然响起。 林德顿时紧张,转身立正敬礼:“报告队长,说你爱洗澡!体香超正点!” 厉坤沉脸,踢脚一踹。 林德飞快往迎晨身后躲,胆子特肥:“踹,你踹啊。” 迎晨正面对着厉坤,左手拿葱,俏皮心思起,朝他甩了甩葱,溅了他满脸水花。 厉坤眼睛眨动的时候,浓黑的睫毛和扇子似的。 迎晨挑眉,对林德说:“别怕,姐罩你。” 一切都好,以自然宁静的节奏慢慢发展。 迎晨心里有窃喜,有期待,有希望,她告诉自己,慢慢来,给彼此再多一点的时间。 四菜一汤,林德的厨艺真不是吹嘘。 菜上桌,林德:“哥,喝点儿酒呗?” 厉坤:“不了。” 当兵多年,自律成习惯,怕临危受命,所以厉坤滴酒不沾。林德也就礼貌问问,其中缘由也是清楚的,于是没再劝说。 迎晨却忽说:“你想喝?我陪你呀。” 林德:“但我这儿只有二锅头。” 迎晨:“没事,倒吧。” 上回迎晨帮他解围,林德见识过她的酒量,但这会子,他瞄了瞄自个儿的队长,怕着呢。 迎晨皱眉:“你看他干嘛?” 林德龇牙:“嘿嘿嘿。” 厉坤轻哼:“醉了自己爬回去。” 迎晨气他,斟满一小杯:“我不爬,我要滚回去。” 厉坤没憋住,嘴角弯了一小道弧。 虽然这顿午饭,两人没再有多余的交流,但气氛,无声却自然。 迎晨喝了二两酒,还要再倒的时候,厉坤突然伸手把酒瓶抢了过来。 “来劲儿了是吧?”他冲着林德:“说你呢!” 林德无辜抬头,嘴里还叼着半只鸭腿,“啊?你跟我说话啊?” 厉坤:“……”神他妈猪队友。 林德吐出鸭骨头,“好辣。”然后去厨房倒水喝。 就剩他们二人。 迎晨左手撑着头,慵懒懒的模样儿,酒精是最好的腮红,女人一沾,甭管白天黑夜,都添媚色。 她明目张胆地看着厉坤。 厉坤终于忍无可忍地放下碗筷,和她对视。 迎晨乖乖地把酒杯推了很远,轻声细语,“我不喝了,我听你的话。” 厉坤:“……”神他妈不按套路出牌。 吃完饭,林德提议玩斗地主。 迎晨自然没意见。 厉坤看着这两人兴致如此高涨,再反对,反倒显得自己别扭。 他们没玩钱,输了的往脸上贴纸条。 林德话最多,迎晨陪他聊着也热闹,厉坤偶尔说几句。 也是奇了怪,只要厉坤和迎晨一起当“农民”,就从没失过手。最后,林德的脸已经没地方可以再贴纸条了,才结束牌局。 迎晨看了看时间,起身:“你们玩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德挺关心人:“姐,你中午喝了酒,能开车吗?” 迎晨说:“我打车,明天再过来把车开回去。” 林德:“别啊,多麻烦,厉哥,你不是没喝酒么,你送送我姐呗。” 厉坤瞥了他一眼:“你姐?” 林德挠挠脑瓜子,嘿嘿笑。 迎晨也没开腔,等着。 就在她觉得肯定没戏时,厉坤沉眸定色,到底松了口:“走吧。” ——— 人与人之间的发展,只要有一次妥协,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迎晨坐在副驾,虽然宁静,无言,但她能清晰感觉到这个变化。 身边的男人,不再坚定如磐石,他在缓缓地松、慢慢地解。 想到这,迎晨打破沉默:“你假期还有多久?” 厉坤说:“八天。” 迎晨问:“今年休完这一次,还有假期吗?” 厉坤说:“没有了。” 迎晨点点头:“还和以前一样。” 厉坤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又紧。 迎晨循序渐进,浅浅过渡。 “八天也挺长,有出行计划吗?” “没有。” “我听同事说,新开的水龙河生态园挺不错,开车一个小时就能到。” 迎晨这话里的试探显而易见。 车里很安静。 恰遇红灯,车身稳稳停住。 厉坤突然“嗯”了声,很淡,“是可以。” 迎晨松垂在腿间的手,狠狠一揪裙摆。 她忍不住侧头,厉坤也是一样的动作。 两人的目光碰撞,谁也没有躲开,此时此刻,不似较劲,不似对峙。 有情,有感慨,有让步,有忐忑。 迎晨微弯嘴角,轻声:“绿灯了。” 厉坤这才平静收回目光。 迎晨别过头看窗外,街景在夜色里变得温柔,有光影在车窗上一波三折。 她心里突然豁然,柳暗花明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啊。 把迎晨送到万科城,厉坤没下车。 迎晨俯身弯腰,隔着车窗对他摆摆手,“慢点开。” 厉坤:“嗯。” 迎晨指着右边:“那里在修路,你往西门出去。” 厉坤:“好。” 迎晨没说话了,厉坤也没要走的意思。 “那。”迎晨开口。 厉坤飞快看向她,等着。 迎晨深吸一口气,“生态园我也没去过,如果你有空,可以搭个伴。”末了,她补充:“叫上林德。” 厉坤没马上回应,只说:“我先走了。” 车灯闪闪,消失街角。 迎晨在原地待了一会,才转身往公寓走。 刚进门,包还没放下,手机有短信进来。 厉坤:[后天,可以吗?] 后天周六。 一起去水龙河生态园。 可以吗? 迎晨把意思串联完整,脱了鞋光着脚就在地上蹦起来了,她把短信看了好几遍,根本顾不上矜持,飞快地回复: [好啊!] 觉得不放心,再发一条: [开一辆车吗?开你的还是我的?] 厉坤那边也回复得很快。 [我的。] 迎晨乐的抱住手机狠狠亲了两口,才回: [好,周六见。] ——— 周六之前这两天,两人没再联系过。 迎晨上班儿精气神极好,见谁都笑脸迎人。 开完八月份的经济活动分析会,唐其琛叫住她,“你最近心情不错啊?” “看出来了?”迎晨笑。 “全写脸上了。”唐其琛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问:“怎么?中彩票了?” 迎晨笑着摇头。 唐其琛也没再猜,而是说:“对了,这周六,可能要麻烦你加半天班,下周省审计局过来,业务部门是重点,你亲自审查一下准备工作。” “周六啊?”迎晨想都没想拒绝:“周六不加班。” 唐其琛抬起头。 迎晨坦然:“周六我有约会。” 她用的是约会。 唐其琛面色尚算正常:“一年一次的抽查,还是你亲自把关比较好。” 迎晨:“我让秦副部长负责。” 唐其琛点点头,“可以。” 迎晨双掌合紧,表示感谢。 唐其琛探问:“和朋友去玩?” “对。”迎晨大方相告:“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唐其琛是聪明人,善于察言观色,跟前的女人,神采奕奕,话里行间,期待压根藏不住。他语气很淡,突然问:“是不是电影院那个男的?” 迎晨动作一停,承认:“是。” 唐其琛:“你喜欢他?” 迎晨说:“喜欢。” 这本就是一个冲动而坏气氛的问题。 而对方的诚实和坚定,几乎没给他留半点余地。 唐其琛放下文件,走近。 迎晨笔直地站着,微微仰头。 唐其琛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光,他目光沉下去,“迎晨,如果我,想要求一个先来后到,这样也不可以吗?” 这话用了情,付了意。迎晨自然听得明白。 她眼神不退让,就事论事:“我十八岁就喜欢他了。” 唐其琛怔然。 “他是我初恋,超帅的。” 迎晨像在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论证观点。 趁唐其琛沉默,她收拾好文件,坦坦荡荡地走出了会议室。 ——— 周五晚上。 林德盘腿坐在地上,已经盯着队长一个小时了。 他实在是浮躁难忍,抱怨道:“哥,请问你还有几套衣服需要换?” 衣柜边,镜子前。 厉坤正在穿一件条纹pl衫,“这个怎么样?” 林德歪着脑袋,“比上件好看,主要是这个黑色吧,衬得你特别沉稳。” 厉坤二话不说,脱了。 又指着一件明黄色的t恤:“这个颜色会不会显得比较年轻?” 林德认真思考,说:“显不显年轻我不知道,但一定显得你像一坨屎粑粑。” 厉坤抓起衣架子朝他扔去,“脱点俗行不行!” 林德委屈:“这有什么,谁还不拉个屎呢。” 厉坤放弃他的审美,自己动手。 他以“显年轻”为原则,在衣柜里左挑右选。 林德感叹:“看不出来啊哥,你衣服还挺多的。”他眼尖儿,指着:“豹纹的那个,是内裤吗?” 厉坤不置可否。 “哇靠,哥你好闷骚。”林德对他另眼相看,“还穿豹纹呢?” 厉坤反手又是一个衣架,“闭嘴。” 最后,厉坤选了一件暗绿色的格子t恤,搭配他新买的牛仔裤,看起来还挺朝气。 林德纳闷儿地问:“……你为什么,要选这个原谅色呢?” 厉坤瞥了他一眼,“管得着么你。” 林德显然有点不高兴,嘀咕道:“晨姐怎么不叫我一块去玩啊?我也没去过生态园,多个人又不费事。” 厉坤心一虚,故作镇定:“谁知道呢。” 林德:“哎,不行,我得打电话过去表示一下抗议。” 厉坤:“别打!” 他急了,方寸就乱了。 林德目光机灵,哈哈一笑,“哥,你露馅了!其实晨姐邀请我了对不对?你故意瞒着我,说没叫我——因为你想和她单独出去玩!” 厉坤:“……” 林德一副我很懂的表情,“不用觉得愧疚,我不怪你。” 厉坤倒也没否认,穿着一身新衣,对着镜子甚是满意,问:“怎么样,还可以吧?” 未等林德回答。 他看着镜子里五官端正、眉眼染光的自己,自问自答: “嗯,是还挺帅的。” 林德:“???”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似乎对我的“四舍五入”有着很深的误解 那这章,按照我的理解,四舍五入就算结婚入洞房了/p 18|等着我 周六, 厉坤醒了个大早。 和迎晨约好的时间是九点半。 洗漱完后换衣服, 昨晚发了疯一样精挑细选的那一套工工整整地挂在衣柜里。 厉坤伸手去拿,但伸到一半又停住。 一夜睡眠后, 理智重新上纲上线。 这一步踏出去意味着什么,他不是不知道。 迎晨从杭州回来, 心意那么明显, 她明亮炽热的个性, 和十八岁那年一模一样。 人人都说,不要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但偏偏就,人最容易在那个地方继续摔下去。 厉坤以为自己能过去这道坎, 但一见到她,好的坏的,笑的哭的, 压抑已久的心思便忍不住地往外泄。 他在迎晨身上走过肾,也走过心。 太难忘了。 厉坤思绪沉下去, 重重呼了一口气。 搁在桌山的手机响, 提示有新短信,一看, 是迎晨发来的。 [我准点在小区大门口等你。] 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她害怕他失约的小心翼翼。 刚才那些心理陈设, 瞬间被收拾打压。 厉坤敛了心神, 回:[好。] 返回短信箱列表,才发现还有一条未读信息。 是李歆苑: [表哥,我妈让我提醒一下你, 周五别忘来家里,她和你一起去看大舅哦。] 这事厉坤记得,之前就和厉敏云说好,周五一起去疗养院看父亲。 说起厉明远,也配得上戎马一生这个标签,坚毅,刚正,情与理,爱与诚,划得分分明明。厉坤身上最精髓的那部分品质性格,几乎都是承袭父亲。 厉明远没出事时,职位锋利显赫,与妻子的感情极好,真正的铁汉柔情。而自从厉坤母亲过世,铁汉就再也铁不起来了。 阿尔茨海默病这几年左右他的身体和神经。哪怕厉坤站在跟前,厉明远也识不出这是他儿子。 李歆苑的短信又来: [对啦表哥,下次喊邹婷姐一块来家里吃饭呀。] 厉坤看了一眼,把这条给删除,没再回复。 他把手机搁回床上,双手搭在两腰侧,看了又看挂在衣柜里的那套衣服。几秒之后,厉坤把衣架拨到最里边,放弃掉。 他穿上部队常服,松翠绿的短袖衬衫和同色系长裤,肩膀上两道徽章把人衬得精神爽朗。厉坤对着镜子照了照,就这样出门吧。 刚收拾好,电话又响,厉坤边走边接:“嗯?” 孟泽:“你在哪?” 厉坤:“今天别找我,没空。” 孟泽急性子,直接打断: “迎晨那边儿出事了。” ——— 军区医院,六楼手术室乱成一锅,心血管科室的专家教授紧急会诊。 迎义章心梗入院,阵仗动静,惊扰了平静的大院。 孟泽在电话里把情况大致讲了一遍:“我正在去医院的路上,还有十几分钟。你在家还是在队里?要不要我来接?” 方才的一刹冲动冷却后,厉坤恢复理智,说:“我不去了。” 孟泽:“恩怨是恩怨,一码归一码,就冲老头子曾经提携你的情分,你也该去看看。” 厉坤暂未吭声。 孟泽:“行了,大老爷们的,我也不磨叽,去不去随你。” 厉坤开口:“哪个医院?我去。” 天气预报说沿海海瑞台风过境,杏城受影响,虽还在三伏天末尾,但仿佛一夜入了秋。 手术室外人头泱泱,个个军装笔挺,孟千帆正向专家仔细询问,身后两名警卫员站姿如松。好一会儿,孟千帆和专家握手表示感谢,然后低声对警卫员说:“你们去外面候着。” 脚步并靠,昂首正声:“是!” 等人走,孟千帆才走到崔静淑面前,说:“老迎这心梗来得太快,但好在及时送了过来,我刚问了教授,命是保住了,但手术还在进行。” 听到人平安,崔静淑长松一口气,拍着胸口,“那就好,那就好,谢谢你了孟政委。” 她又抬眼看向陪候的所有人,“谢谢你们了。” “嫂子您客气了。” “敲您说的哪里话,应该的。” “首长没事就好。” 寒暄推辞,情义倒真。 孟千帆奇怪:“老迎这两年身体一直硬朗,怎么突然就?” 崔静淑神色为难,敷衍而过:“可能是天气变化太快,受了风着了寒。” 孟千帆:“哦,也是,毕竟底子不比年轻时了。对了,迎晨和迎璟呢?” “迎璟正从学校赶回来。”崔静淑含糊带过:“小晨被医生叫去了吧。” 而走廊尽头的转角,迎晨背靠墙壁,神情疲倦。 刚才孟千帆的话她都听到了,父亲命保住了,保住了。 她喉头微滚,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鞋底用力磨地面。刚被孟千帆叫出来的两名警卫守在门口,看着她目光探究。 迎晨冲他们勉强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住院部外面的小花园,打点得清清爽爽,花枝树木品种琳琅。 迎晨今天穿了件漂亮的小洋装,裙子有点短,光腿露在风里,她却感觉不到冷。 “小晨儿!”孟泽的声音。 不远处,他那辆冰蓝色超跑正在倒车入库。 孟泽下车小跑过来:“迎叔怎么样了?人脱离危险了吗?医生怎么说?” 迎晨嗯了声,“还在手术室,但是没有生命危险了。” 孟泽松气,“没事就好。哎?这是怎么回事啊?” 迎晨低着头,精神不好。 孟泽心眼清透,打量了她一番,忽问:“跟你爸吵架了?” 迎晨瓮声瓮气,“嗯。” 孟泽哎地一叹:“大礼拜的,吵什么吵啊?你昨晚回大院了?我就在家待着呢,没见着你的车啊。” 迎晨说:“我今天赶早回去的。” 孟泽问:“大清早的赶回去吵架?怎么吵起来的?” 迎晨别过头,一副你别问了的态度。 孟泽和她自小一块长大,彼此家庭知根知底。迎晨和迎义章的父女关系一直算不得太亲密。除了崔静淑这层缘由,还有七年前的那档事。 迎义章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着侠义情怀是不可能的,他行事老道果决,必要时能够避重就轻,不顾情面。 迎晨那时年纪小,记恨着,怪罪着,偏执着。 总认为,是迎义章推波助澜,导致了她和厉坤那么难看地分了手。 早上她高兴地梳洗打扮,后来接到家里的电话,让她回去吃个早餐。迎晨公寓离大院十五分钟的车程,她一看时间还早,加之心情不错,便答应了。 平心而论,崔静淑的手艺确实不错。 软糯的白米粥原汁原味,馒头也是她自个儿揉面发酵亲自蒸的。迎晨难得的,捧场吃了两个。 崔静淑见着她的态度,心里其实很欢喜,甚至眼神暗示了几次,要对桌的迎义章别再提事情。 但迎义章权衡再三,还是直接问出口。 “周六要出门?” 迎晨吹凉米粥,悦色满脸:“是啊。” “和徐西贝那孩子?” “不是。” 沉默片刻。 迎义章放下筷子,“你从杭州回来,见过老朋友了吗?” 迎晨抬起头,父女俩对视数秒。 她平声:“爸爸,您有话直说。” “你和厉坤走得很近,前几天的晚上,他很晚才从你公寓下来。” 迎义章指的,是迎晨车被追尾,额头受伤的那次。她打了厉坤的电话,厉坤来帮忙,忙到很晚才回家。 迎晨脸色当即冷下去,“您查我?” 迎义章皱了眉头,“是交警局的徐副局例行检查时,看到了你的出事记录,出于关心告诉我而已。” 迎晨呵了一声。 迎义章被她这冷嗖嗖的态度弄的也不高兴,直接道:“你和厉坤之前的处理过于草率,很多问题没有平和解决。现在你回来了,是不是还有那个意思? “如果有,爸爸不反对,但你们一定要处理好遗留问题,厉坤算是我提携成长起来的,我对他再了解不过。他性子烈,爱憎分明,逼急了,就是典型的不撞南墙不回头。” 迎义章盖棺定论:“爸爸怕你吃亏。” 迎晨火气蹭的一下上来,双手按紧桌面,“我在他身上吃的那些亏,不就是拜你们所赐吗?” “他妈妈那时候生病了,病了两年,你一直都是知道的,为什么那两年不去主动关心,偏偏,偏偏知道她等来了□□,就开始各种热情了!” “我还当了真,以为你真的出于好心,把进度、情况、我所知道的一切信息,都告诉了你!” 迎晨已然崩溃了,“我和厉坤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你们扪心自问啊!” 迎义章猛地一声拍桌:“你怎么说话的!” 迎晨也是暴脾气:“我实话实说怎么了!” 崔静淑在一旁干着急,她已经留意到迎义章的身体在微晃,呼吸也变得急喘。 “老迎你就不能好点和孩子说话吗?”崔静淑走过去扶他,劝之:“父女俩搞成这样,不好看的呀。” 迎义章真有点难受,手捂着胸口,在使劲顺气。 崔静淑真心实意地又劝迎晨:“晨晨,你先坐下,不要吵了好不好?” 不说还好,她一说话,迎晨心里积压已久的愤怒根本压不住。她冷声嘲讽:“好人谁不会当啊,你做过什么,心里没点儿数吗?” 崔静淑脸色白下去,人也往后缩了缩。 迎义章握着拳头往桌上闷捶,“迎晨!” 迎晨撑着眼泪,咬牙就是不掉,语气又硬又带刺儿,接着说了几句。 迎义章气得心梗发作,直接往地上仰。 台风呼啸,真不是一个好天气。 迎晨这会觉得冷,双手环抱紧自己。 她不说,孟泽其实也能猜到父女俩为什么而吵架,这种事情外人多说无益,他拍拍迎晨的肩:“跟吃了辣椒一样,不怕上火啊?” 迎晨心烦,问他:“有烟么?” 孟泽:“嘿?你个小丫头片子,抽什么烟啊!” 迎晨见他靠不住,索性打开包,从里头拿了一包出来。 孟泽靠了一声:“行啊你,快给我。” 迎晨躲开,走到一边,不算熟练地拆封,拿出一根咬在嘴里。 打火机“咔哒”一声,被风吹灭。 迎晨再打第二下,突然的,一个紧梆梆的纸团飞速砸来,不偏不倚地丢中她的手背。 迎晨疼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手指松开,烟和打火机齐齐坠地。 几米远,厉坤脸色阴沉,直直盯着她,眼里的警告不言而喻。 孟泽寒颤一抖,“操,这手感也太精准了吧。” 迎晨一看是他,也不知怎的,委屈的情绪最先涌上心头。 厉坤慢步走近,问:“司令员呢?” 迎晨低下头,没说话。 孟泽接话:“还在手术。” 厉坤问:“情况怎么样?” “听说是没有生命危险了,走,一块上去看看吧。” 厉坤迟步,没动,和迎晨并着肩站一排。 孟泽目光在两人身上循环一圈,说:“一起。” 最后,迎晨还是没上去。 孟泽打点了下,趁着崔静淑不在,给厉坤留了探视的时间。 迎义章已经送入病房,各种仪器设备滴声缓响。 孟泽被他爸孟千帆叫住有事要谈。 厉坤一个人没进去,就在门口站了会,走的时候,朝睡着的人敬了个军礼。 ——— 从医院出来,厉坤接到厉敏云的电话,说是有急事找他。 厉坤留心了一圈,住院楼和外面,都没见到迎晨。 他敛了心神,开车回了厉敏云家。 厉敏云是为了邹婷的事,情绪大的很。 “阿坤啊,小婷究竟哪里不好嘛?年轻人多相处,互相理解互相包容,有什么问题不能好好商量?” 厉坤尚算耐心,解释:“我暂时不考虑个人问题。” 厉敏云:“你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不成家吧?” 厉坤不语。 “哎,阿坤,你母亲过的早,爸爸也是这个样子,我真的把你当成自己的半个儿子。姑妈是为你好。绝对不会害你的。” 厉敏云家长里短的说话方式,十分唠叨头疼。 厉坤已然有些不耐烦。 这时,他手机短信响,像是一种直觉,他迅速拿出打开。 果然是她。 迎晨:[对不起,说好去生态园玩的。] 厉坤压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回: [是不是难受了?] 一语双关。 他知道,她一定心里不好受。 这次有点久,手机迟迟未回应。 厉敏云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我和邹部长很熟的,你这样会很伤女孩儿面子,我以后同他们碰面,也不好说话的呀。” 厉坤置若罔闻,他的心思、耳朵、眼睛,自动隔绝无关紧要的人。 他发了第二条信息过去: [你在哪?] 迎晨回得很快。 [双生桥。] 厉坤秒速: [等我。] 厉敏云看他的背影迅速,懵着没反应过来:“哎!你去哪啊?我话还没说完呢!阿坤?阿坤!” 厉坤跑动的速度如雄鹿奔驰。不到十秒,他已出了单元楼道。 厉敏云一想不对劲,再想慎得慌。她脑袋机灵了这一次,没犹豫,换鞋也跟着出了门。 ——— 双生桥。 厉坤到达的时间比迎晨想象中要快。 他倒车,停车,下车走来。 稳健的身影立在风中,没点退缩。 迎晨转过身,站直了,就这么静静望着他。 越来越近,他的脚步也明显加快。 迎晨刚准备迈步,就被右后方的动静吸引。 浅蓝色的出租车停住,厉敏云气急败坏地推开车门,见到迎晨,应了所想,当即翻脸怒火喷薄—— “阿坤,你真是太不懂事了!” 然后转头怒目,对迎晨呵斥:“你这女人,脸呢!害我们阿坤一次还不够吗!” “姑妈!”厉坤提声打断,走过来拽住他的手腕。“你来这干嘛?走,上车!” 厉敏云抵不过他的力气,被动拖走,但她心不甘,不放过指责迎晨的任何机会。 一路骂骂咧咧。 迎晨抿唇,不吭一声。 厉坤把厉敏云推上车,锁住,然后隔空望着她,无声,却抱歉。 迎晨的头发被海风吹散,蒙住了脸庞,看不出情绪。她手机在包里汹涌震动,总算能转移注意力。 是个陌生号码,迎晨接听,声音有点儿哑:“您好,哪位?” 听了一会,她皱眉,“是,我是迎璟的姐姐……好,我马上赶来学校。” 挂断电话,迎晨抬眼望过去。 就看见车边的厉坤,举着手机,也是眉头深锁,“好,知道了,我半小时内赶来。辛苦你了,警察同志。” 作者有话要说:  哇,今天的作者是屎粑粑味儿的! 作者你倒是加更啊!! 艾玛的急死老子了!! 我出一毛钱,做掉这个卡的一手好文的作者!! . 大家的心声我已经写出来了。正确率高吗? 祝各位佳节快乐,多多发财。/p 19|城西事件 迎晨赶去学校的半途, 又接到校方的电话。 “我们通知了民警,两方已经去城西派出所做笔录了。” 迎晨路口调头, 往城西开。 迎璟读的大学全国数一数二, 尤其在军事科技研发领域,有着极强的向导性。这个专业, 每年招生人数有限,能就读, 自身综合素质相当出色。 城西派出所在大学附近。刚才那通电话太急, 没有阐明前因后果, 迎晨无不担心,瞎乱猜测。 迎璟打架了? 不应该啊。 为了女孩儿争风吃醋? 得了吧,这个面瘫。 从小喜欢他的女孩子很多, 迎晨还真没见着他为哪个动过心。 迎晨一急乱, 开车就飙,连闯了两个红灯都不自知。 到了派出所,迎晨找到一楼办案厅, 一进门, 就看到白色t恤的迎璟坐在靠门的位置。 “姐。”迎璟看到她。 “怎么回事?”迎晨走得急, 气息喘。 踏进门, 迎璟旁边的身影也映入眼帘。 迎晨愣住。 对方也是一脸茫然,反应过来后, 嫌弃厌恶的表情随即换上。 李歆苑心里愤愤:这人的姐姐竟然是她? 呸!真倒霉! 一名民警起身:“你好。” 迎晨把目光从李歆苑身上收回,点头示意:“您好,我是迎璟的姐姐。” 民警:“是这样的, 一小时前,你弟弟向学校保卫处反映,自己的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遗失,校方立即报警,我们根据遗失物品的价值以及相关法律条例,认为已经达到立案条件。” 迎晨神色平静,安静地听着。 李歆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低着头。 民警继续:“通过调取学校和附近街道的监控,锁定了作案嫌疑人,就是她,叫李歆苑。与另一名嫌疑同伙人里应外合,她趁宿管交接班的空白时间,溜进男寝宿舍楼实施偷盗行为。” 刚说完,门口一阵脚步骚动。 “怎么回事啊!怎么会进派出所呢?是不是搞错了啊?”厉敏云的声音。 当她看到迎晨时,懵了半秒,然后声嘶力竭:“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是不是!” 身后的厉坤快步,拉住厉敏云:“姑妈!” 在来的路上,厉坤已经打听清楚了基本情况,厉敏云本就气愤,一看对方是迎家人,羞耻感让她极其怄火,走到李歆苑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小畜生!你这个小畜生!” 李歆苑捂着脸,吼回去:“你打我干嘛!” 厉敏云反手又是一耳光:“你死了算了好吧!” 厉坤这回没有阻拦。 民警指着她们:“干什么干什么?这是派出所,注意场合!” 厉敏云捶胸顿足,嚎啕呐喊。 这典型中年妇女撒泼的伎俩,民警见怪不怪,敲了敲桌子:“哪位是李歆苑的家属?” 他把事情始末又重复一遍后,问:“现在按照程序,受害人有权对她发起立案请求。当然,如果当事人同意,也可以通过私下和解。” 厉敏云一听要去她求迎晨,当即变了嘴脸:“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我女儿偷东西!你们这是诬陷,我要告她诽谤!” 民警陈述:“你们可以过来看视频监控。” 厉敏云侥幸:“学生宿舍又没有监控。” 一旁的迎璟,突然发声:“我们宿舍装了个迷你智能,连通了四个室友的手机,我可以提供视频证据。” 厉敏云脸色顿时青红皂白。 气没地儿发,她就转而对李歆苑发火:“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不给你买电脑,你就去偷!” 李歆苑没吭声,但眼神滴血,全是不服气。 “你还瞪!”厉敏云怒目:“再瞪我挖了你眼睛!” 阴沉着脸的厉坤,突然扬声:“闹够了没!笑话还没给人看够是不是!” 李歆苑肩膀抖了抖,怕他。 厉敏云知道,这事儿最后还得靠厉坤解决,于是也闭了声。 安静一瞬。 厉坤对民警说:“做错事情,必须接受惩治。她已经成年了,有责任对自己的行为负法律责任。我们遵守法律制度,无条件接受受害方的任何要求。” 话毕。 李歆苑声音发颤:“表、表哥。” 厉敏云也急了:“阿坤啊,不可以的啊,歆苑还在念书,被学校知道了,是会影响档案的啊。” 厉坤倏地发怒,呵斥:“现在知道求人了?早他妈干嘛去了!” 他指着李歆苑:“成年了,脑子呢?!买了苹果手机还不够,又要苹果电脑?什么叫量力而行你懂不懂?十九岁不到,一个女孩子这么虚荣浮夸!” 这话真心不留情面,李歆苑难堪委屈,咬着唇直掉眼泪。 民警咳了咳,按程序办事,问迎璟:“你们是怎么想的?” 迎晨说:“那台电脑型号是ptt2h,是半年前我送给我弟弟的生日礼物,当时的购价是两万五。” 民警翻看了一下记录:“对,事实相符。” 迎晨说:“她在逃跑的过程中,把电脑摔坏了,我们需要拿去售后检查,看受损程度和维修费用,到时候我会让售后方出具证明,照价赔偿吧。” 她声音清而亮,转头问迎璟:“小璟,这样可以吗?” 迎璟点点头:“可以。” 厉敏云一听要出钱,本能地抱怨:“证明?要是熟人,随便乱填个金额,狮子大开口么这不是。” 迎晨一记冷眼扫过去:“那行。”她转而对民警说:“警察同志,对方不同意,那我们申请立案。” “喂!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厉敏云急了,走过去拽了把迎晨:“至于这样吗你,当时你把我嫂子害得没……” “姑妈!”厉坤迅速打断:“你要搞清楚,现在是你在求人,是你女儿犯了法。” 厉坤说完,看向迎晨,深深呼出一口气,看来是被厉敏云母女俩气得不轻。 他沉声,收敛了怒气,说:“不用开证明,你说个数,我们马上给。” 迎晨立刻反问:“是她们家给,还是你给?” 厉坤无言。 迎晨替他憋屈,两人在一起时,她就已经见识过厉敏云一家吸血鬼的本事。厉坤的工资不高,但兵种特殊,每个月拿到的补助也不算少。 尤其李歆苑那个小人精,没事儿就问他要零花钱,补课费,资料费,理由五花八门。 迎晨看着他,目光鸣不平。 最后,她别过头,退让:“算了,不要钱了。” 迎璟了解自己的姐姐,于是主动站出来,打破尴尬气氛。 迎璟说:“电脑我自个儿拿去修,但杏城的售后部在城南,你们谁出个油费,载我过去吧。” 处理好后续事宜,闹剧就此告一段落。 李歆苑和厉敏云先出去,厉敏云的骂咧声就没停过。 里头民警:“李歆苑的家属来一下。” 厉敏云食指狠狠戳向李歆苑的太阳穴:“把我的脸全丢完了!” 李歆苑走到外面,看到路边的白色奥迪,知道那是迎晨的车,委屈和怨气瞬间腾升。 她走过去,一脚踹向轮胎:“有钱了不起啊!苹果电脑了不起啊!” 不解气,她又换右脚踹:“东西还给你们了,这算哪门子偷!装逼装逼装逼!” 脚踹痛了,李歆苑就换手,用长长的指甲沿着车门一路往车尾划。 “兹啦啦——” 尖锐噪音后,车身上留下了深而明显的指甲印。 “你在干什么?!” 迎晨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李歆苑顿时怂了,转过身,如临大敌地望着她。 她伪装得太过刻意,以为嚣张扬头,就能证明自己不怕事,没有被唬住一般。 迎晨红唇紧抿,走过来拽住她的手往车边一拖。 李歆苑哎呦痛叫。 迎晨一手按着人,一手拿出手机拍照。 “咔嚓” “咔嚓咔嚓” 证据留存。 迎晨蹲下来,直视李歆苑,薄唇冰冷:“——没教养。” 李歆苑被激怒:“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个杀人犯!” 迎晨逮紧她的衣领狠狠一揪,语气跟开了锋的利刃一样:“对,我就杀了,你去告啊。” 李歆苑:“你!” 迎晨:“老娘什么都不怕,你再惹我,信不信下一个杀的就是你。” 迎晨出走社会多年,在国企工作打拼,早就修炼出声色俱厉的气质,她气场全开的姿态,哪是李歆苑这种黄毛丫头能企及的。 迎晨阴冷冷地哼了声:“跟我耍泼?你够格么?” 李歆苑咽了咽喉咙,倒还没完全懵。她是知道迎晨和厉坤之间那些纠葛的,于是毫不留情地讽刺:“你不也一样不够格吗?” 迎晨面色沉下去。 “我表哥现在根本就不喜欢你了,你跟他没有半点儿关系。我们是他的亲人,我们三个是一边的——你,什么都不是。” 李歆苑耀武扬威地盯着迎晨,看着她的脸色一分分在变化。 迎晨拽紧她领口的手在发抖。 但数秒后,她又恢复了宁静,轻声嗤笑:“随便你怎么说,先把刮坏我车的钱给赔了。” 迎晨指着车:“刮坏了两个面,做一个面的漆是八百,两个就是一千六。” 她冲李歆苑抬了抬下巴:“你妈给,还是你给?” 李歆苑敢怒不敢言。 迎晨打心眼的看不起这种女孩,“没钱啊?又要问你表哥要钱吗?” “你这个坏女人!”李歆苑终被激怒,张牙舞爪地冲过来:“让你说!我让你说!” 迎晨闪身一躲,避开了。 李歆苑彻底失了理智,年轻的脸庞面目狰狞,不管不顾地捡起脚边的一块碎砖。 砖头砸向迎晨,手伸到一半,一声严厉吼斥: “李歆苑!” 厉坤速跑过来,脸色非常难看,他钳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推。 李歆苑踉跄倒地。 厉坤指着她:“滚。” 李歆苑落荒而逃。 厉坤跟迎晨说:“对不起。” 迎晨:“做错的是她,你道什么歉?” 她语气有点冲,未挑明,但厉坤是明白的。 两人一时无言。 “算了。”迎晨叹气:“你送迎璟去修电脑吧——迎璟。” 少年抱着电脑跑下阶梯。 迎晨神色疲倦,上了自己的车。 “姐。” “嗯?” “你不舒服?” 迎晨手心虚捂着小腹,摇摇头,关上车门,发车驶离了。 厉坤和迎璟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厉坤咬着烟,低头划火柴。等烟燃了,才问:“走么?” 迎璟坐上副驾,把电脑放到后座。 厉坤:“需不需要拿发|票?” 迎璟:“不用的。” 厉坤:“嗯,如果修不好,我给你再买一台。” 迎璟:“我姐送的,我肯定得修好。” 厉坤便不再说什么了,这姐弟俩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事情处理得很顺利,电脑的问题也不大,三天后去拿。厉坤送迎璟回学校,到后,迎璟让他等一会,然后飞快地跑去了马路对面。 “给。”迎璟回来后,递给厉坤一个纸袋。“里面的药是给我姐的,另一个是给你的。” 迎璟特意补充:“礼物。” 厉坤略感意外,迎璟已经走了。 少年的背影蓬勃挺直,朝气与身俱来。他抬高手臂挥了挥,声音清朗:“电子狗——我自己做的。” ——— 万科城。 迎晨趴在床上躺尸,她捂着肚子,疼痛跟针扎似的,连杯热水都没力气去倒。这痛经的毛病,中药调理了大半年也没见着好。 门铃响的时候,她正准备挣扎着下楼买几颗止痛药。迎晨开门,见到是厉坤时,“呃,你怎么来了?” 厉坤递过袋子:“迎璟让我给你的。” 迎晨把让出路:“进来吧。” 厉坤犹豫了下,她提声:“进来啊。” 男人的脚步便不由自主了。 迎晨还真没什么坏心思,捂着肚子疼得要命,看见迎璟买的东西,如获大赦。 “太好了,还想着下楼买的呢。”她把芬必得拿出来,熟练拆包装,连水都不用,准备直接吞咽。 厉坤突然说:“少吃点这个。” 迎晨动作暂停,“可我疼啊。” 这两年忙于工作,哪有那么多时间去调理,速战速决就行。 厉坤看着她一副我习惯了的态度,心里莫名升起一股躁意。 “别吃了。” 迎晨侧头:“嗯?” 厉坤抢过她手里的药,“去躺着。” 迎晨眨眨眼,特乖地应了声:“哦。” 她半躺在沙发上,厉坤随后坐过来,与她挨得很近。 “放松,躺平。”他沉声。 迎晨照做。 “衣服撩上去。” 迎晨目光蹭亮,坏声儿问:“撩到哪啊?” 厉坤懒得说,直接动手掀开她的衣摆,滚烫的掌心紧紧贴上她小腹。 迎晨舒服的一声轻叹:“啊。” 厉坤顿时耳朵都烧起来了,飞快移眼看别处。 安静了很久。 迎晨冰凉的小腹渐渐被烘暖。 她轻声:“你手上的筋脉跳得好快哦。” 厉坤:“是你自己的。” 迎晨眼神娇俏:“我的也在跳。咱俩一起跳。” 厉坤:“……”神他妈的一起跳。 百合精油的熏香轻盈淡淡,时间都放慢了节奏。 两人当年在一起时,迎晨也常常借着肚子疼撒娇,赖在厉坤怀里不起来。 “好疼啊好疼啊。”那时的小迎晨,能秒变娇气包。 “疼啊?”厉坤用刚冒出的胡茬蹭刮她的脸,笑着提议:“那你打我的手,咱俩一起疼?” 迎晨:“你想得美。”然后伸手下探,握住他的枪杆用力一掐。 厉坤被撩得瞬间起反应,撑着帐篷作势要收拾她。迎晨直接扒了他的短裤,跪坐着张嘴,舌头就亲了上去。 厉坤那时帅气逼人,身体是新鲜的,感情是炽烈的,对她的宠和爱也是毫无保留的。 情与欲,男与女。 离而不去,忘而犹记,最是残酷。 厉坤回神,收回手起身,逃命似的岔开话题:“你弟弟送了我礼物。” 迎晨也敛神:“嗯?他送你的?” 厉坤从袋子里把东西拿出来,“他说是只电子狗。” 迎晨哦了声,了然:“他也送了个给我。” 厉坤拆开包装,把东西拿出来,“呵,做的还挺好。” 打开开关,电子狗通电后顿时眼睛发出五彩迷人的诡异光芒。狗嘴“汪汪汪”地狂吠。 厉坤颇感兴趣,把它放在桌上到处跑。 “迎璟很聪明,动手能力也强……” 话到一半,“嘭!!”的一声,电子狗爆炸了,从里面溅出来一团黑色的液体。 厉坤措手不及,被溅了个满脸。 “我天。”沙发上的迎晨看呆。 厉坤懵圈三秒,用手往脸上一抹,放在鼻前一闻—— 中国瑰宝,墨水。 作者有话要说:  迎璟是护姐狂弟,谁对他姐不好,就拿墨水炸谁。/p 20|姻缘 迎璟年纪轻, 没有大人世界里那么多弯弯绕绕。 厉坤对他在乎的姐姐好,或是不好, 他只相信他眼睛看到的。 或许一开始,迎晨就是主动的那一方, 迎璟总觉得姐姐吃了大亏。他对厉坤的印象不算差,但也实在没什么特殊好感。 今天也算借狗报仇了。 厉坤这一脸“黑包公”的形象实在滑稽。 迎晨笑了半天, 捂着肚子说:“你别用纸巾擦了,擦不干净的,越擦越黑。” 她走去洗手间,“过来洗一洗。” 迎晨从柜子里拿出新毛巾,递给他一瓶洗面奶:“用这个。” 厉坤对着镜子一照,噗嗤一声也笑了出来。 “训练时泥潭摔跤,都没这个花脸过。” “怎么会?”迎晨说:“泥潭又深又大。” “他们都不是我对手。”厉坤拧开水龙头,“只有我赢的份。” 这话自信又理所当然,他看到手里的洗面奶,瓶身已经瘪了,看起来所剩不多。迎晨也察觉到了, 说:“没来得及去买,你先用吧,应该够的。” 厉坤嗯了声,“没事。”然后挤压瓶身。 迎璟用的这墨水也不知道什么牌子,效果太惊艳了。厉坤足足洗了五遍才弄干净。一顿搓下来,他脸都红得起了皮。 迎晨又拿来一个面霜,“你抹点儿润润, 不然肯定会疼。” 厉坤拒绝:“不用。” 迎晨倒是坚持:“你别觉得不好意思,男人也需要保养的呀。” 厉坤似乎对这种事情特别介意,板着一张脸,随你说,我就不动摇。他撑开毛巾擦脸,动作随意又粗鲁,放下后,脸颊突然一凉。 是迎晨飞快伸手蹭了上来。她指尖的面霜悉数刮在了厉坤脸上,未等他反应,人就凑近了,微微仰着头。 迎晨的手心很软,很热,温柔又细腻地晕开面霜,一下下地打着圈儿。 脸颊,下巴,鼻梁。 厉坤一时竟然没有动弹避让。 两人的呼吸静静交织,他垂眸,就能看见她明亮的眉眼。 面霜是纯自然,没有任何淡香。但厉坤觉得,迎晨就是五官感知的源发地。她身上有香水,手腕一动更甚。她手指很柔软,和他炽热的脸庞形成鲜明对比。 迎晨突然问:“生态园,还去吗?” 久久无言后,厉坤含糊其辞地:“嗯。” 迎晨顺着他脸颊的轮廓轻抚、按摩、让面霜吸收。 “‘嗯’是什么意思?”她想要一个直接了当的答案:“改时间再去?还是再也不去了?” 厉坤倒是答得很快:“改时间。” 迎晨又问:“你和我去,还是叫上林德?” 厉坤:“叫上他吧。” 迎晨眼睫落下,轻轻别过头,“那我不去了。” 这模样儿,怎么看都是像在抱怨和嗔怪啊。厉坤心里好笑,表达不高兴的方式,还是一如既往—— 故意说反话呢。 在一起时,他愿意哄,抱一下,亲一口,再不济往肩上一扛,向床上一丢,把自个儿脱光了献上去。便什么都好了。 现在呢。 厉坤看着她。不能亲,不能抱,行吧,那就哄吧。 他声音沉,倏地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迎晨眼睛眨动。 厉坤索性凑近她耳朵,又说一遍:“你什么时候有空?” 迎晨有了些许感应,负气故意道:“周一有应酬,周二开会,周四周五要出差。” 厉坤嘴角弧度淡淡:“是么?那周末呢?” 迎晨:“周末要加班。” 厉坤收了笑,假意淡定,“哦,那就算了吧。” 迎晨:“……”等等,这节奏有点儿短啊,不是应该多哄一会儿的吗! 她急了:“啊?不去了?” 厉坤很平静:“嗯。你又要开会又要出差,周末还得加班。等你忙完了,我假期也差不多休完要归队了。算了吧。” 迎晨飞快:“我可以请假的。” 厉坤忍着笑,眉尾轻挑:“不用扣工资?” 迎晨眼睫煽动,看着他。 “周一不用应酬了?” 迎晨老实地摇摇头。 “周二不用开会了?” 迎晨头低了些,又摇了摇。 “周四周五也不用出差了?” 迎晨轻轻咬唇,自己也觉得好笑。 她抬眼,忽说:“天上下刀子,我也不爽约了。” 厉坤正了正神色,一时看不出他情绪浓淡,两秒之后,他终是松口。 “那好,明天。” 迎晨接应迅速:“明天见。” ——— 厉坤走后,迎璟的电话没多久就打了过来。 迎晨一接通就兴师问罪:“迎璟大状元,你高考720分的智商进了大学,就全用在这只电子狗身上了?能不能有点新意?” 迎璟:“哦,有照片吗?” 迎晨:“什么照片?” 迎璟:“没有吗?那太可惜了,我还想看看效果,方便以后技术改进。” 迎晨服了他,“下次不许这样了,很没礼貌。” 迎璟说:“他对你不好的时候,岂不是更没礼貌?” 这…… 还真让人无法反驳。 “姐,你护短。”迎璟自言自语地嘀咕:“我护你,你护短。我好亏。你不爱我了。姐弟感情可能要破灭了。拜拜。” 迎晨乐出了声儿,叫住:“等等,干嘛去?” 迎璟:“研究原子|弹,不说了,我在实验室呢。就是告诉你一声,爸爸没事了。” 迎晨笑容慢慢收拢,闷声应道:“嗯。” 迎璟向来简明扼要,信息传达到位就不再废话,电话挂断。迎晨长吁一口气,握着手机往沙发后一靠,整个人松下来。 ——— 第二天的生态园之行总算没再出岔子。 迎晨头天晚上有想过,要化妆精致,最好穿套小洋裙。但一早上醒来,又改了主意,拣了套休闲服换上,马尾一扎清清爽爽。 厉坤提早五分钟,开车在楼下等。他也没有刻意,黑色t恤牛仔裤,鼻梁上的墨镜是全部的饰物。 迎晨冲他笑了笑,坐上副驾递给他一个纸袋:“没吃早餐吧?我多买了两个面包。” 厉坤没拒绝,接过,“谢谢。” 他吃得很快,五分钟内解决,然后设好导航,按着路线调头。 这家生态园一个月前才开园,所以游客并不多。 园区大,有树有花,中间还有个环岛人工湖。车子到了门口便不能再进去,厉坤去买门票,迎晨在路边老奶奶摆的地摊上买了两瓶水。 那老奶奶七十多岁,特别热情,对迎晨念叨了几句,迎晨没听懂。旁边卖工艺品的年轻摊主热心翻译:“阿嬷说,那是你对象吧?好般配。” 那人的手指着前边,迎晨回头,就看到厉坤从售票厅走来,正低头看着票上的注意事项。 迎晨对老奶奶笑了笑,然后迎上前去。 厉坤:“售票员建议我们骑单车,可以环岛一圈看看风景。我买好了,走吧。” 迎晨顿时为难了,小声说:“我不太方便。” 她昨天就是生理期,骑单车不保险。 厉坤径直往前,留下的声音随风而淡:“一辆车。” 迎晨迟疑了下,显然还没明白。 厉坤慢下脚步,停住后转身,看着她说:“我只买了一张票,你坐后面。” 交了票,兑换了单车,厉坤先跨上去,然后单脚撑地稳住车身。 “上来。” 迎晨斜坐着。 “好了?” “好了。” 厉坤脚一蹬,单车滑出,迎晨突地叫了声:“啊。” 厉坤赶紧刹住。 “一动,我就坐不稳。”她小心问:“我可不可以抓着你的衣服?”没等回答,迎晨自己做主:“就抓一点点。” 十指芊芊,紧揪着衣料,厉坤能感觉到身体被带引绷紧的变化。 迎晨俏声:“好啦。” 厉坤踩动脚踏板,沿着路线从左门进,进去就是一个长长的下坡。不用费力,单车自己助力奔驰得飞快。 迎晨有点慌,“哎!好快啊!” 那一点点的衣服也不够抓了呢。 正犹豫,厉坤突然从前面反过手,拽住她的手腕往下移动,移到了自己的腰上后,再往前一扯, 迎晨的手便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是坚实的,是滚烫的,是心甘情愿的。 迎晨一刹吃惊,反应过来后,眼眶都热了。 厉坤的声音在风里也有点儿抖,问:“还怕吗?” 迎晨使劲摇头,摇完才发现他看不到,于是更大声地回答:“不怕了!” 厉坤腰身颤了颤,也不知是颠簸的,还是笑的。 人工湖的风景确实漂亮,一百米就是一个竹亭子供游客休息,亭子做得也有特色,竹叶做了造型,像爬山虎一样攀附在亭顶上,湖面风过,淅淅嘶嘶的叶子摇晃声音很是好听。 厉坤载着迎晨,一点也不觉得累。迎晨有时候会指着好风景: “你看那,花好大一朵啊。” “看那边,哇,树上好多柚子!” 一路叽叽喳喳,轻松又和谐。 骑到三分之二是一个稍大的农家休息区,坪上围了很多人。厉坤把车速慢慢刹住,迎晨跳下来去看热闹。 “人人可以参与,走过路过不如别错过。”主持人热情高涨。 “游戏规则非常简单,十个飞镖,谁累计射出的环数最多,谁就获胜。”主持人介绍奖品:“第一名,是咱们生态岛上特色吊脚楼酒店豪华套房一晚!” 群众们呼声阵阵:“哇哦!” 主持人:“叫得最厉害的都是我们男同胞。” 大家哄堂大笑,气氛活跃。 迎晨目光在第二名的礼物上看了又看,厉坤突然问:“你想要?” “啊?”迎晨飞快摇头:“不要的。” 那是一对q版的亲吻鱼毛绒玩偶,个头还挺大。 她不要,厉坤也就没再吭声。 主持人:“有没有报名试试的?好,这位先生!看到了,右边的红衣服男士,请到这边排队。” 看了两局,水平实在一般,但现场热闹,也图个好心情。 迎晨:“走吧。” 厉坤:“不看了?” “不看了。” 迎晨经过奖品区时,顺便伸手揉了揉那对亲吻鱼,“造型蛮可爱的。” 话毕,厉坤突然停住:“等着。” “诶?你去哪儿啊?” 几秒而已,男人的背影已经重新钻回了活动区域。 “我报名。”厉坤声音洪亮。 “好,帅哥下一个。”主持人把场子热起来:“豪华套间一晚不要钱,想要参加的还可以报名!” 迎晨挤进来时,厉坤已经在线外做准备了。 靶子离他三米远,实在难不住他。 厉坤第一镖出手,人群惊呼:“哦!!” 主持人:“十环!” 厉坤处变不惊,继续投扔。他本就是经过专业训练,技术过硬,用在这上面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连着扔出九个镖,厉坤皱眉了。 他不知道目前最好的成绩是多少,那对亲吻鱼是第二名的礼物。 保险起见,厉坤故意把最后一镖落靶,得了个0环。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但最后一报成绩,主持人激动极了:“恭喜这位帅哥!以八9环、高出第二名1环的成绩取得本次比赛的第一名!” 厉坤:“……” 一旁的迎晨,没忍住偷偷抿嘴笑了起来。 主持人:“请上来登记一下资料,今晚,就可以入住我们吊脚楼豪华套房。”他声情并茂地顺带打广告:“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中央,柔软的大床,五彩的灯光,和您的爱人——” 突然,主持人的手指向迎晨。 “对!就是这位美女!能够和她共度美好夜晚,沉沦温柔乡,体会爱情的甜美!” 群众吆喝声、掌声如雷鸣。 迎晨懵了几秒,脸如火烧,一个劲地往厉坤身后躲。再看厉坤,他耳根子也有点红,看来也不怎么能招架嘛。 迎晨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衣服,指尖的温度顺着尾脊骨一路往上,跟窜了电似的。 已经有工作人员拿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里放着红色绸带、获奖证明。厉坤心里一紧,莫非还要戴朵大红花上台领奖拍照? 迎晨和他心往一处指。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轻点头。 厉坤心里默念:“3。” 迎晨亦在倒数:“2。” 脚步一起往后退——“跑!” 厉坤抓起迎晨的手,拨开人群狂奔而出。 他速度快,拖着个“小油瓶”也丝毫不逊色,迎晨哪试过这种速度,刺激得大叫:“好快好快!” 跑了几百米,好像还上了一座桥,到了湖对岸才停住。 迎晨气喘吁吁:“热死了,热死了。” 厉坤除了脑门上一圈汗,并不觉得费劲。 喘够了,迎晨看着他,他也看着迎晨。 “噗嗤”两声,齐齐笑了起来。 厉坤难得的不再严肃,“没能把那对鱼赢给你。” 迎晨悦色:“没事,赚了一场赛跑,就当锻炼身体了。” 厉坤笑容不止,眉眼松开的神情里,依稀可辨出青年时的温柔模样。 迎晨看着,看着,慢慢的安静下来。 厉坤也收淡嘴角,手伸进裤子口袋,说:“我去抽根烟。” 他转身,迈出一步,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果然—— 迎晨跑过来,从后面紧紧把他抱住。 旁人纷纷侧目、议论、呵笑。 管他的,在迎晨眼里,天地都是安静的。 厉坤摸到一半的烟,跟电影按下暂停键一样,不动了。 迎晨的脸埋进他的肩窝,深深一吸,像要把这个男人的味道记住一般。 “厉坤。” “嗯?” 像是重新启动了电影的播放键,他又有了知觉。 有风,吹皱了湖面。他看到刚才两人逃躲时跑过的那座桥。 当时没看清,现在目光所及,拱洞上方朱红色的三个大字鲜艳赤目。 迎晨平静而赤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们和好吧。” 原来是姻缘桥啊。 作者有话要说:  厉坤:反正我是一个包子了,你们今天就来猜猜包子的心思吧。猜对的,送陈清禾七天六晚豪华陪聊。 清禾:老子日你妈!/p 21|贼大胆 迎晨用的是“和好”。 厉坤的视线从姻缘桥上移回来, 半晌才说:“这话意味着什么,你清楚吗?” “我们不是吵架的情侣,想通了, 和好就完事儿了。我和你,想要重新开始, 有多难,你算过吗?” 厉坤心里的账本清清楚楚, 每一笔,每一个障碍, 都跟亮着灯泡似的。 迎晨把他抱得更紧:“一起面对也不可以吗?” 安静之后。 厉坤声音变轻:“面对什么?面对我母亲的死, 还是面对你们家的手段和所作所为?” 一语如刺, 刺得迎晨眼眶都湿了。 厉坤母亲的尿毒症是突发性的,透析做了不到两年, 病情加剧恶化。当时厉明远还在职位上,人脉打点, 关系疏通上都做得面面俱到, 他们在所有正规渠道都登记了信息,终于等来了初步合适的肾|源。 厉坤很高兴, 一有进展就告诉了迎晨。 “在等配型结果了,不过主任说概率很高。” “等咱妈好了, 我俩就负责生,让我妈当幼儿园园长。” “晨儿,配成功了!” 迎晨没那么多心思,聊天的时候又透露给了自己家里人。迎家根基深厚, 从政从商大有人在,迎晨的大伯心思精,很快找人打听到了具体信息。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帮同样得病的迎晨奶奶插了队。 虽然最后,厉坤的母亲在原本订好的手术时间之前,就突然恶化。但迎家这种“强取豪夺”的做法,在一生坦荡的厉坤心里,成为了一道难以跨过去的坎。厉母过世后,父亲厉明远也一蹶不振,呆呆愣愣的连儿子都糊涂认不得了。 那是厉坤最锥心挠肺的无情岁月。 后来,厉敏云气愤难当地告诉他,是迎家的所作所为,抢了他母亲的命。厉坤本是不信的,恰好一个战友的爱人在相关部门上班,抽丝剥茧地查下去,证实了厉敏云所说不假。 厉坤侥幸着,希望迎晨能主动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迎晨一夜人间蒸发,电话打不通,短信也不回,厉坤憋着怨恨去迎家打听才知道。 他的小迎晨,接受学校赴澳一年的学习交流指标,远走异国了。 连句道别都没有。 厉坤真他妈崩溃了,把自个儿锁在屋子里,放任酒精麻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 “骗子。” 再后来。 他接受了现实,把和迎晨有关的一切都给烧了,脑子里的烧不掉,他便义无反顾地报名特殊兵种,去大兴安岭雪山森林参加猎人集训。 这封闭训练不是一般的苦,硬汉都能磨得掉眼泪。 厉坤的眼泪没被折磨出来,却在看到雪山之间,朝夕轮换的晨光天明时,落了泪。 三个月。 生和死,命和运,便什么都看淡了。 迎晨的压抑抽泣声声清晰,厉坤回过神。 他已经过了冲动和易怒的年龄,前程往事说忘记,谈何容易。但撕破脸不要命一般的鱼死网破,也着实没必要了。 厉坤微叹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迎晨的手背,诚实道:“我没办法骗你说,我对你没感情了。” 迎晨倏地一愣。 “我是喜欢你,曾经恨不得把命都献给你。”厉坤更诚实地说:“可是迎晨,你让我心无旁骛地再来一次,我没有考虑好。” 迎晨圈紧他的手,松了。 厉坤很理智:“你长大了,懂事了,不是当年的十八岁了。你别冲动,自己也好好想一想,做这个决定,真的是利大于弊吗?” 迎晨抿着唇,神色清清淡淡。 厉坤还要继续说,被她直接打断:“所以你的态度,是需要时间考虑吗?不是拒绝,不是不喜欢我,只是需要时间考虑,对不对?” 安静一瞬。 迎晨点点头:“好,沉默,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厉坤你听着,我不需要时间考虑,正是因为我成年了,我懂事了,我才这么坦荡地跟你说话。” “你不用说那些有的没的,过去,可能我是有对你不住的地方,我没法改变。但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我也没法骗自己。” 缓了缓,迎晨说:“一点可能也没有。” 厉坤垂在腿侧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迎晨目光直视他,“我不想逃避,我一个都不会去逃避。你呢?敢吗?” 她往前一步,逼近他。 “不要这么快拒绝,我可以给你时间,等你想清楚了,再做决定行不行?” 迎晨深吸一口气:“不行也得行。” 厉坤:“……” 话说到这个份上,都是聪明人。 迎晨这个台阶给的刚刚好,让彼此都有余地。 之后两人都没再提这事,尚算自然地一起吃了个午饭,然后结束生态园之行。 厉坤把人送回万科城后,坐在车里静静地抽了一根烟。他回想迎晨所说的每一个字,这姑娘一往无前的勇气,真是一点也没有变。 烟燃尽。 厉坤敛了心思,然后转动方向盘,调头去了疗养院。 ——— “你父亲这段时间的身体状况不错,我们用药也减了几味,但还是以补肾填髓为主要。”院长指着外头花园:“那位护工人不错,待你父亲很用心。” 厉坤看过去,因为隔得远,厉明远的身形显得愈发单薄,早没了健康时的蓬勃体态。边上的护工搀着他,亦步亦趋地往这边走来。 近了,厉坤跑上前去扶住。 护工:“小厉你来了啊。” 厉坤:“辛苦你了许阿姨。” 这位姓许的阿姨四十多岁,面相十分亲近善良,笑呵呵道:“应该的。” 被两人搀扶住的厉明远咿咿呀呀,神态痴愣。 许阿姨忙说:“老爷子,这是您儿子。您儿子来看您了啊。” 厉明远倒是笑了,眼角的褶皱刻着岁月无情。 他含糊不清地重复:“我、我老伴儿来了啊?哦,姣姣来了啊。” 许阿姨大声:“不是您老伴儿,是您儿子。” 厉明远头直点,点着点着竟要哭了:“不是姣姣,姣姣没了啊。” “这……”许阿姨抱歉地看着厉坤。 厉坤抬手示意没关系,他看着老父亲老泪纵横的模样儿,是真伤了心。 许阿姨十分有经验地从兜里摸出两颗桂圆,“给,老爷子,吃球球了。” 厉明远跟孩童似的,又瞬间眉开眼笑了。 陪着老人家在花园里散了一会步,又说困了,于是把人给带回了室内。 许阿姨去打热水,屋里只剩父子俩。 厉坤帮他松开外套,细心地脱掉,厉明远这会倒是乖了,老老实实地配合,一双浓黑的眼睛看着厉坤。 厉坤放慢动作,“爸爸。” 厉明远嘿嘿笑。 “小晨儿回来了。”厉坤平铺直叙,谈心一般:“她长大了,有出息了,嗯,没长残,还是那么漂亮。” 说到这,厉坤极淡地自嘲笑了下,然后收拢心神,抬眼与厉明远视线相对。 “对不起爸爸,我还是没忍住。她不回来的时候,我以为我是放下了。但我那次在天台一见到她,” 厉坤指尖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压抑,痛苦,无可奈何。 “一见到她遇上危险,还是恨不得把命都给她。” 安静简单的房子里,午后暖阳在流淌。 厉明远倏地皱了眉,一瞬即逝。 他或许在奇怪,面前的这个看起来好熟悉的年轻人,为什么突然湿了眼眶呢。 厉坤单膝跪在地上,抬手理了理父亲肩上的衣服,把心底那些无人可诉说的犹豫和欲望,敞亮地倒了出来。 “小晨儿愿意给我时间,爸爸,我还能再信一次,再爱一次吗?” 情难自控,费解无望,厉坤像是迷茫懵懂的青春少年,下意识地向父亲询证答案,这个时候,能不能有一个人支持、告诉:当然可以啊! 厉坤握上老父亲的双手,紧紧的。 厉明远却忽然平静问:“你母亲……身体好了吗?” 厉坤一怔。 “哈哈哈嘿嘿嘿!”老人又换上一副怪脸孔,秒变老小孩。 许阿姨打好热水回来,“没吓着吧?来来来,我把床铺好,让老爷子休息会。” 厉坤起身接过热水瓶:“许阿姨,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没了没了,老爷子啊,就是情绪化。”许阿姨十分乐活开朗:“这不是病,就是变回了小孩子。你们没当过父母不知道,那小孩儿啊,都是这样带大的。” 这说法新鲜,厉坤笑了笑。 许阿姨:“我听院长说了,你在部队,当兵好辛苦。”她竖起大拇指:“保家卫国,真英雄。” “老爷子这边你尽管放心,只要我在,就肯定负责。” 不用她说,厉坤也知道。 光看这屋子收拾得干净齐整,父亲的衣柜也是分门别类地放好四季衣服,就知道许阿姨是真心待人。 等厉明远睡着后,厉坤把许阿姨叫到一旁。 “阿姨,我有件事跟您说。” “诶,好。”许阿姨等着。 厉坤掏出钱包,从中拿出一叠稍微数了下,递过去:“平常我工作太忙,指不定哪天走了,这钱你拿着备用。” 许阿姨:“不不不!” “拿着。”厉坤力道大,没让她推辞。“万一我爸爸有个紧急情况,谁也说不准,对不对?” 这话在理,许阿姨想了两秒,便大方接受:“行。我点个数,然后写个收据给你,开销的每一笔我都记账要小票,方便你核对。” 都是爽快人,厉坤喜欢这种方式,“行。等过了这个季度,也就是下个月开始,我再涨你两百的工资。” “我天,真不用!”许阿姨说:“你现在给我开的四千五一个月,已经很高了!” 这话刚落音,厉坤猛地皱眉:“四千五?” 许阿姨:“是啊。你姑妈厉大姐转交的,每个月都很准时。” 厉坤细想一番,心里便有了数。其实他每个月给了五千块,而厉敏云也一直跟他说,护工的工资要五千。现在许阿姨说只拿到四千五,那剩下的五百块,铁定进了某人的私包。 厉坤表面无异,撂下话:“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从疗养院出来,厉坤坐在车上迟迟没发动。 身上的烟盒已经空了,今天比任何一天的烟瘾都要大。 厉坤手肘撑在方向盘上,埋着头深呼吸,想到今天种种事情,心烦地一把抓紧空烟盒,揉成个团子丢到了后座。 厉坤想找个超市买包烟。 但这边偏郊区,没他常抽的那个牌子。于是干脆一路开到市区,厉坤减慢车速,偶尔留意一下街边的商店。 这边商场多,广告牌巨大满目,各种超一线品牌lg琳琅。厉坤一眼扫过去,突然被一个招牌吸引住。 思考几秒,他没犹豫,找了个停车位。 “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点什么?”柜台,漂亮的导购员热情接待。 厉坤看着货架上的产品,说:“洗面奶。” “好的,请问您有意向系列吗?” 厉坤听不懂,抱歉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但那支洗面奶的瓶身是白色的。”他指着货架右边:“那种白色,但不是它。” 导购员了然于心:“我知道了,是悠然纯天然系列,先生,请您挪步。” 厉坤随她走向右边一个半圆形的展柜,上面的产品摆放很少,看来是高端系列。 导购员把东西取出:“您看看,是不是这个?” 厉坤接过来,前后看了看,问:“能闻闻吗?” “可以的。” 厉坤放拢鼻间,无色无味,他点头:“是这个。” 导购员帮他包好,“一共一千二,请问刷卡还是付现?” 厉坤:“刷卡。” 买完单,导购员笑着说:“您对您爱人真好。” “嗯?”厉坤哦了声,“不是。” “不好意思,那是女朋友吧。” 厉坤澄清的话到嘴边,但一时鬼迷心窍,竟然悉数咽了回去。 他没有反驳。 前天在迎晨家,被迎璟那只电子狗溅得满脸墨水,洗脸时,厉坤就发现她的洗面奶已经所剩不多了。 当时也不知怎的,他留心记下了牌子。今天正好瞧见了,就顺手给买了。 “不欠她的。”厉坤故作安慰地心想。 他看了看时间,估摸着人应该在家,于是转动方向盘,车往万科城开。 ——— 迎晨在家看电视,最近热播的大女主剧,正好演到女主丈夫被人毒杀身亡时,门铃就响了。 迎晨酝酿的情绪被破坏,不太乐意地去开门:“来了。” 一看来人,迎晨意外:“唐总?” 唐其琛笑眼温和,手里提着东西:“刚和孙总他们吃了饭,厨师手艺不错,我记得你喜欢吃椰子鸡,就给你顺手打包了一份。” 迎晨把门让出道:“谢谢啊,进来坐坐吗?” 唐其琛知礼懂分寸,笑着说:“太晚了,不方便,下次吧。” 迎晨巴不得,“那行,你忙你的,我就不多留了。” 门关上。 唐其琛低头收敛笑容,心思难辨地转身走去按电梯。 屏幕显示楼层是在向上的,正好停在十六楼。 “叮——”门划开。 里面的男人神情闲适,心情不错,正吹着口哨小曲儿。 唐其琛和厉坤正面碰上,两个男人谁也没有动。 厉坤目光探究,直视着他。 唐其琛也褪下平日的温淡从容,眼神里多了一股锋利劲儿。 数秒无声,胜有声。 厉坤率先迈步,冷淡:“借过。” 唐其琛转头看过去,发现厉坤早他妈盯着他了。电梯门合上的一瞬,唐其琛瞥见,厉坤在敲迎晨的门。 ——— “又来?”迎晨听到敲门声,连拖鞋都懒得穿,光着脚去开门,“难道还有一只鸡忘记送?” 一开门——“哎妈呀!” 迎晨被门口的黑脸包公吓了大跳:“是、是你啊。” 厉坤脸色更沉了。 迎晨瞧见他手上的纸袋,一时没看清字,冲他眨眨眼:“你也是来送鸡的?” 厉坤把东西塞她怀里,懒得说。 迎晨低头一看,眼睛像安了灯泡似的:“哇哦!” 厉坤不太自然地别过头,冷硬的语气藏不住别扭:“上次用了你的洗面奶,还给你。” 话还没说完,迎晨猛地跳到了他身上。 太突然了,厉坤往后退了两步才生生稳住,怒吼:“你干吗!” 迎晨双腿张得很开,夹着他的腰,双手搂紧他的脖颈,笑得贼胆儿大。 “你说干吗?” 厉坤:“……”我他妈哪知道。 下一秒,迎晨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大家好啊/p 第22章 三人行 这突如其来的一吻,让厉坤差点动摇。 迎晨却不按套路出牌, 趁男人意乱情迷难自控时, 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退后一大步, 双手背在身后, 歪着头冲他坏笑。 迎晨故意着说:“时间不早了, 我就不请你进来坐坐了,毕竟不是男朋友。” 厉坤:“……” 迎晨:“那你抓紧时间快点考虑,考虑清楚了,就是我男朋友了,想进来坐多久都可以哦。” 厉坤:“……” 迎晨摆摆手:“拜拜哟。” 然后真把门给关紧了。 厉坤面对着门板,定了两秒,嗤声一笑。 屋里。 迎晨心情颇好, 苦情的电视剧也不看了, 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朋友圈的更新动态很多,她往下滑了两个——“咦?” 徐西贝十分钟前的一条更新,三张照片,玫瑰,烛光晚餐,紧紧相牵的双手。 迎晨:“不会吧, 就有新男友了?” 估摸着现在轰炸她的短信电话不少,就别去凑这个热闹。迎晨只发了条简短的信息: [老实交代。] 徐西贝倒回复得挺快: [宝贝儿, 明天请你吃饭。] ——— 这边。 厉坤从万科城出来, 驱车回住处。半道上, 手机响,显示厉敏云来电。 第一遍,他没接。 那铃声接二连三,不达目的不罢休。 厉坤咬着烟,恰遇红灯,他滑下半边车窗轻轻弹着烟灰。 电话是不响了,但微信一条一条地跟着来。 [表哥!] [你快接电话呀!] [我妈又拿我出气了,烦死了!] 这微信比电话更让人心烦,厉坤眉心蹙蹙,到底还是回拨了过去。 “喂,姑妈。” 厉敏云声音大:“阿坤你在哪?为什么不接电话?你赶紧到我这来一趟。” 厉坤:“刚才忙,你找我什么事?” 厉敏云情绪激动了:“当然是有事才找你,你不来,那我过去。” 厉坤只得作罢,车在路口调头。 十五分钟后。 厉坤进门,厉敏云就把人堵在门口,气愤怪责:“阿坤,你今天是不是和那女人在一起?” 厉坤皱眉,“谁告诉你的?” 这间接的相当于承认,厉敏云脸色更加难看。 一旁的李歆苑小声插嘴:“我和同学下午一块逛街,正好是红灯,在马路上看到你的车了。” 正是他和迎晨从生态园回来,把人送回家的时候。厉坤没否认,直截了当问厉敏云:“姑妈,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你脑子糊涂了啊!”厉敏云苦着一张脸,伸手往他肩上一推,“不长记性是不是?忘了她骗你的事了?啊?” 厉坤纹丝不动,神情冷淡:“我没忘。”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厉敏云打心眼地不喜欢迎晨,“又被她的狐媚脸子迷惑了是不是?” 厉坤语气收紧,带着警告:“姑妈。” 厉敏云恨铁不成钢:“阿坤啊,你不可以这样的,这不是给人看笑话吗?姓迎的害了咱们一家,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厉坤一语不发,摸出烟盒,想抽烟,太想抽烟了。 “邹婷哪点比不上迎晨?知书达理,文文静静,才不跟个花孔雀一样,呸!轻浮。”厉敏云终于说到了重心。 “邹婷的爸爸,就是信息部的邹副部长,他对你印象很好的。知道你在部队工作中表现突出,很看重你。”厉敏云苦口婆心地劝说:“你爸爸已经是这样了,咱们老厉家早就失势了,顾不上你了,你才三十岁,要为今后着想,总得找个靠山的呀。” 厉坤面色沉下去,“姑妈,这话过分了。” 厉敏云对这个侄儿心存忌惮,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不甘心地嘀咕句:“本来就是这样嘛。” 李歆苑一听在帮邹婷说话,顿时来了神,搭腔道:“邹婷姐姐很好的,前几天降温,还发短信提醒我注意加衣呢。” 厉坤眸光一扫,李歆苑缩了缩,怯怯闭嘴。 厉敏云一见劝说无效,又转变策略,唉声叹气,“我这个大哥啊,也是可怜的,老婆病了,好不容易等来了肾|源,又被没良心的人家给抢了名额,本来是可以活着的啊。阿坤,你在特战队那么苦,如果你爸还在位,你前途能比现在好一百倍。” 一团阴云,压制在厉坤的心尖儿上。 他躁意腾升,“一码归一码,我待在部队,跟任何人都没关系,是我心甘情愿!” 厉坤真失了耐性,“就为这事?说完了吧?那我走了。” 刚转身,他又停下脚步,对李歆苑说:“我手机没电了,借你的给我打个电话。” 不疑有他,李歆苑哦了声,“给。” 厉坤不经意地走远几步,转身背对着,然后点开了微信。 李歆苑与邹婷的聊天记录在最上面,连着五六条,都是邹婷发的红包记录,每个两百够大方。 厉坤了然于心,恢复原状,把手机还回去。 “打不通,算了。” 厉敏云在后面喊:“阿坤啊,姑妈是为你好,毕竟我们才是一家人呐!” 没回应,也不知他听见了没。 “有空过来吃饭!” 厉坤背影干干脆脆,走了。 ——— 第二天,金升集团就近的一家餐厅。 正是午饭的点,人流量逐渐增多。徐西贝到的早,等迎晨下班,菜差不多上齐。 “抱歉啊,开个会耽误了一点时间。”迎晨落座,小跑过来气还没喘平。 “没事,等美女领导是我的荣幸。”徐西贝心情颇好地给她倒茶水。 迎晨单手撑着下巴,挑眉道:“老实交代,坦白从宽。” 徐西贝羞怯的神情一闪而过,眉眼间漾着幸福。她说:“晨晨,我们下个月订婚。” 迎晨刚喝进去的水差点没吐出来,她边咳边问:“订婚?” 徐西贝点头,“他叫张志强,是一个IT工程师,我特别喜欢他戴眼镜的模样。”她声音渐小,手掩着嘴巴凑近说:“尤其光着身子的时候,戴眼镜超来感觉的。” 迎晨无言,朝她竖起大拇指:“你们真会玩。你爸妈同意吗?” 徐西贝眉开眼笑,“我们昨天见过家长了,都好满意。” “不错,”迎晨点点头:“你们认识多久了?” “一个星期吧。” “……”迎晨短暂的懵圈儿之后,迅速接受了这个信息,噗嗤一笑,“够可以的啊!” 徐西贝突然握住她的手:“晨儿,你相不相信,我看到志强,就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她模样真诚,恨不得将自己的幸福渲染得天下皆知。这种属于女人的充盈感,由内而外,自然发散。 半晌沉默,迎晨轻轻笑起来,拍拍她的手背:“我相信。” 当然相信啊,因为这种感觉,她也是有过的啊。 谈及男友,徐西贝动情得竟然湿了眼眶,语无伦次道:“晨晨,你也加把劲,你这么好,一定也会幸福的。” 迎晨静静的,耐心的,微笑着看着她。最后点点头,“嗯,快了。” 好久没吃过这样一顿舒心愉悦的午饭,两人有说有笑,谈及属于女人才有的小心思。 迎晨一点半还有个会要开,时间差不多时,她收拾好东西,说:“那我就不陪你了,一个人回去可以么?” 徐西贝买完单,笑着说:“志强来接我,还有一个红绿灯。” 迎晨佯装晕厥,拍着额头痛苦:“欺负我没男朋友呢。” 徐西贝半揽着她:“谁说的,咱们晨晨天下第一好。” “嘴甜的。”迎晨捏捏她的脸,“真不多说了,开会要迟到了。” 简短告别,迎晨快步朝公司走去。 过了马路,她回头看了看,餐厅门口,一辆黑色奥迪Q7里正好下来一个男的,很高,偏瘦,五官端正。 形象不错。 迎晨笑了笑,“眼镜哥哥。” ——— 到了公司,秘书迎上来,“晨姐,有人在等你。” “哪位客户?”迎晨奇怪,这个点应该没有接待啊。 “不是客户,”秘书迟疑了一下,“她说是来找你的。” 迎晨脚步慢了一拍,秘书又小声告诉:“晨姐,是个中年大姐,声音挺大的。” “好的,我知道了。”迎晨示意:“你去忙吧。” 办公室的门敞开,一眼就能看到坐在皮沙发上的厉敏云。 厉敏云眼睛尖,看到迎晨立刻起身,攒着气势看着她。 迎晨面色无澜,走进办公室,出于礼貌地问:“稀客啊,喝点什么?” 她今天穿的是正儿八经的职业套装,GUCCI去年的夏款,高跟鞋一穿,身高直接破了一米七,迎晨气质好,正声严肃的模样很冷艳。 厉敏云告诉自己别被唬,于是挺起腰板说:“我什么都不喝。” 迎晨哦了声,绕到办公桌后面,坐下。 “那你有什么事?” 她抬手看了看腕表,“我一点半有个会,还能给你十分钟时间。” 厉敏云被她这态度刺得火气一下子起势,“那好,我就有话直说,迎小姐,咱们厉家惹你们不起,惹不起,我们躲!” 迎晨整理待会会议要发言的提要,头也不抬。 半晌,才合上笔记本,看向她,问:“那你现在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 “你!”厉敏云气得不轻。 迎晨平静的很,没一点儿怕的。 厉敏云是典型的基层妇女,没有太多文化,虽然兄长厉明远算是出人头地,在部队里有点儿名望,但她耳濡目染,也没能有半点改变。 迎晨对她的印象一直不佳。 市井,势利,贪便宜,不仅尖锐,还喜欢多管闲事。 迎晨一两句话,就轻易挑拨起了她的情绪。 厉敏云走向前,“你以为我想来啊!要不是你缠着我们家阿坤,我才不来你这个破地方呢。” 她嗓门大,办公室的门又是敞开的,引得外面的员工不停侧目。 迎晨十指交叠,懒散地撑着下巴,要笑不笑:“我就缠着他,怎么了?” 厉敏云大声:“不要脸!” 她大概也意识到,说是说不过这女人,干脆用了撒泼大法,扯着喉咙往办公室外面喊:“你们这些同事都过来看看,这种人还能当领导?” 员工三两个已经围上来劝阻。 “别拉我!”厉敏云继续:“这个叫迎晨的,全家都是坏蛋,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强行插队,抢人肾|源,把我嫂子给害死了。” 吼声响彻办公楼。 迎晨冷着脸走出来,拨开员工,拽着厉敏云的手就是一拖。 “你有完没完!” 厉敏云心眼足,就势“摔倒”在地上,顿时哭天抢地:“你们看,戳中痛处了吧!还打人了!我一个老人家,她都敢打的啊!” 迎晨暴脾气上来,走过去恨不得踹死她。 “会演是吧?我打你了是吧?好啊!不打白不打!” “晨姐晨姐!”众人急忙把她拖住。 厉敏云不管不顾地在地上滚动,动作间,“无意”地用鞋底踢到了迎晨的高跟鞋跟。 “哎!”迎晨没站稳,脚一崴,痛得龇牙咧嘴。 场面正混乱,谁也没留意到电梯门划开,厉坤从里头冲出来—— “你在干什么?!” 他浑身跟燃了火焰一样,腮帮子咬紧,一把就将厉敏云从地上拽起。 “闹够了没!还不嫌丢人是吧!” 厉敏云虽然处事方式粗鲁,但到底吃了几十年的油盐,看人看事还是有点心眼。厉坤这个侄儿,已经非常不对劲了。 他虽然深沉内敛,从未明确表明心迹,但蛛丝马迹告诉了所有人,他对迎晨,压根没恨到山穷水尽的程度。 厉敏云干脆来个鱼死网破,彻底翻脸。 任凭厉坤劝拦,她也不服软,拼尽全力嘴脸难看,闹得人尽皆知,看他俩还怎么在一起。 厉敏云像是得了软骨症,赖在地上不起来,“我大哥好惨啊,都是没良心的人给害的呀。” 三番两次地拽拉,无用。 厉坤也无可奈何,压抑、丢脸、耻辱,种种情绪乱成一团,让他无力地垂手站在一旁。 隔着撒泼的厉敏云,迎晨和厉坤隔空对视,一秒、两秒。 虽短暂,但他眼里的歉意那么明显。 迎晨眼睛微酸,低下头,狠狠掐紧了自己的手心。 此爱何止隔山海,隔的是世俗阻碍和七窍玲珑的人心啊。 员工们面面相觑,小声议论。 僵持难堪的关头,一道低沉男声传来—— “够了吧?” 离得近的人发现了,喊道:“唐总。” 人群渐渐散开一个口子,唐其琛负手而立,站在最外层,目光冷淡。 一瞬静止。 厉敏云哭哭啼啼,在看到来人时,也突然闭嘴了。 唐其琛慢步走过来,在厉敏云面前停下,说:“厉大姐,借一步说话。” 而更让大伙儿惊讶的是,厉敏云竟然默声站起,跟在他后头不敢忤逆。 两人走到迎晨办公室,一高一矮,一个温和淡去,表情肃然;一个紧拧手指,不敢怒,也不敢言。 两分钟后,厉敏云垂头丧气地先走出来,一个屁都没放,坐电梯走了。 唐其琛随后,对大家笑了笑:“误会一场,没事了。”然后转头低声吩咐秘书:“准备一下,会议照常。” 三言两语,疏散混战。 迎晨崴了的脚有点疼,费力地站在那,看着唐其琛疑问:“你对她说什么了?” 沉默在旁的厉坤,不发一语,等着。 唐其琛眼色在二人之间流转,然后从容微笑,走近迎晨时,故意蹭开厉坤的肩。 他主动扶住迎晨,温声关心:“疼吗?我送你去医院。” 第23章 谈心 迎晨轻轻推开了唐其琛。 这个动作虽小,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迎晨说:“不用了, 我没事。” 唐其琛:“真没事?别忍。” 迎晨点点头, 弯腰把鞋重新穿好,然后扶着办公桌一步步朝会议室走。 厉坤看着迎晨一瘸一拐地进了会议室, 他欲言又止好几次, 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工作照常进行, 平静、忙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厉坤走进电梯, 大家才敢小声议论。 “刚来闹的那个女的, 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不是真的吧,抢肾|源?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那个男的呢?晨姐的前男友?” “嗯嗯,应该是的,好帅啊。” “是挺有男人味的, 但我更喜欢唐总这类型哈哈。” 小八卦蠢蠢欲动, 以至于唐其琛从会议室走出来, 都没人注意到。 他站在那,敲了三声桌面。 一看来人, 员工个个低头闭声,大气不敢喘,“唐、唐总。” 唐其琛扫了一圈, 说:“做好分内工作, 再被我听到一句, 自己去人力资源部报道。” 他平静, 但态度不容置疑, 撂下话又返身去开会了。 今天下午的会议议题是矿山资源市场的开拓,相关部门列选出意向公司,逐一进行优劣分析比对。迎晨坐在唐其琛旁边,给出意见,提出疑问,发言十分严谨专业。 她水杯空了,唐其琛眼神示意秘书,很快又把水满上。迎晨这部分的发言结束后,她喝水润了润嗓子,然后起身去洗手间。 刚到门口,同事说:“晨姐,刚刚有人送了个东西给你。” 迎晨奇怪:“谁送的?” 同事边说边把一个纸袋递给她,小心翼翼道:“就是刚才那位男士。” “哪位男士啊?”迎晨没反应过来,但低眼一看纸袋,便明白过来。 里头是一个鞋盒,看包装应该是在附近的小店买的。 迎晨掀开盖儿,是一双白色的平跟鞋。 秘书眼尖也瞧见了,劝慰说:“心真细。晨姐,你脚崴了,穿平跟鞋是要舒服一点的。” 迎晨笑笑:“谢谢,你去忙吧。” 原来厉坤没有马上走,而是去外面给她买了一双平跟鞋。 迎晨心里微微泛酸,下意识地往电梯口望去,好像他人还在那似的。 敛了神,她把鞋子放回办公室,然后继续参加会议。 一个小时后。 唐其琛安排好后续工作,闲下来时,才发现迎晨不在办公室。他找了一圈儿,最后在公司天台看到了她。 楼高,风大,迎晨的衣服被吹得紧贴身体,长发被她扎了起来。 “立秋了,少吹点风。”唐其琛的声音被风吹淡了些,走近她:“给。” 迎晨接过咖啡,“谢谢啊。” 她没喝,把纸杯放在台沿上,然后继续看远处。 唐其琛姿势放松,和她一样,双手撑着栏杆。 两人并排而站,中间只有风呼呼而过的声响。 唐其琛看到了她脚边的纸袋,问:“这是什么?” “嗯?”迎晨看过去,哦了声,“鞋子。” 唐其琛心里明朗,笑着问:“那你还不换上?” 迎晨依旧穿着自己的高跟鞋,崴了的那只脚,脚踝有点红。她说:“穿了,就脱不下来了。” 唐其琛笑容更深,意有所指:“只要你想脱,怎么会脱不下?” 迎晨没说话,眼廓微微眯着。 唐其琛问:“你初恋在哪个部队?” 迎晨嘘了声:“保密。” 唐其琛:“是特种兵吧。” 迎晨侧目:“你怎么知道?” “体格,身手,连走路带了股劲儿。”唐其琛说:“一般的军人,没他这么凌厉。” 迎晨笑了起来,“你还会看相呢?” 唐其琛也笑:“不会看。看了你两年,还是没看出你半点心思。” 迎晨嘴角弧度微收,别过头去,“我十八岁的时候,就和厉坤在一起了。” 唐其琛搭在栏杆上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你喜欢他什么?” 迎晨眼珠溜溜地转了半圈儿,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来,然后说:“一见钟情。” 说完,自己就先乐了。 “没有那么多原因,看对眼了,就忘不掉了。” 唐其琛本想反驳,但设身处地一想自己,便沉默下去。 迎晨垂眸,十指交叠在一起,“他姑妈在办公室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真的。” 唐其琛:“嗯?” 迎晨说:“他妈妈生病,等来了肾|源,我们家抢了。” 唐其琛平静:“你故意的?” 迎晨猛地回头,目光明锐看着他,“没有。” 唐其琛:“他知道么?” 蓦的,迎晨缓缓别过头,很久才说:“知道。” 但又能改变什么。 抢夺是真的,两个家庭的矛盾也是真的,厉母也的确过世了。 厉坤那脾气性子,能忍? 还不如把他给杀了。 唐其琛叹了口气,又问:“这么难,值得吗?” 风吹着,迎晨的眼睛有点发酸,她说:“没想过值不值得。” 唐其琛没听明白。 “感情怎么能用值与不值去定义啊?没那么复杂的。”迎晨娓娓道来:“别管中间隔了多少人,过了多少年,只要你一看到他,还有那种心动的感觉,就是值得的呀。” 迎晨转过头,笑眼弯弯,对唐其琛说:“过了年我就二十八了。但是从杭州回来的第一天,我在天台上再次见到他,哇,那感觉,好像自己又变回了十八岁。” 心动依然。 唐其琛久久未发言。 “对了。”迎晨想起来,“中午的时候,你对厉敏云说了什么?以她这性子,能够收口,啧啧啧,真的是奇观啊。” 唐其琛笑了笑,淡声:“就跟她说了会道理。” “不可能。”迎晨否决:“厉敏云就不是能讲道理的人。你用钱砸她还实用一些。” 唐其琛接话:“嗯,对,我就用钱打发的她。” 迎晨半信半疑,“真的啊?” “真的。”唐其琛被她这认真表情逗乐,一时忘情,竟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反应过来后,两人皆愣。 唐其琛冷静下来,竟没有把手收回,目光坦荡接受她的探究。 迎晨迅速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唐其琛也不尴尬,摊了摊手,自个儿打趣:“在打击中成长。” 迎晨没跟他开玩笑,静了两秒,“唐总,有些话我必须要说清楚。” 唐其琛坦然:“你不喜欢我。我已经知道了,从杭州到杏城,从分公司到总部,你说过很多遍了。”他自嘲一笑:“不止我知道,全体员工也知道了。” 这回轮到迎晨无言。 唐其琛抬手看了看手表,“快下班了。” 迎晨点点头:“嗯。” 两人一前一后,迎晨拎着厉坤给买的平底鞋下楼。 楼梯间,风声隔绝在外,一瞬安静。 唐其琛平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迎晨,我也一样。” 这无头无尾的半吊子话,乍一听无厘头。 可等迎晨明白过来时,唐其琛已经没事人一样,温润如春风一般地走远了。 六点下班。 迎晨刚按完指纹,唐其琛又叫住她,“别开车了,我送你回去吧。” 迎晨已经换上了那双平底鞋,“谢谢,不用。” “脚崴了还敢开车啊?”唐其琛倒是出于好心:“你别想太多,我这纯粹是关心下属,换做别人,我一样送。” 迎晨嗤声笑,“是是是,不过,我脚真没事儿。” 唐其琛也就没再坚持。 下班高峰期,燕水桥这一块堵的很,迎晨觉得自己在开一只乌龟,临近七点才到万科城。 迎晨刚停好车,就看到厉坤站在电梯口。他背靠着墙,手指夹烟,倦色满脸。看到迎晨时,他下意识地站直了,目光往她脚上瞥。 半晌,厉坤问:“鞋合适吗?” 迎晨嗯了声,“你还记得我的鞋码。” 厉坤头点了下,“记得。” 迎晨快步了一些,走向他,“你吃饭了吗?” 厉坤说没吃,他把手上的塑料袋递过来。 迎晨看了眼,“是什么?” 厉坤:“一些消肿止痛的药。” 迎晨故作轻松,“你帮我上药啊?”没等回答,她自己先笑起来:“别紧张,我开玩笑的。” 她这样的态度,让厉坤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迎晨试探着,“你……上去坐坐吗?” 厉坤却突然蹲下来,肩胛骨轮廓拉出一道利弧,张弛有度的肌肉被衣料绷出清晰的痕印。 “上来。” “啊?” 厉坤侧头,重复:“上来,我背你。” 话刚落音,迎晨就跟个小炮竹一样,紧紧地黏了过来,还特俏皮地说:“便宜不占白不占。” 厉坤嘴角往上,真是一点也没变。 迎晨搂紧他的脖颈,“我重吗?” 厉坤:“重。” “去你的,我才九十六斤呢!”迎晨捏着他的耳朵轻轻拧。 厉坤浑身僵了下,又听她问:“我重吗?” 这回他聪明地摇了摇头。 迎晨正满意呢,厉坤说:“反正不轻。” “……” 就这么一路把她背到了家门口。 迎晨被小心翼翼地放下,落地时,厉坤伸出手,稳稳将她扶住。等她站稳了,才说:“记得擦药。” 迎晨没答应,眼神儿水灵灵的,委屈着呢。 厉坤看穿了她心思,“你自己上药吧,我还有事,得回队里。” 迎晨本能地担心:“又要出任务吗?” 厉坤默了两秒,到底不忍心辜负她的灼灼目光,说:“不是。是队里的紧急集训。” 迎晨明显松气,“那就好。” 厉坤退后一步,“我走了。” 迎晨嗯了声,看着他。 厉坤转身几步,又停住。他侧过头,突然说:“小晨儿,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后头那句“我会给你答案”,在迎晨听来,无疑是天籁。 ——— 万科城是这片的中档小区,入了夜,小区里面很安静,路灯也调暗。厉坤从楼梯间走出来,心情说不出的释然。 他按了解锁,吉普车的车灯一瞬闪亮。而借着这股光,厉坤注意到一辆黑色路虎,静静地停在他车后。 车窗在滑下,里头的人露了脸。 唐其琛面色温淡,看着厉坤的目光,直接而无惧。 两个男人四目相接,无声胜有声。 数秒之后,路虎车的车窗闭合,悄然开走了。 第24章 给你答案 厉坤赶回队里, 迟到了一分钟。 李碧山正在整队, 看都不看他一眼, 说:“一百个俯卧撑!” 厉坤脚跟一并, 昂首:“是!” 他弯腰,双手撑地, 右腿往后拉大步。 李碧山瞥了眼:“单手。” 已经集合的战士们站得笔直, 眼珠忍不住往这边儿瞄。 厉坤得令,左手背在身后, 右胳膊的肌肉线条绷到极致,一点都不含糊地把处罚完成。 李碧山这才放过他:“归队。” 厉坤没带半点儿喘的,站进了第一排。 李碧山在队里有个绰号, 叫铁矿山。因为人严厉,古板,甚至对一些常见的社会现象也表现得慷慨异常,虽然他四十不到正值壮年, 但给大伙儿的印象就像个冥顽不化的小老头。 有时候起了兴, 凌晨两点紧急集合搞拉练。今儿在时间上还算仁慈, 厉坤的假期反正就快结束,纯当“收心”训练了。 半小时常规项目后,分组翻越两米高台。厉坤保持住了水平, 单臂支撑、单脚挂板, 是队伍里耗时最少的一个。 短暂休整的时间, 厉坤问李碧山:“李中队, 表现可还行?” 李碧山:“凑合。” 厉坤啧了声:“直接夸不就完了。” “你小子, 别膨胀。”李碧山站得笔直,下巴一抬:“下一个,四百米障碍跑。” 两个小时紧急训练终于结束。 战士们没散去,围成一团你挤我,我挤你的。 “哎哎哎,别抢啊,看看就行了。” “别乱按,都给按没了。” “还不清晰呢?能拍到就不错了。” 林德尽量护着手机,移来移去的给大伙儿看。 “漂亮吧?美吧?年轻吧?” 众人附和: “虽然有点糊,但是看起来是美女。” “是个女的跟咱厉队站一块,都年轻!” 厉坤悄无声息走近,开声:“你们在干吗?” “哎妈呀。”队伍顿时刷刷站齐。林德手机使劲儿往裤兜里塞。 厉坤:“拿来。” 林德眨眼,“哥,我还在假期,手机不用上交的吧。” 厉坤拧眉:“你们在看什么?” 出卖战友那叫一个快,有人高声:“报告,在看女朋友。” 厉坤迟疑片刻,盯着林德:“你的?” 这回是大家齐声回答:“厉队,是你的!” 厉坤:“……” 屏幕上是一张有点糊的相片,明显是心虚偷拍的,看周边场景,应该就是上一次他们仨在林德家吃饭的时候。 相片里的迎晨五官看不太清,但姣好的气质还是出挑。 战友们面面相觑一会,然后偷偷地笑了起来。不在训练期间,厉坤也算是休假,所以大家胆子大起来,调侃问:“厉哥,什么时候正式介绍一下嫂子?” “照片看不清,我们统一申请,想看真人!” 这嗓子蹦出来,场面乐的不行。 厉坤虽面色严肃,但目光明显放缓和了。他清了清嗓子:“训练强度不够是吧?还想再来一小时?” 战士们闭紧嘴巴,齐齐摇头。 短暂的安静,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竟是厉坤先失了控,没忍住,嘴角弯起,笑了。 他转过身,意味不明地留了一句:“下次吧。” 背影走远了,一人问:“下次干嘛?” 旁边的人答:“下次训练?” 林德:“你们咋比我老家地里的大白萝卜还要笨呢?厉哥的意思是——下次看嫂子。” 他声音敞亮,为自己的阅读理解能力感到骄傲。 李碧山突然出现,呵斥:“无组织,无纪律!” 这下不比刚才,真安静喽。 这边。 厉坤在换衣服。李碧山走进来,“嘛去?” “回家。”厉坤套上黑T恤。 “这么晚还回?”李碧山丢了支烟过来。 厉坤单手接住,对嘴里一咬,说:“假期快结束了,回家处理些事情。” 李碧山呼出一口烟,直截了当地问:“你和姓迎的那女孩儿,好上了?” 厉坤低头点烟,没吭声。 “你小子。”李碧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别糊涂。” “我怎么了?”烟雾薄薄,厉坤微微眯眼。 “那姑娘的家底,你心里没数?她爸在位,据说这两年还得往上走,迎义邦,她大伯,随便数数,都是厉害角色。”李碧山向来有话就说:“你想少走弯路,傍棵大树也可以理解。” 李碧山不了解厉坤和迎晨之间的那些纠葛过往,以为两人才认识。 厉坤没解释,倏地冷下脸:“我不是那样的人。” 李碧山呵的声:“管你是不是,你堵不住人的一张嘴。” 见他不说话,李碧山接着道:“你想找对象,别找个悬殊太大的,大老爷们一个,就等着以后受窝囊气吧。” 厉坤说:“老李,这话你就太偏激了。” “我偏激?我这叫过来人,你不信就走着瞧。”李碧山拧开门,“亏不死你。” 安静了。 只有烟在燃。 厉坤盯着红火明灭的烟头,莫名一阵烦,把它往桌上一摁,灭了。 ——— 假期还剩两天,厉坤赶早去疗养院看父亲。 结果厉敏云比他还要早,正手脚麻利地倒米粥,“尝尝这个,熬了一宿的,来,张嘴。” 厉明远目光痴愣,嘴巴张大,“啊。” 厉敏云喂一口,就给他擦擦嘴角。 厉坤走过去,“我来吧。” 厉敏云还记恨着之前的事,手臂一甩,“不用。”意有所指道:“没良心的人,喂的东西都是狼心狗肺。” 许阿姨在旁不明所以。厉坤轻声招呼:“许阿姨,你先出去。” 人走后,厉敏云把碗勺往桌上重重一放,直言不讳问厉坤:“你还顾着那女人是不是?” 厉坤音淡:“就事论事,你找上门去闹事,就是你不对。” 厉敏云:“我不对?我这是在给你们出气!你看看你爸。”她指着厉明远,痛心疾首道:“你爸都成这样了,你摸着良心说,你还想跟那女的不清不楚的纠缠下去?” 声音一大,厉明远受着了刺激,竟然瘪着嘴,伤心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厉敏云忙前去安慰:“不哭不哭啊哥,嫂子去买菜了,待会就回来。” 厉明远懵懵懂懂,半信半疑:“娇娇去买菜了,哦,要、要她快点回来好不好?” “好好好。”厉敏云拍着他的手背,“我去催嫂子。” 这一幕,看得厉坤心底泛酸。 把老爷子安慰妥当,厉敏云站起来,横眉怒目压着声音:“阿坤,为人子女,你得有良心!” 她把厉坤拽拉到外面,终于不用压抑音量,冲他嚷:“你和谁谈恋爱结婚都可以,但绝对不能是迎家的人。” 厉坤下颚绷紧,手虚握成拳头,在微微颤抖。 厉敏云见他不表态,急地去捶他肩膀,“阿坤啊,你不能糊涂啊,咱家被他们欺负了一次,你还送上去给欺负第二次吗?清明节去给你妈扫墓,你愧不愧疚啊?” 说到动情处,厉敏云眼泪都出来了,“你以为我想闹,我想上门找她?还不是因为,我不想让咱老厉家再丢一次脸!” 厉坤这么稳的体格,这会都能被厉敏云推搡得脚步踉跄。 他心在摇,在晃,血管都好像拧成了一股绳,弄的他血肉都在翻涌。 厉敏云抹了把眼泪,放了狠话,“你妈过世了,你爸也成这样了,我必须管你,我不能看着你选一条错路走下去。你要是再糊涂,我就天天去她公司闹!” 厉坤终于有反应,抬眼看她。 “反正咱们已经没了好日子,她也别想过好日子。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家做的那些龌龊事。” 厉坤压抑无声,双手重重按住激动的厉敏云。 他表情隐忍,痛苦乍现而过,哑着声音说:“……别闹了。” 留下三个字,他不置一词地转身,背影沉默。 厉敏云还想说,喊他:“阿坤啊,你。” “嘭!” 厉坤像只发了怒的狮子,一脚踹飞走廊上的一条矮凳,凳子撞上墙壁,两条凳腿瞬间散了架。 ——— 从疗养院出来,厉坤一个人在护城河边待了好久。 十点多的阳光新鲜明媚,对岸是个城市公园,还有不少在锻炼的老人家。 厉坤的烟一根接一根地抽,脑子里全是记忆残骸。 一个声音说:“你对迎晨还是有感情的,你一直喜欢她。” 但这中间隔了七年。 另一个声音说:“没有彼此的这七年,你和她不一样地过来了?都不是非谁不可,感情啊,没那么重要的。” 那道声音又急急劝道:“别听它的,你得跟着心走!” 另一个声音:“呸,你们又不是十八岁,只求风花雪月。奔三的人了,人情世故、柴米油盐才是现实,理智一点行不行?” 脑子里像是一场辩论赛,吵吵嚷嚷实在头疼。 烟盒空了,厉坤把它捏成一团握在手心,紧紧的。 河面波光平静,偶有飞鸟低空滑过。 沉默了几分钟,厉坤拿出手机,给迎晨打了个电话。 ——— 迎晨真没想到厉坤会主动约自己。 她提早十分钟下班,边等电梯边给他打电话:“你在哪?我下来了?” 厉坤:“大门口。” 迎晨鲜活得像是一只小彩蝶,“好,你等我哦。” 吉普停在路边,厉坤站在边上,双手插裤袋,一会儿看看鞋尖,一会又看看大门处。 迎晨一眼就望着了他,伸手雀跃:“这里!” 她明媚笑脸,眼神至真,小跑过来,“吃饭了吗?肯定没吃吧,我下午没什么事,我们一起去远一点的地方吃饭怎么样?” 她的热情从不掩藏,期待和渴望全写在了脸上。 厉坤把人叫住:“迎晨。” 她驻足,侧头,笑脸依旧。 厉坤看着她,声音异常平静,说:“我假期快结束了。” 迎晨点点头,“我知道。” 厉坤:“假期结束,我就回队里,不会有太多时间……” 迎晨打断:“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像是有了预感,她调整呼吸,迈步往前走。 “迎晨。”手腕被厉坤拉住,他不打算绕弯子,直接讲:“算了吧。” 三个字平平淡淡,手腕还被他握着,迎晨挣了下,没松。 厉坤说:“我们两个,不要再见面了。”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迎晨小半边的侧脸,看不清她的表情。未到下班的时间,人声安静,马路上偶有汽车鸣笛。 迎晨终于转过来,直视他的眼睛,“这就是你要给我的答案?” 厉坤目光宁静,承认:“是。” 迎晨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底都红了。 “你能不能真诚一点?不要这么虚伪?” 厉坤竟然没反驳,点头接受:“是,我虚伪,我不真诚。迎晨,你想过没有,咱俩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迎晨别过头,“我不想听这些。” 厉坤:“对,你不想听,正是因为你不想去面对事实。” 迎晨欲言又止,张着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厉坤越发理智:“迎晨,过去那些事已经成定局,我走出来了,往前看了,不恨你们了,但让我不计前嫌……我也做不到。” 他稳了稳呼吸,声音放缓了些,“你看,这几年,没有彼此,不也一样过着吗?” 沉默已久的迎晨,在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发了怒,举起拳头朝着他的肩膀就是一下。她用了全力,狠了心,牵一发动全身,蓄了满眼眶的眼泪,就这么抖落下来。 迎晨咬着唇,泪一颗颗往下砸。 厉坤喉结微滚,半晌,哑声问:“还打吗?” 迎晨声音也哑:“不打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厉坤点点头,“话说开了,就到这吧。”他转过身,当真不留恋地迈步。 迎晨出于本能:“厉坤。” 背影迟疑半秒,没停留,继续向前。 迎晨扬声:“厉坤!” 厉坤的声音随着脚步一起,渐渐小下去:“你好好过日子,我家里人,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迎晨明白。 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他最后的答案。 第25章 电子狗 迎晨回到办公室, 秘书等人已久, 揣着几份质检报告找她签字。 “晨姐, 这是果立新公司的含金检测。”秘书一份份叠加在桌面上:“这是上周的仲裁结果。” 秘书静了一会,提醒道:“晨姐?” 迎晨这才回魂一般,哦了声,“好。” 她脸色白,被艳色的唇一衬, 更明显。 “签哪里?” “这里。” 迎晨摸起笔,朝着秘书的手指处写。 “呃, ”秘书小声说:“晨姐, 你的笔。” 笔帽没有拧开。 迎晨垂头一瞬, 点点头,“抱歉。” 几份报告她没心思看,草草签好,力透纸背。秘书走前不放心地问:“给你倒杯热水吧?” 迎晨摆了摆手,“你去忙吧。” “好的。”秘书又说:“对了,唐总让我通知你,三点八楼会议室开会。” 迎晨表示知道。 带上门,办公室安静了。 她双掌捂住额头,使劲地在掌心摩挲, 好像要把脑子里的空白给搓出去一般。 三点的会议很重要,涉及四季度公司利润预算, 董事长许伟城也亲自参加。各部门轮番发言, 轮到迎晨时, 许伟城喊了她两遍,她都没有回应。 唐其琛看过去,扣了扣桌面:“迎晨?” 直到边上的人资部长碰了碰她的手肘,“小晨,叫你呢。” 迎晨才恍悟,“嗯?” 会议室目光齐齐注视。她抱歉地低了低头,不置一词。 “评估这一块我来发表意见。”唐其琛适时出来解围,声音清朗而谈:“我认为,公司下半年的资源勘探重点,应该放在四川和贵州两个地区,我们已经初步筛选了两家私营矿山。” 唐其琛的发言条理清晰,观点明确,赢得掌声阵阵。 他这一出手,便不动声色地帮迎晨解了围。发言顺延继续,唐其琛不放心地看了眼迎晨,对方心不在焉的低落情绪全写在了脸上。 下班后,唐其琛特意等在门口。 “迎晨。” 迎晨一见是他,敷衍地笑了下,“唐总。” 唐其琛的西装外套搭在左手臂,右手拿着车钥匙,“回家吗?我送你。” 迎晨:“不用了,我开车来的。” 她迈步要走,唐其琛拦了下,“今天怎么了?开会也没精神。” “抱歉,我状态不太好。”迎晨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下午的会议,多谢你了。” 唐其琛有事说事,提点道:“别的会都没关系,今天许董也在,影响不好。” “我下次会注意。”迎晨轻言两语。 唐其琛觉得她不对劲,又道:“我送你吧。” 这回迎晨没再搭话,可能是压根没听进去,神情恍惚地进了电梯。唐其琛拧眉半晌,没犹豫,坐进另一部,跟着去了停车场。 迎晨心里装了事,能把车顺利开回万科城已经是万幸,进了家门,她背抵门板,就这么无力地滑向了地上。 一屋子的空荡,像是加压的砝码,她抱着头,在地板上坐了好久,心里堵得慌,总觉得要找点事做才好。 迎晨起身去厨房烧水,接满了,插上电,她就盯着水面发呆。 热度越升越高,水面也泛起水泡,一个一个争先恐后往上涌,绽大,破灭,反复循环。水烧开的提示音滴滴报警,迎晨机械地伸手去端,也不知碰了哪儿,水壶“唰”的一下没稳住,开水溅了一瓢在她手背。 “唔!”迎晨烫得撒手,水壶应声倒地,“嘭”的一声动静不小。开水洒在地面,迎晨赶紧往后退,又撞着门板咚咚响。 慌乱未平,同时有人在用力敲门。 “迎晨,迎晨!” 迎晨敛了神,才发现自己一身虚汗,她疑虑,这不是唐其琛的声音么?迎晨捂着手走去门口,门把刚拧动,外头就直接撞了进来。 唐其琛一脸焦色:“怎么了?你没事吧?!” 他目光精明,在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她泛红的手背。 唐其琛默了两秒,轻扯她的胳膊,“走,去医院。” 第一下没扯动,唐其琛转过身,再无平日的温润,紧着声音下令:“我说,去医院。” 僵了片刻,迎晨还是跟他走了。 “你怎么会来的?”她声音小。 唐其琛背对着,高个头就像一座默山,不咸不淡地丢了句,“怕你出事,我一直开车跟在后面。” 到了医院,挂了个急诊号,医生给迎晨做了初步处理,说还得去烧伤科再看看。 孟泽就是这时候赶来的,一进来就咋咋呼呼,“怎么搞的啊?多大的人了还能被烫伤?伤的重不重?” 他夹风带雨地往迎晨面前一站,放了心,“还好还好,没毁容。” 迎晨无言片刻,问:“你怎么来了?” 一旁的唐其琛:“我打的电话。” 孟泽围着迎晨左看右看,“他怕严重,万一要做个手术,你边上没亲近的人。我合计着你也不想让你家知道,干脆就自己过来了。” 迎晨坐在椅子上,闷声:“嗯。” 孟泽弯着腰,和她平视:“哟,我妹妹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孟哥给你出气。” 唐其琛见情况,知分寸地回避。 人一走,迎晨先是咬唇,忍。 孟泽一看这架势,明白了六七分,问:“和厉坤闹的啊?” 听到这俩字,迎晨把唇咬破了都没法儿再忍,身体前倾,头就砸在孟泽的胸膛上,闷声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孟泽性子大爷,不拘小节,待谁都像哥们儿兄弟。他最怕女人哭,当然也没哪个女人在他面前哭过,这下子被迎晨整懵了,手举在半空不知往哪儿放。 “哎呦我天,小晨儿乖啊。”孟泽笨拙地安抚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顺着气。“哥明天,哦不,马上找人去做了姓厉的!” 迎晨声音闷着呢,说了几句话。 孟泽低头,挨近,听清之后,狠话也不敢再放了。 想起这对苦命鸳鸯,他心里也难受,哀声一叹:“小晨儿,你别怪厉哥,他这几年走过来,也是苦的很,谁都不容易。” 谁都不容易。 在世间,难逃命运啊。 ——— 天气预报说台风南下,晚上开始变天。 厉敏云带着李歆苑赶到厉坤住处时,大门紧闭。 厉敏云:“他也不知道在干嘛,手机两天都不接。” 李歆苑:“我发微信表哥也没有回哦。” “说好了到我这儿拿辣椒酱,可别坏掉了。”厉敏云拎了拎袋子,宝贝着。 李歆苑戴着耳机听歌,跟着节奏摇头晃脑地敲门:“咚咚咚。” 没回音。 再敲,依然沉默。 “咦?”厉敏云纳闷儿,“不应该啊。难不成回部队出任务了?” 李歆苑想起来,“我知道他钥匙放哪儿!” 从脚垫下面那层布里把钥匙找到,李说:“上回表哥告诉我的。” 厉敏云放了心,“行吧,进去把东西放下,发个信息让他知道。” “行嘞。”李歆苑边应边开门,头一个踏进去,很快尖叫:“啊!” 厉敏云拍她脑袋:“你要死啊,鬼叫什么?” 李歆苑看清了坐在地上的那团大黑影后,不可置信,“表、表哥?” 屋里长时间没开窗户,味儿有点难闻,茶几上的烟灰缸烟头已经满出来,地上酒瓶横七竖八。一开门,外头的光线耀进来,灰尘浮在半空清晰可见。 厉坤半瘫坐着,跟得了软骨症似的,就靠着沙发的一点支撑力。 厉敏云也吓着了,快步走进来,“阿坤,你这是怎么了?” 李歆苑紧跟其后,在他面前蹲下:“表哥,你,你受啥刺激啦?” 厉坤眼睛一见光,全是红血丝,他不适地用手臂挡住。 他没说话,但厉敏云精明,稍一联想,心里窃窃喜之,试探地问:“是不是和迎……” 还只提了个姓,厉坤就有所反应,手臂陡然放下,目光如刺刃地望着她。 得了,猜测证实了。 厉敏云难掩厌恶,“她是不是又做过分的事情了?肯定是做了。我就说这女人心眼儿特坏,大骗子,没良心。” 喋喋不休,叨叨扰扰。 厉坤的精气神颓了,手指暗动,摸上了边上的一个啤酒瓶。 “我当年看她第一眼就觉得不面善,就你傻,骗了一次,还想被骗第二次。” 厉敏云沉浸在自己的言论观点里,越说越来劲儿。也没注意到厉坤捏紧了空瓶,满脸隐忍、痛楚。 “趁早划清关系。阿坤,这一次,你做得特别对!”厉敏云刚落音,李歆苑“啊!”的一声惊恐尖叫。 同时,厉坤已经举着酒瓶,往茶几上狠狠砸了下去。 “砰——稀里哗啦——” 酒瓶和茶几的玻璃桌面齐齐碎裂的声音。 厉坤像只困兽,愤怒有,不甘有,无力有,避重就轻所做选择带来的痛苦,也有。 他嗓音绷紧,眼神能剜人,一字一句地说:“以后,谁他妈再拿这个人逼我,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走!” 厉敏云被他这阵仗唬住,男人眼里的狠决不是闹着玩。她不敢再吭声,对李歆苑使了个眼神,母女俩便哆哆嗦嗦地离开了。 当晚,台风南下,杏城经历立秋后的第一次变天。 一场秋雨一场寒,被风雨洗刷过的杏城,落叶满地。 四季更迭,一叶知秋。 工作繁忙时,时间一瞬而过。 两个月后。 迎晨部门的一个矿山勘探项目终于完成了前期准备事项,晚上唐其琛请员工吃饭,大伙儿都高兴,忙活了这么久,迎晨是最抢手的敬酒对象。 “晨姐,这俩月,你最辛苦,我敬你。”负责审计的小何,端起酒杯仰头喝光。 “慢点儿,不急。”迎晨笑着劝道,也大方地把酒给喝完。 叫好声一片。紧接着是原料采购组长,“领导,我也敬你一杯。” 迎晨酒量不错,爽快干杯。坐在她边上的唐其琛,不动声色地给她碗里夹了点菜,温声说:“吃点东西,压一压。” 他声音不算小,员工们都听见了,顿时起哄声掀起:“唐总,唐总,唐总!” 共事久了,都知道唐其琛的心思。 再看迎晨,面不改色,当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大家也不好再进一步调侃。 唐其琛倒还大方,双手抱拳摇了摇,以表感谢。 然后举杯起身,“工作辛苦,我敬各位。” 饭局气氛热闹融洽,结束后,又转移阵地去KTV唱歌。 包间里闹腾,都喝了酒所以放得开,特尽兴。唐其琛瞧见迎晨一个人去了外面,于是也跟了出去。 迎晨脱了外套,只穿一件薄羊绒衫,掐得身材凹凸,卷发披肩温柔,沾了酒,眉眼如星唇色艳。 “晚点我过去拿吧?你难得跑一趟。”迎晨单手环腰,在走廊上慢步,“就一件外套,没事,我不冷。” 说话时,她看到了走出来的唐其琛,于是点点头招呼了下,又接着讲电话。 “那行吧,既然顺路,我就把地址发你手机。好,待会见。” 讲完了,迎晨拿着手机朝唐其琛走来,“你不进去唱歌啊?” 唐其琛笑了笑,“出来透透气。怎么?有朋友要来吗?” 迎晨:“没,是我弟弟。上回有件外套落在他那儿了,怕我没衣服穿,非要送过来。” 唐其琛赞叹:“你弟弟对你很好。” 迎晨挑眉:“凑合吧,六十分。” 重回包厢,唱了两首歌,迎晨一看时间还没到,于是去趟洗手间,手机搁桌上没有带。 真巧,她一走,电话就来了。 唐其琛看到屏幕上“迎璟”的名字,响了五六声,犹豫片刻,他还是帮忙接听,沉声稳重: “你好。” 几分钟后,迎晨回来,有同事告诉她:“晨姐,你电话刚才响,唐总帮你去接人了。” 迎晨愣了下,“啊?” 反应过来,她赶紧走了出去,刚到电梯门口,门划开。里面站着的正是唐其琛和迎璟。 “哟,正好。”唐其琛看着她笑了笑,“说你姐,你姐就来了。” 迎晨:“说我什么坏话?” 迎璟今天穿了件纯黑卫衣,鸭舌帽斜戴着,又酷又朝气,说:“你老板,夸你敬业,要给你涨工资。” 唐其琛啧了一声:“不愧是姐弟,涨工资的事我可没说过啊。” 三人轻松笑了起来。 迎璟把外套递过来,“给。” 迎晨抱怨:“让你别跑一趟,就跟我犟。” 迎璟满不在乎:“降温了,怕你冻死。” 唐其琛神色温和:“来都来了,一块进去玩玩吧?” 迎璟:“不了,我还要回去做模型呢。” 他踏进电梯,门合上的短暂时间,他对着唐其琛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 唐其琛默契地低头一笑,嘴角弧度十分可亲。 没走几步,他也对迎晨说:“我下去有点事。” 迎晨奇怪:“嗯?” “买个打火机。” ——— 唐其琛到一楼,迎璟果然等在那。 他伸手招呼,“这里。” 唐其琛好笑,“特意发短信,让我下来什么事啊?” 迎璟虽才十八岁,但过了年个头就开始窜高,和一八五的唐其琛站在一起不相上下。 平日里聊天,他也知道唐其琛这么个一号人物。于是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姐姐?” 对视三秒,唐其琛轻轻应声,“喜欢。” 迎璟点儿都不意外,语气平平淡淡:“哦。” 沉默了一会。 他突然抬起头,咧嘴笑得灿烂,齐整的白牙像贝壳。 “初次见面,我送你一个见面礼吧。” 很快,唐其琛手里便被塞进一个纸袋。他迟疑,“这是……” 迎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转身跑得飞快。少年的背影帅气逼人,大声说: “——电子狗,我自己做的,希望你喜欢!” 第26章 正面相对 唐其琛把礼物放回车里后, 才上楼回包厢。 待到十点半,大伙儿散局。迎晨和他都喝了酒, 被同事顺道送回去。唐其琛住得稍近,比迎晨早到家。 迎晨进电梯的时候, 他电话跟着打来。 “到了么?” “你掐得很准啊, ”迎晨说:“刚到。” 唐其琛的声音听起来很慵懒, 沁着笑,说:“当然准了,掐着秒表算的。”又问:“你晚上喝了不少酒,没事吧?” 迎晨:“没事。” 唐其琛:“对了,你弟弟是学什么专业的?” “军械工程。”迎晨站在门口,按密码锁, “怎么?” “他今天送了我一样东西, ”唐其琛一只手打电话,另只手把玩着白色的电子狗,左瞧右瞧觉得稀奇, “这些小东西,做得还挺逼真。” 门开了,迎晨踏进玄关, “嗯?什么小东西?” “一只电子狗。” “电子狗?!”迎晨心一抖,又来这招。她赶紧提醒:“唐总,这狗……” 还没说完, 唐其琛就接了话:“哟, 还有开关啊。” 他顺手打开, 迎晨两眼一黑,已然听到了电话里狗吠的电子音。 “你离它远点!”迎晨大声,来不及了,里头“砰”的一响。 又炸了。 ——— 入秋已深,夜幕降下来的时候,凉意便多一分。 部队训练场上,战士们清一色的橄榄绿短袖,齐吆口号正在拉练。今儿个分两组对抗,李碧山是总指挥,厉坤是一队的队长。 特种训练项目繁多,难度最大的就是待会要做的抢滩登陆。说白了,就是比哪队先到达目标地。别看内容简单,其实对集体作战以及战术配合的考验是巨大的。 厉坤迅速分好任务,指示:“从坦克里出来后,林德和徐动交替掩护,明白?” 众人:“明白!” “得嘞。”厉坤系紧皮带,目光炯炯望着外头,“这次不比他们快个五秒,就别吃晚饭了。” 他一声令下,坦克盖儿顿时被推开,林德飞快地窜了出去。 二队的人估摸着是逮准了厉坤,主力队员都来攻击他,林德这边儿顾不上,全靠他一人突破障碍。 碎石路上匍匐前进,尖石子儿磕在腰腹上跟挠痒痒似的。厉坤的个人能力是队里最出色的,比既定时间还要快地抢滩登陆成功。 他把红旗给取下来,拿出信号枪往天上一崩,“啾——砰——”高空拉出一道流星尾巴。 几里外的指挥车里得到讯号,李碧山按下扩音器:“一队获胜。” 林德在泥巴地里滚了一圈,只有大笑时的牙齿是白的,他冲着厉坤竖拇指:“哥,厉害。” 厉坤下巴一抬,还是那副严肃脸:“归队。” 林德觉得这人简直了,摸着脑袋匪夷所思:“自从放假回来,就没再见他笑过。” 一旁的战士寻思着:“莫非是得了面瘫?” 林德一想,不是没有可能啊,他问:“咱医疗室能治吗?” “他这么严重的,估计难。”战士摇了摇头。 不怪他们猜测,厉坤回来的这两个多月,比以前更严厉。休息时也不跟人聊天,一个人去训练馆或者操场,打拳、引体向上、俯卧撑,胸肌腹肌是越练越硬了,人也是越来越冷了。 林德找到他,套近乎地说:“厉哥,明天不是放假么,要不再去我那儿做饭吃?” 后头那句“叫上晨姐”还没说出口,厉坤直接给拒了:“不去,有事。” “哎?哎!”林德冲着他的背影嚷。 厉坤单手一甩,把迷彩外套搭在肩上,背影融进夜色里,有种消沉的颓靡感。 他没骗林德,第二天是真有事。 这天正好是孟泽生日,早约定了。孟泽怕他不来,特地放消息:“放心吧,小晨儿不过来。” 当时厉坤听得火气嗖的一下就飙了,“你什么意思?” 隔着电话又打不着,孟泽才不怕呢,刺他:“就你想的那个意思。” 厉坤说:“你找死。” 孟泽嘁了声:“也不知谁在找死。” 厉坤当即挂了电话,但到了这天,还是乖乖地来给寿星庆生了。 一是,他和孟泽多年兄弟,真心实意摆在这儿。二呢,他有点摸不准自己的心,内里滋生出的那么点不甘心,想来看看,迎晨是不是真没来。 孟泽今日设宴的公馆,不是杏城最响当的,却是杏城最贵气的,这个“贵”体现在身份上,一般的有钱人还不接待。聚的是个背景和层次,孟泽和这馆子的老板交好,七楼最大的阁间都留给了他。 厉坤挨个儿打了招呼,坐在高脚凳上,他扫视一圈。 还真没来。 孟泽在饭局上已经喝了一轮酒,加之逢喜事,精气神特别好,过来递了杯酒:“眼珠找什么呢?到处瞅。” 厉坤接了酒,跟他碰杯,没说话,一口干光。 孟泽瞧了他半晌,呵的一声笑,挑眉也把酒喝完。 “哥今儿个三十,能来的都来了,小晨儿该打。”孟泽捏着空酒杯左晃右晃地玩着,说:“她公司有个特重要的客户要接待,走不开。” 厉坤别过头去,找酒。 孟泽看穿了他心思,伸手招呼,侍者很快过来倒酒。 酒液红透,一点点地满上。 孟泽招呼侍者:“忙去吧。”他把酒杯端给厉坤,说:“时间最是留不住,以前小晨儿一小丫头片子,成天跟在我后头,现在可好,长大了,有本事了,知道挣钱了。” 厉坤沉默,一口下去,酒杯又空了。 孟泽拍拍他肩膀,“你俩的事吧,我觉得……” “你有完没完?”厉坤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这么烦,管对方是不是寿星,直接拿孟泽开刀。“你多吃几块蛋糕行吗?老奶奶讲故事呢?啊?” 孟泽不恼,嗤声笑起来,“可不是讲故事么。” 厉坤一团火烧在舌尖,又这么活生生地吞咽了下去。 “厉哥。”孟泽转了边,和他一排,说话清晰认真了些。“俩月前,迎晨被烫伤过。” 厉坤身形一怔,耳尖微动。 “被开水泼的,手背脱了一层皮,上回我见她,那印儿还没褪干净。”孟泽心里有块明镜,判定:“那天你俩闹了吧?” 厉坤从烟盒里掏出烟,咬在嘴里,点火的动作都有点急。 孟泽一声感叹,“也行,甭管好的坏的,至少话说清了,别让彼此误会,坦坦荡荡地见面啊,吃饭啊,都有个说法,总比不清不楚的好。” 他瞅了眼厉坤,平静说:“我听迎璟说,小晨的老板对她挺上心。” 厉坤终于有反应,侧过头看他,好像在问,迎璟怎么知道。 孟泽:“上回迎璟给我打电话,炫耀他最近的新发明,这小子,脑瓜子是真有智慧。他说这些发明里,最实用的还是电子狗,哦,对了,他也送了一只给唐其琛。” 厉坤莫名其妙的,就这么来了精神,十拿九稳的语气,藏不住讽刺,说:“炸了一肚子墨水吧。” 孟泽:“墨水?那多不友好。炸是炸了,但炸出了一肚子的红色喜糖,还是进口的——喜庆,洋气!” 某人手里的酒杯,差点没被捏碎裂。 这待遇差别,呵。 就在这时,包厢门从外头推开,先是一道缝儿,然后慢慢变宽,最后看清了来人,孟泽哟了一声,“小晨儿!” 听到这三个字,厉坤猛地回过头。 迎晨今天穿的是薄呢裙,膝盖上方两寸的长度,高跟鞋一衬,那两条腿就足够有本事让人挪不开眼。 她堆了满脸笑,俏皮着呢:“想不到吧,生日快乐呀。” 孟泽真心意外,赶紧拽着人进来,“不是说来不了吗?” 迎晨:“没骗你,现在还应酬在身。我们就在这接待客户,巧了,大厅经理认识我,就顺便告诉了我你的位置。” 孟泽以前也常带迎晨来公馆吃饭,经理有眼色,能把人记住。 “我不能待久了,敬你一杯就得过去。”迎晨大方招呼:“拿酒来。” “好妹妹!”孟泽高兴,突然俯身凑近她耳边,飞快说:“小厉厉也在。” 迎晨乍一听没明白,可当她目光换了个方向,见到吧台边坐着的男人时,就心如明镜了。 厉坤和她对视着,隔着喧嚣,隔着热闹,一刹静止。 这是时隔两个多月,两人的第一次碰面。 迎晨迅速低下头,她的勇气,还不足以支撑这一刻的演技。她没法儿演示出一副若无其事的面具。 再看厉坤,在她低头的一瞬,目光反而坚定了,跟黏住了似的,不知回避。 正胶着、心思翻涌之际,外头又走进一个人。 “孟总,生日快乐。” 温厚的男声,打破了这丝微妙的气氛。 孟泽诧异:“啊,唐总。” 公馆里暖气足,唐其琛脱了外套,只着深黑色的衬衫,衬衫扣子还松了两粒,锁骨若隐若现,甚是性感。 他和迎晨站得近,手虚搭在她腰间,看起来颇为亲密。 唐其琛对人际关系的处理十分得心应手,礼数周全,温文尔雅,对孟泽举杯,说:“公事在身,不能陪你喝尽兴,我先干为敬,一是抱歉,二是祝福。” 然后满杯白酒,不带含糊地入了喉。 孟泽什么人啊,精着呢,他看出来了,唐其琛这是主动伸出友谊之手,收买人心打点关系呢。 而且他进门就看到了厉坤也在。无畏无惧,挑衅示威,够犀利的。 客户那边还有个副总陪着,他们这边不急。 唐其琛轻声对迎晨说:“你玩一会,我去拿包烟。” 人刚走,一直沉默的厉坤也动了身子,稳步走来,与迎晨擦肩。 孟泽纳闷:“诶?你又干嘛去?” “拿个打火机。” 这俩拿烟拿火机的人,心往一处指,男人懂男人,一个眼神,一个语气,就能看出听出里头的阴阳怪气。 两人会和在走廊转弯的偏厅里。 唐其琛捏着包烟,深色壳儿的和天下,他慢条斯理地拆开,“久仰大名啊厉队长。” 都是有话要说的人,谁都不演戏,厉坤早他妈卸下了严厉,神色坏,吊儿郎当的样子,“看来迎晨在你面前,提过我不少。” 厉坤也是正儿八经的大院子弟,这些年当兵磨炼,顽劣气质造就得能收能放。他心里有迎晨,真情实感之下,受不得别的男人挑衅。 他挑眉,故意问唐其琛:“她向你介绍我,足够让你印象深刻了么?” 这话戳到唐其琛的痛处,怎么能不深刻啊,那姑娘说起厉坤时,温柔的眉梢,隐忍而爱慕的眼神,从来不会骗人。 嫉妒得要人命。 稳住心神,唐其琛清清淡淡的把话给拨回去,“再深刻也不过是一段过去,她告诉我,你们分手了,我也安慰了她,成年人了,过生活,过日子,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厉坤脸色一沉。 对面这男人,用“现在”去抗击他的“过去”。 现在和未来,我可以有无限可能,而你只存在于过去,再深刻,也只能是回忆。 同为男人,唐其琛深知对方的七寸在哪。 他走近两步,还是那副温和的神态,对厉坤说:“你现在和迎晨没什么特殊关系,我追她,光明正大。” 唐其琛掷地有声,又近一步,“哪怕你现在和她有什么——公平竞争,我也不怕你。” 厉坤望着他淡定离去的背影,整个人像是回了魂一般。 疯了吗,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么多。 当真受不得一点气?沉稳的性子哪里去了? 最关键的是,自己和迎晨,已经两两相清。 可为什么, 为什么在看到唐其琛的手虚扶着迎晨的腰时,愤怒得想把那爪子给剁掉。 厉坤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重呼一口气,无力感跟闷锤一样,咚的声砸在了心里。 ——— 迎晨和唐其琛在孟泽这待了十分钟左右,就又回去陪客户了。 忙完已是十一点,迎晨坐在副驾,唉声叹气,“累死了。” 唐其琛开着车,笑道:“这个月奖金给你多发点。” 迎晨兴致不高,“补点假给我就行。” 但也这只是想想,搞定客户之后,后面的工作才刚开始。 唐其琛说:“下周,我们就要出差,先去四川,再去贵州,每座矿山都去实地考察一下。” 迎晨嗯了声,“知道。” 唐其琛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颓靡,乐着说:“真那么想休假啊?” “想啊。”迎晨语气懒懒,尾音拖得长。今儿喝了酒,她浑身热腾,把车窗都滑下也不怕冷。双手趴在窗沿上,下巴垫着手背,呼呼地对外头吹气。 唐其琛瞥见她乖巧模样,少了工作时的利落果敢,真真正正地像个小女孩儿。 风吹进来,有霓虹光芒在车身上轻跃。 唐其琛的心思,忽然就动了。 他抑制不住,声音沉了些:“想休假也行,有个办法,能很快休十天半个月。” 迎晨没细想,感了兴趣,侧头看着他:“什么办法?” 唐其琛:“婚假。” 迎晨笑了起来,本能地反问:“别开玩笑,我现在去哪儿找个人结婚啊。” “没开玩笑。”唐其琛整个人印在一片霓虹中,正经着,温柔着,轻轻地说:“只要你愿意,明天我就带你回去见我父母。” 红灯了,车停了,唐其琛的模样儿也清晰了。 那眼神,望着她,里头像是住进一片星光,璀璨又深情。 第27章 揍你揍你 这一晚, 迎晨觉得自个儿被酒精给熏着了,在家门口按了几次密码锁, 都没按对。不是手指力度轻了,就是眼睛模糊没找准数字。 好不容易进了门,人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往沙发上一坐,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她打开微信,又打开通讯录, 然后再关上, 反反复复跟拔河似的。 后来手机一震, 再一响,徐西贝这通电话来得正及时。 “晨儿, 你在干嘛呢?” 迎晨敛神,起身去厨房, “刚回家,怎么了?” 徐西贝说了两句,迎晨倒水的动作停顿, 惊喜道:“真定啦?” “他们家希望越快越好。”隔着电话, 徐西贝幸福之意难掩, “志强的爸爸说,这个月十八日子好。” 迎晨细算了一下, “那就是下周啊?” 徐西贝:“你一定要来哦。” 聊完之后, 迎晨握着手机, 觉得缘分这事儿真神奇。没多久之前, 她还帮徐西贝捉奸,如今这丫头都要订婚了。 迎晨心情好了些,喝了水就去洗澡。 等出来,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迎璟打来的。 迎晨回拨过去,擦头发的动作没停,那头很快就接了。 “姐。” “怎么了?” 迎璟最近做课题,需要点工业药剂,重新买费时间,就想着迎晨能不能帮上忙。 “活性炭?要多少?” “二三十斤吧。” “可以。”迎晨公司做的矿山资源,这些材料方便拿到。 迎璟安了心,闲聊起来,“姐,要不这周五一块回家吧?” 迎晨:“不了,我最近挺忙的。” 迎璟:“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吗?你们这公司有点过分呐。” 迎晨笑了笑,“挣钱不容易嘛。哦,对了。”迎晨想起来,提醒道:“迎璟同学,你那些电子狗能不能别乱送人?动不动就爆炸,瘆得慌。” “哪有。”迎璟反驳:“你老板很喜欢,还特地打电话给我表示感谢呢。” “你炸他什么了?” “喜糖啊。” “……” 见姐姐没吭声,迎璟说:“我觉得你们老板人挺好。” 迎晨承认,“是不错。”一表人才,工作能力出众,符合大部分人的审美。 “你有什么想法?” “我要有什么想法?” 姐弟俩一问一答。 迎璟年纪轻,有事说事,“你和厉哥还有可能吗?” 迎晨沉默。 “如果没可能了,你可以考虑一下别人。” 迎晨过完年都二十八了,别在一棵树上吊死,这话不差理。 半晌,她吭声,“小璟。” “嗯?”少年嗓音轻起来,跟泉水似的。 “今天,”迎晨幽幽的,看着垂落下来的水晶灯,说:“唐总跟我求婚了。” 唐其琛是认真的。 共事四年,这男人做什么都正派,工作认真,为人认真,对待感情也是豁开了真心。 他说,见父母。只要迎晨点头,明天俩人就能直飞上海,把事儿给定了。 迎璟哦了声,“你答应了没?” 迎晨声音扬高:“怎么可能。” 迎璟:“你还想着厉哥?”忍不住了,又问:“他哪儿好?” 哪儿好? 说实话,厉坤这人算不得十全十美,有点大男子主义。没认准你的时候,淡漠,不在意,甭管你是男是女,态度硬得跟块石头似的。 但认定你了,命都能给你。 两人好的时候,厉坤当时工资并不高,他有骨气,觉得二十多的爷们儿一个,就不该伸手问家里要钱。于是自己省着,把钱都攒着。 迎家什么底子啊,给迎晨的都是最好的。十八、九岁的小姑娘都爱美,迎晨不缺零花钱。但厉坤心里拧巴,觉得这是他女人,自己就有义务给她钱花。 他那时是在淮海陆战队,一个月放两天假,嫌汽车票贵,就买凌晨的火车站票,二十几块钱,站到天亮。 见到迎晨了,每次都给银|行卡:“拿着,想买什么就买。” 迎晨问:“你哪儿那么多钱啊?” 厉坤说:“表现优秀,部队奖的。” 迎晨在大院儿长大,对部队的体制很了解,就算有奖励,哪能有这么多三千五千的。她当时没说,大大咧咧地揣兜里。 而厉坤返程回队里的时候,总能收到迎晨的短信: [卡放在你背包的侧袋子里啦,你别太省,吃点好的,我爱你哦。] 十年前的手机不智能,短信的字儿又大又方正。 厉坤坐在车里,眼眶子都红了。 再后来,他学聪明了,不给钱,而是拽着她上街直接买。 裙子,T恤,牛仔裤,净挑贵的,唯独不买化妆品。 迎晨问:“为什么呀?” 厉坤揽着她,声音低低的,“媳妇儿好看,别被这东西给画蛇添足了。” 迎晨被哄得咯咯笑。 一个月见一回面,又都是血性方刚的年纪,买完东西回宾馆,门还没关紧,厉坤便不老实了,把她压在门板上,衣服还没脱呢,用下面早撑起来的玩意儿隔着两层布料顶她,磨她。手更不闲着,直接往她裤子里面伸。 而空着的那只手,极其不怀好意地从纸袋里抽出一件镂空的吊带。 迎晨一看,脸通红,“干吗啊你。” 薄纱透明,胸上连着一根细铁链儿。 厉坤咬她白净的耳垂,呵气:“穿给你老公看啊。” 迎晨真是信了他的邪,被折腾得眼泪直飙。 十九岁的小姑娘,嫩,白,软,从里到外,都灌上了厉坤的气味儿。 他满足了,压在她身上轻轻舔她眼角的泪水,跟开了窍一样,说:“我不乱花钱了,我得攒着—— “娶你。” 厉坤是迎晨情窦初开时候的一记惊雷。 她往后对异性的所有审美,源头都能追溯到他身上。这样一个男人,让她成为女人,让她触摸到关于未来的形状。 迎璟问他哪儿好。 他当然是,哪里都好啊。 回过神,迎晨兴致不高地要挂电话,“你还有什么事没?” 半晌,迎璟轻轻说:“姐,你别哭了。”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直接把迎晨的眼泪给激出来了。 “你烦不烦啊。”她声音沉闷,“挂了挂了。” 电话占线的短嘟声。 迎璟垂手,盯着屏幕,少年心思纯净,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喜欢就是喜欢。他姐,还是那么喜欢厉哥。 哎呦! 忘了。 迎璟一拍脑门儿,穿上外套,拎着手边的东西要出门。 室友问:“这么晚你去哪儿啊?” 迎璟把鸭舌帽往脑上一压:“给我姐送点吃的。” ——— 入了深夜,万科城连路灯都调暗。 迎晨吹干头发,把吹风机收到柜里,他拉窗帘的时候往外随意瞧一眼。 这一眼不得了,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七楼,能清楚看见停在楼下的那辆黑色吉普车,号牌上的数字虽然看不实,但就是坐实了心头的直觉。 迎晨二话不说,套上呢子外套,趿拉着拖鞋就往楼下奔。 外头凉,她从电梯跑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搭着腰四处看。最后目光定在吉普车上,隔着挡风玻璃,厉坤坐在里头,背挺得笔笔直直。 两人四目相接,他今天的眼神有点不一样,迎晨一时也说不出。 谁都不吱声,冷场了。 迎晨心里尚有希望,主动走过去,厉坤倒是很自觉地把车窗滑下来。 车里的暖气扑了满身,迎晨打了个哆嗦。 想起那天他那么决然地说“我们算了吧”,迎晨心里就有气,委屈化作冰冷,硬邦邦地问:“你来干吗?” 厉坤低头,长指掀开烟盒,叼了根烟放嘴里。 迎晨一挠,直接把烟从他唇边打掉,再问:“别说你是路过啊。” 厉坤拎起头看她,眼神淡,但眼底有东西在隐隐翻滚。半晌,他说:“迎晨,我觉得你这人特搞笑。” “怎么了我?” “一边说还喜欢我,一边又给别的男人希望。”厉坤今晚是被唐其琛那些话给激着了,他也不知道被一种什么情绪给左右住,大写的不痛快。 迎晨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唐其琛。 莫名其妙之余,她怒声问:“关你什么事。你都让我算了,我跟哪个男人好,关你什么事?!” 厉坤也愤恨了,“你有备胎,还在我面前演什么苦情戏?” “敢情你是不服气啊?”迎晨冰冷冷地刺他,双手往胸前一环,下巴扬起,“不服给我憋着。” “我不服气?”厉坤一字一字的,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迎晨一巴掌拍向他车门,“你就是吃醋,你就是嫉妒,你!” 明明就是喜欢我。 她说着说着,后半句刹在嘴里,咽下去,在心头走了个百转千回后,眼眶就红了。 厉坤眼神沉下去,别过头,缓缓深吸一口气。 他没法儿否认,虽然做出了泾渭分明的决定,但真的,一看到这丫头身边有这么个厚实的角色,心里那个念头啊,全靠理智硬压着。 他为啥大半夜的,把车开到迎晨家楼下。 控制不住,走火入魔,发了疯了呗。 偏偏这女人说话烈着呢,专门往他痛处钻,说白了,其实他的痛处,就是两个人的痛处。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两败俱伤。 两个家庭的恩怨纠葛横在中间,迎晨到底是理亏的那一方,可在感情上,这两人,谁又有错? 迎晨难受得不行,手往车窗里一伸,狠狠揪紧了厉坤的衣领。厉坤也没反抗,任她作为。 迎晨用了狠劲儿,龇牙咧嘴顾不上形象,揪着他一顿猛摇猛捶。 “你以为这些年我好过吗?” “厉坤你个王八蛋。” “王八蛋。” 迎晨揪他脖颈上的肉,指甲痛下狠心地划过去。一道道红印很快就肿起来。 厉坤绷着张脸,没点儿知觉似的。 迎晨住了手,揪着他的衣领低低地呜咽。 最后哭够了,她鼻头通红地站直,手背往眼睛上胡乱一抹,倔强着转身走了。 她脚步慢,像是还给人留了点余地和反悔的时间。 一步。 两步。 三步。 每一步的间隔都故意放得更慢,但,后面的男人还是没个信儿。 迎晨背对着,脸一皱巴。 得了,这一生的情债,全贡献给这人了。 灯光倏地笔直照耀,是吉普车的车灯。 论坛摩挲地面的低低响声,后退,调头,方向盘一打,车走了。 迎晨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抽抽的,不敢哭出声儿来。 直到前方传来脚步声,很轻,但走得稳。 迎晨察觉动静,微一抬头,顺着深蓝帆布鞋往上,牛仔裤,纯黑卫衣,然后一顶斜压着的鸭舌帽。 迎璟面色安静,垂眼看着自己的姐姐。 迎晨和他对望着,可怜巴巴的,泪水迷迷糊糊。 迎璟伸手,“喏。” 迎晨吸了吸鼻子,盯着纸袋:“这是什么啊?” 迎璟说:“上回你说这个肉干好吃,我托辅导员从她老家买的。” 迎晨的情绪能收住了,她撑着膝盖站起来。 “腿麻了吧?”迎璟伸出手,少年的手掌干干净净,说:“牵着。” 迎晨听话,姐弟俩默契,一个不说,一个就不问。把人送到家,迎璟连门都没进。 “我走了。” “哎?”迎晨看着他背影,总觉得不太踏实。 这小子,是不是平静得有点过头了。 ——— 厉坤在零点前赶回队里,这一宿压根就没睡着过。 第二天,林德使劲儿地看他,哇靠一声,“哥,你这脸色,比我老家地里的红薯还要难看呢。” 厉坤胡茬冒出来,精气神不好,踹了他一脚大屁墩子,“去去去。” 上午没什么事,带着这帮小子看了部武器构造讲解的纪录片,片子长,厉坤看到一半,接到了警卫排的电话。 “厉队,这有位同志找你。叫迎璟。” 规矩是这么定的,外头人来访,都得征询当事人。 厉坤让他们放行,然后转告,在离大门最近的沙场会合。 迎璟先到,穿了件牛仔外套搭配套头卫衣,朝气青春,不输于从旁边经过的年轻小战士。 厉坤跑得快,稍稍有点喘,在他面前站定,和着颜色打招呼:“小璟。” 迎璟转过身,眉眼神色平平淡淡。 厉坤和迎晨谈恋爱的时候,这小子不到十岁。眨眼,都没比他矮多少了。 迎璟和她姐姐的五官长得并不是很像,但身上那股气质,还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厉坤看着他,先开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迎璟点点头。 厉坤说:“嗯,你说,什么事?” 静了两秒。 迎璟抬起头,拳头跟生了风一样,逮准厉坤的右脸颊狠狠砸过去。 厉坤对他压根没任何防备,一下被撂倒在地。 嘴巴里的血沫星子味儿浓稠,还没来得及站起,迎璟跟发了怒的小野兽似的,扑过来对他拳打脚踢。 “你再欺负我姐,我就揍你!揍你揍你揍你!” 第28章 抢亲 十八岁的少年生猛起来, 也真不是闹着玩的。 别看迎璟长着一副典型的国民好弟弟面相,但青涩的拳头一旦发了狠,真挺疼人。 厉坤一倒地,迎璟就扑过来,骑在他身上跟发了疯似的。 “让你欺负我姐,让你欺负我姐!” 厉坤沉默咬牙, 只用手臂护住头, 并没有反抗。 迎璟这小子, 心眼儿精,专挑人身上的脆骨头打。动静太大, 很快有人注意到。 “住手!” “这位同志你在干什么?” 警卫兵怒声呵斥,狂奔着跑来。 迎璟被揪住的最后一秒都不浪费,一脚踹向厉坤的肚子。他左右手迅速被人按住。 警卫兵大声警告:“老实点!你这是违法乱纪!” 厉坤被人扶起。“厉队, 你没事儿吧?” 厉坤摆了摆手,忽说:“放了他吧,我俩是认识的。” “这……”战士们面面相觑。 厉坤声音平静, 看向迎璟:“还有话要说是吧,走, 去训练室。” 迎璟被放了, 绷着张脸,一副耗到底的架势, 真跟厉坤走了。 训练室安静。 两人一前一后, 影子交叠在地板上。 迎璟愤怒未消, 冲上去推了他一把。 厉坤纹丝不动。 迎璟一番吼叫, 变本加厉,拳脚毫无章法地在他身上发泄。 估摸着差不多了,厉坤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稍用力地往后一抡,便轻轻松松地把迎璟给挡开。 厉坤脸色已经很难看,“够了没?” 迎璟不服气很久,一字字地判定:“你仗着我姐喜欢你,你就往死里欺负她。” 这话激怒了厉坤,他抓着迎璟的肩膀往跟前一拨,目光无声却暗含警告。 迎璟不怕他,对视起来毫不怯色。“我说错了吗?你就是不敢承认。” “我不敢承认什么?”厉坤逼问:“我要承认什么?” 迎璟怒火腾腾,拳头握得铁紧。 “承认喜欢你姐?”厉坤一眼就看穿了他心思,他冷呵一声,“承认了又能怎么样?复合?在一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语气里的无奈和苍凉一瞬而过。 “迎璟我告诉你,谁都可以对我评头论足,唯独你们迎家——不可以。”厉坤往后一步,高大的身躯笼罩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像是拉开一条楚河汉界,与迎璟站在对立两面。 “你们家,凭什么站在至高点去剥夺别人的机会?你们的命就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 迎璟咽了咽喉咙,说:“一码归一码,你和我姐,不能这么算。” 厉坤仿佛听了个笑话,心里的芥蒂一层一层抖落出来,“这话,你应该去对你姐说。” “她要真光明磊落,为什么当年事情发生后,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厉坤神色痛苦,“甩老子,跟甩垃圾一样。” 那年,厉坤知道真相后,一度崩溃。 迎晨年纪小,也是怕得不行。他生气,气在头上,发了好大的火,“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你们全家干的好事!” 两人在一起,从来只有厉坤宠她的份,迎晨哪受过这份对待。愧疚、委屈、惧怕,所有情绪夹杂在心里,迎晨也变得畏手畏脚。 厉坤喝醉了,喝得眼眶通红,迎晨上去扶他,又小心又担心地小声喊他:“求你了,你别再喝了。” 厉坤一酒瓶子往地上砸下去,然后甩开她的手,“别碰我。” 其实他力气不算大,但迎晨脚后跟没站稳,踉跄着摔倒在地,一地的碎酒瓶子渣,扎了她满手心。 迎晨呜呜地哭,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厉坤被那抹红给吓着了,本能地脱了衣服给她包手心。 等他一凑近,迎晨顾不上伤,伸手搂住脖颈把人抱得死紧,“我不走,我就要跟着你。” 厉坤也哭了,两个人的泪水糊了满脸,滑进嘴角,是苦的。 母亲刚过世,香烛还没灭,厉家的亲朋好友唉丧声、不平声,最后都化作对迎家的骂声。那几天,厉坤一下子消沉下去。 迎晨的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大冬天的,雪花呼呼往屋里灌。迎晨不敢白天来,怕被厉家人打。于是专挑晚上,身影小小一只,在他卧室下面压着声儿喊:“厉坤,厉坤。” 厉坤到底心疼了,跑下楼把她给拽进了房间。 门一关,两个人跟发泄似的,撕扯,啃咬,恨不得把身体给揉进去, 厉坤不知轻重,迎晨也折磨他,两人性格里明烈的那一部分碰撞在一起,能摸到生命里的至死方休。 后来迎晨被他弄得气喘不上,嫩脚丫子蜷成了粉色。厉坤也不好过,腰都被她缠酸了,汗珠一滴滴坠在她胸口,跟报复似的,厉坤低头舔掉又故意吸咬。 痛而刺激的感官体验,成为两人这七年的最后一次欢爱记忆。 那一晚,两人之间的关系刚刚融合了些,迎晨便在第二天消失不见。厉坤厚着脸皮去打听,才知道,她接受了学校赴澳学习交流一年的名额,出国了。 这一打击,让厉坤彻底伤筋动骨,没了救。 厉敏云一直说迎晨不是好女孩儿,秉承了大院子弟一贯的嚣张以及目中无人的特质。碎碎念念,没完没了。 厉坤从不附和,但夜深人静,他偶尔想起,心里也是一竿大问号。 真心错付,遇人不淑? 迎晨真的是那样的人吗。 他自问,却没法儿自答。一闭上眼睛,全是这姑娘的纯真眉眼,捧着他的脸嘟嘴:“我怎么还是十九岁啊。” 厉坤笑她:“十九岁怎么你了,这么不待见?” 迎晨心无城府,理直气壮:“二十岁才是法定结婚年龄——我要嫁给你啊。” 嫁字写了一半,人就没了。 前情往事如今说起,厉坤眼里的伤心依然有迹可循。 他看着迎璟:“你姐那时候跟我说的最多的词,是永远。” 说到这里,他拳头都不由地握紧,再难压抑地责问: “回去问问你姐,说永远的时候,惭不惭愧啊!” 迎璟微微怔然,满腔的怒火渐渐偃旗息鼓。 他虽然刚成年,但男人与男人之间,真真假假他还是能够分辨。 厉坤言辞锋利,但他从没有把抢肾|源这件事的怨恨牵连到迎晨身上。他还是用理智在撑着,一码归一码,仇是仇,爱是爱。 能把这两件事分得如此清楚,已是难能可贵。 迎璟这一刻有点动摇了,厉坤可能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冷硬无情。 时隔多年,厉坤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袒露心声。他颓靡得仿若受到重挫,说: “我那么喜欢你姐,喜欢到命都可以给她。哪怕出事的时候,我也说服了自己,她是无辜的,是不知情的,我不能迁怒她。但她装得那么可怜,给了我一颗糖,第二天就他妈去国外逍遥快活,这一巴掌我受了——现在她说要和好,我就必须顺着吗?” 厉坤字字铿锵:“老子也是要脸的!” 这抽筋扒皮一般的交心,几乎要了厉坤的半条命。 他下颚咬得死死,指甲抠进掌心,稳了好久才把情绪给稳住。然后淡声问迎璟:“还打吗?” 少年身形定住,跟地上拖出的影子一样沉默。 厉坤点点头,“好。” 他深吸一口气,迈大步,要走。 激烈发声后的训练室,一瞬安静,更令人窒息。 厉坤和迎璟肩碰肩,迎璟也像抽空力气一般,竟被撞得往后退了两小步。 厉坤眼底一片潮热,他踏出大门,先是左脚。 “有原因的。”迎璟的声音很突然,道破沉默。 “我姐姐不告而别,是有原因的。” 厉坤已经抬在半空的右脚,就这么放了回去。 像是倒带回归原点,迎璟平铺直叙,语气平静。 一支烟的时间。 迎璟说完了,走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她老板向她求婚了——我姐答应了。” ——— 周四的晚上,卢兰别墅区有一家张灯结彩,门口的两个大喜字特别应景。 “西贝,这个礼服好漂亮啊!”卧室里,朋友三五个,指着衣橱赞叹。 红色的改良旗袍,裙摆做大了,上头的金丝儿和刺绣图案,都是苏杭那边的老师傅亲手绣的。这样的绣品费时间,后来徐西贝才知道,是两人刚认识没多久,男友就差人去苏杭那边请师傅了。 “别动哦,小心口红蹭出去。”迎晨掰正她的脸,故作凶状:“画两道胡子要你好看。” 徐西贝眉眼儿透着笑,“好好好,不动。” 迎晨微微俯身弯腰,帮她描眉涂红,动作轻轻巧巧,很是仔细。 “好啦,”迎晨隔远了些,左右端详了片刻,满意地直点头:“一百分的美!” 徐西贝被她逗乐,握住她的手,真心实意道:“谢谢你啊,晨儿。” “谢什么,你订婚,我还能不来?”迎晨反手抚她的手背,拍了拍,然后挨近她的脸,两人齐齐看向镜子。 半晌之后,俩姑娘同时笑出了声儿。 “贝贝,恭喜你。”迎晨说。 徐西贝眼眶都湿了,“晨晨,我,我……”激动之下,字字难成句,最后只说出一句:“你也一定会幸福的。” “好啦,不煽情了。”迎晨笑了笑,轻轻按着她的肩膀:“去把礼服换上,待会儿就要梳头了。” 杏城的风俗,订婚前夜,俗称百年长情夜。有个传统,是新娘新郎着正式礼服,新郎在亲友的见证下,为新娘梳头。 趁新人去换装,迎晨总算能歇会儿气。她走到窗边,揉着自己的颈椎,看着楼下成堆的烟花已经摆放整齐,工作人员到位。 正揉着,肩上突然一沉。 “我看你忙了一晚上,注意休息。”唐其琛温润的嗓音像沁了水,他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向迎晨的肩,帮她按摩放松。 唐其琛身上从来不喷香水,但气味儿十分好闻,清冽,干爽,跟他人一样。 迎晨不适应这突然的亲近,下意识地想站远拒绝。但她一动,唐其琛早有预料般,手劲儿下压,把她给按住,平静却坚定的语气: “不许走。” 迎晨还是挥手挡开他,分开距离,笑着提醒:“唐总。” 这一笑,未达深处,疏离感显山露水。 唐其琛低头,嘴角浅扬,眼底情绪一闪而过。 迎晨聪明地转移话题,说:“真想不到,你和西贝的老公是同学。” 唐其琛:“是巧,我和他四年室友,关系很好,前阵子给我打电话,说他要订婚了,我还以为他开玩笑的。” 迎晨感慨:“这就是缘分吧,看对眼了,一切好说。” 唐其琛:“那也要互相对眼才行,不然像我这样的。”他做了个苦脸,啧啧道:“好可怜啊。” 迎晨没笑。 她拎得清,有些玩笑,就不能给回应。 唐其琛看着她,几秒之后垂下眼睛,点点头,“好,我不逼你。” 迎晨深吸一口气:“唐总,我的态度和从前一样,对你……” “嘘。”唐其琛食指比在唇边,打断。 迎晨唇齿微张,半道儿的话就这么咽了下去。 唐其琛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她。 他的手绕到迎晨的后脑勺,把人摁在自己怀里。 “你别动。” 三个字,阻止了迎晨本能的抗拒。 唐其琛身上好像与身俱来一股安定人心的气质,他温言细语,在迎晨耳边落话:“求你给我个机会。” 迎晨一愣。 唐其琛的声音比方才更温柔:“给个机会,听听我的真心。” 两人之间随即落入安静。 耳朵贴紧了他胸怀,隔着皮囊、骨骼和衣料,是心脏有力的跳动: “嘭——嘭——嘭——” “哇!张总好像皇太子啊!”外头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 唐其琛飞快地松开迎晨,主动站远了,调侃道:“怕你打我。” 迎晨捋了捋耳边碎发,表情不太自然。 “出去吧,新郎新娘都换好礼服了。”唐其琛先走一步,把虚掩到一半的房门全部敞开。 男人的背影挺拔沉稳,迎晨用手背抵了抵额头,把乱码一团的心思给揉回来,然后沉默地跟了出去。 张志强和徐西贝都换上了中式礼服,龙凤呈祥,十分喜庆。迎晨是个能调动气氛的人,一些讨吉利的小互动玩得得心应手。十几分钟,她就讨着了几个大红包。拿手里当扇子说:“谢谢老板哦。” 张志强今儿没戴眼镜,少了分书生气质,他是明眼人,接着这话往唐其琛那儿一指:“你老板在那。” 也不知是谁起的哄,“这一对我们也要吃喜糖,吃喜糖!” 唐其琛在热闹里一点也不扭捏,大方地双手抱拳,对大伙儿作揖:“承蒙吉言,若能成功,喜糖人人有份!” 掌声顿时如潮涌。迎晨有点难堪,唐其琛走来,不动声色地把她遮在身后。 玩笑过后,一对新人正式开始梳头仪式。 徐西贝坐在梳妆镜前,新郎站在身后,古木梳子拿在手里,像个认真学写字的小学生。 主持仪式的长辈是张家的二舅妈,慈眉善目,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她真诚念祝词: “一梳白发齐眉。” 新郎手有点抖,应声照做,从头轻抚到发尾。 “二梳子孙满堂。” 这样的光景,亲朋里有年轻小辈轻拭眼角。迎晨也动容,没注意到唐其琛站在了她身旁。 “三梳早生贵子。” 最后一句话,唐其琛握紧了迎晨的手。 迎晨挣了一下,没能成功。她抬头看向唐其琛时,对方目光诚恳又坚定。迎晨心头恍然,犹豫迟疑之际,没有再做反抗。 就在这时—— “咚!咚!咚!” 大门外传来沉重的敲门,哦不,是砸门声。 众人齐齐转头往外望,没过几秒,也不知哪位吼了一嗓子: “你、你们是谁!哎哎!别进来!” 大约是见形势不对劲,外头的亲友率先一步推门进来,声音尖锐扬高,急忙通风报信: “抢亲……啊啊,有人来抢新娘子了!!!” 第29章 99朵玫瑰 抢新娘这说法真玄幻,只有电视剧敢这么演。 屋里的人都懵着呢, 张志强最先一个反应过来, 甭管前因后果, 提起边上的一根凳子往门口走。大伙儿随即跟上, 衣架子、凳子、杯子,能攥在手里的玩意儿全用上了。 唐其琛把迎晨往后推了推, 说:“待远点儿,别靠近。” 徐西贝丈二摸不着头脑,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迎晨最先想到, 问:“你和他没断干净?” “他”指的是前男友那个渣男。 徐西贝摇头, “怎么可能啊。” 短暂的间隙,外头的动静已经升级。 “你们是谁!”张志强的声音。 “兄弟几个有话好说,今天是人大喜日子,给个面子行不行。”有人充当起和事佬。 “谁跟你们好说话,不跟你们说话——姐!” 屋里的迎晨,被这声音给震惊住了。 林德? 唐其琛拧开门把,人也站在了客厅,一眼扫过去, 他也怔然了。 吆喝的这个年轻人身后,竟然是厉坤。 他脸色算不上好, 一副视死如归的决然表情, 较了劲, 认了真, 一双眼睛血丝儿满布, 死死盯着卧室那扇门。 最后,厉坤的目光重新落到唐其琛身上。 唐其琛今天穿的是三件套的浅棕色西服,样式正式,乍一看,真以为他是新郎。 厉坤拨开林德,一人对众人。 唐其琛无声,也迈步站在了前头。 静默两秒。 “你想干什么?”唐其琛先开口。 “迎晨呢?”厉坤音儿有点哑。 “她在哪跟你有什么关系?”唐其琛收了和气,锋芒毕露,毫不让步,“你和她有关系么?” 厉坤气焰也起来了,下巴微抬,睨着他:“我和她有关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唐其琛笑,笑得摸不着情绪,但垂着的手已悄然握成了拳。 男人的心思啊,摆明了就那么几面,为事业,为女人。前者燃烧斗志,后者激发血性。 厉坤在部队磨炼了十几年,沙场点兵的气场嚣张又霸道。这会儿火力全开,压根不给唐其琛一点面子。 厉坤从容不迫地把外套一脱,往后头一丢,“林德。” 林德默契的伸手接住。 唐其琛冷了脸,同样的动作。他虽没厉坤的当兵经历,但也是懂得保养的人,一星期上五次健身房不是白练,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也不是什么好招呼的角色。 两个男人正面刚,谁也不认输。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在场的没谁敢吱声。 就在这时,卧室门“嘎啦——”一声从里头推开。迎晨绷着脸,一袭珍珠白的伴娘礼服出现在门口。 唐其琛侧头,“迎晨。” 厉坤陡然松劲儿,目光深幽看着她。 迎晨谁也不瞧,走过来挡在二人之间,她和厉坤正面相对,声音冷清:“你闹够了没?” 她一说话,全是对他的指责,把过错都归给厉坤。 厉坤心里不是滋味,眼神像是点了墨,压抑半晌,只问:“你跟他了?” 迎晨:“我跟谁,和你有关系吗?” 本以为厉坤也没好话,互相怼。但他的表情却在这一瞬,倏地垮台。迎晨以为自己眼花,竟在他眼里看出了一丝堪称后悔的情意。 厉坤低低唤她:“……晨晨……” 这一声出嗓,迎晨打了个颤,不明所以,不敢置信。 “你别嫁给他。”厉坤牙碰唇,声音在微抖,刚够迎晨一人听见。 “我爱嫁谁就嫁谁。”迎晨心里的委屈化作硬气,刺着回他。 厉坤突然抓起她的手。 “你干嘛?”迎晨挣扎。 厉坤铁着脸,不管不顾就要把人带走。 “厉先生!”唐其琛哪能坐视不管,上前一步,生生把人给拦住。 “让开。”厉坤没好脸子。 唐其琛可不是吃软怕硬的角色,纹丝不动。 厉坤冷呵一声,松开迎晨,左右手慢条斯理地挽衣袖,手臂肌肉线条硬邦,早他妈看这姓唐的不顺眼了。 “华南地区特种武装部队,凌速中队副队长。”唐其琛比他更淡定,流利地报出了他底细,“你这私闯民宅,强取豪夺的做派,我是不是可以举报了?” 最先慌了的是一旁的林德,上前一步大声:“你别乱说话,他不是!” 唐其琛转过头,看着林德:“我能为我所说的话负责,你能么?” “嘿?”林德吃了个憋屈,却又拿他没辙。 眼见唐其琛拿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迎晨突然开口:“算了吧。” 唐其琛动作一僵。抬眼看她。 迎晨轻轻别过头,躲过这个眼神,组织好语言,才重新跟他对视,说:“今天场合不合适。” 这理由毫无破绽,让人没法儿反驳。 “迎晨。”这时,徐西贝按捺不住,也从卧室里出来了。 她一袭红色礼服,明媚又显眼。徐西贝和张志强站在一块,龙凤合体。 厉坤愣了两秒,心里渐渐明白,可能是闹了个乌龙。 现场这气氛,尴尬又凝重。 迎晨垂眸,不吭声,犟着。 唐其琛望着她,隐隐忍耐,盼着。 厉坤一语打碎他的念想,果断地牵住迎晨的手,“跟我走!” 迎晨跟个软木偶似的,被厉坤给拽出了门。 唐其琛想追,林德堵在门口,双手张开,“诶嘿?没瞧见啊,晨姐自愿的。” 自愿这个词,彻底打消了唐其琛的动作。 林德往后退两步,然后脚底一抹油,跑喽。 ——— 厉坤力气巨大,心里装了事儿便不知轻重。 “你放开我,”迎晨去拨他的手指,“你弄疼我了!” 厉坤脚步终于慢下来,迎晨往他手背上用力一挠,“你神经病啊!” 手背被挠出了血印儿,厉坤始终没撒手。 迎晨被他给逼崩溃了,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手给抽出来,左看又看,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砖头就这么扑过来。 迎晨拿着砖头往他身上招呼,那股劲儿是真下了狠心。 第一下砸中了厉坤的肩膀,迎晨声音尖锐:“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凭什么为所欲为?” 厉坤没躲,任她打。 迎晨眼睛像要滴血,心里的委屈难过全化成了对这个男人的恨。 “跟我说‘算了’的时候,不是挺能耐吗?啊?你能耐啊,你要真能耐,现在来找我又算什么?!” 迎晨举着砖头,直接朝他心口挥,这阵仗,把远处的林德看得心惊肉跳。 迎晨是彻底失了控,厉坤偏偏沉默得跟座山似的。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迎晨触景伤情,呜咽得像只受了伤的小兽。“每次都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你总有你的想法,你淡定,你镇静,你就在看我的笑话。” 伤心至极,她说话有点乱,眼泪如飘雨。 “这么多年了,我总觉得我欠你,我想着只要你愿意,我一辈子跟着你,陪着你,照顾你。”迎晨不计形象,眼泪鼻涕一把抓,“说分手的是你,说算了吧的也是你,现在又来这一出的还是你。我告诉你,我不待见你了,我就要嫁给别人。” 迎晨拿着砖头的手在发抖,哭得发抖。 默默忍着她所有发泄的厉坤,突然开口,嗓音沉,像沁了夜晚的露水一样。 他说:“你要嫁给谁?姓唐的吗?” 迎晨强撑出坚定。 厉坤极其平静,一句话,给她盖棺定论,“算了吧,姓唐的,姓宋的,姓什么的你都嫁不了——你忘不掉我。” 这是大实话,实话却最刺自尊。 迎晨给激着了,脑袋一黑,撕心裂肺的冲动根本压不住,她举着砖头就要往厉坤脑袋上抡。 “哎妈呀——晨姐!!”林德吓惨了,不管不顾的在远处大声惊呼。 这叫嚷,把迎晨的理智给拉回了三分。 砖头离厉坤的脑门儿就差几厘米,暂停住。 迎晨泪花糊了眼睛,动作就这么保持着。 厉坤喉结微滚,然后抬起手,轻轻地把迎晨的手给拂了下来。迎晨手臂垂落,五指松动,那砖头便掉在了地上,咚的声儿闷响。 厉坤虽无声,但下颚紧绷,青筋隐隐乍现。这一刻静止,像是电影末尾的慢镜头。下一秒,厉坤单手绕到迎晨后背,直接把她给圈进了怀里。 这不是电影,两颗心在烟火人间, 活了。 厉坤胸腔在抖,呼吸在抖,心跳也格外地快。 他那只手轻拍迎晨的后背,动作颇为安抚。 “……迎晨。”厉坤的哑了嗓子,唤她的名字。 迎晨一眨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清透无声。 厉坤心里压了太多杂七杂八的事,但都抵不过这一刻最深刻的念头。他只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告而别的那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迎晨先是懵懂,猜测到是什么之后,她似乎不想提起。 厉坤用行动坚持,把她圈紧了些,不撒手。 呼吸都不畅快了,迎晨拧了拧头,长呼一口气,哽着声儿说:“你给我机会吗?那时我手机被没收了,后来找到机会给你打电话,号码却成了空号。” 厉坤默声。 的确如此,当年知道迎晨去了国外后,他有气有怨也有恨,听不得任何带“迎”的字,去超市买烟,店门口的电子设备自动感应,说到“欢迎光临”时,他差点没把那玩意儿给拆了。 当时部队内部在应征特殊兵种,厉坤二话不说报了名,一个星期内就被派遣至大兴安岭接受秘密集训。 一走三个月,与外界隔绝,迎晨自然是联系不上他。 两人之间,阴差阳错,就这么给错过。 迎晨闭着眼睛,一刹失神,再睁开时,她恢复理智。 “所以你现在是做什么?”她问得直接,“想复合吗?在一起吗?” 未等回答,她呵声一笑,“你想清楚了吗?你做好准备了吗?你能忘记那些事吗?你是冲动,还是愧疚,还是不甘心我跟了别人——厉坤,你个王八蛋到底想清楚了没有?” 她问得敞亮坦荡,剖心挖肺,没敢粉饰太平。 厉坤不说话,乱了一团麻纱,但又不愿意松手,把人拖住,按在怀里一直抱着。 迎晨开始挣扎,“你放开我,我不陪你玩了可以了吧?” 不松,她就越发用劲,用脚踹,用指甲挠,最后逼急了,直接张嘴往他肩头狠狠咬下去。 疼痛透过皮肉直达肌里,厉坤最后扛不住了,皱眉到底松了手。迎晨脱身,往后退了一大步,牙齿间隐隐尝到了血腥味。 “现在是我不愿意陪你玩了。”迎晨狠着心,指着他:“你不清不楚地乱做决定,我过完年都二十八了,你要还顾念着咱俩有过感情,就别再来耽误我了。” 迎晨怕,怕厉坤是冲动使然,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又陷了进去。 “我不是十八岁了,”迎晨哽咽着,说:“二十八岁,耗不起了,再跟你折腾下去,就没人要我了。” 她拿话激他,无非是想要这男人一个明确的态度。 厉坤默着一张脸,像是抽离了精气神,就剩一副空躯壳。迎晨转身步入夜色里,娇瘦的背影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厉哥。”林德走来,小心翼翼地开口,“不追吗?晨姐走了。” 厉坤半晌没吭声。 再迈步时,脚底一晃悠,林德赶紧扶住:“哎!哥!” 厉坤借着他手臂,撑住了。 他没松,怕一松,自个儿就倒了。 ——— 迎晨回到家,这一路她竟异常冷静。 脱衣服,进浴室,站在花洒下任水花浸湿头发和身体。心平了,理智了,再一回想,觉得自己没做错。 她和厉坤之间隔着太多世故周折,容不下“轻率”这个词。 不逼他一把,不逼自己一把,如何走的下去。 迎晨通透,倒是明白了这个理。 屋里开了空调,热活温暖,洗完澡,迎晨松松垮垮裹着浴巾在客厅转悠。也奇了怪,虽然这晚发生的事情,着实劳心费神,但此刻,她心情莫名愉快。 一夜好眠。 第二天迎晨起的早,难得的来了兴致,自己动手做早餐。鸡蛋煎得两面黄灿灿,打了壶豆浆鲜美可口,饱腹之后,将自己收拾得齐齐整整,便哼着小曲儿出门上班。 车子冲上坡,驶出停车场,拐个弯直通小区门口。 迎晨提前打转向灯,顺眼往车窗外头瞥了眼,这一眼,着实把她给惊着了。 一脚刹车下去,人跟着往前栽,幸好有安全带拉着。 外面,三四米的距离。 一辆黑色吉普横在她必经的马路边,连着四个数字一模一样的车牌特别招摇。 驾驶座里没人。 人呢? 呵,跑去车顶上了。 厉坤今天一身短款机车夹克,大长腿吸睛,牛仔裤把男人的臀部线条勾得又紧又翘。他戴着墨镜,蹲在车顶上,脚边放着一大捧火红的玫瑰。 九十九朵新鲜欲滴,一朵不差。 迎晨懵了。 厉坤勾嘴笑,拿着花站起身,动身一跳,从车顶蹦到地面,动作凌厉爽利。 玫瑰怒放似火焰。 一夜之后。 这就是他给出的答案。 第30章 一颗心 玫瑰花艳, 一大捧挤在一起看着扎实又有诚意。 厉坤朝她的车走近, 迎晨倒没躲, 眼神望着他, 不怯色。 这男人把自己收拾得很清爽, 一步一步地走来。 近了, 迎晨慢悠悠地拧过头,一脚油门, 车身“嗖”的声儿——走喽。 厉坤吃了满嘴尾气, 真没料到她来这么一招。 快一米九的大男人, 捧着束玫瑰,着实扎眼。从旁经过的路人,个个回头瞧他。厉坤单手拿花, 垂下去。他低头想了片刻, 没犹豫, 钻回了自己车里。 ——— 迎晨到公司的时候,看到唐其琛的办公室大门紧闭, 于是问秘书:“唐总出差了?” 秘书说:“没,唐总请假了。” “请假?”迎晨奇怪。 “对,病假。” 印象里,唐其琛的身体一直不错。共事这几年, 连感冒都甚少见。迎晨忙完公事,给他打了个电话。 通了, 却没接。 后来临时被许伟成叫去开会, 迎晨也就忘了这茬事。忙完已是快下班, 迎晨走出办公室,看到几个员工围在那。 “我们买点水果吧?” “行,牛奶也可以,再买束花。” 迎晨向来和气亲民,走过去加入他们,问:“聊什么?” 一主管:“晨姐,我们准备去探望唐总。” 迎晨蹙眉,“看他?” 另一人答:“是啊,唐总住院了,肺炎。” 炎症闹得还挺厉害,唐其琛这一天吊了六瓶水,趟床上一下午没动。 同事们过来的时候阵仗十足,带的水果种类都能摆摊了。后来大家一合计,觉得再拎两罐奶粉才行。浩浩荡荡一行人,往病房一站,温度都升了几度。 来前打过招呼,唐其琛不意外。 只是在他们进来的时候,他目光下意识的在里头找着什么。 走最后头的迎晨一露脸,唐其琛目光就降落下来,安了心一般。 唐其琛这人做派十分正气,遇事有方法,待人讲良心,所以十分得民心。大伙儿的关心也是发自肺腑。 “唐总,您可得注意休息啊。” “四川平坝山的原料我们在跟进呢,您放心。” “这奶粉特别好,无糖脱脂不发胖。” 最后这句把场面给逗乐。 勘测部新进的一个女大学生,不服地抗议:“唐总经常锻炼呢,身材保持得好!” 小姑娘都喜欢唐其琛这款,温文尔雅,硬件实力超群,有爱慕之心也是人之常情。但到底是刚步入社会,没点儿心机城府,说话前脑子不带打草稿,合不合适也不分场合。 场面顿时陷入尴尬,跟卡带似的,谁都没吱声。 而正主呢,半躺在病床上,面色沉静,也没半分打圆场的反应。唐其琛好像在等,等着某人。 最后,还是迎晨出来解围。 她把伤心难堪的小姑娘往后一拨,轻声道:“小姚,去帮大家买几瓶水吧。” 人走后,场面又恢复了和气。 待了几分钟,大家告辞。唐其琛叫住迎晨:“你帮我去招呼他们晚饭吧。” 迎晨点点头,算是答应。 但到了半路,员工们很有默契地拦住了她。“晨姐,不用管我们,唐总也没吃饭的。” 得了,一丘之貉,不愧是他带出来的兵。 迎晨就这么被众人之力推回了唐其琛身边。不跟病人一般见识,迎晨上楼前,颇有良心地给他带了碗粥。 病房里安静,唐其琛合着眼睛躺在那。迎晨进来的时候,他没睁眼,却突然道出一句:“小米粥吧?” 迎晨呵声一笑,“鼻子很灵啊。” 唐其琛这才睁开眼睛,撑着胳膊坐起。 他手上还有留置针,不方便使力。迎晨给他把饭盒揭开,勺子洗干净放进去,然后坐在方凳上,双手交叠,背脊挺直。 唐其琛笑着说:“你别这么严肃,我都不敢吃了。” 迎晨也笑,“不吃也行,反正吊着水呢,一顿不吃饿不瘦。” 唐其琛笑容敛小了弧度,对视了一番,迎晨忽说:“唐总。” “昨晚你俩谈好了?”唐其琛抢先一步,平静地问。 半晌,迎晨才说话,很诚实:“没谈好。” 唐其琛嗯了声,等着。 “不过也差不多了。”迎晨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说完,她自个儿先笑了。 那笑容不比平日,是发自内心的,有着一股少女感。 这比以往任何一次直接拒绝,都让唐其琛难过。 迎晨的意思,只要厉坤迈出这一步,那么剩下的问题,就只是她和他之间的内乱。她不告诉唐其琛,是因为,唐其琛是个外人,没义务知晓缘由。 迎晨精的很,给了他一个体面的台阶。 “行了,时间不早了,你休息吧。”迎晨起身,背好包。 唐其琛面容无异色,头浅浅一点,自然的很:“好,慢走。” 门一关。 他终是缓缓垂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留置针的针头倒流了一点点血印。 心里五味杂陈。 ——— 迎晨从医院出来,开车回了万科城。 把车停好后,她特地看了一眼手机,觉得不放心,又拿起来点进通话记录检查了一番。 那王八蛋真没再联系她。 一刹的失衡,但迎晨很快收拾好心情,宽慰自己:别心软。 可不再是十八岁了,耗不起心血和精力再去折腾。 迎晨想得明白,要就坦坦荡荡、心无芥蒂地复合。 要么,就别再轻易开始。 想着想着,楼层到了,迎晨踏出电梯,一看门口吓了跳。 好家伙,厉坤坐在地上,看样子等了很久,脸上倦色难掩。早上那束玫瑰花也搁在脚边,蔫耷了不少。 见着人回来,他起身飞快,站在门口跟堵墙似的。 迎晨高跟鞋踩着瓷砖地面,咯噔咯噔脆响,一声一声放慢。 厉坤站在那,她没办法开门。 两个人面对面,一高,一低。谁也不先说话,犟劲儿一样,看哪个先认输。 最后,迎晨眼缝儿一眯,生气前的习惯性小动作。 厉坤便往边上挪了半步,不情不愿地妥协了。 迎晨走到门前,伸出手,伸到一半又收回,拧过头冷漠道:“我要按密码了。” 厉坤充耳未闻,纹丝不动。 “我要按密码了。”再重复。 “你按就是了。”厉坤一副无所谓的态度,“——198804,我又不是不知道。” 迎晨欲反驳,但嘴张了好几下,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开了门,她飞快闪进去,转身就要关门。 厉坤一巴掌抵住门板,右脚直接跨进屋里,把门卡死不让她关。 “你让开。”迎晨压住门板。 厉坤身子往里挤,在用劲。 说不通,迎晨急了,也用力关,两人跟拔河拉力赛一样。 厉坤皱眉:“我有话跟你说。” 迎晨:“该说的昨晚都说了。” 厉坤:“还有没说完的。” 迎晨:“省省吧,我也不想再听了。” 厉坤:“你真不听?” 他脸变了色,语调往上扬起,眼角眉梢透着警告。迎晨熟悉,这是厉坤动怒前的预兆,估摸是烦着了。 可烦的又不止是他一个。 迎晨也委屈着呢,心想,我还不乐意呢,给你使这么点绊子,就给我摆脸子。 于是把脸一拉,铿锵地回他:“不听!” 趁厉坤发愣的时刻,迎晨卯足了劲把他往外推,然后“啪”的声关门,成功将人阻拦在外。觉得不放心,她又反了锁。 听到里头清晰的那声“咔哒”反锁声,厉坤哭笑不得。 门里。迎晨觉得热,双袖一撸,挥着手掌往脸上扇风。扇了几下,她慢下动作,悄咪咪地将耳朵贴向门板,仔细分辨门外的动静。 悄无声息。 走了? 迎晨蹙眉,脸贴得更紧,然后得出结论,真走了。 那声王八蛋还没真骂错! 迎晨愤愤不平地拧开门把,一脚踏出去,厉王八三个字刚欲脱口泄愤—— 厉坤拎着玫瑰,从侧墙边上闪了出来。 迎晨吓得半死,看实了,拍着胸口的手拧成拳头,直接往他身上招呼。 “吓死我了!命都被你吓没了!”迎晨呵斥。 厉坤盯着她,几秒对视。 迎晨别过头,嘴角一松,没忍住。 两人一块笑了。 大概也觉得各自幼稚,这笑没别的含义,不过给眼下的紧张关系给解了绑。 厉坤问:“吃饭了没?” 迎晨摇摇头,“没。” “我也没吃。”他眼神透着真,邀请就这么从嘴里滑了出来:“一起吧?” “谁跟你一起?”迎晨别过头,语气虽然倔,但手上的动作不经意将她本心出卖。 “拿来。”迎晨伸手,掌心朝上,细长软白。 厉坤不明所以。 “你要拿着这花走大街上吗?”迎晨嫌弃的语气,“傻。” 说完,她径直将花从厉坤手里抽出来——往门边地上一放。 厉坤无语,还以为她会放回屋里呢。 迎晨扬着下巴,仿佛在说:你想得美。 小区地段不错,出去后灯影繁华,东南北三面还有三座大学,所以小食店特别多。迎晨走前头,厉坤走后头。 摊子上的小吃琳琅满目,迎晨这边瞧瞧,那边瞅瞅,厉坤始终跟在后头,半米的距离。 迎晨起了心思,忽地加快脚步。 厉坤同速率跟上,也加快。 迎晨又突然慢下来。 他也跟按了开关一样,慢了下来。 两人你追我赶,忽慢忽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参加竞走比赛。 后来厉坤没耐心了,终于抓住她手臂,狠狠一个回力,把迎晨给掰成了面对面。 “我说你……” “我就爱跑步,管得着么你?”迎晨恶人先告状,先一步堵死了他的说辞。 得嘞。 厉坤直点头,突地一声嗤笑,“以前没见你这么爱锻炼,一说晨跑,从床上拖都拖不起。” 迎晨脸色微变。 厉坤也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提起过去,还用这么自然而然的语气,好似两人从未有过嫌隙一样。 短暂沉默。 迎晨也不给他找不痛快了,兴致缺缺地说:“随便吃点吧。” 两人找了家鱼粉馆。 味道实在一般,迎晨本就不饿,筷子搅了两下,就搁下了。 厉坤瞥了眼,没作声,吃了几口,他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迎晨嗯了声,部门的微信群里连续不断的新信息提示,她点进去,低头看、回复。压根没注意到厉坤走出了店外。 两三分钟后,他回来了,手里拎着东西。 “给。” 迎晨抬起头,看着桌上,一脸莫名:“干吗?” “不是不爱吃鱼粉么,吃这个。”他刚去外面买的蛋炒饭。朴实无华,却最能饱肚子。 迎晨放下手机,直到屏幕暗下去,她都没说话。 厉坤留着短寸头。没穿军装的时候,有一股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气质,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身上透着极强的吸引力。 哪怕只是在嗦一碗鱼粉。 一碗吃完了,厉坤毫不扭捏地伸手越过桌面,把迎晨面前的那碗鱼粉也给端了过来。然后放下自己的筷子,拣起搁在碗上的那双,大口大口地继续吃。 迎晨忍不住提醒:“哎!”这筷子,她刚才吃过。 厉坤的关注点好像并不在这上面,或者是他不在意,只说了一句:“别浪费。” 低头继续吃粉。 迎晨消声,沉默地打开那碗热气腾腾的蛋炒饭,也开始大口。 一顿相安无事的晚饭。 走出店子,两人不再像最初那样一前一后、你追我赶、互相赌气。此刻,他们并排慢走,偶尔人多,躲让的时候,迎晨还会蹭到厉坤的肩。 街灯一盏盏苏醒。 每个地摊都有学生驻足挑选。发夹、头绳、蝴蝶结,还有银耳钉,装饰项链。小玩意儿少女心满满,挑好了的学生,在跟老板讨价还价。 远处夜宵摊,炭火忽明忽暗,孜然香葱冒出香味儿。 市井生活,平凡日子,全是人间烟火气。 两人走了一段路,迎晨停在一个摊前看热闹。 气|枪打气球。 十块钱十发子弹,打破七个气球,就能换一份小礼物,全中的话,有一个大娃娃。 迎晨看了一会别人玩,别说,技术难度还挺高。 厉坤偶尔看她一眼,眉目专注,似乎对别的东西毫不在意。 两人之间,还系着个要松不紧的活结呢。 厉坤双手斜插口袋,沉静半晌,叫她:“迎晨。” “嗯?”她侧过头,脸上有温柔光影。 厉坤一阵心悸的沉默,忽然开口:“我有话要对你说。” “啊。好。”迎晨似是妥协,点了点头。 “我们……”刚起了个头。 “抱歉。”迎晨拿出响铃的手机,看到来电人,不敢耽误,走到一边接听:“喂,许董,嗯,您请说。” 工作上的急事,四川矿山勘探的那个项目有了实质进展。 “好的,资料我已经整理完毕。”迎晨边听边答应:“明天吗?好。” 隐约间,她听到不远处的摊位上传来气|枪声、气球炸破声,还有围观群众啧啧赞叹起哄声。 大概是又有哪位高手在玩了吧。 同时,迎晨迅速扫了一圈,没见着厉坤站在外头。 “行,没有问题。”电话收尾,终于结束。 迎晨稍稍理了下思路,才迈步往那边走,找厉坤。 厉坤正好从气|枪摊子那儿出来,边上还有人对他竖大拇指:“打得真不错啊。” 迎晨狐疑:“你?” 厉坤看着她,沉着嗓说:“我们两个,每次要认真说话的时候,总会被有的没的人和事给打断。” 迎晨挠挠脸颊,好像是这么个理。 “不说了。”厉坤甩话,眼神拽起来。 迎晨刚要骂呢,嘿?大爷脾气又来劲儿了是吧! 厉坤就往右边一指:“——要说的话都在那上面了。” 迎晨顺着他手臂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看,愣住。 气|枪摊后头,气球背景板上,被枪射破的气球,不多不少,正好打出了个形状—— 一颗心, 标标准准的爱心。 第31章 解了心结 厉坤这一手让迎晨始料未及。 那颗心, 左右对称, 弧形好看。 厉坤没事人一样, 高高大大的背影往前迈,单手斜插着口袋, 模样儿还挺酷。 这男人很鬼, 做了他想做的,能做的,把工夫弄全套, 横七竖八都轮不上他犯错。最后还是把决定权抛给了迎晨。 迎晨双手环搭在胸前, 微微歪着脑袋,看着他背影, 勾嘴笑了。 厉坤这晚把她送回小区门口, 这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各自心里有了底,一个撂明了态度, 一个还在消化心思,都默契着。 “我走了。”厉坤说。 “嗯。”迎晨点点头。 说完,却谁也没动作。 厉坤眸色深, 深深地看着她,“我真走了。” 迎晨莫名:“谁还不让你走啊?” 厉坤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时候,让人发笑, 他说:“你不让我走, 我就能不走。” 迎晨听出了他话里的试探, 四两拨千斤地回过去:“你们队里, 什么时候请假这么方便了?” 这话真戳中厉坤的顾虑。 昨儿个跟李碧山求假, 人一句话就给拒了,厉坤瞒着他,算是私自出队,回去肯定要受罚。 迎晨真不是吊着他,说:“我明天要出差。” 厉坤抬起眼睛。 “去四川。”迎晨道:“五天吧,回来再说。” 厉坤点了点头,“好,那你先走。” 迎晨转过身,拢紧了外套,迎面的风把她头发吹成一弯浅弧。厉坤望着她背影进了大门,这才提步离开。 晚上许董的那通电话,是让迎晨带队亲赴四川,一是实地考察矿山情况,二是和对方沟通谈判。唐其琛肺炎住院,只能她先行。 但这段时间四川那边天气不好,连着一周的暴雨,据说昨天才恢复航班。指令下的突然,秘书只订到了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票。 第二天。迎晨赶着上午的时间,先是把车送去4S店做保养,想着从四川回来再取,然后打车回了一趟大院。 平日她都是开车回,车牌号在警卫处统一备案登记,所以放行无阻。但今天她没开车,站岗的那位战士大约是新来的,不认识,直接把人给拦了下来。 “同志你好,没有传令,您不能进去。” “我家住里头。”迎晨解释:“西南角的迎家。” 看这战士的表情,得,说了他可能也不了解。 “你稍等,我打个电话。” 迎晨先是打给迎璟,没接。 犹豫了片刻,再打给迎义章,也没接。 她握着手机很无奈。战士铁面无私,没点动摇。他公事公办,往警卫室走,查翻了一下记录,大院儿里姓迎的,只有一位首长。 战士将信将疑,出来说:“还有一位联系人,你打过去吧。” 迎晨明白,他指的是崔静淑。 “不用。”她脸色也冷下来。 战士怀疑之心更加明显,持着枪械的手都绷紧了些。 就在这时,两声短促的鸣笛声。一辆黑色的车子滑下车窗,孟泽探出脑袋十分惊奇:“哟,小晨儿?” 迎晨松了气,指了指那道门。 孟泽随即明白,与那名执勤战士打招呼:“这是我妹妹,从小一块长大的。” 孟泽跟谁都熟,整个大院儿,除了他爹妈不待见他,谁都喜欢他。 “稀奇啊,今天怎么想着回家了?”孟泽想了想,紧张兮兮地问:“该不会是,又来找你爸爸吵架吧?” 迎晨斜他一眼,说:“迎璟今天生日。” “哎呦,忘了。”孟泽一拍脑门儿,“回头我给他补份礼物。小璟十九了吧?” 迎晨嗯了声,“我下午要去远地方出差,个把礼拜才回来。” “嘛去?” “挖矿。” “我说你一女孩子,学的什么专业,我叫都叫不上名儿,多辛苦。” “你叫不上名,是因为你没文化。” 孟泽嘿了声,然后嬉皮笑脸:“别拆穿嘛。” 迎晨嫌弃地一笑。 孟泽不闹了,打着方向盘,“得嘞,出差回来,哥请你吃饭。” 把人送到门口,孟泽有事儿便走了。 来开门的是崔静淑,见着迎晨,她明显愣了下,然后很快让出路,高兴发自肺腑:“回来了啊?快进屋。” 迎晨没什么表情,踏进玄关。 “吃早饭了吗?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牛肉面行吗?”崔静淑殷勤热络,同时往楼上喊:“老迎,老迎,晨晨回来了。” 过了一会,匆忙急乱的脚步声,迎义章边说边下楼:“谁?迎晨?” 见到真是女儿,他很快装沉稳,语气清淡:“哦,回了啊。” 自上次争执,把迎义章气得住院,这是父女两第一次碰面。迎晨见他精气神似是不错,心里稍稍松弦,老实地叫了声:“爸爸。” 迎义章神情亦缓和,“嗯。” 崔静淑把空间留给一老一少,自觉地去厨房忙活。 沙发上。 迎义章和迎晨分两头坐。 “工作还好吗?” “好。” “生活上别太节省,身体很重要。” “行。” “有空多回家看看,家里的饭菜,比外头的放心。” 迎义章说得琐碎,语气虽无异,但话里行间对迎晨的关心,还是没藏掖着。 迎晨看到父亲一丝不苟的寸头,刚正气质犹存,但两鬓的白发还是添了几分岁月不留情的感慨。她忽地心酸。脱口就为上一次的事情道歉。 “对不起,爸爸。” 一瞬安静。 迎义章垂眸,极慢地点了下头,只说了一句:“以后常回家看看。” 这时,崔静淑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来啦来啦。”她极尽讨好之意,把面条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期盼着,劝说着,笑着说:“晨晨,尝尝这碗面,我没有放香葱。” 因为迎晨从来不吃葱。 面条卖相不错,汤汁收得浓郁,上头的牛肉大片儿均匀。迎晨看了一眼,没把这刚刚好起来的和谐气氛延续。 她起身,不发一语地走了。 崔静淑尴尬地站在原地,方才的用心良苦全成了笑话。 迎义章浓眉深皱,喊道:“迎晨。” 没回应。 语气加重:“迎晨。” 这一次,上楼的身影停住,迎晨侧过头,“爸爸,今天是小璟的生日,我不想吵架。” 说罢,她头也不回。 敲卧室门的时候,听到下头传来稀里哗啦碗筷落地的声音,迎义章愤声:“像什么话!” 崔静淑在劝:“好了好了,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别让她不高兴。” 声音渐小。 迎晨拧开门,就瞧见迎璟坐在地板上拼模型。 “怎么回事啊?打你电话也不接。”迎晨先数落。 贴完最后一片桅杆,迎璟才吭声:“我手机在充电,昨晚调静音忘调回来了。” 迎晨走过去,也坐在地上,“生日快乐。” 迎璟嗯了声,看着她:“你能回来,就挺快乐的。” “嘴甜。”迎晨笑起来,伸出食指去勾他下巴:“给姐姐看看,哎呀呀,咋长得这么好看呢。” 迎璟躲着,别开脸,“你的生日祝词年年一样。” “咦,还不乐意啊?”迎晨说:“那说你越长越丑了可行?” 迎璟很快道:“别,那还是年年一样吧。” 迎晨笑了笑,待笑容收拢后,忽说:“厉坤来找我了。” 迎璟很平静,“哦,找你干嘛?” 迎晨:“和好。” 迎璟做模型,听到这句话后,动作骤停。 两秒之后,他继续糊胶水,“这不正如你意吗?” “我没答应。” “没答应?”这回,迎璟是彻底放下手头上的活儿,抬头看她:“你喜欢上你老板了?” 迎晨对他翻了个白眼,才说:“其实我挺怕的。” “怕什么?” “怕他只是说说而已,一时兴起。” “哦。”迎璟:“不会的。” “什么?” “他不是一时兴起,应该是认真的。” 迎晨皱眉,不解。 “我去部队找过他。”迎璟平平稳稳的语气:“我告诉了他一些事。” 迎晨懵了片刻,反应过来后,一个猛子扑向迎璟,不可置信:“你、你知道了?不不不,不可能。” 她语无伦次,眼里是大写的不相信,问:“你怎么知道的?” 迎璟淡定地拂开她的手,理了理被揪乱的衣领,说:“那年,我躲在墙后面,偷听到了二伯对你说的那些话。” 或者,用威胁来形容更恰当。 “你为了他,妥协了。”迎璟说得简单,简短的一句话,却能利索戳中迎晨的心事。“我把我当年偷听到的,告诉了厉哥。” 迎晨低头,眼睫微垂,像是一把羽毛小扇。 许久,她哑声道:“那时候你才多大啊,记性这么好,早熟吧?” 迎璟闻言,低头打量了一圈自己的身体,有理有据地反驳:“正常发育。” 迎晨倏地笑出了声儿,眼神亮闪闪的,好像一下子拂去了心头尘埃。好似这一刻,那些担心、犹豫、不确定,统统有了答案。 “你也用不着太高兴。”迎璟挠挠鼻尖,眨巴眨巴眼睛,“毕竟他被我揍了一顿。他浑身也太硬实了,拳头打上去,好疼。脚底踩上去,跟铁皮一样。” 迎晨:“……” 又聊了一会,迎晨看了看时间,“我得走了。” 迎璟:“你不吃午饭了?” “赶不及,我三点的飞机,要出差。”迎晨拿起包,“从四川回来再来找你。” “等等。”迎璟跑到床边,从枕头下边摸出一个东西,递过去:“给,我上次和同学去大明庙玩儿,求的平安福。” 他说得无所谓,但眼神还是隐隐期待。 迎晨笑了笑,接过,随手揣进衣兜里。她看得出,其实这是崔静淑的授意。 “年纪轻轻,别这么迷信。” 迎晨没拆穿,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便离开了迎家。 ——— 下午五点十分,飞机降落双流国际机场。 与迎晨同行的有五人,审计部的张敏部长,还有一个是负责冶炼生产的工程师姜海,剩下的都是技术人员。 此次他们考察的矿山在嵩五县西北二十公里的飞渡河上游。地理位置偏僻,从成都过去还要坐两个多小时的车。 迎晨一行人到那,已是夜幕降临,天空飘雨绵延,山区阴寒,温度比外头还要低上几度。 接待他们的是金矿山的老板,姓张,叫张有德。此人胖硕,脖上一根金链子,五大三粗的暴发户形象十分鲜明。开着一辆大奔驰,把他们拉到县城最好的酒店接风洗尘。 饭局散后,张有德自作妖孽,又安排了唱歌,进包厢一看,几个浓妆艳抹的小姐扭腰迎了上来,逮准男同胞一人伺候一个。 吓得他们躲都躲不及。 迎晨乐呵极了,这场面看着滑稽。结果张有德特殷勤地对她说:“迎总,我这也安排了一个小弟,你有啥想要的,指使他就成嘞!” 迎晨眯缝双眼,这才看清包厢靠里头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帅小伙呢。 真是男女都照顾得仔细啊。 推杯换盏打太极,这点交际能力迎晨还是有的。 推辞掉之后,迎晨走到外头过过风。 小县城,不繁华,自带一股安然的气质。 迎晨心思忽起,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手指停在厉坤的头像上。正犹豫,手机一震,对方跟有心灵感应似的,先发来了信息。 厉坤问:[在干嘛?] 迎晨看着屏幕,笑了,反问: [你在干嘛?] [在跟你发信息。] [我也在跟你发信息啊。] 厉坤一串无语的省略号:…… 迎晨捧着手机乐出了声儿,不开玩笑了,认真地回: [我这周日回来。] 发完之后,迎晨心里忽生紧张,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片刻。 [嗯,我来接你。] 迎晨瞬间莞尔。 笑容刚起了个头,厉坤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迎晨接听迅速,一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呼吸浅浅交织。 忍不住了,厉坤嗓音沉,打破沉默:“周日我去机场接你。” 迎晨嗯了声。 厉坤又说:“你这边还要多久结束?” “快了。” “和同事一起吗?” “是。” 答完,迎晨挑眉,“但我不和同事一块。” “为什么?” “这矿老板人特别好,给我介绍了一个很帅的小弟。”迎晨故意道:“二十岁,长得像吴彦祖,身材也蛮不错的,大冬天的,穿了件黑色短袖也不怕冷,手臂肌肉……” “迎晨。”厉坤平静打断,“你气我,是不是?” 这语气里的委屈之意,听得迎晨莫名爽悦。 她轻轻笑了起来,手机微微震着。“我不跟你说了,那边叫我了。” “好。”厉坤没腻歪,挂断前,似是不放心,又重复一句:“那,周日见。” 迎晨心情一片明媚,使坏地问道:“见了,还走吗?” 那头在笑,沉声地笑。 厉坤清朗暧昧的声音,如了她的意:“以后走不走,不知道。但周日晚上,我是不会走了。” 第32章 福雨沟11.30矿难 十一点半的时候, 张有德把他们送去酒店。走前, 那个二十岁的帅小伙望着迎晨左右为难,跟也不是, 走也不是。 张有德讨好地问迎晨:“您要不喜欢这一卦的, 我再让人换一个来。” 迎晨晃了晃手机, 客气笑道:“张总,我刚跟我男朋友打电话呢。” “哦哦,那就太不好意思了。”张有德拍着自己的脸,笑起来眼纹很深,“失敬,失敬。” 听到俩人对话的同事,面面相觑, 小声议论。 “晨姐和唐总在一块了?” “没听说啊, 什么时候的事?” “可能不是唐总吧。” “哎呀, 那也太可惜了。” 奔波了一天, 到了酒店,迎晨洗完澡沾床就睡。第二天的闹钟是六点, 因为从县城去金矿还得走一个半小时的山路, 迎晨特地换了轻便的运动鞋。 她把昨天换下来的大衣搁去衣柜, 呢子布料细腻柔软, 迎晨的手一顿,也不知怎的, 手伸向大衣的口袋, 把昨天迎璟给她的那枚平安福给拿出来, 塞进了身上的衣兜里。 张有德豪气热情,大早就安排了中巴车等在酒店门口。车子驶出县道,走盘山路,颠簸磕碰很遭罪。 张有德嗓门儿亮,聊个天也跟放机关枪似的,说:“迎总,一般女的跑这种路都得晕车,我看你还好嘛。” 迎晨笑笑:“习惯了,早两年经常出差,矿资源都在山里,比这陡的我都走过。” 张有德竖起拇指,夸张道:“豪杰,豪杰啊!” 迎晨:“这里地势偏僻,居民收入不高吧?我注意了一下,连两层楼的楼房都很少。” “嗨!”张有德见怪不怪:“这还算好的,以前金矿没做起来的时候,盖的全是土砖房和茅草厕所。” 迎晨问:“你们下井的矿工,都是当地人啊?” 张有德:“那可不,抢着干呢。” “工资高吗?” “高啊。”说起这个张有德就倍儿骄傲,“一般的开采工七十一天,去钻矿的九十块。” 钻矿是往地里深处走,先用炸|药炸松矿石,再由工人去采矿,作业环境不好,小浮石跟下雨一样,砸得安全帽砰砰响。 说白了,都是拿命做赌注的事儿。 迎晨随口说了句:“只要安全工作做到位,至少能避免大事故发生。” 张有德嘿嘿两声,没应。 路上,迎晨又问了一些关于矿井的情况,张有德有问必答,说得很让人放心。 进入嵩五县地界,天气阴沉就开始飘雨。 “老天爷真操蛋,连下了一周雨,还没停半天又开始下起来了。”张有德低声骂道。 到达目的地,矿山里有几个人陪同接待,私矿老板都有个特质:浮夸,精明。从面相和穿着上就能看出个一二。 一阵寒暄。 迎晨他们穿着雨衣,戴上安全帽,在张有德的陪同下,准备下矿井实地考察。 等候的间隙,迎晨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个小男孩儿,六七岁的模样,脸蛋皮肤特别黑。没记错的话,他从迎晨下车,就一直待在附近。 小男孩儿眼巴巴地望着迎晨,黑眼睛亮澄,脚上脏兮兮的鞋踩在水洼里,举着把破旧的大雨伞。 迎晨乐得对他招招手,“过来。” 对方听话。 工程师姜海一看,“哟,跑步速度好快啊。” 十秒不到,小男孩踩着满地儿的水花,跑近了。 迎晨从包里拿出一包奶糖,她每次出差都会随身带一包,也算养成了习惯。 “给,拿着。” 小男孩儿拿过糖,眼睛溜溜转。 迎晨笑了,伏腰在他头上揉了揉,“赶紧回去,这里是上班的地方,很危险的。” 小男孩儿似懂非懂,突然咧开嘴,对迎晨笑了。 “呀!牙真白!”迎晨推推小男孩儿,“走吧。” 讨到糖的孩子,连背影都是欢快跳跃的。 这时,下矿井的吊笼准备好了,迎晨一行人秩序井然地坐上去,加上张有德这边的人,一共两个吊笼,一颠一摇地徐徐下井。 笼身完全进入井道的最后一眼,迎晨看到了对面山坡上,方才的那个小男孩儿捏着糖,站在雨中望着他们。 进入井洞,光线越来越暗。 迎晨问张有德:“你们这,孩子都能进来啊?” 张有德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不会的,我们这儿特别注重安全工作,那瓜娃子可能是自己翻墙进来的。” 迎晨将信将疑。 随着下井深度增加,安全帽上的探明冷光灯也自动打开了。 张有德豪迈介绍:“我们这里的原料质量非常高,大量供货,你们要多少都有。” 这些情况在前期调研中就已经清楚,迎晨不作评价。 井下共分五层,前三层都有矿工在干活。见着有外人来,这里头老的少的,都停下铲子锄头,淳朴友好地对他们笑。 迎晨拧眉,和一起的公司工程师姜海默契对视一眼。姜海随即问张有德:“张总,他们都不用戴口罩的么?这里头的扬尘是很大的啊。” 张有德支支吾吾地敷衍:“戴的戴的,工头领了就来发。欸!你们看看这矿,成色好吧?” 迎晨一行人沿着矿道,慢慢走,认真看,姜海时不时地在本子上记下要点。 趁着他和张有德在谈话,迎晨一个人往前边去,左边是原料堆,右边是半开采的洞井,她走近了,从岩石层的缝隙里往下头瞧。 这一瞧,迎晨背脊上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冒出来了。 缝隙之间,隐约可见的是——炸|药。 炸矿石用的炸|药。 绝不能违规摆在矿底的炸|药。 迎晨心里涌出一种莫名的凉意,从脚底心直连天灵盖。 张有德和姜海的声音都听得模糊不清。 几秒镇定,迎晨转过身,快步走到张有德跟前质问:“下面为什么会有炸|药?” 张有德顿时懵了,没想到迎晨会看到。 见他不吭声,迎晨愤怒得压低声音:“你们不要命了吗?” 一旁的姜海:“啊?炸|药是不能存贮在井底的啊!” 与此同时,井洞里的照明灯忽地一灭。 半秒,又忽地亮起。 不安的恐惧支配,场面沉默寂静。 那亮起的灯,倏地,又灭了。 这一次黑暗的时间比方才长。 五秒。 十秒。 半分钟。 灯亮了。 张有德松了肩膀,不当回事地嘿嘿笑,指着矿壁上的灯说:“经常这样,别紧张,别紧张。” 迎晨心细如发,半晌没动没说话。 渐渐的,就连姜海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他眼里的惊恐藏不住,瞪大眼睛望着迎晨。 迎晨脸色顿时惨白,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电线短路。” 他们闻到了线路烧焦的味道。 “嘶——” 一声诡异。 “砰——” 他们右前方的灯,闷响,灭了。 迎晨往后退两步,脑子混沌。 张有德眼睛也眯成了缝,似是在思考。 迎晨忽然大声:“通知井下工人,上井,快!” 这一喊,把所有人都喊懵了。 张有德反应过来,嘴皮微颤:“小点声音,要上你们上去就是了。” 他手下也开始劝,很小声:“张总,那些工人。” “混球!”张有德狠厉低训:“多大点事,大惊小怪,不就坏了一盏灯吗。工人当然得干活了,一天十公斤金子,你来承担损失啊?!” 迎晨向前,一把逮住张有德的衣领,像头愤怒的狮子,“你们违规存贮炸|药,没闻到这里一股电线烧焦的味道吗?出了事你能负责吗!” 张有德哪被女人这样唬过,吼回去:“关你屁事啊!” 迎晨这边的同事冲过来帮忙,挡在迎晨面前。 张有德手指着:“干什么,想动手是不是!别乱来啊!” 迎晨不敢耽误,对同事们说:“别管了,先上井。” 逼仄的空间里,焦味儿越发清晰明显。 姜海怕迎晨走不动,拽住她的手,“别慌,不会有万一的,咱们走快点.” 话还没落上句号,矿井底板突然猛烈摇动,同时,耳边震碎—— “轰!轰!轰!” 一股凶悍的力量吞噬贯穿了整条矿道。 迎晨被震得瞬间倒地,耳边嗡声响,尖锐、疼痛、难以呼吸。 当这一波扛过去后,她意识到—— 电缆短路引起明火,点燃了下头违规驻存的炸|药。 矿洞爆炸了。 第一次爆炸,威力不及最大,姜海挣扎着起身,拽起迎晨,撕心狂吼:“走!走啊!” 离炸|药存放地近一点的人,满脸血,在地上翻滚痛哭。 迎晨挣扎爬起,咬着一股劲往前狂奔。 眼见着就要够着吊笼—— “轰!轰!轰!” 第二次爆炸。 炸|药一捆接一捆,在这窄小的空间里引火、膨胀、炸裂。 这一次,连姜海的手都给震脱,迎晨被巨大的冲击力,先是甩向墙壁,再重重落到地面。她一吸气,矿道里浓重的硝烟味塞满了整个胸腔。 迎晨脑子窒息,感觉心脏都骤停了。 她想回头看一眼大伙儿,但一用力,嘴里一股粘稠的血腥味,蓦地一呕,血喷湿了垂在地上的手背。 爆炸虽然停了,但,矿洞结构已经被炸松。 浮石开始下坠,先是小的,一块块,然后是稍大的,如雨下。 最后,迎晨眼睁睁地看着右上方的洞顶,一块大石板轰然倒塌,接二连三,震天巨响。 井深三百米,浓烟、碎石、痛苦呼救的幸存者。 如同人间炼狱。 ——— 而此时的杏城,迎家。 “老迎,该吃药了。”崔静淑端着温水和药丸,递给迎义章。 迎义章正在看新闻,点点头,“辛苦你了。” 崔静淑落坐沙发,不知怎的,忽生牵挂:“我看了天气预报,四川那边天气不太好,不知道晨晨适不适应。” 迎义章吃完药,又润了温水,才说:“这丫头,从小就倔,跟男孩儿一样,我对她关心太少。” 说不下去了,迎义章“哎”的一声,无奈而感慨。 崔静淑宽慰他:“晨晨是个好姑娘,很多事情她不知道,你也不能怪她不懂事。” 迎义章又是一声叹气,抬头看着崔静淑:“只是委屈你了。” 崔静淑笑得温婉:“我没事。你啊,别凶孩子,父女两个,到底是一家人。” “等她从四川回来,让她回家吃饭吧。”迎义章起身,拍了拍崔静淑的手:“她爱吃椰子炖鸡,别放葱。” “行,我都记着的。”崔静淑眉眼动容,点点头。 这时,屋里的电话响。 尖锐的短嘟音,是大院的内线。 崔静淑走过去,接听:“喂,您好。” 听了几行字,崔静淑脸色刹变,她捂着嘴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迎义章走过去,尚算沉稳,“怎么了?” 话筒从手中滑落,咚的声砸在红木桌面。 崔静淑撕心裂肺地哭喊:“老迎,女儿出事了啊!” ——— 城市另一边。 华南军区特警总队,一声令下,紧急集合。 “凌速战队全体都有!” 整齐统一的立正脚步声。 李碧山整编队伍,连上级领导都到达训练场。厉坤站在第一排第一个,林德站他后边。都是有过经历的战士,看这阵仗就已明白,肯定有紧急情况需要增援。 大家神情严肃,不问前因,不问后果,人民需要,便时刻准备。 整编完成,李碧山却喊:“厉坤!” “到!” 厉坤昂首挺胸,背脊笔直。 李碧山眼里透出犹豫,最后依然坚定,下令:“出列。” 厉坤愣了愣。 李碧山扬声:“出列!” 厉坤执行照做,正步跨三步,站在队伍外边。 李碧山这才宣布:“接到上级指示,现,凌速特战队,即刻前往四川嵩五县。” 短暂沉默,等待后话。 而厉坤在听到四川这个地名时,猛地抬眼。 “十八日,即今日,上午十点五分,福雨沟金矿三号矿脉发生爆炸、塌方,掩埋人数众多,该矿脉地理位置偏僻,救援难度巨大,特派我方战队前往救援!” 战士们面不改色,男儿嗓门震天动地:“是!” 眼见要走,厉坤突然拽住李碧山,他在寒风里,脸色差,却坚定。 “报告——本人愿意奔赴一线。” 李碧山神情亦隐忍:“你在队里待命。”他已了解情况,知道失踪人员名单里,有迎晨。他怕厉坤失控。 拒绝。 厉坤不放弃,再次重复:“报告——我愿意前往一线救援。” 他表情平静,语气沉稳,但那股劲儿藏不住,在拼命坚持。 战士们的眼光齐齐看过来。 李碧山刚欲开口。 厉坤忽然泄了精气神,脆弱和惧怕毫无掩藏地流露于眼角眉梢。 一句话,阻止了李碧山的一意孤行。 厉坤说:“那里有我的爱人,让我把她找回来。” 他声音哑了,当着这么多战士的面,眼里的泪光隐隐泛动。 “老李,求你了……” 第33章 失而复得 二十分钟后, 全体战士搭乘军用客机前往矿难发生地。 客机降落双流机场, 而后改用武装直升机深入灾难腹地。 “井底爆炸发生,更严重的是,炸|药震动了尾矿坝, 那边连续一周暴雨,四周环山, 从尾矿坝位置开始崩塌。” 李碧山在路途中,抓紧时间介绍受灾情况。 “同时右侧坡体塌陷, 引发了泥石流。受灾最严重的地区——”李碧山手指在地图上圈出一大片地方:“矿脉东南角生产主体区、西北角居民区。” 说到这,他停顿片刻, 看了眼厉坤, 这才压低声音, 圈出地图中心——“以及矿井底部。” 这四个字,让厉坤垂眸闭眼。 林德坐在他身旁, 怕他出事, 一直宽慰着:“哥, 你别急, 晨姐一定没事的, 她长得就像有福气的人。” 说着说着,林德自己也忍不住了, 声音哽住, “会, 会没事的。” 有战士义愤填膺, 问:“为什么现在才接到救援通知啊?” 附和声:“就是啊, 上午十点出的事,怎么会到下午才得到消息?” 同行的副指挥告诉:“地方瞒报了。” 事发之后,金矿的几个负责人吓得要命,有人要报警,被唬住。说消息一旦外泄,大伙靠什么发财。说白了,都不是什么正经渠道弄来的采矿资格,上头打点买通。这村庄闭塞,要瞒,是瞒得住的。 一合计,金矿这些合伙人、老板全都统一了思想。先是每个下井的工人家庭发两万现金,然后半逼半诱,威胁说,谁敢走露风声,就甭想活命。 都是老实巴交的老人妇女,除了哭,谁还敢多说一个字。 有人问,“那井下面的那些人怎么办。” 老板说,“这一炸,肯定都成死人了,先把井口清理干净,等晚上再下去搬尸体。” 又问道,“可下头还有省城的人啊。” “我他妈哪还管得着!就说他们回去了,去哪儿不知道!”老板是真狠了心,眼珠子阴险得都能滴出血来。 副指挥叙述完事情前半段,恨恨地叹了口气。 一阵沉默。 战士们拳头捏得青筋儿乍白,愤怒全写在了脸上。 林德直接骂出口:“我草他妈的!” 厉坤一字未吭,只缓缓别过头,机舱里昏暗的光线耀出他眼里的朦胧亮光,泪水斑驳啊。 林德抵了圈槽牙,问:“那后来是怎么捅破的?” 副指挥:“一个小孩儿,偷听到了金矿老板的谈话,跑下了山,打了110。” 林德呸了声:“这帮孙子,草芥人命,挣钱挣得没良心。” 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五小时,黄金救援时间在减少。 半小时后,直升机悬停于矿脉上空。 通过机窗,已然能见到下面泥流黑黄,席卷大半厂房,泥石流造成的巨大冲击力,使树木连根拔起,挖机铲车侧翻扎进黄泥中。 矿区面目全非,天昏地暗。 而雨,还在下。 “索道准备!” 顿时,直升机舱门划开,风雨扑面,冷冽无情。 “全体都有,按顺序滑降!” 一声令下,战士们握绳,勾脚,纵身下跳,百米高空,滑降用时不到十秒,而后精准降落地面,再松开保险扣,举手示意,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厉坤神情凛然,眼神空洞且麻木,李碧山不放心地拽住他胳膊,扬声:“你小子,给我打起精神!” 厉坤一把甩开他的手,揪住绳索纵身往下。 那股劲儿,不要命。 现场已有近地方的武警官兵在实施救援,但小地方的军警力量薄弱,技能素质较差,再加之设备落后,救援难度极大。 厉坤一行人,直奔矿难主体区——爆炸的矿井。 “太好了,我们正准备下井,人手越多越好。”一当地人告诉。 厉坤二话不说,跨进吊笼,接过安全帽。 “等我,我也要去。”林德跟蚱蜢一样,跳进了吊笼,他拍了怕厉坤的肩膀:“哥,我跟你一块把晨姐找回来。” 吊笼下放,光线渐暗,爆炸后的井道,二氧化硫味道极其刺鼻。 还只下放到一半,已经有人受不了地猛烈咳嗽。 环顾四周,坠落的大石块横七竖八地堆叠,稍微完整的矿壁上,也是被火焰炸出的黑乎痕印。本是四通八达的矿道,已经被残石泥土堵得死死。 这里,像极了一座活死人墓。 越往下,气氛就越凝重,残檐断壁,哪里还有生的气息。 吊笼垂落至矿井第三层,也是当时工人最集中的事发地。 众人分发铁铲、锄头,大声:“把这些堵路的泥沙全部挖开!” 场面热活起来,每个人都在咬牙猛干。 突然—— “这里有人!!” “啊,是老李!快来帮忙!” “慢点,慢点,顶住墙体。” 另一方向的林德暂停动作,眼神询问厉坤。 那边人手已够,厉坤无知无觉,跟机器一样挥动手里的铁铲。 没两分钟,那头又传来撕心裂肺的痛哭—— “没气儿了呀!” 这一嗓子,把厉坤彻底喊懵了。 他猛地停住,把林德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厉、厉哥?” 哭声持续,惨烈。 厉坤就这么静静站着,默了两秒,他低下头继续动作,绷着声音, “挖。” 林德心里难受,想安慰:“没事的,晨姐。” “活要见人,”厉坤直接打断,声音更哑了,“死……要见尸。” 林德看着他,到底没忍住,抬起手臂往眼睛上一抹,竟然哭了。 厉坤不为所动,嫌碍事,连口罩都不戴了。刺激的硝烟味撼动不了他,不断飘落的浮石砸在脑门上,他也不知道痛。 小晨儿。 我后悔了。 那些恩恩怨怨算的了什么,你我之间,本不该有这些。兜兜转转,咱们有误会,有埋怨,算起来也错过了七年。我没法儿否认,这七年,最怕梦醒时分,枕边空无一人。 分开的那些日子,我满世界出任务,在枪炮子弹里出生入死,枕着枪杆儿睡觉。那帮小兵崽子们问我,最想做的是什么。 我反问他们。 有说想爸妈的,想媳妇儿的,想吃老家地里的大红薯。 呵,我啊。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 是发了疯地想再回到你身边。 你十八岁就跟了我。 如今二十八岁了,咱谁也别嫌弃谁,就这么跟下去得了。 厉坤眼眶通红,握着铁铲的手泛起青筋,没忍住,眼泪就这么砸了下来。 就在这时,又有人喊:“这里!快!来帮忙!!活的!活的!” 林德抓着厉坤就往那边奔,“哥,有活人!” 堵住的泥石挖了一条窄道,就看到一个人蜷在矿壁的泥沙堆里。身体被埋了三分之二,只有胸口以上部位暴露在空气中。 尘土糊了满脸,鼻翼在微微颤动呼吸。 厉坤坐镇指挥,呵住手忙脚乱要救援的大伙儿,“别慌!不能再挖了。”怕引起四周塌方。 “林德,你用铲子压死这边——你,压右边——好,剩下出两个人手,和我一起按住他的肩膀,记住,不能碰他脖子。” 厉坤有条不紊地做安排,脸色沉下去,再三叮嘱:“千万别碰颈椎,他全身应该有多处骨折。” 幸亏,救援方式恰当,人被顺利解救出来。 只是出土后,他的两条腿儿,像是断了筋一般,垂耷得像软面条。 老乡们安抚:“甭怕啊,这就拉你上井,去医院。” 但突然,这名伤者费劲地睁开眼睛,嘴唇张合,也不知哪来的劲儿,竟揪住了厉坤的手。 厉坤侧头,返回他跟前,倾身细听。 姜海呼吸急喘,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虚弱地说:“下边,还,还有活的,救,救她,叫、叫……迎晨。” 语毕,人就晕了过去。 厉坤浑身过了一层电,迈腿就往原地跑,狂吼:“林德!把铁锹给我!” 林德瞪大眼睛,操起工具追了过来。 厉坤从刚才那个大坑里往下一看,好家伙,多亏刚才那人埋在上面,相当于起了一个支撑作用,把下面一层的矿道给架空出一个悬置的空间层。 厉坤不敢用力,趴上去,脸贴着地面往缝隙里一瞧。 刚才救人时,泥土松动坠落,下边已经给埋了一半。左边填满了,堵死。 右边。 厉坤眼睛倏地睁大。 有人! 人躺在那,脸被埋了浅浅一层土,只有嘴巴和鼻子隐隐露在外头,没有任何反应和动静。 五官看不实在,但那只垂放的手,厉坤一眼就认了出来—— 迎晨,是迎晨。 他浑身都活了,颤着声音:“林德,你们别过来。” 这层泥土再也承受不住重量,一旦崩塌,就能直接把人给活埋了。 林德点头,焦急问:“厉哥,怎么办?” 厉坤咬牙,一字字的说:“用手刨。” 厉坤脱了外套,跪在地上,十指插|进泥土里,一下,两下,挖出来的杂物一捧捧地往边上丢。 洞井爆炸后,里头什么都有。碎石、玻璃、掺杂在泥土里,甚至还有散开的硝药,憋在泥里头没事,一旦见了光,温度陡升,砰的声爆炸。 到最后,厉坤满手血,皮肉拉开口子,依然面不改色。 亏得大家齐心帮助,终于用手怕刨开了一个二十公分的洞口。 下头的景象已能看得一清二楚。 林德激动难掩,匍匐在地,冲下面喊:“晨姐,晨姐。” 没应,没动。 旁人害怕,“这,这是不是,死了啊?” “你他妈的给我住嘴!”正在闷声系安全绳的厉坤,猛然呵斥。 他眼里血丝猩红,把绳头递给林德:“拽着。” 是要下去救人。 “厉哥,你慢点。” “右边不能踩,对,好。” “欸——小心!” 下到一半,上层的泥沙松动了,簌簌往下落。 厉坤闭紧嘴巴,防止土落嘴里,眼睛眨都不眨继续下降。 就在这时,有人眼尖,惊叫:“不好!大石板要掉下来了!” 厉坤也瞧见了,那石头就在迎晨头部上方。他来不及思考,几乎出于本能,直接解开了安全绳的扣子。 离地面还有两米,厉坤就这么摔了下去。 “啊啊啊!” 石头震动,重重塌落坠下。 厉坤一个打挺翻身,死死护住迎晨。 “咚”的一声闷响。 那石头毫不留情地砸在了厉坤的背部,上头的人惊恐尖叫。 厉坤只觉得胸口猛晃,然后一股粘稠的味道直冲喉咙口。他没挡住,给呕了出来。 一嘴的血。 “厉哥!厉哥你没事吧!”林德担心大叫。 厉坤狂喘气,硬生生地稳住。 他低头看一眼迎晨,还好,没砸着这丫头。 厉坤凝神静气,飞快将埋在迎晨脸上的杂物给拨开,然后抖着手,往她鼻间探。 有气。 活着。 她活着。 厉坤浑身都松了,活了三十年,第一次知道失而复得是什么感觉。 老天爷,我谢您了。 厉坤不敢耽误,把安全绳往迎晨身上捆绕,尽量让她保持平衡的状态。 林德他们在上面用力拉,厉坤站在井底,死死盯着绳子。他手臂是张开的,万一迎晨掉下来,他能第一时间把她接住。 所幸顺利。 迎晨被第一时间送上井外。 半小时后,第二拨救援小组接替下井,其中有五人是厉坤战友。 “厉队,领导令你上井,剩下的救援任务由我们接替完成。”战友敬礼,语气铿锵传递完指令后,向前一步,放低了声音:“大伙儿都知道你女朋友救出来了,厉哥,你就放心去照顾吧。” 厉坤眼里感激之情无声传递,他双脚并拢,回敬军礼,然后飞快的钻进吊笼,归心似箭。 ——— 迎晨先一步被送往县城医院救治。 厉坤赶到的时候,县医院人满为患,由.cncnz.net为您整理制作连走道上都住满了伤者。大厅里,有县、市级的相关领导进行慰问,旁边的电视台直播摄像。 厉坤拨开一茬一茬的人,总算逮住一个护士。“请问,迎晨住哪个病房?” 护士太忙了,端着药水没闲心细问,随手一指:“名单都在那,自己翻去。”然后便快步走了。 入院人员都登记在这个小本儿上,三大页,厉坤找了一遍,没看到迎晨的名字。 恰巧一个医生经过,厉坤把他拉住:“请问一下,住进来的人,都登记在这上头吗?” 医生点头:“是啊。” 厉坤:“可没有看到我女朋友的。” 那医生赶着做手术,快问快答:“那就是死了的,拉去太平间了。” 厉坤脸色一僵,怒得抡起拳头就要揍他:“操|你妈的太平间!” 一动气,他挨了那块坍塌的大石头的背部,跟刀子划拉着一般疼。 医生吓得半死,“本、本来就是啊。” 就在这时—— “让一让,让一让。” 两名志愿者推着刚从手术室出来的担架床,快步往病房走。似是一种莫名的直觉,厉坤松开医生,追上去。 走近了,他撩开那被子,看仔细了。 躺在床上的,睡着的女人,正是迎晨。 ——— “病人右脚骨折,已经做完手术了,身上有两处外伤,在后背和右肩骨,护理的时候要注意。” 由于迎晨伤势较重,医生想办法给她安排了一个室内的床位。 厉坤向医生道谢。 医生看他一眼,皱眉:“你头上的伤口也很严重啊,需不需要包扎一下?” “不用,谢谢。” “那好,病人有情况随时叫我。” 医生走了。 病房落入安静。 厉坤走到床边,迎晨唇色绛紫,白皙的脸庞还有泥土附着在上头。 厉坤伸过手,轻轻地,一下一下的,把那些脏东西给拂掉。 迎晨无知无觉,连呼吸都不明显。 厉坤手一顿,情难自禁,低头,浅浅的,在她额头上落了个吻。 唇贴着,碰了碰。 刚要分开,手突然被轻轻按住。 厉坤怔然。 就见迎晨动作缓缓地睁开眼,虚弱、疲倦,但脸上的笑清晰明显。 她声音像是干涸过后突然涌出来的泉水,柔声说: “不许走,亲了,就是我的人了啊。” 厉坤眼底一颤,就这么彻底红了眼眶。 第34章 接吻了 迎晨说完这句话, 眼皮一阖, 又昏睡了过去。 但她的手,似是本能,依然盖在厉坤手背,不松。 厉坤放轻动作,坐在床沿,保持着这个姿势亦不动。 迎晨死里逃生, 在地下埋了十几个小时,那种绝望与无助, 厉坤不敢想她是怎么挨过来的。县城医院忙于救治接连不断送进来的新伤者, 所以对迎晨的伤情只做了简单处理。 厉坤等她彻底睡着之后, 才慢慢把手抽出, 给她掖了掖被子,出去了。 全院医护人员放弃休假,忙而有序地穿梭于里外。 厉坤好不容易找到刚才那位医生, 问:“麻烦你给仔细看看,42床的病人,需不需要转院去条件好一点的医院治疗?” 他不放心。 年轻医生很有耐心, 找出迎晨的病例, 看了半晌, 说:“她最严重的是右腿腓骨斜着错位,看这边, ”医生的钢笔在片上圈出一个点, “骨裂。” 厉坤对这事儿尚算有经验, 他知道,迎晨这腿伤不轻。 “而且她胸腔有积水,肩膀上的伤口刚做了缝合,建议不要频繁移动。”医生建议:“等过两天伤口长好点了,再转院吧。” 厉坤边听边点头,又问:“她腿骨折,会影响之后的走路吗?” “不好说。”医生斟酌用词:“具体还要看她的康复情况。如果家里有条件,可以去康复专科做做训练。” 有病人要救治,医生快步走了。 厉坤手心贴着脑门,在原地踱步,一想到医生那句‘不好说’,心里的堵意便多一分。这时,他手机响。 是李碧山。 “你在县医院?” “是。” “顺利?” “嗯。” 简单询问,李碧山告诉他:“五分钟后,你去大门口接个人。” “行,名字。” 听完,厉坤眉心微蹙。 迎义章这次轻车简行,只带了两名警卫员。 上次心梗,他也是才出院没多久,这一路辗转,也耗费了他不少精气神。 厉坤等在门口,见着人从车里下来,立正昂首,目不斜视地敬了个标准军礼。 “首长好!” 他懂规守矩,做派极其正统。这种气质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迎义章当年一眼相中。 无论是提携之恩,还是阴差阳错下的那些敏感恩怨。 抛去这些,迎义章对厉坤,是惜才厚爱之情。 山路崎岖颠簸,他气息略喘,微点了一下头,道了句:“辛苦。” 厉坤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那些官方套路的话,只是沉默转身,前方引路,声音四平八稳: “迎晨救出来了。” 一句话,安了这个老父亲的心。 伤员太多,迎晨病房里又加了两个床位,那两人似乎伤得很严重,家属围着,低低哭诉。 迎义章让两名警卫员等在门外,他随厉坤进去。 迎晨还没醒,在地下憋着劲儿求生的时候,耗了心血力气,从脸到唇,都是苍白的。 迎义章看着女儿浑身都包了绷带,没一处好地方,他别过头,缓缓的顺气。 虽不说,但心里难受啊。 厉坤搬了根椅子,放他身后,轻轻挪了挪。 迎义章摇头,“我不坐了。”他抬眼,往日的精明冷目退了场,对厉坤只有深深的感谢。 厉坤面不改色,“不管受困人员是谁,我都会救的。” 是职责,是本能,是军人的天性。 迎义章正欲说话,厉坤手机响,一看来电人,不敢耽误。 “喂,老李。” 厉坤往外头走,眉头深皱:“什么?又塌了?” 就在这时,楼梯方向一阵脚步声。 “好,我马上赶来!” 厉坤边说边下楼,恰巧和这一拨人擦了个肩。 一个上楼,一个下楼,双双愣住。 唐其琛看到厉坤,讶异写在了脸上。 厉坤也放慢脚步,一步、两步,直到唐其琛收回目光,更快步地找去病房。 他往左边,左看右看,随行的同事大喊:“唐总,晨姐在这里。” 唐其琛的焦虑和担心显而易见,他踏进迎晨的病房。 上上下下的人络绎。 厉坤咽了咽喉咙,眼神闪了闪,最后还是坚定地下了楼。 ——— 迎晨醒来,是深夜。 病房里开着床头小灯,迎义章和衣坐在方凳上,单手撑着头打盹儿。 迎晨嘴唇干,想喝水,哑着声音轻喊:“爸。” 迎义章很快醒了,他老眼朦胧,看到迎晨睁开了眼,立刻打起了精神,“欸,爸爸在,你哪里不舒服,跟爸爸说。” 迎晨没说,目光下意识地找着什么。 找了一圈儿,没见到她想见的人。 “……他呢?” 迎义章自然是知道闺女的心思,默了片刻,他还是如实告诉:“去救灾了。” 迎晨眼睫煽了煽,想说话。 迎义章赶紧劝慰:“你好好休息,明天,爸爸就带你回杏城治疗。” 迎晨虚弱极了,“我不走。” 这丫头,伤得这么重,还能跟人撒倔。 迎义章微叹一口气,顶着半明半暗的灯亮,欲言又止片刻,到底还是没再劝。 第二天,她体力恢复了些。能听清周围人的谈话。 “昨天傍晚,矿区又塌了,又有好多人受了伤。” “老天爷不长眼啊,这雨下起来没完没了。” “哎,死在下头的人,冤屈啊。” “好像昨天去救援的解放军,也伤了好些个。” 这些话,在迎晨耳里爆炸。 唐其琛进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了大跳:“迎晨!你不能动!” 床上的迎晨,不要命地想坐起来。 “你干嘛!”唐其琛把人按住,又怒又急:“伤成什么样自己不知道啊?” 迎晨眼睛润了水色一般,用尽全力揪住唐其琛的衣袖。 “老板,你带我去找厉坤。” 唐其琛僵了僵,无言凝视。 迎晨脆弱时候的样子,像只小可怜,那股狂躁焦急的神态,演不出,藏不住。 她揪着他不撒手,哽咽:“老板,求你了。” 唐其琛在听到这声哀求后,松了弦。 无力也好,不甘也罢,但此时,他没法儿对这样的迎晨硬起心肠。 “你躺好。”唐其琛平心静气,“我帮你去找他。” ——— 二楼急诊,已然变成了外科专用。 厉坤上身赤|裸,趴在床上,嘴里咬着根毛巾,碾牙、瞪眼,疼得满头大汗。 林德黑乎乎的一张脸,左手缠着绷带,右手帮医生按住厉坤,“哥,忍着!一下下,就一下下。” 话未说完,医生一刀划下去,挑开本就皮肉翻开了的伤口,然后换镊子,伸进血肉里一夹—— 一根十厘米长的铁钉给活生生的拔了出来。 厉坤仰头龇牙,冷汗跟坠雨一般,浑身肌肉都给拧紧了。 “纱布,快,止血。”医生喊话。 护士长迅速将东西递来,帮忙按住喷血的伤口。 边上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早就别过头,红着眼睛不敢看。 按压半分钟,医生才给伤口上药、包扎,做最后的处理。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问厉坤:“解放军同志,还撑得住吗?” 厉坤气息剧烈喘动,吐出毛巾,点头,“来。” “好。”医生侧头吩咐:“处理右肩胛的伤口。” 同样的救治动作重复,没有任何麻醉措施。因为县医院日常储备的药品并不多,这次意外事发太过突然,药品接济需要时间。为了把麻药让给做手术的伤员,厉坤硬挺着,愣是没吭一声。 男人成熟的上身暴露在初冬刺寒的空气里,背上新旧交织的疤痕,是岁月无情,亦是军旅生涯的馈赠。 门口的唐其琛,沉默看完全程。 直到林德发现他,“欸嘿”一声,满怀敌意的语气:“你来这儿干吗?” 唐其琛未答,目光落向厉坤。 厉坤坐起来,双手搭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等疼痛感缓过劲儿,他才抬眼与之对视。 一个幽深探究。 一个当仁不让。 最后,唐其琛先移开眼,淡声:“迎晨找你。” 然后转过背,不发一语的走了。 厉坤龇牙从病床上跳下来,“林德。” “来嘞。”兄弟之间默契,林德捡起外套,帮他穿上,期待问:“哥,我能跟你一块去看看晨姐么?” 厉坤眉峰一挑,佯装严肃:“我去哄我女朋友,你懂不懂事?” 林德被酸,哎呀哎呀直叫唤,“行行行,我不去凑热闹了。” 厉坤一瘸一拐地往外迈步,背影极尽嘚瑟。 他一出现,一直望着门口的迎晨便撑着胳膊想起来。 “再动一下你试试!”厉坤急了,张口带着威胁。 迎晨身子不便,只能瞪他以示不满。 凶归凶,但她眼里的安心和愉悦,藏也藏不住。 厉坤走过来,皱眉看她:“好好休息不行,嗯?非要找我,我有什么好找的?” 迎晨气息还弱着,一看他满脸刮蹭的血口子,难受得鼻尖都憋红了。 厉坤软了心,挨着床沿坐下。 迎晨那只没打吊瓶的左手,就自然而然地摸了过来。 她指头尖很软,挠了挠厉坤垂在腿上的手背,厉坤别过头,一秒、两秒,最后无声的,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掌心粗粝且烫,掩不住的小心翼翼。 厉坤深吸气,说:“好多年没握过了……弄疼你了,你就说。” 迎晨冲他咧开嘴,笑了起来。 厉坤半晌,才费劲的抬起胳膊,指腹往她眼角轻轻地擦拭。 “又哭又笑的,傻。” 指腹湿了一层,这句话说完后,那湿意更汹涌了。 厉坤安抚道:“你明天回杏城吧,那边医疗条件更好,好好养伤别耽误。” 迎晨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那你呢?” “我还得在这边待个几天。” 迎晨的脸一下子垮下去。 两人沉默片刻。 迎晨:“那我等你。” 厉坤:“我回去就来找你。” 两人同时间开口,一模一样的频率,两颗心往一处指。 迎晨这会儿,是彻彻底底地笑了。 ——— 听了厉坤的话,迎晨第二天便返回杏城,转院至省军区医院骨外科住院治疗。她重新接受了全身体检,情况与县医院的初步诊治基本一致。 这骨伤科的主任是孟泽的亲舅,对迎晨颇为照顾。 她在这住了三天,孟泽就来陪了她三天。 “晨儿,你吃苹果不?孟哥削的苹果,你一吃,这腿儿就能好利索了。” 迎晨不爱吃苹果,扭头,闭紧嘴巴。 孟泽塞不进去,气死了,“你不吃我吃。” 然后自个儿咬得嘎嘣脆。 再就是迎璟,对姐姐受伤这回事,依然是一副冰山高冷脸,但每天送饭来得特准时。 崔静淑的手艺在大院儿能排上号,迎晨抗拒这个人,却拒绝不了食物诱惑。没回都吃得干干净净。 等她吃饭的功夫,迎璟就在病房里到处瞧,甚至观察起迎晨腿上的石膏钢板。 那天他来了神,竟伸手往迎晨的石膏上敲了敲,评价:“这回声不错。” 然后抬起头,特认真地问:“下回我的电子狗,用这石膏也做一只吧?” 一旁正在喝水的孟泽,水全给喷了出来,望着眼前这位俊美少年,心想:“哎呦,小璟弟弟如此正派不苟言笑,莫不是个性冷淡吧。” 到了第五天。 迎晨仗着元气恢复了大半,开始挑剔嫌弃养伤期间,只允许吃清淡食物这一医嘱。她给孟泽说了好几回。 “求你了,帮我去买包毛毛鱼,就那种一块钱一包的。”迎晨双手合十,眼里亮起星星。 “这事儿你甭想。”孟泽坚持底线,“你这伤还没好呢,吃了感染怎么办?厉哥找起麻烦来,我打不过他。” 迎晨啧了一声:“好端端的,提他干吗?” “提他干吗?”孟泽坏笑,故意逗弄:“他是你男人,不提他,你还想提谁?” 迎晨脸色绯红,话全憋在了嘴里。 “哟哟哟,脸红了。”孟泽挑眉,“小晨儿,你好坏哦,说,是不是外头又有人了?” “胡说什么呢。”迎晨别过头,隐着笑。 得嘞,吉祥如意全写在眼底眉梢了。 孟泽不再闹,感慨一声,“不容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俩啊,都是从生死线里摸爬滚打过的人,厉哥硬,你也不软,将门虎女,般配!” 孟泽笑起来风流倜傥,“愿咱们小晨儿,要什么有什么,甭管生活还是感情——长命百岁,大富大贵!” 迎晨感动地直点头,点完头了,对着手指,满含期待地说:“我不用大富大贵,只需要你为我去买一包一块钱的毛毛鱼。” 孟泽:“……” 迎晨是真想吃辣食了。 孟泽没遂她意,第二天,她还是想出办法,收买了一个在走廊上玩儿的小男孩,给他二十块跑路费,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毛毛鱼。 孟泽去公司了,现在离晚饭时间还差俩小时,迎璟也不会过来。迎晨拆开包装袋,闻着这味道就忍不住吞口水。 她咬了一条,吃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嚼—— 关着的病房门,突然被推开。 迎晨做贼心虚,吓得半死,动作迅速地把手里的毛毛鱼往背后藏。 而看清了来者后,她又惊,又喜……又恐惧。 脱了军装的厉坤,一身浅灰夹克,里头是深色的羊毛打底衫,同色系的裤子笔挺有型,两条腿直而长,是清爽利落的帅气。 他从四川回来了,践了诺言,第一时间来找她。 和好后的第一次正儿八经的重逢,却成了抓包现场。 厉坤沉声,问:“你在吃什么?嗯?” 他走近,脚步慢而稳,目光点了墨一般,吸附在迎晨嘴上。 迎晨鼓着腮帮,不敢吞咽,冲着他摇头。 厉坤嘴角淡笑,极快又收拢。 他平静极了,走到床边,挨着床沿坐下。 迎晨眼睛眨巴眨巴,时光恍若倒流,眼里的纯真之意一如当年。 厉坤微微恍然,眉峰下压,问:“吃什么了?” 摇头。 “张嘴。”他轻令。 还是摇头。 厉坤似是懒于询问,下一秒,直接倾身,唇碰唇,舌尖抵开。 迎晨浑身僵硬,手将床单揪出了一个漩。 很快,厉坤抽身而退,稍稍分开了些,然后偏头,把那条辣鱼给抵了出来。 “长大了,不老实了,嗯?”他嗓音沉而缓,低低诱责。 迎晨呼吸化成一条直线,懵了。 就听他又问:“还有没有?” “没,没有了。” 迎晨情不自禁地吞咽了喉咙,缓缓一道柔弧,看得厉坤心生火花。 不管了。 他压住她的手,再次吻上来。 不同于刚才,这一次,汹涌,猛烈,急切,男人的舌头韧劲难以抵抗,迎晨的柔,也克不了他的刚。 时隔多年,心动的,寻回的,还是少年时的初心爱人。 直到难以呼吸,厉坤才松开迎晨。 他唇角湿,坏笑的样子,让人心尖发颤。 厉坤低声证实,语气里沁着笑: “嗯……这回说了老实话……是真没有了。” 第35章 小甜饼 唇上温度犹在。 迎晨眼神一刹的迷惘, 似不相信,似在回味,情绪百转千回, 让她忘了眨眼。 厉坤被她一直这么盯着, 也弄得浑身不自在。男儿的勇气退去大半,他微微别过头,轻咳两声作掩饰。 “你老看我干什么?” 迎晨脸色绯红, 不说话, 还看着。 厉坤对视,觉得好笑, “哪有你这样的,就一点也不害羞么?” 迎晨这才低下头, 嘴角抿着, 忍笑。 再抬起头时,她问:“你是认真的么?” 厉坤也笑,反问:“什么才叫认真?什么又是不认真?” 迎晨想了想,不确定道:“你想清楚了吗?” 真的要在一起吗。 她问出这句话时,语气弱了些, 又怕,又想知道。 厉坤忽然沉默。 他坐在床沿, 背挺直了,五官看不出一丝起伏褶皱。 迎晨心骤然降了温, 她揪紧被单, 修整漂亮的指甲在上头划拉。有点委屈, 有点不甘心地低声怨着:“……没想清楚,就亲我。” 厉坤声音平静,忽说:“这几年,领导,同事,家里人给我介绍了很多女孩。” 迎晨抬起眼睛,眉梢动了动。 “里面的确有很多条件不错的,稳定的工作,姣好的相貌,活泼开朗的,文文静静的,见过一次面,吃过一次饭,之后也有主动联系我的。” 厉坤平铺直叙,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一直是看着迎晨的眼睛的。 “我也尝试过,去接触,去接受,告诉自己,我得向前看。” 到此,他暂停片刻。 迎晨问:“后来呢?”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是哑的。 “后来。”厉坤低低笑了声,“统统失败了。” 无论怎么说服自己,努力忘记过去,他总无法集中精神,去重新开始一段感情。他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能够将就、妥协的男人。 所以在母亲出事的时候,他和迎晨之间,用了一种最决然的方式终止关系。不好看,不体面,不漂亮。以至于分开后的那几年,他每每想起往日点滴朝夕,心都跟剜了一块肉似的。 一想,就疼。 不想,就能够假装不疼。 但那个豁口,始终在那啊。 漂亮的小迎晨。 大胆的小迎晨。 笑起来眉眼弯弯,润了一层水光似的迎晨。 骑在他身上为非作歹,让他欲罢不能的迎晨。 这姑娘,真实热烈得跟初升的小太阳一般,爱憎分明的炽热劲儿,从十八岁到现在,从未变过。 不是因为,初恋是最让男人难忘的。 对厉坤来说,是因为那个人是迎晨,才让他放不下过去,也放不过自己啊。 得了,认命吧,投降吧。 你逃也好,躲也罢,都抵不过见她一眼时,狂热涌动、不受控制的心跳啊。 人能说谎,但,心跳从不说谎。 厉坤深深看着她,虽未说话,但眼底似有潮水翻涌。那一句自我剖析、坦白经历的“统统都失败了”,听得迎晨眼眶全湿。 她吸了吸鼻子,稳住情绪,呵的一声故作轻松的笑,“是她们不够好吗?你一个都看不上。” “不,她们都很好。”厉坤语气平平,“只是,都没有你好。” 迎晨被哄笑了,歪着脑袋,眼神俏皮重现,“说实话,知道我被活埋了,是什么感受?” 他眸色漆黑,嘴唇下意识地紧抿了些。 “坦白从宽,”迎晨看穿他的抗拒,伸出食指,指着唬他,“老实点,好好交代心路历程。” 让这男人说出这么多心里话,已经实属难得。后知后觉,厉坤包住她的手,一握,便将柔软收拢于掌心。 “你很嚣张啊,嗯?” 迎晨抬着下巴,“不嚣张一点,能追得到你吗?” 这话听得厉坤无比愉悦舒坦。 迎晨究根问底,“你还没回答我呢,我要真死了,你会不会哭啊?” 厉坤皱眉,“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迎晨抽出手心,捏住他的中指,晃啊晃的,“说嘛说嘛。” 厉坤不习惯这么直接地袒露感情,于是故意凶状,“没了就没了呗,我再去相亲就是了。” 迎晨始终傻乎乎地乐呵。 乐够了,想想,有些事,的确没必要刨根问底。 两人心有默契,安静之后,对视一笑。 迎晨勾着他手指,问:“你能在这陪我多久?” 厉坤眉头微挑,透着一股坏劲儿,“你想让我陪多久?” 隐约的暧昧,最是勾人遐想。迎晨不说话,低下头,眼神左右飘忽。 这一个时间段的沉默,有让时光倒流的效果。 估计两人心往一处想了,就连厉坤都浑身不自在了。 不再逗她,厉坤正了正心神,如实说:“我半小时后就要回部队了。” 失望顿时写在迎晨脸上。 厉坤心觉抱歉,但军纪如山,必须克己遵守。 “十二月是冬季集训,得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迎晨点点头,闷声:“嗯。” 厉坤于心不忍,似安抚,“晚上允许打电话,一周两次。” 迎晨这才抬起头,无辜道:“我也没说想跟你通电话啊。你去就是了,我也很忙的。” 厉坤愣了愣,忽又笑道:“你忙?你在这病床上忙啊?” 迎晨眼底像有星星,隐忍扑闪,到底没敢把那句话说出口。 两人又无声对望着,厉坤的眸色在变沉。 迎晨心脏砰砰跳,无意识地咽了咽喉咙。她白皙的脖颈上,一道弧,微小,柔软。 厉坤忽然坐过来了一些,挨着她更近了。 然后侧过头,一点一点地靠近她的脸。迎晨甚至闭上了眼睛,嘴唇也微微颤抖。 但意料之中的吻,却没有如愿落下。 厉坤只是在她耳朵边烙了一句滚烫的话,“长大了,不敢说实话了?” 他嘴角弯起,“是不是想说——忙着想我。嗯?” 迎晨不管了,搂住他的脖颈,把唇送上去。 两个人啃咬得又凶又急,舌头碰着了牙齿,疼,却心甘情愿。 难舍难分,还是得分。 厉坤用尽浑身定力,拉开距离,喘着粗气说:“真得走了,不然迟到,又得去老李那领罚。” 迎晨红着脸,还没从神魂颠倒里回过精神。 厉坤拍拍她手背,“好好养伤。” 迎晨:“哦。” 厉坤:“不许乱吃东西。” 迎晨:“哦。” 不满意,厉坤皱眉:“哦什么哦?” 迎晨:“就是哦啊。” 厉坤了解她的坏心思,义正言辞:“我刚才说的话,你重复一遍。” “……”迎晨扛不过他的眼神,不情不愿道:“我保证不吃毛毛鱼了。” 厉坤心细,纠正:“不对。” 迎晨耸拉着脑袋,蔫儿了一样:“我保证不吃辣椒了。” 这才满意。 安静片刻,厉坤说:“你早点把身体养好,回来之后,给你奖励。” 迎晨瞬间恢复了精神。 她从小就是这样,高兴与不高兴,都毫不掩藏的写在脸上。 厉坤不由想笑。 女人眼睛冲他眨了两下,似是问,什么奖励啊? 真得离开了,厉坤站起身,短夹克的衣角起了细小的褶皱,当时没注意,这会子近看,迎晨才发现,他的外套连同里头那件深色打底毛衣,似乎都是新的哟。 他特意穿一身新衣来见她。 并且沉声告诉她,好好养身体的奖励是—— “等回来,迎晨,跟我约会吧。” ——— 厉坤即日归队,参加冬季特战队例行集训。 他走的第二天,许伟城带着几个同事代表,亲自来探望迎晨。 迎晨的右腿,从后跟到大腿,都被石膏钢板固定住,架势十足瘆人。 “许董,这看着挺严重,其实已经复位了。”迎晨性子乐呵,调动气氛,“因为我爱乱动,所以医生才把我捆得这么扎实。” 许伟城哎的一声叹息,“受苦了。” 随行的董事长秘书递过慰问品,“这是公司的一点心意,还有,你部门的同事们都很挂念你,他们申请一块来,但许董考虑你身体,怕人多,打扰你休息。” 许伟城道:“等你好些了,他们再过来看你。” 迎晨点点头,问:“姜海他们呢?” 就是一起去四川的那几位同事。 许伟城眼神遗憾,沉静,“赵寅伤的太重,没救回来。其他的,万幸只是受伤。” 病房里,陷入沉默。 迎晨难过,轻轻别过头。 “你放心,对于伤亡员工,公司一定会按正规流程处理安置,并且加大抚恤金的额度,一定做好善后工作。” 许伟城告诉:“金矿负责人也被公安机关逮捕审讯,我们随时跟进进展,一定要让他们受到法律严惩。” 秘书也感叹:“还想欺瞒不报,幸亏那个跑下山偷偷报警的孩子,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迎晨也觉得这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后来她才得知,帮忙报警的,就是那日下井前,自己好心给过对方一包糖的那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儿。 ——— 唐其琛是在晚上过来的。 他带了一捧百合,本身已是气质温润,一路走来,吸引不少女性目光。 迎晨回想一番,有点想笑。 “上次,是你肺炎住院,我去医院看你。这次,是我住院,你来看我。真是礼尚往来,互不相欠呢。” 唐其琛动作细心,正把百合插入玻璃花瓶。闻言,他手一顿,侧过眼睛,似真似假地问了一句:“我没欠你吗?” 迎晨嘴唇张合,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唐其琛目光陡然变深,“本来这次四川之行,去的是我。” 因为肺炎住院,才由迎晨顶替。 他的语气,似自责,似心疼,还有藏掖不住的愧疚。 迎晨平静:“你别这么想,天灾人祸,你能躲开,就躲开。” 唐其琛无语凝视,片刻后,他转过头,继续拨弄手里的百合。 花香淡淡,才这么一会功夫,迎晨已经能嗅到。但气氛,并没有因为这宁心静气的味道,而变宽松。 从进门的那刻起,唐其琛浑身就是紧绷的,压抑的。 他有很多话想说,想问,想求证。 但,不敢。 一会后。 迎晨轻轻叫他:“其琛。” 不是老板,不是唐总,不是唐其琛。 男人彻底沉默下来。 迎晨坦白:“我和厉坤,和好了。” 七个字,盖棺定论,断了唐其琛的全部肖想和后路。 一室寂然。 半晌,迎晨平静,继续道:“我很喜欢他,从十八岁开始,一直那么喜欢。” “所以呢?”唐其琛拧过头,审视的眼神,“你这是在告诫我什么?你不喜欢我,你说过很多遍,我已经知道了。” 迎晨竟然无言以对。 唐其琛淡然:“或许是别的,你怕我来找麻烦,怕你男朋友不高兴,对吗?” 迎晨点醒:“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精力了,行不行?” 本是一句口头话,唐其琛却较了真,两个字: “不行。” “……”迎晨被呛,也不舒坦了,压着薄薄怒意,“你别这样。” “我哪样?我喜欢一个人有错吗?”唐其琛问了个世上最无解的千年难题。 他眼神犀利,语气锋利,“我追求我喜欢的姑娘,有错吗?我就要争一个先来后到的公平,有错吗?你和他没结婚,没领证,我光明正大,坦坦荡荡——有错吗?” 一刹,唐其琛眼底情绪浓烈,正是因为太浓了,被挤压开一道口子,里头全是失魂落魄。 唐其琛哑声:“迎晨,我俩共事四年,四年,你要是念我一分好,就别说这么绝情的话。” 这四年,迎晨步入社会,走向工作。可以说,是唐其琛手把手带出来的。他用丰富的经验,教她工作方法,商场处世之道,加持了迎晨身上的自信和魄力。 亦师,亦友,是有恩的。 唐其琛今晚,压根不打算给她再开口的机会,撂话:“你欠着我吧。只要你没嫁人,我就能公平竞争。” 说到这,他自己可能也察觉出不恰当,失笑,“哪有什么公平啊,算了,不公平,我也得受着,谁叫我喜欢你呢。” 唐其琛起身,没多留,“你好好休息,公司的事,我看着。”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 进入十二月,天气降温愈发明显厉害。 在医院养了一周,迎晨出院,在家接受绝对的卧床休养。她虽几年工作在外,但家里卧室,一直打扫得干净整洁。她在家,崔静淑从不去叨扰,每天换着花样地炖骨头汤,她不敢去送,便叫迎义章或是迎璟端过去。 迎晨难得闲下来,把以前念初中高中的课本啊日记本啊全给翻出来看。点滴都是回忆,其中一篇儿日记,是孟泽带她去打电游,结果被班干部抓包现场,老师气得让他俩在教室后头罚站。 小迎晨脸皮儿薄,觉得没面子,罚完站后,还哭哭啼啼地写了一封“遗书”呢。 如今再看那封遗书,错别字连天,迎晨乐呵直笑。 就这样。 窗台上的花儿,开了又落,在经历这个冬季的第一次寒潮后,彻底秃了枝丫。 石膏打满一个月,迎晨终于能去医院复查。 从片子上来看,骨折的部位,长正了。 孟教授叮嘱:“可以拄拐下地,短时多次地进行康复训练。” 陪迎晨来的是孟泽,他不放心地问:“舅舅,这腿儿还没好全呢,走路会不会坏事儿啊?” “不练习才坏事呢。”孟教授说:“她躺了太久,怕肌肉萎缩,按我的康复计划,照着练吧。” 话是这么说,可到了真场合,迎晨不干了。 她不肯用拐杖,不肯下地。 为什么? 因为疼啊。 “疼死我啦,我会摔跤啦,摔残了就不能穿花裙子啦。”迎晨理由一百个,孟泽和迎璟十分无语。 孟泽:“你走一个,走一个哥给你买毛毛鱼。” 迎璟:“不能吃毛毛鱼,这鱼长毛了,怎么能吃。” 孟泽:“……” 迎璟:“姐,你下地吧,走一步,我送你一只电子狗,走两步送两只。” 迎晨嫌弃极了,“我又不傻,它会爆炸。” 当然,最后她还是被说服了。 因为孟泽逗她:“你要是肌肉萎缩,看厉坤还要不要你。” 迎晨终于为爱下地。 只是这勇气虽可嘉,但现实很残忍。 “我不敢走,我怕骨头又折了。” “哎呀,太久没走了,腿都不知道怎么迈了。” “这个拐杖也太丑了吧,能不能换个蓝色妖姬图案的?” 孟泽:“……” 迎璟:“……” 两人站在医院的园区草坪上,望着五米远的迎晨沉默。 迎晨真怕疼,所以故意耍赖拖延呢。 就在这时—— “哪有那么多理由,嗯?” 温厚的、熟悉的、久违的男音。 孟泽和迎璟齐齐回头,一见到人,讶异、惊奇。 迎晨与他是对面的位置,就看着厉坤从草坪那头走来,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正儿八经的松绿军装,把人衬得眉眼正气、俊朗。 迎晨懵了几秒。 厉坤神清气爽,脸上是淡淡的笑。 离她只剩三四米的距离时,他脚步停住,等在原地。 厉坤望着迎晨,眼底有情,嘴角扬起弧度。 然后他缓缓张开手,打开了怀抱,问: “这里,来不来啊?” 他一说话,迎晨就像按燃了开关,瞬间也活了。她眉眼弯弯,那股高兴劲儿,机灵动人。 上午十点的初冬阳光,正洒满人间。 有蓝天,有白云,有飞鸟从住院大楼的一角斜飞而过。 一切鲜活、温暖,什么都是刚刚好。 迎晨拄着拐杖,再也不害怕地朝他走去。 你的怀里。 我当然要来啊。 第36章 酒店单人间 “慢点。”迎晨走得太快, 厉坤忍不住提醒:“一步一步来。” 孟泽在后头吹口哨,调侃道:“晨儿你悠着点啊,他在那又没走,瞧把你急的。” 迎晨顿步, 拧头扮作凶状:“谁说我急了。” 厉坤真怕她摔着, 自个儿往前快步,大概还有六七步的样子, 才停住。 “调整呼吸, 先跨左脚。”厉坤声音平稳,同时又把手张开。 迎晨听话,迈左脚。 “拐杖先往前撑地, 对, 好。”厉坤指引她,节奏不疾不徐, 不给她压力。只是在迎晨迈步的时候, 他的手臂, 下意识地向前, 生怕她摔着。 顺利走完这几步, 厉坤稳稳扶住迎晨。 两个人挨近了,彼此身上的气息也能清晰可闻了,迎晨冲他笑,方才的热乎兴奋劲儿退了场, 这会子, 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厉坤呢, 似笑非笑,缄口不言,只是扶着她的手也不撒开。 孟泽侃道:“你终于回来了,这丫头也太难伺候了。”然后故意数落起迎晨的罪行:“好大一个娇气包,让她做康复训练,碰一下就嚷疼,还拿拐杖打我,太凶悍了。” 迎晨急了,“谁打你了,谁嚷疼了,谁娇气了。” 臭孟泽,歪曲她淑女形象。 语罢,迎晨又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厉坤,低声似辩解,“我不凶悍的。” 厉坤就这么笑了起来,然后点头,“对,你不凶,他骗你的。” 明明是肯定句,但跟事实也太不相符了。迎晨极有自知之明地低下脑袋,“还是……有一点点凶的。” 笑意一下子抵入了厉坤的眼底。 孟泽:“你人来了,我们就解放了,先走了啊。”他转头,问迎璟:“小璟,你去哪?我送你。” 迎璟未说话,目光落向厉坤,半秒,又从他身上轻飘挪开。 “我回学校。” 自上次找上门揍人后,这是两人第一次碰面。只不过,身份和角色,微妙地发生了转变。 厉坤向前一步,说:“我请你们吃午饭。” 孟泽:“我吃不了,公司一点还有个会,赶不上。” 厉坤又看着迎璟。 迎璟别过头,似提醒,似威胁:“我也不吃,我要赶回学校做电子狗。” 说完,他双手拢入衣兜,随孟泽离开了。 待人走远,迎晨忽地小声解释:“迎璟没恶意,他只是。” “我知道。”厉坤打断,他心里是明白的,这小伙的怨气还没完全撤干净,人之常情。 终止这个话题,厉坤声音放缓了些,说:“再练一下走路。” 迎晨乖乖照做。 他扶着她,轻念节奏:“抬左脚,嗯,一二,一二。” 走了几步,迎晨问:“不是说去一个月,要后天才能回来吗?” 厉坤说:“跟领导争取了一天,提早回了。” 迎晨侧头看着他:“这也能批假啊?” “嗯。”厉坤淡声:“训练里拿了个第一,重装十公里的项目上破了队里之前的记录。” 整个华南军区的记录,破起来可真不是容易事。厉坤足足快了十三秒,体能耐力相当惊人。趁着领导高兴,他就顺着情势开了口。 迎晨想了想,眼神里透着认真,问:“是想早点见到我吗?” 这直白,让厉坤彻底噎住。 迎晨性子就是这样,想要的,想问的,想知道的,从来都是大胆敞亮求个明白。 这下,反倒轮到厉坤不好意思起来。 偏偏迎晨不依不饶,不说话,那双眼眸定定望着,认真等着。 厉坤别过头,假咳一声做掩饰,转了话题,说:“再练一遍,走个来回吧。” 迎晨没深想,见他这反应,顿觉失望,“我又猜错了啊。还以为你是想早点儿见我呢。” 厉坤终是忍无可忍,又把头给转了回来,拧眉头,“你这女人,真是……” “嗯?真是什么?”迎晨目光清澈。 厉坤默了两秒,投降,“算了。” “哦。”迎晨又垂下脑袋。 厉坤见她这小可怜模样,于心不忍,那点男人面子算什么,一下子就给抛去了九霄云外。 他改口,实诚着哼了一个字:“对。” 迎晨不明所以,蔫耷耷的:“我猜错了,对吧?” 厉坤彻底缴械,把话给说囫囵了,“你说得没错,我努力争个第一名,就是为了表现突出,好向领导请假。” 早点儿回来看你。 最后这半句,他嗓音沉下去,甭提有多挠心。 迎晨听后,倒不吭声了。 厉坤不忘嘚瑟一把:“我只想拿第一,能破记录,纯属顺便。” 迎晨乐出了声儿,目光一变,像拂去尘埃的明珠,陡然发起了光。狡黠、机灵一览无遗。 厉坤蹙眉,心头隐隐。 迎晨挑眉,哪还有半分刚才软愚的神态。 厉坤反应过来,呵,她故意的。 故意激他的心里话呢。 “哪有那么多鬼机灵。”厉坤佯装呵斥,但嘴角弯着,到底藏不住愉悦。 他的手,从迎晨的胳膊上,自然而然地下滑,轻轻覆盖在了她的腰上。 迎晨能感觉到这个微小的变化,她身形一怔,很快又松下来,并且有意地往他掌心处靠紧了些。 初冬阳光,带着毛绒绒的浅淡温暖,不炽烈,不明艳,但此情此景,恰到好处地添了一笔色彩。 不急不缓,这进展,刚刚好的合适。 做完康复训练,厉坤送迎晨回大院。 车上,他告诉她:“集训过后,队里放两天假。” 迎晨背脊倏地挺直,轻轻嗯了声。 恰要右转,厉坤打了转向灯,提前变道,才开口:“每天都要来医院吗?” “要的。”迎晨说。 “那我陪你。” 迎晨抿嘴,偷着笑。 遇逢红灯,车身渐渐停住。 厉坤的右手,悄无声息的伸过来,覆上了她的手背。 一秒,两秒。 两人又极有默契,将十指穿叠在了一起。 紧紧的。 十五分钟后,厉坤将迎晨送到家门口。 他下车,绕到副驾驶,把迎晨从车里抱下来。借着他的力气,迎晨拄拐站稳。犹豫片刻,她问:“进去坐坐吗?” 厉坤平声:“不了。” 迎晨也就没再说什么。 气氛,好像起了微小转折。 迎家是一幢两层高的老式洋楼,在这大院里一共只有三幢,无声彰显着这家的地位。阶级之分,就是一个现实而又残忍的现象。 至高在上的人,一个字都不用说,就能轻易搅弄很多人的命运。 厉坤神色无波无澜,甚至一眼也不看那幢楼房。 迎晨亦无言。 梗在两人之间最根本的源头,就是这里啊。 厉坤不想久待,问:“一个人可以吗?” 迎晨点头,“可以。” “好,进去吧。” 扶迎晨又走了几步,大门近在眼前了,厉坤才收住脚步。 迎晨站定,敲门。 厉坤返回车里,隔着挡风玻璃,静静瞧着。 门开了,看不实开门的人。 厉坤别过眼睛,拧动车钥匙。 听到发车声,迎晨下意识地回望一眼。 吉普车不作停留,决然驶远,尾灯闪烁。 ———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迎晨的康复训练做得很完整,经详细复查,是真真正正的能够丢掉拐杖下地走路了。 头一回走,她可紧张,命令迎璟给她录视频。录完了,急问:“回放看看,我有没有高低肩,走路不对劲?” 迎璟哦了声,照做。看完后抬起脑袋,认真道:“除了有点傻气,别的都好。” 迎晨不放心,抢过他手机亲自视察,放了足足三遍,才松气。 “正常正常。” 迎璟嘱咐:“腿才刚好,别走太远,恢复讲究的是循序渐进。” “知道了。”迎晨笑他,“跟个小大人一样。” “我成年了。”迎璟反驳。 迎晨懒搭理,像是模特走秀一样,在衣镜前捣鼓,“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啊。” 当然,好的不止是“踏实地”,还有与厉坤的约会。 迎晨这病假足足休了两个半月,真不能再耽误,后天就得回公司上班。 厉坤也是算好时间,想方设法挪了两天假出来,周六一大早,他就把车停在大院儿门口,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他也没给迎晨打电话,就这么放平了座位,懒散地垫着后脑勺,悠哉地半躺在车里。 这心甘情愿的等待,滋味儿还真是不一样。 没两分钟,厉坤就躺不住了,坐起来,从烟盒里抽出根烟叼在嘴里。正准备点火,他脑子往歪里一想,自个儿先笑了。 那时候,两人在一起。小迎晨总嫌他抽烟这坏习惯。 “你再抽烟,就不要亲我了。” 厉坤好笑,“谁要亲你了?” 迎晨怒瞪眼睛,可生气。 烟在厉坤手指尖轻轻转,不一会儿,就被他塞回了烟盒,挑眉问:“满意了?” 迎晨拧过脑袋,不理。 厉坤扯住她胳膊就往下拉,“来吧。” “啊。”迎晨尖叫,倒向了他怀里,“你干什么啊。” “我不抽烟了。”厉坤声音压低,年轻的脸庞透着坏,手往她裙子里伸进去,挑开那层薄薄的布料,指头微动,说: “用这儿抽你。” 记忆是有颜色的,有声音的。 一点一滴,全都属于迎晨的。 直到迎晨从大院儿的门口出来,厉坤真的没再抽一口烟了。 远远而望,迎晨今天穿得很秀气。 连衣裙是细细的杏白色羊绒,裙摆很有特色,做成了内扣的弧度,一件淡色的大衣是收腰款,哪怕是冬季厚衣,也勾出了腰肢的纤细。 当年的元气少女,长大了,出落得越发标致明艳。 厉坤收回目光,推门下车。 迎晨一见着人,笑得眉眼舒展,刚欲迈腿快步,厉坤似是早有了解,伸手指着她:“不许跑!” 迎晨顿时乖乖老实。 不许她跑,厉坤自个儿跑起来。部队里的男儿,站如松,动如风,怎么看都来劲儿。 跑到她跟前,厉坤皱眉,“说过多少回了,不许急性子,脚才刚好,就不长记性了?” 啊,近看才发现,她今天还化了妆。 其实迎晨底子不错,皮肤白皙,脸上没点儿别的瑕疵,很多时候,厉坤都分不出她到底化没化妆,只是今天,她口红的颜色十分艳丽,不得不注目。 “你等很久了啊?”迎晨略感抱歉。 “没事儿,是我来早了。” 迎晨抬眼,望着他。 厉坤忽的笑起来,坦诚:“心急,在队里待不住了。” 迎晨脸蛋就这么发了热,无声地勾住他手臂,挽紧了。 门口站岗执勤的警卫员,目光聚在两人身上,例行巡警的武警列队,正步走过,余光也望了过来。 厉坤倍感嘚瑟,揽着迎晨的肩向车边走去。 上车后,迎晨问:“今天我们去哪里?” 厉坤说:“去一个你肯定喜欢的地方。” 半小时后。 杏城烈士纪念馆。 迎晨:“……” “年初这边闭馆重新修葺,上周才开馆。面积扩大了,陈列的烈士遗物也多了种类。”厉坤正儿八经地介绍,“你看这些烈士简介,全是书法大师手写撰写的。” 好吧,真是特别的约会。 每到一位烈士生平简介下面,厉坤都能说出个历史事件一二。 “她当时是被叛徒出卖告密,在喂了襁褓中的女儿最后一次奶后,便押去刑场,在南京英勇就义。” 迎晨本对这些没有过多兴趣,但身边的男人,认真严谨的态度,十分有感染力。渐渐的,迎晨也融入其中。 两人逛了一圈烈士馆,半小时后,厉坤说:“后面还有一座烈士公园。” 迎晨点点头,“那去看看。” 步行五分钟至公园门口,期间,厉坤时不时地往她腿上看一眼。 迎晨有所察觉,笑道:“你不用紧张,我腿真好了。” 厉坤:“你等我一会。” 然后转身跑向了售票窗。 他买了两张电瓶车的车票,牵着迎晨去乘车点。 “公园很大,里头新开发了一个人工湖,咱们乘车看一圈吧。” 原来,是他顾忌迎晨的腿伤,特地选了这样的约会地点。 有美景,有人气,空气新鲜,乘车方便。 迎晨的手被他握着,心底一片湿热潮涌。 连着一星期,杏城都是艳阳天,在深冬实属难觅。 两个人在湖边下车,手挽手,无言依偎,慢步游玩。 迎晨偶尔指着一处好看景色,厉坤便随她手指投射目光,时不时的附和轻言。迎晨笑容虽淡,但那愉悦耀在眼底,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从公园玩后,吃过午饭,厉坤又安排了下午场的电影。 最近很火的一部喜剧片,男女主阴差阳错地反转了性别,全程都是笑点。 电影院里,光影明明暗暗,深深淡淡。 厉坤微微侧头,看着迎晨漂亮的笑脸。 最初的姑娘,还在身旁。 厉坤的心,忽就这么动了动。然后情不自禁的倾身,亲了亲她的脸颊。 迎晨愣住,笑容收淡,转过头。 厉坤捏了捏她的手,哄着:“专心。” 这片儿讲的什么内容,他完全没看进分毫。 因为身边的姑娘,可比电影好看多了。 这一天,顺利且美好。 只是在电影散场的时候,出了最大的意外。 白日大好艳阳,到了晚上,竟然一秒变天,温度骤降,雪花大片儿落下。 厉坤拧了拧眉,对迎晨说:“你在里头等着。我去取车,打电话你再出来。” 迎晨未吭声。 厉坤迈步,却发现胳膊被她扯住,不松。 迎晨看着他,眼神隐隐试探、跃跃欲试。 厉坤忽就沉默下来。片刻,问:“是不是想看雪?” 迎晨点了头,“嗯。” 厉坤立在原地,似在思考。迎晨没撒手,反而挽得他更紧。 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 迎晨心里忐忑,不安,直到厉坤沉声: “好。” 答应了。 她仰着头,笑了。 这里是市中心,星级酒店不难选择。 两人就近找了一家,厉坤对前台说:“要楼层高一点的,有窗户,视野开阔。”能看到飘雪。 “好的先生,请稍等。”前台查询片刻,说:“二十一楼可以吗?” 厉坤犹豫半晌,问:“单间还是双间?” “是单间。这间房是大窗,没有遮挡物,而且能看到摩天轮。” 厉坤转过头,目光无声询问迎晨。 迎晨垂眸,很快又抬起,答复前台:“那就这间吧。” 办好入住,两人一前一后,沉默走着。 “滴——”房卡刷开门。 套间很大,明亮、整洁。 厉坤把门轻轻合上,人的感官如此敏感,共处一室,隔绝外界,心就跟针尖儿似的细。 迎晨低着头,微微咬唇,走到窗户边。 雪越下越大,这是今年的初雪。簌簌而落,映衬着右侧的摩天轮,如同画中场景。 身后的厉坤,动静细微,进了浴室。 半小时后,他出来,房间里暖气充足,他只穿了浴袍。 迎晨心脏怦怦狂跳,像是有默契一般,接替着也去洗澡。她有随身带化妆品的习惯,洗完后,还特地喷了香水,才走出来。 厉坤看了她一眼,又故作镇定地移开,指着外套,说:“披上再去窗户看雪,别冻感冒了。” 语毕,他弯腰拿起一个枕头,“我刚刚看实时路况,回去的道,路面都有结冰,封路了。今晚只能委屈你一晚,睡酒店吧。” 迎晨未吭声。 厉坤夹着枕头和一床薄毯,“你睡床,我睡沙发。” 两人擦肩一瞬,迎晨突然从后头抱住他,手从他腰间穿插而过,环住、扣紧。 她问:“睡沙发你不冷么?” 厉坤嘴唇动了动,默了。 迎晨想什么,就说什么,要什么,便去争什么。 她轻声:“你睡床上吧。” 感觉到厉坤身体明显变硬。迎晨心里又生懊恼,改口补救,似保证:“各睡各的,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说完,两人皆是一愣。 厉坤陡然失笑,眼角往上吊,有股邪坏的气质。 迎晨咬着唇,脸往他背上埋,丢死人得了。 下一秒,厉坤拽着她的手,转过身,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 他低头,看着半倚半靠在怀里的姑娘数秒,之后一声轻微的叹气,伸手把她彻底压在了怀中。 第37章 正面刚 迎晨的脸贴在厉坤怀里, 听到他的心跳一声一声如落雷。 两人用的是酒店沐浴露,味道大众却一致。迎晨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闻的了。 她回抱厉坤,手试探地要解开他浴袍的系带。 厉坤伸手按住,沉声说:“别折腾。” 迎晨:“……” 厉坤松开她一些,别过头,“不是要看雪吗?” 迎晨嘀咕:“总不能看一夜的雪吧。” 闻言, 厉坤没忍住,失笑道,“行了啊,好了伤疤忘记疼了?” 没别的心思, 他真的只是顾忌她的腿。 厉坤了解迎晨,从小就是能硬抗绝不投降的性子,她这念头一起来,多半儿是不知深浅和轻重。 得玩疯。 迎晨就此沉默。 厉坤揉揉她脑袋,“乖啊。” 迎晨眼神儿往左飘。 厉坤捏着她下巴,把人给掰正了。“还翻起白眼了?” 迎晨正脸对他, 眼神又往右边飘。 厉坤想笑, 干脆双手捧住她的脸,轻轻一挤。 迎晨五官被微微收拢, 嘴唇往前,厉坤低头,吻便落了下来。 是一个努力克制、收敛分寸的亲吻。 够慢, 够细腻, 够温柔。 在迎晨印象里, 这个男人在情|事上向来不算轻柔。这也是她以前怨念深重的一点。那时候,从她主动追他开始,过程便一直是激昂的。 迎晨追得惊天动地,追到手了,都是年轻气盛的主,配得上干柴烈火这个词。 迎晨十九岁生日过后不久,也是这样一个初雪之夜。 厉坤结束冬季拉练,迎晨逃了一堂颇为重要的专业课,跑出来和他约会。厉坤带她去游乐场玩,七十块钱一张门票,在当时算一笔不小的开支。 迎晨玩过山车,玩跳楼机,玩海盗船,一往高处晃荡,她就开始惊声失叫不敢睁开眼睛。也就是从这时,厉坤发现她有点儿恐高。 迎晨真给这些高空游乐设备给弄颓了,下来后,捂着心脏说不舒服,然后赖在他怀里,被他半搀半扶地走着。 得了,这也没法儿再玩了。 厉坤问:“下午你想去哪里?” 迎晨说:“我想休息。” “那我送你回去?”厉坤心里是不乐意的,但没表现太明显,这好不容易有天假,他也想她啊。 “我走不动了。”迎晨扮可怜,“我腿软,顺不过气。” 厉坤望着她,她眼睛也不躲,这对视之间,彼此心里那点儿小九九,全变成了心照不宣。厉坤正儿八经地提议:“那就近开个房间,你休息,行吗?” 一家新开的小酒店。 前台登记的时候,老板还有点不相信,“她没成年吧?” 厉坤乐呵道:“这是我未婚妻。” 老板狐疑的眼神儿在他俩之间打转。 迎晨心里美滋滋,证实说:“我是他童养媳。” 进了房间,俩人反倒沉默了。 厉坤左顾言它,舌尖抵了抵牙,说:“你睡吧,我热,我去洗个澡。” 奇了怪,大冬天,热个什么劲儿啊。 等洗完出来,迎晨在床上侧卧着,背对着他。 厉坤掀开被子,坐上床,迎晨自然而然地转过身,两人便抱在了一起。 迎晨软趴趴地问:“你干嘛洗澡呀?” 厉坤摸摸她的腰,“洗干净一点,身上有味儿,不卫生。” 迎晨往他胸口一嗅,“香的。”又小声道:“其实我也有味儿。” “嗯?”厉坤眼底染了情,红透了。 迎晨压住他后脑勺,往自个儿胸前放,娇娇滴滴的,“我有奶味儿。” 于是,一切便顺理成章。 厉坤的前戏弄得可凶,迎晨害怕了,夹紧腿不让他有机可乘。 “我不来了。”她低低呜咽,一下一下去拨开他的手。 厉坤满脑袋汗,安抚着,哄劝着:“小晨儿,乖啊,你看我都难受死了。” 迎晨就是不肯配合。 厉坤心生一计,假装起身,“行吧,那我穿衣服了。” 他怀抱一空,迎晨又慌了,按住他发硬的手臂,鼻尖红红的,软声说:“那你答应我,不许太用力。” 厉坤从善如流,答应得真诚,随即又覆身盖了上去。 这大概是他对她说过的最大谎言。 迎晨挪开了自己挡在下边儿的手,像是撕开一道口子,厉坤再没给她半点儿机会。 第一下,迎晨被撞得直往后,眼泪哗的出来了。 厉坤按着她,亲着她,舔着她细腻的脖颈,一下一下的,深了,快了,适应了。 两人从下午,一直纠缠折腾到晚上凌晨。 迎晨不知哭了多少回,最后一次,她被腾空,两条白皙的腿挂在厉坤铁臂上,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啊,比下午坐的过山车还要刺激。 初雪的夜,也是刻骨铭心的初夜啊。 如今, 迎晨从厉坤这个吻里,忆起了点滴。 这样温柔的厉坤,她真是很怀念呢。 结束这个吻,两人唇瓣都亮晶湿润。 厉坤抵着她额头,一说话,热热的气息均匀洒开。 “小晨儿,你乖一点啊。” 迎晨听了话,点点头,又说:“那你不许睡沙发。” 这…… 厉坤无奈笑道,“行吧,接受组织考验。” 两人同床共枕,合盖一张被子,迎晨还是老习惯,喜欢把枕头垫得很高。 厉坤抽了一个出来,说:“垫这么高,对颈椎不好。” 迎晨去抢,厉坤举手,一高一低,她哪够得着。 厉坤把枕头丢到床尾,一把将人揽过来,用手给她当枕头,妥协道:“这样行了吧?” 迎晨眉开眼笑,枕着他胳膊蹭来蹭去,“啊,人肉做的,就是舒服。” 她依偎在厉坤怀里,厉坤揽着她肩头,很紧。 安静一瞬。 迎晨问:“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 厉坤闭目养神,眼儿没睁开,“你指哪方面?” 迎晨一个个问:“训练苦吗?” “苦,不过也习惯了。”厉坤说:“训练苦一点没关系,只要出任务的时候,顺利平安就行。” 迎晨声音闷了些,“这几年,你都去过哪儿?” “哪儿乱,就去哪。”厉坤语气十分平静,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去年在菲律宾,中国公民被劫持了,下落不明。我们在一处深山老林里把人给找到,死了两个,可惜没全救回来。” “还有今年上半年在阿富汗,自杀式爆炸,伤了三百多人,那边儿太乱了,我们作为维和部队被派遣过去。”厉坤说:“林德的右手也骨折过,就是在那儿炸的。” 迎晨没吭声,只下意识地揪紧了他的手。 厉坤反握,似安抚。 “有任务就顶上去,置身其中,也考虑不了太多。尽全力,顺利完成就是老天保佑。” “你不怕死吗?” “怕啊。”说到此,厉坤低声笑了起来,“当然怕。”而后笑声收淡,“小晨儿,你知道的,我这人性格犟,不容易放下。” 迎晨默声,静静等待。 “虽然你回来后,我一直冷着你,拧巴你,但我不骗你,那几年,也有出生入死的危险时刻,没别的,我就靠着‘再见你一面’这念头拼命撑了下去。” 迎晨眼眶温热,“再见我一面,是想亲眼看我过得不好,才解恨吗?” 厉坤笑着,“嗯。”承认说:“自己忽悠自己呢。” 拣了几件稍有代表意义的重要经历说了番,厉坤终止这个话题,不想让迎晨心里觉得沉重。 他道:“说完我的,该说说你的了。” 迎晨往他怀里钻近了些,手也环搭上他的腰。 “我念完书,就去公司上班了,五年,也没换过工作,从技术员到主管再到部长。” 厉坤乐了乐,“不错,升官发财。” 迎晨声音低低的,“发财是发不了,养自己还是绰绰有余了。” 语罢,安静。 厉坤不太满意,“完了?” “嗯?”迎晨:“说完了啊。” “老实点,还有别的事情没交代的。”厉坤按着耐性,提醒:“谈过几个?” 迎晨摇摇头。 一个都没有? 厉坤顿时来劲儿了,怎么说呢,男人嘛,总有点独占欲。 欸,不对,等等。 “你那个老板,长得跟小白脸一样,个头还挺高。” “唐其琛啊?”迎晨恍悟,承认道:“他的确在追我。我刚去公司,就是他一手带我,五年了,教过我很多。” 一听评价全是好话,厉坤心里又生刺了,“教你什么了都?” “他是个非常有魅丽的男人,尤其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很有一套。”迎晨实事求是,难掩赞赏。 厉坤脸色彻底黑下去。 迎晨挑眉,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故意激他,“你来抢亲的那一晚,我差点就答应他了。” 厉坤别过头,眯缝了双眼,“哟呵,那真是对不住了,抢的不是时候。” 迎晨憋着笑,看着他,而后噗嗤一声,没忍住。 约莫是方才挪来挪去,她身上的浴袍已然松垮了。V型的衣领往一边斜开,胸口的弧形成半弯,看起来软乎诱人。 厉坤默默移开视线,伸手去关灯,“睡吧。睡觉的时候,别乱动。” 迎晨是真乏了,乖乖应了声,“嗯。” 这一晚,舒适,安然。迎晨本是藏了坏心思,虽未得逞,但时光宁静,促膝长谈,似乎把空缺的那几年空白,一点一点填补进来。 枕着厉坤的手臂,听着深夜里他绵长的呼吸、有节奏的心跳。 迎晨满足极了,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 窗外有雪在飘,而屋内一夜好眠。 ——— 周一,迎晨销假,正式回公司上班。 大伙儿给开了一个简洁的欢迎仪式,倒真让人感受到了集体温暖。 趁高管开例会的时间,迎晨大致熟悉了一下不在公司期间的工作进程,等散会,她揣着笔记本去唐其琛办公室汇报工作。 唐其琛略略抬头,颔首:“回来了?” 迎晨:“嗯,回来了。” 她落座办公桌前。 唐其琛重新低头,签文件:“腿好了?” “好了。” 等了一会,唐其琛签完所有,合上笔帽,轻轻搁在桌面上。 迎晨开始汇报工作:“我大致梳理了一下部门工作进展,休假期间,重要的项目都是通过电话沟通,基本符合进度。”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毕竟,唐其琛帮她把事都做完了。 迎晨索性合上笔记本,倒不如一句谢谢来得实在。 “唐总,感谢你的帮助。” 唐其琛笑了笑,“回来之后,变这么生疏了?” 这下反倒让迎晨觉得的确是自己刻意。 “项目摆在这,谁做都得做,总不能耽误进度。”唐其琛没深究,平心静气地解释:“我也是做自己分内事。换了任何人,我都会这样做。” 迎晨是个很能审时度势的人,忙不迭地应答:“是我小人之心想多了,老板,你别见怪。” 唐其琛眉目舒展,往皮椅上闲适一靠,“听你叫老板,比叫唐总好听多了。” 迎晨无言。 “你也不是多想。”唐其琛坦坦荡荡地看着她,“我也的确是有私心的。” “呃。”迎晨欲言又止。 唐其琛恰逢时候地下了逐客令:“我还有个视频会议要开,你先出去吧。” 又不动声色地把话给堵死了。 迎晨走出办公室,心里也是怅然,看这情况,唐其琛真没打算放弃。 果然。 这几天下来,唐其琛心里的念想越发没打算藏掖。 迎晨在开部门会议,他走进来,无声放了支药膏在桌上,说:“你中午没擦药,别忘记。” 这药膏是医生给开的,说出院后连续再擦一个月,每日三次。 唐其琛心细,记住了她的频率。说这话的时候,声儿不大不小,刚够头三排的员工听见。 故意的呢。 下了班,每次都等在门口,开车跟在后头护送。他的车是进口路虎,三百多万,本就瞩目,一来二去,连小区门口的保安都认识唐其琛了。 有次多嘴打听:“迎小姐,你男朋友又送你回来了啊?” 迎晨矢口否认,落荒而逃。 但很快,她也找到了治这情况的法子——索性在办公室把自个儿有男朋友的事给主动抖落出来。并且还给大伙儿看了照片。 厉坤穿着长驯服,被抓拍的一张训练时的场景。 他正在做引体向上,身材颀长有力,荷尔蒙味十足。 欢声笑语写在迎晨脸上,装不出来。 唐其琛远远看着,打着电话也听不清资方的发言。 心里难受啊。 ——— 眨眼到了周五,队里从下午开始放假。 厉坤带林德出来改善伙食。 林德乐呵极了,兴奋道:“咋不叫晨姐一块来呢?” 厉坤开着车,说到这个人,满脸都是笑,“她要开会,下午下班我再去接她。” 林德咧开嘴,亮出大白牙,“接她回你那儿吗?” 厉坤眼角眉梢都是嘚瑟,“你这不废话吗。” 林德嘿嘿两声,低着头,不言语。厉坤从后视镜瞄了他一眼,乐了,“你脸红什么啊?” 朴实单纯的小处男,这年头,也可真是稀奇物种了。 厉坤转动方向盘,颇为放松,说:“今天哥带你去尝点新鲜的。” 林德:“啊?” “泰国菜。” 水方广大厦新开的一家泰国菜馆。据说厨师班全是正儿八经的泰国人。口碑佳,吃饭还得排长队。 厉坤先去停车,市中心车位紧张,他围着广场转了两圈,终于看到一个空车位。 但,同时,从右前方也开出一辆车,正与厉坤的车形成一个夹角—— 两人都想要这个车位。 厉坤眯缝眼睛,觉得这辆白色路虎甚是眼熟。那车便滑下了车窗,唐其琛露了侧脸。 得嘞,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唐其琛从小家教优良,接受的,偏于西式教育,所以为人绅士、宽和,非常适用于温润如玉这个形容。 但人们常常忘记,这样的男人一旦动气怒,较起真,更为可怕。 他压根没有退让的意思,一点一点的挪着车,毫不怕事的继续往前开。 厉坤哪能让,吉普车动力足,他故意踩死刹车,又放动油门,发动机轰轰声响得瘆人、狂躁。 唐其琛不为所动。 厉坤也开始拧劲儿。 一黑一白两辆车,徐徐向前,眼见夹角越来越小,车头就要碰上。 唐其琛忽然按了下喇叭,以示警告。 这一声鸣笛,把厉坤身上的戾气全给激出来了。 他也连按三下,“嘟!嘟!嘟!”礼尚往来。 唐其琛沉着脸,按开安全带,车门推开——“砰”的声巨响,路虎的车门哐在了厉坤的车身上。 好家伙,进口货,跟铁锤似的,吉普车的车面顿时被哐出一个凹痕。 “操。”厉坤亦怒,同样的动作,火气腾腾地也下了车。 唐其琛慢条斯理地开始卷袖子。 厉坤二话不说,更是直接脱了棉衣外套。 林德想推门,“啾”的声电子短音,门锁了。 “厉哥——” “待着!” 厉坤扭头,凶言,再转过头时,玩味,不爽,戾气重现于目光,通通落在唐其琛身上。 谁先动的手? 一起动的。 别看唐其琛浑身上下透着斯文精英范儿,但一周四次私教健身也不是白练的。虽不及厉坤身板硬实,但对抗起来,也没让对方捞着好处。 厉坤夹住他的胳膊试图往后拧,唐其琛巧劲脱困,扣紧他的腰就他妈往地上扑。 厉坤暗骂一声,这孙子还有点能耐。 比完力气,比搏击,比完搏击,又比脚法,比完脚法——乱了,全乱了,两个男人打红了眼,用的全是蛮劲儿了。 尘土飞扬,动静凶狠。 唐其琛脸上有抓伤,厉坤额头上也豁开一道血口子。 车里的林德,颤着手给迎晨打电话。 响了好几声,才接通。 “喂?林德,什么事啊?”迎晨压低了声音,“我还在开会,不方便……” 话未毕。 林德急急吼着嗓子:“晨姐!!快,快,出事了!” 第38章 爬墙 林德这话不夸张。 不仅出事, 事儿出的还不小。 厉坤今天也算是遇着了对手。 唐其琛没经过他这般专业训练, 但估计私下里也没少找私教练拳头,而且他发了狠, 那股劲儿压根不要命。 厉坤拧着他的手, 咬牙:“你离迎晨远一点。” 唐其琛伸腿儿往他膝盖上踹, “关你什么事?” “她现在是我女朋友!你说关不关我的事?”厉坤被他踢中, 龇牙咧嘴,疼。 “还没个定数, 你别把话说太早。”唐其琛喘着气,抠紧他肩胛骨, 然后用力往后一掰。 厉坤被弄倒在地,卷了一圈灰尘飞快站起, 逮准对方的腰肋骨一个猛子捶过去。 唐其琛脸都白了。 形势悄然落于下风,他依旧不服输,拿话捅厉坤:“你能跟她分一次手, 拿什么保证就没第二次?啊?” 厉坤怒得眼珠子都能滴血。 完喽,猛虎下山了。 ——— 迎晨顶着巨大压力,从开了一半儿的会上告假跑了出来,许伟城坐在主位上, 皱眉头的样子, 就知他对手下的举动有多不满。 迎晨可管不着了,车开得又凶又猛。 到半道, 她又接到林德的电话。 “姐, 你甭来了。” 一听这沮丧语气, 迎晨心就揪了,两眼一黑,抖着嗓子问:“……死人了?” “没没没,”林德声音渐小,“厉哥归队了。” “归队?” 迎晨心里一个大写的问号。 这话不假,真归队了。只不过是被组织传召回去的。 唐其琛混迹商场这么多年,是人精中的尖儿。身体吃了亏,没事,他淡定得很,坐回车里,连嘴角的血都不抹一下,而是直接掏出了手机。 外头,刚刚干赢架,无比嘚瑟的厉坤一看他那架势,心里就隐约猜到了。 “喂,您好,我要实名举报。”唐其琛将过程简明扼要叙述了一遍,略停顿,心平静气道:“对,我愿意为我所说的言论负责。” 两分钟后,三轮传达,效率极高。厉坤立马接到了李碧山兴师问罪的电话。 那头一阵咆哮,“你小子!还想不想在特警队混了!休假?休个屁啊!给老子滚回来!” 迎晨听完林德的讲述,心一凉,打了把方向盘,调头开往反方向。 华南特警总队不比一般的部队,党徽国旗立在大门正中央,威严肃穆。迎晨进不去,在门口来回踱步,只能不停地看手机,发短信。 [他伤得重不重?] [你们领导怎么说?] [会受到严重的处罚吗?] 冬日天黑来得快,迎晨站在风口,迟迟没有等来林德的回信。 迎晨冻得不行,拢紧了外套,又等了十分钟,手机终于来了信息。 林德:[哥让你回去,我们这边一时半会也出不来。] 厉坤背了个处分,罪名是打架斗殴,被群众举报,影响甚是恶劣。 李碧山偏偏又是个铁面无私的老顽固,一点也不顾及情面,报告打上去,刷刷盖戳。不解气,又让厉坤去禁闭室反省。 人本就受了伤,哪儿都疼,俩小时一站,膝盖都打不得弯了。李碧山冷眸冷脸,手往下头沙场一指: “给我滚下去,重装五公里。” 厉坤一声不吭,背着负重包一瘸一拐的便下了楼。 他跑慢了,李碧山就在上头吼:“速度给我提上来!” 林德不忍心,想凑上去给厉坤递瓶水。 “嘛去嘛去?谁也不许帮忙,回来!” 李碧山简直变成了个喷火娃。 撂谁也不敢再动作了。 厉坤被整得元气大伤,五公里结束,他直接四仰八叉倒向了沙地里。 身体累啊,伤口疼啊,心里气啊。 林德跟颗流星弹一样飞快跑来,扶着人一脸焦色:“哥,快,我带你去医务室。” 到了医务室,老徐今儿亲自坐诊,给他做了初步检查。 “还行,骨头没断,膝盖上也是老伤。”老徐掀开他后背衣服,吆喝了一嗓子,“对方谁啊,挺会挑地方打的。” 脊骨下三寸,往右,是男人身上最软的腰窝。 淤青红肿,惨不忍睹呐。 处理完后,李碧山在宿舍等着。 厉坤拖着一身伤,情绪低落,未置一词。 李碧山走过来,指着他,指尖在发颤,压低声音怒斥,“胡闹!” “内部马上就要晋升评比了,你是最有希望的一个,上头组织统统看好你。”李碧山恨铁不成钢,“这个时候被群众举报,背个处分意味着什么,你懂不懂事啊?” 厉坤沉默以对。 “我看你是谈恋爱谈傻了,把脑子给谈糊了。”李碧山点破核心。 厉坤一听,不乐意,抬起头,终于有了反应。 “怎么,还不服气了?”李碧山也是一根筋,蛮横道:“我早就说过,那女人,不适合你。有家底,有靠山,千金富贵一生无忧。是不会体谅咱们这行的辛苦。” “当然了,你要是奔着转业,谋个好职位的念头,她们家是能说得上话。” 厉坤拧死了眉头,粗着嗓音道:“老李,过分了啊。” “我过分?”李碧山呵声一笑,十拿九稳的语气,“你就别不信这个邪。” 上过战场的爷们儿,说话糙,不中听。换做平时厉坤也无所谓,但李碧山对迎晨这不友好的态度,也让他实在没法儿接受。 “我不信这个邪怎么了?”厉坤傲气道:“不瞒您说,她十八岁的时候,这个邪我就真没信过!” 语毕,李碧山怔然。 厉坤证实了他的猜测,大方宣誓主权:“她就是我初恋。” “我呸!”李碧山反应后,极其不给面子,“大老爷们一个,害不害臊了还!” 厉坤绕过他,提起桶子要去澡堂。 他一瘸一拐,龇牙咧嘴,声音洪亮不怕气死人:“害臊的事儿早干过喽。” 李碧山看着他背影,半晌,怒其不争地低骂一声儿,“嘿!这个小王八羔子。” ——— 这一突发状况,让俩人又成了小别离。 厉坤被李碧山别有用心地扣在队里,一到放假,就给他临时加任务,不是给小战士们上实操课,就是拉去短途出差,看什么海军演练。 足足十天,把迎晨这急性子磨得够呛。 后来,她做了个决定。 这决定有点儿见不得光,俗称不光彩。但她越想越来劲,并且马上付付诸了实际。 迎晨先是给没那么多束缚的林德打了电话,问清了一些情况,然后又去总队西南墙的一个角落踩点,摸清门路后,终于选在周六晚上十点开始行动。 西南角是个监控盲区,并且也没什么人巡警,就是墙有点儿高。 没事,不怕。 迎晨拽着绳子,自个儿安慰自己。 而墙里头。 林德神神叨叨地将厉坤半拖半掳,“哥,你跟我来。” 厉坤不耐,“干吗呢你?” “嘘!”林德紧张,手指比在嘴边撅得老高,严肃道:“甭说话。” 走了一会,厉坤认出了路。 “你带我上这儿干吗?”厉坤眉峰下压,“你想翻墙出去吃麻辣烫啊?” “我不用翻墙,”林德摇头,咽了咽喉咙,似为难:“是晨姐要翻。” “……” 厉坤还懵着呢,墙边就传来了动静,一道红绳儿给抛了过来,翻了个墙头后,正一点一点地往下边放。 “林德,林德。”墙外面,音量不敢太大,一声一声的够压抑呵。 厉坤心口血差点没崩出来。 “哎,晨姐,我在。”林德走过去接应,抓住红绳的一头,转而对厉坤喊:“哥,搭把手,我怕我一个人拉不住。” 厉坤本能要阻止。 “嘘!嘘!嘘!”林德冲他瞪眼睛,压低声音:“别说话啊哥,万一把警卫叫过来了,晨姐就完蛋了。” 他妈的睁眼说瞎话。 厉坤心里是这么想,但也真怕迎晨受惊吓摔着哪儿。于是,严厉呵斥只在舌尖溜达了一圈儿,又悉数给吞进了腹。 他走过来,和林德一起拉绳子。 外头,迎晨开始爬墙了。 绳子一会儿紧绷,一会儿微松,全由对面人的动作决定。 厉坤绷着神经,已经快炸了,眼睛眨都不眨地望着墙头。 三分钟后,迎晨终于冒出了脑袋。 先是一双手扒在上面,然后肩膀,锁骨,一点点现了出来。 “这也太难爬了吧,改天真得加强训练了。”迎晨终于跨坐在了墙头,一头稀乱的头发,往下边看,边看边说:“小德子同学,可以打电话让他过来了。我先扎个头发。” 头发俩字还没说完,迎晨便瞧见了底下负手站着的厉坤。 哎呦妈呀,他在这儿啊。 迎晨眨巴眨巴眼睛,望着他。望够了,扯开嘴角,贝齿明亮:“你来啦。” 厉坤手指一比:“别乱动!” 迎晨展笑颜:“你别紧张,我摔不着。” “迎晨!” 厉坤碾了碾牙,“我没跟你开玩笑。” 迎晨乖乖点头,老老实实坐在墙头。她垂眸,目光都洒在他身上,里头什么情绪都露出来了,简直就是小可怜。 林德自动退让,走的时候,脸都是红的。 没了外人,迎晨声音软糯,望着他说:“我忍不住,我太想你了。” 一句话,真心实意,纯真无暇。 厉坤心瞬间就软下来,偏偏又抱不着她,似哄似劝:“我后天就能出来,第一时间来找你……听话,你再忍忍。” 坐在墙头,冬夜风大,迎晨鼻子冻得通红。 她用手背一揩,委屈道:“我都感冒了。” 厉坤眼睛也舍不得从她身上挪开,哑着声音说:“那你回去,别在这儿吹风。” 迎晨不作声,眼里有水雾似的,就这么看着他。 对视数秒。 厉坤对边上一喊:“林德。” “欸,到!”军人习惯,不管什么时候,应答起来都是铿锵有力的。 林德小跑过来,“哥,啥事?” “助我。” “啊?” “上墙。” 林德立刻弯腰,弓背,十指张开撑着地面。 厉坤跑远了些,然后转过身,左脚蹬后,右脚碎步移动,是助跑的架势。 他卯足了劲冲向前,算准距离,借着林德的后背往上一跃。同时,林德迅速起身,再次助力,用肩头蹭了一把厉坤的右腿。 就见厉坤飞檐走壁,动作麻溜地完成了高墙翻越—— 爬上来了。 他两步跨坐过来,背脊挺直,大气不喘,正式与迎晨近在咫尺面对面。 这做派嚣张霸道,发生太过迅速,迎晨看得目瞪口呆。 厉坤嘴角向上扬,一水儿的坏笑,沉声说:“我来了。” 迎晨抿嘴,眼里都是高兴,忘记这是高墙,伸手就勾住他脖颈。 “哎!小心!”厉坤心惊肉跳,赶忙护住她。 迎晨头一偏,就在他右脸颊上亲了一口。 厉坤乐了,又凑近了些,低着嗓子问:“真这么想我?” “想。”迎晨嘟嘴,眉眼神色跟十八岁时那个小姑娘一模一样,她还挺乐观地自我打趣,说:“旧有武松上山打老虎,今有迎晨为爱舍命爬墙头。” 厉坤笑得眸子发了亮,“不正经,跟谁学的?” 迎晨唔了声,“跟悍骁哥学的。” 厉坤是知道的,这人也是一人物,为人做事剑走偏锋,自成一派,满嘴跑火车。 “你跟他走远些。”厉坤怕迎晨被他带坏。 迎晨点点头,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问:“你伤都好了吗?” 厉坤脸色明显晴转阴,冷了下去。 这时,林德在下头小声喊:“哥,得快点儿了。” 十点半,李碧山查寝。 迎晨听罢,不耽误他,“那你快走吧,我……” 厉坤突然伸过手,压着她后脑勺往怀里一带,然后低头,唇碰唇,两秒的深吻。 没敢放肆,但真心忍不住。 厉坤松快她,摸了摸她脸蛋儿,哑着声儿说:“你先下去,扶着我手臂。” 迎晨心跳狂蹦,嘀咕了句:“搞得像红杏出墙似的。” 厉坤一听,眼廓微眯,像两道弯刀,“我就在墙头上,你想往哪儿出呢?嗯?” 迎晨抿嘴,坏笑。 厉坤喉咙发紧,定神催促:“行了,回去吧。来,手给我。” 下墙比上墙容易多了。 只是迎晨太紧张,在最后着地时,脚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嘶——”她龇牙咧嘴。 “欸!”厉坤紧张,“有事没事?” “没事没事。”迎晨左手摇摆,右手揉着臀缝儿,语罢,她眼珠机灵一转,顿时愁眉苦脸,冲厉坤撒娇:“摔得我屁股疼死啦。” 默了两秒,厉坤冲她笑,眉梢眼底透着坏。 “疼啊?忍忍,后天,我帮你好好揉揉。” 迎晨一怔,脸刷的一下就绯红。 真是,分开太久,差点忘了他本身是什么德性了。 迎晨利索地站起身,丢下一句,“才不要你揉,后天我爸生日,我要回去吃饭。” 便灰头土脸地跑掉喽。 厉坤趴在墙上,直到她背影跑没了,他才收回目光,低低笑了起来。 第39章 难言之隐 厉坤撑着胳膊, 一跃下墙。 林德一瞅时间, “糟,还有三分钟。” 从这儿到宿舍有个五百米, 还要上五楼, 结果当然是被抓了现场。 李碧山气死, 恨不得一脚把他俩踹下楼。 “你跟我过来。”气极了, 反倒平静了。 三人到了训练室,李碧山反手就是一拳。 厉坤反侦察能力强, 早有准备,偏头就是一躲。 李碧山投了个空, 神情更是严肃。然后一声不吭地脱外套,挽衣袖, 把扎进裤腰里的衣摆给捞出来。 厉坤犹豫,人家一个扫堂腿直接从下盘开始攻击。 李碧山铮铮铁骨,在整个军区总队都排的上名号。最厉害的就是空拳格斗。换做平日, 厉坤还能跟他打个平手,但他伤刚好,费劲,落了下风就回转无力。 李碧山把他摁在地板上, 厉坤怒了, 提声:“行了啊,要罚就罚, 这算哪门子事儿?!” “你他妈还有道理要讲是吧?” “我没道理, 但老李, 你也犯不着咄咄逼人吧?” 厉坤一嗓子吼回去:“我一三十岁的大老爷们儿,谈个恋爱怎么了?” 李碧山怔然之时,手劲分散。 厉坤手肘一撞,就挣脱站了起来。 面对面,互相对视,谁也不挪眼。 李碧山憋着脸子,指着他,挤出四个字:“耽误前程。” 厉坤呵声,“前程?我要真想往好地儿走,还会待在特警队?只要我爸一句话,早他妈远走高飞了。” 特警队,光鲜,威名,多惹人注目。 事实上呢,干的全是抛头颅,洒热血的活儿。 军令一下,甭管在干嘛,只要上报方位,半小时内,直升机就在指定地点接人。 去哪?不知道。 下了飞机,耳边炮声隐约,才知道是战乱国外。 厉坤父亲厉明远,没出事尚在位置时,镇管华南军区联勤部,也是猛虎将领,盛名在外。虎父无犬子,厉坤又是厉家独子,真要去个体面的单位,不难。 李碧山沉默了。 厉坤呼噜了一口气,甩了甩打疼的手腕,往地上一坐。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汗珠顺着他鬓角滑落脸庞。厉坤歪着脑袋,仰视李碧山,“我进队伍,什么都是你手把手教的。” 如兄,亦如父。 话茬说开了一道口子,把紧压的气氛给松了点绑。 李碧山腮帮子滚动,说:“怕你糊涂,误事儿!” 厉坤点了点头,嚼着俩字:“糊涂。”默了半晌,他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解放鞋,“得了,今天就给你们亮个底。” 话及此,李碧山和边上的林德,齐齐看向他。 厉坤整个人都沉了下去,说:“林德,你以前不是总问,我和迎晨是否早就认识。对,她十八|九岁的时候,就和我处过对象。” 李碧山浓眉微涌,蹙起像一座小山。 “后来,我家里出了点儿事,我母亲过了,父亲也病了。我和迎晨之间,确实是有没法儿越过去的坎儿。”厉坤字字朴实,平静,“其实我那时候已经说服了自己,一码归一码,别迁怒我姑娘。” “就在我过了自己这一关时,她一夜之间,消失了。”厉坤笑了一下,酸甜苦辣,唯独缺了这抹甜。 “她去留学了,走得非常爽快,什么交待都没给我。” 那个时期,敏感,紧绷,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人胡思乱想。厉敏云借题发挥,大肆数落迎家的不是,说迎晨狡猾,根本就是里应外合,故意来套信儿的。 厉坤难受,心跟死了一样,满脑子都是“她不要我了,她把我甩了”。 于是,骗子,没良心,便成为了迎晨的标签。 夜深,训练室只亮一盏照明灯。与沉默对称,光影在墙壁上,打出孤独的人影。 厉坤一动,那影子随之弯曲慢移。 李碧山咽了咽喉咙,沉声问:“那后来呢?” “后来,林德应该知道的差不多。”厉坤对林德抬了抬下巴,“小晨儿从杭州调了回来。” 林德接话,小声道:“追厉哥追得可凶呢。” 李碧山咳了咳,佯装清嗓子。 厉坤痞气一笑,“嗯,追得的确有点儿凶。” 搅松了点气氛,他才继续:“她弟弟跑来找我了,跟老李一样,问都不问,直接揍了我一顿。并且告诉我,她当年走,是有原因的。” 非走不可的理由,让人没法儿恨却又觉得无奈的理由。 迎家父辈,走的都是政道,除了迎晨父亲在军区任命要职,上头还有她大伯。迎义邦是个非常执拗、铁血的人物,迎晨奶奶也患尿毒症之初,他就着手打听肾|源信息。阴差阳错之下,把本该属于厉家的名额给半道儿截了下来。 迎奶奶虽然换了肾,但并没有治愈。 从手术台下来后六个小时,就并发症突现,老人家很快一命呜呼。 再后来,便是厉家与迎家的撕逼。 那事儿闹得寒碜,难看,失体面。 厉坤和迎晨像孤舟,在风雨波浪里浮沉飘摇,迷茫且战战兢兢。 迎晨印象里,自己打小起,似乎就很不受大伯迎义邦的喜欢。她性子又直又烈,那事儿出了之后,便在家里大闹一通。 父亲迎义章,到底心存亲情,拿闺女没辙,只一言不发任她发气。 迎义邦冷淡观之,第二天,把迎晨拎出来,告诫她,“你到底是不是这个家的人?” 这话,有深意,有警告。 迎晨红着眼眶:“你们不能这么干。” 对方一声冷哼,不屑至极,“你就那么想看着奶奶死?迎晨我告诉你,你太小了,世界就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迎晨低低地哭,仍旧重复:“再复杂,你们也不能这么干。” 她年纪小,脑子直,想什么就说什么,“奶奶换了肾又怎样,不是她的就不是她的,还不是没活过来?!” 迎义邦怒的,甩手就是一巴掌在她脸上。 迎晨给打懵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化成一条直线电波。 “你说的是不是人话?啊?”迎义邦指着她,铁面剑眉往上提,“迎晨你给我听好了,不许再在这件事情上掺和——我给学校打了招呼,明天你就作为交换生,去澳洲!” 迎晨的眼睫微颤。 迎义邦是真烦了这小屁孩,目前的形势,不能由着她闹腾再让人看笑话。 “你不想去,可以。明天,厉家那小子,就给我去边境待着。五年内他要是能升职、调回来——做梦!” 迎义邦这话,绝不是置气。 一碰上跟厉坤有关的事,迎晨便害怕了,胆怯了。到底只是十九岁的小姑娘啊,哪扛得住被这样吓。她看着迎义邦渐行渐远的背影,慌了。 五年不得人事调动,边境那么乱,贩毒,恐怖|袭击,乱民偷渡闹事。 而厉坤如此出色年轻,远大前程明亮灿烂。 迎晨追上大伯,边哭边求,差点没给他跪下。 “我去啊——我愿意去啊——别再为难他了——” 迎义邦断了她全部的通讯工具,第二天,跟押犯人一样,把她送上了飞机。 如果不是因为提早放学,在墙角偷听偷看到这一切的迎璟,那么可能,它会变成一个厉坤永远没机会知道的秘密。 “小晨儿走后,我也报名了特战队。” 厉坤隐去了细节名字,大致讲述了一遍这些前情往事。报名后,他就立刻奔赴西南岭雪脉深山,魔鬼训练三个月。 就这样,这对年轻爱人,彻底断了联系。 “你们信命么?”厉坤眸深,如点墨,忽然问道。 林德和李碧山似乎还没缓过劲,缄口沉默。 “以前我不信,但现在,我信了。” 厉坤笑起来,笑着笑着,眼底都泛了光。 他又迅速低下头,掩盖住这一瞬的失控。 “老李,你说跟不合适的人谈恋爱,会误事儿。但我跟这丫头,命运弄人也好,老天爷存心捣蛋也罢,我们已经误了这么多年,我三十了,她也不小了,我合计着这么久,就没碰上一个让我这么上心的姑娘。” 厉坤抬起头,轻抬下巴,目光温驯地在他俩脸上扫了一圈。 “你们说,我该不该认命?” 林德疯狂点头,“该的,该的,该的!” 李碧山白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厉坤淡淡笑了下,“认不认命我无所谓了,但我,就认她。” 一瞬安静。 李碧山年长几岁,过来人,看问题总是理性得可怕。 “你认她,但能认她家吗?” 此话一出,厉坤脸色倏地收紧。 李碧山:“她是你对象,但也是人家里的闺女,有父有母。这拧巴死结没解开,以后保不齐还有闹的时刻。你说,到那时,她选谁?” 男人与男人之间,平心静气最是理智。 李碧山公正,不抱偏见,道:“女的会怎么选,我没法儿定论。但换做我,我也是干不出跟双亲反目成仇这种事的。” 他拣起地上的外套,慢条斯理地开始穿袖子。系上了扣,走过去拍了拍厉坤的肩。 “提个醒,真有结婚打算,提前半年向组织打报告。规矩得遵守,别忘记。” ——— 到了后天。 厉坤还是没能松出假期。 而且这事儿出的突然,就在他临走前,参谋长亲自来了电话,某个省级的分队临时改时间,一小时后来队参观学习。这任务厉坤真没办法推,心急却又无可奈何。 林德抖机灵,说:“哥你放心,我没任务,我出去帮你给晨姐说。” 迎晨大早就开车等在门口,妆化得漂亮,衣服是精挑细选过的,一听解释,心里没怨气也是假话。 “他怎么就那么忙啊。” 林德嘿嘿笑,“也就这段时间忙,忙完就好了。” 迎晨收回抱怨,对林德说:“谢谢啊。你休假吧?我请你吃饭。” “不不不,”林德拒绝,“厉哥那边也快,中午就能出来,别带我转悠了,到时候赶不上见面,厉哥非揍我不可。” “哟哟哟,挺体贴人嘛。”迎晨挑眉,逗他:“小林德同志,诚实大声告诉晨姐,你有没有喜欢的女生呀?” 林德疯狂摇头,摇出一阵风,把自个儿都给摇晕了。 迎晨单手撑着下巴,吹了声口哨:“那晨姐给你介绍一个,好不好?来,你先说说要求。” 语罢,她作势从包里掏小本和笔。 林德:“不用记了,我,我要求简单……女的就行。嘿嘿嘿。” 迎晨一言难尽数秒,然后嗤声笑起来。 “走吧,不吃饭,我请你喝饮料。” 时间还多,迎晨特意带他去了一家颇为精致的咖啡馆。 林德不会看这些,迎晨便帮他点了杯店里招牌。 “你要加糖吗?” “加的,加的。” 迎晨拿了两糖包,撕开口子,细细碎碎地撒,然后随意聊天儿:“你们领导,是不是经常给厉坤介绍对象?” 林德正在啃提拉米苏,一口一块塞了满嘴,心无城府地应道:“当然啊!可抢手了!” 迎晨捏紧了瓷勺,佯装风轻云淡,呵了声,“那还挺看得起他,欸?都是些什么样的女生?” “嗨,可多了!”林德一根筋儿,热心肠地揭了厉坤的底:“有老师,护士,开珠宝店的,还有离异但没带孩子的。” 迎晨微笑着直点头,轻轻鼓起了掌,“哟,涉及行业如此广泛,他真能耐啊。” “那可不。”林德压根没看出迎晨的笑里藏刀。 “你们都喜欢什么样儿的啊?” “我喜欢长得可爱的,厉哥喜欢个子高点的,腰细一点的,最好是穿黑丝袜的哈哈哈,我们都笑他重口味哈哈哈。” 闻言,迎晨眯缝了双眼,拖出长长的尾音——“哟,他还喜欢黑丝袜啊?” “可喜欢,就年前,咱们参谋长给他介绍了自己的侄女,回来后,咱们问他怎么样,他说,形象还行,会穿衣打扮。我问他,是穿短裙了?他点点头,说黑丝袜配短裙漂亮。哦不,”林德回忆起来,“不是漂亮,说的是,超漂亮,超级的超。” 哐当一声响—— 勺子砸在咖啡杯里,溅了几滴到杯垫上。 迎晨保持笑脸,眉目里的情绪不知如何定义。 林德心里也是哐当一响,反应过来后,知道厉坤这回要完蛋。 他机灵,脑袋转得飞快,点子突突突地就冒了出来。 “姐,你过来。”林德神秘,冲她勾了勾手指。 “干什么?”迎晨瞥眼。 “我跟你说个秘密啊。”林德压低声音,陡然认真,“你知道,厉哥为什么相了这么多次亲,都没成功吗?” “……”还不是因为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德隐隐焦虑,难以启齿。 迎晨伸手往他脑门上用力一弹,“快说!” 林德捂着头,龇牙。 然后声音缩得更小了:“其实……厉哥有难言之隐。” “……”迎晨有点紧张了,“什,什么?” 林德叹了一口气,“男人嘛,都要面子的,碰上这事,真的很难向组织报告,再说了,这病也不好治,我都劝过他了,报个工伤,多少能补贴点医药费。” 迎晨听到那俩字。 眼睛一闭,心里一黑,凉了,凉了。 她借口上洗手间。 一人独处,再没法儿淡定了。 迎晨双手撑在洗手台沿上,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实在不算好。 难怪了! 上回两人酒店开房,同床共枕都睡一张床了,自己对他又亲又抱的,他竟然不为所动。 把那事儿和林德说的一联想,得嘞,什么都串联通畅了。 迎晨抵着自己的额头,乱,烦,郁闷。 定神数秒,她抬起头,吸了吸鼻子,然后打开手机。 百度搜—— [男人因意外造成了阳|痿要如何治疗。] 打完这行字,迎晨又觉得不合适,修改—— [男人勃|起困难,还能不能治好?] 搜索键按下去,看了两行字,迎晨脸蛋儿一垮,差点没哭出来。 第40章 教授号 厉坤一点半才从队里出来, 开快车赶了过来。 迎晨见着他,兴致显然不高。而且就在咖啡馆叫了三份意面,草草敷衍了午饭。 林德闷头苦吃,贼眼儿在他俩身上来回打转。这好说, 可能是意识到自个儿的电灯泡身份, 紧张,愧疚。 厉坤能理解。 只是迎晨今儿也有不太一样的地方。 厉坤手指夹着烟, 公共场合没点燃, 往嘴里一含,过干瘾。他眼缝微眯,静声打量着她。迎晨似是故意忽视这目光, 脸不抬眼不看的, 拿叉子卷着意面,要吃不吃。 林德风卷残云一顿扫, 嘴巴一抹, “厉哥, 晨姐, 我先走了。” 迎晨哦了声, “你不跟我们一块了啊?” 厉坤胳膊往外挥,“走吧走吧。”催着呢。 林德一步三回头,心里没底儿,大有做贼心虚的悔悟。 等人一走。 厉坤牵着迎晨去车里。 她坐上副驾, 门刚关上, 厉坤的手便绕到她后脑勺, 往怀里压。 憋闷了太久,唇和吻悉数落下,又急又重。 迎晨头偏开,推搡着,唔了声儿,“味重。” 那意面里放了洋葱黑椒,这倒成了她躲让的完美借口。 厉坤没过瘾,但一打岔,也没了再继续的兴致。 他权当是迎晨为自己的晚来而闹小情绪,哄着说:“省队临时来了干事,没办法,我得陪同参观讲解。下次不会了。” 迎晨绽开一个笑,柔声说:“没事没事,我又没怪你。” 厉坤挑眉,“真没怪?” “没怪。” 他早从后视镜瞥见后头没车,于是一脚刹车踩住,把侧脸探近她,痞里痞气道:“那你往这儿亲一口。” 迎晨作势扬巴掌呼过去,真挨近了,又陡然减速,掌心贴着他脸一顿揉。 “开车开车,哪那么多不正经。” 厉坤顺着她手心,低头啜了一口。有点儿湿热,迎晨敏感地收回手,催促嘟囔:“开开开。” 车子重新启动。 短暂无言。 厉坤咳了声,打破这略为诡异的气氛,问:“下午去看电影?” 迎晨:“行啊。” 年底贺岁档,上映的影片还挺多。两人选了部轻松的爱情喜剧片。等候时,厉坤问:“吃爆米花么?” 迎晨点头,“要大份。” 厉坤笑,长腿阔步走去买。 走了几步,发现后头人儿没跟上来,又停住。 厉坤没回头,手背在身后,掌心微张,对她收了收。 迎晨乐了,动身跟上去,将手交给他。厉坤收紧,顺势就往大衣兜里放。里头暖和,有细腻的棉绒,迎晨被他握得很紧。 说实在的,这电影说了什么,迎晨看得一知半解,不是内容难懂,是她心不在焉。 厉坤还算投入,跟着剧情时笑时沉默,影院里的光线明明亮亮,打在他侧脸上,浓眉深目都变柔和了不少,高鼻梁一撑,就是名副其实的俊朗。 迎晨愁绪上心头,又觉得有些许心疼。 多好的一个男人,怎么老天爷就不厚爱呢。 电影散场。 迎晨挽着他,俩人一块往外走。 “电影好看么?”厉坤问。 “还行,好看的。” “你喜欢哪个片段?” “开场吧,”迎晨笑笑,“挺喜庆的。你呢?” “我啊,喜欢他俩入洞房那一幕。”厉坤也笑,“更喜庆。” 厉坤今日说话,总有点深意,尤其眼眸对视,望着的时候,迎晨能分辨出几分暧昧与试探。 她不是白纸般的女人,这点儿心思还是能瞅明白。 “我饿了,我们去吃晚饭吧。”迎晨敛了心神,半赖半推着厉坤,“我想吃泰国菜。” 厉坤随了她意愿,只是餐厅等候的人不少。一拿号,都到十桌开外了。 迎晨怕他难等,“要不我们换别家吧?” “别换了,难得你想吃。”厉坤大方闲适,“再说,我今晚不用回队里,明天上午补了半天假。” 他有意把音咬重,就是想暗示迎晨,他晚上不走。 迎晨却往椅子上一坐,“哎呦,脚疼。” 厉坤:“……” 轮上桌,已是半小时后。 迎晨点了冬阴汤,菠萝饭,还点了两道小食,等上菜的功夫,她找话头聊天。 “对了,你出任务的时候,受过伤么?” 她语气尽量平静,无意。 “经常。”答完这俩字,厉坤故意停顿,扫了眼迎晨的脸色。 她细匀的眉头微微蹙了半秒,是担心没错了。 满足了男人内心那么点私心和虚荣,厉坤这才继续:“不过都是外伤居多,磕磕碰碰,划个血口很正常。” 迎晨又问:“能报销么?” 这说法新鲜,厉坤笑了笑,“全额报。” “其实呢,就算没有报销,生病受伤,也还是要去治的。”迎晨端起水杯,润了润嗓子,眼珠儿左飘右飘,“别舍不得钱。” 厉坤虽觉这话有点儿奇怪,但也没往自己身上套,权当是她与自个儿交流社会现象来着。 “对,我赞同你的看法。”厉坤拎起玻璃壶,给她把水满上,“身体重要。” 这话题掀开了一点口子,迎晨就有点不受控制。 突然说道:“你别有心理包袱。” “嗯?”厉坤看她一眼,“我什么包袱?” 迎晨眼睫动了动。 厉坤乐的,满嘴调戏,“小晨儿,以后我要是……” “我也给你当烈士家属。” 他话没说完,迎晨就接得飞快。 厉坤怔过片刻,嗤声笑了出来。他把玻璃壶搁桌上,伸手隔着桌面,刮了刮她鼻梁。 “放心吧,没想让你当这种家属。不过以后摔胳膊断腿儿的,就说不准了。” 迎晨对方才的承诺一点儿也不感害臊,她心直,口快,大是大非,大情大爱面前,从不喜欢犹豫绕弯。 她只是有点难过,低着脑袋,手指摩挲着杯壁,声音低低的,“前些日子,我腿断的时候,你不也没嫌弃我么。” 厉坤觉得她软绵羊的模样儿,太惹人爱了。 吃过饭,在商场走一圈儿便到了九点。 迎晨腿好后,就从大院儿回自己的万科城住去了。 厉坤开车送她,路上反倒沉默。 迎晨滑下车窗,撑着窗沿过风,表情懵懵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厉坤:“窗户关上吧,不嫌冷啊?” “没事儿,我吹会,商场暖气好热。”话虽这么说,迎晨还是听了他话,把车窗关上了一大半。 到了小区,车停稳。 “那我,先上去了。”迎晨拿包。 “欸!”厉坤沉不住气,扯住她胳膊,把人给拽了回来。 迎晨拧头,看着他,这男人欲言又止,从眼底看心思,特直白。 “你不请我上去坐坐啊?”厉坤佯装轻松,半侃半认真。 迎晨懂。 但他身体不允许啊。 这男人和年轻时候一样,就喜欢逞强、犟! 难言之隐都难成这样了,还身残志坚。 而且他如此坚持,是不是寻了旁门邪道,乱嗑药之类的。 迎晨内心戏一出接一出,愈演愈烈。 她定了心神,冲厉坤笑笑,“我家有什么好坐的,你又不是没去过。”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厉坤依旧负隅顽抗,嬉笑着一张俊脸:“上回没记住长什么样,今天带脑子来了,保准能刻在心里头。” 迎晨窝着巴掌,呼噜过去,把他凑近的脸给推回半个圈,“行了,早点回去休息。” 厉坤把头重新转回来,双手捧着她的脸,指尖细细腻腻地摩挲,轻按,别有深意地喃了声:“小晨儿。” 他眸里褪了硬气,是沉迷蛊惑的温柔。 迎晨差点在里头溺了水,她心一横,咧开唇,贝齿明亮笑得纯净,“改天吧,改天请你上去,今天……我逛累了。” 彻底冷场。 厉坤目光讪讪,分开距离,头微低。 迎晨推开车门,弯腰对车窗里的人说:“慢点开车。” 刚落音,黑色吉普“嗖”的一声飙出去,卷起的尘土争先恐后地洒在迎晨鞋面上。 到家后,迎晨不想动弹,躺沙发上放空了半晌,才起身开电脑。 [杏城最好的男科医院] 排在前几的都是买了广告位的,点进去,就不停弹窗口,让你留个联系方式,免费挂号之类的噱头。 东西乱糟,迎晨关掉页面,又打开了淘宝,搜男性保健品。 搁前头的全是印度神油,雄赳赳胶囊,夸张的广告词和配图,看得迎晨心惊肉跳,简直开启了新世界大门。 她找了一家价格最贵的,问店家: [有效么?] [亲可以看评价,都是百分百好评哦。] [后天性的,外伤导致的毛病,能治么?] [嗯嗯,可以的,我们家的宝贝是纯天然的哦。] 迎晨看了一会,有点心动。 [亲您可以放心,保密发货,绝对隐私。] 这句话,彻底打消了迎晨的疑虑,她买了一疗程,将近两千块。填地址的时候,她写了自己这边。 有病总得治。 不要舍不得面子。 迎晨心想,希望以一己之力,能帮助厉坤早日明白这个道理。 ——— 这事儿暂时搁下。 周日晚上,迎晨回了趟大院儿。 今天迎义章生日,五十一岁,正是政道上的好年纪。他们这种位置,哪怕不对外宣扬,后勤那块总有风声透露出去。 都是几十年的老战友,老邻居,出门碰上面,打个招呼,嘴上说句吉祥话,这种情分让迎义章很受用。 晚上,亲戚几个和三俩交情特别好的人开桌家常饭。崔静淑从上午便开始忙活,虽有后勤阿姨帮忙,但掌勺还是由她一手包办。 迎晨在客厅,瞄了厨房几眼,崔静淑的背影纤细,稳重,抛却偏见,她配得上勤快这个词儿。 迎晨收回目光,上楼去书房。 迎义章站在红桃木的宽大书桌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笔在宣纸上提字。 “来了。”他沉声,目光依旧专注低垂。 “嗯。”迎晨应了声,走近几步,说:“爸爸,生日快乐。” 迎义章也是一个简单的嗯字。 父女俩陷入安静,屋里的墨香淡淡,窗户斜开一条缝儿,偶有风过,墨味儿似沉似浮。 天道酬勤。 最后一笔收了个旋,迎义章这才抬头,平心静气,问道:“从四川回来,你和厉坤走近了。” 叙述而又肯定的语气。 迎晨知道,迟早得到这一步,于是大方承认:“对。” 迎义章尚算沉稳,慢着耐性,又问:“你是什么想法?” “我没想法。”迎晨顿了一下,坦诚相告:“我俩已经和好了。” 自此,迎义章终于怒气难掩,毛笔重重搁在桌面上,“和好个屁啊!” 迎晨一点儿也不受唬,目光平视,守着坚持。 迎义章绕过书桌,走了几步,记起了自个儿的身体,于是没靠近她,扶着桌沿站定。 “晨晨,这事儿你不能糊涂。” “怎样才叫不糊涂?” “咱们家和他家之间,不是普通过节。”迎义章约莫也不想提起这茬事,到底不光彩,敛了语气,倒像苦口婆心的劝慰:“换做任何人,迎晨你自己囫囵地想一想,谁会没有想法?没有偏见?没有怨恨?” 迎晨也一根筋犟起来,一句话回过去:“您还说对了,他真没有!” 迎义章扶着桌沿的手挪到半空,往面儿上一巴掌拍下去,“爸爸是为你好。” “真为我好,当初为什么要去做那样的事?”迎晨也怒了,提高声音:“你们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女儿,在和他谈恋爱啊?” 迎义章今晚,切切实实是出于一个作父亲的护犊之情。 他怕迎晨受委屈,吃亏。 女孩子,不比男人,再在原地绊一跤,那就是伤筋动骨,会要命的啊。 但谈话,卡在了半道,谁也过不去这道坎。 这就是一颗定时炸|弹,指不定哪天炸到谁头上。 一室安静。 窗外涌进来的风似是大了些,连墨香都吹淡了。 迎晨后退一步,转身时撂了话,“我把话扯远一点,您要真为我好——为什么在我妈还没死的时候,就把楼下那女人给领进了家门。” 迎晨周身如霜降,冷得刺骨,寒心。 “小时候就没为我好过,现在,就更不必多此一举了——您保重身体。” 迎义章血气往上涌,他捂着心脏,抠着桌沿稳住。 待这阵眩晕过去,他震怒,抓起桌上的砚台就朝迎晨后背砸去。 墨汁在半空抛出一道弧,星星点点洒成一弯雨帘。 没砸中迎晨,而是摔在了书房的木门上。 “砰”的一声巨响。 迎晨停住了。但外面响起好几个脚步声。 她把门拉开,迎面撞上的是孟泽,后头还跟着迎璟。 “怎么了这是?”孟泽往里头瞧,卖乖地吆喝一嗓子:“迎伯伯,您没事儿吧?” 没回音。 迎晨脸色萎靡,蔫蔫儿地对迎璟低声:“小璟,你进去陪陪爸。” 然后错开肩膀,下楼了。 孟泽追上来,“诶诶欸,晨儿。”和她并排了,才瞧见她红透了的眼眶。 “哎呦,你看你看,”他无奈道:“你爹今儿生日,天大的事,也改日再说啊。” 迎晨倔强偏过头,用手臂胡乱一抹,“你别安慰了,反正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 孟泽住嘴,一块长大的情分,彼此知根知底。 他陪迎晨到院子里透气,顺手给她拧开瓶牛奶。 迎晨瓮声,“我不喝纯牛奶。” “纯的?”孟泽抡着瓶身转了半圈,没见着标签上的口味儿,于是仰头一喝,尝了小口吧咂嘴,“不是纯的,是酸奶。” 迎晨这才接过,仰脖子,咕噜两大口跟借奶消愁似的。 孟泽这人吧,用如今流行语来说,是个地地道道的纯爷们。 敞亮,大气,认准的人,就用真心相待。 他可心疼迎晨,当她是亲妹妹。 孟泽不是黏糊的男人,直接道:“小晨儿,你要想听哥开解,哥就陪你聊个畅快,你要是不想我多嘴,找个地方,我陪你喝一盅。” 迎晨面色沉静下来,抿着唇,也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她侧过头,望着孟泽,“你看过男科吗?” 孟泽一口奶,差点没喷出来。 “啥?” “男科。”迎晨眉眼认真,“你看过吗?” “欸,我说,你一姑娘家,害不害臊啊?” 迎晨无辜地摇了摇头。 “……”默了片刻,孟泽咽咽喉咙,眼神儿飘忽往左,“看过吧……割了点儿东西。” 迎晨哦了声。 孟泽顶着一脑袋的问号,“呃,你也要……去割?” 迎晨白了他一眼。 “咱们市,哪个医院的男科比较权威?” “……”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迎晨生气,把奶瓶儿塞他手里,甩手走了。 孟泽愣在原地,丈二摸不着头脑。 “欸嘿?这什么情况啊?!” 只见迎晨低头在弄手机,后来有人叫她,她把手机随手搁餐桌上,过去了。 孟泽觉得不太对劲,背着手,晃荡过去,拣起她手机一看。 迎晨没有设密码的习惯,一是她手机里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二是她嫌麻烦。 页面还停留在她退出时的那一茬。 孟泽瞪大眼睛,心里炸毛:“我靠?挂了男科的号??” ——— 这事儿有点严重。 孟泽第一反应就是给厉坤打电话。 厉坤在队里,刚结束训练,脱了衣服拎着桶子正准备去洗个冷水澡。接到电话时,语气甚是不耐,“有事说事,没事别耽误我洗澡。” “哥们,我跟你说啊,你答应我,先沉住气。” “……” “我今天,看到小晨挂了个医院教授号。” 厉坤心头一沉,“她感冒了?” “没,”孟泽小心翼翼说:“是男科——男性功能障碍。” 厉坤没稳住,水桶“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第41章 千娇百媚 屋里头, 迎晨对孟泽的告密行为毫不知情。 婶儿的儿子明年就要高考, 叫她过去,打听一些专业前景。 忙完是十五分钟后。 大圆桌上的菜上得差不多,主菜是一道南方特色,剁椒鱼头。迎义章早年在中部省区当兵, 待了九年,南北口味通吃, 尤爱这道剁椒鱼头。 迎义邦,便是在这时候赶来的。 他一脚进玄关, 黑色长款大衣垂至腿肚, 左前胸别着一枚党员徽章, 携着外头的一夜风雪, 登门造访。 级别配备, 迎义邦随行都有两名警卫员近身。两个小白杨一样的战士在后头杵着,更添气势。 屋里的同辈一刹安静,自然而然地起身。 “大哥好。” “姐夫好。” 小辈们就更自觉了。 “伯伯好。” “大舅好。” 小奶娃子, 被母亲一掐捏, 亮着音儿地脆喊:“爷爷好。” 迎义邦颔首, 摸了摸这小娃儿的脑袋, “乖。” 崔静淑从厨房走出来,擦干手上的水, 热情接待:“哟, 大哥来了, 快请坐。” 说话同时, 迎义章也从书房下楼,后面跟着迎璟。 迎义邦一步向前,眉眼较方才温和,“今儿都五十一了吧?” 迎义章点头,“嗯。” 迎璟随即喊人:“大伯好。” 迎义邦在看到迎璟时,目光终是有了满意。“学习怎么样?” “挺好,能适应。”迎璟说话得体,身上这股超乎同龄人的稳重,甚得长辈喜欢。 “我听说了,你的一个军研报告,刊登上了杂志,这杂志在业内有权威,小璟,做的不错。” 迎义邦信奉铁血政策,对这些年轻后辈的要求极严。沧桑感写在脸上,精气神聚于目光。 古板,严厉,深沉。 迎璟淡然对视,恭敬谦卑,“我会的。” 挨个儿巡视一圈,迎义邦最终看向站在边上的迎晨。 迎晨扯了扯嘴角,“大伯。” 迎义邦清淡地应了一声,问及:“从杭州调回来了?” “嗯,调回来了。” “我听你妈妈说,你住在外边儿。”迎义邦语气不冷不热,“你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你是长女,多回来照顾。” 迎晨点头,随即沉默。 崔静淑适时出来缓松气氛,笑着说:“没事儿,晨晨忙,年轻人有事业心多好的事儿啊,我们两个老人自个儿照顾,没问题的。” 这茬尴尬也算化解过去。 迎义邦没再说话,随之坐下,开席。 位置安排很巧妙,几个长辈从主位开始左右依顺序排开,然后按辈分排。依理,迎晨该是正对迎义邦的对面座位。 但她不动声色地在桌底下拽了拽迎璟的衣袖。迎璟聪明,便顺从地跟姐姐对调了位置。 迎晨心里,压根儿就没放下过。 说实在,当年迎家和厉家那回事,主导决定权是由迎义邦拿控。她与厉坤日后种种翻天覆地,都由大伯间接导致。 事过境迁,撂谁,也没真正松绑。 一顿家常庆生宴,除了各自心头的那些小心思,气氛还算融洽。 饭后,迎晨待了一会,就和孟泽一起走了。 客人散后,迎义邦与老弟坐在沙发上,点烟,谈话。 两人聊了一会工作上的事,迎义邦话题一转,问道:“迎晨那丫头,还在原公司工作?” 迎义章点头,“专业对口,她自个儿也喜欢。前阵子出的那起矿难,她福大命大。” 崔静淑忍不住接话,“幸好没出事,不然可怎么办啊。” 烟雾慢着节奏升腾,散开薄薄一层混于空气。 迎义邦神色微敛,好一会才说:“嗯。实在不行,让她换个工作。女孩子,在外死活打拼,最后不还是要回归家庭,相夫教子。” 崔静淑嘴唇张合,似要反驳什么,被迎义章一记眼神给压了下去。 怕她语气没轻重,惹了不快。 迎义章不咸不淡,“这个我不看重,她能做到遵纪守法,克己自爱,就行了。” 迎义邦眉头果然皱了皱,掐熄烟头,又问:“她还没谈对象吧?” 气氛陡然走了个下坡。 未等证实,迎义邦又从烟盒抖了支烟出来,夹在指间。 “情报处的张绪德,张处长,你有没有印象?去年的八一表彰晚会,他还过来敬过你酒。” 迎义章回忆了番,确实有这么号人物。 “他有个外甥,与迎晨年龄相仿,留过学,是做生意的,家庭条件不错。”迎义邦说:“前年我见过一面,那小伙,高高大大,模样生得俊。” 听到这里,迎义章和崔静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迎晨年龄也不小了,过了年,四月份的生日吧。”迎义邦掏出火柴,咻声一划,捧着小簇火苗儿低头点烟。 “二十八的姑娘,放咱们大院儿,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她自己不上心,不懂事,终生大事还是不能耽搁。” 语毕,迎义章迟迟不作声。 他脸色沉闷,五官收拢,十分严肃。 半晌,才丢出两个字:“再说。” ——— 总队。 厉坤在冷水下淋了半个钟头,还是没想明白。 孟泽那话,现下再一回想,像是蓬莱仙话。八竿子扯不着的关系。 迎晨挂男科? 还他妈是男性障碍科? 给谁挂? 难不成,她在外头有人了?养了个小白脸? 不应该啊。 这丫头平日工作忙,也不是喜欢出去疯玩的人,以前在一起时,每逢学校放假,她就一身睡衣能窝在他那小房间宅到天荒地老。 不是外头有人,那就是…… 给他挂的号。 厉坤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洗完回宿舍,头发还滴着水。 林德哟了一声儿,“厉哥,你咋了?游魂呐?” 厉坤把擦头发的毛巾揉成团儿,丢他脸上。 林德凌厉躲开,偏头歪笑,“跟晨姐煲电话粥了啊?” “你洗澡打电话啊?你打个试试。” 林德眨眨眼,这人心情不太好? 他眼珠儿一转,完了完了,可能要出事。 厉坤心思缜密,已经开始逐个细节分析、攻破。他把能跟迎晨接触,说得上话的人员名单都给列了一遍。 最后眉峰一蹙,扫眼看向林德。 林德咯噔心跳,如临大敌,背脊顿时挺得笔直。 对视数秒。 一个强撑镇定。 一个犀利探究。 随后,两人几乎同时动作—— 林德拔腿往门外跑,厉坤长腿一伸,精准无误地绊向他的脚。林德“哎呀”一声惨叫,眼见就要摔个狗吃|屎。 厉坤迅速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往后用力拉。 林德被勒住脖颈,舌头都吐出来了。 “你他妈还敢跑?”厉坤将他抡了个圈儿,跟遛狗似的,把人抡成了面对面。 林德哭丧着脸,“厉、厉哥。” “少废话。”厉坤责问:“你跟你晨姐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 “啊?”厉坤作势举起拳头。 “说说说!”林德捂着自己的脸,生怕被揍破相,“我编了个善意的,迷你的谎言。说你出任务,落下点病根。” 厉坤两眼一闭,觉得自己要来两颗速效救心丸。 他咬着牙,嘶声:“所以,你告诉她,老子硬不起来?” 林德嘿嘿嘿嘿。 “嘿你个鬼啊!”厉坤一掌把他劈到地上,相比气愤,心里更郁闷。 踹了他一脚大屁墩儿,便蔫耷耷地走了。 走去哪儿? 请假。 李碧山在屋里脱衣服,厉坤一脚踢门进来,吓得这位老同志紧捂胸口,“胡闹!!” 厉坤昂首,敬礼:“报告——申请批假!” 李碧山:“滚蛋。” 厉坤杵在原地,不动,坚定重复:“报告!我要请假!” “原因。”李碧山嚼了嚼牙舌。 厉坤声音铿锵:“治病。” “……”李碧山被呛,放缓了态度,“什么病?” 厉坤豁出去了,沉默片刻,突然向前一步,拽住李碧山的手臂,崩溃道:“别问了,你再不批假,我女朋友就没了。” ——— 第二天,迎晨起了个大早。 教授号难排队,她早早取到号,是第三个看。 一个大姑娘家,实话,真挺羞耻。边儿上等的都是男同胞,或是妻子陪同,就她一个女人。 迎晨觉得不好意思,还特地戴上了墨镜。 到号,护士引她进去。 老教授慈眉善目,拂去了她大半紧张。 十分钟问诊。 “他什么时候受的伤?” “前年……吧。” “被什么伤的?” “枪?刀?木棍……吧。” 短暂沉默,迎晨无奈苦笑。 “那他以前正常么?” “正常,正常。”迎晨忙不迭地点头,“挺……厉害。” 这回没用“吧”。 老教授咳了两声,边上的护士助理也忍俊不禁。 迎晨汗流浃背,愁眉苦脸,“神医,我男朋友这病,治得好吗?” “姑娘啊,当事人自己没来,很多检查没法儿做,我也不能对症开药,是不是?” 迎晨不放弃,“那他这种情况,饮食上吃什么比较好?” 接下来半程,就是男性知识保健养生课。 迎晨走出医院,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彻底蔫了。 心情有点悲愤,不,应该说是悲壮。 迎晨往坏里想,已经预见自己守活寡的凄惨模样。 太惨了,太惨了。 她坐在驾驶座上,半天没发车,头枕着椅背忍不住大声咆哮:“厉坤真的太惨了啊!” 被人民念叨记挂的厉坤,此刻蹲守在她小区门口。 直到看见迎晨拎着一个超市大袋子从车里下来,他才止住焦躁,掐灭手里的烟。 迎晨眼神木呆,“你来了啊。” 这个开场白,厉坤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揭幕,这事儿说起来也尴尬。 他先是低眼,瞅着她手里的袋子,问:“买的什么?我来拎。” 迎晨垂着脑袋,任他拿过。 “你买这么多西红柿干吗?”厉坤还记得,“你不是不爱吃酸的么?” “我买给你的。”迎晨还沉浸在教授的谆谆教导里,他说,男人多吃西红柿,里面的一种元素能够固精养肾。 厉坤:“……” 两人沉默上电梯,开门。 门一关,迎晨就撑不住了,她从背后抱住厉坤,手环着他的腰,紧紧的。 “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有话要对你说。” 两人异口同声,一模一样的频率。 厉坤觉得好笑,妥协,“行,你先。” 迎晨凝神静气,告诫自己要坚强,不要乱。 “你等等啊。”她把人松开,赤着脚窜进卧室,再出来时,手里团着一大袋东西。 “你来。”迎晨招呼厉坤,自个儿径直走向沙发。 她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稀里哗啦。 厉坤眼儿都看傻了。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迎晨逐一介绍:“这是番茄红素,提高男人免疫力。这是雄赳赳胶囊,我还没来得及看说明,作用大概……如其名吧。哦,还有这个是干牡蛎,煲汤喝挺好的。” 厉坤:“……” 迎晨看着他,目光勇敢。 “我都知道了。” “……” “你不用害怕,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总会有办法治好的。”迎晨深吸一口气,绽开一个轻松的笑,“这些都是保健品,我挑贵的买,你先试吃一个疗程,看看效果。” “……” “还有,今天我去看男科了。”迎晨指着餐桌上的那堆西红柿,说:“你没事的时候,就把它们当水果吃,药治食疗同步进行。” 厉坤左看右看,在找能够扶住的支撑物,他怕自己厥过去。 理智上线,迎晨越发冷静从容。 她挠挠厉坤的掌心,似宽慰,然后用力握住,似承诺。 “没关系的,你不要有压力,这不丢人。” “……” 那什么才叫丢人。 “我会陪着你治病,一家不行换别家,北边儿的不行就换南边儿。”迎晨揉了揉自己的鼻尖,声音倒哽咽起来。 “我就怕你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 能过去就神奇了。 安静。 如针扎一般的安静。 迎晨把自个儿都给感动了,红着眼眶,看着他,小声嘀咕:“你怎么不说话啊。” “……” 我他妈能说啥。 厉坤只想把林德给宰了。 “不是,迎晨。”他终于开口,“你听我解释。” “不不不,我不是要你解释。”迎晨悟错了意,像棵病秧子,瓮声瓮气道:“我不会嫌弃你的。” 厉坤按住她的肩膀,声音陡高:“你听我说!” 迎晨受了惊,不敢动了。 “我没有。”阳痿。 这话横竖出口都尴尬,厉坤索性一把抱住她。 用了狠劲儿的抱法,手臂箍着背,环着腰,胸前的肌肉又硬又磕人。 窒息感贯穿全身。 迎晨有点儿怕,没想到自己的苦口婆心,斟酌用词,还是刺激到了他。 “你别……” 厉坤一声吼:“老子好着呢!” 她将人分开了些距离,逼急了,竟然扬起拳头,咬牙恨恨:“我捶它一下,证明给你看,行不行?——林德那小子,唬你的。” 这回轮到迎晨懵了。 得嘞,话说开了,两人之间反倒更尴尬了。 整整两小时,同处一室,迎晨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那些保健品散在沙发上,红彤彤的西红柿也孤立在餐桌。 她进屋捣鼓,久久不出来。 厉坤凑上去,被她推开。再凑,再推。 最后他邪气,从背后搂住她,低声哄道:“乖啊,小晨儿。” 迎晨一声未吭,背对着,半晌,肩膀抑制不住地,在抖。 厉坤歪过头,伸手往脸蛋儿上一探。 “啧,怎么回事,还哭上了。” 迎晨不再憋着,转过身,一头扎进他怀里,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厉坤先是心疼,后又觉得好笑,低头吻着她头发,“我要真没了那功能,你要我么?” 迎晨捏着拳头就是一阵捶,“你还说,还说。” 砸他身上,跟猫挠痒痒似的,“好好好,不说不说。”厉坤又笑了起来。 迎晨推开他,闷声,“不理你了。” 然后拣起干净衣裳去洗澡。 厉坤来时匆忙,连衣服都没换,还是部队这身正儿八经的军服,屋里有暖气,进门便脱了外套,里头一件军绿色的衬衫,肩上的徽章都没卸下,星星杠杠,甚添威严。 他嫌热,松开喉结处的两粒扣,衣领刺啦一散,露出男人的锁骨,深了往下,胸肌隐隐。 吊儿郎当,痞气藏掖不住。 这公寓的浴室,是用雾花玻璃隔出来的,水声儿淅淅一响,热气攀岩漫上,跟瑶池仙境一样。 厉坤眸色深了,心跳起了,胸口起伏着—— 灵魂沸腾了。 他起身,松开皮带,等衣裳褪尽,还颇有仪式感地将一身军装折叠齐整,安放在床头。 厉坤这身材,硕实,又不腻,臀部翘着,被两条长腿一撑,很性感。他赤脚踩地,走向浴室。 里头的姑娘似是早有预期,一点也不羞臊,歪着脑袋,咬唇看他,活生生的小狐狸。 厉坤走过去,迎晨搂住他脖颈。 这种事儿不需要铺垫,两人便自然而然地缠在了一起。 是重温旧梦 也是有酒今朝醉。 若要为今晚定义一个颜色,那便是—— 千娇百媚。 第42章 联谊乌龙 迎晨后半夜, 几乎是成死尸状, 趴在床上跟条咸鱼一样, 任厉坤在后头作为。 某个动作,他弄凶了, 迎晨这条咸鱼又会起死回生打个挺, 哑着桑子半哭半骂:“你有完没完啊。” 厉坤便趴在她背上,动得更厉害, 睁眼儿瞎说:“快完了。” 迎晨烦了,脾气上来, 不知打哪儿冒出一股劲, 翻身提脚,对着他肩头狠狠一踹。 这刺激受大发了, 厉坤被迫退出来, 抖了个机灵,自个儿也到了那个点。 喷出来的,全洒在了迎晨身上。 胸口,小腹,腿儿,黏糊糊的。 迎晨:“……” 厉坤看得眼底发红,笑得跟个登徒浪子一样:“你瞪我干什么?” 迎晨懒搭理,侧首斜歪着,伸手去够矮柜上的纸巾。 “别擦了。”厉坤耍起无赖, 握着她的脚踝用力往下拖, 迎晨一瞬下滑, 得了,手扑了个空。 “你干嘛啊你!”迎晨真来了脾气。 厉坤呢,坦然自若,坏笑道:“这东西好,比任何化妆品都管用,天然美容。” “天然你个头。”迎晨嗔怪,越发不正经了。 这夜,两人睡得晚,第二天,厉坤却起了个大早。 今天周日,不用上班,迎晨醒来已快九点。客厅里动静很小,偶有声音。 迎晨光脚走到门边,厉坤头也不抬,“醒了?” “你出去买早餐了?”迎晨走到他后边,头往他肩上一靠,“你还起得来啊?” “起不来也得起,”厉坤熟练地摆放碗筷,说:“我得证明我没生理缺陷。” 迎晨乐的,“毛病。” “去刷牙洗脸。”厉坤用臀推了她一把。 迎晨举起巴掌,点儿不手软地往他屁股上用力拍下去。 “啪!” “操!” 迎晨嬉皮笑脸地溜得飞快。 她洗漱完,发现厉坤正在收拾昨晚上摊在桌面上的那堆西红柿。 迎晨眼尖儿,手指一扬:“少了两个!” 厉坤:“……” “你别动,放下放下。”迎晨好不容易逮住他的短板,兴奋得两眼亮堂,“昨天我买了十六个西红柿,今天怎么就剩十四个了?” “……”厉坤还真就紧张了。 “你吃了?”迎晨按住他的手背,不许他动作,“老实交代啊。” 厉坤真有点心虚,架势尚算淡定,说:“我吃个西红柿怎么了?补补身体不行啊?” “哟哟哟,”迎晨拿住话柄,嘚瑟极了:“谁刚才说大话,自个儿生理没缺陷啊?” 厉坤:“……” “想补肾固精就直说嘛,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迎晨扬着下巴,小嘴儿突突个没完,“你还是挺好学的,把昨天教授说的话,都铭记在心了。” 厉坤憋屈着一张俊脸,“不依不饶了,嗯?” 迎晨:“我再数数看,那几盒雄赳赳胶囊,你没偷吃吧?” 厉坤把油条馒头堆叠在碟子里,说:“能不吃么,昨晚上,你把我都快榨干了。” “去你的。”迎晨踢他,被灵活躲开。 两个人没有一夜春恋后的羞怯与不自然,倒像是对儿过日子的老夫老妻,心知肚明,一切都落到了实处。 “今天还要去队里吗?”迎晨问。 “要去的,不过能晚一点。”厉坤给她递过勺子,“给你做了午饭再去。” 迎晨嘟囔:“哪有这么忙啊,又不是出任务。” “不是远走他乡才叫任务,组织交待的一切事情,无论大小轻重,都是任务。”当兵久了,服从与执行意识真真儿地刻在了骨血里。 厉坤吹凉米粥,喝了一口,才说:“队里晚上有个联谊,医院护士,学校老师什么的,都有。” 迎晨放下碗筷,酸不溜秋地说:“哟,队长,您还去相亲呢。” “我相亲?”厉坤呵声,玩味儿,“你想我去啊?” 桌子底下,迎晨狠狠踹了他一脚。 厉坤嘶声,“劲儿还挺大啊。” 迎晨未理,半晌,忽然想到:“林德参加么?” “他是报名最积极的一个。” 迎晨乐了。 厉坤又低头喝粥,起了心思,佯装不经意地提起:“要不,你跟我一块去?” 他有私心。 一是真想带迎晨换个环境,出去转转,二呢,男人的虚荣心,有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四舍五入也算青梅竹马,可得把队里那帮兵崽子们羡慕死。 迎晨不疑有他,倒还兴奋:“我能去吗?” 厉坤心里都快美腻了,大尾巴狼的佯装淡定: “能。” ——— 军旅生活,相对来说环境单一闭塞,接触异性的机会也少,往队里一数,大把适婚男性。市工会每两年都会与总队一起,谋划这样类似的活动。 前年,林德和厉坤在非洲出任务,完美错过,这次,他兴致高涨,头天晚上一宿没睡。晚上才开始的联谊,林德下午就霸着镜子穿衣打扮了。 厉坤带迎晨进总队的时候,只需登记个身份证,进出十分简单。 迎晨感叹:“有熟人好办事啊。” 厉坤笑着揉她脑袋,“不是熟人,是家属。” 迎晨脸蛋臊红,往他胳膊上一拧,“呸,别想占我便宜!” 厉坤不嫌疼,笑得春风得意。 开过沙场,又经过食堂,瞧见那一幢幢四方齐整的宿舍时,迎晨露了怯,“哎,要不,我别上去了吧?” “不上去你待哪儿?”厉坤打着方向盘,向右转,“离晚上还有俩小时呢。” 迎晨左看右看,“你们这里,也没个咖啡店啊。” “只有食堂,晚上六点整开饭,半小时统一就餐,官兵一视同仁,谁迟到就饿肚子。”厉坤把车停到西南角的停车坪,熄火后,挑眉看着迎晨,“你怕什么?我那宿舍就我和林德两个人住。” 这么一说,迎晨心松了些。 只是在上楼的时候,她脚步飞快。 “你做贼呐?”厉坤一步跨两层阶梯,才追上她。 迎晨想想也是,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除了过了少女年龄,各方面来看,四舍五入她也算个小仙女了。 于是,她挺直背脊,淡定多了。 林德见到她,都快乐疯。拉着迎晨做参谋,“晨姐,我穿哪身好看?” “这……”左右手两套军装,真的是一模一样。迎晨随手一指,“左边。” “好嘞!我就穿右边这套!” “……” 厉坤终于弯着嘴角,笑了。开了好久的车,腰眼儿发酸,他半躺在床上,两只手肘向后撑着床面,胸膛微挺,宽阔又硬实。 “别欺负你晨姐啊。”厉坤手指抬在半空,指着林德。 林德嬉笑改口:“那我还是听晨姐的。” “……” 迎晨实在是领悟不到他们这种直男讲笑话的方式。 待这休息的时候,迎晨眼神时不时往门口瞄。 厉坤注意了几次,问:“怎么了?” 迎晨小声问:“不会有人来看吧?”小说里都这么写的,带女朋友过来,一群战士齐刷刷地来看热闹。 厉坤乐出了声儿,低声问她:“你想?” 迎晨摇头,又觉得不全对,“我也不是没想过。” 厉坤眉眼松缓,这份真,让他特别喜欢。 “不用偷偷摸摸。”厉坤牵起她的手,“待会去联谊会,光明正大,让人看个够。” 联谊会举办地放在了总队最大的一处礼堂,平时都是开表彰会这种正式活动才会用到。厉坤是组织领队,安排座位啊,组织入场啊,事儿还挺多。 迎晨让他去,不用管自己。 又不是小女孩,她早过了当跟屁虫的年纪。 “那行,我给你留了座,前头顺数第四排,你要找不着,到了来找我。”厉坤交待事情的模样特别认真,细细致致,给人以安全感。 迎晨学样儿,立正稍息还敬礼——“是!领导!” 厉坤笑骂,“鬼机灵。” 他忙去了,迎晨没走远,就在这附近溜达。 印象中,部队都长这样,周正,严肃,甭管什么房子,全是四四方方有棱有角。最多的便是沙场和跑道,训练器材立在中间,看起来就难对付。 迎晨目光随意溜达,广播响了起来,一听,是军歌。 第一首是《歌唱祖国》,朗朗上口,配着此情此景,还挺有感觉。 迎晨跟着哼了一遍,心情说不出的舒坦。 时间虽短暂,但能体会一遭厉坤的日常生活。 也算不虚此行。 联谊会七点开始,差十分钟的时候,迎晨进入礼堂。她本来想的是,趁着人不多不少时候进去,没那么惹眼。 结果,里头座无虚席。 “……” 单身男女也太积极了吧。 迎晨今天虽然没穿很惹眼的衣服,但她条子顺,盘儿正,一身白色薄羽绒外套,把气质衬得清新干净。 迎晨放慢动作,悄声找座位。 前头第四排是吧? 这乌泱泱一礼堂的人,还真让人紧张。迎晨硬着头皮走到前头,动静虽小,但还是引来不少注目。 林德坐在左边,隔的距离远,压着嗓子叫她名字。 迎晨没听见,飞快扫一眼,逮着个空位置就坐了过去。压根没注意到,这一片儿,是相亲阵营的女嘉宾区! 她这一坐,边上好几个男同胞的眼睛都发了亮。 迎晨扫了眼全场,心里还纳闷,怎么没见着厉坤啊。 领导致辞完后,主持人接棒,这种活动套路都能摸清,弄几个互动小游戏,给彼此添点儿印象。 第一个是“你说我猜”,弄了五六组上去,先把气氛给炒起来。 迎晨也看出了滋味,单手撑着下巴,浅笑淡淡。 到了第五个环节是“踩气球”,字面意思,女嘉宾后面拖着一串气球,可以被人踩,也能踩别人的,最后谁保留的球越多,就胜出。 这一轮很巧妙,参加的人选呢,都是男女阵营投票选出来的“最佳印象”。可以说是筛选出了高颜值代表。 主持人念号码,每念一个,对应座位号的人便上台。或羞涩,或紧张,但兴奋藏掖不住,大伙儿也给予热烈掌声。 “十六号,十六号的女士。”主持人连说好几遍。 迎晨起先还没反应明白,直到注目礼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 她余光左瞥右瞥,心里咯噔下沉。 完了。 这大礼堂齐刷刷的目光都往她身上凑,特别安静。 迎晨不知如何是好,顶着天大的压力,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了台。 男女分两排,左右依次站着,台下好多人拿手机拍照。 主持人也门儿清,知道这姑娘受人待见,人气高。于是撺掇着她站在了最中间。 迎晨尴尬得要命。 她下意识地找厉坤,左边瞧右边看,屁都没有! 每人十个气球,扎在一条线上。再绑在衣服后头,像一条尾巴。轮到迎晨时,台上三四个男同志都笑着看她,好感掩盖不住。 迎晨打定主意,待会就不动,任人把气球踩完,敷衍完事儿。 她深吸一口气,只能硬着头皮了。 现场还有音乐烘托气氛,明快欢畅。主持人吆喝:“掌声献给这群勇敢的男人女人!今宵多欢乐,缘分让他们聚到一起。” 如潮的掌声响起。 “各就各位——预备——开始!” 音乐陡然一变,更为活泼跳跃,台上十几个人,顿时跑动尖叫。 迎晨懵了。 大哥们,要不要这么激烈拼命啊! 她一下都没动,就被撞到了最外边。 也好。迎晨刚这么自我安慰,好几位男士就齐刷刷地朝她跑来——是要“保护”她呢! 迎晨吓得往后连退三步。 就在这时,从舞台最右边,突然窜上来一道人影。 这台子有一米多高,厉坤一脚蹬着壁面,单手稍稍撑地借力,另一只脚用力跨,腰板儿发劲,人便到了舞台上。 这速度,跟头豹子似的。 太快了。 他目标明确,朝着迎晨几步奔来,唰的一下便挡在了她身前。 突如其来的插曲,让整个礼堂都沸腾了。 也不知哪个鬼崽子吼了嗓子——“插队插队!厉队犯规了啊!俯卧撑准备!” 顿时哄堂大笑:“哈哈哈!” 厉坤眉头就没松过,护犊架势不要太明显。 都是大老爷们儿,再有内情,眼下什么情况,万众瞩目呢!于是个个不退让,虎视眈眈气势凶猛。 挨个儿扑上去,狼虎之势,都要去踩迎晨的气球。 厉坤左手挡,右手推,发了狠劲儿,一个都别想! 迎晨被他护在身后,瞧他宽肩窄臀动作着,一招一式没得商量。 较真呐! 今儿来相亲的,不止有特战队的,还有不同兵种,海陆空都凑齐了。高手过招,厉坤都是拔尖的那个。 太难攻破了。 “哥们儿,玩游戏呢,您这也太可怕了吧。” “你几号啊?没选你上台,你咋不守规则呢。” “哎呦喂,轻点儿拧,手都要断了!” 厉坤:“屁的规矩,在她这里——我就是规矩!” 最后,迎晨一个气球都没破,大获全胜拿了个第一名。 口哨声、掌声雷鸣齐飞。 迎晨脸都憋红了。 这辈子都不想拿第一了。 游戏玩完还不让走,主持人宣布名次,现场发奖。有毛绒玩具,钥匙扣,水杯,都是些小玩意儿图个吉利。 厉坤来了,迎晨心安了,这会子,还真有闲心挑起了礼物。 “就拿这个。”厉坤容不得她再在台上多待哪怕一秒,自作主张地往篮子里拿起一样。 迎晨纳闷,拿把直尺干吗? 直男的审美也太古怪了吧。 像是看穿她想法,厉坤冷呵一声,压着声儿在她耳边落话:“——拿回去揍你。” 这个姿势,亲密得明目张胆。 台下议已有小声议论,下一秒,厉坤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他直接牵起迎晨的手,宣誓主权一般地走下舞台。 全场先是静然。 数秒之后,林德带头鼓起了掌,然后莫名其妙的,全场都鼓起了掌。 这啪啪啪的气势啊,一点也不输昨晚上的啪啪啪呢。 这种对外官宣的方式,也真的让迎晨始料未及。 然而,还有更意外的。 此次联谊活动,总队的官方微信号上在进行同步直播。 也就是说,整个大院儿,系统内,想看到的,都能看到。 孟泽的电话是第一个打进来的,“我靠,小晨儿,你们这公布不亚于明星开发布会啊!” 开你麻痹的发布会。 孟泽知道了,那他这张大嘴巴,不出明天下午,便人尽皆知了。 迎晨觉得无所谓,甚至内心小有欢喜。她往旁边看一眼。 厉坤神色平静,无波无澜,摸不出他半点儿情绪。 迎晨心里滚了滚。 像是一段水泥路走得好好,突然踩进了一处低洼。虽没摔着,但还是受了吓。 她还没分辨出,是不是自己想太多,手机又响。 是秘书的电话,这么晚了,迎晨提心,公司出事儿了? “喂,晨姐。” 迎晨走去礼堂外面接听,“嗯,你说。” 几句话的功夫,迎晨彻底懵了,不可置信地重复秘书刚才所说的话—— “什么?唐总要辞职?” 第43章 你,好好爱 挂断电话, 迎晨马上打给唐其琛。 集团内部用的是短码,迎晨对他的了然于心。按了四个数字, 在按下拨通的那一刻,迎晨犹豫了。 半秒露怯,随即厉坤也跟了出来。 “有事?”他问。 迎晨笑了笑, 把手机收紧掌心, “没事。” 厉坤伸手往她脑门儿轻轻一按, “一秒没看住你,就给我搞事情。” “还说呢, ”迎晨躲开,回手也是一戳:“你跑哪去了, 我都找不着你!什么第四排座位,丢死人了!” “丢人?”厉坤单手抵在墙壁上, 压近脸, 笑她:“没一个看上的?” “刚对眼儿呢, 你就来了。”迎晨哀声叹气,“真可惜。” 厉坤噎了几秒, 刚要发作。 “首长好!”迎晨忽地大声, 背脊站直了。 厉坤下意识地回头,迎晨便从他腋窝下溜跑出来。 “我先回去了。” “等等,待会我送你。” “你能出去啊?” “我请假。” “那还是别。”迎晨冲他抬了抬下巴,“没事, 我一个人可以, 刚好记了几个人的电话, 车上联系一下。” “迎晨。”厉坤叫她名字,颇有警告的意思。 迎晨微微歪头,看着他笑。过了会儿,忽说:“这个联谊,好像还能微信上看直播。” 厉坤神色平静,“嗯。” 然后没了回应。 女人嘛,细致,容易串联前后因果,也喜欢在某些事上钻个牛角尖,隐隐含着试探的意味。 好在,也就一瞬的心思,跟风吹杨柳似的。 迎晨也没再多想,把细链小包挎在单肩,“你去忙吧,我走了哦。” 确有要事脱不出身,厉坤点点头,“路上慢点,到了给我电话。” 迎晨今儿没开自己的车来,所以回去就只能开厉坤的。 这辆大切诺基是改良版,车前头的大灯给换了大尺号,大气。厉坤喜欢粗犷一点的越野,车随主人,倒是很有他的范儿。 迎晨在路上,本想给唐其琛去个电话。 但心理斗争几分钟,在出了部队后的第一个十字路口选向时,绿灯陡然变亮,迎晨忽然就有了决定。 作罢。 ——— 第二天是周一,公司周例会照常。 唐其琛坐在许伟城旁边,跟往日一样,汇报、安排工作。 迎晨会上分了心,时不时地偷瞅他一眼,似要寻出个蛛丝马迹。 散会后,迎晨特地晚走,等唐其琛一行人聊完事,她叫住他,“唐总。” 唐其琛面色无异样,答了句,“怎么?” 迎晨反倒缄口了。 说起来,这也是两人自那次事情后,第一次说话。 唐其琛和厉坤借着抢车位的由头,狠狠干了一架。厉坤为此背了个内部处分,唐其琛也没好到哪里去,说是背上的一道血口子,足足缝了七针。 迎晨找过他。 并且谈崩了,非常伤感情的那一种。 那一次,迎晨护着厉坤,言辞间全是对唐其琛的指责。 唐其琛静默地听完所有,半晌才喊她的名字:“迎晨。” 迎晨正在气头,“你不要解释了,你这种打小报告的行为,一点也不君子。” 唐其琛抬起头,锋芒微露,“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所以你就要当小人吗?!” 一语怒喷。 彻底冷场。 迎晨撕开了往日情面,扒筋抽血一般,干干脆脆地豁开了唐其琛心里的口子。 那日两人之间,最后一句,是男人颓靡不甘的一句问话—— “迎晨,我就这么一颗心,你嘚瑟吧,你就看着伤吧。” 思绪缥缈,敛神回魂。 迎晨打住不算愉悦的回忆,重新看向唐其琛,她刚欲开口。 “对了,我已向董事会提交了辞职。” 唐其琛自己撩开了话帘子,平平淡淡的透了底。 惊涛骇浪,瞬间止息。 迎晨忽而沉默,千言万语,在舌尖齐齐来了个助跑,而又悉数吞下了嗓子眼。 唐其琛还在看文件,抬眼瞥她,笑道:“哑了啊?” 迎晨暗自深呼吸,问:“为什么做这个决定?” “家里的事。”唐其琛签完最后一份文件,合上笔帽,才重新看她,“别多想,不是因为你。” 这话让迎晨稍感轻松。 会开久了,坐得不自在,唐其琛解开两粒衬衫扣,男人的锁骨隐隐而露,跟喉结的弧度相得益彰。 “有些项目还要费些时间交接,一个礼拜后,我就会正式离职。”唐其琛十指交叠,垂放在桌面,一直是看着她的。 迎晨点了点头,问:“是回上海吗?” “对。”停了停,唐其琛还是没忍住点了点缘由:“我父亲身体不太好。” 毕竟涉及人家私事儿,无亲无故的,多了也不方便打听。迎晨颇有分寸,没什么情绪起伏地祝愿:“希望伯父早日康复。” 唐其琛:“谢谢。” 话题就此打了个句号。 就算有漏洞,但迎晨觉得,也着实没必要再去深挖了。 她轻轻推开椅子,起身,“那我先出去了。” 唐其琛笑笑:“好,去忙吧。” 走了几步。 “迎晨。” “嗯?”她回头。 唐其琛坐在办公桌后面,还是之前的姿势,他想起来,补充道:“四川那次矿难的事故分析会,定于下周二。” 迎晨静听。 “放心,我会处理完,再走。” 公事公办的口吻,没什么特殊异样。但莫名的,让人安心。 过了三日,唐其琛即将离职的消息便全司皆知了。 近了年关,公司高层日程安排满当,要卡在某个精准的时间上办事儿还真有点难。正好这周五晚上挪了个空,大伙儿就给唐其琛办了个不失隆重的欢送会。 上到董事长许伟城,下到部门员工,足足坐了一个大厅。吃了顿饭后,知道高管在,大家放不开,于是许伟城带着几个便先离开。 转战KTV,接下来,便都是真情实感的别离与不舍了。 酒,是一杯接一杯地敬,话,是一茬接一刹地倾诉,人,是挨个儿的难过和失落。 “唐总,太突然了,说实在的,我们现在都没消化。” “您是做实事的领导,这点特别难得。” “那几个姑娘家,还躲在一边哭了好久呢。” 这些话,真不是场面话。 唐其琛在国资委旗下混,没点儿真凭实学是立不住脚的。国企嘛,人际关系深且复杂,一个人的情商智商顿时能见高低。 唐其琛一身儿硬件,无论学历还是能力,都是超标的。偏偏呢,三十刚出头的男人,又脚踏实地,贴近基层。 这样的领导,能不让人惦记么。 唐其琛今天爽快,来酒不拒,嫌热,脱了外套,里头一件深色绸缎面料的衬衫打底,袖口精致,是一朵活灵活现的刺绣梅花。 人都说,男人的品味,体现在细节处。 唐其琛是个非常有格调的男人,配得上器宇轩昂这个词。 迎晨没过去凑热闹,她静坐在沙发角落,存在感很低。今晚唱的都是老歌,质量残次,但音律熟悉,歌词恍神,倒让迎晨微微分神。 她了解唐其琛的酒量,知他差不多了,便起身上去,从后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唐其琛悟了意,沉默跟她去了走廊。 迎晨说:“你今天喝得挺多,注意一下,别太伤身体。” 两人站在窗户边,唐其琛有点踉跄,斜靠着窗沿,极轻地点了下头。 迎晨叫住路过的服务生,请他帮忙送杯热茶过来。 唐其琛忽说:“是因为我要走了,你才对我好了?” 迎晨没给他留念想,说得直接,“这不叫好,这是人之常情。” 唐其琛笑了起来,眼缝儿一眯,被红酒蒸熏的醉意,闪烁眉眼格外清晰。 “迎晨,知道我最恨你哪点吗?” 迎晨不言,看着他。 “无论我对你有多好,多努力,你都不曾给我半点希望。”唐其琛喃道:“女人太清醒,就不可爱了。” 片刻。 迎晨轻声:“我从不自欺欺人。” 唐其琛即刻反驳:“那是因为你喜欢的人不是我。” “你错了。”迎晨虽个子矮他半个头,但目光是平视的。“我没和厉坤和好的时候,我便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女人如花,如水,上帝造人的时候,一些特质就已注定。不拿这些先天性的条件当理由,活得敞亮,拎的清楚,才更难得。 唐其琛恨她的理由,恰好也是爱她的理由。 感情这事儿,从来都是说不清的。 唐其琛嘴唇微张,温声轻言: “这些年,给你添麻烦了。” 一句话,让迎晨闭眼沉默,心也跟着拧了下。 “……你别这样说。” “愧疚了啊?”唐其琛笑了笑,“行吧,欠着吧,多记我几年也好。别一回头跟你男朋友潇洒快活,很快就把我给忘了。” 迎晨真心实意地摇头,“不会忘的。” 怎么能忘。 “我大学毕业后,是你手把手教我、带我,让我步入这个体系,也让我认识这个行业的残酷。你教会我很多。” 关于事业,关于人生经验,关于取舍。 迎晨真正的成熟与懂事,还得归功于步入社会这个时间段。是女孩到女人的转变期,思维成型,三观明确,审美树立。 她从小与父亲的关系便不尽人意,少有深心交流。弟弟又年幼,对他自然又是另一番态度。少女时与厉坤的那一段感情,学到的是缠绵,动情,也学到了壮烈,和折磨。 唐其琛是真正意义上的一盏指明灯。 清醒,明亮,理智。 他对迎晨有知遇之恩,有教诲之恩,担得起亦师亦友四个字。 离别在即,他要抽身而退。 迎晨不是不难过。 她稳了稳情绪,低头时,眼睫微煽,低声喊了句:“……老板。” 这话让唐其琛动了意,他克制不住,左手绕到迎晨后脑勺,用力一压,把她彻底按在了自己怀里。 “嘘……别动。”唐其琛沉声哄劝,似乞求。 迎晨便真的没再动了。 此刻,任何一句话都是多余。 唐其琛脑袋动了动,往她柔软的脖颈间,深深呼吸。 “原来抱你的感觉,是这样啊。”开口,他嗓子是哑的:“真的很好……我好羡慕他哦。” 迎晨忽然闭眼,眼眶里有热潮,鼻间是从他衣服上传来的木兰花香味,很淡。 唐其琛没有逾矩,很快便将人放开,换上笑脸,“五年的夜有所梦,今天算是如了愿——我也没白爱你。” 迎晨再抬眼,眼底通红。 唐其琛微怔,出于本能地要去帮她拭眼泪。 迎晨偏头,与他的手错开,瓮声说:“老板,祝你日后发大财。” 唐其琛随即失笑,笑完后,亦真亦假地问:“能别叫我老板么?都快走了,叫我一声名字吧。” 一秒。 五秒。 半分钟。 迎晨未吭声。 唐其琛点点头,故作轻松,“行,你再待会吧,咱俩别一起进去。我先走?” 也就这么一问,他转过身,觉得自个儿再看她一眼,就真舍不得了。 两人之间,距离拉伸。 炫彩的灯光映在脚下,喧闹的歌声嘈杂不绝。 忽然,迎晨的声音在背后大声响起—— “其琛,祝你平安顺意,前程似锦!!” 烟火踩在脚下,人间,便安静了。 唐其琛停下脚步,侧过身,望着走廊尽头的女人。 漂亮,高挑,笑起来的时候,眉目弯弯,让人想到月亮。 这姑娘,他从她二十二岁,守到了二十八岁。 六年,他以为他可以,他以为她愿意。 刚工作时,迎晨酒桌应酬不知套路,醉在他身上变成哭脸猫。 她身体不太好,畏寒怕冷,总说要去三亚买房,每年飞过去度冬。 唐其琛说:“主意正,买吧。” 迎晨便嬉笑着双手合十:“老板,那你给我涨点工资,房价好贵哦。” 一不留神,才知中了她圈套。 迎晨对工作认真,较劲,从她经手的数据,错误率为零。 偶有一次重要外商会议,一个资料引用不恰当,闹了个小插曲。 事后,迎晨哭崩了,“我太笨了,都是我不好。” 唐其琛说:“你在休病假,跟你没有关系。” “这就是我部门的事啊!”她连夜写了报告,反省,主动提出取消自己当月目标奖。 唐其琛没见过这么赤诚的姑娘。 明艳动人,真心可鉴。 “迎晨,我喜欢你。” “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要一直等他?” “不怕你笑话,我总有一种感觉,觉得我和他还能在一起。” “为了这虚无缥缈的感觉,你要耽误自己多久?” “不知道。反正我还年轻。” “要是年龄大了?没人要了呢?” “那我就去找个老头儿,没准以后还能继承他遗产哈哈哈。” 有句话,是唐其琛没说出口的。 “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的。你老了丑了——我会要你的。” 往事一阵阵儿的,刮着小旋风,从他心尖儿上跑过。 唐其琛保持姿势没动,还是望着迎晨的。 望着望着,就笑了。 笑着笑着,就哭了。 在眼泪落出眼眶的前一秒,唐其琛飞快转身。 爱不逢时。 他却从未后悔爱错了人。 即使有不甘,有狼狈,有委屈——那又怎样。 结束在这一刻,尚算体面。 迎晨,就此别过吧。 你,好好爱 ——— 欢送会结束,回公寓已是凌晨。 迎晨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她坐在里头好久,才迟迟起身。 上电梯,开家门。 指头在密码锁上按了串数字,滴的声,门开了。 迎晨愣住。 屋里亮着灯,从卧室到客厅,再到浴室。 浴室门关着,热气攀上磨花玻璃,稀里哗啦的水声。 是厉坤来了。 迎晨觉得意外,早前他们打过电话,他说明天才来。 沙发上搁着他的外套,裤子,毛衣。餐桌上的水杯,还冒着热气,是一壶滚开的龙井。 所见所闻,柴米油盐,落在了实实在在的每一处。 迎晨忽然心安。 她换好鞋,走向浴室,经过时,瞥见客厅左边有个很大的黑色塑料袋。迎晨拨开看了看,皱眉。 她敲了敲浴室门,“——你买那么多鞋垫干吗?” 水声不停。 厉坤的声音隔着门板,比平日更沉稳几分。 “进来,我就告诉你。” 随即,门从里头拧开,伸出一只光裸的手臂。手臂沾了水光,线条感更加明显。 迎晨被他硬生生的拽了进去。 “啊!淋湿了淋湿了!” 明明是水花溅湿了衣服,这男人故意曲解,眼角眉梢吊起来,痞笑坏笑地对她眨眼。 “……别急,后头还有你湿的。” 然后低头,热乎乎的吻便落了下来。 第44章 爬树追媳妇儿 迎晨身子软,不像少女时候, 虽馨香, 但青涩犹存。如今是真真儿的女人了。不算骨感, 但条子顺, 胜在高挑匀称, 有肉的部位,都是男人喜欢的地儿。 厉坤头埋在里面, 有点儿失控。 迎晨起先还能忍,忍无可忍了,一声嘤咛脱口, 厉坤这才满意抬起头,一脸坏笑。 “你老是喜欢在这种地儿弄,烦不烦啊。”迎晨不满。 “你烦了?”厉坤舔舔唇角, “我看你挺舒服啊。” 迎晨抬脚就朝他肩头去,这个姿势恰好自曝其短, 厉坤盯着她腿根, 眼睛都红了。一礼拜不见, 他受不住,把人扛起就出了浴室。 两小时后, 被子大半边掉在地上,床单也到处是被揪成旋涡的形状。迎晨趴在床上,厉坤趴在她身上。 两个人, 喘着气儿, 心跳隔着骨骼血肉嘭嘭狂蹦。 厉坤侧着头, 摸她被汗水润湿的头发丝儿,一缕一缕地夹去耳后,直到这张干净清秀的脸蛋全露了出来。 “小晨。”厉坤低低叫她。 “嗯。”迎晨眼睫都睁不开,敷衍地应了声儿。 厉坤摸摸她的脸,“难受?” “嗯。” “那我再让你舒服一下?” 迎晨翻了个身,不理。 她今晚好像有点不一样,厉坤能感觉到。 迎晨眯了一小会儿,恢复了精神,裹了件日式和服式样的睡衣下床洗漱。 厉坤来了瘾,什么都没穿,坐去飘窗上点了根烟。 迎晨在浴室问:“客厅里的那些鞋垫都是你买的?你买它们做什么?” “来的路上,瞧见一老奶奶在天桥上卖这些。” 农历新春将至,天寒地冻,夜晚十一点还下起了雪子。厉坤今天是打车来的,想着迎晨也没回,一个人无趣,干脆提前下车散散步。 这位老奶奶七十多岁,一头花白头发,瘦得都没形儿了,就这么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抱着身子等候生意。她怕城管抓,所以只用油面塑料袋铺地上,城管来了,就能迅速收起逃跑。 厉坤经过她,本是随意一瞥,但后头又倒退回来。 实在于心不忍,便把鞋垫全买了。 “不贵,总共才一百二十块钱。”厉坤往窗户外吐烟,星火明暗微闪,夹在他指间。“老人家挣个钱不容易,这都是她手工做的,一双就卖五块。” 迎晨笑他:“善良男孩啊你。” 厉坤弹了弹烟灰,也笑:“当时我在想,如果换做你,一定也会这样做。” “你别把我想太好啊,”迎晨洗漱完出来,精精神神的,“我可小气抠门守财奴了。” 厉坤掐了烟,又往外呵了呵气,才对她招了招手,“到我这来。” 迎晨顺从,她一肚子的坏水儿,爬到他大腿跨坐着。 厉坤摸着她的脸,眼底含了情。迎晨歪着脑袋,勾着媚眼儿对他笑。 情人之间的暧昧,无声胜有声。 迎晨的和服睡衣往下滑,溜了左边的肩膀,光滑圆润甚是好看。 厉坤伸手,从这半边敞开里探下去,在她胸上腻歪着捏了一把,然后飞快收手,脸不红心不跳的,好一个道貌岸然伪君子。 迎晨哪肯吃这样的亏,瞪着杏眼儿,毫不手软地抓住了他又立正的枪把,不轻不重的掐了两下。 “嘶——”厉坤拧眉。 “下回你再弄我,我就弄它。”迎晨抬着下巴,像个女王陛下。 厉坤忽的笑了。 他众多表情里,迎晨最喜欢他漫不经心的笑,有点张狂,笑的时候还会微微眯缝双眼,愣是能从里头瞧出个三分轻佻,男人亦正亦邪,最是致命迷人。 就像此刻。 迎晨心有点儿乱蹦,心思一起,便收不住冲动。 她看着他:“厉坤。” 他有认真听,“嗯?” 迎晨说:“我想嫁给你。” 万物俱寂,黑夜静止。 厉坤望着她,眼神没躲,没藏。 但迎晨还是从里头看出了一丝茫然以及不确定。哪怕一闪即逝。 “我闹着玩的。”迎晨咧嘴傻笑,轻松无所谓。 她审时度势,太会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良久,厉坤才极淡地应了一声:“嗯。” 迎晨又陷入了纠结。 这个嗯是什么意思?愿意?还是敷衍? 厉坤坐直了些,轻轻拍了拍她的腿,“很晚了,睡觉吧。” 两人一先一后上了床,迎晨先是背对他,枕着右手侧卧。过了一会,厉坤就箍住了她的腰,把她搂进了怀里。 胸贴背,有呼吸在脖颈间轻扫。 两人之间,好像陷入了一种古怪诡异的沉默里。 好在一觉醒来,这种感觉拂了个干干净净,又都恢复自然了。 厉坤昨儿来的时候,带了鸡蛋和面粉。他一向起得早,松松垮垮的套了件T恤,便在厨房烙鸡蛋饼。 迎晨被香味儿勾得异常兴奋,围着他左瞧瞧,右看看,还时不时地揉揉他屁股。 “哎呀,你这翘臀肥而不腻,一巴掌下去还会回弹呢!” 厉坤笑得半死,“别闹别闹,待会油洒出来了。” 相比美食,迎晨更喜欢做美食的人。她踮起脚,咬着厉坤的耳朵说了一句话。 听完——“呸!” 厉坤耳尖都红了。 迎晨心满意足,撩人真会上瘾啊。 “今天想去哪儿玩?”厉坤把鸡蛋饼摊在碗碟里,问。 “看电影。” “行,中饭呢?” “买菜回来做吧?” 这个厉坤很赞同。他是一个挺懂养生的男人,自己在部队里练了一身铜墙铁壁,早看迎晨的某些生活习惯不顺眼了。 慢慢来,早晚有一天把它们统统改掉。 厉坤心里盘算着。 吃完早饭收拾一顿,两人便准备出门,电梯还没来呢,迎晨接到了一通电话。 听了几句,迎晨就变了脸。 厉坤忙问:“出什么事了?别慌。” 迎晨神思恍然,“我爸,我爸病了。” ——— 迎义章心梗复发,不敢挪动,还是让医生到家里来吊的水。 厉坤送迎晨回大院,到门口了,他端坐着,没有动作。 迎晨莫名来了较真的劲儿,问他:“你不跟我一起进去么?” 厉坤看了她半晌,移回目光看前面,清清淡淡的嗯了声,“你进去看看吧。” 联想起昨晚自己求婚失败,虽然她本身就是八分玩笑话,但厉坤的种种反应,与她想象中相却甚远。 心里一团麻纱突然就拧成了个死疙瘩。 迎晨心浮气躁,赌气似的凶了句:“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打算踏进我家?” 厉坤瞅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落了个沉默以对。他掏出烟盒,抖了支烟,往嘴里一叼。接着就是划火柴。 第一下没划燃,见了鬼的,第二下也熄火。厉坤索性把家伙丢在仪表盘上,光咬着烟过干瘾。 迎晨就不是能藏事儿的女人。厉坤这态度恼了她的火,刷的一下冒出零星:“默认了?” 厉坤身形一顿,猛地摘了嘴里的烟,拧头看着她。 这目光,冲动,压抑,甚至还有两分痛苦。 “迎晨,能不能好好说话?” “你好好说一个,我听听。”迎晨原话抡回去,眼神笔直。 对视数秒。 厉坤缓缓转过头,低声说了五个字: “这是你们家。” 而一听那声“你们”,迎晨便什么都明白了。 冤有头,债有主,哪有那么容易忘记啊。 梗在厉坤心头的那根刺,动一下,就出血。他尚有理智与定力,能够划分清楚:爱人是爱人,但仇人,也洗不白啊。 迎晨忽的沉默,那颗心瞬间回归零度刻线以下。 冷静得可怕。 她不是怪责,相反,甚至有点理解。 情人之间的矛盾,如果是源于性格、误会这些非客观因素,好办,时间可摆平大半。偏偏是这种两人心知肚明的事实。 它客观,有存在感,并且没法儿解释澄清。 它像一道锋利的旧伤口,稍有变天,便隐疾发作,阵阵作痛。 迎晨推门,下车。 厉坤抓住她的手腕,很紧。 迎晨挣脱。 他再抓。 迎晨再甩开。 像是复读机,一遍一遍地心酸重复。 最后,迎晨还是没能被留住。厉坤看着她的背影立在冬日阴天里,落寞至极。 ——— 屋里。 迎义章安睡,崔静淑静悄悄地从主卧退到外面,很慢地合上房门。 一转身,就与迎晨撞了个正着,崔静淑紧张惊慌,讨好着打招呼:“回来了啊?” 迎晨嗯了声,径直走去看父亲。 迎义章五十多岁,脸上皮肤纹路刚毅,一道道的,跟刀划过似的。 迎晨挨着床沿儿坐,静静看着他。 不多久,迎义章睁开眼睛,慢声说:“什么时候来的?” 迎晨音轻:“接到徐伯伯的电话,就赶来了。” 迎义章虽在病中,但气色看起来还不错,红润,健康。这也让迎晨稍稍安了心。 “晨晨啊,爸爸年龄大了,岁月不饶人呐。” 今天的老迎很温情脆弱,很是戳迎晨的心肝。 “刚刚做梦,我看到你妈妈了。穿着水蓝色的旗袍,耳朵后面还别着一朵花,我认不出品种——她站在好远的地方冲我笑,笑起来的样子,跟你一模一样。” 迎晨低头,缄默。 迎义章费劲地挪过手,温厚的掌心悄然覆上了她手背。 “晨晨,你对爸爸有意见,有想法,有怪罪。爸爸都知道,爸爸也理解。” 迎义章今天走起了剖心挖肺的路线,迎晨虽没表态度,但迎义章知道,闺女是听进了心里。 “爸爸是挂念你的,我这身体,指不定哪天就过去了。” 迎晨终于有所反应,抬头唬他:“胡说!” 迎义章笑得像个老小孩,父女俩的关系,好像在这一刻,悄然地松了弦。 连着好几天,迎晨下班后都回大院儿住。 迎义章似乎也转了性,只要闺女一回屋,他笑得比谁都灿烂。 这样的笑脸老父亲,做子女的能不心软么。 到底是个家,不比一个人住公寓,聊天儿的话题都多了些。迎义章关心她工作,关心她生活,偏偏一个字儿不提感情,不对她指手画脚,施压下令。 这种环境,让迎晨觉得舒服。 一舒服,便也没那么排斥。 迎义章这身体,说来也奇怪,吊了一天水,第二天就能下地,第三天便可出门遛鸟下象棋。没事儿的健康人似的。 吃过饭,他唤迎晨上书房,又是练毛笔字,又是煮茶聊诗词,一天一种茶叶,话头又清新别致,很能留住迎晨的心。 时间安排一满当,她便分不出心去做别的事了。 加之上回两人软刀子一般的分歧,虽未面红耳赤,但到底也写了个不欢而散。 白天要训练,没假又出不来。厉坤每次只能晚上给她打电话。 迎晨心里头犯堵,那坎儿还没回去,所以也是兴致不高地回应。在旁观者看来,就觉得她是敷衍了事。 两人似乎陷入了一个僵局。 尴尬,进退两难。 就这么过了一星期,到了周五这天,厉坤主动发来短信: [晚上我过来,给你做饭,行吗?] 迎晨心软了,还有点不明所以的委屈。她眼巴巴地回复: [好啊。] 发送成功后,后悔话写少了,赶紧又补一条: [我要吃西红柿炒鸡蛋,鱿鱼圈,还想吃鱼,可是鱼好难剔刺,算了,不吃鱼了。] 完全就是平日碎碎念念的风格,这才自然,熟悉,让厉坤安心。 很快,他的新信息: [你想吃就吃,我给你做红烧鱼,别怕刺多,我帮你都剔出来。] 迎晨捧着手机,顿时就乐了。 这一笑,把那些浮躁的郁意都给拂散。 约定好后,迎晨很快给家里去了个电话,告诉后勤阿姨,她晚上不回来。 后勤阿姨嘴皮热活,多问一句:“是和男朋友约会啊?” 迎晨爽快应道承认:“对!” 而后,她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心情说不出的愉快。 这通电话结束没两分钟,迎义章的电话紧跟而来。 “喂,爸爸。” “你晚上不回来了?” “嗯。”迎晨握着手机,斟酌用词:“我有约会。” 安静两秒,那头一声安稳无事的“哦”,迎晨心落地。 迎义章语气一转,哀声轻叹,“我胸口又不太舒服了,老崔去喝喜酒,家里就我一个人,没事儿,你别担心,我自己去医院看看。” “……” 这能不让人担心么。 迎晨纠结片刻,掷地有声:“你杵着别折腾,我下了班回来陪你一块去。” 迎义章瞬间精神,“好嘞!” 迎晨:“……” 与厉坤的约定就这么被半道儿给搅黄了。 晚上,迎晨陪迎义章吃晚饭,饭后老程序,聊天喝茶练字儿,最后督促他吃药。迎义章就着温水吞服,招呼:“你也累了,回屋早些休息。” “好,那您睡么?” “我再看会书。” 迎晨点头,起身离开书房,走前帮他关了大灯,就留一盏暖黄的阅读灯。 回自己的卧室,迎晨洗了个澡,洗完后她拣起手机看了看,没厉坤的消息。 心情有点落寞,迎晨正准备给他打过去。 “迎晨——迎晨——” 刻意压低嗓音的一道男声,她太熟悉的一道男声。 厉坤! 迎晨分辨出声音来源,是在窗户外。 她快步走过去,颤着手推开玻璃,一看,差点吓cry。 迎家院子里有一棵百年老梧桐,被美誉为陆军大院的镇院之宝,高大粗壮,恰好是从她卧室窗外笔直生长上去。 厉坤从队里出来,一身军装没来得及换,脚上还是松翠绿的解放鞋。此刻正攀在树杈上,隔窗相望,冲她一脸笑。 迎晨捂着嘴,惊恐万分:“我天,你爬树干嘛啊!!!” 厉坤秒变可怜蛋,还委屈上了,“……你还说呢,我鱼都买好了,你一句话就把我给甩了……我爬树追媳妇儿,不行啊……” 第45章 小白甜 厉坤一句媳妇儿叫的,迎晨心都软成棉花糖了。 她伸手去够窗外, 明明够不着, 好像非有这个动作才能稍微安心一般。 “你下来。” 厉坤笑道:“上树容易下树难。” 迎晨马上:“那我去给你找梯子。” “欸,回来!”厉坤忙把人叫住, 试探地问:“要不, 我从这儿跨过去?” 迎晨板着脸:“不行,太危险!” 厉坤就着话说:“那你出来。” 这一个星期没见, 电话里也不热情,看着没闹什么大动静, 但别别扭扭,总叫人不舒心。 他抿了抿唇, 坏笑着:“咱俩出去开房。” “呸。”迎晨耳朵尖都红了。她瞅了瞅后头的房门, 被厉坤这一馊主意鼓舞,还真有点动了心。 迎晨正了正脸色, 催他:“你先下树。” “那你呢?” “我等会就出来。” 厉坤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倍儿嘚瑟地凑近脸, “先亲一口,过过瘾。” 迎晨作势挥巴掌, “臭流氓说的就是你。” 小俩口对望着,眼睛里有小火苗在蹿。 厉坤嘴角微勾,低声问:“你脸红什么?往哪儿想了?嗯?” 迎晨别过头,脖颈白皙一片, 看得厉坤心猿意马。 而此时的楼下, 外院。 一辆黑色的红旗老式轿车, 车身缓停。 迎义邦起先是无意地往窗外一瞥,然后皱眉,忽地开口:“开慢点。” 他滑下车窗,稍稍探头往上看。 随行的警卫员询问:“首长?” 迎义邦未回应。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左后方的梧桐树,严厉目光穿透繁枝茂叶,然后盯着某一处的黑影。 同坐后排的另一名警卫推门下车,几度张望,也确定了树上有人。他指着半空,大声斥言:“谁在上面?!” 这一嗓子,把厉坤着实吓了一跳。 幸亏定力尚算稳当,不然真掉下去了。 他往下看,只隐约瞧见是红旗轿车。“那个兔崽子吓你爷爷!”厉坤呸一口,今儿真是出师不利。 “快快快。”迎晨反应倒是迅速,呼呼啦啦地把窗户给开到最大。 厉坤嘿了一声,“这会愿意让我进你屋了?” “别闹玩笑了,快进来。”迎晨是真紧张:“被警卫处逮到,你又得挨处分。” 关键是,她看到了,下边的车牌号,是大伯迎义邦的。 厉坤三两下跨到窗台,然后扳着窗户一鼓作气地跳了进来。迎晨迅速关窗,拉窗帘,看得厉坤直发笑。 “那么紧张干什么?也许只是路过的。” 迎晨没说话,神情有点儿一言难尽。 果然,房门被敲响——“咚!咚!咚!” 厉坤这下是真严肃了,一张脸沉下去,抿唇不语。 迎晨和他对视两秒,就见他转身又朝窗户走。 “欸!”迎晨压低声音,“你干吗?” “我走人。”厉坤撑着窗台,架势要跳上去。 但,来不及了。 门几乎是从外面被撞开的,迎义章嗓门儿洪亮,急,且生气。 “糊涂!你弟弟他糊涂啊!” 门缝敞开大半,“迎璟他学坏了,他——”迎义章话只说了半截儿,便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他望着厉坤,“你、你……”随后脚跟一跺,气急败坏:“胡闹!!” 被抓了个现场,再跑也没意思。 厉坤收回踏上去一只的脚,静悄悄的站立原地。 迎晨也有点懵,脑子飞快运转,想着该如何挑开话题打破僵局。 迎义章抖着手,指头在半空冲着厉坤的方向用力点了两下,现在没空处理这一对,当务之急在迎璟。 迎义章重新看向迎晨,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指责。 “分局电话打到我这了!说那小子跟人打架斗殴,被拘留了!” “谁?”迎晨难以置信,“小璟?” 迎义章气得顺不过气,揉着胸口,呼吸都急了。 “您快坐下,”迎晨赶紧扶住他,往楼下嚷:“张姨,劳烦您给倒杯热水。” “臭小子,臭小子。”迎义章说气话,“不许去保他。谁都不许去保他!” 迎晨先是顺从安抚,“行,不去。让他拘留个十天半月,回头我跟他们学校汇报情况,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档案上肯定得留个案底,让他长长记性。” 这颇有技巧性的谈话,果然让迎义章沉默了。 不说话的时候,才能顾得上冷静。 迎晨虽不知缘由,但也拎得清轻重,她耐着性子,半蹲在地上,劝说安慰迎义章:“爸爸,我先过去了解情况,要是咱们理亏,就好好做善后工作,要是误会,也别让小璟吃亏。” 迎义章深眸沉色,呼吸平稳下来。 迎晨抓紧时间,起身,“您把地址给我,我这就去。” 半晌。“市二分局,社会治安扣押室。” 这个地名念全了,感觉脸皮都给糊下来几层。迎义章气愤之余,没忘记。 他突然伸手指了指厉坤,语气稍缓,“你陪她去吧。” 五个字的主动,听得厉坤眼皮微抬。 这已是迎义章的极限,他别过头,捂着胸口重重咳嗽。 他与厉坤之间的交情,不至是迎晨这层关系,厉坤早年轮岗,便是迎义章一眼相中的好苗子。从警卫团到情报处,再到军校进修这三年一次的绝版名额,迎义章都争取给了厉坤。 那时候,一切都顺利,美好。 迎义章有意将厉坤往高知识全能型人才上培养,是储备干部的重点栽培对象。 可惜风云命运不讲理,那撕破脸皮的事儿一出,闹了个水深火热,不欢而散。一切好感、旧日情怀,都尘埃归地。 再后来,听说厉坤去了最苦的野战大队,迎义章打心里的觉得可惜。 也并非兵种原因,而是在他的认知中,厉坤值得更好的平台。 短暂的各怀心事。 厉坤最先反应过来,迈步如风,对迎晨低声:“我来开车。” ——— 迎晨没有从事这个系统,关系人脉一时没有突破口。路上,厉坤联络了两个局里的熟人,便将事情始末了解大半。 “是迎璟动手在先。”厉坤的第一句话。 迎晨眼睛一闭,得了,事情定性了。 “他为什么动手?” 厉坤默了片刻,才说:“为了一女人。” 迎晨顿时了然,要么是争风吃醋,要么就是见义勇为。她心稍感宽慰,这两种情况,都好向迎义章交待。 厉坤:“……被打的男人,是那女人的男朋友。” 迎晨立刻被自个儿给呛住,猛烈咳嗽,拧过头看着厉坤, “——啊?” 市二局。 迎晨见到迎璟,首先是将他浑身上下扫了个遍,确定他没受伤。然后才目露母老虎的气质,戳了戳他脑门儿,压着声音唬他:“老迎很生气,你等着回去被他吃吧。” 少年始终沉默,低着头,偶尔瞥一眼右边。 迎晨顺着目光看过去,右边是窗户,开了两指缝,边上站着一个女孩儿,二十出头,面庞年轻,眉眼透着一股艳,十分拿人。 估摸着,这位就是正主了。 后方另一张审讯桌上,一男的正气焰跋扈,嗓音颇大:“你们瞧他把我打的,看这儿,看这儿!脸都破了!说好不打脸的!年纪小就可以犯规吗?!” 迎晨按了按脑门,头大。 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扣了扣桌面,“你好,我是迎璟的姐姐。首先,为我弟弟的冲动行为向你道歉,您可以提赔偿提要求,合理范围内,我们一定会配合。”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这男的说完,还自顾自地诶嘿一声,“我竟然记得这句台词。” “……”迎晨赔着笑脸:“这样吧,我先陪你去医院做个身体检查?” “我不去。” “那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说。” “我要一个亿。”对方脱口而出,歪着下巴,“赔得起么你。” 这男人一身行头,从头到脚都是档次货,颜色搭配品味不俗,脸蛋比女人还俊俏,十有□□是个富家子弟。估摸平日也是被宠的主,看人的眼神儿带着一股嚣张的轻浮之风。 迎晨再次好言,谈和解。 “我不要你的钱,诶嘿?你跟我比钱多?这事儿我感兴趣。” “动手之前,我和他约好不打脸的,犯规就该吃牢饭。” “甭谈了,要怪就怪他淘气,让男神我好生气,生气使我想报警!” “……” 忍无可忍。 迎晨沉默半晌,突然操起自己的手包,举高了往他脑袋上拍——“你以为你是悍骁哥啊!” “迎晨!”厉坤始料未及,从身后扑过去,狠狠箍住她的腰。 “我靠,你他妈又打我的脸!!!”那男的崩溃狂吼。 厉坤不乐意了,眯缝着双眼,眼尾狭长上扬,“你骂谁妈的?你他妈的再骂她一句试试看。” 这男的看起来像个傻白甜,其实有点儿精明眼力。一看厉坤就不是什么好招呼的人,撇开军装不说,光他肩上的徽章,都是上了衔的。 年纪轻轻,是那么号角色。 如此护着迎晨,逼急了,真指不定再揍自己一顿。 厉坤这一吼,气势如风起。里头的办案人员都起身劝慰阻拦。 场面刹时有那么点意思。 这时,一直站在窗户边的女人走过来,“不追究了。” 四个字,换来瞬间安静。 “啊?不追究?”小白甜对她疯狂眨眼:“我脸白打了?” “要不然你去打回来啊!”女人突然扬声,不算大,但字字清晰凌厉裹着气场。半晌,她轻飘飘地丢了句,“你打得过人家么?” “……”小白甜怒了,压低声音提醒:“我才是你堂弟。”你这么帮外人是几个意思? 迎晨性子能收能放,拾起台阶而下,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放在桌上,“是我弟弟动手在先,错了,就是错了。这个钱请你拿去体检,有问题,我们会负责到底。” 一席话,客客气气,光明坦荡。 小白甜哼了一声,“给钱就能完事儿吗?我告诉你——做梦!” 说完还没半秒,他就拣起那叠钱,大大方方地塞进了口袋里。 全场人:“……” 闹剧就这么收了场。 做好笔录,走完流程,迎晨补交罚款,问:“警察同志,我弟弟这种情况,不会留案底吧?” “当事双方选择私下调解,是不会录入系统的。” 迎晨这才放了心。 走时,两拨人在大门口又碰见。 冬夜呵气成团,空气凝成白霜。 这会子,都安静了。 迎璟和那女人隔空对望,每多一秒,彼此的眸色似是渐深一分。良久,迎璟用嘴型说了三个字—— “你骗我。” 骗我那是你男朋友。 初宁转过头,假意若无其事,与边上人低声说着什么。只是指甲用力抠着自己的掌心,才泄露了些许情绪。 ——— 回到大院儿。 迎晨深呼吸,回头看着后座上的迎璟:“待会爸爸不管说什么,你都别回嘴。” 厉坤解开车锁,清脆一响。 迎晨悠过头,无言注视他,片刻才说:“那你……” “我先回去了。”厉坤掏出烟盒,抖了根烟夹在手指,“你有事,打我电话。” 迎晨不强留,点点头,“开车慢点。” 她和迎璟下车,走到院子里,就看到一辆黑色红旗停在车位上。 迎义邦的车。 两人皆沉默。 迎晨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攀着迎璟,“没事儿,姐姐陪你。” 迎义邦从总参部开完会,路过时想着进来坐坐看看,今晚这姐弟俩也算运气不佳,都给误打误撞上了枪口。 迎璟一进门,迎义章就让他罚跪。 迎晨还想解释两句,“爸爸,已经都处理好了,事情就这么过去,行吗?” 迎义章脾气上头,哪还听得进去,一拐杖直接往迎璟腿窝子上横。 下手有点儿狠,是能让人记住的痛。 迎璟膝盖磕着红木地板咚咚响。少年眉眼隐忍,愣是一声不吭。 “小小年纪不学好,你要谈恋爱,光明正大地追,爸爸不是不开明的家长。”迎义章围着他踱步,手背在身后,横眉怒目,“但你打什么架?啊?” “人家那是有对象的姑娘,你瞎凑什么热闹!” 一直沉默以对的迎璟,终于有所反应。 “那不是她男朋友。” “你还有理了?!”迎义章又是一拐杖,不轻不重地往他肩膀上一下。 迎璟背脊挺直,跪在那,全盘受着。 迎晨一是舍不得弟弟,二是觉得父亲思维固化,于是帮着劝说:“爸爸,您注意身体,再说了,今晚的事,也不能全怪小璟。是对方挑衅在先。” “你闭嘴!”迎义章火气上头,指着迎晨:“你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迎晨淡声:“我怎么了?” “你一没嫁人的姑娘,让一男的又是爬树,又是翻窗户到自个儿的卧室,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迎晨不顾大伯在场,直接亮了底子:“我和厉坤是男女朋友关系,不是什么孤男寡女。” 此话一出,端坐在沙发上的迎义邦,厉光目露,投在迎晨身上。 被闺女这话给激着了,迎义章言辞威慑:“男女朋友就可以翻墙爬树?他要是认定你,就该光明正大!” “他怎么就不光明正大了?你们给他光明正大的机会了吗?”迎晨语速快,以牙还牙,“爸,我们迎家,没一个人有资格向他提要求。” “迎晨。”低沉严厉的男声,迎义邦听不下去了,站起身子,“你是怎么跟你父亲说话的?基本的尊重还有没有了?” 迎晨别过头,紧抿唇瓣。 迎义邦的说教头头是道,一句紧跟一句。 迎义章也在念叨迎璟,语气锋利,恨铁不成钢。 姐弟俩沉默听着,互相对视。 迎晨眼珠儿狡黠一转,迎璟眼睫轻轻煽动。 两人心有感应,默契升腾,彼此默念计时: “3。” “2。” “1。” 迎璟猛地起身,迎晨奋力迈步。 她的手被迎璟牵住,拽着她夺门而出—— 逃跑了。 两人一路狂奔,出门,出院子,再出外门。 不知哪条警犬嗷了一嗓子,接着,全大院儿的狗都热烈吠叫了。 迎义章气得半死,声如洪钟在后头咆哮:“——警卫!!把他俩给我截住!!” 迎晨喘着气:“往右边!我去开车!!” 迎璟:“来不及了,追上来了。” 就在这时。 院外的马路不远处,两条车大灯的光亮明晃晃直射而来,然后是轮胎磨地的剧烈声响。厉坤甩了把方向盘,一脚刹车踩死—— “上车!” 迎晨和迎璟屁滚尿流地拉开车门,砰的关上车门。 脱险了。 迎晨回头望后面,人影渐渐缩小。她喘着气,惊奇极了,“你不是回去了吗?” 厉坤似是无奈,沉声说:“……怕你出事。” 迎晨乐了,脑袋凑过去,“一百婚!一百婚!” 厉坤皱眉:“说什么?” 迎璟悠悠解释:“网络俗语,一百分的意思。” 那就是被夸奖了。 厉坤满意地笑了下,反手揉了揉迎晨的头发,问:“去哪儿?” 迎晨:“去你家。” 迎璟:“去酒店。” 得了,意见不统一。 迎晨:“为什么要住酒店?” 迎璟:“你为什么要住他家?” 迎晨:“他是我男朋友,他哪儿都是我的。” 闻言,厉坤咳了两声,正襟危坐地继续开车。 迎璟被噎住,默默拧过头,耳根子发了红。 “那你去睡他,我住酒店。” “你有钱么?” “没。你先借我。” “我也是逃跑天使,天使都不带钱。” “……” 迎璟咽了咽喉咙,幽灵似的戳了戳厉坤的肩膀。 迎晨挑眉,“忘记刚才我说的了?” “……” 没忘,他哪儿都是你的。 就这样,厉坤今晚收留了这俩姐弟。 这套房子是厉坤买的,三室两厅,标准的一百二平。装修风格简洁利落,颇有厉坤这人的低调气质。 迎晨在浴室洗澡,毕竟不是自己住处,落了好几样东西。 她声音娇软在里头嚷:“——厉坤!” 厉坤便老老实实地帮她把缺了的玩意儿都给送进去。 迎璟静静观之,觉得这俩人,颇有老夫老妻的风范。 厉坤布置好客房,换上新的被褥,“小璟,你晚上就睡这。” 迎璟倚在门口,淡淡地哦了声。 片刻静默,他忽然问:“抽屉里的那些东西,都是你的啊?” 厉坤背脊僵硬,差点没给跪在地上。 他佯装镇定,“什么东西?” “就你房里,一个抽屉没关上,我在门口看到的,里面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物品。” “……”厉坤脑皮儿发麻,不说话,试图跳过这茬话题。 迎璟忽说:“有飞机杯,跳跳蛋,鞭子,豹纹图案的软绳。” 厉坤猛地回头看他,一脸崩溃。 迎璟没什么表情,“你不用不好意思,那些我都认识。我有一个朋友,就是搞这方面的研究,好几个产品,都获得了国家专利认证。” 厉坤放松下来,笑着说:“……那还真是很伟大的……发明家。” 迎璟嗯了声,转身要去客厅。 走了两步,他又转回来,模样儿认真:“适当就好,别把我姐给折腾伤了。” 厉坤:“……” 迎璟低了低头,手指也抠着掌心,迟疑许久,终于问出了心里话—— “那个狐狸尾巴,是怎么用的?它……塞哪儿?” 听完厉坤的解释。 迎璟脸色通红,丢下一句:“那你把店铺地址发给我。” 然后飞快地跑了。 第46章 温馨相处     在厉坤印象里, 迎璟就是典型的国民弟弟范儿,从小便是棵茁壮生长的好苗子,懂礼,聪明, 翩翩少年眉眼安静。      今儿个真是大开眼界。      厉坤笑着冲他背影嚷:“甭跑了,都是男人,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一句都是男人, 让迎璟按下心慌。   他转过身,看着厉坤, 自个儿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走到客厅,两人齐坐沙发。   厉坤掏出烟盒,抖了一支冒了个头, 递过去。   迎璟摇头。      “怕你姐啊?”厉坤往后一瞥,说:“她洗澡费时间, 至少还有十分钟才出来。”      迎璟:“我不抽。”      厉坤点点头,方向一换,低头一抿,把烟叼在了嘴里。甩灭火柴, 厉坤轻轻吸了一口。      “集训的时候太苦了,长白山零下十几度,就靠这么点热乎气撑着。”      迎璟问:“你每年集训都去那边吗?”   “我在那待了两年, 回总队便正常多了。”厉坤弹弹烟灰。      安静了一会儿。   迎璟忽问:“你不问我今天为什么打架吗?”      “你要想说,自然会告诉我。”厉坤在烟雾里微眯双眼,“为义气为女人, 不就这么点事么。”      “你有没有为我姐打过架?”   “打过。”   迎璟低头沉思片刻,抬起说:“是跟她老板么?”   厉坤乐的,“挺精明啊小伙子。”   “她老板辞职了。”      厉坤手一抖,皱眉:“辞职?”      “我听我姐说的,他回上海了。”迎璟平铺直叙,问:“你开心吗?”      厉坤默然了。   开心?好像也谈不上。      迎璟又问:“你会娶我姐吗?”   厉坤眸色染了一层霜,定定望着他。   不等回答,迎璟突然一声叹息,“结婚好麻烦的吧,我那些表姐表哥,定期上我家找我妈妈诉苦。”      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样样微不足道,但和在一起就是大杂烩,分不清个主次轻重了。      厉坤笑了笑,问:“我要娶,你们那个家会同意么?”   迎璟当即反问:“你要娶,你那个家会同意么?”   厉坤:“媳妇儿是跟我过辈子,跟别人没关系。”      迎璟忽地沉默。   再亮嗓时,他一句话,直击厉坤灵魂。      “你心里,还是怪我们家的。”少年的声线清脆,刻意压低了音量。      他抬起头,看着厉坤,眼神理智,清晰,超越这个年龄的冷静。      “厉哥,我以前特不喜欢你,觉得你老欺负我姐,对她冷冷淡淡——对待女孩子,不能这样的,得好好爱护。”      迎璟又低下头,“但现在,我觉得你也不容易。换做是我,我肯定没勇气再重来。”      一截烟灰蓄在烟头,摇摇欲坠。   厉坤手一抖,便跟粉末一样落下。      他没有否认这一切,半晌,才哑然开口:“我喜欢你姐姐,我能保证的,就是尽我所能,忠诚于她,对她好。”      迎璟点点头,敞亮地道了个歉:“对不起。”   “嗯?”   “上次我去找你,打了你。”   厉坤扯了扯嘴角,“你拳头还挺硬的。”      说到这,迎璟神采飞扬:“当然,看我今天把那个小白脸揍的都快毁容了。”      厉坤按熄烟头,拧了两圈,“你喜欢那姑娘?”   “喜欢。”很轻的两个字,迎璟眼珠发亮。      厉坤静静瞧了两秒,挑眉:“你这个样子,跟你姐一模一样。”      迎璟微怔,很快明白这话的意思,大方承认:“遗传嘛,都喜欢主动。”      厉坤失笑,然后起身去开窗户。   冬夜冷风灌进屋,散开了空气里的烟味儿。   厉坤时间掐得很准,待味儿都散尽了,迎晨也洗完出来了。   迎璟识趣地回客房。      迎璟裹着一身香,正在镜子前抹面霜。   厉坤从背后把人抱住,鼻尖蹭着她的颈窝。      “痒。”迎晨扭躲,“别闹。”   厉坤看着镜子里的她,神色语气皆平静,问:“你爸今天骂得凶吗?”      他主动谈起这个话题,迎晨甚觉意外。   厉坤环着她的腰,温柔哄着:“难受别憋心里,把在那受的气全给我。”      迎晨轻轻笑了一下,“能打能骂?”      “能。”      “傻。”      迎晨悠悠转过来,和他面对面,伸手便搂上他的脖子。   两人平视,迎晨眼睫浓密,眨动时跟小扇似的。她说:“我以后不逼你了。”      厉坤怔住。      迎晨目光幽幽,小声着,“上回在屋外头,我被我爸生病的消息给急着了,所以才说了一些不太好的话。”      大有质问、逼迫厉坤的意味。   事后迎晨设身处地一想,凭什么要求他去接受她家里?      “是我过分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迎晨说:“你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地方,你离得远远的,你舒服就好。”      “我也不再对你提要求,反正,你是爱我的,对吧?”      最后半截话,小心翼翼,颇费讨好。   厉坤一把将人拉进怀里,圈得死死。他压着她的后脑勺,使劲儿在发端吻了两下。      “迎晨。”   “嗯。”   “你给我点时间。”      迎晨摇摇头,“你不用强迫自己,不需要把时间花在这上面。我不会让你做选择的。”      厉坤眼眶有点热,打断她:“你跟我过吧。”      迎晨先是沉默,不算短暂。   时间以秒计,一秒能让人心发颤。   厉坤后知后觉,知道自己失言,刚欲解释。   迎晨却反手回抱住他,闷着声音,重复了他刚才说的话:      “……你给我点时间。”      难受劲儿在厉坤心里横冲直撞,槽在血肉壁上生生疼。但喉咙又跟石头堵住似的,什么哄慰都说不出。      半晌。      “你等我一会。”      把人松开,厉坤折身去衣柜,从抽屉里找了串钥匙出来。      “你拿着。”   “这房子的?”   “嗯。”   迎晨顿时笑了,“给我啦?”   “都是你的。”厉坤摸摸她的脸,“以后有个什么事儿,你也有个落脚处。”      迎晨挑眉,“房产证加不加我的名儿啊?”   “你说呢?”厉坤也挑眉。      气氛似乎到了一个很敏感的点。   迎晨手心发汗,心跳嘭嘭,在期待。   厉坤眸色点墨,被念头这么一激,也是满背的冷汗。   其实两人心思都往一处想,迎晨等着厉坤主动。      “折腾了一晚上,早点休息。”      厉坤换了副脸色,淡淡的,一闪即逝。      迎晨心里陡然落空。很快,她也若无其事地笑笑,“好,睡吧。”      厉坤拿换洗衣服放在床尾,迎晨钻到被子里,床头有一本军事武器杂志,她拣起翻看,“哟,你还做笔记的啊?”      “这杂志不错,能学到很多。”厉坤脱了外套,就穿一件打底短袖,伏腰撑地,开始做俯卧撑。      日常锻炼,坚持了好几年。   男人身体崩成一条直线状时,曲线起伏柔韧。一用力,胳膊上的线条加深,甚有男人味儿。      迎晨起了心思,从床上跳下来,蹲在他边上问:“你驮得起我么?”      厉坤动作不停,爽快:“上来。”   迎晨兴奋极了,侧着身子,轻轻坐在他背脊上。   厉坤很稳,“坐好了?”   “好了。”      就见他发力,俯卧撑丝毫没有降低质量,臀和背始终在一条线上。迎晨跟坐飞车一样,笑声咯咯。      “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我不止力气大。”   “流氓。”      ———      第二天,迎晨顺道把迎璟送回学校,才去公司。      出了电梯,一眼就能看到唐其琛的办公室,如今门关紧,总经理门牌安静悬挂。就像他只是出差,还会回来一般。      迎晨稍稍分心,秘书已经抱着一叠文件走过来。      “晨姐,好多东西需要你签字。”   “去我办公室吧。”      唐其琛上周已离职,集团方面迟迟未有消息,新领导名单未定,所以这一块的相关工作,几乎都压在了迎晨身上。      “这是平米山三号矿井的检测报告,这是贵州那边的补充协议。”秘书一项项汇报。      “尾款他们打了吗?”   “嗯,财务说,已经到账了。”   迎晨轻点头,笔尖流畅签完,交待:“取样的时候,让业务员盯紧点。”   “明白。”      等业务方面的文件签发完毕,秘书似犹豫,把最后一本递给她。      “晨姐,这是……上次矿难事故的内部报告。”      迎晨很平静,因为唐其琛走之前,已参加过董事专项会,会上达成了统一处理意见。唐其琛给她事先露了底。      处理结果非常公正。      迎晨估摸着就是发文前的最后一遍审阅,于是打开文件阅览。   但看到第二段,她眉头紧拧,笔往桌上一搁。      “改了?谁改的?”      秘书小声:“周日晚上临时召开了事故分析补充会议。”她顿了下,道:“许董也参加了。”      迎晨了然于心,合上文件,起身。   “欸!晨姐。”   人已经拉开门,背影凌厉地走了出去。      十五分钟后。   董事长办公室传来激烈争执。      “为什么事故原因要篡改?这本身就是一起安全事故。”      “这是由专业机构检测判定,那么多专业人士与会讨论,这你也要质疑吗?”      “同行六名员工,一人因这起事故丧失生命,其余的也是死里逃生——这个结果,不公正!”      “我们可以提出仲裁诉求,不是不允许。”      “可以吗?还能吗?”      话毕。      迎晨拿起文件,往桌上重重一摔:“如果公司立场坚定,这份签发审批表,就不会出现!”      许伟城猛地起身,斥责:“迎部长,请你注意自己的态度!”      迎晨按压桌面,毫无怯色地直视:“那么,也请公司领导,听取基层意见!”      这时,外门象征性地敲了两下,然后几位中层进来劝架。      “小晨,有话好好说。”   “许董毕竟是你领导,和气为贵。”      一番劝说,争执才渐平。迎晨只字未言,转身回了办公室。      ———      晚上回厉坤住处,已快十点。   听见关门声,厨房里的人吆嗓子:“你回了啊?休息会,我给你做了馄饨。”      一会,厉坤端着碗筷走出来,热气腾腾糊了他一脸。   迎晨仰头坐在沙发上,脱了高跟鞋后,连拖鞋都没穿,脚丫子垂在地上,脚后跟细细白白。      厉坤瞅了一眼,“穿鞋。”      没动静。      他放下馄饨,走过来蹲下,直接把俩脚丫给焐在了掌心。      “看把它凉的,听不听话了,嗯?”   迎晨挣了挣,“不嫌脏啊?”      这声音没精打采,蔫耷耷的,厉坤敛了神色,捂着她的脚也坐向沙发。      “没事儿,我手也不见得多干净,凑合呗,谁也不嫌弃谁。”      玩笑话,试图缓松气氛。   迎晨没点儿反应,眼神空洞洞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厉坤屈起手关节,一下一下地给她按摩脚底板的穴位,力道不轻不重,恰恰好的舒服。      他语气不刻意,很自然:“有闹心的事,可以跟我说。”      片刻。   迎晨终于幽幽拧过头,看着他,“你说,人活这世上,求一个公正公平,难吗?”      厉坤定定对视,手上动作也轻了。      “难。”      迎晨从他眸子里读懂了些蛛丝马迹,反应过来,脱口道歉:“对不起。”      “嘘。”厉坤掌心滚烫,覆在她脚背,“晨儿,咱俩之间,不需要这么紧张。”      迎晨深吸一口气,扯了个笑容,“没事,我下午看了篇文章,挺感慨的。”      厉坤目光深究。   迎晨伸手挠挠他的脸,“你给我做了馄饨啊?太勤快了吧?给你点小费好不好?”      “好什么好?”厉坤目露张狂:“我不缺钱。”      迎晨嗤了声儿,“还嘚瑟上了。”她扬眉,“存折呢?给我瞧瞧,可别想说大话。”      厉坤脸不红心不跳的,大拇指往门口一掰:“不好意思,它出门探亲戚了。”      迎晨努努嘴,就知道没正形儿。   厉坤不闹了,握住她脚踝往下一拉,迎晨随即滑了下去,呈现半躺的姿势。      厉坤单脚跪在沙发上,俯身压了上来,“小费就别给了,大晚上的,让我喝点奶,喝奶好,促进睡眠。”      迎晨脸涨红,呸了一声,屈膝要顶他。      “你往哪儿想呢?嗯?”厉坤坏笑,两道浓眉精神来劲儿,“我说的是咱冰箱里的牛奶。”      迎晨斥他:“我想的也是牛奶。”      厉坤低低沉沉笑了起来。      “你还笑。”迎晨扭动,掐他的腰。      厉坤握着她手腕,直接从松松垮垮的家居裤裤头里探进去。   迎晨一僵,心跳加速,不怎么坚决地骂嚷:“毛病啊。”      厉坤吻了吻她的唇,蜻蜓点水似的,撩得人心痒痒,“都立正成这样了,还有毛病啊?”      迎晨啧了声儿,“警察叔叔,我发现你最近骚话有点多啊。”      厉坤低头又要吻,“我还能说更多的。”      “今天不行——”迎晨咬着他耳朵,眼神儿无辜眨,轻飘飘道:“你不是说,你存折出门探亲戚了吗——可巧了,它正好把我大姨妈给带回来了。”      迎晨捏捏他的脸,“你给我老实点。”      厉坤当即板脸:“胡说八道,你月事是十五号,最迟推后一天,准来。”      “……”迎晨恼火,“这你都记得,变不变态。”      厉坤二话不说,伸手就往她下边儿探,就薄薄的两层布料,别的什么都没有。      半秒收手。   迎晨懵了都。      厉坤嘴角弯着,掐着她的腰肢,“你下次再说谎,我废了你。”      迎晨听得脸红心跳,大胆搂住他的脖颈,变换姿势,直接跨坐到他身上。然后勾着眼神儿问:“你废一个试试看?”      趁厉坤怔然。   迎晨低头,和他额头碰额头,似威胁似挑衅:      “巧了,我今天也想废你——咱俩比比看,看谁先弄死谁。”      语毕。她灵活下去,挑开他的裤头,俯身,埋头。      厉坤脑子一炸,差点就飙出来了。    第47章 冬夜 一个多星期没见, 两个人弄得有点急, 没来得及去床上, 就在这沙发上尽情投入了。 小时后,迎晨拖着身子从他身上下来, 走到餐桌前吃起了馄饨。 厉坤侧卧着, 单手撑着太阳穴,看了她一会儿, 笑起来,“好吃么?” “不错。”放置时间有点久, 不烫嘴, 迎晨一口一个,很捧场。 “你还会包馄饨?” “不会。这就在楼下买的。”厉坤倒是实诚:“自己折腾得久, 还难吃, 何必。” 迎晨莞尔,“看把你懒的。” 吃完最后两个,她还喝了口汤,嘴皮儿一圈水亮,又问:“明天你有什么安排?” 厉坤调休假期,所以有三天空闲。他起身,下边什么也没穿,光着臀去卧室拿内裤,声音渐小:“要不, 明天陪你上班吧?” 迎晨答得快:“我明天会议安排得挺满, 估计也没时间陪你。” “哟, 霸道女总裁啊。” “去你的。” 厉坤边抡胳膊套短袖,边走出来,“明天我回家看看。” 迎晨碗筷一放,汤汁不匀地晃了晃,她顿时明白,他要回的是哪个家。 气氛似乎到了一个很敏感的临界点,多问一句都尴尬。 迎晨保持沉默,假装若无其事地看手机。 厉坤瞥了她几眼,也终是把话给咽了下去。 两人早睡,相拥入眠,一贯的温存。 厉坤在部队待久了,严于律己已成习惯,给他十天半月的假期,没早都能准时六点半起床。 他送迎晨去上班,体验着这座繁华城市的早高峰。 迎晨一路接了好几通电话,都是工作汇报。 “你以前不是没这么忙么?”厉坤问。 “唐其琛辞职后,这一块的业务都由我负责。”迎晨伸了伸懒腰,“求新领导快点就位。” 厉坤玩笑话:“没准儿就是你呢?” “一是不可能,二呢,当高管很辛苦的,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退休。” 厉坤闻言笑出了声。再转一个红绿灯便到了,他说:“下班我来接你。” 迎晨点点头,推车门。 手臂又突然被拉住,厉坤使了点儿力气,她人就扭了过来。 脸颊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个亲吻。 “行了,去吧。”厉坤挑眉阵阵如意。 眼下正是上班高峰,好多人路过,车窗是落下的,里头看得一清二楚。 呸,这男人就是故意的。 迎晨狠狠掐了把他的腰,“臭流氓。” 厉坤坏着呢,装傻充愣的大声嚷:“什么?臭流氓?” “嘘嘘嘘!”迎晨急急去捂他的嘴,“毛病啊。” 厉坤不再逗她,盖着她手背往唇上好温柔地亲了亲,“去吧,别迟到,下班来接你。” 迎晨进大厦打卡,进办公室前,她去了一趟洗手间。 之后陆续有人进来,高跟鞋落地的声音,然后是淅淅沥沥的洗手声。 迎晨正准备推门,就听到外头的谈话。 “哎?你听说了吗?采购部的迎部长和咱们许董事长吵了一架。” “真的啊?什么时候的事儿?不可能吧?” “骗你干嘛,就昨天,你请假了,两人闹得可凶,好像迎部长还拍了许董的桌子。” “天,她还敢拍桌子呢?” “许董脸都气白了。” “为什么吵架?” 声音明显放低,解释一通后。 “哎,不是我说,都是一个公司的,留点儿情面,日后也好相处。再说了,迎部长他们几个,该拿的赔偿款也没少啊。何必这么较真呢。” “本来吧,那个私营矿山的资质审核,都是法律事务部负责,要不是他们那道程序出了问题,迎部长也不会带队实地考察。现在董事会把处理结果改了,法事部没有责任。要是我,我也气。” “法事部的部长,据说和咱们许董……” “你要死啊,乱说话。” “大家都这么传,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拼背景,迎晨肯定干不过对方。” “晨姐家干嘛的啊?” “就一般的小康家庭吧?” “一般?你有没有眼力。看她背的包,这两天的是chole,两万多一个呢。” “哎,早上我瞧见了,她从一辆吉普里下来。” “啊,她男朋友啊?” “不知道,看着挺帅的,车牌还是军用的呢。” “再厉害有什么用,不是这个体系,远水救不了近火。你知道么,我们办公室都在传,唐总一离职,迎部长就没了靠山,日子不好过啊。” 高跟鞋踩地的声响一步步渐小,直到听不见。 迎晨这才从隔间出来,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奈之意藏掖不住。 今天不知是不是商量好的,高层几位领导都出差了,人不在,很多事项就没法跟进沟通,倒落了一天难得的清闲。 下午的时候,迎晨给厉坤发了条短信,问他在哪。 十几分钟后,厉坤才回复,在康护中心。 迎晨指尖在屏幕上删删打打,一句话愣是没给写全。犹豫几秒,她按熄手机,起身拿包,提早下了班。 ——— 城西。 冬日阳光奢侈短暂,到了四点,便开始徐徐落山。 厉坤陪厉明远晒了太阳,扶他回屋。 “小心,这有台阶。”厉坤细心嘱咐。 厉明远今天心情看着不错,脸上笑容占大多数。看到阳光会咧嘴,看到蓝天上的云,也会指着眉眼弯弯。偶有客机航班从高空路过,一道白色的影儿在移动,老人家估摸着是想起了什么,顿时歪歪扭扭地敬了个军礼。 厉坤看着父亲,为这一刻的平静,而略感欣慰。 屋里,厉敏云刚把被单床褥换了新的,抱着一大摞径直去洗衣房。 厉坤伸手,“姑妈,我来吧。” 厉敏云视而不见,把他当空气。 厉坤默了默,跟上去,瞧她抱着东西走得实在费劲,便不由分说地去抢。 厉敏云也跟犟牛似的,拽着就是不给。你来我往各占一角,拉拉扯扯真较劲儿上了。 厉坤先妥协,“行行行,给你给你。” “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啊?我看你就是心虚。”厉敏云阴阳怪气道。 厉坤抬眼,“我心虚什么?” 这话来刺,厉敏云转身指着他,恨恨压低声音:“你跟迎晨在一起,死不悔改。”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又都是街坊老邻居,活动的范围就这么块地儿,迎晨坐厉坤车,小俩口腻歪亲密,被瞧见也很正常。 闲话传到了厉敏云耳朵里,打电话质问厉坤,多希望听他一句:消息是假的。 偏偏这小子承认得利利索索,厉敏云闹过,吵过,哭过,骂过。 厉坤不为所动。 “我看你就是要把我们气死才满意!”厉敏云生气,用力推开他,“自从你母亲过世,父亲出事,我真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看待,你对我怎样不要紧,但做子女的要讲良心。你妈妈在天之灵,能安心么?你爸爸——” 厉敏云手往屋子里指,“要是没病,迎晨她大伯如今的位置,就是你爸爸的。你这么任性,对得起他吗?” “姑妈,”厉坤不满打断,“你真以为晋升是那么容易的事?一码归一码,这账就不能这么算。” “你看你,你看你,现在全帮仇人说话了!”厉敏云气得要命。她脚一跺,眉头揪着,“以后有你吃亏的地方!” 愤言后,人便气急败坏地走了。 厉坤在原地迟迟未动,低着头,鞋底用力磨着地面,心里亦是一团阴云沉沉。 “厉坤。”医生叫他。 “哦,胡叔。”厉坤敛神,转身迎上去。 “你父亲的体检报告出来了,各项指标都很平稳,最好的是,连续两期,表现都不错。”胡医生拍拍厉坤的肩,“你父亲,是一位意志力很坚强的同志,配合药物治疗,延缓病情的效果很显著。” 厉坤真心实意地感谢,“胡叔,多谢您平常的照顾。” 他看了几眼体检报告,分析定论基本都在正常范围。 “我的建议,如果条件允许,可以将你父亲接回家中疗养一段时间。”胡教授语重心长,“熟悉的环境,良好的家庭氛围,更有助于这种病症的康复稳定。有空的话,就多陪陪老人家。” 厉坤颔首,“如果是这样,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接他回去?” “随时可以。”胡教授道:“我让护士开好一个月的用药剂量,按时服用就行。” 厉坤点点头,“行,我跟家人商量一下。” ——— 康复中心外头,迎晨打车近一个小时才找到地方。 这边是市一院的衍生科室,楼房都是新修的,规模大且齐整。 五点多,天色已经加速往黑夜变迁,这几天天气不好,风大,降温,预报说晚上有雪。 迎晨在门口来来回回走,就是没进去。 门卫大爷裹着军大袄子,出来问:“姑娘,探病还是找人呐?” 迎晨笑笑,“没事儿,我就在这待会。” “诶呦,天气怪冷的,你要不知道哪间屋,哪号床,名字告诉我,我打个电话帮你问问。”大爷热心肠,手捂在衣兜里模样儿关切。 迎晨抿着唇,微微低头,笑而不说话。 她不是不想。 她是不能。 接近傍晚,冷风愈加锋利,一阵阵儿地刮,迎晨鼻尖都给冻红了。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由远及近——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放心吧,家里床都给铺好了。”李歆苑打着电话,单手插兜里,一身粉嫩嫩的羽绒服。 迎晨站在门口,恰好和她碰了个正着。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愣了两秒。 李歆苑随即皱眉,语气也微变,“没挂呢,就碰见了一个讨厌的人。” 错肩而过。 迎晨听到了这句话,她无言地低下头,再抬头,看着那道粉色背影进了大楼。 一见着人,李歆苑便开始大呼小叫,急急告状。 “妈,你猜我在外头见着谁了?” 厉敏云正忙着收拾行李,眼都不挪,问:“谁啊?” “迎晨。” 厉敏云手一顿,直起腰板,“谁?” 李歆苑眨眨眼,“表哥的女朋友。” “呸!她是个屁的女朋友。”厉敏云愤愤:“杀人犯。” “虽然我也不喜欢她,”李歆苑努努嘴,“但妈,如果表哥一意孤行,非得坚持呢?” “那就断绝关系。”厉敏云态度坚决,“这都什么事儿啊,丢不丢人呐!” “哎哎哎,我跟您说啊,千万别冲动。”李歆苑提醒:“真要闹掰了,你上哪儿拿钱去?” “嘿?你这死丫头,我,我!”厉敏云本想反驳,但话到了嗓眼儿,细想,似乎的确是这么回事。于是,又都给咽回肚里。 厉坤一直待在胡教授那,拿药,拿医嘱,杂事儿多也挺费时间。 他估摸来不及了,于是给迎晨打去电话。 很快接通,厉坤直接道歉:“晨儿,对不起,我今天不能来接你下班了。” 天际成一线灰蓝,迎晨笑着,说:“没关系,我自己回去。” 安静一瞬。 迎晨摘下手机看了看,没断线啊。 “喂?” “你在哪?” 两人齐声。 迎晨一愣,就听厉坤质问:“你在哪里?” 这里除了风声,也没别的动静。迎晨赶紧捂着手机,淡定道:“我,我下班儿了。” “滴——滴——”经过的车辆鸣笛刺耳。 迎晨:“……” 得了,瞒不住了,她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气:“我在……” 还未说完。厉坤:“站原地别动,等我!” 他一阵风似的跑下楼梯,李歆苑眼尖儿地瞅见,大嚷:“表哥,你干嘛去啊?” 医护楼的灯火通明,盏盏如星,给冬夜更添几分清冷。 迎晨的背影立在夜色里,她一个人无聊,呵气成白霜,她一下下地往外呼气,觉得自己像个喷气飞机。 一脑补,自个儿先乐起来。再一回头,就看见一道黑色人影快如猎豹,从大楼狂奔而出。十来秒的时间,便到了面前。 厉坤跑急了,气有点儿喘。他双手叉腰,稳了片刻,反手迅速脱下棉袄外套,一转手,就披在了迎晨身上。 迎晨还没说话,便被他一把搂进了怀里。 厉坤左手抱着人,右手握住她的两只手,紧紧握着,掌心捂着。 “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不知道我电话啊!”他是真急了,语气称得上是凶。 迎晨闷闷的,“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来转一转。” “来了为什么不进去?”厉坤沉声,又怪责又心疼。 “你家里人都在,我,我就不进去了。”迎晨声音更低,“到时候闹得不愉快,实在没必要。” 这份懂事,让厉坤的心狠狠拧了一把,太他妈疼了。 “迎晨。”他嗓哑。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迎晨怕他内疚,反倒反手将他抱住,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背,“你千万别多想,不用在我和家里人之间为难。” “我不会再让你做选择。”迎晨觉得言语保证还不够,头也摇了起来,“不会的,永远不会,你开心就好啦。” 厉坤哽咽了,“嗯。” 迎晨笑了笑,轻松问:“你爸爸,还好吗?” “医生说他身体指标不错,可以接回家休养一阵。”顿了片刻,厉坤说:“等会就走。” 迎晨从他怀里出来,仰着头,看他:“那你快上去,别耽误时间。” 话毕,厉坤的手机急急振铃。 迎晨瞥见了,是厉敏云打来的。 “哎,你别挂。”她阻止,安慰:“去忙吧,没事儿,别担心我。” 父亲那边确实是在等,厉坤掏出车钥匙,“你开我车回去。” “不用啦,你们一大家子人,哪能没车。”迎晨塞回他手心,堵着他不许动作,“这边打车很方便的,去去去。” 厉敏云的电话一遍一遍,不达目的不罢休。 厉坤掐了,她再打,最后烦了,他直接关机。 迎晨默声片刻,突然伸手,握住他。 不需倾诉,心有默契,安慰无言。 “那我走了。”厉坤反握住她,“有事打我电话。” “好!丢不了!”迎晨俏皮眨眼,还像模像样地敬了个少先队礼,“保证将厉坤女朋友平安送到家!” ——— 那边。 厉明远的行李收拾妥当,厉敏云板着脸,杵在边上,李歆苑瞧瞧妈,又瞅瞅哥,无奈的耸了耸肩。 厉坤我行我素,谁都不搭理,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扶着老父亲,慢悠悠地下楼。 “来,爸,慢点儿,我们回家。” 安顿好全部,厉坤坐上驾驶座。 “坐好了吗?” “好啦!”李歆苑清脆应答。 与厉敏云商量好,厉明远就住她那,一直照顾的护工徐阿姨也随行。厉坤给了一笔不算少的生活费,总之,双方都各取所需,平衡满意。 车子平缓开动,转弯时,大灯一晃,亮了路边某一处,一瞬闪过。 李歆苑在后座,扯了扯厉敏云的衣服,眼神暗示。 “闭嘴。”厉敏云压低声音,瞪眼警告。 她们是看见了。 车子开了十几米,厉坤后知后觉,心莫名抖了抖,脑子一串联,方才的画面瞬间清晰—— “吱——”急猛的刹车响。 厉坤滑下车窗,探头往后看。 这一眼,心都疼了。 路灯下,迎晨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太冷了,她双手插进衣兜,往前方不停张望。 寒天冰冻,出租车跟失了踪一般,久久未等到。 迎晨对着手间呵气,目光往右时,愣住。 黑色吉普尾灯是红色,停在原地。隔得有点远,她看不清厉坤的表情。 大概是气氛森冷,这一幕,怎么看都心酸。 迎晨收敛情绪,最先反应,冲他用力摆手。 厉坤知道,她是让他走。 车里,厉敏云严肃:“很晚了,早点回去,你爸爸需要休息。” 厉坤置若罔闻,姿势不变。 又催:“你爸爸病才刚刚稳定,你想让他受刺激吗?” 这算是厉坤心头的软肋。他喉咙咽了咽,手死磕方向盘,关节都泛了青白。 车子重新开动。 厉敏云松气。 厉坤下颚紧绷,脸色差到极致。 轮胎磨地,刺耳尖锐,突然,全部人往前栽—— 是厉坤踩死刹车。 他解开安全带,直接推门下了车。 厉敏云的呵斥在身后响起,厉坤只觉聒噪,去他妈的滚蛋! 迎晨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莫名其妙地立在原地,看着他。 厉坤狂跑而来,伸手将人按进了怀里。 “哎?”迎晨被他勒得喘不过气。 “跟我上车。”厉坤声音低沉。 “不不不,你家里人都在呢,他们不会喜欢我的。”迎晨低着头,渐渐小声,说不在意,但毕竟是女孩儿,心里也委屈。 “不用他们喜欢,”厉坤坚定,道:“我喜欢你,我想跟你过日子——这就够了。” 第48章 关爱老年人健康 厉坤牵着迎晨走到车边。 近了, 每一步, 她都在延缓时间往后缩。 “别怕,没关系的。”厉坤紧了紧她的手, 如实说:“我父亲这个病, 不太记人,他应该也认不出你。” 迎晨点了点头, “嗯。” 厉坤的吉普是五座, 厉明远坐副驾, 后排是厉敏云,李歆苑和护工徐阿姨。车门拉开,坐最外边的厉敏云目不斜视,没有挪动的意思。 中间的徐阿姨体贴人,笑脸打圆场:“来,咱们往里坐点儿,挤一挤。” 语罢,她主动朝李歆苑那端动。 李歆苑虽不情不愿,但好歹还是做出反应。 厉敏云呢,铁着一张脸,打定主意犟着。 厉坤低声提醒:“姑妈。” 厉敏云:“屁股太大, 坐不下了。” 厉坤无语, 迎晨僵着, 气氛尴尬至极。 “没事没事, 咱们前后交叉着坐, 来, 歆苑你坐后头,我坐前,对,厉大姐,这边还能过来点,你动动?”徐阿姨和和气气,热情极了。 但好说歹说,厉敏云就是听不进。 厉坤压着脾气,一手搁在腰上,一手啪的声拍向车门。 车里人惊了跳。 厉坤怒着撂话:“坐不下是吧?谁再说一个字,就给老子滚下来!” 一番沉默。 李歆苑紧张得揪衣服,使劲儿冲厉敏云打眼色。厉敏云敢怒不敢言,心不甘情不愿的,往边上挪了挪。 厉坤这才拧过头,缓声对迎晨说:“挤挤。” 迎晨点点头,“没事。” 车门关上,寒意抵挡在外,车里暖气循环,迎晨周身回了热。 前排的厉明远懵懵懂懂地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停在迎晨身上,似费解,似犹豫。 迎晨连忙喊他:“厉伯伯。” “嗯?呃?这,这是……”厉明远茫然四顾,看着儿子。 “爸爸,这是小晨儿。”厉坤探身,帮父亲理了理安全带,言辞坦坦荡荡:“以前她常来我们家玩儿,记得吗?” 厉敏云怒意薄薄,压低声音:“阿坤,能不能不要跟他说这些!” 厉坤置若罔闻,“她最爱吃您的做的龙骨面,一顿能吃两大碗。” 厉明远神情恍然,吧咂着嘴巴,面露孩子气:“面,面条啊,我也想吃面条。” 厉坤笑了笑,拍拍他的手,“成。咱们回家,让徐阿姨给您做。” 时隔多年的第一次会面。 厉坤用坦然且坚定的方式,没让迎晨委屈为难。 开回市区,全程沉默。 偶尔,迎晨与他的视线在后视镜里默契交汇,一眼,便懂。 先把迎晨送回万科城,厉坤滑下车窗,对下了车的她轻声说:“到了我给你短信,早点休息。” 迎晨嗯了声,模样儿乖巧。 “那你慢点开,好好照顾厉伯伯。” 厉坤伸手,碰了碰她的脸,许久后,沉声:“今天,委屈你了。” 一句话,让迎晨的眼眶发了热。 她轻轻摇头,“不委屈。” 后座的厉敏云突生抱怨:“多晚了,还走不走啊?” 迎晨绽开一个笑,低了低腰,对副驾的厉明远摆手:“伯父,我走了。”接着是后座的徐阿姨,“阿姨,再见。” 徐阿姨忙不迭地答应:“再见啊小迎。” 十五分钟后,厉坤这边也到了。 一顿忙活安置,厉坤脱了外套,就着一件打底迷彩短袖,都热出一层薄汗。 厉明远坐在房间里,徐阿姨给他调了一个黄梅戏的频道,老人家看得可乐呵。 徐阿姨走出来,稍稍带上门,看着客厅里不说话的一老一少,心里也是直感叹。她打破僵局,热情道:“我去给你们做个宵夜吧?吃面条成么?” 厉敏云点头,“我来吧。” “大姐你坐,我去弄。”徐阿姨勤快,搓着手就进了厨房。 厉坤把行李箱立靠墙壁,拍了拍手上的灰,从裤兜里摸出钱包,现金没多少了,他直接抽了一张卡出来,按放于桌面。 厉敏云面不改色,眼角偷瞄了眼。 “姑妈,明天我要去趟北京,观看一个海军团的实操演练。出差三天。”厉坤语气平静:“我不在,就麻烦您多费心了,这张卡里有两万块钱,您先拿着,有个急事儿也好应付。” 一听这话,厉敏云眼珠儿转了半圈,脸色随即缓下来,客套道:“拿那么多钱做什么,你放心就是了。” 她拣起桌上的卡,小心塞进衣兜里:“花费去处,我给你记个账,到时候你回来对。” 厉坤向来慷慨大方,“没事。密码六个八。” 唯有拿钱,最能哄厉敏云舒坦,她语重心长道:“阿坤啊,姑妈就是为你好,你看你干的这事儿,说出去,多不好看呐,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厉坤是真听腻了,心烦地打断:“我今晚必须归队,先走了。” 徐阿姨在厨房大声:“别急,面都下好了。” 说罢,她端了个大海碗出来,热气熏了一脸儿,香味塞满客厅。 厉坤迎上前,接过。俩人挨近的时候,徐阿姨突然低声:“我多下了一份,打包好了,你给小迎带去吧。” 厉坤一愣。 徐阿姨笑眯道:“我知道你肯定会去的。小迎在外面冻了大半天,你快点吃,赶过去让她也吃口热的。” 厉坤真心实意地道谢:“好。” 一碗面,他三五两下嗦完,手背一抹嘴巴,“走了。” 队里规定,若是第二天出任务,头天晚上必须十一点归队。厉坤见时间来不及,便半道给迎晨去了电话。 他到万科城时,迎晨正好从楼梯间出来。 “这是徐阿姨做的面条,味道很好。”厉坤将保温瓶递给她,“我明天要出差,走三天。” 迎晨接过,想问,又不太敢问,唇瓣相碰,欲言又止。 厉坤看穿她心思,轻按她双肩,主动解释:“放心,是去北京看演练,不用遭罪。” 迎晨的眉眼瞬间就轻松了。 她把保温瓶放在地上,张开手臂,眼神儿俏皮,声音娇娇气气:“警察叔叔,要抱抱。” 厉坤乐了,眼底透着笑,“好,叔叔抱。” 中了个满怀,迎晨被他直接抱离了地面,原地转了三圈。 厉坤笑道:“还要么?” “要。” “哪儿要?嗯?”厉坤坏极了,故意顶了顶她。 迎晨反应过来,手移到他腰上不轻不重地一捏,“呸!臭流氓。” ——— 厉坤出发去北京之前,心情尚算不错。一是父亲身体状况平稳,二是自己与迎晨的感情也在往更好的方向进步。三是,昨天试探性的让迎晨与父亲见面,厉明远并没有出现姑姑一再强调的刺激情绪。 厉坤想着,循序渐进,多给点时间,让父亲与迎晨的关系更融洽。 边上的林德眨眼睛,“嘿?哥,你咋一脸浪笑呢?” 厉坤正了正脸色,“滚蛋。” “想晨姐啦?”林德猜。 厉坤挑眉,默认了。 “你跟晨姐到哪一步了?”林德变身八卦小喇叭。 “该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厉坤得意,笑得那叫一个深,“等麻烦事儿处理完了,哥跟你晨姐,就造个人出来给你们瞧瞧。” 林德顿时双手啪啪啪,“为爱鼓掌,感天动地。” 厉坤身心舒坦,往座位后一靠,双手环搭在胸前,美滋滋地闭目养神。 万事诸顺,一切都朝好方向努力时。 厉明远却出事了。 这天是厉坤出差的第三天,上午。 厉敏云和徐阿姨出门买菜,走之前叮嘱李歆苑:“你在家,看着点舅舅,听见没?” 厉明远这段时间状态很好,最爱听戏,坐在电视前,看得有滋有味。平日都是徐阿姨在家看护,厉敏云出门买菜。今天正好家门口一家超市开张,据说打折特别实惠,加之李歆苑放假在家,厉敏云非得拖着徐阿姨一起。 李歆苑戴着耳塞,在卧房里追剧,厉敏云嚷了两遍,她才摘下耳机,不耐烦地挥手,“哎呀,听见了听见了。” “长点心吧,二十岁的女孩子,一点也不懂事。”厉敏云戳着她的太阳穴,“看着舅舅啊!” 门关,人走,恢复安静。 李歆苑往客厅瞥了眼,瞧见厉明远正看着电视出神,挺正常的。于是她继续戴上耳机,沉迷到韩剧里。 连着看了三集,一瞅时间,都快十一点了。李歆苑打着呵欠下床,揉了揉脖子走到客厅,一看,电视还开着,戏曲节目结束了,沙发上空无一人。 李歆苑:“舅舅。” 她走到卧室看看,没人。 “舅舅?”又去厨房瞅瞅,还是没人。 洗手间,阳台,家里的另两间卧室,李歆苑都找了个遍,真的没人。 她心真慌了,侥幸地以为厉明远是在和她捉迷藏呢,甚至连每扇柜子都打开找。李歆苑浑身发冷,抖着手打电话。 那头接通,她顿时大哭:“妈!!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舅舅不见了!!” 厉敏云急匆匆地赶回来,见着李歆苑,甩手就是一袋菜砸她身上,“一点用都没有!让你看个人都看不住!” 她边骂边打:“你要气死我啊!” “行了厉大姐,打她有什么用?”徐阿姨拦住她,着急道:“我们快下楼找!对了,先给小厉打个电话。” 厉敏云满口答应。等人一走,李歆苑哭哭桑桑地问:“妈,要不告诉表哥吧?” “不能说!”厉敏云瞪眼:“先去找,没准儿待会就找到了。” 李歆苑愁眉苦脸:“……那要是没找到呢?” 厉敏云被问住,心里也害怕,气在头上,挥手又给了她一巴掌,“都怪你!!” 三人围着小区附近,足足找了两圈。 许阿姨心里没底,觉得这事儿严重,于是掏出手机,找出了迎晨的号码。 此时的迎晨正在开会,她二话不说,直接从会场上跑了出来,引得主席台上的许伟城极度不满。 迎晨边开车边打电话:“徐阿姨你们先别急。报警了没有?厉坤知道了吗?找过哪些地方了?” 徐阿姨:“厉大姐说她给小厉打过电话了,还没有报警。” 迎晨冷静,迅速作出回应:“好,那你们仨继续在附近找,他一个老人家,走不远的。我开车,从墨直门这边开始一路往南,有消息了,彼此通个信儿。” “欸,好。好!” 电话挂断,迎晨没犹豫,迅速报了警。 “喂,您好,我家里有一位老人走丢了。” ——— 说起来也是背时,能找的地方全找了,能问的人也都问了,厉明远就跟消失了一样。 厉敏云这会子是真害怕了,才哆嗦着给厉坤打了电话。 握着手机时,她脸一阵青红皂白,不敢回嘴。 厉坤最后一句话是:我还有三小时到家。 挂断电话,厉敏云走到李歆苑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哭着骂:“一点用都没有,让你看个大伯都看不住!” 徐阿姨拦着:“哎哎,别把孩子打死了。” 骂骂咧咧,哭哭嚷嚷。 一旁的迎晨心烦,走过来拽住厉敏云的手腕,往边上一扔,厉声道:“吵够了吗!” 一瞬安静。 “你以为你这样发疯,厉叔叔就能回来吗?”迎晨一肚子的火,手往外一指:“有这个时间吵架,还不如去找人!” 迎晨脸色不好,激动的时候,她用右手微微捂了下小腹。 徐阿姨心细,注意到了,关切问:“小迎?” 迎晨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稳了稳情绪,她一脸倦色,丢下话:“我再去找找。” 然后拖着疲惫的身子,迎风踏了出去。 ——— 厉坤一路飞车,终于在晚上八点半的时候,赶了回来。 他一身军装还没来得及换,下了军用客机便一刻也不敢停留。参谋长怕他出事,特意让一名警卫员陪同。 厉敏云见着人,不敢开口。李歆苑就更加胆怯了,躲在妈妈身后,缩成一团。 徐阿姨怕他冲动,拦着他,宽慰道:“警察那边也在找,调监控啊什么的一样都没少,放心啊。” 厉坤紧绷着脸,色如死灰,忍着,再忍着,对徐阿姨说了句:“辛苦。” 他目光如利刃,横扫厉敏云。 厉敏云也往后退了两小步,支支吾吾的解释:“平时都是这样的,谁,谁知道今天他突然自个儿走了。” 厉坤怒到极点,反而压抑。这屁话压根听不进,直接走来,把李歆苑给拽了出来。 “呜呜呜,妈,妈。好痛。”李歆苑扭着手腕,挣不脱。 厉坤把她狠狠一甩,大吼:“成年人了!有点责任心行不行!” 李歆苑眼泪瞬间飙出。 “还哭?你他妈有什么资格哭?!” “哎哎,小厉。”徐阿姨赶紧拦住人,“你现在骂她也于事无补,赶紧去问问民警同志,看有没有线索。” 厉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哑着嗓子问:“迎晨呢?” “哎。”徐阿姨叹了口气,“小迎是最辛苦的,帮着找了一天,我见她脸色不好,老是捂着肚子,是不是哪儿疼啊。” 厉坤抿着唇,拳头握得死紧。 “徐阿姨,你怎么有她的号码?” 问到这里,徐阿姨反常的,沉默了。 半晌,她抬起头,幽幽道:“其实吧,这两个多月,小迎每周都过来看望你父亲。” 厉坤怔怔:“你说什么?” “她每次都是一个人来,水果,营养品,牛奶,大包小包可多了。待十来分钟就走,说是怕被你姑妈瞧见。”徐阿姨叹了口气,“好几次,你父亲账户上余额不够了,都是她给缴的费。” “我问她,是不是你朋友。小迎没承认,笑的时候,我能看出,她挺无奈的。” 厉坤心顿时被揪得老高。 算算日子,就是她刚从杭州回来,俩人没和好,自己对她冷嘲热讽的时候。 迎晨,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过错,填补亏欠。 厉坤眼眶一阵汹涌,别过头,死死咬住自己的唇。 这时,远处阵阵熟悉叫声—— “哥!” “厉队。” 厉坤眯眼一看,竟是队里的战友。 “你们怎么来了?” 林德跑最前头,一股子的生猛劲儿,他两脚一并,抬头挺胸:“报告!是李大队长让我们来帮忙!” 众人附和:“厉队,找人最需要帮手,人多力量大,咱们分头。” 厉坤动容,往后退开一大步,然后立正,背脊笔直,冲着大伙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林德来之前就建好了一个微信群,厉坤将厉明远的照片发到群里头,大家保存好后,就要出动寻找。 忽然,远处两道车灯直闪而来,太刺目,大家遮了遮眼睛。 “嘎吱——”刹车声,一辆蓝白相间的出租车停下来。 短暂沉默。 徐阿姨眼尖,大嚷:“是老爷子!” 厉坤也看实了,后排座位上,双手趴着车窗,脸都快贴着玻璃的老人儿,正是厉明远! 厉坤迅速向前,拉开车门,“爸!” 林德帮忙搀扶,“哥,慢点慢点,左边胳膊我来扶。” 把人搀下车,厉坤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除了嘴唇发颤,人似乎是没事的。 厉坤将大衣脱下,披在老父亲身上,拧头吩咐林德:“给你晨姐打电话,告诉她人找到了。” 话刚落音。 懵懂的厉明远突然大声,情绪激动地比手画脚,“她,她,小晨、还还在……” 厉坤没听出个囫囵,出租车司机推门下来,急急道: “你们快过去淮海路那边。这位老人差点就出事儿了,被几个小混混给架着往面包车里塞,估计啊,他们是个团伙,专门拐卖流浪老人,做苦工啊弄残了乞讨什么的。” “幸亏一姑娘,哦,她穿白色衣裳,开了辆白色奥迪,长得漂亮。被她给发现了,下车去理论,应该是起了争执,我坐车里听不清,我见他们也可怜儿,就开车过去接应,这姑娘把老头塞我车里,告诉了我地址,她自个儿来不及上车了,被那几个缠住,就让我快点走。” 出租车司机顶多也是热心肠,再加之这个地方离得也近,权衡考虑,他还是先把老人家送过来,等会再回去看看。 这番话,让厉坤脚底发虚,背脊直冒冷汗。 李歆苑在边上嘀咕小声:“也许认错人了,不是她呢。” 厉坤脑子嗡嗡作响,心口血直往上涌。他想都没想地拉过李歆苑,窝着掌心,举起落下,啪的一声清晰皮肉响。 李歆苑被打懵了。 厉敏云惊怒:“你干什么?” 厉坤回了魂,灵台清明,神色凉薄,道:“这一巴掌,该你替迎晨挨受。” 他眼底充血,一字一字地说:“她要是出事,你就给我等着,你等着。” 声音发抖,语气是藏不住的惧怕,厉坤边说边往后退,偏头大声:“林德!” “在!” 战友几个默契,秒速上了厉坤的车。 出租车司机油门一轰,“跟我来!” 第49章 针锋相对 十分钟后到了出事地。 他们老远就看见前头围着一圈人。 厉坤的心往下沉, 沉得没了底。 林德迅速滑下车窗,探出头, 义正言辞地大嚷:“干嘛?干嘛?!” 有人回头, 从缝隙里, 隐约可见白色的车身。 近了,便看得更实在, 林德也是吃惊:“追尾?” 白色奥迪追尾了一辆大众, 对着那车的车尾重重一撅,撞得挺严重。 林德还没把车停稳,厉坤便推门跳了下去。 他推开人群, 一眼就看见了迎晨。 迎晨站在那里, 被大众车的司机围着埋怨、斥责。她一脸平静,难掩倦色,听着, 受着,也不回嘴。 厉坤跑过去,直接把她挡在了身后。 这速度快的,众人皆是始料未及。 “你放心, 该负责的该赔的, 我们一样不会少。”厉坤好言解释,客客气气的态度。 大众司机也不好再发作,只郁闷道:“真倒霉, 好好开个车就给撞了, 这么宽的路, 就不能看着点吗?” 厉坤耐心着:“对不住了,我媳妇儿才考驾照没多久,手生。” “那你们家里人也给提个醒啊。真是的。” “是是是,下回注意。” 林德他们走过来,帮着接话,你一句我一句的,陪大众车的司机聊天。 厉坤这才转过身,看着迎晨安然无恙,一颗心才彻底着了地。 迎晨笑了笑,“你来了啊。” 厉坤伸手抱住她,鼻尖埋她头发间,用力呼吸。 “小晨儿,受累了。” 有了依靠,迎晨也不逞强了,把大半儿的重量交给他,委委屈屈地嗯了声。然后小声道: “我找到你父亲的时候,他被一群人架着,哄着,说这是他们家的老人,要带走。我跟他们理论不清,说要报警,那群人便开始动手动脚。” 迎晨手冷,自然而然地塞进了厉坤的裤袋里,暖和感顺延而上。 她又继续,“我把你爸爸送上了出租车,趁情势还能控制,我也上了自己的车。结果他们堵我,不让我走。” 幸亏这条路不算偏僻,车流量虽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迎晨从后视镜里瞥见后方有车驶来,她便眼疾手快,方向盘打到死,时间掐得刚刚好,一招击中,来了个人工追尾。 有了事故,就来了热闹,热闹一起,人便多起来。 迎晨知道自己一个女人,真要有个什么,便只有挨欺负的份儿。 破财消灾,老话自有道理。 简单解释一通后,厉坤只剩愧疚与心疼。他一下一下抚摸迎晨的背,不断重复:“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对了,你爸爸没事儿吧?”迎晨抬起头,向他确认。 “他好。就是急着了,说你在这,没回来。” 迎晨宽心一笑,“没事就好。” 厉坤让迎晨上车休息避风,交警队和保险公司到得很快,厉坤帮着处理完后,他还单独给了大众车司机两千块钱。 “对不住了哥们儿,您别介意,给您添麻烦了。” 他态度大气,出手亦大方,对方尚算满意,这事儿解决得圆满顺利。 厉坤吆喝林德:“叫他们都上车吧,今儿个多谢了,请你们吃宵夜。” 一战友道:“甭请了,兄弟几个不讲究这个。” 另一人接话:“厉哥,带嫂子回去吧,外面待了这么久,累得够呛。” 林德的手趴着车窗,让厉坤放心:“我帮晨姐把车开走,待会再带他们去老周面馆吃牛肉面,哥你先回,家里都等着你呢。” 厉坤也不客气,“成。” 很快,车往回开。 迎晨头枕着靠垫,还是有所顾忌,半道商量着:“要不你……” “我不。”话还没说囫囵,厉坤便直接打断。“你跟我上去。” 迎晨直了直坐姿,还欲开口。 厉坤态度多了分严肃:“我说了,别人的意见,跟我没半点关系。” 静了几秒,迎晨没忍住,笑了起来。 “是不是有点反过来了?”她没头没脑,突然问。 “以前,咱俩对这事儿都避而不谈。就像一个雷区,往前走一步,就得爆炸。”迎晨弯着嘴:“每次说起这些,我们都会闹得不愉快。” 或生闷气,或各有心思,拗在心里,谁都做不到坦诚相见。 虽然是这么个事实道理,但如此直白地亮出来,厉坤一时也不知如何接应。 迎晨的手,突然覆盖上他的手背。 指头尖是凉的,温柔地挠了挠,似是感谢和懂得。 厉坤条件反射般,反握住,紧紧的。 到了后,迎晨还是没有上楼,一句:“我累了。” 厉坤便不再勉强,“好,那你在车里等我十分钟。” 他上楼打了个招呼,厉明远正坐在卧室里,看着戏曲频道津津有味,老人佝偻着背,时不时地乐呵咧嘴,神情模样跟孩童似的。 返老还童,不知人间愁苦。 厉坤站在门口,就这么看着父亲,久久未出声。 最后还是厉明远发现了他,回过头,见着人,便嗯嗯啊啊地张嘴说话,“小,小晨,人,人呢?” 厉坤大步走去,半蹲在地上,拍拍他的手,“爸爸,小晨找到了,您放心。” 厉明远懵懂着直点头,“哦,哦。好。” “您听戏吧,以后别乱走,行吗?” 厉明远嘿嘿愣笑。 厉坤只留了五分钟,走时,和一直等在客厅里的厉敏云,没说一句话。 他下楼,迎晨在车里睡着了。 她脸很白,今天看起来没点儿血色,唇瓣紧抿,头靠着玻璃也能睡得这样沉,看来是真累了。 厉坤放轻动作,拿外套给她盖上。 迎晨睁眼,他立刻嘘声,轻轻道:“没事儿,是我。你睡吧,到了叫你。” 人两眼一阖,唔了声,昏昏沉沉的听了话。 这一路,厉坤开得慢而稳,偶尔伸过手,给她提了提滑落的外套。 到万科城,已近晚十一点。 迎晨进了家,便去洗澡。厉坤拦下她:“你去吧,衣服我给你送进来。” 浴室花洒水声淅沥。 迎晨把水调热了些,冲着小腹才略感舒服。 这个澡洗得久了点,厉坤不放心地敲了一次门,怕她昏倒在里头。 迎晨收拾干净,出来先吹头发,想着吹干之后再去清洗换下来的裤子。 十几分钟后,她走去浴室,却怔住。 明亮方正的浴室里,还有洗澡后的热气未散干净,给空气笼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厉坤便蹲在那,微微弯着腰,头低埋,手腕搓动着。 迎晨快步上前,“不用你洗。” 厉坤偏头,“别动,去待着。” 盆里,白泡沫一圈圈的,他在给她洗脏了的裤子。 迎晨痛经的毛病好多年,以前便一直在吃中药调理。今天帮着找了一天人,里里外外地跑,肚子疼,又是最多的一天,整个人难受得不行。 虽说两人亲密,但这事儿也尴尬,迎晨红着脸,小声说:“我来吧。” “听不听我话了?”厉坤这回头也没抬,“去休息。” 迎晨静静站了几秒,眸子垂下,抿唇笑了起来。 厉坤做事儿认真细心,水给换了三盆,洗得干干净净。最后,还用事先烧好的开水,把迎晨的贴身衣裤都给烫了一遍杀菌消毒。 迎晨笑他,“你还挺精致的呀。” 厉坤:“我一糙老爷们要这么精致干吗。还不为了你,女人又不比男人。” 这语气,理所当然。 等待的间隙,迎晨从后头,轻轻环上他的腰,脸蛋枕着他的背,软着声儿说:“抱一抱。” 厉坤腰身微颤,是在笑。他说:“这哪叫抱。” 然后,他转身,面对面,直接把人给搂进了怀里。 “学着点,这才叫拥抱。” ——— 第二天,两人一起出门,一个回总队,一个去上班。 分别时,厉坤告诉她:“忙完这两天,我就好好陪你。” 迎晨猫咪黏人,抱着他的手臂佯装埋怨:“哎呀,你真忙,我都想去租个男朋友了,他工作日陪我,你周末陪我。” 厉坤揉揉她脑瓜,“瞎说什么呢。” 迎晨努努嘴。 厉坤忽地凑近,浓密的眼睫根根分明,在她耳朵边说:“周五晚上,你来我家?一个星期,身上也该好了吧?” 迎晨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脸顿时臊得浮红。 厉坤坏着,这回,唇故意贴上她耳垂,一说话,皮肤相碰,酥酥麻麻撩得她心晃。 迎晨听了半句,咬着唇,脸更红了。 “你能不能有个正形儿啊?”她嘟囔:“三十岁的人了。” 厉坤挑眉:“三十岁怎么了,你不还是我的人么。” 迎晨掌心软软的,推开他的脸,“骚话连篇,我走了啊。” 看着她进了大厦,厉坤才笑着发车离开。 ——— 一上午,公司连着开了两个会议,迎晨虽受邀与会,但许伟城似是故意,全程没让她发言。在座都是审时度势的人,静观其变,谁也不草率站队。 散会后,八卦就在办公室给传开了。 “听说了没,今天开会,迎部长被许董给冷落了。一句话都不让她说。” “他俩关系以前不是挺好的么?” “还不是因为迎部长对矿难事故的内部处理结果不满意,上回拍了许董的桌子。” “说真的,那结果真有点儿护短。我要是晨姐,我也生气。” 同事左右环顾,确认没人后,才压低声音小声道: “咱们集团都在传,晨姐原本是调不回总部的,但当时的唐总说,要他回来任职可以,条件是,必须让晨姐也平调回来。” “现在唐总走了,晨姐没了靠山,能不受人排挤么。” “不会吧,我看许董以前也挺器重她的呀。” “那还不是看在唐总的面子。” “唐总什么来头?” “家族企业的大公子吧,家里好有钱的。” 这段日子工作暂遇不顺,好在迎晨心态尚算不错,几番调节也稳了下来。她想起刚入公司时,唐其琛教给她的十字箴言: 做好分内事,少听闲人语。 时间轮回,倒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迎晨自个儿找乐子,低头笑了笑,继续处理工作。 周三这天,她下班后去看了一趟厉明远。 迎晨知分寸,下午就打过电话给徐阿姨,得知厉敏云与李歆苑晚上有事儿出门,可以避开。所以她才选在这个时候过去。 徐阿姨估摸着她也不会久待,所以简单下了两碗卤肉面,还给她煎了个黄灿灿的鸡蛋盖在上头。 说来也奇怪,厉明远这个病,连儿子都不太认得,偏偏对迎晨还算上心。她一来,老爷子眼儿发亮,笑得乐乎乎,指着电视机示意迎晨来看。 戏曲频道,里头男生女相,甩着水袖,摆着身段,胡琴铜锣齐奏,精气神倍足。 迎晨大方捧场,边把包放下,边说:“呀,唱的是《青园春记》,对吗?” 厉明远神如孩童,不懂应答,但脸上的笑在明显加深。 迎晨挑眉,左脚忽地往后一勾,膝盖微屈,模仿水袖飞的动作,兰花指软软一翘,竟是跟着里头的曲调节奏哼唱了起来。 小时候在孟泽家玩,孟父也爱听戏,常教他们两手,迎晨也算耳濡目染,有点儿意思。 这投其所好又开朗大方的举动,哄得厉明远眉开眼笑。老人家像个小孩儿一样,还真心实意地鼓起了掌。 徐阿姨站在门口,笑容亦深,颇为安慰。 半只曲唱罢。 迎晨挠挠鼻尖,不好意思道:“我就会这几句。” 徐阿姨朗声乐呵,厉明远也跟着愉悦。老中青三代,共处一室气氛融融。 “来,老爷子,小迎,先吃面条吧。”徐阿姨招呼。 三个人围坐餐桌前,迎晨把碗里的卤肉夹了一大半给厉明远。 “叔叔您多吃点。” 厉明远眨眨眼,筷子指了指。 “对,吃肉肉。”迎晨哄着:“这样才会长高高。” 厉明远拿起筷子,吃得飞快,像个受了表扬的学生一样。 吃得差不多了,迎晨放下碗筷,对徐阿姨轻声:“阿姨,您来一下。” 二人走到窗边,徐阿姨不明所以:“小迎,什么事啊?” 迎晨从包里拿了五千块钱,塞到她手里。 “哎呦哎呦,这我不能拿。”徐阿姨忙不迭地推辞。 “您拿着,我买东西不方便,会让厉坤姑姑看出来的。”迎晨堵着她的手,不许她还回。“而且这个钱,您别让他们知道。” “这……”徐阿姨欲言又止。 迎晨很坦诚,继续说:“他姑姑是什么样的人,阿姨您应该清楚。钱到她手里,就吐不出个全数了。” 徐阿姨静默片刻,亦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据我所知,小厉这些年,没少给钱呐。” 厉明远在位时,厉家也只能说还算不错。但到底不像孟泽迎晨,有本事的亲戚多,又什么行业都有,带动了整个家族的旺盛。 厉坤经济充裕,但也不是取之不尽。 这个理儿,迎晨怎会不明白。 “钱您拿着,万一有个什么,也能应应急。” 徐阿姨也是个磊落直爽的人,话到这个份上,她点了点头,答应:“好,明天我去办个卡,单独存着,消费一笔都会有短信,我就截个图发给你。” 迎晨也爽快,“行。”她打趣:“阿姨您真与时俱进,还会截图。” 徐阿姨接受赞美,“那可不,我也会玩漂流瓶呢。” 一老一少对视一笑,轻松极了。 但这和谐气氛没保持太久,门口传来钥匙开锁的声响,还伴着隐约的对话。 “烦死了,说好的免费购物大巴车,那些人给打枪一样,座位全给占了。害我白下去等了。” “妈,我早说让你别去了,一颗大白菜能便宜多少钱啊,非得跑那么远。” 门开,厉敏云与李歆苑双双踏进玄关。 这下巧了,来了个正面遭遇。 厉敏云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不耐质问:“你来干什么?” 迎晨不语,徐阿姨往前一步,拦在二人中间,笑脸打圆场:“厉大姐回来了,吃过了吗?” 厉敏云心烦着冲迎晨道:“还嫌害得咱家不够惨是吧?” 仗着在自家地盘,她音量颇足。这一嗓嚷的,连餐桌上还在吃面的厉明远,都受了吓,拿着筷子颤颤抖抖,一脸懵懂。 迎晨起先还想着忍,但这一下,忍不住了。 她皱眉,平声提醒:“能不能好好说话?让老爷子安安静静地把面条吃完。” “嘿?你还使唤起我来了是吧?”厉敏云抡衣袖的动作阵仗十足,“你要搞清楚,这是我家!” “是你家,你也得先让老爷子好好吃完这顿饭。”迎晨依旧平静。 厉敏云被噎得不行,“你,你不要太嚣张。” “我嚣张怎么了?”迎晨不怕事,向前一步逼近她,“我今天就这态度,怎么,这就受不了了?那你们前几天,把厉叔叔弄丢,怎么就没考虑过,厉坤他受不受得了?” 厉敏云:“这是我们厉家的事,你管得着吗?” “管啊,我当然管得着。”迎晨不怒反笑,愈发从容冷静:“厉坤是我男人,你说我能不能管?” 厉敏云没料到她说话如此直接,半天憋出一句:“简直恬不知耻。” “还行吧,要比这个,那我还是比不过您。”迎晨笑了笑,先是对着她身边的李歆苑抬了抬下巴,“女儿呢,伸手要白食,能从表哥身上榨一分是一分。” “手机是他买的吧,电脑也有他的份儿吧,平时的生活费就不提了,两百三百,记也记不过来。” 接着,迎晨又冲厉敏云眨了眨眼,“您吧,就更厉害了,厉坤给他爸的生活费,给徐阿姨的工资,还有出差时,没少留应急的钱,您该贪的都贪了,该退的,一个子儿都没退——怎么,厉坤不问您要,您就假装失忆啊?” 迎晨性子里藏了团火,真要跟谁较劲,这冷刀子划人的方式,真挺有杀伤力。几句话,已让厉敏云和李歆苑脸色如泥了。 “你,你少在这造谣,我每一笔开销都是有账的!”厉敏云强撑镇定,理直气壮。 “行啊,账本拿来我瞧瞧。”迎晨笑着伸手,掌心向上,勾了勾手指。 厉敏云举眉扬目,呵斥回去:“你有什么资格看?” “他是我男人,你说我有没有资格。”迎晨又向前一步,“这话听不懂吗?需要我给你解释吗?” 她眉眼之间的平静收敛,锋芒开始放闸。 “我十八岁追他,追得整个军区大院惊天动地。有件事希望您明白,我迎晨喜欢的男人,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我想要,就一定要的到!” “别拿你们是一家人说事。”迎晨早早把厉敏云的说辞堵死,直视她,一字一句道:“厉坤的钱,全是拿命换的,你以为容易啊?你以为你倚老卖老,仗着个姑妈身份,就能对他为所欲为?——你要真疼他,真把他当家人,就根本不会像只吸血鬼一样。” 迎晨语速渐快,句句往人心窝里刺: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是坏女人吗?行啊,我干脆就把坏人做到底。今天我话就撂在这,你,还有你——” 她手指挪向李歆苑,“以后再贪厉坤的钱,不把他的钱当钱——信不信我就有这本事,让他不认你这个姑妈!” 厉敏云气得脸发抖,偏偏半句反驳也说不出口。 迎晨杏眼藏刃,发起狠来,像是红尘软刀,刀刀见血。 “别拿这个男人的温情和慈悲,当你们贪心邪念的工具。” 最后一句话,迎晨声音轻了, “你们不疼他,我来疼。” 一支烟的时间,语毕。 迎晨拿起包,外套搁在手腕上,冷静的转过身。 再抬头时,她愣住,所有人都愣住。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半边门缝敞开着,像是一道明晃晃的伤口。 厉坤站在那,沉如水的目光里,波澜隐隐乍现,眼含泪光点点。 第50章 母老虎     迎晨最先做出反应。她继续往前, 一步一步的,靠近厉坤时,放慢了速度。      这个场面不算好看,最难做的人, 还是他。   迎晨沉默着,退让着, 把空间留给他们这家子人。   她垂眸低眉, 唇瓣微微启开,不着一词。   错肩而过的瞬间, 厉坤忽地伸手,紧紧握住了她手腕。      迎晨没挣,无声地攀上他的指头, 一秒的十指相扣,随即松开。她小声道:“我先走了。”      迎晨下楼, 坐回自己车里。   还有两日便是大年三十,天气赶着添气氛,阴雨连绵,风冷飕扑面如刺针。      迎晨抬眼, 看了看这座老旧家属小区。四楼往上,也不知是霾还是雾,灯光都朦朦胧胧。      她看了看时间, 决定还是先回去。      迎晨没给厉坤打电话发短信,手机搁在桌上安安静静。她在厨房淘米,回来的路上还去超市买了精肉和青菜, 精肉切碎,青菜捏细,然后跟着大米一块熬。      灶上的暗火幽蓝,锅里水开,咕噜噜地翻着气泡,迎晨用勺子搅动,也不知做什么,数着泡泡用以打发时间。      小火炖上一小时,粥香弥散,迎晨关了火。   刚过九点,便传来敲门声。迎晨把门打开,厉坤就直接抱住了她。      男人身子沉,迎晨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   厉坤倦声道:“嘘,别说话,让我抱一会。”      迎晨便不动,软软地任他搂着。   片刻后,她轻声:“进来吧,外边冷。”      厉坤缓缓点头,这才挪步。   迎晨反身去关门,刚背过去,厉坤又从后头搂了上来。他手从纤腰往上摸,覆在她的饱满处,急不可耐地抓着,揉着。      这个姿势,相当于是被他完全顶在门板上。迎晨索性转过来,厉坤顺势扣住她的两只手腕,不算温柔地举高,按紧在门上。      吻很凶,呼吸也喘,男人身上的炽热,瞬间驱散冬日寒意。迎晨没主动回应,亦未拒绝,沉默顺从的承受这场欢爱。      两个人上半身衣裳齐整,光下面活色生香。地儿也懒得挪,就着这厚实门板,迎晨背抵着,两条白皙长腿缠盘在厉坤腰上。      厉坤大掌滚烫,兜住她的臀,一下下的往里杵,迎晨不太敢叫,怕外头路过的邻居听见。但千算万算,自个儿费劲憋住了,这男人反倒受不住了。      厉坤到了后头,一嗓一嗓地哼。沉得发了哑,投入得动了情。      迎晨被他刺激得浑身战栗,高点来得快,小腹跟潮水翻涌似的,一浪接一浪。      最后几下,厉坤汗水满额,呼吸起伏时,胸上漂亮的肌肉块也跟着颤动。他没忘,他咬牙忍着,说:“我去拿套。”      刚欲抽身,迎晨一把将人按住。   “别走。”一开口,她声儿也是哑的。      迎晨搂住他的脑袋,埋在自己胸口,说:“……我周期刚结束。”      厉坤懂了,自己确实也撑不住,弄了几下狠的,便释放交待了。      等着这波余热过去,迎晨腿没力地从他腰上垂下,一沾地,差点跪。厉坤稳稳托住,把她打横一抱,两人走向沙发。      迎晨戳戳他的肩,“我去洗个澡。”   厉坤把她放沙发,“行,我去给你放水。”      他随手够上几张抽纸,擦了擦下面,然后赤脚去浴室。水满了,又把迎晨给抱进去。      迎晨搂着他脖子笑,“传说中的公主抱。”   厉坤也笑,“什么狗屁公主,你就是个母老虎。”      迎晨撅了撅嘴,半躺在浴缸,水温热,说不出的舒服。厉坤两下脱了衣服,长腿一跨,也挤了进来。      水稀里哗啦漫出,迎晨被他抱坐在腿上。   “来,我给你擦背。”      男人手劲儿适中,舒服得她眯眼想睡觉。空气湿润,还有淡淡的精油香。      厉坤忽然的,说:“我没和她们吵。”      迎晨怔了半秒,很快明白他意思,轻轻浅浅地应了个嗯字。      短暂安静。   迎晨开口:“没事,不想说,就不说。”      厉坤下巴一低,蹭着她光洁的肩,仿佛只有这样,多年疲惫才能得以抚平。      他阖着眼,手从水里扣住她的腰,闷声道:“小晨儿,这些年真的好累。”      迎晨偏了偏头,与他脸贴脸,细细摩挲,“我知道。”      “妈妈过世了,爸爸这病也没法治愈,这么多年,我接到任务就得走。可老爷子需要人照顾。”      厉坤往她肩头用力一闻,把人抱得更紧。      “我没别的办法。姑妈她虽然市侩、贪心,但到底是我父亲的亲姊妹,对他没二心。”      投其所好,避重就轻,能忍的,厉坤想想也没什么,便都忍了下来。时间一长,自个儿都养成了习惯。      他亲人不多,能凑合,就凑合吧。      有些钱,他觉得自己一大老爷们,再开口要,面上也过不去,自尊心也罢,大男子主义也好,物质问题上,也随之不了了之。      厉坤喉结微滚,沉声唤她:“小晨儿,其实我挺怕。我妈已经走了。”      人活着,就有念想,有念想,便觉得这人间,还有奔头。      厉坤不说了,说不下去了。      在水中,迎晨握紧他的手,缓慢清晰地说:“以后你出差了,我帮你看着,你回来了,咱俩一块陪他听戏。今天我给他唱了一段《青园春记》,超好听的。”      厉坤低低笑了起来,水面抖出一圈圈的水纹。   “是曲儿本身好听,还是你唱的好听啊?”      迎晨语气得意,“当然是我唱的好。哎?你别不信啊,我给你亮两嗓子啊。”      说完,她还真清了清喉咙,提气,敛眉,咿咿呀呀地哼唱起来。厉坤眉眼舒展,嘴角弯着,这气氛,打心眼的惬意舒坦。      忙活完这一切,两人裹着浴袍,把厨房里的那锅粥给喝得一干二净。最后厉坤还给空锅给拍了个照片发朋友圈,配字:      [纪念小公主的第一次下厨,献给本人了。]      迎晨嗔怪:“刚才还说我是母老虎呢。”   厉坤挑眉,“那我删了,重发。”   “去你的。”迎晨踹了踹他,“你敢。”      圈里很快有人点赞,厉坤的战友,发小,工作接触的同事。他很少发动态,一发便如此高调,单纯好奇的,有心打听的人,都有。      林德:[小公主?我靠,你背着晨姐出轨!]   厉坤:[楼上二愣子。]      孟泽:[第一次?不行啊兄弟,你三十多了才开荤?那玩意儿还能用吗?]      厉坤:[滚。]      迎晨看得咯咯笑。笑完了,她也保存图片,往自己的朋友圈发,情侣版的配文:      [洗手作羹汤,第一次煮粥,献给我的小王子。]      迎晨的微信好友多,点赞数飞溜上窜。   厉坤笑道:“我都三十一了,这称呼有点心虚。”   “谁说的,我追你的时候,你才二十出头呢。”迎晨理所当然:“名副其实。”      厉坤抿唇,眼神温情。   “真的这么喜欢我?”   “喜欢。”   “当初怎么看上我的?”   “打架厉害。”      那幕记得清清楚楚,迎晨回忆说:“孟泽他们几个打你一个,结果变成了软蛋,趴在地上哭着求饶,然后你说,让他叫声爸爸就放过。”      厉坤蹙眉,笑着问:“后来喊了吗?”   “没叫爸,叫了一声爹。”迎晨哈哈大乐。      “原来你喜欢暴力的。”厉坤坏笑着,压近她,“那我刚才,弄得用力点,你就呜呜咽咽地哭。名不副实啊姑娘。”      迎晨呸了一声儿,“你那叫‘用点力’?我肚子都被你杵得鼓起来了。”      这么直白,反倒轮到厉坤噎住。   迎晨挑眉,不露怯,直勾勾地盯着他,一脸的狐狸笑。      厉坤捧着她的脸,低头吻了吻,忽问:“过年,你有什么计划?”      说到这个,迎晨兴致不高,恹恹道:“没计划,就在家过,走走亲戚什么的。”      厉坤嗯了声,然后久久不语。   迎晨起身,伸着懒腰往卧室去,“有点儿冷,我去拿个披肩。”      “小晨儿。”   “嗯?”      厉坤沉声,“过年,我去你家吧。”      迎晨脚步顿住,拧过头,以为自己耳朵听错。      “啊?”      厉坤对视她,目光平静,“我去给你父亲,拜个年。”      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迎晨神态懵了,片刻回神,她要说话。      厉坤直接打断:“没有为难,不是被迫,你别多想,我发自真心,为了你,我愿意去。”      迎晨边听边低头,头发瞬着侧脸垂下,蒙了半截儿脸蛋,鼻尖挺翘小小一截。她无神无色又不吭声的模样,看得厉坤有点儿紧张。      “迎晨?”   “嗯。”她点点头,哑声答应:“好啊。”      “每年过年,队里都会抽调人手例行市区巡检,明天回去我向领导打个报告,申请把初二初三这两天空出来。”厉坤精打细算,把自己的安排计划一项项说给迎晨听。      “到时候我提点礼物,上门拜访,我记得,你父亲喜欢毛尖。”   迎晨还是点头:“都行。”      她指尖掐着自己的手心,她能听出来,这个男人能做这个决定,绝不是临时起意,也不是信口开河。他认真,冷静,严肃,把事当事。      同时,也克制。   那些前情恩怨,凭一个“爱”字,在努力放下。      迎晨把长发撩向耳后,清秀的脸,湿了的眼,让他看了个清楚。厉坤怔然,随即迅速起身走来,他个头高,要与之平视,得微微俯身。      四目相接,厉坤嘴角弧度小小,眉眼温柔:“为我姑娘上门提亲,好不好?”      迎晨被他抬着下巴,蓄了满眼的泪光。她哽咽:“你打算,给多少彩礼啊?”      数秒沉思,厉坤倏地笑起来,意味深长地留了句:      “我再想想。”      ———      春节快到了,还剩两天就放假,公司里大伙儿都无心上班,加之工作也收尾,气氛难得的悠闲。      迎晨这两日忙着各种聚餐,归家的时间晚,与厉坤的联系也减少。不过不重要,两人心往一处指,守着新年到来,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可以期待。      农历二十九,总队的执勤安排出来了,厉坤最心急,跑去李碧山那儿,“我排哪天巡检?初二初三两天空出来的吧?”      表在手上还没捂热乎,就被厉坤抽走。李碧山:“诶嘿?你小子抢劫啊!”      厉坤迅速扫了一遍,以为自己看错,又给看了一遍。皱眉惊叹:“怎么没我的名儿啊?”      他心里窃喜,侥幸想着,问:“今年不用我?”   李碧山也没个准信,“也许吧。”   “不对。”厉坤皱眉,“林德也不在里面。”      心思刚起了个头,他手机响。两声后,李碧山的电话,也响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了。统一动作,接听,齐声应答:      “凌速特战队,大队长,李碧山,到!”   “凌速特战队,中队长,厉坤,到!”      对方指令简洁扼要。   通知集合时间,地点后,便结束通话。      李碧山没敢耽误,手机往袋里一搁,“半小时准备时间,动作快点。”      他已经拉开了办公室的门,见厉坤迟迟没动静,拧头催促:“愣着干吗?参谋长亲自打的电话,别耽误!”      厉坤恍神,按着桌面,“这次去哪里?去多久?”      李碧山:“我他妈哪知道!嗨?你小子犯浑了?第一次出任务?怎么跟游魂似的!”      厉坤所在的特战队,素质突出,是中东军区第一支往中央挂名的队伍,以往便是如此,临危受命,不问时间,不问去处,到了才知身处何方。      是军令,也是军密。      “厉坤同志!”李碧山瞧出他的失态,厉声威斥:“请集中精神!”      “四十五分钟后至集合地,”厉坤敛了心神,坚定道:“老李,我要出去一趟。”      “你他妈疯了吧?!”李碧山恨不得踹他两脚,“分不清场合和事情轻重是吧?!”      厉坤已经迈步,“我一定会准时赶到。”   “你赶得到个屁!”李碧山凶怒。      他杵在门口不打算让,厉坤懒得周旋,一把推开他,然后拔腿狂奔。      “我草!”李碧山被他推了个踉跄,力气真他妈的大,人给跑掉了。      厉坤飞身下楼,车子油门一轰便超速驶了出去。半道没忘打电话,迎晨接得快,声音脆生生,心情颇好地调侃:“哟哟哟,小厉同志,是不是想我啦?”      厉坤直接打断,“回家。”   “什么?”      “去我那,立刻,马上。”厉坤深吸气,似压抑,似克制:“迎晨,我有话要对你说。”      公司离他的住处近,这个时间段也不塞车,迎晨早到一步,厉坤后脚便跟着赶来。      “什么事啊?”迎晨不明所以,“急急乎乎的,我待会还有个会要开呢。”      厉坤进门未多言,连鞋都没换,风尘满肩,径直走去卧室。   再出来时,他手里多了几样东西。      迎晨低眸:“这是什么呀?不,不是,你今天怎么了?”      厉坤牵起她的手,两人落座沙发,面对面,他背脊挺直,态度认认真真。      “小晨儿。”厉坤望着她,坦然道:“这是我的房子,前年买的,总共花了三百八十万,我付的全款,没房贷。给,这是房产证。”      迎晨怔住,看着他递来的皮本证件,懵了。      “这是我的工资卡。”厉坤顿了下,不隐瞒:“卡里没钱了。”他一样样地解释:“还有这张,里头是我平日的积蓄,还有四十万。”      迎晨费解:“……都,都给我?”      “嘘,听我说完。”厉坤把这套房子的备用钥匙,全部交到她手上,“你拿着。”      他声音沙哑,握住她的手,艰难地扯了个笑,“你那天不是问,准备给你多少彩礼么。都在这了——      我把我的全部,还有我自己,都交给你。”      最后六个字。      厉坤定声说:“迎晨,我要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  厉哥不会中枪不会发生意外不会受伤不会死不会命悬一刻不会变阳痿不会啥生死离别……反正他会跟小晨结婚生个儿子/女儿皆大欢喜美滋滋走上人生巅峰的好吧。 第51章 爱你 迎晨一惊, 手不自觉地曲起,揪紧了自己的裙子。 厉坤一口气说完, 然后自顾自的笑起来,看着她道:“对不起,计划了半天,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下把这婚给求了。” 迎晨按下措愣与惊慌,平静下来,与他对视:“你有事瞒着我。” 不是疑问,而是平铺直叙。 厉坤倾了倾嘴角, 未回答。 几秒探究,迎晨了然,忽地小声问:“是不是要出任务了?” 厉坤承认:“是。” 迎晨深吸一口气, 唇齿微碰,去哪里?去多久?集体行动还是个人受令?有没有危险? 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一对上厉坤深沉内敛的眸子, 迎晨便又将话悉数咽了回去。 她点点头,克制自己,表示理解。点点头道:“我不问。” 这个体系的规定, 迎晨也算一知半解,能派遣出去的,都是精英,他们要干的事, 立场便提升到更高的位置。 厉坤不是不想说, 一是他不能说, 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按以往的经验,少则三五天,多则三五月,一切都没个定数。 厉坤的念头,想着不管怎样,先把婚求了。 未知太多,错过太多,憾事也太多。 他只是不想。不想与迎晨之间,再有遗憾这个词。 厉坤按着耐心等了片刻,见迎晨总不吭声,他忍不住问:“嫁吗?” 迎晨失笑。 这个男人一向直接。 她含糊的这一笑,彻底掀了厉坤的淡定,倒也不嫌用小心机逼她。 “三分钟,还有三分钟我必须要走。” 厉坤俯身,两手伸按在沙发上,围了个圈,把迎晨裹在里头。 迎晨敛眉垂眸,再抬起时,眼睫轻煽,说:“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答案。” 厉坤眸光有神:“现在说,我要听。” 迎晨:“我不嫁。” 厉坤啧了一声,压得更近,扬眉调侃:“赶着我不在,还想再找一个?” 迎晨抬着下巴,倒也不否认,“所以你快点回来,好好回来,你要缺胳膊少腿弄个半身瘫痪,我是不会要你的。” 她说话直接,也不避讳,明眸似箭,坦坦荡荡。 对视两秒,迎晨到底动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声音是轻的,呼吸是急促的,眼眶是热气腾腾的。迎晨与厉坤额头碰着额头,嗓子像沁了水般,字字清晰: “我说到做到,不是跟你开玩笑。” 厉坤懂她心思,没再坚持,反手回抱她,“好,等我回来——我要是没回来,你放心大胆去爱别人,我做鬼也为你保驾护航。我要回来了,你再不同意,我绑也要把你绑去民政局。” 厉坤像个赖皮二世祖,狂妄得让人心悸:“让你那些狗屁亲戚滚蛋,扯了证,你就是我户口本上的人,管他们屁事。” 迎晨未露胆怯,顺着他的话语节奏,挑衅道:“谁怕,谁就是王八蛋。” 话落音,两人一起笑了。 厉坤按了按她的手,说:“我真要走了。” 迎晨没太多情绪起伏,但握着他手的力度,明显加重。 手机铃响打破胶着气氛。 厉坤看了眼,然后接听:“老李。” 李碧山咆哮声:“厉坤同志,请报告方位!” 厉坤一听便懂,边看着迎晨,边汇报:“南嘉路东南角汇海小区十一栋。” 李碧山:“就近着陆点在该楼栋天台,西南,六点钟方向,十分钟后,准备接应。” 厉坤起身,“是。” 随后,李碧山压低声音,怒怨:“你小子,给我等着。” 厉坤:“谢了,老李。” 那头显然一顿,又恢复严厉:“要不是看在顾全大局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行了,甭担心迟到,跟你那红颜祸水多腻歪会吧。” 李碧山就是典型的嘴硬心软,真要有个什么事,还是为厉坤着想的。 迎晨听完全程,起身亦没敢耽误,“我能陪你去天台么?我不露面,我躲着。”她眼神露出不舍:“……我想送送你。” 厉坤牵起她的手,“好。” 万科城的天台四四方方,无多余的建筑装饰,宽敞平坦,视野开阔。 五分钟后,东南边逆着阳光的方向,一道黑影越来越近,很快,转动的螺旋桨,军绿色的小型机身映入视线。 直升机如约前来接应,停滞半空五米高度,舱门打开,门边战士对厉坤做了一个手势。厉坤同样动作回应。 石柱后面的迎晨,探出半边身子,看见一条软梯垂直落下,厉坤动作凌厉,双手抓住,左脚抬蹬,五秒之后,直升机的螺旋桨加快旋转速度,缓慢升空。厉坤就着力道往上迈步,软梯同时往上收,十几秒功夫,人便到了机舱门边沿。 战士朝他伸出手臂,厉坤拽住的前一秒,突然回头往下,看向了迎晨。 冷风呼啸,厉坤眯缝了双眼,他矫健身姿逆光遮阳,立于半空,以蓝天为衬。 迎晨的心,狂烈跳动。她咬住唇,怕自己眼泪掉下来。 一秒对视,厉坤用嘴型哑语,说的是—— “爱你。” 直升机接到人后,立即赶往集合地。 装备行李均是统一发放,一个硕大的军用背包。全队十人,靠舱壁整齐落座。十分钟后,机舱门关闭,光线拉闸变暗,只剩仪表运作的指示灯机械发光。 舱内显示,离地面三千米,七千米,最终恒定于九千米高度。 机身渐稳,归于平静。 厉坤头往后靠,闭目养神,他忽然开口:“老李,今天的事,对不住了。” 左边的李碧山冷哼一声,“你他妈推我那一下,用劲儿挺狠啊。” 厉坤弯嘴,“好说,着地后,你两倍推回来,我保证不还手。” 李碧山嗤的不屑,“老子才不跟你一样阴险。” 厉坤平静道:“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你个屁理由。” “我是去向她求婚的。” 一语出口,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李碧山被噎得哑口无言,还是林德最先反应,兴奋地打破沉默:“哇靠!” 厉坤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没答应。” 林德一听,更激动了:“哇靠靠!!” 李碧山呵了声儿,讽刺道:“嫌你了?” 厉坤:“她让我完完整整回来,是个囫囵人,就嫁。残废了,就分手。” 林德都想为爱鼓掌了,“我晨姐也太酷了吧。” 李碧山一本正经:“这叫吃不得苦。” 厉坤笑了笑,“可不是么,娇气包一个。” 林德反驳李碧山:“李队,您没听出来啊,我晨姐说的是反话,吊着厉哥,给他一个努力的动力。” “我呸!就你懂!就你能耐!就你会说话好吧!”李碧山瞪眼睛。 林德诶嘿一声,“多谢领导表扬。” 这俩人讲相声似的,把大伙儿逗乐。 厉坤嘴角噙着笑,别过头去,明明没吃糖,心里却冒出几滴甘甜。 飞行数小时后。 厉坤留意时间及纬度,与林德眼神互换一眼,默契齐声:“出国境了。” “看这路线,我们现在是在太平洋上空,已经过了台湾海峡和马六甲海峡。”厉坤随意一问:“老李,猜猜,这次咱们去的是哪儿?” 李碧山:“让我去南极看企鹅最好。” 厉坤嗤笑:“吃饱了撑的,让你去南极堆雪人?”他摘下钢盔,扭了扭脖颈,平声道:“我猜,是往南非方向去。” 林德咋咋呼呼:“不可能啊,我这几天都有看新闻,那边儿没啥事发生啊。” 李碧山哼哼:“愚蠢。真以为最早接收讯息的是新闻媒体啊?报不报,让不让报,这里头水深的很。” 厉坤双手环胸,冲李碧山竖了竖拇指。 “得了,还是祈祷去个太平点的地方吧,不然你女人真把你给甩了,我们也跟着糟心。” 机舱亮度恒定,不分白日黑夜。全靠生物钟感知。 厉坤闭了会眼睛,两小时的休息。醒来时,已能明显感觉机舱抖动。 他看向显示屏,北纬8度,东经16度,飞行高度在平缓下降—— 非洲内陆。 半小时后,全机组人员着装齐整,装备齐全,秩序井然地等候出舱门。 机舱自下而上,重声掀开,外头的日光与热浪潮涌灌入。 厉坤戴着墨镜,依然被刺得遮了遮眼睛。李碧山与他先下飞机,地表温度穿透鞋底,滚烫逼人。 舱外,黑色特战车两辆并行,车头两端竖立中国国旗,白色英文在车身侧面,是方方正正的—— CHINA。 厉坤一行人,从头盔到作战靴,全为黑色,只右手臂上方统一标志:国旗徽章,是唯一一抹庄重的红。 林德手持枪械,在身后小声问:“哥,这是哪?” 厉坤沉声:“乍得共和国。” ——— 杏城。 公司大年三十这天还要上班,规定虽如此,但领导通融,员工基本都提前放假了。迎晨作为中层,站好最后一班岗。 这日,趁着人少,迎晨主动去找许伟城,决定开诚布公地再谈一次。 落座后,迎晨先是诚恳道歉:“许董,上次是我说话不分轻重,态度失礼,承蒙您数月来的照顾,这件事情上,是我方式有误。” 许伟城颔首,双手交叠在桌面,“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是,公司的处理决定,也都是经由董事会讨论同意后的结果。” 迎晨直截了当:“程序无误,流程正规,但,处理意见不公正,不公平,我认为,有失偏颇。” 许伟城看着她,久久不语,但眉眼神态,显然已有不满。 “如果在立项之初,公司有关部门能够对福雨沟金矿的资质审查做到客观、仔细,而不是敷衍了事,让金矿蒙混过关,我也不会带队赴实地进行考察。” 迎晨一字一句,有理有据。 许伟城拧眉:“在审核制度上,我司法审部是没有问题的。” 迎晨笑意平和,直视他,“是吗?没问题?” 她目光太过敏锐,直投人心底,许伟城对视两秒,先行挪开。 “同行七人,死了一个,重伤两个,其余的要么手骨折,要么腿压伤。许董,你知道的,赵明去年才做爸爸,他女儿刚满周岁,妻子没工作,一家老小都靠他生计。” 迎晨客观陈述事实:“将心比心,许董,这个悲剧,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许伟城:“公司已经做出工伤赔偿,我也很痛心,但程序上,我们尽到责任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公平结果。” “金矿负责人已经被捕接受调查。” “始作俑者和帮凶一样可恨。” 迎晨始终冷静,这个态度,彻底惹恼了许伟城,他按压桌面,扬高声音:“迎部长,你也是管理层的一员,希望你能支持董事会的一切决定。在员工中宣扬正面形象,做出表率。” 迎晨起身,望着许伟城的眼睛,淡然道:“天灾是命数,人祸是劫难,受伤可以痊愈,死了的人,就再也没法活过来了——谁有理,我就替谁说话。” “许董,我以当事人的身份,向您郑重提出申请,请务必实事求是,做到公平公正。如果公司做不到,我会整理材料,往上级部门反映。” 语毕,迎晨轻推座椅,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 许伟城脸色铁青,一口气梗在心口,偏偏不得发作。 ——— 除夕之夜,街上气氛颇为喜庆,迎晨提早半小时下班,路上,难得的不堵车。 她开得慢,偶尔看几眼路边的大红灯笼,路灯上悬挂的中国结,吃过年饭的家庭,已开始出门放烟花。 到了大院门口,执勤站岗的小战士对她敬礼。 迎晨冲人笑笑,从储物格里拿出两袋糖,然后推门下车,走过去往他怀里一塞,“给。” 小战士正经极了,慌忙推辞,“不要不要不要。” 迎晨和气,“没事儿,不收你钱。” 小战士红扑着脸,拽紧了,憋着不敢说话。 迎晨摆摆手,“新年快乐。”然后坐回了车里。 一进家门,肉香味扑鼻而来。 迎璟正在摆碗筷,见着人,笑着冲厨房喊:“爸妈,姐回来了。” 迎义章今日亲自掌厨,崔静淑在边上帮忙打下手,两人配合默契,锅里的糖醋鱼上色极佳。迎晨脱了外套,抖下一肩风雪,然后进去帮忙。 崔静淑把人给推了出来:“坐坐坐,油烟重,小璟,桃儿呢?给你姐姐切两个。” 年头年尾,守的就是一个岁岁平安。 人间最难得的,就是温柔的烟火气。 年夜饭极其丰盛,迎晨给迎义章倒酒,“爸,今天我陪您喝个痛快。” 迎义章笑着颔首,心情颇好。 崔静淑紧张地盯着瓷杯,不停唤道:“够了够了,一点点就行,晨晨要少喝点。” 迎义章出言:“没关系,她是能喝酒的人,让她尽回兴。” 迎晨爽快起身,双手托着杯底,“爸,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然后仰头,一口入喉利利索索。 迎义章直点头,“爸爸也希望你,来年工作顺利,越来越好。” 有了个开幕,接下来便是其乐融融。 迎晨与崔静淑依然没有太多交流,但气氛尚算平和,崔静淑心里是知足与感激的。 年夜饭的尾声,迎义章给迎晨和迎璟俩姐弟,每人发了个吉利红包。是用红纸自己糊的,再以饭粒粘住封口,非常传统。 迎晨、迎璟:“谢谢爸爸。” 后来,迎晨时不时地看手机,拿起又放下,解锁再熄屏。 迎璟心细,小声问:“等他吗?” 迎晨嗯了声,清清淡淡。 分开两天多,怎么就像隔了好久呢。 出任务期间,是不允许擅自与外联系的。 迎晨坐在沙发上,陪迎义章看春晚。 九点多的时候,手机忽地乍响。迎晨条件反射地拿起一看,顿时心脏狂跳。 是一道视频请求。 迎晨起身,边走边按下接受。 “呲呲——” 嘈杂的声响,画面卡顿,几秒钟才动一下,那头模糊一片,压根看不出个人形。 迎晨急不可耐:“厉坤?” 没动静。 她举着手机,满屋子地走,紧张地盯着信号强弱。 僵持了约莫一分钟,通话时间在累加,但视频画面就是不动。 迎晨舍不得挂断,不停说话:“你在那边还好吗?吃的好不好?住的习惯吗?” “滋滋——咔咔——” 一阵杂音后,屏幕上的人像动起来了,熟悉的声音也磕磕巴巴地响起。 “迎。迎。迎……晨。” 十几秒后,画面终于,恢复到一个稍微清晰的状态。 厉坤的脸,霸占了整张屏幕。 挺拔的鼻子,连着上唇,映入眼里,说不出的性感。 画质又变好了些。迎晨看清了他的着装,是一身黑色作战服,防弹背心,头顶钢盔,一样都没少。 这一瞬,迎晨想哭。 “小晨。”音质也跟着清楚了,厉坤是在笑。 迎晨捂着嘴巴,有点克制不住情绪,见着人才由衷觉得,真的真的,好想他啊。 “我不能说太久话,这地方信号太差了。但,但——滋滋——” 信号似乎又断了。 迎晨赶紧挪位置,踩在凳子上,把手机往天上举,“听得见我说话吗?厉坤?厉坤。” 她心里急了,不管不顾了,索性大声告诉:“我想你!” 连接流畅了些,正好卡在厉坤笑着的画面。隐约还有旁人的声音,估摸着是林德在边上凑热闹:“晨姐,晨姐,你,你放心啊,帮你看着厉哥呢,他没出去勾搭女孩子。” 迎晨噗嗤一笑,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 “滚一边去。”厉坤的骂声。 画面卡主,幸好没耽误通话。 厉坤的声音此刻变得温柔,从屏幕里凝视她: “特别申请,让我用会手机。我在这边很好,没受伤,没干架,没有执行危险任务。今天是除夕,我没忘。” 最后六个字开始,他声音开始变轻,变慢。 而神奇的是,这一刻的连接,从南半球到北半球,竟变得如此畅通。 厉坤对她绽开一个笑,眉斜飞,眼温柔,“没什么,我就想跟你说一声——” 与此同时,窗外,有烟花升腾,如花苞盛开,点亮黑夜晚空。 他的声音跟这夜色一样,无边包容,让人沉沦。 “媳妇儿,新年快乐。” 第52章 一日不见 一句新年快乐, 立刻解封了迎晨的眼泪。 厉坤那边卡了几秒钟,这回是彻底断了线。 “哎?就没啦?我还想跟我晨姐说两句的呢。”林德扑腾过去一瞅,“这信号也太差了吧。” 厉坤按了两下,低着头说:“能接通就不错了。” 李碧山走过来,手掌一伸,“呵, 能给你手机就不错了。” 厉坤笑着交回他手中, 真心实意道:“谢了,老李。” “你自个儿数数, 光这几天,我帮了你多少忙。”李碧山摘了墨镜, 多少还是有些嫌弃, “大老爷们磨磨唧唧。” 这吐槽厉坤也听习惯了,拍着他的肩膀一下一下, “是是是,领导说什么都正确。” 林德撩开油布帘子,往外头瞧了瞧, 费解道:“这都来了两三天了, 连岗亭都不用站, 也没说什么任务, 上头派我们来旅游的啊?” 轻松话刚说完, 李碧山的对讲机滋滋声响, 他走到窗户边回应。 厉坤在这边与林德闲聊, “这地儿有什么好旅游的, 四面黄沙,全年都是高温,水要省着喝。” 李碧山走过来,语气即刻变得严肃:“整队待令。” 厉坤和林德相视一眼,知道,来事了。 五分钟后,车辆驶离营地,往偏远地区开。 半小时后,随行十名战士,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平房里,厉坤与李碧山带队走最前,一进门,两人一秒措楞,随后立正敬礼,“参谋长!” “同志们好。”对方亦回敬手礼,铿锵迅速:“不耽误时间,分两列站左右,听我指示。” 一声令下后,连脚步声都齐整划一。 参谋长对旁边干事点了下头,对方立即熄灯,开启投影设备,数秒之后,背景板上,画面帧帧出现。 “傅里南,我国地质学研究专家,院士,于当地时间三号,也就是两日前,带队研究组人员共七人,赴卡奇山脉进行地质考察,被当地反政府武装组织俘获,拒我方排查,已经确定关押位置——” 参谋长用手指在地图上圈出一块地方。 “从南峰尾段上去,12-25N精准锁定。这也是该组织的巢穴根据地。他们拍摄了人质影像资料,试图以传播扩散,达到恐吓威慑目的。” 情况简单介绍完,参谋长双手按压桌面,微弓腰身,道: “傅院士在矿脉探测领域极有成就,得过国|务院的嘉奖令,他目前的研究项目一旦成功,会对我国有色金属资源的探勘有极大助力——这个人,必须安全解救。” “当地政府武装力量薄弱,数次交涉不成功,而我方作战人员,按国际条例,不允许涉足别国政事。现,组织命令,你们特战中队,秘密从事此次解救任务,务必在最短时间内,确保研究团队一行八人,全部顺利救出。” “李碧山。” “到!” “你负责行动过程的具体安排。” “是!” “厉坤。” “到!” “请全面配合李碧山同志的工作。无条件服从,无条件执行!” “是!” 参谋长示意二人坐下:“抓紧时间,制定方案,熟悉地况,一有情况,及时汇报。” 全体战士齐齐起立,昂首挺背。 李碧山与厉坤站最前面,右手凌厉抬起,敬礼,统一应声:“是!” ——— 杏城。 大年初一这天,迎晨和迎璟起了个大早,穿了一身正红色,往大院儿挨家挨户地拜年。姐弟俩生得标致,又被这色儿一衬,眉清目秀,气质出挑,甚是悦目。 说起来,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没那么多客套,大大方方地站门口喊个吉利话,兑个笑脸,便能让人舒坦。 “徐叔叔,新年快乐哟。” “张阿姨,您孙儿都这么大啦,长得可真好!” 迎晨嘴皮子热闹,带着迎璟一路走过去,甭提有多悦耳。拐个弯,到了西南院的孟家。孟泽站在小院儿里,正带着他姐的孩子玩响炮。 呼啦一划,再一扔,啪啪炸开。 小娃子乐得手舞足蹈,孟泽也玩得开心。 迎晨远远的便喊起来:“孟哥,你升官啦,这幼儿园园长当得尽职。” 孟泽剑眉斜飞,笑着招手:“小晨儿。” 走近了,迎晨双手作揖:“新年快乐,给你拜个年。” 迎璟随后:“孟哥,新年好。” “得嘞。都乐。”孟泽向来慷慨大方,又以大哥身份自居,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两个早备好的红包,往迎晨和迎璟的手上一塞,“来年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迎晨俏皮着,假装拿不动,屈膝打了个抖,“哎呀,这红包也太沉了吧。” 孟泽伸手往她脑门儿上轻轻一点,“哥最近投资了几部电影,你这演技,完全可以担任女主角。” 迎晨乐了,“什么角色啊?没准儿我真行。” “你肯定行啊,绝对本色出演。”孟泽双手背在后头,是个精精神神的公子哥,侃着笑意道:“一个为情所困,发了疯的女神经。” 迎晨抡起拳头,追着他打。孟泽也不跑,死乞白赖地把掌心摊开,往她面前一凑,“随便打,太舒服了。” 迎晨笑骂:“服了你。” 玩笑开了,孟泽敛了敛眉,手往后一指,忽对迎晨说:“那户人家,知道吗?” 迎晨顺着方向,往后看去,“哪家啊?阳台上种着月季的?” 孟泽:“对。” 虽说都住大院,但其实位置分布也挺巧妙,官儿越大的,越往上走,环境越清幽。迎家在东北院,孟泽在西南院,这边迎晨不太熟,问:“是谁啊?” “曲正。曲伯伯,跟你父亲军衔差不多,管情报的,人称镇山宝,上回阅兵,是能上天|安门的人物。” 迎晨稀里糊涂:“跟我说这个干吗?” “你没听说?”孟泽挑眉。 迎晨不明所以,看着他。 “你这丫头,对自己的事儿真不上心啊,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孟泽双手趴着栏杆上,对曲家吹了声口哨:“你大伯早把话放出去了,说给你介绍对象。” 迎晨记起来,拧拧眉头:“这都多久的事了。” 上回迎璟为个女人打架进了警察局,那天晚上,姐弟俩的感情都向家里摊了牌,迎晨以为大伯是知道的。 “其实吧,迎伯也就随口一提,后来应该也没再插手这事儿。”孟泽啧了两声:“但人曲家记在心里头了。” 迎晨就更不明白了,“有啥好惦记的,我跟他们又没什么交集。” 孟泽:“曲以明跟我同龄,军校毕业后改行经商,在江浙一带做房产,赶着前几年好时候,全部家当赌在三块地皮上,后来,那边成了政府点名重点打造的经济新区,小子一夜翻了身,赚了个盆满钵满,生意越做越大,如今在圈子里也是号人物。” 迎晨瞥他一眼,“喂喂喂,大过年的,干嘛呢?” 孟泽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含嘴里叼着,说:“给你提个醒,别来了事,自个儿都没个准备。” 迎晨领了心意,“你可千万别乱点鸳鸯谱啊。”她倍儿得意地说:“等厉坤回来,我是要跟他结婚的。” 孟泽一点也不意外,说:“那最好。”他划燃火柴,低头往火苗里一吸,“你俩,顺顺利利,甭让大伙儿再操心。” 然后吸了口烟,拧头避着迎晨,对那边吐出烟圈,薄薄一层,在冬日里,散开的速度变慢。迎晨佯装嫌弃,扇了扇风,“难闻。” 孟泽笑了笑,顺了意,一把就将烟给掐灭了。 “娇气包一个,真被厉坤给宠坏了。” ——— 过年七天假,真要过起来,眨眼的功夫。 初八正式上班,迎晨带好假期里准备好的全部资料,从容地去公司报道。 同事之间相互拜个年,说些吉祥话,九点一到,高层领导带队下基层给大家发红包,图开年有个好兆头。 下午,工作陆续步入正轨,同事之间互道过年趣事,这话题,顺着就到了迎晨身上。 “你们听说了吗,中午的会议,全部中层干部都受邀出席,唯独晨姐没有。” “啊?为啥?” “许董直接发话,说不需通知晨姐。” “天,他们的关系这么僵了?” “嘘嘘嘘,少说话,好好干活吧。” 大家偷偷往右边的办公室里看。 迎晨坐在里面,平静淡定,做自己该做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许伟城下午经过两次,似是故意,似是暗示,甚至还咳嗽以表存在感。 但,迎晨不为所动,甚至眼皮都没抬。 许伟城回自己那后,陷在皮椅里,掐着眉心很是头疼。 手机响,他瞄一眼,心烦地接听:“说。” 听了一会,许伟城陡然直起背脊,压低声音呵斥:“能说的我都说了,我真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人。” “什么?给好处?呵,她条件不差,压根不会在意。” “你嚷什么嚷?你冲我嚷有什么用?当初要不是你们贪心不足,败事有余,也不至于那么巧地发生爆炸!”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她都要去上级部门申诉了!” 许伟城往后一仰,把皮椅撞得直晃荡,又听了一会后,陡然静默。 他神色复杂,似考虑,似纠结,随后脱口拒绝:“不行。” 那头声音扬高,火气不小地争辩。 许伟城脸色愈发沉重,眸光一转,也变得阴晴不定。 “行了,别说了。”他声音压低,不耐道:“容我再想想。还有,我警告你,没事儿少打我电话,别被人发现。” 结束通话。 许伟城端起茶杯,一口喝光,手肘撑着桌面,用力按了两下太阳穴。然后拿起内线,吩咐秘书:“让迎部长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秘书汇报:“许董,迎部长刚才出去了。” “出去了?”许伟城皱眉,“去生产车间了?” “我听她部门人说,是开车出去的。” 许伟城绷着神经挂断电话。他头枕着皮椅,闭目深思,越想越没底。随即烦躁起身,拿起私人手机没再犹豫地回拨了一个号码。 ——— 过年气氛渐渐减淡,换上一个好天气,寒意驱散,春日脚步将近。下了班,迎晨路过常去的那家蛋糕店,进去买了点迎义章爱吃的胡萝卜面包带回大院。 距厉坤离开,已经第十天。而自除夕夜那天联系后,他也再没消息。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么一算,厉坤四舍五入,约等于人间蒸发。 想到这,迎晨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笑够了,嘴角弧度收敛,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落寞。 买趟东西耽误了点时间,进家门已快七点。 万家灯火,夜初月明,尤其闻着饭菜香,迎晨这颗心稍感安慰。 崔静淑一如既往地在厨房忙碌,餐桌上,摆着两道主菜。迎义章与迎璟在客厅看电视,新闻频道,实时消息不间断地播放。 迎晨边换鞋边招呼:“爸爸。” 迎义章侧头看了眼儿,“回来了啊。” “嗯,我给您买了面包。”迎晨拎着纸袋走来,“胡萝卜味的。” 迎义章心情颇好,“好,好。” 迎晨走到沙发边,摸了摸迎璟的脑袋,冲弟弟笑了笑,然后起身,“我上去换个衣服。” “下面播报一条紧急新闻——” 电视里,广告都掐了,画面又掐回直播间。 迎义章的声音:“换好就下来,要吃饭了。” “行。”迎晨转身,刚迈出一步。 “北京时间10号下午14点18分,乍得共和国坦布奇地区,当地反政府武装组织非法挟持抓捕我国公民,一共八人作为人质。” 迎晨脚步停住,转过身,盯住电视机屏幕。 播报继续: “该组织上传视频到论坛,用以抗议示威当地政府,对此,我国外交部强烈谴责,称该事件性质恶劣,违反联合国公约,是对人权的践踏与蔑视。” 新闻画面,播放了一段上传的视频,模糊,但足以看清,被挟持的公民戴着黑色头套,反手捆绑,跪在地上。 直至这条新闻结束,客厅也一直保持安静。 迎晨心在颤抖,呼吸也微乱。 虽然没有任何提示,但这一刻,她止不住地把事情串联起来。 越想越害怕。 迎晨转过身,快步往楼上去。到了卧室,她打开电脑,登录微博。一刷新,热搜第三条,也是该新闻。 相比较电视媒体,言论平台上的传播速度更为广泛,内容消息也更加全面。 迎晨坐在那,把有关的消息一条条点进去看。 [被抓的是地质大学的院士,他带队在那边勘探地貌。] [那边战乱可严重了,可能就是恐怖组织吧。] [只有谈判这一个方法吗?有个屁用啊。] [大家别猜了,看过电影湄公河行动没,说不定咱们也派了特战队过去秘密解救了哈哈哈。] 迎晨太阳穴突突跳动,她两眼一闭,啪的声合上电脑。然后深吸一口气,看着明炽的灯光都觉得眼睛发晕。 直到迎璟敲门,站在门口轻喊:“姐?” 迎晨回魂,呼吸急喘,神态懵懂地拧过头,眼神飘忽。 迎璟吓了跳,“怎么了?” 迎晨摇头,起身,虚着声音说:“我就下来吃饭。” 下楼到一半,迎晨拿出手机,克制不住的刷新动态,最新的一条,发于三分钟前: [天!那组织公布了新视频,我们国家解救人质的特战队员也被俘获了!两名!] 视频非常模糊,镜头天旋地转。 影像其实并看不太清楚,但,还是能分辨出是一个跪在地上的黑色着装的男性,画面抖动得厉害,忽然闪过的一抹臂膀上的红色,也没法确认是否为旗帜。 再一刷新。 所有视频全部无法播放了。 [我国特战队员被俘获] 这条热搜,以秒速消失撤榜。 迎晨心脏直抽,眼睛也胀痛,楼梯还剩两阶,她木偶似的迈一步,脚底一虚,人就瞬间栽了下去。 半昏半醒之间,只隐约听见,迎璟的惊叫,崔静淑的哭腔,还有父亲迎义章慌乱的脚步声。 手机从迎晨掌心滑落,重重滚落在了地上。 第53章 盛世太平 乍得共和国。 群山座座如刀锋,连成一线, 跟块天然铁板一般。 烈日当空, 炙烤着一切生物。 林德从北面山坡最后一个爬上来, 厉坤手臂一伸,低声:“抓着。” 林德借力一蹬,在地上翻了几个滚, 飞快地站起。 厉坤使了个眼神,两人隐蔽于石峰后面。 林德观察地形, 谨慎汇报:“距目标物一百米,红色屋顶, 目测枪械不多。” 厉坤用微型望远镜精准探查, 缓声补充:“三点钟方向, 有土木屋, 可见目标约莫十人。上四左二右三, 还有一人在屋里。” 林德紧了紧牙, “厉哥,老李在里头么?” “无法估计。”厉坤将望远镜收置侧袋, 稍偏头,对右衣领的耳麦低音:“小朱。” 那端得令, 半分钟后,无人机从既定路线航飞,避开所有耳目, 绕到土木屋后方悬停, 精准探测屋内情况。 短暂的电流交汇声, 对方汇报:“厉队,人质关押位置确定,已探七人,左三分别为,女,女,男。右四均为男性。” 厉坤低问:“老李呢?” “正对门口,十点钟方向,趴伏状态,左腿有枪伤。” 厉坤两眼微闭,冷静半秒后,“请确定线路。” “以18,32,N为起点,右路下坡,对方两人,然后从后门突破,务必小心左边两名女性,伤势较重。汇报完毕。” 在行动之前,队员已将路况摸透,厉坤沉思片刻,下令道:“全体都有——执行B计划。” 厉坤摘了耳麦,对林德道:“记住,我只能拖延两分钟。这是我的极限。你们务必要在该时间内,把所有人安全救出。” 林德却倏地拉住他的手臂,“厉哥,咱俩换掉,我去做掩护。” 厉坤呵斥:“别闹。” 林德抠紧了,“哥,晨姐还在家等你回去。” 这种声东击西战术,最危险的是引路人,如无意外,敌方全部火力都会集中在他身上。 厉坤瞪了林德一眼:“松手。你跑速不够快,等于去送死。” “可晨姐……” “那他妈是我媳妇儿,我当然回的去。” 厉坤眉头深皱,到底还是放缓了声音,“别耽误时间,老李是昨天被捕的,他那伤撑不住了。” 林德用力点头,“是!” 分头行动前,厉坤再次嘱咐:“作战车全身防弹,上了车就不怕。车门开启时,一定要注意四周。这帮组织是地方性的小角色,武器落后,凶伤力有限。但,也不能大意。” 他拍了拍林德的肩,加重语气似是警告:“你给老子完完整整地回来,这是命令!” 林德喉头咽了咽,目光坚韧:“是!” 十秒钟后,厉坤按计划,从山坡迅速跑下,荷枪实弹,上膛,扳扣,子弹出枪—— “嘭!嘭嘭嘭!” 飞鸟惊动,从林间斜飞四散。 反政组织全体躁动,惊恐大叫,全部武力从阁楼里跑了出来,个个拿枪装弹。厉坤故意暴露自己,然后借助障碍物,躲避,鸣枪,再迅速跑动。 子弹从脸侧擦过。“啾——” “操!” 一阵火辣灼痛感后,液体顺着脸颊流下。厉坤手背一蹭,是血。 但顾不上,他拔足往右方跑动,力争更多时间留给林德那边。 有方是丛林,厉坤扒开树木,跳过沟壑,估摸后头追兵越来越多,他掏出烟|雾弹,往牙齿间一咬,拔出引信,顺着坡道轻轻一滚。 榴弹掉落到营区范围,时间掐得正好——“轰”的一声轻微响,弹壳体炸开。 烟|雾顿时剧烈扩散,源源不断冒出来。被遮视线,对方的追踪无法继续。 厉坤抓紧时间脱身,边跑边呼麦:“二队请汇报。” 滋滋电流声,钻入丛林间,信号渐弱。 但厉坤还是听了个大概,林德那边,亦顺利突破,正在营救人质。 刚松心,厉坤脚下忽地一紧,被什么东西绊住。 “糟糕。”他反应过来,但已经晚了。 反政组织暗暗埋下的障碍,是一根钢筋绳,系了一个战术结,只要人的脚踏进结圈里,就会自动收紧,勒得人没法儿再跑。 厉坤只觉皮肉钻血似的疼,右脚踝被勒住,越挣扎,越收紧。 烟|雾弹的效用时间在减少,已能听到子弹出膛的声音。 厉坤冷汗往下坠,鼓着腮帮大口呼吸喘气,他单膝跪地,枪支丢在旁边,费劲把那绳结解了半天—— “操|你妈的,操|你妈!”这玩意儿太扎实,厉坤来不及了。 汗水混着血水,从他额间到嘴里,全是腥味。他心一横,重新拾枪,保险杠往后一扳。 恰好这时,耳麦传来林德的声音:“厉队,已全部解救上车。你人在哪里?我们过来接应。” 厉坤忍着剧痛,“我受伤了,不能赶到汇合点。” 骂咧杂乱的人声、脚步声愈发逼近。 枪炮齐鸣,每一下,四肢百骸都能预知震动。 当地土语,黑巾遮面的彪型大汉在喊:“在这里!” 人影渐近。厉坤沉敛心神,不慌不乱。 他屏住呼吸,虎口抵住枪把,全神贯注,用枪口瞄准了自己的右脚方向。 “嘭——” 一颗子弹落在他手边。 土语:“别跑!打,打!” “嘭!嘭!” 接二连三,打在身后的石头上,树干上。 血水在厉坤鼻尖汇成一滴,跃跃欲坠。 他心里倒数三秒。 “3。” 拉枪栓。 “2。” 最后瞄准。 “1。” 厉坤扣扳机,砰的一声震耳。子弹炸在钢筋绳的末端——断了。 弹药威力小范围剧烈辐射,他右脚腕麻得几乎没了知觉。 厉坤顾不上,迅速匍匐在地,往右边一滚。生生躲过了反政组织的连环扫射。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轰鸣声—— “厉队!!” 黑色作战车冲过丛林,犹如神降。 林德驾控方向盘,黑超遮面,无畏无惧。副驾,是刚被救出的李碧山。他黑着一张脸,极致的冷静与认真,逮着一个枪一个,配得上弹无虚发这个词。 近了,李碧山手伸出窗外,敌人的枪弹如雨林,但他没有半点犹豫,那只铁臂,紧紧的,伸在半空。 大吼:“厉坤!” 厉坤沉眉冷眸,高度集中,起身往同方向助跑,右脚疼,顾不上,一瘸一拐也要跑。 终于,一车一人,到了平行交汇位置。 厉坤抓住李碧山的手臂,借力踩板,纵身一跳,直接从后车窗蹦进了车里。 安全了! 厉坤咬紧牙关,捂着淌血的右脚踝使劲顺气。 但来不及松气,后头围追堵截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也出动了作战车辆。 厉坤大喊:“给我弹夹!” 林德弯身,从座位底下掏出两个往后丢,厉坤单手接住,拇指一撬,抖掉空夹,然后迅速装弹,与敌方对击。 后方车辆追赶上来,在用车头撞他们的油箱。林德双手死死控住方向盘:“Fuck you!!” 厉坤只顾得上左边,右边完全暴露。 李碧山猛地睁眼,看到右边追上来的那辆车里,一杆机关枪,瞄准了厉坤。 “趴!下!”李碧山眼珠子都爆红了。全身力气往后头一跳,直接把厉坤扑倒在了自己身下。 “砰!” “唔!” 李碧山瞳孔一放,整个人静止三秒,整张脸崩到极致。 左胸三寸位置,喷了厉坤一脸血。 “老李!!!” 林德感觉到了厉坤的悲愤,亦是一声大叫,“啊啊啊!” 他不管不顾的摸出一个手弹,扯开引信往车窗外一丢。同时加速油门,顺着下坡狂飙车速。 车后爆炸声震天,火光弥漫。 而他们的作战车,沿着既定路线驶离,终于。 终于安全了。 李碧山脸色苍白,厉坤死死按住他的出血点,暴怒:“你他妈就这么想当英雄?啊?!谁让你挡枪的!” 李碧山拧眉头,虚弱着声音说:“臭、臭小子……老,老子是你领导,你敢凶……” “你别说话了,求你别说了。”厉坤哽着声音。 “蠢货。”李碧山扯着嘴角,唇瓣上是干裂的深纹,“这也跟我争,懂,懂不懂事,你,还要回去结婚,有姑娘在等你。” 就是这一句,厉坤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给逼出了眼眶。 “别,别烦老子,让我睡一会。”李碧山两眼合上,嘴唇轻碰:“休息会……就好了。” 一指蓝天,有雄鹰展翅斜飞而过,空旷山野,无边无际。 厉坤低着头,不语。 前座的林德,眼泪纵横满面。 ——— 杏城。 迎晨昨晚突然的昏厥,把一家吓得不轻,好在她当时很快清醒,也算有惊无险。 但从晚上到现在,她在电脑前坐了一宿,把能查国外消息的网站全给点进去,一条条地看,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基本都是重复的,没有新进展。 第二天,她跟游魂似的去上班,半道儿,迎晨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姐,没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看到这条短信,迎晨麻木了一整夜的眼泪,差点崩溃。 也是,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强逼自己镇定,敛神投入正常生活中去。 上午十点半,迎晨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告诉,“迎女士,您的送审材料我们已经收到,会进行初步核实,如有进度,会及时与您沟通。” 迎晨稍感安慰,“好,我会全力配合。” 刚结束通话,办公司门象征性地敲了一下,然后被推开。 法律审计部的负责人,不请自来。 这姑娘比迎晨还年轻,据说背景深厚,镀金空降部队,身上有股年轻人特有的傲气。她一进门,就双手按在迎晨的办公桌面上。 张楚楚唇红齿白,眉浓眼深,张扬道:“晨姐,我跟您没有什么误会吧?” 迎晨淡定自若,双手交叠,微微一笑,“怎么了?” “怎么了?”张楚楚呵声:“都是同事,共事这么久,你要不要这么搞我?” 迎晨嗤笑,轻松以对:“我向来对事不对人。” “所以你就去举报?”张楚楚用力抠着桌角,心浮气躁道:“你也是一名中层干部,这个处理结果,是经由董事会同意的。” “我不同意。”迎晨笑容收敛,淡声。 “你凭什么不同意!” “凭什么?”迎晨眼尾一扬,目光陡然凌厉,“就凭我亲身经历矿难,差点活埋在下面,就凭我骨折了一条腿,在医院躺了两个月!” 张楚楚杏目怒瞪,偏偏不得发作。 迎晨起身,双手交叠在胸口,直视她:“死了的那位同事,孩子才一岁,刚学会叫爸爸。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停顿片刻,盖棺定论:“你不知道。因为经历死亡的,不是你。” “那,那公司钱也赔了,抚慰金也给了,金矿负责人也被抓捕。你还要怎么样?”张楚楚是真急了,语气扬高,字字逼人。 迎晨倒没回答,平平静静地望着她。她目光深,直白,似要把你的内心探究得一览无遗。 张楚楚没扛住,躲开了。 迎晨冷笑一声,极其不屑。 张楚楚气急败坏,“我承认,是我这边在审批资质时出了纰漏,但你也不想想,最后同意的,有决定权的是谁?你何必呢。” 迎晨挑着下巴,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给我听好了,不管是谁,错了,就是错了,这就是借刀杀人。你们肮脏,但没权妨碍别人选择阳光——至少,在我这里,不可以。” 她微微侧头,昨天一宿没睡,所以今天的妆容化得艳丽,眉眼一动,冷冽刺人。 “没事了吧?我还要工作。” 张楚楚彻底落败,愤恨地扭头离开。 门重声关紧,终于安静。 迎晨往皮椅上一陷,闭上眼睛,掐着自己的眉心。她把脸埋入手掌间,稳了稳情绪后,再抬头时,眼里血丝泛红。 她打开电脑,搜索中国人质的最新消息。 仍旧是老旧的,没有最新进展。 再搜非洲,乍得,中国特战队,被俘等关键词,百度上全给屏蔽了。 迎晨太阳穴突突涨疼,不敢乱想,但又忍不住不想。 这一天都在兵荒马乱的情绪中度过。 直到下午四点左右,迎晨正在检查上月的业务合同,秘书进来: “晨姐。” “嗯?”迎晨片刻才抬头,“什么事?” 一看,皱眉,“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秘书面露难色,紧张道:“许董让您去一趟他办公室。” 迎晨不以为然,盖上笔帽,“好,就来。” 秘书杵在门口没走,擦肩而过时,她忍不住叮嘱:“晨姐。” “嗯?”迎晨侧头。 秘书欲言又止,似是纠结和犹豫,最终灿然一笑,“没,没事,祝你一切顺利。” 许伟城办公室嘘掩着门。 迎晨深吸气,理了理衣领,先是敲了两声,然后拧动门把。 “许董,您叫……”我字还未说完。 迎晨愣了愣,沙发上的两名同志,随即起身。 许伟城笑眯眯的,看着她,概述道:“迎部长,这两位是市局的戴警官和孙警官。他们有些事情,想向你了解求证。” 迎晨脑子还未够明白,就听左边的那位民警说:“迎女士您好,请问,您是否去过福雨沟金矿?” 迎晨坦然,“去过,是我带的队。” 提问的民警头一点,吩咐旁边的同事,“好,请记录。” ——— 直至晚上七点,迎晨身躯疲惫地开车回家。 她脑子是真乏了,死气沉沉的,下午,和警察的谈话场景历历在目,听起来都是一些正常取证,偏偏很多事情又想不明白。 等红灯时,迎晨趴在方向盘上,揉了揉发胀的脑袋。 正闷着,左边车道突然两声鸣笛,短促有力。 迎晨下意识地望过去,平行的位置,是一辆黑色奔驰。开车的是个年轻男性,三十出头,剑眉浓眼,鼻梁高挺,脸型小,衬得精神。 隔着车窗,他笑着提醒,“别打瞌睡啊,姑娘。”然后指了指前方的信号灯,手臂一动,手腕上的石英表隐隐乍现。 他说:“看灯,还有十秒。” 这归纳起来,也算是搭讪的一种,但这男人字里行间,自成一股大气,所以并不让人反感。加之本是好意,迎晨礼貌地冲他笑笑算是回应,然后发车启动。 到了大院门口,迎晨减慢车速,前边儿还有车在排队。 还差一辆车才到她呢,后边的鸣笛有节奏地响。 “滴,滴滴——” 迎晨皱眉,心里老大不高兴,刚想回两句,这前边还有车呢,催什么催。 结果探头出窗外,往后一看,愣住。 黑色奔驰里,那男人眉眼舒展,可不就是刚才等红绿灯的那个男人嘛? 迎晨火大,一蹦三尺高,方向盘一甩,油门一轰,进了大门后,直接把车停在了路边。她刚要下车质问,你丫是不是闲的无聊,跟踪我是吧。 就看见奔驰车,竟然也畅通无阻地通过了岗哨亭。 突然一声吆喝:“小晨儿!” 迎晨寻声望去,是孟泽。 “孟哥。” “孟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孟泽乐呵呵的,一身黑色短款羽绒服,从拐角处走来。然后对那人打招呼:“哟,回来了?” 他俩闲聊了几句。 看样子,关系还不错。 “成,改天聚聚,我先回去看看老爷子。”奔驰男笑意始终,走时,还对迎晨点了点头。 “他谁啊?”迎晨对着那尾灯疑问。 孟泽意味深长地一笑,挑着英俊的两道眉毛,笑道,“他啊,就你那相亲对象。” “……” “曲以明喽。” 迎晨反应过来,没当回事,挤兑他:“行了,我这儿还有一堆烦心事呢。” 她索性也下了车,站下来透气。 孟泽摸了摸她的头,主心骨般的语气:“天大的事儿有哥给你撑腰,烦啥呢?说来我听听。” 迎晨喉咙微动,刚起了个头,“我……” 兜里的手机“叮——”声提示。 迎晨拿出来一看,头条新闻提示: [被反政府武装组织挟持的八名中国人质,已被全部安全解救!无一人伤亡!] 低迷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迎晨捂着嘴巴,然后表情狂喜,伸手猛地抱住孟泽:“啊啊啊!!” 孟泽始料未及,被她撞得往后连退三步。 “哎哎哎,我去,嘛呢嘛呢!” 迎晨拽着他衣服,一顿狂摇:“没死没死没死!” 孟泽都快成不倒翁了,纳闷:“你说什么呢?” 很快,又一条新信息。 迎晨抹了把脸,拿出一看。 迎晨眼眶一热,自他离开那日起,便积攒的眼泪,再也不缺席的,就这么落在了屏幕上。 短信内容只有沉稳的七个字—— [三天后返程,等我。] 第54章 电动泰迪.厉 迎晨电话打过去, 提示无法接通。 孟泽明白过来, 肩膀一耸, “厉坤?” 迎晨比了个嘘声的动作, “秘密,秘密。” 孟泽双手合十, 配合地点头, “得嘞,人回来, 我给他接风洗尘。” 迎晨这表情,就像丢掉的糖果失而复得的孩子似的, 孟泽静凝两秒,倏地一笑,“真神奇啊。” 迎晨:“哪里神奇了?” 听起来, 孟泽倒是像在问自己:“这人,真能一直喜欢另一个人,这么久都不变吗?” 迎晨得意, “当然。” 孟泽笑了笑, 手掌一挥, “行了, 回去吧,外头冷。” 迎晨拉开车门,回眸招呼:“孟哥, 有空来我家玩。” 孟泽摇摇手, 应下来。 等车开走, 没两分钟,他手机便响了。一看来电人,就知道。 孟泽往岗亭走,边接道:“怎么着,小曲哥真看上我那妹子了?” 呵气成白霜,几句玩笑话后,孟泽先帮迎晨给挡了一招,道:“跟你说句实在话,趁早断了心思,我这妹妹都是要结婚的人了,你呀,没戏。” ——— 次日,迎晨去上班。 今天得赶一份报告,连着推了两个客户,这一上午估计都得耗在办公室了。这个报告带点儿论文研讨的性质,难免要引用文献资料。 迎晨自己之前存了一部分在电脑,她打开G盘,找了几个后,按鼠标的手指,就这么停住。像是一种直觉,迎晨隐隐觉得不对劲。 文档少了一个,再翻到别的文件夹,数是没少,但多了一个复制留下的副本。迎晨也不太确定,这是自己之前手误没注意,还是电脑,被人给动过? 有人敲门,秘书进来说:“晨姐,许董让您去一趟。” 迎晨关了电脑,“好,就来。” 许伟城坐在皮椅里,正低头点烟,头也不抬地说:“坐吧。” 迎晨没动,站得笔直。 许伟城也不再劝,打火机丢在桌上,烟雾飞腾。 “迎部长,我佩服你的勇气和坚持,像你这么不怕事的,我迄今就见过一个。” 迎晨坦然一笑,“是唐总吗?” 许伟城欣然,“他那业务水平,无论在哪都是数一数二。哪个圈子都混得开,还能做到片叶不沾身。” “你是他带出来的,还不错,学了他的精髓。”许伟城不屑一笑,“你想出头,想坚持原则,但你想过没有,真要吃了什么亏,你自己能做到全身而退?” 迎晨听出来话里有话,面色冷,未吭声。 许伟城的国字脸十分正派,横眉冷目时,尤显严肃。像是占了上风,他双手重重往桌面一拍—— “不自量力!” 今天的许伟城,算是彻底豁开了这道面子,与迎晨进行了一场极其不愉快的沟通,或者说是,旁敲侧击的提醒与威胁。 回到自己办公室,迎晨后脑胀沉,她仰头靠着椅背,闭目许久都没睁开。 下午四点,迎晨接到一通本地座机号码。 “喂,您好,请问是迎晨女士吗?” “我们是市公安局刑的民警,针对福雨沟矿难,还有一些问题需要与您沟通核实。” 听了个大概,迎晨手指一顿,莫名的凉意顺着指尖一路蔓延。 ——— 从公安局出来,天已完全黑透。 迎晨拖着一身疲惫,开车时都打不起精神,差点闯了个红灯。 到了家,迎晨上楼,去书房。 迎义章坐在藤木椅上,戴着老花镜,正在看报纸。两腿的裤管卷上去,脚丫泡在木桶里,热气蒸腾,地板上有几滴水渍。 迎晨打了招呼,“爸。” “哦,回来了?”迎义章移开报纸,看了她一眼,“最近很忙?” “嗯,”迎晨点点头,边走近,边撸衣袖,然后撩起一侧的长发别在耳朵后,在迎义章跟前蹲下。 迎晨的手往水里探,“水凉了,我给您加点热的。” 迎义章忙说:“哎,我自个儿来。” “别动。”迎晨按了按父亲的肩膀,“我来吧。” 热水瓶就在脚边,迎晨加了点,就用手试水温,“行了,洗吧。” 迎义章的一截裤管滑落下来,他自己还没来得及弯腰,迎晨先一步蹲下,给他把裤管往上勒,卷紧了。 虽说是父女俩,但毕竟闺女大了,亲密的情分倒让人一时不适应。 迎义章看着面前出挑的女儿,心里也觉怅然,他哀声叹了口气。 忽问:“你和厉坤……” 迎晨无神无色,蹲在地上,“我俩好着呢。” 迎义章又是一叹,点了点头,“都是苦孩子。” 安静了片刻,迎晨开口:“爸爸,如果我……” “爸爸同意你们在一起。” 迎晨愣了愣,抬起眼睛。 迎义章眸色深,望着女儿,印象里,这种心平气和的谈话,他们之间能用五个指头数完。 小时候,为了家庭关系吵。 长大了,为了崔静淑吵。 恋爱了,又出了和厉家这档子事,外面闹得不好看,屋里也快掀了天。 八字犯冲,好几次迎晨都怀疑,自个儿是不是亲生的。 “你要喜欢,就去喜欢吧,但别一股脑地往上贴,你是女孩子,也不是没爹疼没人撑腰的,厉坤那小子要是犯浑,也没必要顺着。他还在警卫排的时候,最怕的就是我这条鞭子。” 迎义章本来是袒露心里话,但一想到养了二十几年的闺女跟人走了,到底是不服气,也不知跟谁较劲儿呢,话茬里的威胁也是极富孩子气。 迎晨听笑了。 迎义章也止了声。 试了试水温,温热。迎晨问:“还泡么?” “不了。” 迎晨便起身去拿擦脚毛巾。她挡开迎义章的手,轻声:“我来。” 然后动作极轻柔,把父亲脚上的水珠擦干,再把拖鞋摆好,让他穿上。 迎晨今天的话特别少,说有心事儿吧,偏又看不出个所以然。迎义章看着她忙里忙外,倒水,晾毛巾,背影纤细,眉眼里难掩倦色。 “爸,您早点休息。” 迎晨带上门的一刻,迎义章忽的喊她:“晨晨。” “嗯?”迎晨眸光定定。 对视两秒,迎义章挥挥手,“没事,去吧。” ——— 冬末清晨,努力撑亮的天色从窗帘里透进微光。 迎晨醒了个大早,一看时间六点刚到。 这一醒,也没法儿再睡,索性起床洗漱。到了楼下,发现崔静淑更早地在厨房里忙碌上了。 “哟,起这么早?”崔静淑意外,赶紧的,“你等个十五分钟啊,早餐很快就做好了。” 迎晨未置可否,挪挪身子,去院子里待着。 早餐丰盛,只要她在家,全是依着她的口味。迎晨吃了点,便放下筷子,起身要走。 崔静淑不敢劝她再多吃几口,只是快速地从厨房里拿了个漂亮的保温袋出来。 “晨晨,我看你最近脸色不好,给你熬了点汤带去办公室吧,中午吃饭的时候喝。”崔静淑说得快,生怕她不耐烦。 双手伸在半空,迎晨没有马上接。 崔静淑略感尴尬,犹豫着该怎么办。 “好,谢谢。” 手上一空,被迎晨拎走了。 崔静淑看着她背影,两秒还没晃过神,等感动的甘甜涌上心口,人已出了门。 今天周三,明天,厉坤便要回来了。 人未归国,这任务就不算结束,通讯设备没收,暂且联系不上。 迎晨心里有盼头,但依旧没有表现得过度喜悦。 自打过了这个年,她能明显感觉出工作上的变化与倾斜。像是有意,原本她负责的事项,在逐步减少,放权。 就连员工都察觉了出异样,明白,这是上面,在故意冷落迎晨。 迎晨态度始终,有工作,便做,往好里做。没事时,她看书,看报告,总之也不辜负好时间。 下午下班,迎晨和部门同事说说笑笑,出电梯到门口。 跟大伙儿告别,迎晨低头从包里掏车钥匙,鸣笛响的时候,她没当回事。边掏边走,找到了才抬起头。 这一抬,人都愣住。 下班高峰期,人多,车多,整个商业中心跟下饺子的沸水一样。迎晨目光定在某一处,脚都不会迈了。 马路边,黑色吉普,车身是刚洗过的,一层不染。 车门那儿倚着的人,短款呢子衣,同色系的裤子,往那儿一撑,便是名副其实的宽肩窄腰大长腿。 厉坤一双剑眉斜飞,精气神倍足。他看着她,嘴角噙着痞气的笑。 迎晨懵了,觉得自己眼花,还特地揉了揉眼睛。 这动作把厉坤看乐,一乐,人就站直了,往前走两步,双肩打开,手臂抬起,合成了一个拥抱。 他对迎晨抬了抬下巴,俩字: “过来。” 这阔别已久的语气直穿耳膜,唤回了迎晨失掉的魂。 她开始迈步,起先是小跑,然后包也掉了,懒得捡,直接拔腿狂奔。 迎晨扑到他怀里,搂住他的脖颈。 厉坤环住她的腰,轻轻一提,抱着人转了两个圈。 “啊,轻了啊。”他压着她的耳根,热气一点点的攀上来,“想我没?” 迎晨哽着声音,“想死你了。” 厉坤被哄得春风得意,松开她一些,看着她,深深的。 迎晨眼眶热,看个屁啊。 她伸手按住他的后脑勺,直接亲了上去。 这吻大有发泄的意味,毫无章法,狗啃骨头似的,厉坤皱了皱眉,她那排小贝牙磕着自己的舌头,能不疼么。 厉坤捧着她的脸,化被动为主动,舌头先是微微退出,然后沿着她的嘴唇轻轻舔了两来回。迎晨酥了,动作便迟缓了。 厉坤趁她气息不稳,再重新伸进舌头,带着节奏,深情的很。 这厮动了情,有点不受控制的使劲把人往身上压。 来来往往那叫一个人多啊,回头率爆表了都。 “上车。”厉坤喘着气,拽着人塞进大吉普。然后油门一轰,往熟悉的道上开。 一路上,谁都不说话。 厉坤把车开去了紫山公园。这公园是半自然化,还得走几圈盘山公路。大冬天的,又是下班往回赶的点,所以清净的很。 车子停在偏僻处,刚熄火,迎晨解开安全带,翻身扑了上去。 她跨过中控台,直接坐在了厉坤大腿上。 男人的身体早就有了变化,杵在那有点吓人。 迎晨张嘴往他喉结上咬,激动起来也没个轻重。厉坤嘶了一声,“你要喝我的血啊。” 迎晨往他耳朵里吹风,手顺着往下握,同时说了一句很狐狸精的话。 听完,厉坤脑子都炸了。 迎晨的衣服被扒得飞快,车里的暖气调到了最高,厉坤放平座位,两人爬去后座。 男人的状态来了,对比之下,迎晨刚才的举动简直就是小儿科。 环境陌生,新鲜刺激,迎晨还是怕了。 “哎,哎,不做了,回去再……” 厉坤哪能由着她,连她底裤都没耐性脱,直接用手指挑开那层薄布料,然后跻身,第一下就全部弄了进去。 迎晨的尖叫悉数堵在了厉坤的唇齿间。 他动得快,把人抱起,变了个姿势,迎晨直接坐在了上面。 迎晨哽着说受不了,刚要挣扎,厉坤粗着嗓子,说:“晨儿,别动,我右脚有伤,还没好全。” 一听,迎晨哪还敢动啊。 这种想反抗又憋着忍着的模样,看得厉坤心满意足,愈发来劲。 久别胜新欢。 唯有身体的极致结合,才能让对方无声体会自己的种种情绪。 这夜,两人在车里做完,回公寓后接着缠绵,到最后,迎晨趴在床上,厉坤像只电动泰迪一样在后面弄她,日了狗,哪那么多使不完的力! 迎晨被他弄废了,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记得,这臭男人又没有戴那玩意儿。 凌晨两点。 厉坤从浴室出来,爬上床,从背后搂住迎晨。 迎晨没力气睁眼,拂开他摸上胸口的手,“再碰我跟你急。” 厉坤低低笑了起来,咬着她光洁的肩头,含糊问:“想不想我?” “之前还想,但现在不想了。”迎晨的狠话不怎么坚决:“你下次再这么弄我,就在非洲别回来。” 厉坤一听,大腿夹住她,人又翻到了她身上。 四目相对,无声宁静。 迎晨动容,伸手搂住他,眼睛湿润,乖巧轻声:“……厉坤,我做梦都在想你。” 腻歪了一宿。 迎晨有一点最让厉坤欣赏:她的好奇心,十分有度。理解部队的特殊纪律,从不刨根究底他的工作情况。 迎晨极不在意的语气:“反正我不管,你人要是平安回来,我随你怎么折腾,你要给我缺胳膊少腿,对不起,正式通知,您被甩了。” 说这话的时候,厉坤正叼着没点燃的烟过干瘾,笑起来时,大腿上的肌肉块跟着一块颤。迎晨赤脚站在床边穿文胸,反着手,怎么都扣不上。 厉坤掀开被子下地,走到她身后,撩了撩姑娘的长卷发,弯身帮她扣。扣好了,还不忘耍个流氓,手往前面一摸,揉了揉她两团绵柔。 迎晨一脚踹过去,“毛病。” 厉坤无赖一般又把人搂在怀里,咬着她的耳朵说了句骚话。 顽劣,没下限,痞里痞气。 迎晨脸颊燥热,娇嗔着揪他胳膊,“烦不烦啊你。” ——— 人回来了,就是日子。 厉坤要回队里,两人各自驾车,出了小区往反方向开。 上午,总队给弄了个小型的表彰会,与会人员不多,但身份举足轻重。此次参加救援任务的十人小组,统一嘉奖,记二等功。其中,李碧山与厉坤担任作战指挥,两人特记一等功。 表彰会结束后,大伙儿商量着,下午一起去医院看李碧山。 “厉哥,接下来有几天假期,你有什么安排啊?” 林德跟母鸡护仔似的,“去去去,瞎打听什么,等我哥发喜糖的时候,准备好红包就是了。” 厉坤春风得意,把红彤彤的证书往胳膊下一夹,对林德竖了个大拇指。然后拍拍他肩,“我东西呢?” “哦!在宿舍呢!” 厉坤跟他一块上去,清了清样数,还点了两遍。 林德好奇:“哥,这玩意儿真这么宝贝?” 别怪他纳闷,确实只是些小东西。 厉坤嗤了声,“你懂什么,这才叫心意可贵。” 完成任务的第二天,厉坤拖着受了伤的右腿,跑遍当地镇上,精挑细选了一些特色礼品。 林德了然,眼睛眨巴眨巴问:“你是要去晨姐家提亲了?” 厉坤挑眉,不语。 林德羡慕极了,“哇靠哥,婚假可有好多天呢,你马上可以休了。” 这话深得他心,厉坤丢了包话梅糖过去,“送你了。” “话梅糖是酸的。”林德冲他背影嚷:“这不算是喜糖啊,喜糖可不能用酸的!” 忙完队里事,厉坤早早地走了。 他先是去厉敏云那看了看父亲,厉明远精气神不错,病情也比较稳定,乐呵呵地坐客厅听戏。厉坤放了心,走的时候,心情颇好地吹起了口哨。 这日子,有盼头,就有奔头,有奔头,就觉得未来有可期待。 离迎晨下班还有俩小时。厉坤顺道买了点菜,先回去做好准备工作。 到家后,厉坤进卧室换衣服,瞥见床头柜上的抽屉没关严实。于是走过去,刚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儿,便顿住。 抽屉缝里,有样东西。 是个白色药盒。 厉坤起了心思,拉开,把药拿在手上。指腹摩着瓶身转了小半圈,看实了正面。 药名写着—— 去氧孕烯炔雌醇片。 第55章 非洲小野象 厉坤一时没明白这药名代表什么, 还特地查了百度。 避孕药三个字蹦出来的时候, 他懵了。 两人和好这么久, 但一周就聚一两次,真正欢爱的次数并不多。他出国前的最后几次,确确实实有私心, 没再做措施。 他以为这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厉坤握着这药瓶,深吸一口气,想了想, 还是将东西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迎晨到家又晚了, 一进门便连声抱歉, “临时加班, 拖了好久。” 她到厨房,从后面圈住厉坤, 伸鼻子一闻:“做的什么?好香。” “酸菜蒸肉。”厉坤单手握着锅把, 手臂拧成一条线, 绷绷紧。 迎晨踮脚,往他侧脸轻轻亲了一口。 厉坤作势凑过来,“不够。” 迎晨拧头, 躲了过去。“专心做饭。” 跟卯了劲似的,厉坤抓着她的手腕不让走, “亲一口都不行了?” 迎晨淡淡皱眉,一秒即逝。 厉坤这副表情有点拿不准, 听着是玩笑语气, 眉眼却透着认真。 对视数秒。 迎晨浅淡一笑, “我去换衣服。” 然后拂开他的手,走出厨房。 厉坤难得给她做一顿饭,但只要做,便格外用心。三菜一汤,皮蛋凉拌,主菜是蒸肉,迎晨不喜欢吃鱼,但他还是换着法子做了道清蒸桂鱼,然后挑了足足半小时,把刺给挑了,弄出一碟松软的纯鱼肉。 迎晨勉强吃了这碗鱼肉后,动了几筷子,便说吃饱了。 厉坤:“怎么就吃这么点?不好吃么?” 迎晨:“蛮好吃的,但今天胃有点儿胀,没什么食欲。” “那我去给你热壶牛奶,温温肚子。”厉坤没浪费,把剩下的一顿扫,吃得干干净净。 迎晨要收拾碗筷,也被按住。 “行了,我来吧。” 厉坤是个做实事的男人,家居琐碎,半点也不推辞,弄得井井有条。 客厅就亮了一盏小灯,颜色柔和,厉坤站在厨房里,微微弓腰,衣袖撸上半截儿,细细腻腻地洗着碗碟。 厨房门像是一道瘦长的取景框,迎晨坐在沙发上,侧头望着。 酣畅饱腹,暖灯光影,这个男人脱下军装,便是极致的温柔。 察觉到注目,厉坤下意识地往这边一看。 迎晨分了心,躲闪不及,两人目光碰了个正着。 厉坤眼神像块明镜,黏住了,就直直盯着,像要看穿你心沟。迎晨扯着嘴角,笑了笑,然后拧过头,若无其事地看电视。 十点不到,迎晨就嚷着要睡觉。 “怎么了今天?”厉坤后脚跟着,也爬上了床。 他身上有沐浴露的清淡香,扑了人一脸。 迎晨的脸被他掰正,然后落下一个男人吻。 厉坤的手往被子里伸,撩开她的衣摆,跟游鱼似的,一路战栗。最后,手盖上那团绵软时,迎晨按住他手腕,目光倦色:“今天好累。” 厉坤眉峰下压,眸子里有深光在晃。 他一声不吭地盯着迎晨,较劲儿似的,那手,始终没有妥协挪开。 迎晨莞尔,抬起头,主动贴上了唇。 亲昵到了临界点,厉坤气喘沉沉,撑起手臂,半边身子越过迎晨,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找着什么。 迎晨侧头一看,呃,这男人什么时候买的安全套? 厉坤抽出一只,熟稔地捏开,正准备自己套。迎晨翻身过来,把他推在床上,然后自己跪坐着,一身白皙肌肤如雪莲,唇红眼艳,藏了一汪春水般。 厉坤被刺激得有点受不住,杵着的玩意儿本能地弹了弹。 哑声:“别,我自己套。” 迎晨探身,掌心直接堵住他的嘴,然后头一埋。 温润紧致的包容感让厉坤揪紧了床单。 “嘶——” 到最后,他叫得比谁都厉害。 迎晨也是横了心,无比上劲儿,嘴巴麻木了,都快抽筋了,也不肯放弃,弄了半小时,终于让厉坤缴械。 到最后,男人嗓子都喊哑了,似是带了点哭音。等余热过去,厉坤抱住双眼紧闭,累惨了的迎晨,咬了咬她耳垂,轻轻叫了一声: “老婆。” 迎晨的鸡皮疙瘩,燃烧了每一寸肌肤。厉坤能摸出她的变化,心里那个舒爽,瞬间驱走了之前的郁闷和不悦。 迎晨嘴角噙着一瓣笑,无声胜有声。 厉坤跟个向大人讨糖的孩子般,说起:“后天周六,我去你家拜访你父亲母亲,行吗?” 迎晨笑容一窒,收敛至不见。 “我从非洲给他们带了点礼物,这边儿地方倒是从没见过,不贵,就当一份心意。” 厉坤声音平静,语气温情,从容的,坚定的,字里行间的云淡风轻,是对过去恩怨的妥协与放下。 “如果他同意,我们就结婚。”说到这里,厉坤难掩憧憬,很快笑着补充:“当然了,如果他不同意,我也会这么做的。” “啊,对了。”想起来,他又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今天队里开了表彰会,哥给你争气,立了个一等功,队里说,我可能会升职。” 迎晨动摇的心,倏地又紧绷。 “总队一直缺实战经验干事,组织看我表现不错,当兵年限也够,符合储备条件。”厉坤以前对这些东西不看重,觉得真正干实事的人,到任何领域都一样。 尽责,尽职,无愧于心就好。 但现在不同,三十而立,娶妻生子,迎晨平日从来不说,但他其实是明白的,以往每次分别,她眉眼间的隐忍和担心,帧帧深刻。 男人有了爱人,便懂了敬与畏。 他每一次的努力和拼命,都是向安定在靠近。 迎晨刹那懂得,以前他总说的那句话:“小晨儿,你给我一点时间”,是什么意思了。 “怎么不说话?”厉坤低吟,蹭了蹭她的头发,“乐傻了?” 片刻沉默。 迎晨低着头,瓮声瓮气道:“厉坤。” “嗯?” “周六,先不去了。” 七个字,一锤定音。 迎晨能明显感觉,圈住她的手臂,在一分一分变松。 厉坤留了沉默,在等她解释。 迎晨唇齿微张,说:“我周六要加班,可能没空。” 厉坤迟缓着,说:“行。那咱们改时间。周六不行就周日,周日要加班吗?” “还不知道呢。”迎晨说:“最近公司有个项目在跟进,事还挺多的。” “那什么时候去?你定,给我一个时间。” “再说吧。”迎晨垂下眸子,声音很轻。 一室安静。 厉坤彻底松开手,掀开被子下了床,他连拖鞋都没穿,赤脚踩地,沉默地去倒水喝。 迎晨躺进被窝,侧脸枕着手臂,佯装闭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已睡得模模糊糊。只觉腰身一紧,又被重新搂进了怀抱里,耳边是一声似有似无的低沉叹息。 ——— 队里任务结束,都会有十来天的假期。厉坤四处溜达,上午去厉敏云那陪父亲半天,下午市区转转,图书馆,超市,工艺品老街,跟个无业游民似的。 林德可纳闷儿了,“哎,哥,你这都是第三天上我这儿吃晚饭了吧?” 厉坤横他一眼:“你什么意思,记得这么清楚,惦记饭钱是吧?” “你一个人来就惦记,”林德嘿嘿笑,“叫上晨姐一块,我给她挥舞荧光棒。” 厉坤的兴致顿时降温几度,说:“你晨姐最近工作忙,没时间。” 林德贼机灵,听出来了不对劲,试探地问:“哥,你跟晨姐吵架了?” “还真没吵。”厉坤也费解,谈不上抱怨,说:“她们公司谈了项目,据说屁事儿挺多,我从国外回来也这么些天了,她就按时下班过一次。” 厉坤心里烦着,抖了支烟放嘴里咬着,点燃后重重吸了一口,烟气在肺里打了个转,他又把烟给掐了。 林德眨眼,“戒了?” 厉坤闷声:“嗯。” “啊,我知道,这叫优生优育。” 厉坤也没否认,往椅背一靠,心情不佳。 “我看,你这就是想太多。你想啥呢?啊?”林德态度老成,有模有样地帮人分析起来:“你和晨姐,打小认识,这情分天长地久,崩不了。” 这话舒坦,厉坤不自觉的挺了挺腰板,得意。 “其次吧,晨姐多喜欢你,有次还为你爬墙,不怕摔,羡慕死了。”林德掰着指头,一样样地数,到最后,十根指头轮了两遍,才下总结:“总之啊,你俩特别好。” 厉坤笑了笑,冲林德比了个打枪的手势:“臭小子。” “晨姐是他们公司的干部吧?” “对,中层。” “哎呀,那人脉也挺广啊。接触的客户老板,英俊潇洒的肯定也多。”林德摸着下巴,眼珠转了半圈,感叹:“诱惑真多。” “……”厉坤一脚踹向他:“闭嘴吧你!” 林德皱眉头,忽问:“厉哥,你……没啥问题吧?” 厉坤正襟危坐,嫌弃地瞥他一眼,“什么意思?” “身体啊,健康啊,功能啊。” 厉坤被呛得猛咳,“滚蛋。” “都说有七年之痒,你和晨姐不止七年了吧?”林德一本正经地剖析:“你们也算半异地,一周见个一两次,哎呀,很危险的啊。” 厉坤抿着唇,不再犯脾气了。 “太熟悉了,难免心生倦怠,我觉得吧……”林德话说一半,深思熟虑。 厉坤还真紧张上了,问:“觉得怎样?” 林德清了清嗓子,对他勾了勾手:“哥,你近点儿。” 厉坤照做,凑过耳朵。 “我觉得啊,你得有点危机感,三十一岁,四舍五入就是男人四十啊。”林德压小音量,虚声儿说:“你们这岁数,最大的毛病就是缺少活力,年轻感,朝气感,少年感,懂吗?” 厉坤茫然一瞬,不耐道:“说人话。” “你得换点花样,给晨姐新鲜感。” 还别说,这话真被厉坤给听进了心里,他紧着声音:“说说看。” 几句之后。 厉坤一言难尽,掌心默默地按紧了桌面。 犹豫问:“这法子……可行?” 林德扬眉,“当然,花花公子说的。” 厉坤一时没明白,“花花公子是谁?” 林德嘿嘿:“男性杂志。” ——— 迎晨这边,也为事烦着。 下午,交情颇好的秘书,偷偷告诉她,“晨姐,公司办拟定了下周工作安排,周四,有一个临时董事会。所有高管和党委书记都参加的。” 迎晨默了片刻,手中的签字笔,迟迟没有落下最后一撇。 秘书小声道:“晨姐,咱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许董这次的态度,挺强硬的。” 迎晨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其实,我们也看不惯公司对上次矿难事故的内部处理结果,仗着法审部和领导的关系好,便开后门包庇。” 秘书停了停,才小声:“虽然处理结果不公正,但是晨姐,你前途无量,实在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对自己较真。最后为难吃亏的,可是你自己啊。” 迎晨垂眸,缓缓合上笔帽,“好了,人多口杂,别再说了。” 秘书立即闭嘴,但心意是真的。 “每个人的原则不一样,这里面的水,远比你们看到的要深。”迎晨一语概括,浅浅而谈,对她笑了笑:“好了,你出去工作吧。” 下午四点,公安局的同志又来找迎晨了解情况。迎晨已能明显感知,他们提问的出发点,已从迎晨主动,转为被动。 千丝万缕的微妙转变,如风云迁徙,多云转阴。 这日,迎晨从局里出来,又回办公室待着。 夜深,人静,心如暗夜浮游,沉下去,又飘起来。 十点,迎晨才离开公司,开车回家。 晚上路况不错,二十分钟后就到了。迎晨开了门,客厅灯亮着,但没见着人。 她边换鞋边往里头看,“厉坤?” 步履匆匆的声响,厉坤从卧室走出来,一身家居服,看来是刚洗过澡。 “回来了?” “嗯。” “饿么?我给你做点吃的?” “不用。”迎晨换好拖鞋,把包丢沙发上,揉着颈椎伸懒腰。 厉坤没再劝,“去洗个热水澡,我给你拿衣服。” 迎晨未觉异样,“好。” 水声淅沥,磨砂玻璃上雾蒙蒙的一层水汽。 厉坤望了一眼,然后拧过头,双手搁腰,深深呼吸。 他拉开衣柜,从最里边拿出一个橙色纸袋,拎在手里半晌,神色复杂。这玩意儿是他晚上特地去商场买的,别说,头一回办这事儿,真有点不适应。 心里的退堂鼓刚起了个头,林德那一套大道理和迎晨这段时间的反应,混在一起,又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 “得嘞,全是为了媳妇儿。”厉坤调整心态,定了决心。 他心虚着,又往浴室瞅了瞅,然后飞快脱下家居服,费了老劲儿换上了纸袋里的东西。 迎晨披着一身热气,从浴室出来,她穿的是墨绿色的丝绸睡衣,腰间细细的一根带系了个懒散的活结,锁骨往下隐隐乍现,胸脯俏生生地挺着。 迎晨松开发绳,一头波浪如墨绸,加持了女人的妩媚。 “你换了洗发水啊?”边问边抬眼。 厉坤眸色沉沉,意味深长地走过来,迎晨懂他心思,不算主动,却也顺从的依进了他怀抱。 吻深,掌心热,滚烫烫的在她腰上游离。 迎晨气息颤了,厉坤的唇舌一抽出,她便有些心浮气躁。 厉坤按住她的手,呼吸热热喷薄:“迎晨。小晨。晨儿。媳妇儿。老婆。宝贝儿。” 这语气腻的,迎晨心都酥了。 厉坤舔了舔唇角,递过声音,“摸摸我。” 然后动作轻柔的握起她的手,直接挑开了自个儿松松垮垮的裤头。 摸到了。 迎晨轻轻拧眉。 厉坤笑了,高挺鼻梁撑出的俊朗眉眼里,那股坏劲儿透着一股情|色。 指尖微妙的触感,让迎晨本能地缩手:“哎?你,你穿了什么啊?” 厉坤扯下裤子,任它滑落到脚踝。 迎晨目光一低,差点没尖叫出声,看实了,脸色顿时涨红。 语无伦次道:“你,你。” 厉坤豁出去了,腹肌绷得铁紧,哑着嗓儿说: “这是非洲小野象,豹纹卡通……喜欢吗?嗯?” 第56章 争吵 迎晨用她贫瘠的想象力, 好不容易理解“小野象”三字的含义时, 差点没笑吐。 她抖着肩膀停不下来的样子,给暧昧气氛画了个句号。 厉坤脸色青红皂白, 闷声吭气地穿上裤子,坐在床边。 “有完没完了?”他恼火。 “完了, 完了。”迎晨走到面前,居高临下地捧起他的脸一顿揉,“这东西, 你上哪儿买的?” “商场。”厉坤目光往左边飘。 “不是, 你怎么想到买这个?” “你管我。”厉坤目光又往右边飘。 迎晨嘴角收了弧度, 静了一会,伸手抱住了他。 这是个很温柔的拥抱,像安抚,像抱歉,像寻找依靠。她枕着厉坤的肩头, 目光愣愣的,忽说:“对不起啊,我这段时间好忙。” 厉坤软了心, 闷闷的应了一声:“我知道。” 他期盼着迎晨再说点什么, 但片刻之后,唯有沉默拥抱,无言以对。 就像一拳头砸在棉花上, 厉坤心里还真没了底。 想了一宿, 把平日的蛛丝马迹都给串联上, 发现除了工作忙,迎晨也没什么异样的地方。厉坤枕着手臂,自我安慰,就甭瞎想了! 这两天,厉坤去陪父亲,吃饭时,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厉敏云筷子一放,“什么?结婚?” 厉坤:“对,结婚。” 李歆苑见气氛僵着,暗暗扯了扯厉敏云的衣袖。 “松开。”厉敏云烦躁地抡起胳膊。 徐阿姨赶紧打圆场,顺着厉坤的话说:“这是好事儿啊,小厉年龄也到了,成个家多好。日子定了没?” 厉坤:“先扯证,办不办酒我再跟她商量。” 厉敏云郁色满脸,把碗筷搁桌面,“说得轻巧。” 厉坤若无其事,瞥她一眼,然后继续吃饭:“姑妈,您是长辈,这事儿无论如何也得告诉您一声,当然,您同不同意,也没太大关系。” “嗨?你。”厉敏云倒没料到他如此直白。 “如果办喜宴,请帖一定给您发,该有的礼数一样也不会少。”厉坤语气平平淡淡,似是把这些事早就想了个透。 “但迎晨嫁进厉家,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厉坤终于抬眸:“成了一家人,就该有一家人的样子。迎晨做的不对的地方,我会跟她说。也希望你们不要为难她。” 厉敏云愤愤不平,“为难?我怎么为难她了?这都是她该的!结婚?你还想着结婚?呵。”她气急反笑,“你妈的事,你给忘了?啊?上赶着去给仇人当女婿呢?啊?” 这话是真真儿地往厉坤心窝里戳。 每每谈到这个话题,气氛总会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厉坤端坐着,背脊挺直,浓眉目深,瞧不出情绪。 半晌,他轻言:“如果这么想,你心情痛快。对,那你就当我狼心狗肺吧。” 厉坤轴劲儿上来,说话都孩子气,“狼心狗肺,我也要娶她。” 得嘞,这态度,彻底把话给堵死了。 厉坤这回,算是给家里透了底,态度明明白白,非迎晨不娶了。 ——— 吃了饭出来,厉坤特地掐了时间,赶着下班的点儿去公司接迎晨下班。 到了楼下,他先是打电话,通了几声,那头给挂了。迎晨补发了一条短信: [还在开会。] 厉坤烦了,心想,哪有这么多会要开。一寻思,干脆推门下车,亲自找了上去。碰见还在加班的前台,小姑娘忙把人拦住:“先生,请问您找谁?” “找迎晨。”厉坤说。 “不好意思啊,迎部长在开会。”秘书指着沙发:“要不您先坐坐?” “他们还要多久散会?”厉坤站着,没动。 “这个不清楚,不过今天董事长也在,可能时间比较长。” 厉坤点着头,尾音长长的哦了声,套近乎似的问:“你们公司,业务还挺忙啊?” 前台礼貌地笑笑,抿唇不语。 “迎部长最近忙什么?”厉坤假装闲聊。 “对不起,这是公司内部的事情,我们要求保密。” 小姑娘还挺有原则,态度铿锵的把话给挡了回去。 厉坤竖着拇指:“好员工。” 姑娘态度和气,“您坐那儿等吧。” “不了。”厉坤往里边瞧了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双手揣进兜里,溜达着走了。 厉坤坐回车里等。过了年,春寒料峭,夜里还是冷的慌。 他打平座位,半躺着听广播,闲着没事儿,又拿手机斗地主,一顿大杀四方之后,终于拿了个时段比赛的第一名。 就在这时,厉坤瞧见迎晨从公司大门走了出来。 他赶紧按了两声喇叭,大灯闪了两下。迎晨寻着声音往这边望。她惊奇措愣的表情,把厉坤给看乐了。 “你怎么来了?”上车,迎晨身上的淡香特好闻。 “接你下班。”厉坤捞过她的手,往掌心一焐,“冷吧?” “不冷。”迎晨把手给抽了回来。 路上,迎晨话很少,撑着脑袋看窗外。红灯时,厉坤刹住车,手伸过来摸了摸她的侧脸。“很累啊?” 迎晨拧过头,冲他笑得淡,“还好。” 一问一答后,俩人又陷入了沉默。 厉坤:“对了,组织说,如果一切顺利,下个月,我可能就会升职。” 这话总算让迎晨来了点精神,她眸子亮了亮,问:“一切顺利是什么意思?” “考核调研。”厉坤说:“比如家庭情况,入伍档案,政治面貌,面面俱到,挺琐碎的。” 迎晨心思微动,“如果出现问题了呢?” “只要不是违法乱纪,就不会受影响。”厉坤没当回事,胸有成竹地说:“别担心,我们是五好家庭,得发面锦旗以资鼓励。” 迎晨忽的沉默,没再往下接话。 绿灯通行,厉坤转动方向盘,说起:“队里商量好,一起去医院看看老李。明天不是周六么,要不然,你跟我一块去?” 迎晨似在思考,半晌没吭声。 厉坤又道:“要不是老李给我挡了那颗子弹,你就真见不着我了。幸亏穿了防弹衣,不然那一枪下去,心脏都能打爆。” 原本,他们可以即日返程。但顾忌李碧山的伤势,所以在当地休整了两天才回国。厉坤言辞话语间,对老李这份亦师亦友的情分,当真感激。 “明天林德也一起,上午去医院,下午咱们去书院山转转,行吗?”厉坤全给计划好了,说实话,也没想过迎晨会拒绝。 但,还真给拒绝了。 “明天我去不了。”迎晨声音疲倦,“你们去吧。” “吱——”一脚急刹,她先是前倾,然后被安全带给拽拉回原位。 厉坤手指抠着方向盘,平静问:“怎么,周末也要加班?” “不加班。”迎晨亦平淡:“就是累了,我想休息。” “十点才出门,要不然,再把时间往后挪挪,下午出发,晚上再去看老李。” “别,都约好时间了,别耽误你们。”迎晨头枕着靠垫,佯装闭眼:“我想多睡会。” 直到这一轮的绿灯亮起,厉坤都没再说一个字。 他绷着脸子,到后半段,车速明显加快。 停好车,等电梯,再开门。 迎晨跟没事人似的,换鞋,放包,然后扎了圈头发准备去洗澡。 厉坤瞧着她身影,目光随着一块平行移动。但这女人视而不见,做她自己的活儿,也没想着说句话。 直到浴室门关上,厉坤把手里的车钥匙重重扔向桌面,心烦难耐。 十一点多,迎晨先爬床睡觉。她换了身纯黑色的家居服,领口大,露出半边肩膀。过了会,厉坤也熄灯上床。 迎晨背对着,黑暗里,男人的胳膊便圈上了她的腰。 像讨好,像求和,像疼爱。 厉坤不由分说的将人搂进了自己怀里。往她圆润的肩头用力一嗅,沉声说:“咱俩用的是一样的沐浴露,小晨儿,为什么你特别香一些?” 迎晨眯阖着双眼,嗯了声。“我是女人嘛。” 厉坤捡着话,顺着说:“我女人格外香。”他还舔了舔她皮肤,唔了一嗓子:“是甜的。” 迎晨心思微晃,慢慢睁眼,看着卧室里的窗帘。厉坤的手开始使坏,顺着她的尾椎骨就想往下探。 迎晨却一把按住他手腕,轻声:“我累了。” 厉坤耍起无赖,凑着她耳朵,“你躺着就好。” “那我去睡客房。”迎晨也不阻挠了,直接抛出这么一句话。 厉坤的心,算是彻彻底底的冷了下来。 克制了几秒,他妥协投降:“行行行,不碰你不碰你。” 他还是强势地将迎晨的身子给掰正,两人面对面的姿势。 “咱俩都到这份上了,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说睡客房。我这儿哪有客房,你就是屋子里的女主人。” 这话坦荡,带着股硬汉柔情,语气是温柔的,但目光是犀利探究的,厉坤一动不动盯着迎晨的表情,似要挖出个蛛丝马迹来。 偏偏迎晨淡然得跟朵冰山雪莲一般,要瞧,就任你瞧。眼神毫不露怯。 厉坤败下阵,低头在她唇边落了个温柔的吻:“行了,睡吧,不闹你了。” 迎晨总算扯了个笑,然后翻身陷在枕头里,还用被子把自个儿裹得严严实实。 厉坤盘腿坐在床上,心里郁结,偏又理不出个头绪。 周六,迎晨还真说到做到,闷头大睡,没跟厉坤出门。 厉坤叫了她几次,“你看你都醒了,别赖床了,跟我一起去,行吗?我带你去吃好东西,最近不是有新电影吗?吃了饭,咱俩去看电影。” 好说歹说,迎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想动。” “不用你动,我帮你穿衣服穿鞋子。”厉坤摸摸她的脸,“懒猪。” 迎晨偏头躲开,话都不说了,直接拿枕头盖住自己的脸。 厉坤去扯,迎晨用力拽着,不松。 轴劲儿上来,两人都是不服输的主。 厉坤拽不动枕头,索性去掀被子,这被子是蚕丝的,轻薄,一把就给扯掉了。 迎晨吹了一屁股冷风,火气上头,语气扬高:“你烦不烦啊!说了我不想去!” 这嗓子吼的,凶,是真凶。 吼完,迎晨自个儿也愣住了。 厉坤脸色顿时阴沉,犯着脾气,一字一字道:“你烦的,可不止是出门这件事吧?” 对视数秒,迎晨也冷了态度,觉不睡了,床不赖了,直接赤脚下地去洗漱。她一身黑衣服,衬得唇红齿白,皮肤白皙清透。站在洗手台边,任水哗哗流着。 没过多久,客厅里先是传来一道椅子被踹倒在地的稀里哗啦声,接着是重重的摔门声,如闪电落雷,劈得火烧愤怒。 一室安静。 迎晨拧毛巾的手,这才缓缓垂下。 等她出来,桌上搁着的手机显示有一条新信息。 看了几个字,连日来压在迎晨心头的那团阴云,是彻底豁开了口子,暴雪连绵而至了。 而不明所以的厉坤也没料到,今天这一场在他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情侣间拌嘴,会成为两人之间僵持局面的开始。 第57章 谜团阴云 给迎晨发短信的是秘书。 公司临时董事会的结果出来了, 迎晨被撤职, 下周一起,便不再担任业务部门的中管职务。秘书出于私交,把偷听到的消息提前告诉了她。 信息足足看了两遍,迎晨把手机屏幕反转至下, 重重按在了桌面上。 她拂开头发, 撑着自己的脑门,掐了两圈眉心,再睁眼时,表情一瞬茫然。 周一, 公司正式发文, 宣布该项人事变动。 迎晨被许伟成叫了去。 表面上是于情于理的流程解释,“出于公司发展的考虑以及业务调整,董事会慎重讨论后才做出的决定,迎晨, 你为公司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希望你不要有想法。” 迎晨今天一身素色呢子衣, 衬得眉眼格外深黑。任徐伟城把话说完, 迎晨始终眼神淡淡。 对视数秒,徐伟成也不再绕圈子, 撕了面具, 哼声冷笑。 “我早说过, 女人出头, 是会吃大亏的。” 迎晨嘴角一弯, 不置可否。 “你有学历,有经验,能力也突出,非想撑英雄,行,我如你所愿。”徐伟成玩着烟盒,不屑一顾地睨着她。 “知道我最恨什么吗——年轻人的无知与自以为是。” 许伟城语气激动起来,把烟盒丢向桌面,嚣张与狂妄难掩:“一次矿难,公司赔了钱,做了安抚和善后,谁都没异议,就你事多!都是同僚,你说你,非得抓着法审部门的责任不放干什么?” 许伟城双手叠交置放桌面,式样十足地说教道:“较劲是吗?出头是吗?最后赔进去的,还不是你自己?迎晨,你工作时间也有好几年,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了,轻重缓急,还拎不清楚吗?” 为着矿难处理结果不公正这事,迎晨言出必行,农历春节后的第一天,便把材料送去了上级部门。闹得公司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许董,你怕的,不止是处理结果这件事吧。” 迎晨平静淡定,直视对方,这是她踏进办公室后的第一句话。 许伟城的脸色,如所意料的微变。 “福雨沟矿难最直接的原因,是因为公司对它的资质判断审核失误。要求相关部门及领导受到处分,不应该吗?”迎晨目光通透,道:“你们之所以反对,不是徇私,就是枉法。” “迎晨!”许伟城怒得拍板桌面,“请注意你的言辞!” “我说我该说的,做我该做的,争取我该争取的,哪里不对了?”迎晨情绪拔高,掌心按住桌角,毫不露怯地直视许伟城。 “错的不是我——是你们。” 一瞬安静。 许伟城又淡定了脸色,冰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不自量力。” 迎晨没再说话,转身要走。 “站住。” 许伟城对着她的背影说:“你能摸出这行的水深水浅,但你一脚踩下去,自己能不能囫囵上岸,能不能全身而退,你想过没有?” 迎晨脚步定定,手握门把。“我不需要想,因为我根本不会同流合污。” 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许伟城赏她两个字:“天真。” 拉开门的动静,惹得办公室外的同事齐齐回眸。 迎晨扫了半圈,大家又都低头干活,气氛沉闷压抑极了。 ——— 自从周六那天闹了别扭,厉坤和迎晨正儿八经地陷入了冷战。 男人嘛,多少有点大男子主义,受了顿莫名其妙的气,厉坤心里也不舒服。打那日起,他就没回过公寓。一呢,是想挣点面子,二呢,也是有私心,他就不信迎晨不惦记。 结果,这女人还真没如他所愿。 整整四天,甭说电话,连条短信都没有。 “我说,你白天往我这儿钻,晚上去林德屋里,你想干嘛呢?啊?”病床上,李碧山吊着绷带,梗着脖子,咋咋呼呼地骂他。 这是中午,保洁阿姨刚清扫过,一屋子的消毒液味儿。 厉坤白他一眼,“你这人典型的不识好歹,我牵挂你一个人在医院,天天陪你解闷,你还好意思说呢。” 李碧山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得得得,闭嘴吧。” 一旁的林德剥了个大橙子,咬得汁水横流,“晨姐还没忙完呢?我都好久没见过她了,哎,她是不是出差了啊?” “废话,肯定出差,不然他哪能去你家睡啊?”李碧山呸了声。 但就是这茬话题,厉坤竟然彻底沉默了。 林德与李碧山递了个眼色,心里头默契着。林德咧咧嘴,玩笑着问:“厉哥,你这情况不太对啊,跟晨姐吵架了?” 厉坤坐在沙发上,泄气的把头往后仰,盯着天花板说:“我还真希望她找我吵一架。” 林德摸了摸后脑勺,半天没把话绕明白。 李碧山到底是过来人,问一句:“哟,她冷落你了啊?” 说到点儿上了,在哥们面前,厉坤也没打算遮拦,闷闷地把上回那事给说了一遍。 完了,郁结道:“她态度那么凶,嚷了我两嗓子,我说什么了么?” 李碧山幸灾乐祸地笑:“你看你看,我就知道。” 林德眨眼:“知道啥?” “飘飘浮浮,没定心。”李碧山倍儿感叹,“我真是太高瞻远瞩了。女人啊。”他摇了摇脑袋:“不靠谱。” 厉坤不乐意了:“去去去,瞎说。” 林德举手同意:“晨姐可不比你那前妻。” 李碧山刺激大发,碍于枪伤没好全,只敢怒不敢动手。 玩笑归玩笑,林德和李碧山还是晓之以情地宽慰了番厉坤。 “你一大老爷们儿,让着点会死啊?” “说两句好听的话,脸皮厚点,不就完了?” “我可纳闷儿了,你都三十一了,哪里来的自信,还能再找一个白白嫩嫩的姑娘啊?” “……”厉坤被打击得心扎了个洞,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怕了你们。” 直到他人走出病房,李碧山忽地嗤笑半声,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林德:“嘛呢?” 李碧山哎呀一声叹气,“给别人说道理,都是好手。轮到自己,就没辙了。” 这大概就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吧。 ——— 上午宣布了调令,公司说,在新任部长任职之前,业务部门的工作暂时还由迎晨负责交接。并且,办公室不动。 迎晨知道,这是许伟城故意的。 故意用这些门面手段,提醒她,恶心她,同时在员工面前,落个顾念旧情的好名声。一直跟着她的秘书,特别不放心,下午进来了好几回。 迎晨看她轻手轻脚搁在桌面上的咖啡,笑了笑,说:“没事,我好着呢。” 被看穿,秘书难受极了,“晨姐,我一进公司,就跟着你的。” 迎晨微抬下巴,看着她说:“这是公司正常人事调动,别多想,你好好工作,不用担心受牵连。” “不不不,”小姑娘猛摇头,不无担心地说:“晨姐,能不能找找人,帮忙给说说好话?” “找谁啊?”迎晨笑着反问。 唐总两个字都到嗓子眼了,但一想到如今的形势,加上天高皇帝远,又有什么用呢。 于是,秘书把话给吞了回去。 迎晨摆摆手,“行了,去忙吧,少到我这儿来,毕竟职位平等了,还是要遵守规章制度。” 秘书走后,迎晨笑容陡然松垮。 她手肘撑在桌面上,脸埋在手心,脑子昏沉疲惫。 四点多的时候,法审部的一员工来敲门。 “晨姐,你在呢。” 迎晨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是这样的,来了两名市分局的民警同志,说是想找你了解情况。”员工把路让出来,迎晨便瞧见了后头的黑色制服。 待人落座,两名同志然后摊开笔记本,开始公事公办。 “你好,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福雨沟矿难的一些事情。” 迎晨点头,“好。” “请问,你是否认识张有德?” “认识,他是金矿的老板之一,下井,包括井下爆炸,他都在场。” “你和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有过业务接触,就在去年上半年,他来过我们公司参加了当时的竞标。” “总共几次?” “三次。” 停了一会,迎晨蹙眉,“他不是被抓捕了吗?” “是。”年龄稍长的民警看着她,说:“在审问调查过程中,张有德还说出一些线索。” 迎晨心如海上浮舟,瞬间被波浪卷搅得七上八下。 办公室外。 员工互递眼神,暗暗在内网上议论: “你们听说了吗,晨姐惹上大事儿了。” “不就是去举报咱们公司的处理结果不公正吗?” “太天真了你们,里头水可深了。” “我也听到小道消息,说从那个金矿老板嘴里,又橇出了些事情。” ——— 迎晨今天又是晚上十点多才回去。 半道儿迎璟还给她打电话,说,“姐,爸说你好久都没回来过了,让你这两天回家吃个晚饭,他还让你注意身体。” 迎晨心不在焉地应下,随口问起:“爸他还好吧?” 迎璟说:“还行吧,看着心情不错,听院里的叔叔说,可能还会往上升。” 迎晨忽地笑了,小声一句:“都赶着升官呢。” 迎璟没听清楚,“嗯?” “没事,我改天抽空回去看看他,你自己在学校吃好点。” 没多聊,正好到了公寓门口,迎晨挂了电话。 这些天,她没回大院,也没去过厉坤那,早出晚归,天天窝在万科城这小套房里。 迎晨按了密码,叮的声,门开了。 结果刚开,里头的人便冲了上来,吓得迎晨差点尖叫。 “是我是我。”厉坤郁闷了,“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听着声音,迎晨才把人看实,捂着胸口直拍拍,“还以为进贼了呢。” 厉坤今天穿了件黑色夹克式样的羽绒服,工整有型,里头的军衬衫还没来得及换,看样子是从队里直接过来的。 情绪平复下来,迎晨便又是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厉坤看她换鞋,穿鞋,放包,又走去厨房倒水喝。 几天没见,这人咋没点儿反应呢? 按捺不住了,厉坤也走到厨房,从后头将人圈住。腰肢软啊,熟悉的手感,清淡的香味,一下子抚平了他心里的那点小疙瘩。 厉坤用脸贴着她的脸,亲密密地摩挲,委屈道:“别冷我了,我都快被你冻成雪人了。” 迎晨不挣,也没回应,就这么杵在原地,任由他抱着。半晌,她继续倒水,平平淡淡地说:“我没冷你,我就是最近有点忙。” “好好好,是我的错,那天我不该提要求的。”厉坤似讨好,把罪责一股脑地往自个儿身上揽,“以后啊,你不想出门,不想约会,不想看电影,我都依着你。” 见迎晨不说话,他又说起件开心事:“下午我回队里,上头组织对我进行了第二轮面试,分数挺高的,如果顺利晋升,我的工作就能稍微稳定些了。” 迎晨终于开口:“面试些什么内容?” “专业知识,临场问答,还有个心理素质的测试。”厉坤难掩得意,求夸奖般地炫耀:“我是第一名。” 迎晨的关注点似乎偏题,又问:“还有哪些考核?” “剩下的就是档案调查,政治面貌,家庭关系这些。”还是那句话,厉坤说:“只要直系亲属里,没有违法乱纪的前科,就没事。” 敏锐察觉到怀里的人身子跟瞬间抽出一半儿力气似的,厉坤忙把人搂得更紧,还以为她是高兴坏了。 于是使坏地凑上她耳朵,似有似无地贴上嘴唇,“小晨儿。” 迎晨虚着声,“嗯?” “我一战友的爱人,在民政局上班。”他微微吸气,降沉嗓子,中低音迷人至极:“明天周三,咱俩去领证吧。” 虽是询问。但他说话的语气,谓之坚定无疑。 “先把你收进户口本,这样你就跑不了了。”厉坤全计划好了:“上午我去拜访你父亲,权当通知,下午就去民政局,晚饭叫上林德他们,在碧汀阁庆贺一番。” 迎晨却直接将话打断。“明天我没空。” 厉坤手臂倏地收紧,语气尚能保持住,不慌不忙地说:“哦,那后天。” “后天。后天可能也不行。” 话毕。 厉坤的神色,算是彻底冷了下来。 他克制着,依旧平静问:“成啊,那你给我一个具体时间。” 迎晨低着头,“现在没法保证。” “没法保证什么?”厉坤呵的笑了下,“是没法保证时间,还是没法保证结婚?” 一句话后,他是再也压不住情绪,拽着迎晨的胳膊,直接把人给抡了半圈,成了面对面的对视。 厉坤是真怒了,“迎晨,咱俩走到这一步也不容易,你有话就说,别他妈吊着我。” 这语气跟冲天炮一样,迎晨也来了脾气,一把甩开他的手。 “站住。”厉坤追上去,“不许走,把话说清楚。” 他伸手去抓,结果没赶上趟儿,修剪齐整的指甲悉数划在了她手背上。 尖锐的疼痛一道道的,迎晨借势发火:“你没看出来吗,我现在不想结婚!” “你是现在不想结,还是以后也不想结?!” 两人对吼,跟玻璃瓶爆炸一般,轰声过后,碎了满地玻璃碴。 迎晨望着他,厉坤亦逼视,一个字一个字地冷言:“从老子回国那天起,你态度就变得忽冷忽热,不想出门,不想约会,没事儿,我能忍。说好一块去看我爸,你也说工作忙,好,我忍。你累,你休息,我理解。但迎晨,你现在连婚都不想跟我结了——你让我怎么忍?啊?怎么忍!” 男人的眼神,透着股受了伤的疼痛,看得迎晨难受。 她稳了稳情绪,再抬头时,佯装无畏:“我让你忍了吗?你忍不了,就别忍!” “操!”厉坤气得血气直冲脑门,“迎晨,你给我好好说话!” “说什么?啊?”迎晨冷笑一声,拿出手机,飞快按了两下,然后凶狠地递到他脸前:“看你表妹干的好事。” 厉坤一愣,李歆苑? “2月9日,给我五百块钱。” “2月12日,给我发个红包,饭卡里没钱了。” 迎晨冷漠地念着短信内容,一副恶心透了的表情:“跟你在一起,就把我当取款机了吗?” 厉坤火气稍降温,“她做的是不对,但你也可以好好跟我说,一定要用这么伤感情的方式吗?” “不然呢?她是你家人,你能跟她断绝关系?” 扯到家庭问题,梗在两人之间最根本,最幽深,最敏感的一道伤疤,又以重见天日的架势,慢慢撕开了口子。 厉坤气急了,“你别用这个威胁我,迎晨,你扪心自问,我俩在一起之后,我可曾要求过你,拿着过去的恩怨做要挟,逼你和你的家人断绝来往?” 迎晨是故意把矛盾往这上头引,她神佛不近的态度,说了四个字: “你情我愿。” 厉坤的眸色,从阴转雪,此刻又结了霜。 是真被伤着了。 “你情我愿?”他好笑地重复:“你情我愿是吗?打发寂寞是吧?不甘心是吧?纯属好玩是吧?” 灵台清明一扫,厉坤钻了牛角尖,目光盯着她,恨不得把她的灵魂给挖出来。 “迎晨,你是不是特有成就感啊?”厉坤笑了,笑着笑着,眼眶给笑红了:“看这个傻男人,上了你一次当,隔了这么多年,还是愚蠢地照样上钩——说,你是不是这样想的?是不是?!” 迎晨卯足了力气,下定了决心,但一对上他发红的眼睛。那个“是”字,到底没忍心欺骗出口。 唯有沉默以对,她转过身。 厉坤气懵了,也忘了这是她的住处,还以为她要走。擦肩而过时,恐惧失去和本能使然,厉坤猛地伸手,拉住迎晨。 “你去哪?”他抱她,惊慌的语气:“这么晚了你想去哪里?” 迎晨被压得喘不过气,所以挣扎,厉坤却误了意,只更用力的按住人的后脑勺,使劲儿往怀里带。 “今晚我说错话了,我,我是被气着了。”厉坤口不择言地解释,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别走,你别走。” 连着重复好几遍, 你别走。 最后,厉坤眼泪都下来了,抵着她的头发,央求道:“晨晨……你别跟我分手。” 第58章 昭然若揭 厉坤是真把自尊和面子都卸了下来, 一时惶恐,就怕一撒手, 她说走就走。 迎晨没动, 等他情绪平复了些, 才说:“你松开,我们都冷静一点。” “你他妈这是冷静的样子吗?”厉坤撑住眼泪:“我能做的, 能妥协的,我尽力了, 迎晨,我真的尽力了。” 迎晨眼睛一闭, 热潮滚动, 硬着心肠说:“我也尽力了。” 厉坤放开她, 居高临下睨着她。“是不是你家里不同意?” 迎晨摇头。 厉坤瞬间大吼:“那他妈到底是为什么啊!!” 迎晨:“咱俩在一起, 你家里是什么态度?他们怎么看我?缺钱了,伸手要, 不痛快了, 冷嘲热讽几句, 是不是我,永远低人一等?” 厉坤:“你不想和他们打交道,我能让你们永远不见面, 我有房子,我们搬出来住, 过自己的日子, 这样也不可以吗?至于你说的‘别人怎么看我’——” 他倏地冷笑:“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 应该是我吧。” 迎晨悯默无言。 厉坤被她这态度给彻底激着了,盛怒之下也没个轻重,净挑些伤人的话互相刺探: “你这是胆怯了,害怕了,不想面对了,啊?我还一肚子委屈呢!老子为了你,跟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就为了一句你愿意,行啊,你愿意,我也愿意,给你送命都行!但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说的是人话吗?对我做的是人事吗?” 厉坤心里有怨有恨,尽数发泄后,一室安静。 他悔意涌上心头,刚想说几句缓场子的话。可一对上迎晨那双剜出血般的眼神,便愣住了。 迎晨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嘴唇都发了白。 厉坤心一下子就疼了,软了音,颓靡道:“晨儿,咱俩别吵了,行吗?” 他伸过手,想来抱抱她。 迎晨身子一侧,避开。 厉坤的胳膊,就这么半尴不尬地举在半道儿。 迎晨轻声:“你走吧。” 三个字,彻底断了厉坤的后路。 “迎晨,你要想清楚再说话。” “你走。” “……” “我要你走!!” 直到门嘭的一声摔上,迎晨维持着原有的姿势迟迟未动。屋里的钟摆声穿透耳膜,迎晨回了魂,想迈步,结果腿麻的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放任这波疼痛过去,迎晨耳边全是下午在公安局的对话。 “你担任业务部门负责人以来,有没有违规收受礼品,礼金?” “没有。” “你再想想。” “没有。” “但据福雨沟矿难的主要事故责任人之一,也就是当时陪你们一起下井的张有德,他的最新口供表示,在前期项目竞标过程中,他是有给你送过东西的。” “……” “他的口供阐明,当时所在金矿的独立采矿资质还没有办下来,但在与你接洽的过程中,你作为业务部门一把手,暗示提出,只要进入复审,资质下发,就没有问题。” “我有异议。这话的确是我说的,但,是基于对方明确表明,所有审批流程正规,只需等待纸质版证明寄送。我跟他说,如果是这样,应该没有问题,具体还要咨询法审部。” “他没有给你送诸如礼品,礼金吗?” “没有。” 迎晨否定后。 警察同志对视她数秒,然后偏头对一旁的笔录人员说:“待复审。” 其实,迎晨心里早有不好的预感,但没料到,是这一种。 走前,办案人员公事公办的语气:“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可能会随时请您进行配合调查。地点不定,请您近期都不要离开本市,我们电话联系。” 话到这份上,迎晨心里已经明白得七七八八。 为了矿难处理不公正这件事,她和董事长翻了脸,许伟城老练,奸诈,不仅有着生意人的精明,还有着国企领导实干经验,深谙算计手段的套路。 迎晨单枪匹马,固执也好,愚蠢也罢,在外人眼里看来种种无法理解的执念,她也有过自我怀疑与动摇的时刻,也有过到此为止,别再掺和的说服。 但一想到,自己带队一行人,差点没死在那破山沟,而罪有应得的人,不仅若无其事,还倒打一耙,她便不服输。 那是与许伟城最后一次对话。许伟城大有威胁摊牌的意味,警告,警告,再警告。 迎晨淡定极了,一句话炸了对方的毛。 “许总,这金矿老板,没少给你们好处吧。” 起初,迎晨以为只是许伟城袒护私交甚好,男女关系不明的法审部部长。但后来种种迹象,让她意识到,这其中不仅是人情,更是切身利益。 一句话见了血,许伟城指着她,“行,你想作对,我奉陪到底。” 当天下午,迎晨便接到了警察通知,并告知,张有德提供了新口供。 迎晨浑身发了寒,回到家,便碰上主动求和好的厉坤。 想到他兴高采烈说——“如果没意外,我就能顺利升职。” 男人眼里的那股精气神,是事业有成的梦想与憧憬。他的未来灼灼可期,迎晨就没了犹豫,不愿再害他一次。 想到这里,迎晨趴在地上,终于苦笑。 两人之间,真是有一根被命运惦记的弦,年轻时,阴错阳差,厉坤因为她家,没了一个妈。致使二人由爱生恨,倒生生成了对仇家。 这种歉疚,不是说散就散,说没就没的。 它像一个引火线,深深埋在迎晨心里: 没燃,便是相安无事。她发誓,用一辈子对他好,一是真心爱他,二是亏欠的弥补。 燃了,她也发誓,一定走得远远,可别把他连累了。 这个男人,一路走来,太不容易。 真的,太不容易了。 迎晨低头盯着地面,自始至终都没有哭。她撑着沙发,费劲地站起来,一脸素色,把头发扎了个马尾,然后一瘸一拐地去卧室准备资料。 ——— 春节后的天气,虽还处在冬末,但总给人一种大地破土,春芽欲生的生机感。 街上商场,模特换上了春款服装,偶尔飙个大晴天,也能瞧见路上的小姑娘,爱美地穿个短裙,颜色艳美,姿态活泼。 厉坤的升职手续审批在即,休完假,他回队里,训练,学习,接待外来干事,陪同介绍交流。一切井然有序,厉坤还是那个样样能拿第一的人。 直到归队后的第一个假期,林德发现,厉坤竟主动申请了任务,负责陆军总院领导的来访接待事宜。 “你怎么能加班儿呢?”林德忒稀奇:“平常你都是恨不得请假,回去陪晨姐的。” 乍一听这名字,厉坤忙着手中活,无神无色不说话。 “啊,说起来,我真的有好久没见着晨姐了。”林德还在一旁絮絮叨叨。 “让一下。”厉坤清点好材料,态度清淡。 他这副模样,平静如水,最叫人止声。 林德本想说几句玩笑话,这会,也不太敢开口了。 下午,厉坤去汇报接待工作的准备情况。他办事,自然是放心的。参谋长五十有余,走的是和蔼路线,尤其对厉坤没少关心。 “最迟下周一,你的升职决定就会下来。现在就差最后一项家庭关系的复核审议。应该没问题吧?” 厉坤站得笔直,敬了个礼,“五好家庭,根正苗红。” 参谋长乐的,又当闲聊:“对了,什么时候结婚?” 厉坤敬礼的手一顿,然后缓缓垂下。 “提个醒儿,提前打报告,只要你这报告一交,给你开后门,马上批复。”参谋长纯属好心,把话往轻松里讲。 厉坤没笑,没乐,那一脸严肃,抬手又是一个军礼:“报告,婚不结了。” 参谋长正端着茶杯喝水,一听,差点没喷出来。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搁,“啥?不结了?” “不结了。”厉坤声音陡低,三个字,没少心酸。 私事也不方便多打听,参谋长象征性地点点头,“那个,这几天都在队里待着,通知下来,我就联系你。” 厉坤:“是!我哪都不去,您随时叫我。” 忙起来,才没空想别的。 周六,陆军总院领导来访,主要是学习交流,观摩一下特战队的训练成果。李碧山还在医院康复,所以扛把子的事,都由厉坤出面。 接待礼仪,组织实训,技术讲解,每个流程,他都做得面面俱到。 随队来的,有一名外参部的宣传干事,叫李明月,人如其名,开朗大方。两天的工作接洽中,与厉坤配合默契,处事不乱。 结束那天,李明月主动给他留了手机号,并且伸出了友谊之手:“厉队,希望以后还有跟你学习的机会。” 这可是当着所有领导,战友的面儿啊。 部队出身的女人,爽飒,直接,眼里是毫不掩藏的欣赏与期待。 厉坤面不改色,拿出手机,当场把人私号给存了进去。并且礼貌回应:“我的号码是。” “不用了。”李明月自信扬了扬下巴:“早查到了。” 这件事过后,最不高兴的是林德。回宿舍后,他拉着一张脸,拦住厉坤:“你今天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跟陆军总院的那女干事,干嘛呢你们?”林德毫不客气地提醒:“这事儿要让晨姐知道了,她得怎么想啊?” 厉坤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你他妈少在这里给她出头!” 林德被吼得脸红脖子粗,一眼瞪回去:“出头怎么了!你做错事儿还不让说啊!” “谁错了?谁错了!”这句话,瞬间捋到厉坤的逆鳞,“老子跟她分手了!” 一语毕。 林德被呛住,懵着眼神:“啊。啊?” “别问为什么。”厉坤冷笑一声,“你晨姐,大小姐脾气,莫名其妙神经病,纯属在我身上验证她的本事,她的能耐,她的魅力。验证完了,一句我不想跟你吃苦,不想结婚,不想受你家的委屈——我呸!爱分不分!” 至今,回想起那晚迎晨说的话,厉坤心里还跟刀割似的,轻轻一挑,便又是血肉模糊。 良久,林德默然道:“……晨姐不是这样的人。” 气愤当头,厉坤差点脱口而出:“她就是这样的人!” 当话到从嘴边,出于本能,又跟喂了哑药似的,悉数吞咽了下去。 “算了,”厉坤别过头,轻声:“她就是……不爱了呗。” 周一,升职的事终于落实。顺利,圆满。厉坤因多年,多次立得战功,经组织研究讨论,并且严格通过多项考核,调研,以无一人反对的投票数,通过了晋升决议。 组织需要这种个人素质突出,又有实战经验的储备人才,去更好地传授、服务于集体。 任职的红头文件下发后,队友心服口服,均是热忱祝福。就连李明月也打来了电话:“厉队,哦不,厉干事,以后我们合作的机会将越来越多,祝贺你。” 花团锦簇,一片热闹。 厉坤表面对谁都高兴,但真一个人处起来,就不自觉地陷入发呆。 手机拽在手里,道喜的短信,微信,电话此起彼伏。厉敏云的,李歆苑的,发小的,领导的,甚至还有徐阿姨。 却偏偏,偏偏那个人,影儿都没有。 厉坤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大概是日光太刺眼,他又沉默地把眼睛闭上。 今年稍显不同,晋升任命是与军区的表彰会一同进行。 表彰会向来受重视,但凡上了军衔的,几乎都会参加。军区最大的礼堂,早两天便开始布置准备。 虽是一切从简,但得体,大方,庄重,上得了台面。 表彰会前夜。 崔静淑给迎义章细心烫熨军装,边上是件熨好的松枝绿衬衫,桌上的功勋章一枚枚摆放齐整。 崔静淑也是个操心的人,一遍遍地叮嘱:“你可千万别落下,明天是要上台发言的人。” “瞧这话说的,我这辈子上台次数还少吗?”迎义章半卧在床上,戴着老花镜看书。 过了一会,他把书放下,似是感慨:“总区缺个位置,我也是赶上趟儿了,要是老厉没生病,论资历,论能力,也该是他的了。” 崔静淑也是怅然,“当初,要不是大哥背着干这事儿,咱们肯定也会劝阻的。” “糊涂,真是糊涂。”迎义章叹气,说到此,难免有怨气,“在这件事上,那俩孩子才是真正受了苦的人。” “行了,过去就算了,多说也没用,伤了和气。”崔静淑把躺好的衣服挂在衣柜里,忽问:“晨晨好久都没家过了,你明天,让她到家吃个饭吧?” 迎义章点点头:“一姑娘家,成天瞎忙。你明儿准备一下晚饭,多做几个菜。” 崔静淑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你是想?” “对,”迎义章颔首:“明天厉坤也在,我让他,不,我请他,到家里做客。” 崔静淑笑起来,“是做客,还是做女婿?” 迎义章虎着脸,佯装严肃:“什么女婿,要当女婿,也让他自个儿开口。” 崔静淑眼神温婉,顺着老伴儿的意思,“行,你说了算。” ——— 次日,表彰会隆重召开。 全体与会人员,正装出席,气氛庄严。就连老李,也被轮椅推着,赶来接受表彰。 会议召开之前,厉坤也不知自己怎的,神使鬼差地往朋友圈里发了条动态。时间,地点,就差没写明:大家来围观。 他知道迎晨喜欢刷朋友圈。 她不可能没看到。 但直到表彰会开幕,他都没等到人。 心里空荡,这种空,连升职,受表彰都没法儿填满。 迎义章那边,自是重要角色,各级别的政要,都跟他说番祝贺词,必要的交际,人际的搭建,是他们这个层次所独有的。 后来,迎义章有意,让警卫员把厉坤叫了过去。在一堆大佬面前,他自然而然的,主动介绍引荐了厉坤。 多少人为之羡慕的关系网,迎义章没有多余解释,给厉坤牵起了线,搭起了桥。 短暂的休息时刻。 当周围只有两人时,迎义章忽说:“你不要多想,一,我觉得你是可塑之才,二,我希望我女儿幸福。” 一时沉默。 迎义章把话补齐,他缓声道:“我心有亏欠,对你们厉家,有愧。” 最后两个字说完,厉坤未动,亦无言。 他的指甲,死死抠进掌心,忍,再忍。最后侧过头,对上这位年迈长者的目光,那句——“我和迎晨已经分手了。”便卡在了嗓子眼,怎么都说不出了。 迎义章摆摆手:“去忙吧。” 他转过身,站在后方的两名警卫员迈步跟来,忠厚的嗓音留下一句话: “晚上,到家来吃个饭,我让迎晨下班回来。” 刚说完,一名近身干事从会场外急急赶来。是朝着迎义章的方向。 他快步,愁眉焦急,还没靠近,就连声喊话:“首长!” 迎义章神色微皱,“什么事?” 对方站定,看了眼他身后的厉坤,欲言又止。 “说吧。不碍事。”迎义章准允。 “我接到了消息,是,是……”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像什么话。”迎义章不满。 “首长,您可千万要稳住。”这名干事,如实告诉:“是迎小姐,她出事了。” 身后的厉坤,猛地抬头。 迎义章大骇,但语气尚算沉稳:“出什么事了?” “她上午八点被市局叫过去问话,一小时前,已经移交纪委了。” 此话一出,迎义章血气汹涌上翻,他捂着胸口,人站立不稳。前方的警卫员,迅速上前将人扶住。 惊叫声,喧哗声,此刻,再大的动静,在厉坤听来,全变成了模糊的嗡嗡声。 ——— 而事发后的当晚,晚八点。 FM8569航班,从上海历经两小时飞行,终于降落星阳机场。 一身黑色羊绒大衣的男人,只拎着一个简单的公文包,出门匆忙,连行李箱都来不及收拾。 他出机场,司机早已候车在外。黑色奔驰一层不染,坐进去,暖气傍身而上,但对他说,并没有半点热意。 司机侧头颔首:“唐总。” “去万科城。”唐其琛沉声,一路风尘难抵心焦:“走最近的路。” 第59章 得偿所愿 这个意外来得又凶又急, 毫无征兆。 迎晨在职期间,涉嫌收受贿赂现金四十万, 还有别的未计入数。同时,公司检举反应,她私下贩卖客户资源, 利用职务便利,窃取差价,提取项目分红。 张有德的口供, 指认。而公司方提供的证据,是从她电脑里拷贝出来的。 人证, 物证, 项项清晰罗列。 迎义章强撑镇定, 生生压下心口血气,对身边人一声低斥:“都走开。” 而没多久,他的私人手机铃声乍响。 接听过程里, 迎义章的脸色严肃, 每多听一句, 他的眉头便如锋利刀刻,愈深一分。 表彰会开始在即, 广播里响起迎宾曲的前奏。 现场的宣传干事喊厉坤的名字:“该入座了, 会议议程的第二项就是表彰,待会你先戴这根红色的绶带, 第三项是任命宣读, 就……” 厉坤清醒过来, 拔足就是往外跑的架势。他这一跑,那叫一个生猛,连着撞偏好几人,最后还是在阶梯上谈事的参谋长眼明手快,拽着他的胳膊抡了半圈,才把人给推搡住。 “厉坤!胡闹什么!”老领导压低声音,心急火燎的警告:“天大的事都给我开完会再说!” 那边。迎义章步履匆匆,也是往门口去。一老一少隔着满座的人,目光对视上,里面是同款的焦虑。 这天,厉坤还是不顾一切的扔下表彰会,跑了出去。 论消息网,迎义章远比他要厉害,一通电话下去,便已了解得透透彻彻。迎义章叫住躁动的厉坤,只颤颤巍巍的一句话: “别冲动。” 再后来,大伯迎义邦也赶了过来,进门,就是一脸怒意:“她是要翻天吗!” 崔静淑向来柔顺,但被这话一激,忍不住的打抱不平。还未开口,竟被迎义章先一步反驳了回去: “我女儿,不会做这种事。” “我联系了庞副局,正是因为证据充分,又是国企性质,她犯事的时候还是个中层,所以才按规定移交给了纪检委!”迎义邦摘了黑色皮手套,往沙发上一扔:“糊涂,实在是糊涂!” 迎义章绷着脸色,不发一语,拿起座机。 “你要干什么?”迎义邦快步,按住电话,深刻提醒:“你刚任命。” “我是她父亲!”迎义章陡然提声。“如果迎晨真的犯事,任何处理结果,我绝无异议。如果她没做过——谁也别想在她头上动土!” 一瞬安静。 迎义章似是忍到了极致,他突然捂住胸口,呼吸急促,面色窘迫,没坚持几秒,人就软绵绵地往地上栽。 刹那,迎家乱作一团,进进出出的人员,轰轰然然的惊叫。 始终待在角落的厉坤,如同枯木,游荡地走了出去。 他坐回自己车里,抖着手点了根烟。一口下去,是把烟气完完全全吞进了肺底。浓烈呛人的气味贯穿身体,厉坤这才渐渐恢复知觉。 他闭眼,脑子里的那个大问号,终于被捋成了一条直线,因果联系,全都串联通畅了。 迎晨说她工作忙的时候,是市局频频找她调查问话。 迎晨说她好累不想动的时候,是与许伟城应付周旋,劳心劳力。 迎晨说不想跟着他受委屈的时候。 厉坤蓦地闭眼,堪堪忍住这一刻后知后觉的震撼。 其实,是不愿意让他受委屈啊。 愚蠢,天真,傻女人。厉坤在心里骂了好多遍,最后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怎么就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呢,为什么就没主动关心她呢。 一截灰烬堆蓄在烟头上摇摇欲坠。 再睁眼时,厉坤只剩黯然。 他强打精神,从手机号里一个个找,把这个体系内的电话全找了个遍,得到的回复十分一致——“被公开带走,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调查核实,就是直接移交检察院了。” 厉坤跑了一下午,抽丝剥茧般地找关系,求人,得来的却是一个不好的信息: “证据太铁了。而且是公司与个人集体检举控诉。那张四十万的现金存折是在她办公室找到的。” 厉坤就是在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下,接到了一个电话。 乍一听这道声音,厉坤下意识地眯缝了双眼。 ——— 万科城小区临江,绵延数十里的江堤,点缀着万家灯火,把春寒料峭的寒夜,都衬托得温暖不少。 看着暖,身上却依旧能清晰感觉到寒意裹体。 厉坤开车赶到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依在栏杆上的沉默背影。 唐其琛察觉动静,侧头:“来了?” 厉坤默着上前,和他肩并肩地站着。 “来一根?”唐其琛从大衣兜里摸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金属烟盒,修长的手指一抖,纯白的烟身便弹出了头。 厉坤应了,拿起往嘴里咬住,“借个火。” 唐其琛甩手丢来盒火柴。同时,自己也点了根烟。火苗一前一后,幽蓝亮起,又黯黯熄灭。月夜里,只有了了升空的白烟,成了唯一动静。 厉坤先开的口:“为什么回来?” 唐其琛视线远眺江面,“下午,我接到了电话,知道她出事了。” 短暂沉默。 厉坤:“事情很麻烦。” 唐其琛:“我知道。” 厉坤:“她是被人联合栽赃的。” 唐其琛:“这是鱼死网破,先下手为强。” 厉坤忍了很久,拧头,逼问他:“你为什么要走?” 这是护犊心切——你不走,现在担责任的,矛头直指的,便不是迎晨了。 唐其琛回视他,目光直接又狂妄:“我要不走,能陪在她身边的,就轮不上你了。” 厉坤怔了怔。 “她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唐其琛敛了敛下巴,忽地低声,“我把她带进了这个圈子,却没能把她带出来。” 厉坤咬着烟,别过头,一动,烟灰簌簌落下。 唐其琛振作精神,问:“她家那边怎么样?” “她爸病倒了,在医院躺着。” “你打算怎么办?” “去她公司。” “闹吗?” 厉坤倏地冷笑,是不近人情,冰寒透骨的那种。 唐其琛瞧见他一身军装还没来得及换,淡声问:“升了?” 厉坤捏紧拳头,戾气全写在了泛白的关节里。 唐其琛移开眼,重新眺向江面:“公司那边,我去。” ——— 而许伟城似是早有预料,三天前,便说去云贵出差,没个十天半月不会回来。唐其琛联系不上人,又开始从源头查找,抽丝剥茧,找到了事件关键人张有德的突破口。 “张有德的父母都是贫苦农民,村庄闭塞落后,他上头还有一个亲哥,张有德能走出村庄,读个大学文凭出来,全靠这个哥哥种地、打工供他上学。” 厉坤明白:“你是想让他哥哥去做工作?” “是。” “找得到吗?” “找到了。”唐其琛道:“就在杏城,一个机械公司做技工。” 但奇了怪,唐其琛一找去,公司人百般借口阻拦,就是没让他见着人。后来还是一前台小姑娘偷偷告知:“其实,是我们老板不让你见的。” 唐其琛觉得不对劲,回头再往深里查,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机械公司的老板,叫傅东。 他与迎晨的渊源颇深,追溯到大半年前,迎晨为了给林德解困,在一包间里,把傅东给得罪了。 杏城的商圈,横七竖八,都是有过照面的人。不关己任的事,当饭后话题谈谈就罢。但偏偏这一次,闹得轰轰烈烈的女主角是迎晨。 傅东心里暗爽,颇有大仇已报的快|感。 说起来,唐其琛虽不是本地人,但名号响亮,圈内人一谈及,形容他最多的是: 体面,利索。 傅东这帮公子哥,有自己的小圈子,一致排外,对唐其琛也算不得喜欢。 而现在,这个体面的男人找上了门,不说落井下石,隔岸观火一向是他们富二代的恶俗乐趣。 富矜阁最大的包厢,酒瓶横七竖八在桌上,傅东一群人,在席间狂话,骚话不停歇。 唐其琛只身而来,没少赔笑脸。 傅东叼着雪茄,大大咧咧地与旁人谈笑:“我爸前几日还跟我说起唐总,让我向他多学习思维远见,如果是在武侠小说里,唐总就是,就是什么来着?” 他佯装思考,而后又啊的一声浮夸大叫:“——少侠!对,就是少侠。” 满桌哄笑。 唐其琛面不改色,表情始终从容温淡,自个儿把酒杯倒满,敞亮地把话说开:“傅老弟,我知道,迎晨过去跟你有点过节。” 这么坦荡,连傅东都没料到。 唐其琛微微笑,“女孩子处理方式有失偏颇,难免有耍嘴皮子,刺着人不舒服的时候,你惦记,也是应该的。” 顺溜的一段话,不动声色的把源头推给了对方,暗指,你这心胸,连一女人都不如。话里有话,谁都听出不是好话。 傅东脸色难看,有点尴尬。 唐其琛还是那副表情,笑着单手举杯,然后低腕,往桌面上轻轻一点。 “三杯酒,我替迎晨敬你,就当是赔你个舒坦。” 整个宴席都陷入了安静。 唐其琛周身的气质,向来是柔和的,绅士的。就是这种处变不慌的范儿,给他加持了一张人上人的标签,气度与修养,是多少钱都修炼不来的。 傅东懵着脑壳,问:“你,你凭什么替她?” 唐其琛那双名副其实的丹凤眼微微一挑,用戏谑的语气,勾着人心痒:“千杯难买我乐意。” 不再废话,他仰头,二两深的玻璃杯装的是茅台,唐其琛一口喝光,然后倒酒,再喝,第三杯,接着喝。 半分钟的功夫,半斤白酒下肚,把所有人都看傻了。 唐其琛的手用力按着桌面,他微微低头,强迫自己忍过这波火辣的灼热感,几秒后,他抬起头,重新看向他们,脸色有些发白,酒精冲上来,眼睛里的血丝像火烧云。 傅东一刹那的泄气。 明明是居高临下的那一方,怎么会有低人一等的感觉。 鸿门宴是败兴收场。 唐其琛从里头出来,司机早已等在门口,急忙给他披上大衣:“唐总,喝了酒可不能吹风啊。” 坐到车里,唐其琛开始冒冷汗,手捂着的胃部在痉挛抽搐。 司机被吓得靠边停车,“唐总,你没事吧?” 唐其琛已经不能言语,只无力地挥了挥手。 “你的胃炎手术才做了没一个月呢,这可怎么得了!”司机急起来,拿出手机就要按号码:“不行,我得跟夫人说。” “哎。”唐其琛不知哪来的劲儿,一把按住他手腕,扯了个艰难痛苦的笑:“我妈在度假,别添乱。我没事,送我去诊所吊个消炎水。” 司机百般为难:“唐总。” 唐其琛靠在椅垫上,闭眼忍痛:“开车。” 酒也喝了,身子也伤了,吊瓶也打了。 第二天,唐其琛得偿所愿,终于见到了张有德的哥哥。 ——— 厉坤这两日,在内部打点,跑上跑下,没少动用关系。硬是把之前的笔录给弄了出来,尤其是张有德的,逐一进行分析排查。 他是急性子,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儿,也顾不上细节。对此,参谋长极其不满,严厉呵斥: “你这晋升报告才刚下来,你干嘛呢?啊?一不去向新领导报道,二还在这走后门?” 厉坤缄默不语,一身衣服估计是从表彰会那天起就没换过,皱巴难看。 参谋长冷哼一声:“都馊了。” 厉坤黑眼圈重,再熬个几天,就能变成国宝厉熊猫。他说:“我会去向组织解释,事后作检讨,背处分都可以。但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参谋长指着他:“前途重要还是事儿重要?” 厉坤脚后跟一并,抬头挺胸,大声:“事重要!” “……”参谋长气乐了。 “行行行,你就作吧。前几天告诉我,不结婚了。今天又来一出为爱闯天涯——我不管你演的哪出戏,作为老领导,我有责任提醒你。厉坤同志,请不要辜负组织的信任和培养。” 官方话毕,参谋长放低声音,这下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你那对象,哦不,顶多算个女朋友,反正没结婚,放法律上,你也没这个义务去掺和。这是其一。” “其二,这事儿闹得不说人尽皆知,暗地里肯定没少议论。她那是涉嫌贪污受贿,国企中层干部,还是个党员,这性质,多敏感,多严重!你想过没有?” 说到此,参谋长叹了口气,“也幸亏没在你考核期领证结婚,不然,就凭这一条家庭关系,你还想升职?做梦吧。” 厉坤身形一顿,心里的介怀与伤口,无疑又一次被撕开。 “说起来也是时间凑巧,这事儿要是出得再早一天,或者她父亲提前动作干预,那老迎这军衔上的星星,也是加不上去的。” 参谋长也算他半个父亲,私下谈话,肯定是往随意和真心处聊。而厉坤,越往下听,下颚越是绷紧,拳头捏得死死。 “这姑娘要是栽在这个跟头上,可就完了。”参谋长叹息地摇了摇脑袋,抬眼看向厉坤:“话都分析得这么明白了,少去折腾,影响不好,孰轻孰重,你自个儿掂量。听见没有?” 厉坤喉头微滚,这一刻,眼眸比外头的日光还要亮。 他一字一字道:“我只知道,从此以后,我都万事以她为重。” 男人的眼神,坚毅,认真,还有一股对命运不服输的犟劲儿。 参谋长被噎了个正着,“你。” 厉坤缓声:“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我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 问后,参谋长迟迟没等来他回答。 厉坤反倒转过身,迈步走向门口,伴着背影,还抖落了一句话: “报告我早上就放您桌子上了,请组织同意。” 人走,门关。参谋长还不明所以,纳闷地心想:什么报告? 他垂眼扫了圈,在右上角的一叠文件里,夹着一张纸。拿起一看,四个字赫然入眼—— 结婚申请。 ——— 而另一边。 迎义章病倒,迎家上下,全靠崔静淑打点。 终于在这一天,争取到了一个见面的机会。 这日,晴了好久的天空,陡然转阴,飘起了小雨。春雨最是缠人,一下,便没个停。 审讯室,号称没上锁的牢房。 迎晨在这里待了四十八小时,进来时,她的包,手表,项链,耳环,一切装饰物,都应要求取下存放。她坐在这里,一脸素色,头发扎成了把利索的马尾。身上还穿着来时那日的白色呢子衣。 连日审问,面对所有看似如山的证据,她都以一张脸色示人,始终一句话:“你们不是证据确凿吗?既然确定了,那就定罪吧。反正我否认这一切,我没做过,没收过,没妥协过。” 当事人不承认,按规章流程,是没法立案移交检察院的。 总之,审讯过程异常艰难。 迎晨亦不好受,没日没夜的责问,调查,轮番轰炸,她的精神也接近崩溃边沿。 而这日,她又被临时传召。本以为是老程序,结果人带进来后,便只留她一人在审讯室里。 门先是关上。 几分钟后,重新打开。 而这进来的人,叫迎晨怔神。 唐其琛一身深咖短款皮夹,手上是同色系的羊皮手套。进来后,他也不看她,而是慢条斯理,从容有秩的摘手套,摘完左手,摘右手,然后落座于迎晨的对面。 直到那双骨节分明的长掌交叠垂放在桌面,唐其琛才抬起头,看着她。 两人对视。 男人的眸子平静藏深水。迎晨终是抵抗不住,缓缓地垂下头。 “抬起来。”唐其琛淡声,却是不容抗拒。 迎晨顺了意,这一回,她眼眶微红,偏还逞强地扯了个笑,轻轻叫了一声: “……老板,你来了啊。” 第60章 握手言和 从进门起,唐其琛的表情就很淡。 他看了迎晨很久, 瘦了, 精气神也萎了。 忍过心里那阵恍然, 他移开眼, 说: “我也想不来的。” 迎晨连着熬了两天,神色疲倦, 眼皮下有微青, 头发两缕垂在侧脸, 显得脸更小。 唐其琛:“这里我不能待太久, 是你家里费了不少关系才进来。时间不多,所以是我过来, 你现在,把事情始末都说一遍。包括你接触过的人,他们跟你说过的话,给过你的东西。” 迎晨目光迟疑了下,下意识地往门口瞥。 “他还好。”唐其琛看穿了她所想,轻声道:“也就吊着一口气了。” 迎晨的头, 彻彻底底地垂了下去。 两人之间的开场白不长, 很快步入正题。迎晨长话短说,思路清晰。唐其琛仔细听, 偶尔蹙眉,一闪即逝。两人之间的默契, 似乎从没消退过。 说到后面, 迎晨情绪微有波动。她突然双手掩面, 再挪开时,红着眼睛,问: “老板,我是不是做错了?” 唐其琛反问:“你后悔了吗?” 迎晨又陷入纠结里,她坦然:“我不知道。但让我什么都不做,我也办不到。” 唐其琛悯默片刻,道:“迎晨,你比我勇敢。” 生意场上的事,他怎会看不明白,唐其琛是个聪明人,知道明哲保身,懂得视而不见,能维持片叶不沾身,就是他做人的底线。至于别的,是黑是白,冷眼看之,由着去吧。 他走之前,帮迎晨争取到了最公正的处理结果,便是功成身退。 他以为,就此别过,就再无相聚的机会。 但没想到,一个电话,就能让他放下所有,从应酬宴会上抽身而退,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让秘书定了最早最快去杏城的航班。 也罢。 唐其琛笑了一下,“如果非要以这种方式才能再相聚,迎晨,我宁愿一辈子不见你。” 迎晨连日来的逞强,就这么分崩瓦解,化成了眼泪。 “行了,没什么好哭的。”唐其琛双手克制,不去帮她擦泪水。“不就是收拾烂摊子么,你刚工作那会,我收拾得也不少。有经验,别担心。” 他故作轻松这么说,迎晨噗嗤笑出了声。 门外,有人敲门,三声短促,这是示意。 唐其琛:“我得走了。”说罢,他站起身。 “老板,”迎晨忽然把人叫住:“你帮我看着点他。” 唐其琛驻足,微微侧身。 “他脾气不好,急性子,我当初瞒着他,就是怕他冲动。”迎晨至今说起,仍无半分后悔。 安静数秒。 迎晨放轻声音,问:“他升职了吗?” 唐其琛的手握在门把上,莫名地颤抖。然后答:“嗯。” 他没有转身,但能想象身后的女人是什么表情。 一定是在笑的。 ——— 唐其琛出来后,一直守在大门口马路牙子的厉坤,逮着人就问:“她还好吗?有地方休息吗?里边的人没为难她吧?” 唐其琛被这俩人吵得脑仁疼,拉开副驾坐上去后,掐着眉心说:“你俩串通好吧,都问我同样的问题。” 厉坤默了默,“她问我了?” “问了,我说你也就差一口气了。” “……” 唐其琛侧过脸,对他笑道:“给她吊着点精神。” 厉坤心焦地抖出根烟,打火机打了两下才把烟给点着。他抽得凶,戒掉的瘾这两天全补回来了。 唐其琛后脑勺枕着椅垫,负手环胸,合眼闭目。稍作调整,他理清思路,拧头道: “行动吧。” 正好最后一口烟抽完。厉坤碾熄烟蒂,二话不说系上安全带,转动车钥匙。 唐其琛玩味:“不怕我把你给出卖了?” “你不会。”厉坤目不斜视,一把打死方向盘,将车调头。 “为什么我不会?” “看在迎晨的面子,你也不会算计我的。” 唐其琛被噎了个正着,得了,论戳心窝子,两人不相上下。 要保迎晨安然,最重要的是那些证据的推翻。 当初是张有德曝出的受贿口供,唐其琛已经联络好他哥哥。在崔静淑的安排下,得以见面劝服。 当然,期间也出现了波折。 张有德的哥哥叫张有能,朴素,老实,一分力挣一分钱。得知弟弟做了这种事,不用旁人劝说,他自个儿已经受不了,觉得极其丢脸了。 张有德被兄长骂得抬不起头,但还是咬牙硬撑:“你甭管!” “我不管你,谁还会管你啊!”其兄抡起拳头,越过桌面要揍他,“你个小畜生,丢咱家的面!老子回去给爸妈上个坟,都要被人戳脊梁骨!你挣钱不能昧良心,你在吃人血馒头!小畜生!” 张有德横回去,“反正这事儿横竖都是我出去担责,至少,至少。” 话到一半,他突然止声。 随同来的,是迎义邦的亲信,一位成熟稳重的军官。 他直接问:“有人威胁你?” 张有德别过头,犟气:“没有。” “我打死你个小畜生!”他哥也是个暴脾气,痛心疾首道:“你干嘛要去害人家闺女?啊?谁威胁你,我找人告他去!” “哥!”张有德脸胀通红:“我已经成这样了,要是家里人再出事,我救都救不了!” 迎义邦的亲信向前一步,直视他,“你被威胁了,是许伟城。” “他说,如果我不指认,回头那之前分红的钱,就不给我了,还要上门找我哥麻烦。”张有德无可奈何,“除了答应,我还能怎么办?” 男人冷言提醒:“你怕他,就不怕别人?” 张有德莫名抬头。 “你忌惮许伟城的身份,那有没有想过,你诬陷的这个人,是什么背景?” 张有德懵懂:“她,她不就是一企业小领导么?” “小领导?”男人猛地提声,气势十足:“你知道她父亲是谁吗?也不出去打听打听!” 听完后半句的答案,张有德彻底懵了,他呼吸短促,崩溃道:“我,我出不去了,我哪还出的去啊。” 他像个精神错乱的疯子,眼神迷茫空洞。 男人隔着铁窗,伸手揪过他的衣领,见机行事道:“不是没有这个机会。” 张有德茫然望着,听他说完了后面的话。 ——— 同时,富启大厦。 黑色奥迪驶入地下停车场,突然一个急刹,后座正在喝水的许伟城被呛得直咳嗽。 “怎么开车的?” “对不起,许董,才看清地上有碎玻璃。” “你新来的吧?李主任怎么不派你师傅来?” “您这出行计划是临时取消的,我师傅的车被派去送王总了。” 许伟城脸色难看,有气没地发。“行了行了,好好开。” 上个月,好不容易谈成一笔五千万的银行贷款,本来约好今天过去签合同,他人都到了机场,结果投行方一个电话打来,说,事情出了变动,资方老总不同意,延后再议。 许伟城被半道打发了回来,心情极其郁闷。 再转个弯,司机又是一脚刹车。 “会不会开车啊你!”许伟城脾气上头。 “不,不是,许董,公司的专用车位被人占了。”司机说。 还真是,停着一辆黑色吉普,驾驶座还坐着人,似乎是在听歌。 “师傅,麻烦挪个位置,这是公司的。”司机快步下车。 许伟城觉得这车似乎很眼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 司机已经走到吉普车旁边,他刚准备叩车窗,车门却突然被打开。驾驶座上的人猛地弹出,扣住司机的肩膀,往后一拧。 “啊啊啊!”司机痛苦尖叫。 下一秒,人已经被塞进了吉普车里,“砰!”的一声,车门紧闭。 这套动作,凌厉爽劲,用时不过十秒。 那边,奥迪车里的许伟城迅速下车,惊慌地要跑。 厉坤把顺手从司机兜里摸出的手机,直接抛给隐藏在墙后的唐其琛,“拿着。”然后面色阴冷地朝许伟城走去。 “你,你是谁,你想干嘛?别,别乱来啊。”许伟城尚能装得镇定,小步子往后退。 “我,我报警了啊。”说罢,他掏出手机。 厉坤伸手一撂,直接把电话给丢到了地上。 许伟城拔腿就跑。 厉坤长腿阔步,伸手拎住他的后衣领,往后狠狠一拖。 许伟城踉跄倒地,背部直接砸在地上,疼得他嗷嗷叫。“你们这在犯法!” 厉坤一听,火气噌的一下三丈:“你他妈还跟我说法?!” 他抓着许伟城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背头,揪着头发往前边拖边走。 “啊啊啊!”头皮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慌乱之中,皮鞋都踹掉了一只。 厉坤把人丢向墙壁,然后蹲下,掐住许伟城的下巴狠狠道,“你动迎晨,找死是吧?” 许伟城狡辩,“她自己犯了罪,自找苦吃。” “你还敢说!”厉坤劈手就是一巴掌。 许伟城被打得眼冒金星,滞了两秒,鼻血两道缓缓流出。 厉坤身上的戾气悉数爆发,压根没法儿控制,拳打脚踢,挑人身上最脆软的地方下手。 惨叫连连,皮肉声惊心。 唐其琛走过来,架住他的胳膊往后拉,“够了,再打就死了!” “他就该死!”厉坤杀得眼珠子都红了,指着地上蜷曲痛叫的人:“你死了,也赔不起我一个迎晨。” 唐其琛默声,但钳住厉坤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你这样子,迎晨就等不起了。” 厉坤瞬间回了魂。他忍耐片刻,重新蹲下去,拽起许伟城:“你做的那些混蛋事,别以为没人知道。” 许伟城嘴硬:“我,我就不让她出来,不,不识好歹。” 眼见厉坤又要动手,唐其琛适时拦在前面,俯着腰,对地上的人淡声道:“许董,好久不见。” “这关你什么事,你为什么要回来?”许伟城恨恨咬牙,痛得直哆嗦。 唐其琛却笑了笑,这笑容,像是裹了蜜糖的剑,“打狗还看主人呢,迎晨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我都舍不得多骂她一句——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与厉坤,一柔一刚,双面夹击。 “许董的孩子很可爱,男孩儿像妈妈,国际附小读六年级,小名儿叫……”唐其琛佯装忘记,回过头看眼厉坤:“叫什么来着?” 厉坤冰冷吐字:“球球。” 许伟城脸色苍白:“你们想干嘛!!” “想干吗?”厉坤飞起就是一脚,踹他一脚大屁|眼子,“你他妈怎么对我媳妇儿,我就怎么对你家人!” 唐其琛不急不慢地掏出手机,按了个号码,搁在耳边:“嗯,人呢?好。四点的补习课,对,动手。” “不要!不要动我儿子!我配合,我配合!”许伟城惊慌失措,跪在地上拖住了唐其琛的脚。 闻言,唐其琛:“——暂缓。” 厉坤不知从何时,从兜里摸出一把匕首,弹开后,直接架在许伟城的脸上。 “一小时后,如果纪委那边没有消息,你给老子等着。” ——— 从停车场出来,车子一路往江边开。 停下后,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走到桥栏,厉坤摸出烟盒,咬了一根放嘴里,然后反手抛给唐其琛。 第一口烟从鼻间薄薄散出,唐其琛说:“刚才,你冲动了。” “怕我杀人?”厉坤无神无色,微眯双眼。 “是。怕。”唐其琛平静道:“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昨天去见迎晨的时候,她最后嘱咐我的一句话,是要我好好看住你。” 烟在指尖,悄然一顿。 “她说你戾气太重,性情中人,怕你失控。”唐其琛弹弹烟灰,笑了下,“今天百闻不如一见,她真的很了解你。” 厉坤却忽然难过,深吸一口气,自我埋怨:“我却不够了解她。她反常的那段时间,我想的,只是怪责她工作忙,不讲道理,乱发脾气。如果我能够,能够多处一点点的细心,哪怕上她公司问问,都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唐其琛:“你升职的关口,她是不想连累。” 厉坤:“她是蠢!” “蠢吗?”唐其琛拧头,与他对视,数秒之后,他的笑随着烟气一起抖动:“是挺蠢的。” 厉坤弯了下嘴角,眼里疲惫尽显。 两人重新眺望江面,今天天气阴沉,水与天际,像是融为一体。有货轮悠悠而往,偶尔一声沉重船鸣。 唐其琛单手斜插裤袋,忽问:“如果迎晨这次出不来。” 厉坤想都没想,三个字:“我等她。” “等多久都等?” “七年我都等了。”厉坤很平静:“有经验了,等得起。” 唐其琛乐的烟也不抽了,按熄后,说:“有机会来上海,我请你喝酒。” “先把你自己的胃养好吧。”厉坤面色如常:“别半斤下去,又满大街地找诊所打吊瓶。” 被揭了短,唐其琛不是滋味儿,“这你也知道。” “忘了我干什么出身?”厉坤狂起来,也是很欠揍,“主要还是,你已经列为我的特别关注对象——你很危险。” 这是侧面承认,唐其琛是个有资本的男人。 “谢谢谬赞。”唐其琛说:“很遗憾,我用了六年时间,还是没能让她动心。不用担心我,我没什么威胁力。” 说罢,他转过身,从容坦荡、主动伸出手:“为我以前的种种不是,向你郑重道个歉。” 厉坤亦大方,握住,紧紧的,“没事儿,毕竟那次抢车位,你也没捞着好处。”他调侃:“躺了得有两三天吧?” 唐其琛笑道:“高估我了,不好意思,足足五天。” 厉坤没忍住,也笑出了声。 两个男人,一个爽利稳重,一个温润如玉,并肩站立江边,放眼投视浩瀚江面。 为了一个女人,互看不顺过,大打出手过,但最后,还是为了这个女人,千里而至,不计恩怨前嫌。 以真真正正成年人的方式,体体面面—— 握手,言和。 第61章 晴天暖阳     到了第二天, 所有努力都有了回应。      张有德改了口供,说是自己一时糊涂,在以前的业务接触里,迎晨这人特不好打交道, 油盐不进甚是冷漠无私。如今自己反正也是要判刑的人,倒还不如拉个不顺眼的垫背。      再就是公司方面。许伟城快刀斩乱麻, 倒是直接甩了个背黑锅的出来, 说是秘书和迎晨有过节,心怀怨恨, 造假诽谤,陷害了迎晨。      到这关头了,他还没忘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站在公司大局上,宣扬是领导班子明察秋毫, 秉公处理,得知最新情报后,第一时间反映给了纪委,决不让集团内的任何员工受无妄之灾。      这事情反转得有点太突然, 受理案件的两名公务人员在重新整理谈话记录之后,不是不怀疑。这事上会讨论,只不过没有公开。      “在这件事情上, 希望各位不要顾及嫌疑人的身份,把各自的看法和主意,都拿出来。”组织发了话, 会议室墙上那枚国徽风清气正。      负责之一的其中一人姓李,他道:“你们不觉得,这事也太匪夷所思了么?证据已经搜集,那就是铁打的事实,差的,也就是上头的审批手续。”      另一人道:“话是这样没有错,但张有德否认之前的口供,嫌疑人公司主动澄清也是事实。”      “大伙儿不觉得,这个时机很巧妙吗?我听说,迎晨是被捕之后,她家里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内部会议,没有安排会议纪要以及现场视频记录,有疑问直接说,倒也没怎么避嫌。      “李检,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怀疑她父亲插手。”      “她父亲刚升职任命,知道女儿出事,不管做什么,都是可以解释的通。”      现场一度陷入深思熟虑的胶着中。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都明白着,迎义章是什么人,迎晨的大伯又是什么人,再往上走,那就是直接去中南海能主持会议的角色了。      一道年轻的男音——      “我觉得这个假设不成立。”戴着无框眼镜,书生气颇重的检察官,勇敢说道:“按这种猜测,那她父亲,为什么不在涉案之初,就把事情镇压下去,而非要到现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才去跑动关系?”      这才是重点。论证,反驳,大家又都安静了。      “好了,不多说了,之前的证据推翻了,口供笔录也一字不差,按流程来说,迎晨是没有罪责的。但,基于组织对事情合理性的适当怀疑,允许再着手进行深入调查。”      书记一席话,算是给这次内部讨论画了个句号。   流程无异,但人心存疑。   可就在讨论会后的两小时。检察方收到了一样东西。      是一封信,来自金升集团——      “尊敬的纪委领导,迎晨自担任我司业务部门中层管理者以来,廉洁自律,亲近群众,业务能力突出,勇于承担责任,人品有目共睹。以下是我司员工实名请愿,肯定组织领导对证据慎重审查,务必公平公正。”      结尾,是公司四百多位正式职工的签名,每个签名后面,还附上了身份证号及联系方式。      这封请愿书,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也算是给飘摇状态中的案件,打了一剂强心针。在事发后的第四天,周二。      ———      持续一周的降温降雨已然接近尾声,空气里翻新着泥土气,雨过天清,是个好天儿。      迎晨走出大门时,被突然的光线刺得好不适应。她用手遮了遮眼,站在原地定了定。身后,是纪检委的宏伟大门,青白石砖,方方正正,旗杆笔直一道,直矗蓝天,国旗迎风张扬,与正门中央悬挂的国徽相得益彰。      迎晨在那间审讯室里窝了太久,身上软乎没劲,骨头都好似不是自己的了。这个情景,倒让她想到了一个词:重见天日。      做什么,都别做坏事。   去哪儿,都别去牢里。      愣了会神,就听到两声短促的汽车鸣笛。      迎晨寻声看过去,是一辆白色的奥拓。这车……有点一言难尽。首先是小,其次是破,四个车轱辘支撑着车身,颇有摇摇欲坠的仙翁气质。      而迎璟坐在驾驶座,低着头,从车窗里对她招手。   迎晨走下阶梯,走到车边。   迎璟:“上车吧。”   她站着没动。      “还想在这里待啊?要不要我给你拍个照留恋?”迎璟神色平静,说起话来,总是拐着弯地刺你。      迎晨哑着声儿,“这车你借谁的?”   “我自己的,”迎璟说:“拿奖学金买的。”      顿了下,他说:“别指望别人来接你,都恨不得掐死你。放心吧,待会我帮你收尸。”      迎晨这下倒没再说话了。   坐进车里,这车窗还得用手摇,摇了几下——“啪唧”,摇柄断了。      迎晨握着这破塑料,望着弟弟实在无语。      “哦。”迎璟依旧平静,发车,起步,正视前方,“我不会给你收尸了。”      “……”      这辆小奥拓,载着姐弟二人回去大院儿。      一路上,迎晨几番欲言又止,迎璟直接道:“放心吧,都好着呢,在屋里等你,扫帚皮带也都备好了,打不断,质量特别好。”      迎晨累,枕着椅垫闭目,也不回嘴。   迎璟把车停在家门口,两人一前一后下车。临近家门的时候,迎晨脚步渐慢。迎璟看她一眼,无声扭过头,然后敲门。      崔静淑早就等在门口了,第一下就把门拉开:“回来了啊?你姐呢?”      迎璟侧过身,把路让了出来。   崔静淑仔细瞧了两眼,软着声音说:“瘦了。”   迎晨听后,默默别开脸,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行了行了,别站在外面,来,进屋。”崔静淑热情极了,激动得还想去牵迎晨的手。      近了才看到,门口,放着一个烧得火旺的铜盆。      “传统老法子,图个吉利。”崔静淑慈目温婉,笑着对她说:“跨过去,把霉运挡在外头,从此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迎晨眼眶一热,好不容易撑住,才点了点头,“嗯。”      左脚抬,右脚落,跨越之时,热气攀着腿,透过裤子,一瞬温暖。      迎晨进了门,春寒料峭的冷意,完完全全挡在了门外。   家里的人不少,大伯在,身后还站着两名警卫员,孟泽在,一向热络轻松的人,此刻欲言又止不敢吱声,只对迎晨摇了摇头作为暗示。      挨着他,并肩站在那的,是唐亦琛和厉坤。      唐亦琛的目光依旧淡定从容,而他身边的那个男人,眼神空洞,下颚绷得紧紧,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迎晨像棵风吹摇摆的杨柳,模样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打破这窒息气氛的是迎义章。      他病体初愈,腰板挺直也不似从前,两鬓的头发像是落了一层薄雪。迎晨嘴唇动了动,喊了声:      “爸爸。”      迎义章面色平静,双手背至身后,踱着步子慢慢走来。   一步,两步,父女俩距离不过半米处,他停下。   迎晨抬起头,劈面而下一道黑影——      “啪!”   响亮的巴掌响如惊雷,拉开了迎义章暴怒的序幕。      “我没养过你这样的女儿!!”      他一声怒吼,气急攻心,脚步颤巍不稳。      “爸!”   “伯父。”   “老迎!”      场面大乱,所有人都焦心向前。   “站住。”迎义章手一摆,提气:“都给我站住!”      这一生戎马,气势威严叫人不敢造次,给混乱按下了暂停键。      迎义章生生压住紊乱的气息,举起胳膊,对着迎晨的右脸又是一巴掌。      这力气毫无保留,迎晨哪里扛得住,踉跄往后没站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晨晨。”崔静淑最焦急。   “姐。”迎璟也本能地要过去。      唐其琛亦是满眼焦色,但顾忌着场合,克制着没有动。      “谁敢扶她,我打断他的手!”迎义章吼道。      迎晨眼冒金星,脸疼,身上疼,趴在地上半天没能反应。      “你做的这叫什么事?逞英雄,个人主义,你以为你对家里做了贡献是吗?”迎义章微弯腰,指着她的手都在发抖。      “你是有多大的能耐?啊?你迎晨是有多大的能耐啊!遇到事儿了,憋着,不说,瞒着,担着,你要真有本事,就一个人解决啊!”迎义章气急败坏,“到后头,全家人跟着你着急,帮你收拾烂摊子,你妈——”      他指着崔静淑,“医院外头两边跑,给你找关系,安排人,三天没睡个囫囵觉!”      “你弟弟——”又指向迎璟:“课都没去上,试也没去考。”      “还有这一屋子的人,都在替你着急,给你出力!”迎义章越说越动怒:“你以为你伟大?你以为你了不起啊?”      迎晨耳朵嗡嗡作响,下意识地解释:“我是不想您……”      “不想影响我升职?”      迎晨默声。      “天真!!糊涂!!”迎义章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轻视,于是气儿更大了:“我能上这个位置,谁他妈敢动啊!”      听闻消息时的惊恐历历在目,唯恐失去的惧怕是他上战场那会子都没法儿比拟的。当时有多急,现在就有多愤怒。迎义章左瞧右瞧,抓起桌上的杯子就朝迎晨砸来。      杯子当然不会砸中人,但盛怒之下,迎义章一时忘记,保温杯里,还有崔静淑不久之前沏满的滚茶。      察觉已经晚了,眼见着开水就要泼向迎晨。   在旁一直沉默的厉坤,突然飞奔而来,手臂伸展,生生挡在了她面前。      “哗啦啦。”茶水全都落在了他身上。      这一插曲,让迎义章愣神,片刻的打断,理智又回归几分。   厉坤无神无色,连眼睛都没眨。他拦在迎晨面前,肩宽背阔,安安稳稳的存在。      “伯父,别打了。”      他终于开口,说了进门起的第一句话。其中的颓然和哑涩,不比迎晨少。      对视数秒,迎义章到底还是不忍心,慢慢地别过头。   趁着气氛暂松,唐其琛走过来,在迎晨面前蹲下,扶住她的手臂沉声说:“起来。”      迎晨浑身瘫软,压根不知哪儿该使力。   迎义章被崔静淑搀扶着上了二楼,走前吩咐警卫:“请让胡医生来一趟。”      迎晨想上去,被大伯迎义邦劝阻:“行了,让你父亲静一静。”      这遭家庭重聚,是黯然成伤的圆满。   孟泽他们一番宽慰后,便都知趣离开。唐其琛拍了拍厉坤的肩膀,叫上迎璟:“小璟,陪我去外面买点东西。”      待人都走了,厉坤是最后一个。他面色阴冷,拿起车钥匙,正眼不瞧。擦肩而过时,迎晨不知哪来的力气,出于本能地抓住他胳膊。      厉坤不算温柔地甩开。   迎晨再抓,这次是双手。   厉坤又甩,这回她聪明了,干脆十指相扣,耍无赖一般。      这男人也是绝了心,去掰她手指。拇指,食指,扯得迎晨生疼。她痛得唔了声,音轻,厉坤绷着下颚,手指也不掰了,直接走。      就这样,两人拖拉胶着,迎晨像只跟屁虫一样,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保持着可怜小猫的神态。      “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你走慢一点,我走不动。”   “你要去哪里?”   “厉坤,我知道错了。”      最后这句话,让男人彻底刹车。   厉坤转过身,沉沉望着她。      “迎晨。”      “不是所有错误,我都会原谅。”      迎晨一怔,手就被他趁机甩开,厉坤大步向前,背影决绝。      “你回来!”迎晨是真慌了,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腰。半边脸埋在他背脊上,眼泪真的忍不住了:      “你不要我了吗?”      厉坤腰板都僵了,冷硬道:“迎晨,你有没有良心?啊?有没有良心?先不要我的人,是你——是你!”      “你遇事儿了,最先想到的是把我推开。怎么?怜悯我吗?还是想显得你有本事?”厉坤声音哽咽了:“你把我当什么了?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的路人甲,路人乙?”      迎晨眼泪无声地流,“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厉坤狠着心道:“这一回你要是没出来,别想我等你。老子立刻找个人结婚生子。一儿一女,逍遥快活,你信不信!”      话狠到这个份上了,迎晨也不再压抑,大声地哭了出来。      僵持片刻,声声刮人心。厉坤双眼紧闭,拳头握紧:   “——操!”      他装不下去了,突然弯腰伸手。   迎晨只觉天旋地转,下一秒,已经被他扛在了肩上。   厉坤像扛麻袋,单手钳住他的腰,虎着脸往车边走。      “滴滴”两声短促音,是吉普解了锁。      迎晨下意识问:“你带我去哪里?”   厉坤冷笑一声,狠狠一巴掌往她屁股打下去——      “老子真他妈想弄死你!”       第62章 小狐狸精.晨 迎晨被厉坤直接丢到了车的后座, 劲道不轻, 脑袋直接碰在了车门上。 “——啊靠!” “靠?”厉坤暴脾气上来, 恨不得掐死她:“再靠一次你试试?” 迎晨疼得泪水汪汪, 摇头, “不靠了不靠了。” 厉坤关紧门,绕到驾驶座门一啪。 这回是彻底安静了。 迎晨揉着脑门, “咱们去哪里啊?” “去死。” 厉坤撂了气话, 然后摸出烟盒, 一支烟夹在手指间烦躁地转了又转,最后还是忍住没抽,把它丢向仪表盘。 迎晨撑着身子,可怜巴巴地将手搭在他肩膀:“厉坤。” “别碰我。”他扭开。 “我道歉,我错了, 对不起行不行?”迎晨厚着脸皮伸过脑袋, 两眼水雾朦朦:“你看, 我脑子都撞了个包, 好疼嗷。” “疼死活该。”厉坤语气绷紧:“反正你就是奔着死去的!” “我这不是没死成么?”迎晨忍着痛,咧嘴笑。“要不你再往这打一拳, 送你泄恨行么?” 她说的轻松, 云淡风轻, 跟只狡猾的小狐狸一样。 厉坤忍住情绪,就这么平静下来, 他问:“迎晨, 你是不是觉得, 现在没事了,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迎晨怔然,难道不是吗。 “你不想影响我升职,怕我冲动,怕我出乱子,所以你自己扛,自己面对。但你想过没有,你以为这是保护我,但你之前说的那些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女!混蛋。” 厉坤此刻无波无澜,道:“迎晨,当年咱俩分手之后,我想杀人的心都有,我看过心理医生,我想知道,我恨着你,却放不下你,我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 “小晨儿,你不会知道,我做了多少努力才说服自己,向前看,不回头,因为我舍不得你难过委屈,我爱你,比恨你多,我不愿做一个摇摆不定的男人,我选了你,我就愿意放下全部,从此以后,万事都以你为重。” 厉坤强忍眼泪,克制着自己的语气:“可你呢?永远在以爱我之名,做着伤害我的事情。你以为,我真的在乎升职?其实你心里,压根就没真正相信过我——不相信我能为你遮风挡雨,不相信我愿意跟你白头到老。” “是,咱俩的开始,是你主动追求在先,追我两次,但他妈也甩了我两次!”厉坤字字铿锵:“如果这就是你的爱,真的,迎晨,我受不了。” “我求你了,别拿你的一厢情愿,作为推开我的理由。” 迎晨愣了愣,“厉坤。” 他没应。 直到柔软的手从后面伸过,轻轻盖住他的双眼。 迎晨哽着声音说:“你别哭了。” 她这个动作,让厉坤本能地将指甲死死掐进掌心,片刻稳住情绪,才拧动车钥匙,打转方向盘。 迎晨小声问:“咱们去哪里?” 厉坤再没理她一句。 到了东阁,孟泽已经等在门口。见着人,摆手招呼:“这边。” 厉坤下车,径直朝他走去:“都齐了?” “齐了。”孟泽瞄了眼他身后,瞧见迎晨孤零零地从后座下来。她脑门被磕出的印已经肿成了一个包。 “不是吧,才见面,你也太性急了吧?”孟泽活跃气氛一把好手,打趣二人。 结果厉坤油盐不进,绕过他黑着一张脸往里走。迎晨可怜巴巴的跟上去,隔着那点儿距离,舍不得走远,也不太敢靠近。 “嘿?”孟泽啧了声:“真是神了。” 老板与孟泽相识,空了一间最大的包间。推门进去,一番热闹活跃的景象。唐其琛带着迎璟在玩牌,把对座的曲以明赢得叫苦不迭。 孟泽走过去,笑着说:“你敢跟他俩玩啊?我服气。” 曲以明乖乖掏钱包,“怎么了这是?” “我们小璟弟弟,杏城的高考理科状元。” “得嘞,输给状元,不丢脸!” 窗户边打电话的,是一位年轻军官,张有德能改口供,是他出力帮了不少忙。迎晨看明白了,这是谢恩宴。 主人公一来,大伙儿牌局散场,唐其琛对着迎晨摆了下手,“过来。” 迎晨低着脑袋,乖乖应声。 唐其琛是坐着的,虽是抬眼仰看,但气势丝毫不减,他淡声说:“蹲下来。” 迎晨不敢吭声,照做。 唐其琛抬起手掌,照着她红肿的脑门便是用力一弹。 “唔——!”迎晨疼得眼泪狂飙。 “这下知道疼了?”唐其琛没跟她开玩笑:“疼才好,长记性。再有下一次,从上海飞过来的机票钱,酒店钱,通通找你报销。” 男人的语气,跟初相识时无异。 是严师,是挚友,是惦念情分,相隔再远,也能舍身相救的人。 迎晨低眉垂眸,瓮声瓮气地应了声:“知道了,老板。” 孟泽吩咐服务员:“上菜吧。” 坐位时,大家有意把迎晨往厉坤身边凑。迎晨怯怯不敢,瞄了瞄他。厉坤无神无色,端着架子,没吭声,亦没拒绝。 孟泽按着她肩膀往下一压:“坐坐坐。” 然后几句热闹话,很快把气氛给热了起来。 一大桌子人,都是倾力相助的真哥们儿,厉坤倒没忘自己的主场身份,满了一杯酒,起身对大家颔首:“多谢各位,我先干为敬。” 一口入喉,干脆利索。 大家心有默契,齐齐看向女主人。 迎晨学厉坤动作,也把酒杯倒满,她刚要端起,唐其琛按住她的手背,眼睛却是看向厉坤的:“行了,刚出来,身子弱,要罚她也得有个度。” 他拿过迎晨的杯子,放的远远,又给她换了杯果汁,“用这个敬大家吧。” 再后来,这顿饭,吃得总算是相安无事。 散局后,厉坤体面地把客人送走,剩下的都是大院儿的几个。 孟泽问:“小晨儿跟你走?” 厉坤硬气:“我不要。” 孟泽挑眉:“那成,我让曲以明送她。” 说来也凑巧,当时厉坤和唐其琛能够顺利在停车场堵住许伟城,直接原因是许伟城谈的五千万贷款突然被资方临时取消,他才得以返回公司。 看起来是巧合,其实也是人为。 前一日,厉坤无意把要威胁许伟城的事儿告诉了孟泽,孟泽也是有心,想起曲以明就是干金融的,打电话一问,得嘞,还真就赶上趟儿,许伟城谈的这家,掌权人正是曲以明的发小。 一说让曲以明送迎晨,厉坤没当回事,丢下一句:“爱送谁送。” 孟泽挑眉,“你知道这哥们儿是谁吗?” 厉坤不置一词。 “我家邻居,他家老爷子是管情报的,他自个儿做生意,风生水起是号人物。” “哦。”厉坤态度淡。 “我可给你提个醒,前阵子,迎晨大伯四处放话,说给她介绍对象。”孟泽不嫌事大,凑近他耳朵边,笑眯眯道:“就是这位曲先生。人早跟我说了,对小晨儿有点意思。” 厉坤一口气没上来,卡在喉咙猛地咳嗽。 孟泽乐的,提醒道:“别作,适可而止,作过头了,人家真追起小晨儿,让你没地儿哭。” 厉坤嘴犟:“爱追不追。” “嘿?”孟泽作势要走:“那我去通个风报个信,你媳妇儿那老板,估计也没死心。让曲曲和唐唐打一架。” “回来!”厉坤想都没想,伸手拽住他后衣领,“妈的,你有病吧!” 孟泽笑得仰头,“病得没你严重。” 厉坤飞起一脚踹过去,孟泽扭腰躲开,“噢耶!” 就这样,迎晨还是上了厉坤的车。 这一次,她小心翼翼的,从后座挪到了副驾驶。怕他骂,眼神可怜兮兮,就差没咬拳头了。厉坤瞧她这模样,冷酷无情的话语全咽了下去。心不甘情不愿的狠狠瞪她一眼,然后开车上路。 十字路口变道。 迎晨忽然大叫:“往右!往右!” “……”这一声嚷的,厉坤差点没玩漂移。 迎晨委屈道:“我不回万科城。” 厉坤侧脸冷硬,理个屁! 半小时后,迎晨被他丢下车,站在万科城门口独自冷风吹,望着绝情的尾灯欲哭无泪。 ——— 这边。 唐其琛处理完事情,买了最后一班返回上海的航班。 登机前,他特意在候机厅的落地窗前站了一会,杏城的夜不似上海璀璨,但自有这座城市的独特气韵。 从杭州到杏城,从杏城再回沪。 他经历的每一座城,都只因为这里有那个人。 玻璃窗外,平缓滑行的客机灯光亮闪,远处的照明灯在春夜里明净笔直。 直到广播通知开始登机,唐其琛才收回目光,他蓦地低头,自顾自地笑了笑。然后摇摇头,再抬起时,一脸风轻云淡,从哪儿来,回哪去。 两小时后,飞机准时降落浦东机场。 家里的司机早早侯在外头,唐其琛待人向来和气,对司机道一声:“辛苦,久等了。” 今儿来接他的是母亲身边的人,毕恭毕敬道:“唐总,夫人这几天时常念叨您。” 唐亦琛坐进车里,暖气傍身而上,他说:“好,明天我回去吃晚饭。” “唐总,那您今晚去哪边?” 唐亦琛想了想,道:“西边。” 西边澜山公馆,是他的房产之一。已近凌晨,他按了密码推门而入,客厅亮着一盏小桔灯,灯光暖黄,映出一圈毛绒亮地儿。 唐其琛放轻动作,悄然走至沙发旁。 上头躺着的人睡相恬淡,随手拿了件他的外套盖在身上,一大半滑落到地。 唐其琛轻轻捡起,结果一弯腰,就被姑娘伸手环住了脖颈。 唐其琛一怔,眼里的慌乱随即平复。 淡声问:“怎么不去床上睡?” 对方不置一语,凭一双亮澄杏眼脉脉望着,唐其琛甚至有种错觉,再多看几眼,里头便能融出水来。 片刻,他轻叹出声,妥协了。 “去床上睡。” 然后右手伸至姑娘的皙白的腿窝,稍一用力,就把人打横抱起。 踩着灯影,他臂弯如安全港。 怀里的人捏了捏他的手指头,唐其琛定了定,每个字都是真心实意: “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走了。” ——— 同一时间的杏城。 厉坤回自个儿公寓,随便洗了个澡,便盘腿坐在飘窗上发呆。 迎晨没事了。 这个消息,远比他心里的愤怒重要。 臭丫头,不给点教训,真当他没脾气了。但一想到孟泽那王八蛋说,姓曲的是迎晨的相亲对象—— “操!”厉坤心烦意乱,脱了浴袍,正式滚去床上睡觉。 连着跑了几天,心累身累,很快便沉沉入眠。 睡了没多久,厉坤觉得自个儿像在做梦。床垫一塌,似有什么爬了上来。 哟,这个梦挺形象啊! 还有软乎乎的手搭在了自个儿的腰上,嗯!圈得挺紧,舒服! 厉坤呼吸一紧,这是……坐到身上了? 这梦质量不错,够真实啊! 厉坤半梦半醒,爽着呢,就觉得那软手又往自己胸上摸了。 “……” 等等,不太对劲。 他猛地睁开眼,睁开后差点没吓cry! 不是做梦! 不是梦幻充气娃娃! 是真人! 迎晨跨坐在他身上,大眼瞪小眼,也是一脸茫然:“你,你醒了啊。” 我操能不醒吗?! 厉坤差点没把她一脚踹下床,强压镇定,虎着脸问:“你怎么进来的?啊!” 迎晨淡定了,眨眨眼,“这房子的钥匙,我有四把。” “……”没错,还是他亲自给的。 厉坤噎住。 迎晨的眼神儿能掐出水来,软着音撒娇:“领导,我真的错了。” 她模样可人,近了,还能闻见身上的沐浴香,一定是从家里洗了澡来的。 厉坤喉咙咽了咽,目光从她胸口移开,别扭道:“谁是你领导,别他妈乱攀关系,我告诉你,我真在考虑,考虑我俩……” 这态度雄起还没到一半,迎晨弯腰,直接以吻封唇,捧住他的脸,亲得酣畅淋漓。 厉坤双手死死揪紧床单,把床单拧出了两道痛苦的小漩涡。 自己越亲越主动是几个意思? 衣服越脱越少又是几个意思? 完了。 完了! 这个厚脸皮的心机女孩!!! 第63章 民政局 迎晨这回是真下了血本, 又是入室抢人, 又是主动献身, 各种积极无畏。 厉坤觉得自己像条咸鱼, 在被渔夫撒网捕捞。眼见着就要得逞, 他一个机灵瞎抖,理智重新上线, 迅速收拾好那可恶的诚实反应, 使了把劲儿, 就翻身把迎晨压在了身下。 迎晨一副我躺好了,大哥该你了的表情。 厉坤倒也如她所愿,剥衣服的技术娴熟流畅。迎晨今天穿的是一套日式和服款的系带睡衣,两片布料松松垮垮遮体,绳带系了个活结。 当白皙身躯毫无保留地呈现, 宛如一场久别重逢的视觉盛宴。可是这男主人的反应, 是不是太数理化了, 板着一张脸跟块臭石头一样。 迎晨有点儿懵, 冲他眨眨眼,然后伸手摇了摇, “Hello?” 厉坤眉尾上挑, 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抓起枕头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她的脸。 “嘶——”迎晨倒吸一口气,下秒就被反转朝下。厉坤单手扣住她的手腕, 用力捏着, 捏稳了, 便越过身子,从边上的床头柜抽屉里稀里哗啦一阵乱翻。 “喂喂喂?”迎晨有点儿害怕。 害怕就对了! 一阵冰凉的触感,在她手腕上飞速绕了三五圈,然后狠狠一勒。 厉坤使上了自己在捆绑技术上的毕生所学,给她系了个爱的中国结,再把绳头往床头的木头上一绑。 系完了,又把人给翻回正面,自己利利索索的从她身上起来,赤脚下了床。 厉坤走到飘窗边一坐,单脚豪迈地搁在台子上,匪气的坐姿。他摸过手机,对着床上—— “咔擦。”留下完美纪念。 最后,还应景地点了一根烟,飘飘渺渺的抽了起来。 迎晨上半身光着,绑着,扭着。 厉坤风轻云淡地坐着,看着,冷着。 “你松开我,松开啊!” “领导我错啦,你能不能换个法子惩罚?” “厉坤,你丫变态了是吧!” 迎晨好话软话狠话轮番说了一遍,厉坤侧脸陷在薄薄的烟气里,手指夹着烟,慢条斯理的偶尔弹弹烟灰。 迎晨心想,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厮有这种特殊嗜好? 衣冠禽兽不可怕,就怕禽兽有想法。 这种折磨方式,真心刺激。 两支烟毕。 他终于走过来,三两下给她松了绑,然后不着一词地转身要走。 “再有下次,你试试。” 门关上,把主卧留给迎晨,自个儿睡客房。 迎晨一脸懵逼坐在床上,摸了摸发红的手腕,总算体会到敢怒不敢言的滋味儿了。 ——— 为了这糟心事,厉坤好几天没去队里。今天大早便去负荆请罪,虽然情有可原,但纪律摆在那,听了一上午政治思想教育课,估计晚上还得加班加点写个三千字检讨。 新工作一接手,整天跟只旋转陀螺一样。厉坤一权衡,索性这几天住在了队里。一方面工作需要,其次,他也是有心冷冷迎晨。 迎晨实在憋不住,主动找上门。奈何警卫排的人拦着,公事公办:“对不起,未经允许,您不能入内。” 迎晨赔笑脸:“解放军小哥,我们全家都是当兵的,你就通融通融呗。” 看着姑娘楚楚可怜,对方倒是耐心搭话:“请您理解,我们也是依照规章制度办事。” 迎晨眨眨眼:“我丈夫在里面。” 警卫:“那成,我帮您通知一下。” “别别别。”迎晨沮丧,心里明白,厉坤肯定假装不认识。 低落了一小会,眼珠一转,她走到一边,给林德打了个电话。一听这馊主意,那头想都没想就拒绝。 “我求你了小林同志,这忙你要不帮我,我可真没辙了。”迎晨飙起了演技,鼻子一抽抽的,听来像在哭。 过了五分钟,林德真从训练场上偷跑出来,心虚地对警卫员说:“我,我俩认识,麻烦您给放个行。” 警卫员起疑:“她是你的什么?” 林德支支吾吾,愣是说不出口。 迎晨脸不红心不跳,一把将林德揪到身后:“我是他媳妇儿!” “……” 林德差点没双手捂脸转身狂跑。 就这样,迎晨死乞白赖地混进了大门。 “晨姐,我觉得你这样不太好,很不诚实,我有一种被利用的邪恶感。”林德一路念念叨叨,“在我心里,你一直是诚实直爽的人。” 迎晨乐了:“评价挺高啊。放心吧,晨姐不会忘记你的。”她瞥眼一瞅,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哟,你脸咋还这么红呢?” 林德气鼓鼓的,“谁,谁叫你,你乱介绍关系!” 迎晨顿时笑出了声:“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占你便宜了。” 林德的脸,像红薯,香喷喷的那种。 两人并肩走了段路,气氛好不容易和谐。迎晨坏着呢,突然大声:“下次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 林德吓得,条件反射般地捂住耳朵:“我什么都没听到!” 迎晨被逗乐,乐得直不起腰。 林德气急败坏,涨红了脸:“我不带你去找厉哥了。” 迎晨赶紧服软:“我错了我错了。” 林德点头:“知错就改,我原谅你,厉哥在训练场,请跟我来。” 语罢,他脚步加快了些。迎晨小跑跟着,心想,厉大爷要是跟他一样好哄就好了。 结果。 还不如不见呢。 厉坤这边在弄一个实操训练,他是教官,赶巧了,今天陆军总队也派了干事过来学习,这人有点儿渊源,正是上回主动留了手机号的李明月。 这姑娘飒爽直接,似是有意而来,目标十分明确。借着工作的机会,毫不掩饰对厉坤的好感。厉坤早看出了不对劲,刻意拉开距离。 碰了几次壁,李明月笑盈盈地挑明话头:“你对我防备心很重。怎么,就那么不愿意交个朋友?” 厉坤淡然一笑,微挑眉毛道:“别误会,不止对你。我这人天生防心重,是我的错,跟你没关系。” 李明月处变不惊,依旧笑道:“现在是工作时间,我理解。那我之前给你发短信,你也没回我。” 厉坤坦诚承认:“是我没礼貌。前段时间家里出了点事,忙上忙下顾不着别的。” “解决了吗?需要我帮忙吗?”李明月礼貌得体地关心。 “谢谢,都解决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见对方没有聊天的意思,李明月倒有点不死心,把话题又主动挑起: “能让你这么上心的,一定是关系特别好的亲戚朋友吧?” 闻言,厉坤乐了,眉眼舒展开,里头能透出清风。 李明月看得微愣,接触了好几次,也由着职务便利,找出过这男人的档案窥探。接触到的,了解到的,都是他一丝不苟,刚毅正面的形象。 这一瞬间的表情,特别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硬汉柔情。 就听厉坤说:“对,关系挺特别的,是我媳妇儿。” 李明月脸色一僵。 厉坤拧头,皱眉道:“跟你比不得,她是一地地道道的惹祸精。” 跟你比不得,这话是反着说的,都是聪明人,李明月知道,这意思是,你跟她没法儿比。 她不说话,厉坤也没什么温暖风度,随意一提:“你家是南昌的?巧了,我一哥们儿,也是南昌的,你俩老乡,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他是笑着说的,温和大气那叫一个平易近人。 话末,他还嘀咕一句:“年龄还挺接近的。” 用乱点鸳鸯谱的架势,不仅摆明了立场,还彻彻底底断了对方的念想。但两人之间的距离,挨着很近,配上厉坤这神态,远远看之,颇有撩骚的气质。 迎晨的脚步,生生停在拐角处。 林德是个二愣子,也记挂着李明月对厉坤有意思这茬事儿,二话不说,转身推搡迎晨:“快走快走,没啥好看的!” 迎晨杵着不动,整个人都冷了,一记眼神扫向林德,林德便怂了,替厉坤心虚来着,直接把人出卖。 “晨姐,他俩没啥关系,就是互相存了个私人号码。” 迎晨呵声冷笑,如霜降堆雪。 这会功夫,厉坤也看见了他们。目光一愣。 迎晨扬着下巴,大眼儿狠狠瞪了他几秒,转身便走了。 “哎?哎!晨姐?”林德原地摸脑袋,“嘛呢这是。” 厉坤走过来,皱着眉问:“她怎么进来的?” “我带进来的。”林德突突突地就把自己出卖:“跟警卫说,她是我媳妇儿,就放行了。” 厉坤陡然一紧,寒气森森地问:“你媳妇?” 林德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差点没哭出来:“我是被逼的。厉哥,我不想跟你抢饭碗。”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的馊主意。厉坤看着早已没了人影的前边,心烦难耐,没犹豫,小跑地追了过去。 迎晨垂头丧气,手指缠着手指,慢悠悠地往门口走。 厉坤瞧见人了,便放缓脚步,跟在后头,始终保持一两米的距离。 迎晨没搭理,撅着嘴,生着气。 厉坤跟了半条路,终于沉不住气地喊了一声:“找我?” “不找你。”迎晨闷声:“找我老公。” “……”故意顶他的是吧。 厉坤没好气:“那你找错地方了,这儿没有叫老公的人。” “谁说没有。老公老公老公。”迎晨蛮横:“我不就叫了吗?” “……”得嘞,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厉坤忍住笑,继续跟在后头。 一两分钟后,迎晨觉得差不多了,停住脚步向后转:“老实交代,为什么要存别人的电话号码?” 结果刚蹦出两个字儿,她就止了声。 后方空空如也,早就没了人影儿。 迎晨这回是真颓了,虽说自己不占理,做错事在先,但出发点是好的,又被厉坤这么一冷落,心里难免委屈。 甭说分手那会,就连在审讯室连待几天都没哭。现在,眼眶热,真有点收不住情绪了。 就这样,迎晨低落难受地继续走,刚走到大门口—— “滴滴——”数声鸣笛喇叭嚷。 迎晨恹恹侧头,看清了,心脏都快蹦跶出了嗓子眼。 厉坤戴着大墨镜,不苟言笑甚是严肃,他坐在车里,单手控着方向盘,另只手探出窗外,指尖夹着燃了半截儿的烟。 “吱——”的刹车响。吉普甩了个尾,直接横在了迎晨前边。 厉坤推门下车,一身松枝翠绿的军装,像众多白杨树里最挺拔的那一棵。他没摘墨镜,冷脸峻色,走过来猛地弯腰,掐住迎晨的腰肢一用力。 “啊!!”迎晨惊叫,惹得路上的战士们纷纷侧目。 厉坤把她扛在肩头,轻轻松松地掂了掂。男人手臂力量坚硬,单手足以掌控。 迎晨像一麻袋棉花,头朝下,疯狂扭动。 “你变态啊!放我下来!神经病吧!” 总队都是熟面孔,大伙儿爽快豪迈,热忱打趣:“厉哥,什么情况啊?” 厉坤墨镜遮眼,只嘴角的弧度迷人上扬,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放手里大方摇了摇:“家里的猪能出栏了——送屠宰场喽!” 说罢,厉坤神魔不忌的气势,扛着迎晨往车边走。 身后哄笑阵阵。 那页纸四四方方,在他肩上颠簸时,迎晨朦朦胧胧地看清了上面的标题—— 结婚申请报告。 末尾,是四个红色签章,黑色炭笔龙飞凤舞地批示: 组织同意。 迎晨彻彻底底懵了。直到被厉坤塞上副驾,同时一根皮绳出现在眼前,她才如梦初醒,磕磕巴巴地问:“你,你想干吗?” 厉坤没说话,直接把她给捆了三圈,绑在了座椅上。 由于迎晨没恢复状态,所以没有反抗,整个捆绑过程十分轻松。 最后,厉坤悠闲地吹着口哨,给她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迎晨反应过来,开始挣扎:“喂!喂!喂!” 厉坤摘了墨镜,挂在食指上转了几圈,目光沉沉盯着她,轻声说:“有种你再跑,这次不把你办了,你跟老子姓。” 两分钟后,车子驶出总队。 四十分钟后,到达目的地—— 民政局。 第64章 新婚快乐 见过手被绑着, 跟犯人似的押来领证的么? 全程围观, 迎晨这辈子没丢过这么大的脸。 “你放开我。”她被厉坤推搡着往前, “你放开我啊!” “再叫大点。”厉坤冷呵之,一副我脸皮厚不怕被议论的表情。 说真的,人家都是亲亲爱爱小两口,手挽手你侬我侬,纷纷侧目, 指指点点。厉坤这是做足了准备,拎着人直接上二楼,走道最里边的一间办公室。 一进门, 正在弯腰倒水的年轻女人吓了跳,抬头看清了, “来了啊?” 厉坤嗯了声:“嫂子, 麻烦您了。” “坐吧。”对方接了满杯水,绕到桌后边儿。“要喝水自个儿倒啊。”她又看了一眼迎晨, 一下子乐了:“这是你媳妇儿?” 厉坤面不改色:“马上就是了。” “她向我喊救命呢。” 迎晨:“……” 真是一丘之貉。 “来, 你俩先填表,标星号的都要写。” 语罢, 两人面前各自飘落两张纸,这是基础资料的录入。厉坤把迎晨按在座位上,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支笔。 迎晨不动,他不耐催促:“怎么?不会写字?” 她绷着张脸, 有点委屈。 厉坤瞧她两眼, 到底没忍心再唬, 挪回脑袋,自己先填。 他低头握笔,坐姿习惯性的端正,笔划横折顺连,写的一手好字。迎晨看着他,看他认真专注,像是在对待一样珍宝。 安静无声,只有笔尖在纸页上的沙沙响。 这一刻,迎晨忽的心安。 她吸吸鼻子,然后用脚踹了他一下,厉坤侧目,对视数秒后反应过来,默声给她解开了手上的绳结。 “给,写吧。”说话这人是厉坤队里一名参谋干事的妻子,叫徐丽,也算半个熟人。她友善提醒:“地址写能收到快递的。” 见她总杵着不动,厉坤焦躁了,直接把笔抢了,自己写。 迎晨的生辰八字,他下笔流利,没有半点儿犹豫之处。这个女人的全部,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厉坤太熟悉了。 唰唰两下填完,纸张一递,“嫂子,给。” 徐丽审核完后,说:“可以了,照片带了吗?” 厉坤:“没。” 徐丽笑道:“成,坐窗户边去,我给你们拍。” 这回不用厉坤拽了,迎晨起身跟了过去。背景板是红布,两条四方板凳摆在前边。厉坤大喇喇地坐上去,迎晨随后。倒也不能说是不情不愿,但这领证场景,真的让她始料未及。 “你们挨近一点。” “再近一点。” “厉坤,你可以搂着新娘的腰。” 迎晨就觉腰间一紧,被他给掰进了怀里。 “嘶——”迎晨疼的龇牙,这力气是要把她腰斩吗。 “头,还有头。两个人可以轻轻碰一下。” 徐丽本意是让他们亲近一点,身子和脑袋自然点儿,结果厉坤不知是紧张还是故意,使劲过猛,一头砸过去,“咚”的声闷响,迎晨被磕的太阳穴都要炸了。 “……”反应过来,厉坤终于目露歉意,有点儿不知所措。 迎晨拧头瞪他,眼里水汽朦胧。 厉坤佯装无辜,又想维持高冷人设不崩,情急之下,竟对她眨起了眼睛。 “……”这男人,抛媚眼吗? 迎晨还没笑呢,徐丽便乐的不行,“好了好了,快拍吧,看我这边,动作自然点。” 有了这一铺垫,气氛算是缓和了些,厉坤搂着她的腰,迎晨也不再僵硬,顺从靠近。 “3、2、1。” 倒数落幕,咔擦几下,徐丽瞅了瞅屏幕:“好啦,拍得真好看。” 是挺好看的,除了迎晨没有笑。 由于走后门,之后的手续办理十分迅速,徐丽是个非常来话的大姐,边办事边打趣:“我听我老公说,你俩谈了很多年了啊?” “没谈很多年,”厉坤说:“谈了很多次。” 这说法稀奇,徐丽笑着问:“那也是天大的缘分。” 厉坤嘴角淡淡勾着,咳了咳嗓子:“凑合吧,这也没碰上更合适的人了,勉强点得了。” 迎晨一听差点吐血,装,你就接着装! 徐丽接着说:“户口本和身份证都给我。” 厉坤从胸前口袋里掏出来,“给。” 迎晨一看,忍不住了:“你怎么有我家的户口本?” 厉坤:“你爸给的。” 迎晨懵了半晌,细想这是在侮辱她的智商,绝不可能。 “嫂子,东西齐了吗?”厉坤似是不想多说。 “我看看。”徐丽大致翻了翻,“齐了。” 等待的时候,厉坤起身倒了杯水给迎晨,迎晨垂着脑袋坐在那,没有接。 厉坤拿纸杯碰了碰她手指,热水传来的温热感攀上指尖,迎晨觉得委屈极了。小声嘀咕一句,厉坤没听清。 很快,“好了。” 徐丽把摊开的小方本逐一盖好钢印后交给他们,“恭喜啦!” 是两本红彤彤的结婚证。 就这样,迎晨稀里糊涂地“被”领了证。 走出民政局,她脚步还是飘着的。 厉坤喉头滚了滚,镇定道:“现在,我受法律保护,你可别想再跑了。” 迎晨闷声辩解:“有什么跑不了的,去前面盖个章就行。” 厉坤拧眉,抬眼一看:离婚登记由此去。 方才那点恻隐之心瞬间烟消云散,他沉着脸,拉起迎晨的手,“咱俩刚领了证,你能不说晦气话吗?” 迎晨生气:“你还好意思说呢,哪有这样把人绑来领证的!!” “不绑你会来吗?” “我当然会啊!” 话一出,就瞧见厉坤眉峰间的那段小雪山以可见的速度消融了。他一脸的坏笑,神色舒展,得意至极。 迎晨憋红了脸,怒瞪着他,甩背就走。 “等等我啊。” 等个屁。 “今天可是纪念日啊。” 纪个屁。 “要不要去庆祝一下,跟我约会啊。” 约个屁。 厉坤忍着笑,小跑追上,正面朝迎晨,跟着她的速度一起,倒着走路。 “真不理我了?” 不理。 “真生气了?” 是的。 “你之前也没少气我啊,扯平了呗?” 迎晨站定,盯着他:“你一大男人可以再小气一点。” 厉坤脸皮厚惯了,“下回吧。” 迎晨绕过他,懒搭理。厉坤挑眉瞧她背影,数秒之后,长腿阔步赶上去,从后面直接将人拦腰抱起。 “厉坤!!”迎晨失声尖叫:“又来!” 这回没把人扛肩头,而是正儿八经的护在胸怀。 厉坤低头望着她,蛮横道:“我就是小气,你以后再气我,我就原样奉还。你也知道‘被做决定’的滋味不好受?我就是要让你长个记性,再让我吃亏,我一定有仇必报。” 他日天日地的生猛劲,此刻全幻化成了温柔委屈。迎晨心软,亦心酸,低了低头,终是没再吭声。 或许是身份转变,或许是冷战的关系刚有缓解,厉坤雄伟了这一时半会,上车后,两人都怂兮兮的不自然了。 “晚上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开了十分钟,两人异口同声打破僵硬。厉坤清了清嗓子,颇有大当家的风范:“要不,买点菜回去做?” 迎晨点头:“你不用回队里了?” “有两天假。” 然后再次陷入短暂安静。 厉坤手指抠了抠方向盘,又问:“时间还早,你要不要去收拾点东西?” “嗯?”迎晨没太明白,“收拾?” “衣服行李日用品,你用的东西,我那儿不全。”厉坤的意思,是让她从万科城搬出来。 同居两个字烧了迎晨的脸,她拧头看窗外,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嗯。” 厉坤深吸一口气,紧张得差点没把方向盘给掰下来。 放在万科城的东西不多,都是应季衣服,迎晨拣了几件换洗,再把护肤品和洗浴用品都装好,刚好一个袋子。 她收拾衣柜的时候,厉坤一脸正色地在边上看,其实心眼儿坏着,惦记着柜子最里层挂着的那几套样式新颖的吊带睡裙。 走之前,他趁迎晨不注意,飞快地拽了下来,重新找了个袋子塞里头。 这是很特别的一天,但两人却表现得异常老年人。回家洗菜做饭,一个掌勺,一个打下手,全程沉默零交流。 锅碗瓢盆偶尔碰撞轻响,开关拧动,油锅扑腾,葱姜蒜下锅时的爽利脆耳,入目所至,宛如老夫老妻洗手作羹汤。入耳所及,全是人间最美烟火声。 三菜一汤上桌,正好是夜色初上时。 厉坤解开围裙,才想起说:“我下去买瓶红酒吧,家里没了。” “别去了。”迎晨把人叫住,“我刚看冰箱里还有几瓶啤酒。” 她边说边去拿,左右手各拎两瓶,用臀一蹭,把冰箱门给关上。 “开瓶器呢?”迎晨把四瓶啤酒立在桌面。 厉坤默了默,道:“不用,我来吧。” 撬盖儿前,他再三确定:“真喝这个?” 大喜日子,不都喝个红酒烘托浪漫气氛么。 迎晨挑衅地看着他:“不喝这个也行啊,咱俩喝白的?” 厉坤笑了起来,双手搁在腰侧,撩开了外套下摆,他今天穿了一件酒红色薄羊绒打底,掐得身板宽阔有型。 他说:“迎晨,你到底什么酒量?” 迎晨嗯哼一声儿,极尽嘚瑟:“混了这么久江湖,从没醉过。” “那今天咱俩比比看?”他亦挑衅。 “输了的呢?”迎晨反问。 厉坤极有技巧地用拇指对着瓶盖一撬,低头沉声:“输了,我给你当小狗,我自己用绳子套脖子,让你牵着满房间的遛。” “……” 救命,这不是去老年人活动中心的车。 迎晨不想听他骚话连篇,拉开椅子坐下来,强装镇定地吃饭。两人没用杯子,一人一瓶直接吹。 “恭喜你。”厉坤举瓶,笑意横生:“终于嫁出去了。” 迎晨放下筷子,瞪他。 厉坤没憋住,笑出了声,“当然,也恭喜我自己。” 迎晨不情不愿地跟他碰了碰瓶,“亏死我了。” “哪儿亏了?” “没聘礼,没戒指,没礼物,没诚意。”迎晨项项数落,音量渐小,嘀咕道:“连求婚都没有。” 厉坤假装没听见,低头喝汤,脸半埋进碗里,眉头微挑。 两个都是能喝酒的人,两瓶啤酒下去,迎晨脸不红心不跳,还特豪迈地给厉坤倒了二两白酒。 “暖暖胃吧。” “……” 厉坤真没料到,这女人气势这么强。 迎晨的酒杯刚往嘴边送,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不许喝。” “不让喝?”迎晨坏心眼地冲他眨眼睫:“除非你承认自己输了。” “好,我输了。”厉坤平静坦然,注目直接。趁着酒劲正酣,气氛微熏,他拉着迎晨的手腕稍一用力,就把人拽近了些。 唇齿张动时,啤酒的余香薄薄喷洒。 厉坤哑声道:“你来罚我呀。” 男人独有的中低音刻意放缓,尾音娓娓,听得人耳朵先醉。一想到他之前说的那句输了后当小狗,迎晨心慌乱蹦,率先挪开目光不敢瞧他。 厉坤极淡勾嘴,然后无事人一样放开她,“吃饭。” 饭后,两人依偎在一起看了会电视,放的是部宫斗片,厉坤不感兴趣,于是枕着迎晨的腿小睡。 他闭眼时,双眼皮的纹路十分好看,往眉尾处勾出一小段扇形,两眼间距正好,伸展出高挺鼻梁,撑出一个名副其实的清隽俊朗。 他比电视剧好看。 迎晨看着,便没舍得移眼。望了好几分钟出神,腿上的人忽说: “想亲,就亲吧。” “……”迎晨实在想翻白眼:“你不是睡着了么?” “这哪是睡觉的地方。”厉坤理直气壮,睁开眼睛,捕捉她全部目光,痞笑道:“夫人,沐浴更衣,侍寝否?” 迎晨嗤的一乐,依葫芦画瓢,也学起了京剧唱腔:“小女子卖艺不卖身,恕不作陪。” 腻歪了会儿,二人关电视,先后去洗澡。 迎晨今天洗得久了些,捧着一大堆瓶瓶罐罐,把自个儿身上抹得香气满溢。她把头发放下,顺着侧脸垂至胸前。饱满处半遮半掩,倒真有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的气韵。 卧室里只留一盏微亮的小桔灯,暖气开得足,厉坤未着半缕,不浪费硬邦结实的好身材,半坐在床头,只用绒毯一角敷衍的盖在腰腹间。 迎晨穿着他的衬衫,赤足踏进,浑身裹着香气,扑了厉坤一脸情与欲。 两人四目相接,隔着距离,亦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厉坤哑声,两个字:“过来。” 迎晨顺了意,单手解衣扣,这衬衣原本就只错位着扣了两颗,轻松解开,里头的马甲系绳款式内衣无疑一场视觉盛宴。 她挨着床沿,屈膝跪蹭到厉坤身边,然后长腿一跨,直接坐在了他腰腹下三寸。 这一夜,两人全身心地投入,实践了一回酣畅淋漓。 到后半段,厉坤趴在她身上,腰板酸麻,意犹未尽地吻着她湿透的发根,腻声说道: “老婆,新婚快乐。” ——— 迎晨睡到天光大亮,精气神还没恢复,跟只咸鱼似的裹在被子里。床上凌乱一片,枕头也飞了一只落在门边。 厉坤起得稍晚,轻手轻脚的换上衣裤,又帮迎晨将窗帘拉严实。 他出门的时候,迎晨还在熟睡。 厉坤今天有事要办,仔细一瞧,他穿的是一身儿正装。里头是立领衬衫,不嫌冷,风度最重要,外套便是八百年难得穿一回的西服。 他开车,直接去了大院。 九点半到,厉坤从后备箱里拿出早就备好的礼物,然后叩响了迎家大门。 来开门的是阿姨,见着人格外惊奇:“啊,小厉来了啊,快请进。” 厉坤颔首,打了声招呼。 还没踏进玄关,就听到客厅传来迎义章的暴吼: “你这个臭小子!越来越不成体统了!!上回打架进警察局!这次更高级了。”迎义章拿着皮鞭,气得团团转—— “你竟然来家里偷户口本!!” 迎璟被吼得直眯眼睛,他跪在地上,背脊挺直,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副风平浪静脸。 迎义章恨不得在他胸前挂个牌匾:家贼! “说,是谁让你偷的,啊?谁给你的豹子胆啊!” 迎璟终于说话,少年嗓音清净,字字道:“豹子胆,是我自己的。” 至于谁指使的…… “是我。” 厉坤走了过来,步履稳重,勇敢坦荡。 第65章 抚云山  见着是厉坤, 迎义章再大的脾气最后也没再嚷出口。他瞪了瞪自己的儿子,说:“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啊!”      迎璟跪得膝盖疼,半会儿没撑起来。厉坤走过来,一把扶住他胳膊, “起来。”      迎璟一脸沉静:“别忘了你的承诺。”   厉坤:“嗯。”      这俩人的对话把迎义章没气出血,稀里糊涂不说, 也不知道俩人打的什么主意。      待迎璟一瘸一拐地上楼后, 厉坤转过身,说:“伯父, 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一盒烟草和一盒茶叶。      “原本从非洲回来该给你的,但后来事情多给耽搁了。”      迎义章接过,点了点头, 拂去方才的燥意脾气,“有心了。来, 坐吧。”      老少先后落座沙发,阿姨端上两杯茶。      迎义章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当年一眼相中他,就觉得厉坤不仅气质拔萃, 盘正条顺,还天生有股英气。当时没看花名册,不知他父亲是厉明远, 厉坤也从不拿身份说事儿,基层干起,吃苦耐劳, 甚是出类。      如今来验证,他是真的没有看走眼。   要不是出了那次意外,或许,他们会是亦师亦友的上下级。      迎义章敛了情绪,闲谈:“今年你也三十一了吧。”   厉坤说:“是。”   “你父亲他还好吗?”      “送回疗养院了,那边的治疗更规范细致。”厉坤道:“他状态挺稳定的,做完这期康复治疗,我再接他回家休养。”      迎义章点头:“好,那就好。让迎晨多去探望,陪陪他,以前,老厉也是很喜欢晨晨的。”      终于提及往事,就像一颗深埋地底的陈年旧雷被触碰引线。      厉坤低着头,默了数秒。   再抬起时,他说:“伯父,是我让小璟偷的户口本。我和迎晨登记了。”      迎义章眼皮一掀,似要发作,但一对上他漆黑的眼睛,“罢了,罢了。”他摆手,别过头叹气,“你俩也不容易。”      厉坤表情无波无澜,郑重道:“该有的礼数我都会做到。”      “不讲究这个。”迎义章开明,对这些看得淡:“大张旗鼓很费神,我依你们的意见,一切从简是最好的。”      厉坤点头,“好,我有数。”      “就一个要求,”迎义章突然提神,微眯双眼审视的目光:“你要对迎晨好。爱护她,好好过日子,别生嫌隙。”      轻言两语,实则把意义全说给了厉坤听。是聪明人,便自然懂得,那句“别生嫌隙”,似要求,也似请求,求他别为了以前的恩怨种种,而与迎晨矛盾争吵。      厉坤垂眸定神,淡声:“我会爱她的。”      “还有。”迎义章语气微变,“凡事可商量,有很多解决办法,你大可来问问我,我也不是不开明的老头。”      他咳了咳,道:“以后要户口本,直接过来拿就是了,实在,实在没必要去……”      那个偷字不忍心说出口。   这么一提醒,厉坤也不太好意思,背脊挺得笔直,坐得端端正正,“好,我记住了。”      迎义章平声说:“中午在家吃饭吧,叫迎晨也过来。”      也不给拒绝的机会,他直接起身朝厨房走,还冲厨房里的崔静淑和阿姨说:“你们都很忙吧?需要我帮忙的吧?我帮你们就是了。”      厨房里的人无辜道:“不忙啊。”      迎义章不好发作,使劲儿眨眼:“你看,你们都不会杀鱼!”      “我会杀啊,还会切鱼片呢。”      迎义章气急败坏走进厨房,“说了我来!你非要逞强做什么?”      没几下,里头的人全给推了出来,迎义章已经自个儿捣鼓系上了围裙。   崔静淑简直哭笑不得,这老头,想亲手给女婿做顿饭就直说啊,非得别扭好面子。她笑着摇了摇脑袋,转身招呼厉坤:      “昨天买的橙子可甜,我给你切两个。”      这顿午饭,厉坤没叫迎晨,昨晚折腾的有点狠,估计她还赖着床。罢了,待会病恹恹地过来,又得挨迎义章的骂。      相安无事的午餐,厉坤与迎义章都是性子稳得住的男人,没有过分热情,也没有刻意冷淡,和气平静已是难得。      从迎家出来,厉坤开车去了一趟远郊。      抚云山在南边,与邻市地界交汇的地方,依山傍水,青色永驻。临近清明,人烟才多了一些。厉坤在山脚的店里买了一束花和一摞烧纸,然后上台阶,直至半山腰的西南角。      这处墓地与旁的无异,年头稍久,略显陈旧。香炉里的香柱已燃尽,剩短截灰烬在风中摇摇欲坠。厉坤俯身弯腰,把花束轻轻搁在墓前,然后蹲下来,抬手将上头照片上的一根草屑拂开。      母亲已过世八年,永远停留在最慈爱的年龄。      厉坤看了许久,像寻常不过的母子谈心,说:“山上风大,薄外套有点挡不住。不比山下,出点太阳还挺暖和。”      照片上的人,慈眉善目,笑容温婉。厉坤静静凝视,低头片刻,再抬起时,他说:“妈,我和小晨儿结婚了。”      女人表情依旧,淡淡的温柔,厉坤扯了个笑:“您以前很喜欢她,还让她常来陪您,小晨儿说她最爱吃您做的猪脚面,一次能吃一大碗,一点儿都不像个女孩子。”      “您过世后,咱们闹崩了。”厉坤轻声说:“年轻的时候各种捅刀子,太下的了手,后来吧,我发现,什么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边说边解开绑绳,掏出打火机,点燃几张烧纸后,再一小叠的往火上盖。      火势渐旺,烟火气弥漫。      “我觉得这姑娘有点儿像□□,沾一口,怎么戒都戒不掉了?”厉坤眉头是真心实意的皱起来:“烦人精,闹腾王,您说,她怎么能这样勇敢啊?追我一次,再追一次。”      “不过我也不太争气,回回都上她的道儿,还乐在其中,这下好了。”厉坤摇头晃脑,感叹道:“把自个儿搭进去了。”      烧纸燃了一半。   厉坤暂停动作,双手微弓,搭在火上取暖。      “妈,一辈子有多长?五十年,六十年?还是真的能活百年?呵,算不清。”火势渐小,他才继续烧纸,“罢了,只要我在,就陪她每一天。”      顿了顿,厉坤看着照片,忽问:“您怪我吗?”      您怪我一笑泯恩仇吗?   您恼我娶了半个仇家的女儿吗?      “我想过老死不相往来,想过恶语相向,想过街上碰见狠狠干他一架——”至今说起,厉坤眼色依然是深沉的。      而照片上的女人,无生无息,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笼罩厉坤全身,温柔,大气,教人心安。      厉坤就这么安静下来。   恨很浓,但爱更多。      “就当我没出息吧。”厉坤喉结微滚,烧完最后一叠纸,“对不起妈妈,我还是爱那姑娘。我做不到放手,那我就永远不放手了。”      天地空旷,偶有飞鸟倾斜而过,起风了,松柏枝叶厚重,轻摇慢晃,厉坤拣起铜盖,盖上,烧纸的余火很快熄灭。      “咱家户口本上少了一个您,娶了小晨儿,把名额凑上,来年,再添个小娃。”厉坤摸出烟盒,抖了根烟。      说这句话时,他脸上有淡淡的温柔。“以后,我和小晨儿一块来看您。”      他点燃烟,深深抽了两口,然后烟嘴朝下,插在了纸灰里。   有风过,烟气袅袅随风去。      山上信号不佳,下到停车场,信号恢复,一连窜进两个未接来电。厉坤回拨过去,迎晨接得飞快:“你在哪里呀?”      “外面。”厉坤坐上驾驶座,“起来了?我大概四十分钟到家,想看什么电影?好,我买票。”      通完电话,厉坤滑下车窗,又看了一眼抚云山。   心宁神静的感觉久久未散。   半晌,他才收回目光,转动方向盘。      ———      两人领证的消息很快人尽皆知。      一日聚会,孟泽惊奇问:“你真把迎晨给绑去了民政局?”      “绑了。”厉坤诚实说:“效率高一点,我也没那么费神。”      “那你俩什么时候办喜宴?”   “也许不会办。”厉坤说:“迎晨也是这个意思,再从简,也麻烦。等天气好一点,出去旅游趟。”      “行啊,旅游结婚。”孟泽赞同:“这法子好,省时省心自己还舒坦。不过——”他提醒道:“小晨儿真是这么想的?”      厉坤嗯了声,“她没意见。”      “嘴上说没意见,其实心里可不这么认为。”孟泽一针见血:“你跟她求婚了吗?”      “……”      孟泽啧了声:“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啊哥们儿。女人一生就结一次婚,你不但没给她美好回忆,还用这么残暴的捆绑手段逼人领证。你自己说,说得过去吗?”      厉坤没说话,一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也亏得小晨儿对你没脾气,要是我,我早一哭二闹三上吊了。”说罢,孟泽飙起演技来,又是揉头发,又是抓脸的,最后还勒住自己的脖子,舌头一吐,佯装上吊。      “……”你他妈能和陆悍骁演对手戏了。厉坤一巴掌糊到他脸上,“对不起,你丑到我了。”      孟泽笑场,虽是玩笑语气,但心意是真好,他揽着厉坤的肩,神神秘秘道:“哥们儿,我给你出个主意。”      厉坤越听,眉头越皱。   孟泽起劲的说完,恨不得给自己啪啪啪鼓掌。      厉坤一言难尽,“还是,不要了吧……我觉得骚过头了。”      孟泽又是一番鼓吹,“这天儿又不冷,开个暖气,脱光也不会感冒的。”      厉坤犹豫片刻,然后心一横,      “——行。” 第66章 盛世长安街      孟泽这人吧, 颇有点亦正亦邪的气质。面数多,对自己的童年友伴便以大哥身份自居,换去场合上,那也是个能拿大主意的角色。      私下里没旁人, 他把男人那点坏心思都分享给了厉坤。      求婚,求的那叫一个出其不意与新意。孟泽出个馊主意, 说改天他组织, 叫大伙儿一块去泡温泉。那地方是个高档会所,又都是熟人, 能打配合。大致就是男色|诱惑的套路,让迎晨悦眼又悦心。      出发点是挺好,但厉坤想了又想, 道:“别说得那么文艺,直接说跳脱衣舞不就得了。”      孟泽笑得浪荡, 喝了点酒,醉意上脸,货真价实的风流公子哥。      厉坤嗤了他一声,没再理, 走了。      虽说不屑一顾,但这也算个想法,缠缠绕绕的时不时冒出来。有次迎晨在看杂志, 突然抬起头问:“你傻笑什么呢?”      厉坤顿时收拢嘴角,假意咳嗽掩盖过去。   迎晨不明所以,低头继续看书。      厉坤冲动上来, 忽然说:“明天晚上去泡温泉吧。”   “泡温泉?”迎晨问:“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孟泽约的,他请客。”   “那去,狠狠宰他一顿。”迎晨玩笑道。      “好,我去给他回个电话。”厉坤佯装淡定,走去阳台。      孟泽是个爱热闹的人,一听他同意,不嫌麻烦,承诺场地包办。   厉坤不放心:“点子靠谱吗?”      “那你得问小晨儿。”孟泽说:“女人不都喜欢什么型男啊,小鲜肉吗?”      这话一听,厉坤就暗叫完蛋,扫他兴致的回:“说的你好像很了解女人一样。”      孟泽向来不纵欲女色,是个对感情非常有谱的男人,三十有二了,真正处过的对象就一个。大学校花,才情气质绝佳,谈了四五年,也不知为啥事儿崩了。      别人关心问起,他从不说实话,三言两语给打发走,看着风轻云淡,但这两年,也真没见他正儿八经的有过女伴。      厉坤只听到电话那头男人低沉的笑。孟泽道:“行了,你甭让我这妹妹受委屈就是了。挂了。”      万事俱备,就等明天到来。      这一晚,两人窝在沙发上看了一部电影,十点多就爬床。      迎晨有睡前看书的习惯,捧着个kindle看入迷了,不但能忘记时间,还喜欢把电子屏的亮度调得很高。厉坤是个细心人,操心命,怕她看坏眼睛,每次都强制性的把kindle抢过来,设置到低亮状态才还给她。      迎晨看书,他看迎晨。防止这姑娘又悄悄摸摸的把亮度调回来。      今天反常,迎晨看了三四页便不看了。似是考虑了很久,对厉坤说:“我不想上班了。”      “嗯?”厉坤本能答应,“行啊,不上就不上,我养你。”      “你养我?”迎晨心头一暖,“怎么养啊?”      “工资不够,我晚上再去跑滴滴打车。”厉坤笑着说。      “得了吧,跑的车钱还不够你那车的油钱呢。”迎晨趴在他胸口,手伸进去捂热了会。才说:“我想开店。”      厉坤嗯了声,很平静,“说说看。”      “以前就有这想法,开个手工店,自己做些小首饰。”迎晨悠悠道:“图纸啊,设计啊,原材料啊,我都自己弄。”      厉坤想了想,认可:“你是学这行的,渠道资源也比门外汉丰富,如果真的考虑好了,我支持。”      想法由来虽已久,但毕竟只是个雏形。迎晨说:“我再琢磨琢磨,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厉坤的态度很温厚:“缺钱了,我拿给你,缺人手了,拿我随便用。缺生意了,我去队里给你打广告,放心,不收提成。”      迎晨乐的,往他脸上吧唧亲了口:“谢了啊,警察叔叔。”      软唇一碰,厉坤来了精神,抓住她手腕把人往上头一提,眸色深深的看着她:“那你现在,来用用我?”      遐想连篇的疑问句,一肚子坏水儿。   迎晨不负所托,知道什么姿势他最入迷,起身一跨,直接坐在他上边。      如同以往的每一个夜,如鱼得水,春|色绵延。      一切发展得正合心意,第二天早上人还犯懒在床上没挪身,还接到孟泽的电话,极其负责任的汇报:“人我都吆喝齐了,场子也布置好了,温泉会所的老板跟我熟溜,友情帮忙,到时候围着池子弄一圈彩灯,配合你演出,哦不,求婚。”      厉坤还没醒透,听得云里雾里,“还有彩灯??”      声音稍大,惊醒了怀里的迎晨,她蜷了蜷身子,眉头微皱。      “嘘。”厉坤捂着手机,压低声儿说:“先挂了。”      就在他费神思索晚上的事时,部队的电话接着打来。一看这座机号的尾数,厉坤不敢耽搁,立刻腰板坐直,接听:      “我是厉坤,请指示!”      这通电话十分简短铿锵,结束后,厉坤掀被下床,迎晨也醒了,揉着眼睛哑声问:“怎么了?”      “紧急任务,我得归队了。”厉坤迅速换好军衬与外套,匆忙去洗漱。      迎晨对任务二字极其敏感,瞌睡瞬间扫光,她赤脚跟了过去,担心问:“又要出去吗?危险吗?打仗了还是解救人质啊?要不要很久?”      厉坤已经刷完牙,牙刷牙膏往壁上一挂,反身将迎晨一把抱住。      这个抱法,突然,紧密,把人真真正正的往怀里按。      迎晨住了嘴,入鼻的,是他身上的熟悉气息,入眼的,是他松柏翠绿的衬衫,入耳的,是他强有力的砰砰心跳。      厉坤吻了吻她头发,耐心宽慰:“别担心,这个号打来的,就不是执行任务。”      得嘞,一句话安了迎晨的心。同时,晚上那不太靠谱的求婚,也算彻底黄了。      厉坤这一走,就没个归期了。也不知是什么事,没外派,全给限制出行。这个把礼拜,迎晨就接到他一个电话,报了声平安,让她照顾好自己。      这几日,迎晨便和迎璟混在一块。      迎璟刚参加完一个国际性的军研课题比武,他代表中国地区参赛,拿了个第三名,非常振奋人心。轮完学校、地市、区域的一片嘉奖,还被几家主流媒体采访报道。      迎晨刷微博,偶然之间看到一个转发量破万的热帖,内容是迎璟参加比赛时的现场照片,配着一个动态视频,当时有人叫他的名字,正专心研究课题的迎璟抬头,那一刹的懵懂,纯真无邪,逆着光,衬得他眼眸剔透。      比光要亮。      底下的热评引用了一句话——      “少年强,则国强。”      迎晨调侃:“不错啊,你也是网红了。”   迎璟很平静,岔开这茬话题:“我换号码了,你存一下。”   “嗯?”迎晨问:“手机丢了?”   “没。总找我采访,闹腾。”      迎晨感慨:“多少人想出名,像你这种主动躲开的,百年难遇。”      迎璟的觉悟可以说是十分老成了,“那你支持我吗?”      “当然。”迎晨冲他一笑,在这件事上百分百的尊重。      “对了,你周末有空吗?”她又问。   “有。”   “那你跟我出去一趟,帮我做个参考。”   “嗯?”   “我看了一个店面,近期准备搞装修,你帮我选选风格。”      迎晨是实干派,身上有女孩子难得的果敢和理智。在进行了风险评估和自测后,很快就将开店的想法付诸行动。      晚上和迎璟一道回大院吃饭。迎义章告诉她:“组织决定,今年国庆前后,将举行阅兵仪式。”   崔静淑:“哟,通过了啊?”      “是啊。”迎义章说:“过几日,就会外宣了。”他看了眼迎晨,“厉坤也回部队了吧?”      迎晨点头:“上周就回了。”      “他应该是在陆军特种兵方队,昨个儿开会,上头很重视,抽调人员都是素质突出立过战功的。”迎义章记了一番,“华南军区总共上去了四百多人,武警总队占比最大,常跟着厉坤的那个小伙子叫,叫……”      “林德。”迎晨满眼悦色,“他也去了吗?”      “对,是这个名儿,都去了。”迎义章说:“总训在北京,设了两个阅兵村,他们在沙坪那一块,还有五个月不到,训练强度会很大。”      沙坪机场隐蔽性好,能达到“与世隔绝”的基础条件。迎晨心里有了谱,厉坤这一走,不到阅兵结束,是不会回来的。      五个月,小半年。   迎晨心里微微失落,但很快平静接受。   只要平安,就是最大的福报。      三日后,全国新闻主流媒体都在播报即将举行大阅兵的盛事消息。网上热议过几日,而后恢复平静。      迎晨也开始着手店铺的准备工作,那次陷害风波过后,她便向集团公司提出了辞职申请,婉拒上层高管的热切挽留,走得潇洒。      借着多年工作积攒下来的经验与人脉,开店之路走得顺利稳当。从店面租赁到装修布置,再到设计人手、工具设备的筹备,全是她亲力亲为。      忙,忙得其所。   累,却也心安理得。      最后,将工商执照顺利办下来后,迎晨特地去挑了个黄道吉日,于三个月后,开业了。那日,玩得好的都来捧场,孟泽颇有大哥风范,忙里忙外,帮她一起打点细致。      晚些时候,唐其琛给她发来短信,非常简洁的两个字——      “恭喜。”      他是个张弛有度的男人,知分寸,懂礼数,做着一个成熟男人该做的事。我喜欢过你,追的时候,全身心投入。决定退出时,亦不拖泥带水,惹人非议。      一声恭喜,便足够了。   迎晨凝视屏幕数秒,低头莞尔一笑,指尖轻按——      “谢谢了,师傅。”      又过三个月,迎晨的手工店步入正轨,只要出来的单品首饰,很快便能销售出去。到了第三个月末,已经需要提前预定了。客人不算多,好在稳当、忠诚。迎晨也不指望赚大钱,大学毕业后这几年工作,已经透支了她太多心血。      她见过职场官场的灰暗一面,也曾沦陷其中,劫后余生。      现在,她有关系渐缓的家人,有失而复得的爱人,她想生活慢一点,不该是走马观花,更该随心顺意。      ———      九月十八日,夏末初秋,天高云阔,这一年,在首都天|安门广场,正式迎来了阅兵仪式。      迎义章早两日便提前飞去京城,公务在身,场合隆重,不敢怠慢。迎晨提前一天去北京,由于重大活动举办在即,安保检查工作极其严格,晚七点后,主要街道已全部封路。      迎晨住的酒店在三环外,深夜时分,她能听到重型军装设备碾过路面所传来的隐约轰隆声。这种悸动,由耳入心,大有四两拨千斤的妙处,震撼感油然而生。      这一夜,迎晨心思难静,睡得十分浅。迷糊的睡了两小时不到,她便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裹着毯子,坐在飘窗上与天色共明。      早上七点不到,迎晨便赶到了会场,经历了四十分钟的排队安检,终于批准进入观看区域。迎晨按着位置坐好,太阳从东方升起,光芒剔透,是个好天。      阅兵式于九点五十正式开始。      礼炮齐鸣,全体起立,在军乐队奏响的国歌声中,行注目礼,目送国旗与蓝天共高度。当和平鸽与五彩气球放飞升空时,全场掌声热烈,迎晨难掩激动,眼眶微湿。      当系列流程走完,终于迎来了方阵检阅。      最先出场接受检阅的是三军仪仗队,迎晨坐的位置还算不错,看过去,整齐划一,身姿挺拔。这是一场视觉盛宴,让人过目不忘。      进行了十几分钟,迎晨开始紧张,如果没数错,再下一个就是陆军特种兵方队。近半年未见,这种重逢,让人热泪盈眶。      人群里不断有人欢呼:“来了,来了!”   “哇!!超帅啊啊啊!”   “那是什么兵种啊?制服好好看哦!!”      这些赤忱的激动之声,把迎晨的情绪推到了最高|潮。      走来了!   看到了!      统一的松枝绿迷彩服,黑色作战靴,钢盔戴在头顶,为威严气势加冕。      迎晨双手捂紧嘴巴,眼泪瞬间崩塌。      每个方阵都有两名排头兵,而特种兵方阵采用的是一老一少的搭配。年龄稍长的是战功赫赫的老干将,而与之并排的,正是厉坤。      他们戴着白色薄手套,握抢置于胸前,随着一声口令——      “向右看——齐——”      整个方阵同频率甩头往右,战靴踏响地面,如雷轰鸣,胸前的枪也往上齐抬,极其标准的变换位置。      现场解说通过广播阵阵传来:      “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英勇顽强,不怕牺牲,苦练杀敌本领,时刻准备战斗。绝不判离军队,誓死保卫祖国。”      当方阵经过迎晨所在区域,厉坤的侧脸终于稍微放大,几秒功夫,迎晨恨不得挤到队伍最前面,目光黏在他身上舍不得挪开。      皮肤黑了,身材更精壮了,一身笔挺军装,怎么可以那么帅啊!!      这是时隔半年,两人最近的距离。      迎晨眼泪如涌泉,思念也好,骄傲也罢,她没办法控制。      艳阳升至高空,日光正盛,这盛世如人所愿。      旁边有人意犹未尽的赞叹:“他们真精神!男人就该这样!”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迎晨满心自豪,这里有长安街上最帅的人——      对,是她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引用出自岳飞《满江红》 “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誓死保卫祖国。”这段引用入伍誓词。 —— 明天完结!高兴吧!激动吧!爽歪歪吧! 第67章 正文完      阅兵从分列式到之后的装备检阅, 历时五十分钟。   完毕后,迎晨随着队伍有序退场,流程繁多,所以耗了不少时间。      排队时, 她就接到了厉坤的短信:      [在哪?]      迎晨放眼四周看了圈,全是乌黑黑的人头, 回道:[还没出来。]      厉坤:[在排队?]   迎晨:[嗯, 西南门。]      前边还有四五号人,到迎晨时, 那边才发来信息:[你沿金水桥西面走三百米,左手边能看到一个大门。到我这儿来。]      十来分钟后,迎晨找到了地方。人还未散尽, 迎晨边走边寻思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吆喝:      “晨姐!”      林德还是列队时的那身衣服, 精精神神的咧开大白牙,“厉哥让我来接你!”      迎晨欣喜的看着他,“好久不见。”      “我想死你了。”林德这孩子实诚心眼,表达欢喜的方式向来直接。      迎晨乐的, 竖起大拇指:“你刚才表现太棒了!”      “你瞧见我了?”林德兴奋:“那么多人你也能瞧见我?”      “当然能,三排左手边的第二个,对吧?”   “嘿!真说对了!”林德热情极了, 挥着长手臂:“晨姐,走。”      这边应该是个临时的休息区,盛大活动, 无论哪方面都安排妥当细致。迎晨跟在林德后头,问:“你们那个方阵都在这休息吗?”      “啊,对。”林德带她走了两个转角,“早上七点就集合待命了。”      这是个园子,曲径清幽,面积不大,但雕花围栏和一池锦鲤衬在这,赏心悦目。闻了一路淡淡桂花香,很快到了楼房前。      迎晨迟疑,“哎,我方便进去吗?”   “怎么不方便。”   “不太好吧,要不,我到外头等?”      “没事没事,任务结束了,都走光了。”林德大咧的模样儿让她放下忐忑,迎晨不做多想的迈步上楼。      总共三层,到了二楼,林德突然提声咳嗽,“咳咳咳!我来了啊!”      迎晨没明白,刚问一句:“你怎么了?”门就被林德猛的推开,一屋子的喧哗扑面而来。      “晨姐,走你的!”   迎晨措手不及,被林德一把拽了进去。      “哎!”她踉跄,扶住林德的胳膊,就听砰的声儿关门。      一屋子的战士列队站得笔直,五横五纵,好几十号人。迎晨被这阵仗吓懵,此情此景颇有举目无亲的画面感。      就听齐刷刷的喊声:“——嫂!子!好!”      “……”迎晨本能往后退,央求林德:“开,开门,我要走。”      林德堵着不动,笑呵道:“晨姐,你看。”      队列突然以中间为界限,左右两方秩序井然的跨开一步,让出了一条路。   迎晨定睛,愣住。      厉坤立身最后面,两腿微迈,双手背在身后,他和所有人一样,穿着迷彩军服,姿态挺拔,像一棵长势最好的白杨树。      他目光深深,定住迎晨。手心藏着的黑色丝绒盒已经掐出了印痕。厉坤用笑掩饰紧张,迈步沿着这条让出的道朝她走来。      迎晨心里有了隐约预感,她不再退步,站在原处。      两人间的距离一米,厉坤步伐渐慢,左脚先收,然后右脚靠拢,军姿颇为正式。迎晨仰眼,本想笑笑缓解气氛,但一对上他严肃认真的目光,便不敢造次了。      厉坤右手一抬,送了她一个标标致致的军礼。      “迎晨。”他嗓音沉,努力克制着颤劲儿,深吸一口气说:“我要向你求婚。”      随后,厉坤没给她考虑的机会,直接单膝下跪,把戒指从背后拿了出来。黑色绒盒是扣上的,厉坤紧张,打开它的手在微微发抖。      里头,是一枚光彩熠熠的钻戒。      “买了大半年了,之前和孟泽他们商量过,准备给你个意外一点的求婚,但我觉得那点子还是不靠谱,太浮夸,我不希望给你留下那样的印象。”      厉坤是个非常实在的男人,有一说一,他身上的赤诚劲儿鲜活热烈,甚少用花言巧语去蛊惑你的心。      “我想给你留个美好回忆,我不想亏待你。”厉坤说得铿锵,“迎晨,你嫁给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他已经完全放松下来,把控主场,进入状态。见迎晨发愣,他头轻轻一偏,冲后头发声:“你们说——答不答应!”      几十号上过国典的战士们声如洪钟海浪:“——答应!”      气场太足,迎晨没法儿插嘴。   她窘迫,不安,还有点害怕。      厉坤始终保持跪地的姿势,腰板笔直,举着戒指的手稳如山。她不说话,厉坤舒眉展目,不慌不乱的提气,再问:      “你们说——答不答应!”      情谊默契,队伍又如雷助攻:“答应!答应!答应!”      连着三声,节奏短,底气足,如惊雷鸣响,为厉坤撑腰。   迎晨低头,先是抿唇,抿不住了,笑容便一点一点绽成朵花儿。      再抬头时,她望着厉坤,眉开眼笑地说:“我嫁呀。”      三个字,一锤定音。      迎晨挑眉,主动拿过他手上的戒指,大大方方的往自己手指一戴。顿时,掌声噼啪整齐,林德可激动坏了,率先吹了声长口哨。      迎晨双手张开,挑衅的神态,对他微抬下巴:“到这儿来。”   娇软的手,合成一个拥抱的形状,对厉坤说,过来。      那股俏皮又豪情的气质,看得人心晃神摇。   厉坤起身,向前两步,迎晨狡黠一笑,冲过来就往他身上一跳,厉坤眼疾手快,搂着她的腰,原地转了小半圈。      “我很想你。”厉坤的话落在她耳朵边。   “我也是。”迎晨小声,“特别特别想。”      就这样,厉坤以一种十分符合他本人气质的方式,尚算圆满的将这求婚给补上了。他是正儿八经在部队锻炼的男人,骨子里传统正气,不似孟泽他们摇曳,他这种性格,求婚,就该有求婚的样子。      承诺,就该将它兑现。终此一生,为之努力。      两日后,厉坤为期半年的特殊任务总算告一段落,他带着迎晨在北京城玩了三天,看故宫,看长城,看四合院,晚上便在酒店彻夜缠绵。迎晨被他折腾得腰要断了,次日下地都直不起来。      厉坤趴在她身上,每一次都堵得紧紧,由.cncnz.net为您整理制作哑声蛊惑:“晨儿,给我生个孩子吧。”      迎晨闭眼的时候,睫毛微颤,像两面小扇。她没吭声,但身体陡然的机灵,出卖了她的反应,厉坤仿佛受到莫大的鼓舞,吻着她的眼睛,一遍遍的保证:“我会对你们娘俩好的。”      第四日,两人返回杏城。      耽搁了几天,迎晨的手工店订单积压了十几个,她连家都没回,直接赶去了店里。厉坤把行李收拾了番,才出门去接她吃饭。      “这个花纹还要做细一点,曲线还能拉长一点。”      “这位客户是个三岁孩子的妈妈,所以镯子的封口一定要做平滑些,不然平日怕刮着孩子。”      厉坤踏进店,就看到迎晨俯身弯腰,和一个年轻男人靠得很近。她低头说话的模样十分温柔。      “来了啊?这么快?”瞧见人,迎晨惊喜,偏头对男店员轻声:“你先做吧。”      说罢,她便朝厉坤走去。   “晨姐。”年轻男店员忍不住喊她:“我做好了,你晚上过来看吗?”      一听这话,厉坤的眼神顿时犀利,微眯住,盯着这人。      “我晚上不过来了,”说话的时候,迎晨一直是笑望着厉坤的,她头也没回,“设计图你发我邮箱吧。”      出了店,上了车,厉坤不高兴全写在了脸上。      “他谁啊?”      “啊?”迎晨顿了下,反应过来:“哦哦,是我店员啊,今年美院毕业的高材生,挺有灵气的。”      “你还去招聘了?”厉坤有点儿阴阳怪气。      “我这小店哪用得着招聘。”迎晨说:“孟哥给介绍的,是他家一亲戚的孩子。”      “孟泽怎么总干这种事呢?”   “你这么激动干吗?”迎晨眨眨眼:“他还干过什么了?”      厉坤憋屈,什么相亲对象曲以明,不全是姓孟的掺和么,他自个儿情路不顺,也犯不着专坑自己人吧。      迎晨倏地一笑,伸手过来捧住他的脸,“你看你,都快变酸黄瓜了。”      被戳中心事,厉坤反口咬上她的手背,不轻不重,牙齿印一整排。迎晨抽手,笑道:“痒痒痒!”      厉坤作势:“那我再咬重一点。”      “别别别,”迎晨配合演出,送上另只手,俏生生的说:“这边也留个印,咬个对称。”      厉坤没忍住,笑了起来,尾音往上:“——行啊。”      然后手绕到她后脑勺,重力一按,把人往自己身上压,同时手使坏,把连衣裙轻轻一扯,V型的领口往下,大半酥胸都露了出来。      厉坤埋头上去,两唇一吸,白皙的皮肤很快就起了个鲜红的小草莓。      迎晨脸红心跳,推开他脑袋,不怎么硬气的低骂:“流氓。”      厉坤笑得痞坏,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角。迎晨一怔,觉得这画面甚是养眼,冲动化作行动,也学他刚才的动作,每个步骤都重复还回去。      厉坤今天穿的是简单纯色白T,领口更好扒拉,迎晨凑上去,闻着清淡的男人香,一个激动就下了重口。本书由.cncnz.net为您整理制作      “嘶——”厉坤疼得音儿都变调了:“你来真的啊!”      一排牙印又深又红,迎晨满怀歉意:“我给你舔舔。”然后真伸出舌尖,围着轮廓抵了一圈。      “……”   厉坤总算明白,什么叫给一巴掌又给颗糖了。      两人的晚饭吃的是泰国菜,吃完后,夜幕初升,两人把车停在饭店,手挽手压马路。      “昨天我爸还问,咱俩是不是真不办酒席了。”迎晨闲聊,“我说不办啦,老头儿还有点不高兴呢。”      厉坤说:“我尊重你的意见。”      “一切从简吧,弄这事儿可费神。”迎晨问:“你假期是够的吧?”      “够。”厉坤:“机票定好了吗?”      “机票和酒店都定了。”迎晨美滋滋的侧头看他,“怕不怕我把你卖去马尔代夫?”      “你卖吧。”厉坤无所谓:“卖了我你就成寡妇了。”      迎晨嘻嘻笑,“舍不得。”      “小孩儿。”厉坤嘴角弯着,伸手将她落在衣领间的头发给撩了出来,平平顺顺洒在肩上。      发香淡淡,扑了他满鼻。闹市街头,车来人往,踩着光圈灯影,他们如同大街上每一对平凡的爱人一般,有商有量,温柔和气,把油盐酱醋的桩桩小事,通通落在了生活里。      往日横竖曲折,撕心闹腾,都如烟火激烈绽放,而后归于平静。所闻所见所感,全是人间最真实的烟火气。      或许还有众多不如人意的细节,但,      厉坤看着身边的姑娘,从她十八岁,到如今二十八岁。十年,生死一梦,美梦成真。他暗暗发誓,从此以后,都万事以她为重。      “迎晨。”   “嗯?”      厉坤神色缱绻,用最平静的语气悄然许下承诺:“留在我身边吧,咱俩以后好好过。”      迎晨微怔,目光落入他的眼睛里,满心满眼,全是彼此。      她绽开一朵微笑,顺承答应:“好啊,一百年不嫌短,一辈子我也不嫌长。”      俏皮明艳的模样儿,看得厉坤心口狂动。   两人握着的手,越来越紧,脉搏渐渐归于统一,心随你动。      请你留在我身边。      当然。      我一定会留在你身边。      ————正文完————   本书由 。吴魅人i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