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人间四月天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她是我的姑娘 作者:星球酥 文案: 1. 一中高二开学的第二周,惹不得的一班沈泽就和六班的顾关山结了梁子。 大家都以为沈泽会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收拾一顿,却没想到沈泽这一收拾,把自己给收拾进去了—— ……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沈泽将顾关山摁在桌上上亲吻。 “顾关山——老子他妈的太喜欢你了。” 顾关山眼里全是水,哆嗦着道:“你、你太过分了……” 2. 多年后。 微博上十多万粉的插画太太关山月拒绝了一发小黄本约稿。 她谨慎地发了条微博: “不接小黄本,高二画过,有心理阴影!更不接各种过激背德play!请大家珍爱我,不要撺掇我开车(ノ_<)” 小粉丝大哗,纷纷揣测太太营养跟不上,揣测太太进入贤者模式,其猜测五花八门,令人叹为观止。 有人认真地追问为什么。 关山月哭唧唧: “QAQ男,男朋友太喜欢实践了算吗……” —————— 从我十八岁起,她就是我所有的性幻想。 ——沈泽 —————— 流氓校园扛把子x不想谈恋爱的少女 青春现实小甜文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甜文 主角:顾关山,沈泽 ┃ 配角:闲杂人等 ┃ 其它:那年发生的事情 =============   ☆、第1章 不知死活   《她是我的姑娘》   /星球酥   -   “你们听说了吗?一班那个沈泽,开学第一天下午的时候就带人把六班那谁揍了一顿……”   “听说了,陈东是吧……唉,这个沈泽脾气到底为什么这么坏?真是白瞎了一张好脸。”   “嘘!小心被听到,他可不好惹——”   ……   两个高二女孩笑闹着远去,大课间的校园嘈杂而热烈,楼下的花朵和黄月季抽着条儿向外长,有种年轻蓬勃之感。   然而高二六班的教室里却弥漫着异样的气息,一群人围成一圈,中间坐着个鼻青脸肿的人。   话题的当事人之一,陈东,脸上一片青紫,气得发抖:“他就是个混账!”   “校内网上有个挑货说我们班女生的坏话!”陈东怒道:“那日志先从顾关山开始喷,说顾关山仗着自己有几分才情就傲得没边儿,眼里容不下半个人。第二个喷丁芳芳,说她一屁股能坐死仨壮汉。第三个喷徐雨点,说徐雨点高一到现在换了三个男朋友……”   徐雨点,面无表情地剔着手指甲:“——四个。第四个正在谈,关他屁事。”   陈东:“你还真是看得开……反正喷了个遍,其中顾关山被喷的最狠。我看了发帖人,是一班的一个**,到处惹事,我就准备揍他一顿。”   被点名的第二个人丁芳芳说:“……然后被告状了?”   陈东愤怒地点头:“**叫人了!他把沈泽叫过来,说我要欺负一班的他,沈泽把我揍了一顿,去他妈的这种犊子都护,这口气我是咽不下了——”   班长说,“沈泽嚣张不是一两天了,陈东。”   陈东愤恨道:“我被揍得没得还手,可一声没喊。”   班里有人点头,为陈东打call。   陈东:“——然后我问沈泽,你执意要护着这个挑我们全班茬的人么?”   “——沈泽说,是。”陈东气得发抖:“我要找人揍他!”   这时,人群后面,课桌之间传出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那女孩声音里带着笑意:“陈东,气不过是吧?可暴力是无法解决问题的,万一被叫了家长,那就得不偿失。”   姑娘长得纤细,头发胡乱地扎在脑后,眉目素淡,如烟一般,却有种洒脱气质,像个搞艺术的。   众人皆是一怵,只觉得又要出事了。   “顾关山——”   “陈东,是不是很委屈?”顾关山姿态像个仙女,笑眯眯地昭告天下:“儿子受了这种委屈怎么行!你颇有才情却十分傲气的爸爸我这就帮你报仇。大家散散,这事儿我接了。”   陈东:“……”   -   “你到底怎么会惹上一班的?”丁芳芳不解地问顾关山:“他骂你做什么?你泼他洗抹布水了?”   顾关山托着腮在本子上画画儿,有一搭没一搭道:“没呢芳芳,一班的那个挑货每次表白失败都会把那班的姑娘臭骂一顿,就是这种Low东西,只是别班不计较。他暑假还跟我表白来着,我送了他一个三字真言,你太矮。当然陈东呢,是真的傻,和这种挑货杠上了。”   “那沈泽真不是个玩意儿!”丁芳芳愤怒地说:“连这种犊子都护——”   顾关山笑眯眯道:“气什么?有什么好气的,下周我就能让他悔不当初。”   丁芳芳好奇地望向那个大本子,片刻后,心情复杂地问:“你见过沈泽?”   “没见过。”顾关山以自动铅顶了顶自己的下巴,给那个叫沈泽的小人加了个肥硕双下巴,一边画一边说:“——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路过的同学探头看了看顾关山的大本子,忍不住咋舌道:“你真狠。”   顾关山笑眯了眼睛,将本子翻了个页,对那同学说:“——嘘!这个连载漫画传阅一次一毛钱,记得帮我宣传宣传。”   同学:“……”   同学边掏口袋边憋笑道:“顾关山,你真不是人啊——我预定第一个。”   -   数日后——   晚夏九月,法国梧桐在灰色的风中颤抖,教学楼楼下的花朝天上长,天气阴沉,似是要下雨的模样。   蝉鸣声阵,一阵铃声过后,眼保健操结束,走廊上学生们打着哈欠,下了下午第一节课,学生们睁着睡眼惺忪的双眼,到走廊上吹风。   “我的素描本被没收了,丁芳芳。”顾关山在眼保健操结束的音乐声中沉痛地道:“我一定是被针对了。”   丁芳芳——顾关山的盆友兼舍友,回过头道:“又翻车了?”   顾关山悲愤地说:“对!”   丁芳芳重复了一遍:“……你画那个神经病漫画的本子被收了?”   顾关山沉痛点头。   要说一中有名的刺儿头,顾关山显然不在提名范围之内,但她也让老师非常头疼。   顾关山眉目清秀,学习不错——但只是不错的程度而已。比起容貌和学习,顾关山真正令人头大的是她无时无刻不在走神不在开小差不在摸鱼的功力,还有她称得上多才多艺却从不用在正道上的技能。   他们的班主任兼任语文老师从讲台上走了下来,对顾关山道:“关山,你以后上课再画这种东西——”   顾关山嬉皮笑脸道:“您就叫家长,我早就知道啦。”   班主任也失笑道:“你记得就行。本子我没收了,还是老规矩,期中考考过年级前20,来找我要本子,考不过我就在家长会的时候发给你爸妈。”   顾关山急忙告饶:“您别!别啊!”   班主任威胁奏效,笑眯眯地拿着课本教案和顾关山的素描本,昂首阔步走了。   顾关山:“……”   顾关山说:“真倒霉。”   丁芳芳:“你还真是不着急。”   顾关山眯着眼趴在桌上晒太阳,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反正……他们,也就这样吧,我从小习惯了。”   也不知那个‘他们’,是在说什么。   -   一中二楼,高二,语文教研办公室,天气阴沉,窗户大开,空气里湿漉漉的像是要下大雨,窗台上的小仙人掌圆滚滚的。   因为是语文教研室,因而女老师成堆。这办公室里的女老师一向和谐,此时正围着一个山核桃箱子拿着锤子砰砰砰砸核桃吃。高二一班的老师推门而入还带着常客沈泽时,每个老师都下意识啧了一声,抬头看向这位一中第一刺儿头。   一班班主任望着自己的同事陷入尴尬的沉默,然后道:“……你们继续吃,别介意我。沈泽,来下。”   女老师们唏嘘着‘又是沈泽’,继续低头砸核桃。   沈泽个子高,长得帅气,套了个黑T恤,眉目间有种桀骜不驯之感,俨然是这教研室里最高的人——却是来挨训的。一班班主任叹了口气,对这个校园风流人物发难:“这周第几次?”   沈泽答道:“第三次。”   “对,这周第三次,沈泽。”他的班主任恨铁不成钢:“你就是咱们教研室常客,来得比送水的都勤!我也懒得批评你了,上午翘课干嘛去了?”   沈泽:“出了趟校门。”   “你——”认真负责的班主任彻底没了脾气:“你别以为我那天会累了不戳叽你,你从入学以来给我惹了多少事?你爸你妈反复让我好好管教你,你就到处给我惹是生非,混社会。什么年纪有什么年纪该做的事懂不懂……”   沈泽开始走神——毕竟他早就习惯了自己班主任的“谆谆教诲”——直到他听到旁边的六班班主任噗嗤噗嗤地笑个没完。   六班的班主任是高二语文教研组唯一一个男的,可谓万红丛中一点绿,又称语文老师的群宠,此时没加入吃核桃的大军,却拿着个白封皮的图画本笑得抽筋儿。   一班班主任觉得训沈泽训得都没意思了,回过头问:“常老师,什么东西这么有意思?”   六班的常老师爆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班班主任饶有兴趣地问:“怎么了,什么这么有意思?拿来我看看。”   六班老师笑道:“我们班那个小才女的本子,我今天终于给她没收了,她都画了些什么——特别有才,严老师你看看。”   一班老师兴趣十足:“我看看?——诶?沈泽,我没让你走,我还没训完呢!站住!”   沈泽无话可说,只得在一边乖乖站着,一班老师接过那个被缴获的图画本,兴趣十足地一翻,沈泽看到图画本封皮上一个行云流水的字迹:‘顾关山’。   顾关山?   沈泽对这名字,还颇有点印象。   顾关山这姑娘,学校的板报和宣传几乎都由她包办,画画非常好看,多才多艺,作文频频被拿去做范文,还写得特别有意思。   沈泽曾经见过一次顾关山折腾学校的宣传栏,穿着白校服,以大刷子刷水粉——对粉笔不屑一顾,从原材料到板报内容,都十分的妖艳贱货,不按常理出牌。   这姑娘和他从未见面,却有点小过节,上周沈泽刚因为一件和顾关山有点关系的事情,把六班的陈东揍了一顿。   然后沈泽亲眼看到自己不苟言笑的中年妇女班主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泽:“……”   一班班主任爆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现在的年轻人哈哈哈哈哈——!!”   沈泽茫然极了:“严老师——”   一班班主任笑得喘不过气,翻着那个本子看了半天,总算调整好心态,抬起头似乎打算和沈泽算完这笔上午翘课出去游荡的账。   然后沈泽眼睁睁地看着老班对着自己的脸,又是一个爆笑。   沈泽:“……哈?”   一班严老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得罪六班这个姑娘了,沈泽?”   霎时间,围作一圈砸核桃的女老师们猛地抬起头来:“怎么了怎么了?”   沈泽后背一阵发麻,自班的严老师把那本图画本翻开,给他看里面的内容,里面画着一个其丑无比的小人和一个更丑的小人,两个小人手拉手,一只小人头顶上戳着个箭头——陈东,是上个周刚被沈泽找过茬儿的六班小伙子——另一只更丑的小人头上也指了个箭头,上面写着俩大字儿:“沈泽”。   沈泽:“……”   图画本最上面写了一段字:“沈泽和陈东的幸福生活。”   下面一行端正且行云流水的小字标注:“买了我的安利吃了我的糖,奶一口东泽CP,拒绝白嫖从你我做起,支持正版人人有责——此本子对外出租,租一次一毛钱。”   六班班主任说:“这连载还挺好看,等她毕业我就把这一毛钱租书费给她补上。——等等,沈泽,你在的?”   沈泽没说话,他打量了下那几个火柴人,发现真的,丑,魔性,沈泽小人不仅丑,还有肥硕双下巴。   沈泽眼睛危险地眯起——这丫怕不是欠收拾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我要8月28开坑,没曾想我在8月18日点下了存稿箱的确定键……   于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TAT   求收藏求留言求花花!!!也可以嘲笑我(   ☆、第2章 第一章   -   大课间里,跑完了操的人在小卖部买了馅饼和康|师傅冰红茶,夹着水汽的、海滨的风呼地吹进教室。六班里顾关山没去跑操,正看着窗外,全然没有即将大祸临头的觉悟。   有人问:“关山,在干嘛?”   顾关山笑道:“我体育不好,我怕跑操把命给跑没了。”   丁芳芳走过来问道:“你最近惹到什么人了吗?”   顾关山微一思索,疑惑道:“没有啊?这才刚开学。”   “我说也是。”丁芳芳一脸凝重道:“一班那个谁来着,沈泽,今天来咱们班打听你是谁了。”   顾关山厚颜无耻地宣言:“我当然是班级第一仙女了!”   丁芳芳:“——我说你是我们班第一臭傻逼。我说,他该不会看上你了吧?”   “怎么可能。”顾关山一本正经地说,“我刚连载完他和陈东的基佬漫画,还赚了二十多租书费。要我说,他是听到消息准备过来要分成的。”   丁芳芳:“你什么时候去治治病吧我求你了……”   顾关山警惕地对丁芳芳说:“我去买馅饼!保护好我的零钱盒!里面还有二十多块钱呢!”   丁芳芳:“……”   “就算是沈泽来了也不要给他!”顾关山千叮咛万嘱咐,然后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丁芳芳晃了晃顾关山桌上的零钱盒子,那零钱盒子是数学卷子叠的,里面一毛的五毛的一块的硬币纸币哗啦作响。丁芳芳没来由地对顾关山这朋友产生了一股敬佩之情:那个黄色同人本租一次一毛钱,能赚二十多,居然还没因为传播淫|秽物品罪被抓起来,真是老天没长眼。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丁芳芳觉得顾关山走起路来,有点奇怪,像是腿脚不便一般。   明明上周还不是这样。丁芳芳奇怪地想。   -   满城的风,法国梧桐在风里沙沙作响。   一中教学楼外有堵白山墙,山墙上面爬着爬山虎,周遭长着小花儿。雨里带着海的气息,如丝般落了下来。   顾关山在小卖部买完馅饼和烤肠,溜溜达达地在校园里走,面前突然迎面走来个个高人凶的,同年级的大佬。   顾关山一看就觉得这人怕是不好惹,又来势汹汹的样子,像是去寻仇的——她往旁边闪了闪,生怕被碰瓷,结果那人悍然喊道:   “顾关山是吧?”   顾关山装模作样环顾了下四周,似乎在找有没有同名同姓的人——没有。顾关山当机立断装了个傻,揣着自己的馅饼和烤肠打算跑路。   沈泽:“老子找你。”   沈泽第一眼见她,就觉得这姑娘生得眉目纤细,有种书卷气,却又像个艺术家,气质十分招人。   沈泽本以为画那种污蔑人性取向的东西的女人,多半是死宅,指不定还肥——男朋友永远活在手机屏幕里,却没想到这是个烟一样的姑娘。   居然还挺好看,沈泽想,怪不得那挑货喜欢。他连火都小了些。   可他对这姑娘的‘艺术家印象’只持续了三秒钟。   ——因为三秒之后顾关山开了口。   顾关山说:“顾关山回家了,我是他妈。”   沈泽眯眼道:“——那本漫画。”   顾关山沉默片刻,知道这次被寻仇的是自己,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那漫画被没收了才来——她顿时凛然地道:“我就知道是你,沈泽!可是那本漫画已经被收走了,我们班主任收的,你找我也没用!那本漫画收益也就二十来块,你如果执意要钱,我可以给你买支绿舌头。”   沈泽:“二十来块?一次一毛钱传播了二百次?”   顾关山说:“你和陈东吵的那一架很凶悍嘛,出了点衍生作品也正常,大家也都很关注呢!我是你的小粉丝,你要不要给我签个名?”   沈泽本已平息的怒火又烧了起来——艹这丫就是欠收拾!   沈泽算是一中扛把子,这人按高中生的话说,就是“社会社会”,普通学生大多敬他几分。   可这个顾关山鸟都不鸟他的社会哥身份,笑盈盈问道:“那你是来要绿舌头的么?你如果想吃可爱多的话那就有点强我所难了,毕竟一个可爱多四块五——”   沈泽冷漠道:“你那个漫画,在语文教研室被传阅了个遍,在我在场的时候。”   顾关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啊?!我早知道语文教研办没几个好人,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过分!别怕,我帮你从精神上蔑视他们!”   沈泽忍着火气:“你不应该检讨一下自己为什么要画这种东西吗?”   顾关山抑扬顿挫道:“检讨过了,因为我的画笔是自由的!你欺负我们班陈东,陈东气不过,我就为了哄他把他画成了攻,这有错吗!当然没有!”   这女孩无法沟通,话多又不讲理,白长一张好脸,归根到底还是他妈的欠收拾。   沈泽脸色一黑,他个子又比顾关山高一个头有余,往前逼近一步,样子,十分骇人。   顾关山下意识地后退,喊道:“你要是在这里乱来我会喊人的!这里离教务室那么近!你不要搞事我给你讲——”   沈泽眯起眼睛:“顾关山,我警告你——”   顾关山大声喊道:“我请你吃可爱多好了嘛!”   沈泽连理都没理,他直接将顾关山的手腕一扯,她的腕骨纤细,沈泽那瞬间生出一种错觉,像是他一用力就能把这个女孩子的手腕捏断——就是这么瘦。   顾关山没那么硬气了,小声喊道:“你、你干嘛?你耍流氓吗?”   她的动作有点瑟缩,似乎是被捏疼了,沈泽对顾关山说:“问题不是这个。”   沈泽想要发火。   但是他手下的骨骼纤细而削薄,女孩甚至在他的抓握下有些发抖——沈泽那时突然意识到,这只是个柔软脆弱的小姑娘而已。   “你……你松开——!”顾关山却尖利地喊道,女孩子哆嗦着甩开了他的手,她条纹校服宽大,一截儿手腕露了出来——她白皙的小臂上一片黄黄紫紫的淤血,至少已经有了三四天的模样,看上去十分骇人。   顾关山扯袖子将淤血一遮,刚刚的尖锐荡然无存,心神不宁地说:“对……对不起。”   沈泽没有回答,反问:“你胳膊上怎么了?”   顾关山:“……”   沈泽血在脑壳里跳:“我的意思是——是不是有外校的欺负你?有的话你可以和我说。”   顾关山:“……?”   顾关山突然十分陌生地看着他,沈泽方意识到自己刚刚真的很傻逼——毫无来由,像被下了降头。   而顾关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那态度与一开始的好说话截然不同,甚至有点疏离,是个浑身是刺的模样,像只在保护自己的刺猬。   雨水哗啦地从天际落下,顾关山抱着买的零食,在雨水中垂下眼道:“对不起……沈泽,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没有意见。”   沈泽陷入沉默,但顾关山没有抬起头看他。   沈泽思索了下,凶巴巴地道:“我没那么好打发。”   -   暴雨来临,傍晚黑的犹如深夜,风雨大作,雨水啪啦啪啦地打在教室的窗玻璃上。   晚自习结束,同学们犹如脱肛的野狗,顶着大雨冲去二号食堂买小炒。顾关山苦大仇深地啃着班里统一订的一号食堂的盒饭,一只耳朵里插着耳机,皱着眉头说:“一班那个沈泽。”   丁芳芳:“……嗯?”   “——好凶啊。”顾关山凝重地叉起一块芸豆,挑食地将芸豆豆粒儿挤进卫生纸,在哗啦啦的雨声里和丁芳芳树洞,“那件事,他说他没那么好打发,确实也不太好打发。”   丁芳芳有点急:“啊?!”   顾关山认真道:“他抠走了我的收益的四分之一,我给他买了个可爱多,他才说这件事就此揭过。”   “……,”丁芳芳难以置信道:“沈泽,那个没理偏要找三分的?你的素描本在语文教研办传阅了这么多次,我还以为他会揍你呢……毕竟你这嘴这么欠扁,我本来都准备下楼去救你……”   顾关山立刻入戏,捧着心口心痛大喊:“而你没有!丁芳芳,你对不起我!”   丁芳芳:“……”   丁芳芳忍着不揍她,坚持问完问题:“——但是,就是沈泽这个在学校校外混的风生水起,连陈东的闲事儿都要管的人——你画了个他的连载,还把他画得那么丑,他居然吃了你一个可爱多就放过你了?”   顾关山点了点头,心塞地说:“是啊。你看,是不是很不好打发,我本来打算请个绿舌头了事的……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啊!”丁芳芳心塞地吐槽:“你还记得沈泽是什么人么?”   顾关山点点头,用勺子从干巴巴的卤鸡腿上叉肉吃,一边啃一边道:“记得嘛,我记得高一的时候我就听过这人传闻了。高一的时候有次我们被隔壁学校的堵过校门,沈泽把那些堵校门的混混一顿揍,揍得可狠了……据说赔钱就赔了三万多,赔了也死性不改,完全不怕事儿。心狠手辣得很。”   “反正,也超级凶,还凶我,放话威胁——我怀疑他会壁咚我。”顾关山吃的腮帮鼓鼓的。   丁芳芳:“……还好他没有。但他到底为什么会放过你?”   “大概是觉得自己居然有个**漫画,还画得这么丑,传出去不太好听吧。”顾关山咽下干巴巴的鸡腿肉,正经推测道。   丁芳芳懒得吐槽了,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问:“你怎么不下去吃?”   顾关山苦着脸说:“腿……腿痛而已。”   丁芳芳疑道:“怎么了?我下午就看你走路不太对……”   “……没啥事。”顾关山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QAQ本文从8月22开始日更!呜哇求评论TvT   感谢大超的媳妇、半沐沐和阿鱼的地雷!爱你们!!   小修了一下_(:з」∠)_   ☆、第4章 第三章   -   是夜,顾关山躺在宿舍的小床上,丁芳芳睡在她头顶,一百六十斤的一大块肉一个翻身,地动山摇。   床板都裂了,扎心不扎心?   顾关山满脑子都是不如归去,说不定哪天晚上丁芳芳一个鲤鱼打挺震断床板,顾关山就可以享受一下被活埋的感觉了——顾关山一脑补就觉得肾疼,从枕头底下掏出自己的手机,躲在被子里刷了一下人人网。   人人糊了,顾关山想,但是这里面总归有些回忆。   然后顾关山看到人人网新消息处冒出一个红红的圆圈,顾关山点开一看,是一个好友申请。   ——好友叫‘沈泽’,后面没加乱七八糟的英文名,就沈泽两个简简单单的字,头像是黑白的科比。   顾关山头上冒出个问号,不知道这位奇怪的大佬为什么要加自己。但是好友申请么——顾关山还没有拒绝过。她点了同意,然后顺手点进主页看了一眼。   沈泽很少发状态,与顾关山对他一开始的印象十分不同,顾关山本以为沈泽隔三差五会在人人上嚎一句‘XXX我要你狗命’,但他平时非但没有这种智障的言论,反而都是些gif的转发,人际关系都单纯,连和女孩的秀恩爱都没有——可以说枉玩人人,枉为校霸。   沈泽最近的一条状态是三天前,内容是‘周末约个打球,有人吗?’   下面回复一片片的,顾关山看到了几个自己班里的,约的地点还离自己家挺近。   顾关山翻了四五条,觉得他的主页实在没什么意思,看不懂他们男孩子,搞不懂篮球有什么好玩的——便退了出来,刷了下首页,却发现沈泽又发了条状态:   ‘有没有人明天早上要带早饭?’   顾关山:“……”   顾关山对沈泽印象微妙地上去了点儿,先前觉得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球,现在居然是个友好的、会给同学带饭的二十四孝好同学。   然后他的评论瞬间炸了,有人要鸡心肉夹馍,有人要校门口的汉堡鸡肉卷,鸡蛋灌饼,还有人觉得他怕是被下了降头,沈泽一个都没回。   顾关山刷了会儿,正准备回去看小说时,发现私信箱里多了一句话:   沈泽:‘顾关山,我帮你带早饭吧,你吃什么?’   顾关山吓死了。   顾关山抬脚踹了踹上铺睡着的丁芳芳:“芳芳,芳芳!”   丁芳芳大概在看小说,模模糊糊地探头下来,宿舍里的其他人也没睡,好奇地看向顾关山。   顾关山说:“沈泽刚刚问,要不要给我带早饭。”   丁芳芳:“……”   宿舍里的其他人:“……”   睡在对床的林怡对顾关山诚恳道:“你一定要拒绝他,我怕他给你下毒。”   其他室友纷纷点头同意,叫秦青的室友说:“虽然这种情节放在言情小说里是常见桥段,但是既然你那个漫画都画了,什么虐恋情深什么欢喜冤家什么因缘邂逅都是不存在的,沈泽对你大概只有一颗想杀你的心。”   顾关山:“……”   顾关山捧着手机说:“我也觉得。我要是沈泽,我要在这饭里头煮巴豆。”   丁芳芳凝重地叮嘱道:“别被这句话的表象蒙骗了!虽然你是个煞笔,但是我不想看你毒发身亡。”   顾关山一拍大腿说:“是的!我要拒绝他!”   丁芳芳:“对!请你时刻谨记自己是个煞笔。”然后又躺回去看小说了。   ……   沈泽见顾关山不回复,又问了一遍:‘是睡了?’   顾关山捧着手机思索半天,慢吞吞、矜持地回了沈泽的私信:‘我觉得食堂的早饭还可以,不用了,谢谢你。’   -   顾关山嘴里叼着片在宿舍搁了一个星期的面包,迎着晨曦,拖着背包去上周六的自习。   树叶间隙里落下金黄的阳光,顾关山走在学校里头,藤萝叶犹如初生的嫩芽,爬在亭子旁。   顾关山心里盘算着还有多少作业没写——大概还够写两天,周日晚上大概能堪堪写完。   这世界完了,刚开学就这么多任务。   高中的课程量和初中不是一个级别,初中时最多同时上六门必修课,高中则用语数外理化生政史地九门课将课表填的满满当当,每个学科在文理分科前都把自己当主科看,可着劲儿地布置任务,顾关山觉得头有点大。   顾关山一手捏着牛奶袋,一手拿着面包,往校门口走,校门口执勤的学生会在盘查有没有人往校园里带早饭。   顾关山看了一眼,那些买鸡心肉夹馍和买鸡蛋灌饼的都被抓了,无一例外——可见带早饭进来是行不通的。顾关山扁了扁嘴,啃着面包钻进了教学楼。   教学楼里有股油漆味儿,她没走几步,就被一个人叫住了。   沈泽皱眉道:“顾关山。”   沈泽:“你吃什么了?”   顾关山:“……”   顾关山心塞地想这人还真要给我下毒吗,怎么这么执着啊!   顾关山说道:“吃了标准西式早餐,豪华版。”   沈泽说:“面包牛奶加火腿是吧——所以我给你带了份早饭。”   顾关山:“……”   这人还真执着啊。   沈泽穿着件蓝阿迪T恤,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装着三明治和香煎小香肠的盒子,外加一个保温桶。   “我家阿姨做的。”沈泽凶巴巴道:“奶油汤还行。”   顾关山没睡醒,想都不想地问:“你家阿姨擅用巴豆吗?”   沈泽:“啊?”   顾关山忙道:“没啥!”   顾关山尴尬地咳了一声,正色道:“谢谢你,但我能知道你为什么会给我带早饭吗?”   沈泽想了想,随便找了个不着调的理由:“我想为了陈东那件事道歉。对不起,顾关山。”   顾关山想了想,诚恳地说:“你这个应该先和陈东说……而且除了我之外还有丁芳芳、徐雨点、林怡,不止我一个。”   沈泽:“……”   然后顾关山温和地笑了起来,对他道:“不过总之还是谢谢你了——中午我会把饭盒给你送过去。”   沈泽:“也行——不,不对。”   沈泽似乎别有所图,道:“——我中午有点事,下午下自习回家的时候,你来找我吧。”   顾关山脑袋上冒出了个问号,点了点头,迷茫地道:   “嗯……?好……好吧。”   -   顾关山拎着饭盒和保温桶走进来的时候,丁芳芳都震惊了。   “你妈给你送的早饭?”丁芳芳难以置信地问:“就你那个每周五回家都让你吃剩饭的妈?”   顾关山道:“哪能呢!沈泽沈大爷送来的,他似乎非常执着,想要毒死我。我猜里面有巴豆和脓包药水!你们谁想试毒?”   丁芳芳恐惧道:“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顾关山:“这么可怕的话题就不要说了,我更倾向于我昨晚看的那篇小说的套路!什么套路呢,受不经意害了攻,攻于是追了受,对受可好了,然后在受毕业典礼上突然大屏幕公放他俩OOXX全部细节,受远走他乡,攻才发现他已经爱上了自己的仇人,悔不当初后悔终生肠子都发了青!可以说是肥肠吓人了。不过芳芳你不要怕,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丁芳芳:“……”   丁芳芳说:“你什么时候去治病?”   顾关山:“才貌双全的仙女我是不会生病的。”   丁芳芳:“确实,你只需要把脑子里的水挤一挤。”   然后丁芳芳打开保鲜盒,吓得往后一跳:“嚯!吓死我了!日剧里贤惠的小妈妈的饭盒!顾关山我看你可以娶他了,他一定会当个贤妻良母的。”   顾关山谴责道:“丁芳芳你是要拆他和陈东的CP吗,你真不是人,当着产粮太太的面KY是要被浸猪笼的。”   教室另一头,陈东愤怒喊道:“关我屁事——!”   ……   -   然而,戏剧化的事儿总是无处不在,顾关山还未琢磨透沈泽为什么故意让自己下课后再去找他送饭盒,中午就遇到了麻烦。   那天中午下了自习,顾关山和林怡、丁芳芳一同出校门吃午饭,顾关山吃完饭后买了些零食准备回去吃,正晃悠着开心的时候——   ——仨人在小巷子里,被混混堵了。   一中在老城区,周围街道颇乱,那几个混混头发烫得像是卷毛鸡,穿着垮裤,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饼。   小混混吊儿郎当地往墙上一倚,拗了个耍帅的造型:“那边那个穿一中校服的小妹妹,你愿不愿意和哥哥交个朋友啊?”   顾关山回头一看,只有自己穿着校服。   顾关山说:“不乐意,麻烦让下,我要回去睡午觉了。”   “哟呵,还挺有性格——”小混混嗤嗤地笑:“我喜欢。就是没什么胸,真可惜。”   中午热得不行,顾关山额角全是汗,一听这种话顿时气得脑子里的血管突突响,丁芳芳拉她的衣服,示意她不要说话——这种时候说一句错一句,说两句错两句,须得忍着。   阳光顺着叶子的缝隙一叶叶地掉在地上,顾关山便没有说话,只是忍着怒气望着那几个小混混。   小混混嗤笑道:“怎么样,我看你长得不错,小仙女,赏你个脸?”   另外几个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嘲弄道:“还仙女呢,这种长相一看就是假正经!我上过一个类似的,床上浪得哈哈哈哈——”   丁芳芳觉得这调戏得太过分,便壮着胆子道:“抱歉了,我们还有门禁,能不能高抬贵手,让我们先走?”   混混嚣张地说:“和你说话了吗?胖子。”   丁芳芳很气,但不待她说话,顾关山就开口道:“那我和你说话了吗,混子?”   丁芳芳拽拽顾关山衣服,让顾关山闭嘴,别给她出头。   可是顾关山冷漠地、像是看废物一样看着那些地痞流氓,那眼神里就带着挑衅。   混混顿时被顾关山那眼神惹怒!为首的吐了口唾沫,冷笑一声,摩拳擦掌要来找麻烦。   可瞬间,气氛一变,地痞流氓找麻烦的动作顿住了。   顾关山抬起头,阳光洒下来,沈泽站在巷子口,眼神如刀地剜了过来。   沈泽漠然对混混道:“滚。”   顾关山对那几个混混说:“听到了吗,是他让我们滚!看来我们只能再见了,拜拜。”   这话一说,沈泽收拾顾关山的**又熊熊高涨……   ——可终究不能收拾。   沈泽咔吧了下指节,问:   “要对顾关山动手的,是哪几个?”   作者有话要说:  惯例士下座三百六十度跪拜求评论!!   感谢执白和阿鱼的地雷TvT   一起来猜猜沈泽到底为什么让顾关山下课去找他……看看这种泡妞套路,谁能get【   重要的事情:白天会伪更一次,抓虫。   再次球评TAT   ☆、第5章 第四章   -   沈泽打人,特别狠。   那几个小混混个子就没他高,沈泽T恤衫下是一层流畅又紧实的肌肉,阳刚而结实。   有个小个子被揍急了,抄起石头就往他头上砸——   沈泽一脚将他踹得老远,把自己买的盒饭一抄,遥遥丢过去,里面菜汤饭粒儿砸了那小个子一脸,饭盒棱角硬又尖利,把小个子脸都砸出了血!   沈泽拽起为首的混混,悍然道:“继——续啊。”   顾关山拽着丁芳芳和林怡的手,小心翼翼地后退,沈泽冲着混混的肚子就是一拳。   为首的混混疼得叫都叫不出来了,沈泽手一松就摔到地上,趴在地上呕吐不止。   “——别动一中的人。”沈泽拍拍手上的灰道:“你老子我早八百年前就放过话了,再有一次,老子让你在医院躺一个月。”   混混跌跌撞撞逃了,边逃边道:“你等着!我会找人揍你的!”   沈泽理都懒得理,朝顾关山走了过去。   顾关山:“……”   顾关山吓死了,看着沈泽打人时脑子里就飘过了无数弹幕:网路恶霸打谷机,一中恶霸沈大爷,打着打着篮球就去打人的男人,双手染满鲜血的高二男子——大串弹幕犹如头衔般堆在了沈泽的头顶。   沈泽抬起头看着顾关山,拧着眉头问:“你没事吧?”   顾关山说:“没、没事,你……你好凶啊。”   沈泽努力说服了自己,和不讲理的人计较什么呢?他对顾关山放软了声音道:“我其实老早就放出话了——我们学校的人他们不准碰,否则一旦被我发现——”   顾关山抚了抚胸口,喃喃道:“难怪他们都说你是一中小霸王。”   沈泽:“……”   丁芳芳嘀咕:“顾关山你如果哪天被打死了我都不会奇怪的……”   沈泽和顾关山一说话,就觉得自己在吃哑巴亏,她说话跳脱又欠打,半点道理都不讲,沈泽反复告诫自己不能较真——不能收拾她,忍字头上一把刀。   顾关山轻声说:“你头上有……有点东西。”   沈泽闻言无意识地、顺从地对顾关山低下了头,顾关山眼睛清澈,阳光下犹如温柔绚烂的教堂彩玻璃,她把沈泽头上的叶子捏掉了。   沈泽那一瞬间,血都在往大脑涌。   “好啦。”顾关山温和地笑了起来:“是片叶子。”   气氛极其暧昧,沈泽甚至能听见顾关山柔和的呼吸声。   顾关山对沈泽温和笑道:“走吧,回学校。”   沈泽将血擦干净,眉头皱着,问:“这些人经常堵你么,顾关山?”   顾关山在午后的阳光里,眯着眼睛惬意地道:“没有。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们。不过真的非常谢谢你。你要是不来,我怕是要被他们揍一顿。”   沈泽想起顾关山的伤,呼吸不稳道:“他们以后不敢再来了。”   她的朋友还在场,沈泽不便问她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可顾关山身边的那个胖胖的姑娘在收拾了那几个混混之后,对自己变得躲闪疏远,像是有什么苦衷。   丁芳芳拉了拉顾关山,疏离地望着沈泽。顾关山接触到丁芳芳不赞同的眼神后,也避开了沈泽的眼睛。   -   丁芳芳回到宿舍后斩钉截铁道:“我觉得沈泽可能对你有点意思。”   顾关山无措道:“我……我……他是斯德哥尔摩吗?”   丁芳芳对顾关山说:“顾关山,我虽然经常觉得你择偶标准奇葩,而且我也希望你能和普通小姑娘一样发个春什么的——”   顾关山:“像你么芳芳,一个星期恋爱三次,真是挺幸福的。”   丁芳芳怒吼道:“顾关山你找死!”   一星期恋爱三次的丁芳芳愤怒地挖着豆乳盒子,犹如挖着顾关山的脑仁,道:“反正就是!我是支持你谈恋爱的,但是沈泽,我不支持——如果万一他也发疯了呢,他还是个那么社会的人,又有暴力倾向……”   “……”顾关山:“这么说就很失礼了,芳芳,不是每个人都会发疯的。”   丁芳芳顿了顿,心酸地说:“这我当然明白。……但是顾关山,你自己知道你自己身处在什么位置。”   顾关山点了点头,将自己长袖校服往上挽了挽,白皙剔薄的小臂上满是青紫,全都在外侧,能让人瞬间明白她经历过些什么——格挡,泪水,躲避和举起的手腕。   丁芳芳倒抽一口冷气,捂住嘴问:“他们干的……?”   顾关山疲惫地说:“嗯,我……清楚得很,我在什么位置,我是什么生活……”   “——我可清楚了。”   -   金黄的太阳贯穿云层,教学楼里温暖而明亮。   顾关山背着沉重的书包,头发在脑后随意扎起,提着空空的保温桶和保鲜盒,穿过阳光灿烂的走廊。自习结束后学生们陆续离去,教学楼里又空又亮,一班门口聚集着一群人。   顾关山靠近一看,发现大多有些眼熟,是沈泽的朋友,沈泽正对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少年——顾关山尤其眼熟他,那是谢真,她不怎么熟的一个初中同学——说:   “今天你就自己回家吧——”沈泽说:“我约了别人。”   戴眼镜的少年揶揄地问:“泽哥,是不是今天也打算丢脸丢到退群?”   沈泽飞起一脚,将少年踹得嗷一声,沈泽撵人:“滚滚滚。”   谢真朝顾关山努了努嘴,沈泽回过了头。   穿着篮球裤的高个男孩站在灿烂的秋日暖阳里,树影斑驳,走廊上的花盆里长着黄花,花瓣里都汪着金黄的光。   沈泽的气质有种说不出的阳光俊朗,那瞬间顾关山心头沙地一声,像是耳廓被绒毛一划,又酥又痒。   那暧昧感转瞬即逝,沈泽上来接过保温桶,对顾关山说:“来了?”   顾关山有些局促地道:“谢谢你的早饭,能帮我转告那位阿姨早饭非常好吃吗?”   沈泽:“可以,我替她谢谢你。”   顾关山拽了拽书包带,要掉头离去:“那我走——”   沈泽却问:“顾关山,你怎么回家?”   顾关山一愣,问:“啊?……我坐公交。”   沈泽从善如流道:“好,我和你一起。”   顾关山心中腹诽,你不是有约了别人吗——而且什么叫‘好,和你一起’,谁难道求你一起了吗!   …………   ……   顾关山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种骚发展。   她站在公交车站等车,沈泽帮顾关山背着书包,他肩上扛着一个,手里拎着一个,顾关山想起自己书包里装着的五斤卷子练习册和课本,对沈泽肃然起敬。   沈泽道:“你家原来和我家是一个方向啊。”   顾关山终于开始觉得这个不良少年也不坏,笑道:“我在花草桥那站下。”   沈泽眉毛一动:“哦?我应该也是那一站。你家住在哪边?”   顾关山挠了挠头,腼腆道:“花草桥那站下来往左拐……夜市尽头的小区。”   沈泽嗤地一笑:“石楠世家?搞了半天我们居然是邻居么。之前居然没见过你。”   顾关山挠了挠脑袋,腼腆道:“这么巧啊……应该是我平时坐公交回家的缘故。”   126路车到站,沈泽从侧袋摸了个硬币,跟着顾关山上了126路公交车。   石楠世家地段很好,依山傍海,住的人不说别的,至少肯定有钱。可顾关山却只像个普通女孩儿。她掏出学生卡刷卡,嘀的一声,敏捷地挤进了拥挤的车厢。   126路挤得很,沈泽从小娇惯,基本没挤过公交,却凭着自己的战斗本能抢了个座,他对顾关山喊道:“来坐下!”   顾关山利索地挤了过来,道谢落座,坐在位置上,望向窗外的风景。   顾关山望着窗外的梧桐树飞驰而过,说:“沈泽——”   沈泽拉着拉环,低头望向顾关山:“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三日月和库洛洛的小心肝的手|榴|弹=3=!!   -   正确答案是:   可以顺其自然地和妹子一起回家并且打探她住的地方……惊喜不惊喜纯情不纯情!【你醒醒】   以及看,看到好看就收藏我一下嘛QAQ(跪下)   ☆、第6章 第五章   -   顾关山话音刚落便丢出炸弹:“我总觉得你对我别有所图。”   接着,顾关山凛然道:“虽然我的确是个一说话就带着欠揍的煞笔,但沈泽你一定要搞明白,保障公民的人身安全是写进了宪法的!”   紧张了半天的沈泽:“……”   沈泽终于忍不住收拾人了,他在顾关山脑袋上不轻不重地一弹。   顾关山捂着额头,期期艾艾地喊:“我都警告你了!你知法犯法……”   沈泽不爽地说:“安静点不好么?”   顾关山揉着红红的额头,委屈地说:“但是现在又觉得你人……挺不错的。别弹我额头,你再动我我就哭哦!”   沈泽只觉得看着顾关山,心里就有股邪火,颇想让她哭出来。   顾关山其实很好相处,只是有时说话脑回让人跟不上,也不擅长与人交谈。她容易走神,非常随性,望着窗外时非常有距离感,可看着人笑的时候又让人喜欢,不知哭起来又是怎样。   沈泽:“顾关山,你是喜欢画画?”   顾关山又笑了起来,额头仍红着,点了点头:“嗯,是呀,挺喜欢的。”   沈泽一直都对这姑娘的画本有几分好奇心,此时好奇心被勾了上来,握着公交车的拉环晃晃悠悠地问:“你有带的本子吗。”   公交车颇为颠簸,人声嘈杂,有种俗世的温暖。   顾关山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带了,你看看?”   然后她从书包里拽出了个小素描本,沈泽接过,一手拉着环,一手翻开画本——画本一翻开,他才知道才女的绰号并非是个高帽子。   小本子里都是顾关山用自动铅和针管笔画的小画,有在黑板上写字的女孩,有食堂的盒饭,石榴花和梧桐枝,手机与充电线之类的小玩意,本子里挤挤挨挨地画了双面,有种热爱画画的人的画本特有的挤挤挨挨——甚至还有些明显西幻风格很重的人物设计和分镜草稿。   顾关山线条流畅,功底相当不俗,人物设计竟是有种自成一家之感。   哪怕沈泽是外行人,都能分辨出这种线条和画极有灵气,更不用说这种画作还出自个高二的姑娘之手。   沈泽一页页地翻,顾关山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解释道:“我……嗯,上课的时候没事就会画点手边的小东西做练习,或者默写。因为手痒嘛……所以这个本子画得比较零散。”   沈泽嗤地笑出来,把其中一页指给顾关山,问:“这是教物理的老常?”   顾关山一看,笑得眼睛都弯了:“你能看出来啊?我觉得他走路像水獭,所以在物理课上摸了个鱼。”   沈泽说:“很像——”   他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夸奖一只水獭拟人,然而沈泽的确是行外人,搜肠刮肚才憋出了一句:“形体——抓得不错。”   顾关山笑的时候眼睛弯得像月牙儿:“水獭拟人哪有形体可抓呀。”   那笑容极甜,让人说不出的喜欢。   沈泽手机来了短信,他掏出手机一看,是谢真发来的。   谢真:“泽哥,你是不是对顾关山认真了?”   沈泽望向顾关山,顾关山眼睛里仍是柔软的笑意,她正把脑袋抵在窗玻璃上,望向窗外连绵延展的,葱茏青翠的梧桐。   谢真又心塞地发短信道:“我那天晚上应该提醒你的,顾关山这个姑娘,没有觉悟的话,别碰的好。”   沈泽拉着拉环,单手打字:“这是关心。”   “再说了,”沈泽手机键盘音没关,一按屏幕就哒哒地响,欠扁地说:“学生时代,谈个恋爱需要考虑什么?家庭?现实?买房?算了吧。玩票而已。”   谢真急的不行,消息框的“……”点了很久,才发过来一句话:“既然这样,那姑娘你别碰,真的,我……我只能说这么多。”   顾关山闭着眼睛靠在窗边,眉目疏淡——她不看人时身上有种气质,似乎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入眼,只会为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停留。   动心吗?当然。这个气质的女孩实在是太勾人,沈泽半点抵抗力没有。   可是谢真话里话外那意思,就是顾关山不好惹。   可高中时懵懂的恋爱,能成的有几个?对于沈泽而言尤其如此,如果说高中情侣之间的‘责任’二字是笑话,那沈泽眼里的‘责任’还不如张厕纸——虽不至于对不起别人,但恋爱就是恋爱,沈泽自认为还没玩够,人生规划是等他三十岁玩够了再找个好女人结婚。   沈泽看着假寐的顾关山,顾关山穿着校服靠在窗边,像是化进了阳光里,嘴唇又小又软,有点神经质的敏感,好看。   沈泽掏出手机,回短信道:“认真个屁,玩玩罢了。”   -   从一中到花草桥,公交走了一个多小时。到站时沈泽从车上艰难地挤下来,顾关山挤下车动作却十分敏捷,一看就挤了不少年,可以说是个老司机了。   花草桥在海边,旅游旺季刚过没多久,马路对岸的海边仍在卖铁板鱿鱼,煎鱿鱼时哧啦哧啦地响。   顾关山道:“旅游季过去了铁板鱿鱼还在!真好。”   沈泽心情舒畅地说:“你住在哪栋楼?我送你回去。”   顾关山的脸顿时有些发红,不好意思地说:“……我……没事,我自己回得去。”   顾关山和他拉开了距离,似乎连剩下的路没打算和他一起走的模样。   顾关山一个人背着沉重的书包,丢下沈泽往前走,沈泽奇怪地问:“不一起走?”   然而顾关山挠了挠头,轻声道:“我……我不太习惯,对不起。”   沈泽:“?”   “我的意思是——”顾关山将手上的汗水在校服上抹了抹,局促不安地说:“我……我不太习惯和别人一起走着回家,对不起。”   局促不安的顾关山,让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沈泽皱起眉头。   夕阳西下,大海波光粼粼,以鸭舌帽遮住脸的艺术家抱着吉他,坐在垂下月季花枝的墙角弹唱,声音沙哑而沧桑。   那是个诗歌般的傍晚。沈泽无意识地握紧了手里顾关山的画本,目送顾关山的背影。   这姑娘,势在必得。   -   顾关山回家时,她家里有种说不出的安静,她妈妈坐在皮沙发上,戴着金边眼镜,眼神锐利地望向刚开门进来的女儿。   “回来了?”顾关山的妈妈——李明玉摘下眼镜问:“顾关山,这个周怎么样?”   顾关山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正常点:“还行,妈。”   李明玉说:“月考是什么时候?”   顾关山上楼,把书包丢进房间,遥遥答道:“月考当然是国庆节结束之后了!这周考了期初考试。”   李明玉嗯了一声,问:“考得怎么样?”   顾关山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一听到成绩手都有些抖,慢慢地说:“都是一百分满分,平均八十九……主要是物理不太好,物理拉了成绩……”   李明玉没什么情绪地道:“别给我们丢脸,你爸妈我们上学的时候可没考过这种成绩,而且你妈就是搞物理的,你怎么能把物理学成最拉分的课?”   顾关山闭了闭眼,说:“题有点难。”   “难也不是理由,顾关山。”李明玉翻了一页手里打印的、画满荧光笔的材料学期刊,淡淡道:“我一直不理解物理学不好的人,物理多简单?就是套个公式,何况又是高中物理,高一的加速度,受力分析,都是没听过课都该会的东西。”   顾关山嗫嚅道:“……对不起。”   “别忘了。”李明玉说:“我和你爸只有你这个女儿。”   顾关山仍穿着校服,无助地说:“我……我明白。”   “明白个屁,你还能明白了?”李明玉在楼下尖叫道:“顾关山,你本来就不够聪明,别作死!”   顾关山无助至极,不发一言。   李明玉尖锐道:“再让我看见我就揍你一顿,把你本子全撕了,一把火烧光!你已经快废了!”   ……   顾关山一直又坚强又倔,她一直反抗,却也一直绝望,遍体鳞伤。   可是在这世上,再绝望,顾关山也总是保留着一丝微弱的希冀。   ——希冀着有一天,会有个人救她于水火,告诉她这世上仍有万千美好,有星河和月亮,善良的人与自由理想。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QAQ!!   关山以后会好的!   ☆、第7章 第六章   -   周六,夜里的篮球场。   路灯暗黄,球场的塑胶剥落了些许,铁丝网上爬着翠绿的爬山虎。   沈泽和谢真约了打篮球,少年肌肉流畅又结实,穿着科比·布莱恩特的24号球衣和三叶草篮球鞋,从谢真手里接了球,三步上篮!   砰地一声,篮球架剧震,上篮成功。   ……   谢真扯着自己的篮球衫道:“热——热热死了!”   沈泽抹了把头上的汗,拧了饮料瓶丢给谢真。   谢真将饮料灌了一气,开口说:“沈泽,泽哥哥,听说你今天把三个混混揍了。”   沈泽:“是啊,揍了。他们动咱们学校的人。”   谢真笑了起来,道:“泽哥,他们是不是动了顾关山啊,你这么着急?”   沈泽脸上都是汗,鼻梁高挺,长相阳刚帅气,犹如年轻的头狼,没说话,默认了。   谢真疑道:“泽哥,你不就是玩玩她么?”   沈泽:“可顾关山是老子的人——谁动谁死。”   谢真:“泽哥,你如果真的只是打算玩玩的话,顾关山你还是别碰的好。”   沈泽:“嗯?”   谢真一顿,似乎想说什么,却最后只是不置可否地说:“当然,动也没事……”   沈泽直觉谢真不太赞同他追顾关山。   可是至于是为什么,他也不清楚,只觉得谢真——甚至说顾关山以前的初中里,好像有点小秘密,却没人愿意提起。   沈泽皱起眉头:“怎么?动了她还能怎么样?”   谢真想了想,敷衍地道:“……没啥,我只是觉得你的态度有点糟糕罢了。”   沈泽不置可否,却又道:“谢真。”   谢真:“?”   沈泽说:“糟糕个屁……不都是这样的吗?我是说——我们这一圈人……”   谢真定定地看着他,而沈泽声音突然小了下去,心虚道:“……我也不是说玩她,我下面这剧话就和你说说……她和我那些谈的姑娘不一样。你不准说出去。”   …………   ……   顾关山正在屋里写作业,她的手机突然一震,来了电话。顾关山探头一看,发现是张阮。张阮是顾关山多年前在画室的小学妹,经常哭着找顾关山帮她画设计、画速写。   顾关山回头看了看楼下,楼下空无一人,顾关山的父母都不在家,似是出去应酬了——也就是说,现在接电话绝对安全。   顾关山一按下接听键,对面就朝气蓬勃地大喊道:“顾——关——山学姐!猜猜我来找你做什么呀!”   顾关山:“……”   顾关山诚恳道:“没有数位板,电脑被没收,暂时不缺钱,不接稿不会水彩以前主催的约稿都推了,还有什么事吗?”   张阮乐孜孜地道:“学姐,一个暑假过去了!老师布置了二十张设计四十张速写——”   顾关山一听是讨债的,十分冷漠:“不干。”   张阮痛哭出声:“……呜,我说也是……我会自、自己画完的……”   然后小姑娘抹了眼泪,坚强地说:“不——不对。其实我不是因为这个来找你的来着!是这样的,学姐,凤凰奖今年设立了一个最佳创意漫画奖!新奖项!如果获奖,那资源和推广肯定够多!我觉得学姐你画画超好看,又喜欢画故事,特别适合,截稿日期是今年12月25号……”   小姑娘喊道:“虽然现在国内漫画待遇不好,但有凤凰奖获奖经历加成的话,以后工作室也好找——而且第一届奖项知名度不高,竞争也不激烈……”   顾关山沉默了一下,似乎做了个斗争,轻声道:“……对不起,阮阮。我没有时间。”   张阮在那头奇怪地说:“这……可是凤凰奖啊?超厉害的……学姐你画画这么好看,真的不打算试试吗……”   顾关山声音艰涩,难过地说:“我……真的没有时间,对不起。”   张阮一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变得极其手足无措。   “学……学姐。”张阮小声道:“……这样也好。”   顾关山勉强地笑了笑道:“我明白。”   “我特别想你。”张阮在那头艰难地说道,“画室的老师,还有我们,都特别想你。”   ……   顾关山挂了电话后,没什么表情地伸手摸了摸书包,摸自己的素描本——没摸到。然后她想起来自己下午时把画本塞给了沈泽,顾关山顿了顿,重重地叹了口气。   顾关山拧开床头的台灯,趴在桌上,拽出一本线格笔记本,按了按自动铅,自动铅抵上纸张,划了两道线,却怎么都画不出东西来——顾关山烦躁地一用力,铅芯砰地崩断了。   顾关山对着本子发了会儿呆,继而绝望地将自动铅啪地掷出老远,犹如发泄——自动铅啪地掉在地上,金属笔头都弯了进去。   顾关山难受地不住吸气,眼里满是眼泪,但是最终坚强地忍住了泪水。   -   顾关山没有动笔画画,也没找沈泽要那个小本子。   一来是她画本已经足够多,二来是里面画的东西都无关紧要,三来是顾及丁芳芳和林怡的推测——‘沈泽好像对你有意思’。   这对顾关山来说,有点陌生,甚至有点‘宁可他来找茬’的自暴自弃。   找茬的人对顾关山没有好脸色,那顾关山也不需要顾忌。但是对自己‘有意思’的人——或者说追求者,尤其是沈泽这种摸不透的,顾关山是在没啥对付他的经验。   顾关山拒绝过不少对自己有意思的少年人,但是那些男孩大多不怎么认真,和她瓜葛也不太深,什么在补习班一面之缘觉得顾关山好看所以想追她啊……这种人拒绝得再不留情面顾关山也不会良心不安——然而沈泽的态度,却和那些玩票性质的人不同。   他带着种玩票的认真,顾关山不知道怎么与他打交道。   顾关山怕自己嘴一张把沈泽气成个基佬,想了下,觉得说不清道不明的,也不应该为了个不重要的画本去主动找他。   然而,沈泽并不这么想。   ……   一中的下午,大课间,顾关山啃着馅饼,和陈东拌嘴。   顾关山说:“陈东你这样容易被日的,徐雨点你来评评理!我把他捧红了,他现在翅膀硬了,就想单飞,说要我给他正名!”   陈东愤怒道:“顾关山你他妈——”   顾关山欠扁道:“那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了!”   徐雨点正收拾桌面的金榜学案和五三,挑起眉道:“正名做什么?我看这样蛮好。”   陈东:“……”   陈东悲观地说:“上厕所的时候,二班的两个人看到我就开始嘻嘻笑,现场给我表演了一番顾关山你画的那神经病体位——”   顾关山提示道:“后入。”   陈东:“——对,后入!然后所有人都在笑我!有哥们尿都不尿了来笑话我!顾关山你必须给我个说法——”   顾关山陷入沉思,说:“我确实该给你个说法。”   陈东以为顾关山良心发现,问:“你现在能不能帮我画个陈东其实是直男的连载——”   顾关山凝重道:“——我不该后入你。”   陈东:“……”   陈东暴躁道:“后入你个蛋啊!!顾关山你还有没有少女娇羞的样子——”   陈东简直想把顾关山脑壳撬了,这女同学脑仁里多半是装满了黄色垃圾,为什么这年代小姑娘开车懂的永远比大老爷们多——他正纠结着,教室门外沈泽,正好听完了后入的理论。   ‘还后入,还少女的娇羞呢。’沈泽心想,‘这种混账话都敢说,陈东这狗东西。’   沈泽包容了罪魁祸首顾关山,以凌迟的眼神看着陈东,剜了他一眼。   陈东:“???他瞪我做什么?”   陈东:“他该不会看上我了吧?我有点怕,我一个钢铁直男……”   沈泽收回眼神,说:“顾关山,出来下。”   大课间的教室里人都稀稀落落的,顾关山愣了愣,时近傍晚,花枝映了一墙。   “我请你吃可爱多。”沈泽脸色似乎有些微微的发红,道:“走吧。”   沈泽分了眼神给陈东,又剜了陈东一眼,顾关山哧地笑了出来,推开椅子往外跑。   ……   陈东颤抖道:“我宁折不弯三代独传……”   徐雨点慢条斯理道:“钢铁直男。”   陈东响亮地应了一声。   徐雨点:“醒醒,他那是想削你,你跟顾关山叽歪的那些混账话,他估计全记你头上了。”   顾关山在教室门外笑着和沈泽打招呼,声音清脆,陈东没来由地一阵恶寒。   作者有话要说:  沈泽会后悔的……!!!   ☆、第8章 第七章   -   灰尘在阳光里飞扬,窗外的月季花开得沉甸甸的。   所谓的高中,大抵就是高一和高二的天下,至于高三,就憔悴得多了。   高一高二闲暇多,活跃于校园,创造着八卦,酝酿着爱恨情仇和每个周的公告栏滚动播放的批评名单。   顾关山跟在沈泽身后跑,沿着楼梯下楼,高一的新生大约刚军训完,个个晒得都像黑煤球,有几个黑亮黑亮的小姑娘红着脸打量沈泽。   高一的小姑娘一入校,就对高中‘此间的少年’充满着怀春般的情绪,遇到沈泽这种行走的、年轻头狼般的少年,高一小朋友当即就成为了一只鹌鹑。   顾关山在鹌鹑群里疑惑地问:“不过话说,你请我吃可爱多做什么?”   沈泽:“我记得你那天下午请我吃的时候,看上去太馋了。”   顾关山吃了个瘪,心想自己那天下午莫不是流了口水?但是不至于啊——又不是有多爱吃。   她被沈泽一和稀泥,就全忘了追问沈泽的意图,只以为自己丢了脸,十分纠结而且羞耻地跟着他跑去了校园超市。   沈泽打开冰柜,给顾关山拿了只甜筒,又胡乱扫了堆零食结账,结完账把零食一股脑塞到了顾关山手里。   顾关山拎着一袋乐事薯片、嗨啾草莓软糖并果汁饮料,有点懵逼……   顾关山别扭地问:“……干,干嘛?”   沈泽正要说话,顾关山就不自在地说:”怎、怎么跟死囚临行前最后一顿饭一样……”   沈泽:“……”   顾关山紧张地说:“而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丁芳芳说的话在顾关山耳边打旋儿,——‘沈泽可能对你有意思’,丁芳芳那句话砰地一下压在了顾关山头上。   顾关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也不擅长和人攀关系,甚至心里也不怎么藏得住话,此时提着一袋零食懵懵地站在沈泽面前。   沈泽对顾关山问出这句话,半点都不惊讶——却无法回答。难道要说“我想追你,和你谈个毕业就分手的恋爱”?顾关山虽然大大咧咧,但也保不准会把沈泽打出十里地去。   顾关山掰了掰手指头道:“你看,你现在请我吃可爱多,前几天勾搭我回家……你这样,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你是——”   沈泽:“哦?”   “——相信你是我失散多年的血亲哥哥。”顾关山郑重其事地推测地道:“看在零食的份上给你个忠告,不要认亲,我家风气很烂,要我我是打死都不会寻找亲生父母的。”   沈泽:“……”   沈泽砰地一弹顾关山脑门,道:“走了。”   顾关山最终还是没戳破,因为话到嘴边一转,顾关山就觉得自己想太多:统共没发生几件事呢,这就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怎么想充满了尴尬。   要是万一沈泽是打算和顾关山套近乎,想认识六班哪个漂亮小姑娘的呢?   顾关山提着零食袋,啃着可爱多,若有所思地对沈泽道:“说起来,我同桌今天改到了你的英语默写。”   她想了想,纠结道:“……大概大课间结束之后英语老师会把卷子发给你们,你错的有点多,英语老师的意思是所有错的翻译要改五遍。”   然后顾关山嘀咕道:“不过我说这做什么呢,连我都不会写英语纠错,你难道会写吗?”   沈泽有点没面子,问:“错了多少?”   顾关山心想沈泽怕是吃错了药——但是转念一想,说不定沈泽转性决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呢?   顾关山怀着一颗劝人向善的心,诚实地说:“二十个,错了十九,对了一个单词,就是那个Literature……我不太理解,你怎么会错那个previous的固定短语。”   沈泽对这种诚实感到了吃瘪。   然而顾关山并不保留,甚至一点儿也不委婉,诚实地补充:“我知道高二单词都长得挺像,但毕竟不难背,你这样有点离谱了。”   沈泽彻底没了面子,眯着眼危险地问:“吗你呢?”   顾关山愣了愣:“我全对啊。”   沈泽对着顾关山脑门又是个一指禅。   “……”顾关山气愤地揉着额头,却有种敢怒不敢言的悲愤。   高中校园里的梧桐青葱,阳光穿过叶子,大雁掠过湛蓝天际,海风哗地一声吹过他们,空气中有种难言的年轻与清澈。   顿时什么学习,什么改错都被抛在了脑后,沈脑子里的血又开始跳,他低声道:“顾关——”   那一瞬间,顾关山听到后面传来个生硬的声音:   “沈泽!”那女孩大声地喊道:“你跑到哪里去了!”   -   顾关山严格来说,不怕自己爸也不怕自己妈,不怕鸡毛掸子皮带衣架子也不怕高压强权,是砸不烂捏不碎响当当的一粒钛合金豌豆——然而,就怕这种现场,还有点怕教导主任式的人,比如说这位一班的学习委员。   一班的学习委员邹敏板着脸道:“沈泽。”   邹敏戴着眼镜,冷硬地说:“你英语测验得了五分,老师托我关照你。”   沈泽一脸拒绝:“不用了,不耽误你的时间。”   顾关山懵了一逼,只觉得这场景有种说不出的可怕。   邹敏孤身一人,校服裤腿还短了些,走路时都能露出袜子。她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了马尾,连后脑勺都没有一丝乱毛,看上去又古怪又严谨——她面对沈泽的拒绝,半点愠色都没有,固执又古怪地钉在他面前。   顾关山小声打圆场道:“其、其实我觉得……补习一下也挺好的,毕竟大学是要考的,对不对?”   邹敏却半点不领情,小眼神刀冲着顾关山就去了。   顾关山吓了一跳。   “你是六班的顾关山?”邹敏高傲地问:“那个画黄漫的?”   顾关山:“……哈?”   顾关山在同学里头有不少诨名及头衔,大多都比较友好,就算说“画黄漫的顾关山”也会在前面加个“小”字,以让整个句子不那么尖锐,不那么带有嘲讽意味。   顾关山觉得这种直白让人不太舒服,道:“算是吧。”   然后顾关山清晰地听到了,邹敏轻蔑的“嗤”的一声。   顾关山:“……”   顾关山感到极度不适,这种场景又胶着又尴尬,刚刚那种和沈泽算得上轻松愉快的氛围荡然无存,邹敏的敌意让顾关山这种钢铁神经都难以忍受,浑身都不自在。   邹敏傲气又生硬地道:“沈泽,你和她一起,是因为没看够自己的漫画么?”   顾关山:“……”   邹敏说:“英语老师拜托我,在文理分班前帮你补习英语——”   沈泽冷漠地道:“不用你,谢谢。”   “改错我会改——”沈泽咧嘴道:“但是是顾关山给我改。”   然后他一捏顾关山的衣领,嚣张地对邹敏说:“走了,再见。”   他拽着顾关山,顺手拎了她的零食,走了。   顾关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谁要给你改英语卷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配上线!!!   用评论和收藏砸我好吗QAQ好的!!   ☆、第9章 第八章   -   顾关山最终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趴在桌上拿着沈泽的英语卷子,用红笔给他写正确答案,班里一片喧嚣,每个人都在讨论着文理分班的事情。   ——一中文理分班,早在高一升高二的暑假时就开始了。   顾关山在放假前领了个表,填的是文理志向——她填了文。   顾关山文理都不算差,只是文科更好些,她的父母并未强求她学理科。一中一向是先走班再分班,在开学第三周时六班老师公布了分班名单。   六班变成了文科班,而那些想去学理的人都被分到了一班和七班,一周划出三天下午走班,走班的下午的教学内容——就是各自班级上政史地理化生。文科班和理科班按着‘要高考还是要会考’的标准来设置小六科的教学难度。   丁芳芳坐在顾关山前排,咔嚓咔嚓地吃着顾关山的薯片,疑道:“你在给沈泽改英语卷子?”   顾关山将红笔咔哒了一下,凝重地点了点头:“对,他专门交给我的,他交给我的时候,他们班学习委员……那个邹敏?都快把我盯穿了。我怀疑他想借刀杀人。”   丁芳芳嘀咕:“那你接过来做什么,给自己找事吗……”   然后丁芳芳看到了沈泽那张惊天地泣鬼神、“天下红雨”般的卷子全貌,拍案叫绝:“嚯!错这么多!他会不会拼ABCD啊?”   顾关山想了想,郑重地说:“从他能拼对literature来看,他应该是认识二十六个字母的——一个猜想,不一定对,这个单词是抄的也说不定哦。”   丁芳芳:“……哦。”   “至于为什么我接过这份改错——”顾关山陷入沉思,又订正了个词上去:“因为你现在吃的零食是他买的。”   丁芳芳:“……”   丁芳芳手里的薯片掉了。   丁芳芳:“……我怎么觉得这么抓心挠肝的难受呢,像是在吃我闺女的卖身银子,不吃了!万恶的黄瓜味薯片,我今天是不会宠幸你了……”   顾关山:“……”   顾关山:“丁芳芳你竟然还会和吃的过不去?”   丁芳芳麻利地将薯片袋子口扎了,凑过去对顾关山道:“你毕竟不太一样嘛,顾关山。说起来六班、一班和七班是互相走班的,你觉得谁会走班过来?我希望一班的谢真过来,上次见到他打篮球,就觉得他真他娘的是个人物——”   顾关山深吸了口气,放下了红笔:“你又恋爱了?”   一百六十斤的丁芳芳忸怩地扭了扭。   顾关山难以置信地看着丁芳芳,半天憋出句:“……三、三天一个,学校里到底哪来这么多男生给你你喜欢呢?”   丁芳芳:“因为你的芳芳我,永远年轻。”   顾关山:“吃|屎。”   -   班里讨论文理分科数日后,文理走班的第一天下午,陈东就炸了。   但是他炸归炸,却炸的很安静,因为他不敢和来人当面叫板——沈泽的确是讨厌的,但谁惹谁傻逼——因此沈泽将书包往顾关山身旁一放的时候,谁都没敢吱声。   顾关山战战兢兢地看着沈泽在自己身侧落座。   坐在顾关山前桌的丁芳芳一脸不忍卒视,班里——或者说,每个借阅过那本“陈东与沈泽的幸福生活”的人——都安静如鸡,看着顾关山的眼神里都透露着同情。   顾关山努力忽视同情的目光:“……”   顾关山艰难地对沈泽道:“你、你介不介意换……换个位置?”   沈泽眯了眯眼:“为啥?”   顾关山颤抖道:“你好哥们刚来呀!你真的不去找后排的谢真坐吗?”   沈泽无视了顾关山,不良少年在教室第三排落座,距离他的死党起码隔了三排,沈泽这位置是生怕老师看不到他似的,场面十分突兀,十分崩角色。   顾关山这下一肚子吐槽都没处说,丁芳芳打定了主意不掺和顾关山的破事,顾关山憋得想死,回头望向陈东,希望硬骨头的陈东能上来和沈泽算账,让这场景不那么窒息。   陈东望着窗外数叶子。   顾关山:“……”   班里有几个和沈泽熟的男孩,一看沈泽坐在了顾关山身边,都没上来和沈泽打招呼——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沈泽收拾顾关山的时候连自己一起一网打尽。   但是沈泽并不是来收拾小姑娘的,他嘴角一咧,极具侵略意味地看着顾关山。   顾关山:“……”   顾关山翻开书,努力装作无事发生过。   沈泽:“顾关山。”   顾关山嘎嘣一下子折了铅芯,镇定道:“怎么了?”   沈泽痞里痞气道:“咱俩聊聊你的新作呗。”   顾关山:“……”   沈泽:“新作什么内容?”   顾关山活像见了鬼:“哈?”   沈泽逗弄她般,说:“打个商量,这次把我画得好看点,成不?”   顾关山:“……”   顾关山脑子轰一声炸了,小姑娘没怎么被少年用这种语气逗弄过,当即耳根都发了红,哆哆嗦嗦地说:”我、我那本都对你道歉了……而且没、没有新作打算,你别问了,我难道会画续集吗!正传都给我带来这么多麻烦了!”   沈泽嗤地一声道:“我不是记得你挺不怕死的吗,那天下午还跟我犟,说你是我的小粉丝,打了那架之后出点衍生作品也正常——”   顾关山捂住耳朵,快哭了:“别、别提了呜啊啊——!!”   ——沈泽发现顾关山被戳破了那层油盐不进的皮之后,下面居然是出乎人意料的柔软认死理……非常好调戏。   她显然觉得自己和沈泽不熟,没来得及造出那层和沈泽“日常相处”的硬壳儿来,一切靠本能应对,而顾关山的本能,其实有点怂。   沈泽:“脸红什么?”   顾关山绝望地砰一声栽在了桌子上。   顾关山听见沈泽嗤的笑声。   顾关山使劲揉了揉耳朵,沈泽望着她眼里的水,心里蓦然有些酸软。   这姑娘太合胃口了——他想,怎么眼里含点儿水都这么好看?   上课铃响起,打断他旖旎的思绪,沈泽看到历史老师夹着课本大踏步走进来,顾关山用水杯触着脸颊降温,窗外初秋的暖阳照进教室,树影花枝斑驳一片。   顾关山坐在位上,辫子松松扎在脑后,沈泽移开眼睛望向教室——整个教室里满是挤挤挨挨的黑脑袋,仰头听着历史老师的絮叨:   “……我们这本历史必修三,前几课需要重新讲一讲,你们是要考文综的人,不能用会考的标准来约束自己。”年迈的历史老师说:   “要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否则高考的时候要吃大亏的。”   历史老师已经是老资历,他在一中任教已经不下三十年,是历史教研室的主任,带出了无数届学生。   历史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春秋’两个字:“来,翻开第一课——春秋时期的思想家,孔子与老子。”   “既然这节课我们老早就上过,那我们就来提问一下……”老教师想了想道:“第三排,顾关山旁边没穿校服的男同学,说一下自己的名字?”   沈泽扫了一眼教室,起身道:“——沈泽。”   历史老师嗯了一声:“既然是你,那我就问个简单点的问题——孔子思想的核心,和主要内容是什么?”   和沈泽相熟的少年吃吃地笑着拆台:“老师你问错人啦!”   历史老师从镜框上方看着沈泽。   沈泽毫无愧意道:“……我不会。”   历史老师不以为意,只说:“人总要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无论是对于谁,都得对自己的未来有个明确的规划。下节课我还会提问你,你做好准备。”   沈泽明显感到顾关山在听到‘对未来有个明确的规划’的时候,微微动了一动。   他没在意历史老师说的话,望向坐在他身边的顾关山,顾关山眼神淡淡的,望向窗外连绵延展的远方。   她看上去像个战士,沈泽想,但是紧接着又觉得自己非常好笑。   这样的女孩,又讨人喜欢又才华横溢,有什么去做战士的必要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啊沈大爷!!   让人智憋……   抱歉大家这一章更得晚了QAQ昨晚一直在顺设定!   顺便说一下,最近可能会有一点小修掉落……望大家海涵TvT   ☆、第10章 第九章   -   沈泽一走班,顾关山旁边那位置没一个人敢碰,顾关山憋着气坐在他旁边——那位置上两个人实在都不怎么务正业,沈泽坐在她旁边玩游戏,顾关山一边摸鱼一边学习。   顾关山人生第一次,有了种‘我居然是个好学生’的错觉。   沈泽是个什么人?沈泽从不学习——他这种不学习和顾关山这种上课摸鱼的还不一样,他是根本就在打鱼,已经不是“摸”了。   教历史的那个老教师提问,他能一点都不在意,还得顾关山负起哗啦啦翻书给沈泽找答案的重任,在下头小声提醒他。   其他科的老师都放弃了沈泽,却只有这个历史老师——魏松,拽着沈泽不放。   沈泽纳闷地想,“教了这么多年书,竟然连什么学生能扶,什么学生不能扶都不明白么?”   沈泽家里有钱,有钱的意思就是孩子的出路不止一条——一年几十上百万的留学费用,在沈泽爸妈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学习再差又怎样呢?往新东方一塞,糊糊弄弄考个雅思托福SAT,出去四年镀个海龟的金不也是出路?   这世上确实没啥公平可言,普通孩子老老实实,只能将高考当成咸鱼翻身的唯一机会,沈泽四处惹是生非,还能对高考不屑一顾。   历史老师说:“沈泽,你说一下希腊先哲的精神觉醒这一章讲了什么?”   沈泽烦躁地道:“大概是讲了精神觉醒的希腊先哲吧。”   班里哄堂大笑,苍老的历史老师却不打算放过沈泽,刀子般锋利的目光盯着他,显然得不到正经的答案就绝不罢休。   顾关山在下面小声提示道:“讲了泰勒斯、智者学派和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   沈泽厌烦地重复道:“智者学派和亚里士多德。”   历史老师方点了点头,说:“哪怕是面子工程你也得给我装出来。……顾关山,剩下的问题你替你的同桌回答。”   顾关山站了起来;沈泽一动椅子,历史老师冷冷道:“沈泽,等顾关山回答完再坐。”   “顾关山这个学生——”老教师平淡地道:“我觉得在座的大家都认识吧?成绩不错,上课喜欢开小差,她的小漫画我看过,非常喜欢。”   顾关山一阵说不出的不自在,她站在沈泽旁边有种手足无措之感,班里没有人说话——大家心里都明白,老教师说的是对的。   历史魏老师说:“顾关山和沈泽不太一样。顾关山我问你一个难一点的问题,智者学派的代表人物是谁,它的积极与消极影响是什么?”   太阳光透过枝丫映着黑板,窗外大雁南飞,初秋天高云淡。   顾关山站在浑浊的、粉笔灰飞扬的空气中,不看书,朗声答道:“代表人物是普罗塔哥拉。智者学派的积极作用是否定神或者命运等超自然力量左右人的作用,树立人的尊严。消极作用是过分强调个人主观感受,为极端个人主义打开了方便之门。”   历史魏老师赞许道:“背过了?”   顾关山挠了挠头,不太好意思地道:“没怎么背,把学案填了。”   老教师点了点头,说:“还是那句老生常谈,人是要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的。”   “无论是谁,都得脱离父母的阴影才算长大成人——我们老师在高中教书,不只是在帮你们参加高考,考上好大学,我们还在给你们独立的资本和力量。”   “沈泽,”历史魏老师严厉道:“坐下。下节课还继续提问。”   -   “这个老魏——”沈泽下课的时候摆弄着他的手机道:“够执着的。”   顾关山:“可是老魏很负责的,人也很好!我那次和丁芳芳去他办公室问问题,丁芳芳肚子咕噜一响,他怕我们饿了还给我们饼干吃……”   沈泽嗤地一笑:“我也给你饼干吃啊,我是不是好人?”   顾关山脸上顿时就有点发红,说:“……这你就要问丁芳芳了。我吃的少。”   丁芳芳杀人的眼神儿剜了过来,似乎在怒吼‘关我屁事’,‘吃得多是我的错吗’。   沈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却突然靠近。他长得硬挺鼻梁高,犹如野性十足的狼。顾关山一愣,还没来得及后退,沈泽爪子一伸捞走了顾关山脸上的头发。   那一瞬间犹如慢动作,顾关山能够清晰地看到沈泽鼻尖的汗水和手指分明的骨节,他们的呼吸那一瞬间都交缠了一下,像是夜里纠缠的、接吻的风。   沈泽认真地说:“有根头发,要掉进你眼睛里去了。”   顾关山:“……”   顾关山面颊发红,说:“好、好的……”   那场景有点太过暧昧,顾关山几乎都要控制不住地脸红了——于是前排的丁芳芳开了口,打破暧昧:   “狗男女。”   顾关山:“……”   -   夏天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平均温度降到20度似乎也就是转瞬间的事情——秋天真正地来了。   顾关山周五的晚上吃完饭后,一个人坐在湖边发呆。   夜晚的风冰凉,树影凌乱,顾关山冻得有些哆嗦——周五的晚自习一向比较松,老师也是要回去抱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因此在这种没什么人管的晚自习,男生会出去上网,女生则有些头对头看小说玩游戏的,而顾关山,是出来发呆的那一个。   丁芳芳知道顾关山这样——她曾经试图和顾关山一起去,顾关山却反复地、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她。   周五了,在顾关山心头压了一周的苦闷终于能够爆发,而顾关山也终于有机会,冻得哆哆嗦嗦地坐在湖边看看天边的月亮了。   顾关山小时候就想,没有人能够理解这样的生活。   顾关山活在一个人人羡慕的家庭里,父母都是高知,生活干净,家庭富足,为了顾关山的教育付出一切——幼儿园时顾关山家穷,但她妈妈执意让顾关山上了双语幼儿园;小学时送顾关山去学才艺,为了顾关山家里买了车、买了房;初中时走关系走后门,将顾关山送去了最好的初中。   她自己也明白,把这些付出理解为虚荣和攀比,是对自己的父母不公平的。   这些付出应该是爱,可那种爱在被顾关山感受到之前,就变成了令人绝望的桎梏。   ——你要考上好大学,顾关山的父亲说。   ——你要有个养家糊口的本领。顾关山的母亲说。   孩子不务正业,而这对高知父母就要负起责任来,身体力行地教育走到歧路上的孩子。   家暴就是这样的东西,它可能发生在每个人的身上,但每个人都羞于启齿,努力粉饰自己家的和平。   顾关山粉饰不来,却绝不认输,她微弱而底气不足地、却又不屈不挠地反抗着。   ……   顾关山不知坐了多久,脚都麻了。却突然被使劲拍了一下肩膀——她回头一看,是沈泽。   沈泽吊儿郎当喊道:“你做什么呢?”   第一节晚自习刚结束,整个教学楼里人声嘈杂,秋日夜晚花落了一地,月季叶在风中颤抖。   顾关山一呆:“啊?啊……?”   那十几岁的扛把子少年站在顾关山身边,痞气道:“我去你们班找你来着,怎么在这里吹风?”   “在这儿呆着不冷么——”沈泽在顾关山身边坐下,伸手一摸顾关山瘦削的肩膀:“——哟,这么凉,你是在这儿窝了多久啊顾关山?”   顾关山生涩地说:“吃、吃过饭就在这坐着了……你怎么找到我的?”   沈泽疑道:“丁芳芳让我来的……怎么了?心情不好?”   顾关山扯了扯嘴角,道:“还行吧……”   “就是心情不好。”沈泽打量了顾关山一下,笃定地抛出解决方法:“——我带你买个好吃的?”   顾关山被这哄小孩般的话逗得笑了出来,柔和地说:“不是,我家里有点破事而已。”   “嗯……”沈泽说,“那我带你去买好吃的。”   顾关山哧哧地笑着问:“你要带我买什么?”   沈泽:“买你喜欢吃的。”   他太执着了,顾关山只觉得说不出的温暖,笑道:“——那我给你买你喜欢吃的,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沈泽:“哦?”   夜风哗地吹过,地上的月季花瓣打着旋儿,课间已过,教学楼恢复沉寂,而沈泽听见了顾关山的问题:   “这栋房子真美啊。”她说。   那甚至根本不是个问题,沈泽不知道顾关山说的是什么,意象是什么,只知道顾关山眼睛里像是有着万千星辰,她的身后有着一千个灿烂的太阳。   他那一瞬间只觉得嗓子都有些发紧,想都不想地道:“是很美,尤其是在月下的样子,月季花都开了。”   顾关山笑了起来,对沈泽说:“好,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走吧。”   沈泽一愣:“正确答案是什么?我答对了?”   顾关山心情很好地道:“没有!”   沈泽哑口无言:“……”   沈泽跟着顾关山往校园超市走,却突然意识到这句话他读过。   《小王子》里说:你如果告诉大人,你见到了一栋漂亮的、红砖瓦的、窗上长着天竺葵,屋顶上栖息着白鸽的房子,那他们根本想象不出这栋房子的模样。你必须告诉他们:“我见到了一栋价值十万法郎的房子。”他们才会惊呼:“这栋房子真美啊!”   ——大人们只会赞叹十万法郎的房子,少年人才在意细节。   沈泽思及这点,看着顾关山心情很好的模样,想着她名字里的关山月……突然一阵压抑不住的面红耳赤。   月下的房子——怎么才能说出这么羞耻的话的?   作者有话要说:  QAQ昨天作者和智障基友出去补过七夕了!   七夕当天晚上,基友和作者都没有出门()想想也是心酸TAT   那段话是出自小王子的OvO~   感谢mint_liiiiia的地雷还有远程援助!   ☆、第11章 第十章   -   每个学生一旦开了学,就盼着放假。   上半年还好,假期挤挤挨挨,虽然都短,但从清明到劳动节再到端午,也不算难捱——下半年则像一场噩梦:只有一个国庆节,外加元旦,连个盼头都没有。   元旦这个假期基本可以略过不提,毕竟元旦这个假期是给学生突击期末考试用的,单论这个国庆:国庆放假前要先上六天的课。   六天的课放到初中大学还觉不出有什么,放到满是住校生,还没有大学的住校条件的高中,就要命了。   好在学校也不傻,知道要是连上六天的课教室里得一股酸臭味,索性就把秋季运动会放在了补课的周六上,以防正当好年华的住校少年人的脚臭味杀死同班同学。   侥幸生存的高二六班同学,却并没有对学校的仁慈感到欣慰。   办运动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得写运动员发言稿,意味着得在烈日下排练方队。同时意味着还得排练在开幕式上尬演什么东西。   班会课上,在宣传委员顾关山第十二次否定了班长“不如我们去租点歌舞服,比如说影楼那些纱啊布啊,就找几个班里学舞蹈的女生上去扭一扭”的不着调提议后,班里陷入了沉默。   班主任常老师道:“嗯——咱们班谁是有才艺的来着?”   所有人齐刷刷望向讲台上据理力争的顾关山。   常老师:“……顾关山这种不能表演的除外。”   所有人安静如鸡,望着常老师,一个毛遂自荐的都没有。   常老师:“……”   丁芳芳小声道:“我们班哪里有才艺啊……”   六班全班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似乎想起了去年运动会的丢脸现况。   常老师想了想,凝重道:“有才艺的班级有他们的方队走法,没才艺的班级又有他们的方队走法。比如并没有什么才艺的我们班——”   班里的同学看着常老师。   常老师:“……可以先想想,我们的口号喊什么?”   班里的同学:“……”   -   没有才艺的班级,连想口号都艰难。   在宣传委员顾关山、文艺委员徐雨点还有垂死挣扎的班长的努力下,他们先后否决了“高二六班夹心饼干,前面五班后面七班”的弱智口号和“高二六班,高二六班,高二六班,高二六班”的不走心口号后,总算想出了个稍微像样点儿的。   而顾关山在听了操场上传来的,“高二六班,天下一番,高二六班,非同一般”的口号之后,前所未有地感激起了自己的宣传委员的职位——不用在外面抛头露面地丢脸。   文艺委员徐雨点说:“……真的不是我折腾你,顾关山,我们至少需要做两个很大的东西——水粉你就拿班费报销,顾关山你得做一个能装三个人的电视框,外加一个能装俩人的手机模型,尺寸在2x4米左右……对的!单位是米!我都看好了,校园超市那堆纸箱子就不错,要装薯片的那种,那种纸箱子硬,装饮料的太软……”   顾关山:“……”   宣传委员顾关山气都快气哭了:“你怎么不杀了我呢!”   徐雨点威胁般地说:“当然你也可以出去走方队,喊口号——”   顾关山:“我这就去捡箱子。”   顾关山说干就干,她一向不怎么在意形象,一个人像个民工般扛着五六个纸箱子,在楼下摆起了摊儿。   操场上传来令人尴尬的方队口号声,顾关山送给操场的方向一个怜悯的眼神,然后抄起了自己的美工刀和铅笔,开始为班级燃烧生命和创造欲。   硬纸板极其难裁,顾关山画了裁剪的边缘后,简直用出了吃奶的力气用刀划它,天气仍然不算凉爽,顾关山一头的汗水,在阳光里裁纸板儿。   -   沈泽不参与一班的方队,因此他在体育课上打够了球,T恤上一片汗湿,拿了瓶饮料和谢真一起往回走。   阳光灿烂,树叶微微泛黄,操场上传来班级走方队练口号的声音。   谢真突然道:“泽哥,我怎么觉得那人有点儿眼熟呢?”   沈泽往谢真手指头指的方向一看,发现是个纤细的女学生扛着七八只破纸箱,吭哧吭哧地往前走。   那女学生皮肤白皙,一头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动作粗犷的像个民工,但是却露出一点削尖的下颌,衬着乌黑的头发,白得像月光。   谢真眯起近视的眼睛看了看,笃定道:“我最近绝对见过她。”   沈泽将饮料猛地塞进谢真的手里,说:“——是顾关山。”   沈泽三两步地走过去,在顾关山肩上一拍,顾关山正低头找铅笔,被这么一拍之后吓了一大跳。   沈泽:“在做什么?偷小卖部的纸箱子?”   顾关山吃惊地说:“我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沈泽!”   沈泽笑了起来,伸手在顾关山头上揉了揉,撩拨般地问:“不是吗?”   那动作被他做得极为自然,却又带着种难言的促狭和暧昧,顾关山那一瞬间有些脸红——却又突然模糊而又不甚清晰地意识到,这是套路。   没有哪个高中少年会这样对待一个同年级的女孩,顾关山想,除非他充满了刻意……大概。   可是顾关山终究没经过事儿,只能凭着直觉和推测去看待,因此她的这种想法也只能在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成型,沈泽一说话,那些推测就散了。   沈泽:“你在做什么?这么多纸盒子?”   顾关山回过头看沈泽,沈泽却背着光,并不看得清脸。   顾关山收回目光不自然地道:“谁知道呢,在给我们班做运动会开幕式的道具。”   沈泽拧着眉头问:“这种活怎么也没个男生来帮你?为什么不去走方队?”   顾关山想了想道:“因为我战斗力比较强大,我们班宣传部只有我一个人运转的也不错……”   “至于为什么我不去走方队,”顾关山有点羞赧道:“……因为我顺拐。”   沈泽:“……”   运动达人沈泽,实在是不理解人走路怎么才能顺拐到连方队都没法走……   谢真提醒:“泽哥,下节课是老严的,可能要点名。”   毕竟这地方,他们呆着多余,可能还碍顾关山手碍顾关山脚的。   沈泽却没搭理谢真,问顾关山:“一个人做不来吧?”   顾关山望向脚下的一堆山一般的纸壳子,纠结地说:“应该——还招架得住。”   然后那个连走方队都不参与的沈泽,斩钉截铁地说:“我帮你。”   “谢真你先回去。”沈泽道:“我帮她一会儿。”   谢真看着一脸道貌岸然的、从不见义勇为的沈泽,还有似乎也有点脸红的顾关山,半天才蹦出了一个字:“……哦。”   就是不要做电灯泡的意思吧,谢真腹诽。   -   上课铃响起,阳光哗啦一声穿过树叶,教学楼楼下,沈泽捋起袖子帮顾关山裁硬纸板。   沈泽一拿起美工刀割纸,就知道自己留下来是留对了。   那硬纸板非常难割,还容易走偏,沈泽一上手就发觉顾关山这种小姑娘根本不可能招架得住,但是不知为什么顾关山就是非常的坚持。   就好像一个单打独斗的战士。   沈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顾关山说话,顾关山趴在地上认认真真地画格子,那认真的模样,让沈泽有种说不出的喜欢。   教学楼里非常安静,只有零星的老师洪亮的讲课声,还有操场上排练口号的高一高二方队,尘埃飞扬。   “报项目了吗?”沈泽问,“我们班主任要求我报了个100米,还有个1500。”   顾关山咧了咧嘴:“没有,我们老师宁可项目全空着也不会来找我的。”   沈泽揶揄地问:“是你们老师心疼你?”   顾关山:“……心疼?”   顾关山抖落一地鸡皮疙瘩,拿起另一把美工刀划纸,道:“不存在的,纯粹是我跑50米都能跑13.36惊到了他老人家而已,虽然我们班烂泥扶不上墙早就不在意输赢了,但也不能输的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那也太丢脸了。”   无所不能的顾关山,只有一个短板——就是体育。   沈泽只觉得顾关山哪都招人喜欢,这点小瑕疵那能叫瑕疵,那是萌点,还和他互补——沈泽充满套路地将顾关山垂在面前的一根头发捋到了脑后。   顾关山吃惊地抬起头:“……干嘛?”   沈泽脸都不红一下:“你的头发挡视线了。”   顾关山那一瞬间面颊泛红,澄澈的眼睛里都是水,说:“别……别乱动我头发。”   那语气甚至像是在撒娇。   沈泽觉得自己颇有进展,刚要进一步套路顾关山,就猛地被一个颤抖的声音打断了。   ——邹敏刚出教学楼,看到顾关山和沈泽在一起折腾废纸箱,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和愤怒!她神经质地尖叫道:   “沈泽!”她尖叫:“——严老师让我带你回、回去,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泽一愣,顾关山也吓得抬起了头,邹敏冲过来喊道:“这是六班的道具,你在掺和什么?课都不上了?跟我回去!”   沈泽:“……”   沈泽一丢美工刀,烦躁道:“你在歇斯底里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是困死了QAQ修不动仙了   明天起床小修,大家晚安!!!   ☆、第12章 第十一章   顾关山看到邹敏就发怵,邹敏浑身上下十分的神经质,顾关山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邹敏连看都不看顾关山,对沈泽发难,声音颤抖,犹如发病。   顾关山:“……”   顾关山发自内心地觉得,在这场合,她需要一个丁芳芳宽厚的怀抱。   邹敏尖利地喊:“你在做什么!沈泽,你现在必须跟我回去!”   顾关山稍微躲开了点儿,拿自己的刀片继续划纸壳子,以免自己被一班的爱恨情仇伤害。   沈泽烦躁得连理都不愿理,将校服外套往旁边一掼,对邹敏说:“哪来滚哪去,我在哪关你屁事。”   沈泽又过去给顾关山整硬纸板,邹敏在原地气得发抖,顾关山只觉得一阵不好的预感——   然后她猛地被什么东西砸趴下了。   顾关山:“!!!”   她吓得尖叫一声,一个前扑,咕噜一声栽在了地上。   顾关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又觉得手腕上一片冰凉,下一秒她听到沈泽暴怒的声音:   “邹敏——!!”   沈泽:“你他妈干什么?!”   顾关山胳膊一动,就觉得钻心的疼。   顾关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反应过来是邹敏砸了她——顾关山甚至都不觉得奇怪,艰难地说:“干嘛啊?”   顾关山艰难地坐起来,就看到沈泽拽着邹敏的衣领,阳光打在少年的身上,邹敏表情古怪至极,像是后悔,瞥向顾关山,沈泽一看顾关山,却惊得手一松。   邹敏:“我——我不是故意——”   沈泽:“顾关山!”   顾关山跟着他们的眼神望过去,只看到自己的袖子划开了,美工刀在她的校服袖子上开了个大口,此时口子处已经被染得血红。   沈泽蹲下,声音都在发抖:“我……我操,顾关山你……”   邹敏站在原地,浑身抖得像筛糠,顾关山看着那血都有点懵,直觉道:“……我、我还好……”   沈泽:“好个屁!我、我操——”   他颤抖着手抓住顾关山的手腕,那美工刀砍得顾关山白皙的手腕一片血肉模糊,沈泽那一瞬间懵了一下,但他终究是个经过事儿的人,沈泽将顾关山抱了起来。   沈泽连和邹敏计较的时间都没有了,对顾关山颤抖道:“我带你去医院。”   顾关山见血也有点哆嗦,甚至没有实感,伤口深时很难觉得痛,只觉得手腕冰凉又温热,鼻尖萦绕着股极淡的铁锈味。   她只模糊地意识到沈泽的胸口温暖又宽厚——作为一个十六七的少年来说,真的非常的温暖。   沈泽单手将顾关山手腕一掐,简易止血,少年人手指有力又骨节分明,顾关山手都有些发抖,又维持着自己仅有的理智,挣扎道:“我——我自己走得过去——”   沈泽火气冲头:“走个屁!”   他抱着顾关山就往校外跑,顾关山至今还没从这串变故里回过神来,只模糊地透过沈泽的后背看见了站在原地的邹敏的影子。   邹敏站在那里,仍是那种古怪、高傲又不合群的样子,但她的手指在颤抖,邹敏站在远处顿了很久,拔腿走了。   还是……别怪她了,顾关山安慰自己般地想,和这种人计较,没意思。   -   沈泽抱着顾关山出校门,起初校门口的保安想拦,但一看顾关山血淋淋的校服——他们立刻开了门。   顾关山那时候已经稍微回过味了,觉得自己所处的环境非常的尴尬,想挣扎着下来。   那伤口不大,顾关山可以断定自己不会因为这个伤口送命,但她非常确定如果她被沈泽抱出校门,与之而来的小道消息和绯闻,能把自己逼得去找三尺白绫。   顾关山:“那、那什么,打个商量,这……这个……”   沈泽发火:“把自己的手腕捏好!你想大失血是吧?”   顾关山:“……”   沈泽把顾关山公主抱出校门,午后阳光明媚,顾关山能够清晰地看到他额头上的汗水,还有硬挺的鼻梁——以及沾了顾关山的血的顾关山小声道:“你……你的校服,脏了。”   沈泽气喘吁吁道:“那算什么?”   顾关山不说话了。   他们校门口有个小医院,第八人民医院——一中的校医院一向不顶用,里面只有过期的创可贴和濒临过期的洁婷卫生巾,一切都得在那个八院搞定。   沈泽抱着顾关山去挂了号,八院的外科人不太多,护士扫了一眼,就示意去缴费。   沈泽二话不说去交了钱,医院的走廊昏暗,他走进治疗室时,只看到顾关山脱了那件染血的校服。   医生说:“不深。我给你清一下创口,美工刀上有锈么?”   顾关山咬着嘴唇,面色苍白,轻轻地点了点头。   沈泽走过去,握住了顾关山的手。   她的手冰凉一片,神经质地抓紧着,医生找了棉球,在顾关山纤细的小臂上擦了擦——擦掉了流出来的血。   顾关山握紧了拳头。   ——那条细细的、整条拆了可能都没几两肉的胳膊上,满是还没消退的青紫。   那青紫经历的日子可能很长了,但可能因为被砸得太狠,仍然还有触目惊心的颜色。上臂上还有个新鲜的掐痕,医生问:“这些软组织挫伤是怎么回事?”   顾关山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沈泽,说:“……打、打架打的。”   医生瞟了顾关山一眼,说:“文文静静的小姑娘,还是少打点架比较好。”   沈泽咬了牙。   医生转移话题般道:“你这个小男朋友——”   医生的手一动,双氧水泼了下去。   顾关山疼得脸色灰白,咬着嘴唇,眼泪都出来了:“呜——”   “——这么厉害,”医生又将生理盐水倒上去,冲了冲:“怎么也没护着你?”   顾关山疼得眼泪直飙,连医生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只使劲抠着自己的手心,沈泽捉住顾关山的手,将指甲一个个地从她的手心挖了出来。   ——顾关山很能忍疼,那指甲将手心的皮都抠破了,却没哭出声,连眼泪都只是打转而已。   沈泽想,为什么会这样?哪个小女孩不娇气呢?   他颇想问问为什么,却又在接触到顾关山发红微抖、满是泪水的眼眶后,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医生认认真真缝了三针,顾关山疼得不住发抖,沈泽几乎想给自己两拳。   医生收了针,随口道:“等会我再给你开针TAT,就是破伤风疫苗。问一下,有两种针——一种九块九一支,要做皮试,是国产的;另一种二百多点,进口的,不用做皮试,没什么过敏反应,小姑娘你要哪种……”   顾关山使劲擦了擦眼泪,人穷志短道:“我、我支持国产。”   -   顾关山捋起T恤的袖子,护士在她三角肌下缘按了按,将碘伏棉签在上头揉个棕色的圈。   顾关山刚刚缝合的时候忍着疼,像是双氧水什么都不是,活脱脱一个铁血硬汉——但是当她面对了针头,就有点智憋了。   顾关山哆哆嗦嗦:“护、护士姐姐——你打针能不能轻点?我怕针头……”   护士瞟了她一眼。   沈泽忍不住拍她脑袋:“别丢人现眼,多大的人了。”   顾关山虎目蕴泪:“不!我怕痛!”   怕个屁!沈泽想,刚刚那条铁骨铮铮的顾关山去哪了?   护士姐姐经手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对顾关山的哀求连理都不理,啪叽一针就扎了进去。   顾关山:“……”   顾关山,眼泪吧嗒吧嗒的。   沈泽一看,坐不住了,不安地道:“护士,你轻点扎。”   护士:“……”   护士姐姐拔了针头,下定决心不给小情侣扎针,收拾了治疗盘走人,顾关山还沉浸在被2ml注射器扎了一下的痛苦之中,不住地抹眼泪。   沈泽意识到,自己虽然想看顾关山的哭模样,但她眼泪真的一往下掉,他就想跪下求这位姓顾的祖宗别哭了。   硬气的扛把子沈泽说:“别……别哭了。”……求你。   “我……”沈泽又难堪道:“我请你吃……吃个可爱多?”   顾关山哭着说:“一针二百,好贵啊,贫民百姓真的生不起病,希望新农合早日落实!沈泽我穷下周我还你钱……”   沈泽:“……”   沈泽愤怒极了:“还个叽叭。”   然后沈泽又觉得不能生气,这是顾关山——他掏出手机道:“你这样肯定没法回学校了,连件能穿的衣服都没有,还有运动会呢——你爸妈手机号多少?我打电话叫他们接你回去。”   顾关山抹着眼泪道:“别给他们打电话,他们会骂我的,我可不想死在回家的路上。”   沈泽:“……哈?”   顾关山擦干净了眼泪,带着哭腔说:“别、别叫他们。我回学校就好。”   沈泽眯起眼,坚持道:“我不能送你回去。”   “你是不能回家,还是不能见你爸妈?”   顾关山顿了顿,她身上都是红点点,白校裤都斑斑点点的都是血,连带沈泽也弄了半身。   顾关山不安地道:“……是不、不能见我爸妈。”   “那好,”沈泽按下通话键,语气平静得仿佛是在讨论白菜萝卜多少钱。   “——我让我爸妈来接你回去。”沈泽说。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明天白天捉虫TAT   请不要养肥我!!爱你们!!!   ☆、第13章 第十二章   顾关山连阻止都没来得及阻止,沈泽就干脆利落地把电话打了出去。   顾关山:“……”   这一连串的变故砸得顾关山有些懵,沈泽对电话那头随意道:“喂?爸,是我。”   “我现在在第八人民医院——不不不,我没打人,这次是……”   沈泽望向顾关山,随口扯谎道:“——是我一不小心弄伤了一个我们年级的姑娘。衣服上都是血,我本来想送她回家,但她似乎被吓着了,不敢让她爸妈看见。”   顾关山:“……”   顾关山又反应了过来沈泽就住在自己家的小区里,顿时就十分想死。   这一天下午,有太多事情超出顾关山的处理功能了。   电话那头似乎把沈泽臭骂了一顿,沈泽将手机往桌上一放,挖了挖耳朵。   沈泽爸爸吼完,收拾了下心情,沈泽这才又把手机放回耳畔,汇报般地说:“我把那姑娘带去了医院,针缝了,药开了——”   然后顾关山听见那头声音又陡然拔高,这下连顾关山都能听见沈泽爸爸发飙的声音!沈泽爸爸愤怒吼道:“沈泽你他妈还动了刀子?!”   沈泽:“……”   沈泽有口难辩:“我没有……”   沈爸爸愤怒的声音传来:“你们到医院门口等着!我让你妈去接你们!小姑娘伤的怎么样,严重不严重?”   沈泽放弃了争辩,只说结果:“医生说养养就行。”   沈泽:“爸,帮我和这个姑娘请个假,她是六班的,和我们班主任是一个办公室,所以一个电话就可以。”   沈泽拿着手机,另一手在顾关山鼻梁上微微一揉,捻开手指,对顾关山示意他擦的是一滴血,对那头道:“——六班的顾关山,顾就是顾恺之那个顾,关山是关山月那个关山。不要记错。”   ……   沈泽挂了电话,对顾关山咧了咧嘴道:“走吧,去医院门口等着,我妈来接我们回去。”   顾关山被这一连串的变故砸得眼冒金星,问:“……你、你是要做什么……?”   沈泽十分理所应当:“让你去我家睡一晚。”   沈泽补充道:“去了之后让阿姨帮你洗洗衣服,第二天早上我们一起打车来学校。”   顾关山:“……”   顾关山艰难地问:“合、合适吗?”   沈泽反问:“为什么不合适?我总不能把你血淋淋地送回学校寝室吧。”   顾关山:“……”   顾关山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怎么想,沈泽说的都没毛病,都能够逻辑自洽。   沈泽:“那你走不走?”   顾关山认真想了想,判断自己实在是需要一顿好饭,也需要洗个澡,最重要的是,实在需要一张软床——还有干净的、没有血的衣服。   于是她跟着沈泽走了出去。   医院外阳光明媚,秋日法国梧桐在夕阳下金黄又青翠,层层叠叠,温柔地向老城中延展,正是人间的九月天。   -   沈泽的妈妈出现的时候,顾关山终于清醒了过来,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回去把自己衣服洗了难道会掉块肉?在这种尴尬的现场,顾关山简直想拔腿而逃——逃回去看看黄历,是不是今天处女座诸事不利?处女座今天可能连脑子都不好使,并且倒霉到能在这种情况下见一个极有可能想追自己的男生的妈妈。   沈泽的妈妈踩着五公分的高跟鞋,头发染了个深栗色,又烫了个大卷,笑容温暖又——恨铁不成钢。   沈妈妈走过来,对顾关山说:“你就是顾关山?……我家小子弄的伤口严重吗?阿姨看看。”   顾关山还没来得及举手,沈妈妈就敏锐地看到了顾关山胳膊上的绷带。   “假已经请过了。”沈妈妈摸着下巴道,“沈泽,回家再跟你算账——小顾,上车,阿姨养的儿子不争气,让你受皮肉之苦了。”   沈妈妈身上有种宽容而自然的气质,顾关山看着她,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这才应该是妈妈的模样,顾关山想,沈泽真幸运。   顾关山腼腆地说:“没有啦,其实是我自己弄伤了自己,沈泽把我送过来了而已。”   沈妈妈笑道:“好孩子。有什么忌口吗?我好让张阿姨做菜。”   沈泽说:“不能吃生鲜油辣,和我以前打石膏那次一样——”   沈妈妈不搭理自己的儿子,对顾关山亲切地问:“小顾,有什么过敏没有?”   顾关山脸都红了,小声道:“没有,谢谢阿姨。”   顾关山跟着沈妈妈上了那辆骚气的奥迪A8,和沈泽一起坐在后排,沈妈妈一脚踩上油门,4.2L排量的车挂着一档,乌龟般地爬了出去。   “我家沈泽……”开着乌龟车的沈妈妈又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教育孩子,给你添麻烦了,小顾。”   顾关山忙道:“没有的!其实根本不是他的错,阿姨,你别怪他,是我自己被别人推了一下,磕在了美工刀刀刃上——”   沈妈妈叹了口气:“哎,小顾,不要说啦。我们家比较远,在我们家睡一晚休息下吧。”   顾关山点了点头,不自在地用手抠着真皮座椅。   沈妈妈专心开车,顾关山满脑子都是今晚该怎么办——就感觉手被握住了。   沈泽捏了捏她的手指。   顾关山那一瞬间耳朵都红了,她的小手指都在发抖,颤抖着从沈泽手里抽出了自己的爪子。   傍晚天际瑰丽,城市都被夕阳拢出古老的光。   -   沈泽家真的离顾关山家非常近,顾关山努力装作自己不在这个小区里生活,他们小区门口有流浪艺术家在唱歌,草叶间洒下金红的阳光,月季叶在风里颤抖。   顾关山有时候会想,自己父母那样死板的人怎么会在这样的小区里买房子。   这里算得上是艺术家一条街,靠着海边,又有一片老房子未拆——那些老房子都被这些艺术家涂满了丙烯和油漆,好笑、不协调,但又充满诗意的美感。   沈泽把顾关山的躲闪看在眼里,心想:“怎么她躲她爸妈就像耗子躲猫一样呢?”   ……   沈泽家里灯火通明,桌上准备着热腾腾的菜,花瓶里面插着百合花和雏菊,宽敞又舒适。   桌上是四菜一汤,狮子头炖得软嫩,米饭粒粒香软,又炸了洋葱球,淋了鲜甜的酱汁。顾关山只觉得太久没有过这样温暖的时刻了。   沈妈妈笑道:“来吧,小顾——去洗个手,衣服丢进洗衣筐,等会张阿姨会帮你搓出来。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我家的口味……”   顾关山闻言看了看沈泽,沈泽正把外套丢在沙发上,灯光温暖又甜,顾关山对沈泽,突然感到了一种难言的羡慕。   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又是什么感觉呢。   顾关山不知道,也对此一点概念都无。   -   饭后,顾关山一个人缩在沈泽家的客房里的床上,开着个台灯,翻床头堆着的一大堆,无聊的时尚杂志。   顾关山自捅刀时没带手机,什么都没带,也不愿意在外面抛头露面地和沈妈妈交流沟通——更不愿意和沈泽说话:顾关山怕把自己给尴尬死,于是只能在这里看知音。   不得不说知音还是蛮有意思的,顾关山读完了两篇《拿什么来拯救你啊,我的婚外恋》和《恶毒后母虐待三岁稚童,背后的隐情却令人动容》之后,莫名地觉得这读物,真不错。   以至于,在顾关山看第三篇《这结婚的一年时间里,他对我做的事》时,没有听见门上传来的敲门声。   沈泽在外头敲门许久不应,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顾关山当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知音往被子里塞,沈泽却贤妻良母地端着一杯热水和几个药丸,对顾关山认真地说:“吃药了。”   顾关山认真地说:“……谢、谢谢。”   然后顾关山小声道:”……我是说,对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谢谢。”   沈泽难以避免地注意到张阿姨给顾关山找的备用睡衣,是他的T恤衫,勾勒出少女匀停的腰线,犹如暗示。   沈泽略过了T恤衫,微微顿了下,道:“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顾关山疑惑地抬起头,示意他问。   沈泽:“——这是你家的小区。”   顾关山认真地点了点头。   沈泽:“可你不愿意回你家。”   顾关山愣了愣,又艰难地点了点头,认可了这句话。   沈泽皱起眉头,问:“为什么不愿回去?”   顾关山躺在床上,一瞬间哑口无言。   ——讲道理,顾关山宁愿回答被丁芳芳一屁股坐断脊椎是什么体验,也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   于是不愿回答问题的顾关山,精准地掐中了沈泽的软肋:“这不重要,沈泽你和邹敏怎么回事?”   沈泽嗤地一声笑出来:“顾关山,你这是吃醋?”   顾关山回过自己刚刚那句话的味来,顿时死的心都有了:“没、没有!!”   沈泽:“哦,我和邹敏什么都没有,我还准备找她麻烦呢。这么说你放松了吗?别吃醋。”   顾关山被沈泽呛了,眼睛里水光一片,哆哆嗦嗦道:“你——你和邹敏干什么我管不到!我只是八、八卦……”   “八卦啊——”沈泽恶劣地笑起来:“吃醋吃的要哭?我明白了。”   顾关山拼命憋住不争气的泪珠子,喊道:“滚蛋!”   沈泽嗤嗤地笑。然而接着,他坐在顾关山床边,捉住了顾关山的一只细胳膊。   然后沈泽缓慢地,将顾关山的细胳膊压在了床头。   顾关山吓得都懵了:“你、你要干嘛——”   沈泽眯起眼睛,神情危险地摁着顾关山。   “——最后一个问题。”他道。   “你胳膊上的淤青,到底是谁打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沈泽,你猜猜是谁。   ☆、第14章 第十三章   “——你胳膊上的淤青,到底是谁打的?”   沈泽家客房,台灯的灯光昏黄而暧昧。   顾关山那只完好的胳膊被沈泽摁在床头,沈泽压着她,顾关山愣了愣,她还没来得及为这个暧昧的动作脸红,就听到了问题。   顾关山抗拒道:“你别乱来——谁告诉你是打的?我自己磕桌角的还不行吗?”   沈泽眯眼道:“什么伤是打的,什么是磕的我还不知道?”   顾关山:“……”   顾关山说:“那只是个偶然,你不要问了。”   沈泽:“……”   沈泽还想追问,就看到了顾关山眼中的水光,犹如雾霭重重荒漠上的一盏月光。   ——她很委屈。沈泽那瞬间意识到。但是下一秒顾关山眨了眨眼睛,眼睛黑白分明,浑然没了刚刚的柔软、心酸和诗意。   “沈泽。”顾关山冷静地喊他,“这个问题你怎么问我也不会得到答案——但是我会觉得非常、非常地不舒服,我希望我们能换个话题。”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最好以后也不要提及它了。”   沈泽沉默了下,说:“……好。”   他松了手,顾关山揉了揉手腕,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话又说回来了,你这样问别人话,被别人打过没有?”   然后顾关山又欠扁地补充道:“我说的‘问话’是指刚刚那个壁咚。”   沈泽:“……”   沈泽顿时有点想死,说:“没、没有。”   顾关山笑眯眯地开玩笑道:“也是,连我都没打你。”   然后顾关山坐起来,将药丸熟练地一口闷,把水喝了。   那场景在沈泽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暧昧和情|色。   顾关山身躯瘦削,嘴唇水红而柔软,一头黑发披在脑后——她还穿着自己的T恤,T恤有些长了,一看就属于个少年……她意识不到吗?   她意识不到自己穿的是谁的衣服吗?   还是顾关山意识到了,却故意穿在了身上?   沈泽那一瞬间感到口干舌燥,甚至不能往下想,他急急忙忙道别,跑了。   顾关山:“慢走。”   顾关山目送沈泽滚蛋,然后道貌岸然的人设崩塌,一张脸涨得通红,抖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顾关山羞耻地捂住脸想:“这壁咚算是性骚扰了吧。”   -   顾关山是个有点认床的人。   沈泽家客房这张床柔软又舒服,怎么想都比学校宿舍那张硬板床舒服得多,但是顾关山还是睡不着,辗转反侧地做噩梦。   先是梦到自己爸妈拿着0分的物理卷子追着自己打,一双鸡毛掸子挥得虎虎生风,顾关山在梦里不知哪来的勇气拔腿就逃,和自己爸妈玩起了神庙逃亡之家长会版;接着顾关山梦到丁芳芳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后背上,声称‘你被沈泽壁咚了顾关山你抛弃了我们FFF团’——接着场景一转,沈泽拿着顾关山的画板,在顾关山要送去参赛的漫画上,画了一只一百八十斤的狗子上去。   “你是傻逼吗,”梦里的沈泽愤怒地指着画板道:“这个狗子是二百斤!”   顾关山气醒了。   然后她花了很长时间,自我说服不去撬门,拔沈泽的头发……   接着,清醒了的顾关山趿上拖鞋,去餐厅倒水,倒完水拿着水杯回去时,路过了阳台。   ——凌晨一点半,她的房间的灯亮着。   遭贼了吧,顾关山心想,然后好奇地趿着拖鞋跑去阳台看了一眼。   顾关山房间的灯的确亮着,而房间的主人胳膊新缝了五针,正在一个没见过几面但似乎对自己图谋不轨的校园扛把子家里睡觉,并且在几个小时前,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壁咚。   顾关山:“……这他妈都叫什么事儿啊。”   她不想去打电话提醒自己爸妈家里可能遭了劫,直接打道回府睡觉去了。   -   事实证明顾关山那天脑子的确不咋好使,因为真正的“这他妈都叫什么事儿啊”还在学校里等着她,而顾关山一直没意识到危险的逼近。   早自习前,六班门口。   顾关山套着宽大的、沈泽的校服上衣(她的割破了,而且洗不出来)出现在教室外,听了同学的八卦,直到那时顾关山总算知道了五雷轰顶是什么意思。   “五班的宣传委员当时在教学楼门口做道具,”教室里头林怡神秘兮兮地道:“她说她亲眼看见顾关山被沈泽摁在校门口强吻呢!”   六班门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陈东抑扬顿挫,配了个‘当当当当’的贝多芬命运交响曲,抑扬顿挫地宣布:“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   顾关山:“……”   顾关山步履重逾千斤,死的心都有了。   沈泽挎着自己的书包,火上浇油:“唷,八卦这么劲爆啊。”   顾关山气得要哭:“劲爆个屁、屁啊。”   顾关山生怕被发现,火烧屁股似的脱了沈泽的校服塞进包里,沈泽流氓般道:“你八卦我和陈东的时候想过今天没有?”   顾关山觉得自己濒临脑溢血,哆哆嗦嗦道:“去、去你的吧……”   沈泽摸了摸下巴:“这谣言太离谱了,得澄清下。”   顾关山都快哭了:“对!必须澄清!但是我没有威信,我去澄清的话肯定越描越黑……”   “我当时可没把你摁在校门口强吻。”沈泽诚挚道。   顾关山简直想对此时看上去格外英明的沈泽下个跪:“对!他们怎么敢传你的谣言呢!皮痒了还是不想活了,沈泽你这次把陈东吊着打我都支持——”   沈泽:“——我是把你公主抱出了校门。”   走廊上值日的各班值日生:“……”   顾关山:“……”   各班扫走廊的值日生了然道:“哇哦——”   沈泽说:“可是有人连我的基佬漫画都敢画,也不知道是皮痒了还是不想活了。”   顾关山哆哆嗦嗦:“你听、听我说,那是个误会……”   “一个传阅了二百次的误会?”沈泽慢条斯理地问。   顾关山又快急哭了,她扯着沈泽的校服袖子,哀求般地看着他。   顾关山大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是什么样子,如果她知道,大概会直截了当地上吊自尽。   她长得清秀,眉目如烟似月,沈泽一直认为这姑娘不似在人间——而如今顾关山拉着沈泽的衣袖,眼眶微红,那样子,甚至有点像在对他撒娇。   沈泽,受用得很……   沈泽在顾关山脑袋上摸了摸,安抚般拍了拍道:“放心吧,流言蜚语弄不死人的。”   顾关山:“你说得这么好听其实就是想看热闹吧?”   沈泽装没听见:“——再说也不是很严重。”   顾关山:“你是说‘我看见沈泽把顾某压在校门口强吻’这种花边小新闻不严重吗,你的严重标准到底是什么,‘沈泽搞大了顾——不,陈东的肚子’?”   沈泽:“这确实挺严重的,陈东可能需要看看医生。”   然后沈泽又欠扁地说:“上课了,下午见。”   顾关山:“……”   早自习的上课铃叮铃铃地响起,各班值日生扫完了走廊,看够了热闹,带着满肚子的八卦和小料回了班。   顾关山顿时有种‘朕的江山,朕的零绯闻气数尽了’的苍凉感……   早自习开始,各班老师巡视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上,像是感应到了危险一般,五楼的走廊上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沈泽走了段距离,又对顾关山以一个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   “——虽然你做的事很欠扁,顾关山。”   “但包括我在内,谁他妈敢动你一根毛,我把谁揍出血来。”   -   失格又倒霉的值日生顾关山扫完了自班的走廊卫生区后,六班班主任——常老师,大步流星地拿着教案和煎饼果子走了过来。   顾关山尽职提醒:“老师,走廊不能吃早饭。”   常老师吃煎饼果子吃得快噎死了:“那是学生不能吃!”   然后常老师迅速地将煎饼果子拿塑料袋一包,往窗台上一放,捂着嘴以免喷饭,问:“胳膊上的伤口严重么?”   顾关山说:“还……还行吧老师,你别噎着……缝了几针,这个周不能做力气活。”   然后顾关山心塞道:“但是,咱们班宣传部只有我一个人,一向单打独斗。可我受伤之后开幕式的道具我一个人做不来,能不能再让我抽调一个男生……比如闲的没事干每天净喜欢配乐诗朗诵的陈东?”   常老师:“你和他结梁子了吧,对他这么执着,我把陈东给你他还能有骨头渣剩下吗?”   顾关山:“……”   常老师叹了口气:“不过想要就带走,横竖陈东要了也没用——但是我觉得你们宣传部的力气活应该都干完了啊?”   顾关山呆了下:“啊?”   顾关山不安地说:”可是还有那——么大一堆纸箱子和硬纸壳,老师,我自己一个人做不来……”   “硬纸壳已经搞定了。”常老师挠了挠头说:“昨天邹敏帮你请完假,晚上就把硬纸板割好送来了啊。”   顾关山一愣:“啊?”   常老师:“一班的邹敏啊,关山。她帮你请的假,还帮你把硬纸板切完了,昨天晚上我九点下的班,还看到她在教学楼下面划纸板呢。”   ————   小剧场:   早餐桌的闲聊①   沈妈妈:我儿子早上叫那个小姑娘起床之前,先挑了半个小时衣服,刮了胡子,还喷了古龙水,在我以为他下一秒要过来告诉我他要出柜的时候他跑去洗内裤乐……你猜他洗内裤是为了什么?   张阿姨:长大了啊!   沈泽(窒息):我要离家出走。   -   早餐桌的闲聊②   沈妈妈:我也是不知道他那堆关上灯就长一样的T恤衫到底有什么好挑的,青春期的儿子真难管,总是不理解他们的思维。   直男沈泽:谁告诉你关上灯就长一样了,我这件T恤是夜光的……   沈妈妈:我好绝望啊。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洗内裤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15章 第十四章   -   下午,睡过午觉,丁芳芳和顾关山从宿舍走出来,往教室去。路上阳光明媚,树叶斑驳,顾关山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跟在丁芳芳身后。   他们走进教学楼,往楼上爬,楼梯间里都是各处的人,而那个流言已经扩散到了认不出什么人的程度:   顾关山亲耳听到有人说:“你们听说没有,高二一班那个沈泽昨天下午在校门口被一个女生拽着胳膊拖去医院看他刚出生的儿子了。”   另一个人道:“啊?为什么我听说的版本是沈泽看到那个漫画之后超级生气,把顾关山逼着割腕之后,又后悔了?”   ……   三楼的楼梯间里头,丁芳芳听完第五个传言后转过身,对着顾关山冷漠道:“我就知道,你迟早会这样的,顾关山,“下一步留言的进度是什么,他新出生的儿子把你摁在中厅强吻?”   顾关山十分气愤:“丁芳芳连你也嘲笑我——你良心坏了你!”   丁芳芳挖了挖耳朵:“关我屁事,我倒是觉得有点微妙的大快人心。”   丁芳芳又竖起手指推测:“哦!当然也有可能是你带着你儿子——”   顾关山打断丁芳芳,自暴自弃道:“还有可能是我搞大了沈泽的肚子,哭着拉你和我一起去陪沈泽去医院产检吧。”   楼梯间里那一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望向顾关山身后的方向。   顾关山浑然不觉,不知死活道:“我觉得这个走向也还可以,比如沈泽带着孩子上演一个霸道总裁带球跑——”   丁芳芳打断:“……关山啊。”   顾关山浑然不觉,继续着自己的编剧大业:“——沈泽这个带球跑的剧情的精髓就在于出国——等等怎么了芳芳?”   丁芳芳:“你是知道沈泽刚刚经过了楼梯间,对不对?”   顾关山:“……”   顾关山颤抖道:“什么?他或许没听到吧?”   丁芳芳诚恳地说:“我明显感觉他多看了你两眼。”   顾关山宽慰自己道:“其实听到了也没关系,你看,流言都有了这么多版本,他估计也不会在意——”   “——不会在意这有且仅有的一个搞大了沈泽肚子让他去做产检的版本,”丁芳芳道,“我非常确定,他绝对不会介意的。”   顾关山:“……”   -   走班的下午,顾关山一个人,离开了自己的位置,抱着自己的课本躲在了教室后排。   顾关山一整天承受的打击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极限,却还来得及做出最有益于自己身心健康的判断:沈泽提着自己的包走进六班,顾关山躲在了教室后排那堆书后面——以免被发现,防止被清算。   顾关山仅剩的直觉告诉她,如果被发现,后果很严重……   沈泽在教室里看了一圈,没找到顾关山,却还是在他平时坐的顾关山的隔壁桌坐了下来。   顾关山在教室后排窝着,然后谢真也坐在了他惯常坐的位置——教室后排,顾关山如今的旁边。   谢真打招呼:“顾——”   顾关山拼命地冲他打手势,示意他闭嘴,谢真顿了顿,望向前排大大咧咧坐着的沈泽,又看了看被踩了尾巴一般的顾关山,妇女之友般地在自己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顾关山以嘴型道:“谢谢。”   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谢真压低了声音,八卦地道:“顾关山,你和泽哥真的……”   顾关山绝望地砰地一声撞了桌子。   谢真急忙举手,示意自己什么都不会干,又小声说:“你俩这个绯闻——”   顾关山脸涨得通红,憋着气道:“没——没有绯闻。”   谢真咧嘴笑了起来,道:“顾关山,我倒是有点理解泽哥为什么喜欢你了——”   顾关山耳根都红了,颤抖道:“这个话题能、能不能停一下?我一个伤员……”   谢真好奇地问:“他真的把你公主抱出去的吗?我一问他他就瞪我。”   顾关山脸都要滴出血来:“这种细节问题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谢真这人其实非常不错,但说话却比较有杀伤力,问的问题尤其可怕,顾关山不敢再和他闲聊,专心抬头听课。   顾关山抬头,看到沈泽在桌子上拿了本顾关山摸鱼的本子,在上面写了一段话。至于写了什么,顾关山眯着眼睛也看不清,也没太在意,只当他是恶作剧地画了个画儿——沈泽又把本子合上,塞了回去。   接着教历史的老教师又喊了沈泽的名字,让他回答问题。   沈泽照旧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答,对着这老教师十分的犟。   顾关山又抖擞了精神,把沈泽在她本子上写的东西抛在了脑后,开始真正地、专心致志地听课。   -   那天晚自习时,丁芳芳给顾关山传了张纸条。   顾关山打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你对沈泽,有动心没?”   丁芳芳回过头,以嘴型道:“你给我诚实点。”   顾关山呆了呆,丁芳芳对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大约是“不说实话就杀了你”。   顾关山叹了口气,继而安静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丁芳芳在纸条上写:“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啊顾关山,别的小姑娘恋爱之后恨不得昭告天下,和每个人都讨论‘这个人是不是很帅,我应该怎么追到他’你就能把这些情绪都压着,憋在肚子里,别人不问就不说?”   顾关山接到纸条,提醒她:“丁芳芳,那是你,不是‘别的小姑娘’。——而且你的频率是一周一段新恋情,一周一次昭告天下。”   丁芳芳:“……”   丁芳芳不自然地咳嗽了声:“我没这么糟糕吧?”   然后丁芳芳意识到差点被顾关山的话绕了进去,回过神道:“不对,问题不是这个!别想转移话题!问题是你对沈泽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上次还告诉我‘他追我是他的事儿’呢,现在怎么这样了?”   顾关山纠结地想了想,意识到这问题多半躲不过了,便低下头在纸上写道:“因为我也是人。”   “其实很少有人像沈泽一样,对我这么好。”顾关山挠了挠头,愧疚地写:“……我毕竟不是石头做的,丁芳芳,我也是个普通女孩子,顶多就是有个糟心的爸妈。”   -   假期临近时,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缓慢——但不代表它不流逝。   顾关山花了大工夫完成了班级的道具,陈东被顾关山抓进宣传部当牛做马,协助顾关山拼命画完了班级要举的牌子。   接着,秋季运动会来了。   运动会开始的那天,真的有点秋高气爽之感,天空湛蓝,青春洋溢,进行曲回荡在天际。   顾关山在进场的时候看到了邹敏,邹敏穿着一班古里古怪的班服站在一班的队列里,仍是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眼神锐利如鹰,却为了走方队涂了一点口红——这让她看上去更加奇怪、格格不入。   一班的同学大约是怕她,邹敏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   顾关山想起邹敏帮她划纸板划到九点多,在目光相对时,对她笑着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邹敏剜了顾关山一眼,没回她,别说回以一笑了,邹敏直接背过了身去。   林怡感叹:“嚯,好吓人的眼神!”   林怡又疑惑地问:“等等,关山,你认识邹敏?特别古怪的性格,让人有点害怕……但是不得不说这个人学习是真的特别好,我前几天看到这次的物理单元小考,题那么难,我们全级部都只有她一个满分。”   顾关山疑道:“她学文还是学理?”   林怡:“学理。她留在一班的。”   顾关山愣了愣,道:“……真怪,我还以为她会为了沈泽学文科呢。”   然后接着,顾关山的肩膀上突然被拍了一下。   顾关山一愣,回过头一看,顾关山最近绯闻CP——沈泽,正站在她身后,周围跟了一票顾关山没见过几面的人,都是他的朋友,有男有女。   沈泽又在顾关山肩上拍了下,朗声道:“诸位,介绍下——这姑娘,就是顾关山。”   ————   小剧场:   很多年以后,沈泽陪着顾关山做完了产检。   沈泽(斤斤计较):你是不是觉得很可惜?不是你陪着我去做产检,我也没能带球跑,还没能体现带球跑的精髓,是不是感觉孕白怀了!   顾关山(智憋):这句话记这么多年你是有多记仇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好困。。明天大概会修一下这一章   ☆、第16章 第十五章   运动会的天气从未这么好过,阳光明媚,连绿茵场都泛出了金色。   顾关山没怎么见过这群人,只认识其中的一个谢真,还有些穿着花花绿绿荧光色阿迪风衣的小姑娘小少年,可能都是跟着沈泽混的,沈泽往顾关山肩膀上一压,重复了一遍:   “这是顾关山。”   他的话音压得非常低,却又带着丝笑意,顾关山觉得他像是在说:‘这是你们嫂子’。   顾关山被这念头砸得脸色通红,强忍着羞耻,顽强道:“……你、你们好。”   谢真笑得十分友善,道:“小嫂子好。”   “小嫂子?”人群里一个长得十分漂亮骄矜的女孩说:“谢真,你这样小心沈泽生气啊。”   顾关山看了过去,那女孩穿着粉红和粉紫的阿迪风衣,颇为眼熟,走到顾关山面前,对她伸出了一只手道:   “——曲若。”   顾关山愣了愣,问:“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你当然听过,”女孩声音却柔软而糯,她软软地道:“初中的时候就久闻盛名了呀,顾关山。”   ——是校友。   顾关山脸色一变,那女孩又娇滴滴地去问沈泽:“谢真叫她嫂子,泽哥你都不生气吗?”   沈泽:“……”   “泽哥最讨厌别人捕风捉影传他的绯闻了,谢真。”曲若说,“下次可别这样了呀,谢真,尤其还是和藤苑初中的顾关——”   曲若一番话话说得轻飘飘的,却四两拨千斤地给顾关山和沈泽的关系盖了章“捕风捉影”,又偏偏让人挑不出错处来,还顺便暗示下顾关山的过去,顾关山甚至来不及叫停,她甚至毫不怀疑曲若能把她那些丢脸的、令人绝望的过去尽数兜出去。   “——曲若。”沈泽皱起眉头,“少说点,没人当你是哑巴。”   沈泽看了曲若一眼:“生气做什么,传个绯闻而已,我像是天天生气的人么?”   他顿了顿,转向顾关山道:“……顾关山,我等会儿跑4x100接力。”   顾关山立刻听出了沈泽的弦外之意,推脱:“我们班也有人跑。”   沈泽:“那还真是巧了,因为我如果看不见你为我加油,我会很生气。”   顾关山:“你是小孩吗?!”   沈泽咧了咧嘴,伏在顾关山耳畔,压低了声音道:“——我一直是。”   顾关山那一刹那连耳根都在发烫,清澈的阳光从天空直直地照下来,沈泽这人被阳光融掉了块侵略性极强的部分,看上去甚至有些难以言说的温柔。   顾关山揉着耳根,连沈泽的眼睛都不敢直视了。   远处进行曲的声音铿锵,顾关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是顾关山匆匆地和沈泽道别时,余光瞥到了曲若——那个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女孩子犹如毒蛇般盯着她。   曲若在嫉妒顾关山。   顾关山那一瞬间有点想笑——然而她不愿和曲若这种人计较,别开眼睛,径直走开了。   -   高二男子组4x100接力赛的跑道前,各班少年活动着自己的腿脚。   观众席上丁芳芳啃着薯片说:“说真的,我很不看好咱们班,咱们班能跑的说白了就一个陈东——但是陈东又是个傻逼。”   顾关山推测:“可老班知道,他对我们的期望就是不拿最后一名。”   丁芳芳:“……”   丁芳芳眯起眼睛看了片刻,惊讶地说:“哇,沈泽也跑?”   沈泽披着件薄外套,穿着短跑的运动裤,小麦色的皮肤结实油亮,肌肉线条性感。   顾关山只觉得脸上发烫,小声喃喃:“他怎么穿的这么暴露啊?”   丁芳芳瞬间打了鸡血,进入角色,抑扬顿挫地表演:“沈泽!你这个浪货!穿着这么暴露你是要勾引谁——”   顾关山:“……”   一百六十斤的丁芳芳一个优雅的屈膝礼,道:“以上,是顾关山真实的内心活动,谢谢大家。”   周围六班同学,爆发出一阵掌声……   徐雨点幸灾乐祸地道:“顾关山,你真是个直男癌。”   顾关山咬牙切齿:“……丁、芳、芳——”   丁芳芳拔腿就跑,冲上跑道,活脱脱一个灵活的、蹦跳的胖子。   发令枪砰地响起,男孩们犹如子弹般冲了出去,顾关山追着丁芳芳跑到了操场中央,阳光明媚,少年们飞快地跑过跑道,顾关山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沈泽的背影。   沈泽在跑道上蹲着伸展筋骨,转了圈脖子,然后在跑道上拉出了起跑姿势——   ——一班的第三棒冲过来,沈泽一把捉住接力棒。   他跑的姿势极具力量,充满阳刚之气,腿长又结实,犹如年轻的雪原狼。   他第一个冲过终点线时,一班的位置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丁芳芳不知何时靠了过来,揶揄道:“你一百米跑多长时间来着?”   顾关山没说话。   丁芳芳说:“我决定收回以前不看好沈泽的那句话了,体育好的男人真性感——顾关山,你……”   丁芳芳说着话,突然回头望向顾关山。   顾关山脸色通红,意识到丁芳芳的眼神,小声道:“……丁芳芳,你要理解,我、我也是个女孩子啊。”   她望向沈泽,沈泽在终点处以毛巾擦着汗,拿着金牌不住地喘粗气,眼睛也望向顾关山的方向,两人四目相对。   顾关山那一刹那想落荒而逃,连腿都是软的。   ——不行,可顾关山想,绝对不行。   她眼眶都有些发红,却最终控制住了自己想要落荒而逃的腿脚,对沈泽挥了挥手。   沈泽也冲顾关山勾了勾唇。   顾关山血液涌进大脑,咚咚作响。   那声音犹如春雷闷响,春天河川破开的第一片冰,古地球上第一声心跳,和天空坠落的雨滴。   -   “我完全理解那些女孩子为什么这么喜欢他了。”顾关山语气理智,但仔细看去,耳根却羞耻得绯红:“沈泽的确满足了几乎每个女孩子的幻想。”   丁芳芳:“……”   顾关山拿着零食和一瓶青柠味的脉动,她和丁芳芳正穿过长满藤萝的走廊,花朵落了一地,石凳上都是干了的花儿。   丁芳芳由衷道:“顾关山,你现在比以前可爱点。”   顾关山一本正经地说:“本王一直都很可爱。”   丁芳芳说:“我觉得沈泽对你也挺好的,对你来说相当完美了,你想想他做的那些事,想想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还一直觉得他会杀了你呢——”丁芳芳啃着烤肠说:“没想到啊没想到。”   满是绿荫和落花的长廊尽头,传来几不可闻的辱骂声。   丁芳芳狼心狗肺道:“顾关山你可长点儿心吧,你这次画沈泽的漫画,是你的脸救了你一命——”   顾关山竖起手指:“嘘。”   丁芳芳:“?”   顾关山压低了声音道:“……前面有人在骂人,可能是在找事。”   顾关山将零食和饮料藏在身后,拉着丁芳芳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藤萝叶浓密垂坠,浓绿的树叶缝隙里透出阳光,运动会的进行曲声音遥遥传来。   丁芳芳:“……哈?”   他们往前走,然后顾关山看到了她最意料不到的两个人。   ——藤萝走廊的尽头,曲若将邹敏堵着,邹敏面无表情地看着花一样的曲若,曲若的几个跟班跟在她身后,场面充满了威逼利诱。   丁芳芳懵了一逼,问:“这是校园暴力吧?”   顾关山竖起手指,示意她小声点:“这不就是曲若干的事情吗?芳芳你去叫人,曲若手下没轻没重的,我们处理不了她。”   顾关山复杂地说:“曲若初中的时候不就欺负退学了一个?芳芳你快去。”   邹敏是个一双手脚无论往哪里放都看上去怪怪的人。她今天带了个发夹,看上去又土气又不伦不类,裤腿极短,露出一截长筒白袜子。   丁芳芳跑去叫人了,顾关山留在原地,躲在树后盯着这群人——顾关山对这件事充满了疑惑,曲若这种人,和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的邹敏计较什么呢。   曲若声音依然娇滴滴的,道:“邹敏,说真的,我特别可怜你。”   邹敏面无表情,甚至连一丝受辱的模样都没有。   “学习好,也不过就是读死书,你在班里有朋友吗?没有吧?”曲若声音能挤出糖水来:“我说也是嘛,你能拿出手的有什么?”   “论长相——”曲若伸手在邹敏脸上一拍,大惊小怪道:“——哎呀,这么多痘痘。摸起来还挺恶心的呢。”   邹敏一句话也不说,阴沉地看着曲若。   “论长相你比不过顾关山,也比不过我。”曲若故意羞辱邹敏般,将那只手在她的校服上擦了擦,咯咯笑着说。   顾关山差点打了个阿嚏,颇想把曲若头拧下来当球踢——姓顾的躺着也中枪。   “论家世——”曲若嘻嘻笑个没完,她的两个跟班也笑得像个傻子,“你家是做什么的来着?我记得你妈推着小车卖水果……”   顾关山那一瞬间,有点为邹敏感到难过。   邹敏仍然没说话,曲若见自己的羞辱丝毫没有起效,似乎生气了。   “但是要论癞□□想吃天鹅肉的想法,”曲若吃吃地笑出声:“——我可比不过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泽哥表白呀?”   邹敏脸色一白。   曲若吃吃地笑着道:“听说是今天?和沈泽剖白心路历程——邹敏,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自量力呢?”   “那个顾关山也是。”曲若的跟班说。   顾关山胃酸都要涌出来了。   跟班:“——姓顾的在藤苑初中干了什么事儿,若若姐,你怎么不告诉泽哥呢?”   “告诉沈泽?”曲若嘁了一声,冷冷道:“这时候沈泽意正浓呢,告诉他那件事,他绝对心疼出血来了,我傻吗?”   作者有话要说:  QAQ终于更新了!!大家晚安!!!   抱歉昨天实在太累了TvT于是睡了一觉到天明……   ☆、第17章 第十六章   回廊之中阳光明媚,藤萝的花被风吹走,顾关山皱起眉头,看向曲若的动作。   那一瞬间顾关山有点可怜邹敏,尽管她知道邹敏这样的铁人并不需要这种同情——而这样的同情之下,顾关山无法看着曲若这样嚣张地欺负一个女孩。   顾关山初中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曾是她心上血淋淋的伤口,但是顾关山知道曲若不会把这件事拿出来宣扬,一来是没有必要,二来是说出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不会有人因此看不起顾关山,只会有很多人对顾关山抱有……一种不必要的同情。   顾关山并不喜欢人们这样的同情,她在初中已经经历过够多了。   但是可以确定,曲若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顾关山也就没有了这个掣肘——于是她咳嗽了一声。   “邹敏?”顾关山故作惊讶地打招呼:“这里怎么了?我刚刚还看见一班严老师找你。”   曲若:“……”   曲若嫉恨地看着顾关山,顾关山走上前,将邹敏从曲若手里拽了出来,不动声色地护在了身后。   顾关山将邹敏的手一拉,道:“曲若,我不管你在做什么,但邹敏我带走了。”   曲若眉毛一皱,冷冷地说:“关你屁事?”   曲若:“你还真是挺大方,邹敏这人对沈泽图谋不轨那么长时间,我干了点大快人心的事情,居然就是我的错?”   顾关山嘲道:“快的是你的心,不要代表我们普通人。沈泽的感情是他的事,你替他瞎操心什么?”   曲若:“……”   顾关山:“曲若,你这样看上去太自卑了,别逼我同情你。——邹敏,严老师叫你,跟我走。”   顾关山拉着邹敏就走,并不理会后面曲若愤怒的叫喊,她拉着邹敏走了一段距离,确定曲若没有跟上来后,对邹敏开了口:   “曲若就是这种人。别往心里去。”   邹敏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她说:“我不会因为这个感谢你,顾关山,我不欠你。”   顾关山:“啊?哦……我没有想要你的感谢。我只是看不下去了,你就当打抱不平吧。”   邹敏:“看不下去?”   顾关山闻言,只当邹敏看见了自己在一旁看着她受辱,忙解释道:“这个问题你听我说,我是——”   邹敏:“——一片好意。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顾关山,看不下去也好,一片好意也好,你自己想过你为什么能这样对待一个情敌么?”   顾关山懵了一逼:“哈……?”   邹敏对自己的感情直言不讳,这着实把顾关山吓了一跳。   邹敏却不以为意,只阴沉地望着顾关山问:“惊讶什么?曲若喜欢沈泽,我喜欢沈泽,而你也喜欢——”   顾关山脸色通红,慌张地道:“我没有——”   邹敏漠然道:“我没空和你扯皮。”   顾关山艰难地说:“行、行吧,你说喜欢,那就喜欢好了。”   邹敏:“——而刚刚,你看不起曲若,同情我。”   “你确实是个大方的人。”邹敏盯着顾关山道,“但对我这个情敌,对一个把你推到刀刃上的人这么大方,就只有一个理由了——你认为我连竞争对手都算不上。”   顾关山:“……”   邹敏:“我不欠你,顾关山,我从不欠任何人。——但你刚刚的同情,我领情。”   然后邹敏转头就走,姿态骄傲又古怪,连丝毫温情都无。   顾关山被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她面对邹敏的直白,居然有种难以言说的扎心——顾关山扪心自问,是这样的吗?   答案是,的确如此。   顾关山喜欢沈泽。   ——而且她根本没把曲若和邹敏当成竞争对手。   -   一中有个运动会必下雨定律,即使上午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下午也多半躲不过阴天的命运。   运动会的下午,海风阵阵,天气阴沉。   顾关山耳边加油声震耳欲聋,她趴在丁芳芳肩膀上眯着眼,然后突然丁芳芳抖了抖肩,将顾关山晃醒了。   顾关山:“怎么了?他们不让睡觉了吗?”   丁芳芳道:“没有,但我觉得你该起来看看。”   顾关山揉着眼睛坐了起来,然后当场愣住了。   操场上此时正在中场休息,所有人都在起哄,操场上站着一对一中所有的学生都想不到的存在——沈泽和,邹敏。   顾关山:“……我勒个草。”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顾关山哆嗦着问:“他们这是在干嘛?”   丁芳芳幸灾乐祸地啃着薯片道:“沈泽那家伙真招人啊,顾关山,你什么时候才会成为人气王,好让我卖你的QQ号微信号和手机号为生?”   顾关山没骂丁芳芳,只是不敢置信地摸出自己的眼镜,架在了鼻梁上,往两人的方向看去。   周围的人不住地起哄,却不是‘在一起’,而是哈哈大笑地闹沈泽,简直是表白时最可怕的场景。   在一片喧嚣中林怡戳了戳顾关山的肩膀,问:“你还好吧?”   顾关山:“……”   顾关山喃喃道:“你们什么时候才能不老把我扯进这一团浆糊里?沈泽和我目前没啥关系——”   林怡:“我倒觉得你乐在其中呢。”   顾关山没理林怡的调侃,只推了推眼镜,望向那两个人站的位置:   沈泽仍穿着跑步的装备,黑背心勒出他已显健壮的身材,可他表情看上去十分的——厌恶;而那个无论在哪个背景都让人觉得格格不入的邹敏,仍然是执着的模样,执拗地盯着他。   操场上绿草如茵,阳光灿烂,两个人古怪地对峙着,场面与其说像是表白,不如说是斗牛。   老师们也在享受得来不易的闲暇,甚至怀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情,望向这边的闹剧。   在令人害怕的尴尬场景和沉默中,公开处刑一般,邹敏开了口。   -   顾关山扪心自问不算个多善良的人,对邹敏也没多少好感,此时却也有点看不下去这种场景。   在操场的正中间,全校——从高一到高三,近两千号人,众目睽睽之下,那个学习非常好,性格却古怪至极的女孩对沈泽大声喊道:   “沈泽——!”邹敏那语气近乎拷问,“你有喜欢的人了么?”   观众席上爆发出噗嗤噗嗤的低笑,似是在嘲讽邹敏的不自量力。   丁芳芳忍着笑道:“这个邹敏是不是想自虐啊?”   顾关山说:“别笑,我觉得她肯定深思熟虑过。”   操场那头,沈泽厌恶道:“滚开。”   一班观众席上传来口哨声和起哄声,顾关山只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心里发酸,像是嫉妒邹敏——紧接着她被自己的这点酸涩和醋意吓了一跳,急忙定睛望向那两个明明身处表白现场,却像是要拔刀互砍的人。   邹敏丝毫不惧场,也不害怕沈泽要揍人的眼神,说:“我不滚,我得把该说的话说完。”   “我喜欢你。”邹敏带着杀意道:“想和你交往。”   “我有点看不下去。”顾关山低声对丁芳芳道:“我觉得邹敏是故意的。”   丁芳芳:“怎么说?”   顾关山喃喃着问:“一个正常人,会这么表白吗?她又不是傻子。”   丁芳芳不屑道:“兴许疯了呢,爱情使人疯狂,还使人盲目。”   顾关山摇了摇头,说:“算了……”   沈泽皱起了眉头,重复道:“你喜欢我关我屁事?滚。”   丁芳芳拿着望远镜,唏嘘不已:“哇,这个拒绝好干脆啊。”   操场上邹敏执着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沈泽冷漠地说:“你我没那么熟,听见没?——陌生到连‘我们’俩字都用不了的程度。如果你还有一点自尊心,就现在滚出我的视线,下个学期文理彻底分班,我们就当没认识过。”   “至于喜欢的人,”沈泽嘲讽地勾起唇角,昭告天下般道:   “——你少碰她,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观众席一片沸腾,众人的目光涌向近期沈泽相关绯闻的女主角顾关山,六班的人闻言推推搡搡地开起了顾关山玩笑,而老师终于觉得这场闹剧该落幕了,上去和他们拍着肩膀说了说话,带走了邹敏。   丁芳芳觉得非常尴尬,说:“呃——他们这表白,还、还算挺浪漫的吧,关山?”   丁芳芳说着说着回头一看,顾关山的位置上空无一人,顾关山在刚刚那短短半分钟内,原地蒸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一下,这应该算个少年成长为男人,并组建一个家庭的故事。   叙述角度是顾关山,但成长的人是沈泽。   以及作者爸爸没事!只有点皮肉伤(然而车报废了)……   宝贝儿们开车也好坐车一定要系好安全带,爱你们-3-~   ☆、第18章 第十七章   -   放学时天气已经相当阴沉,滴滴雨水落在草地上,天空中开始落雨,同学们背着书包各自散去,操场的笑闹声重重坠地,发出水滴破裂的声音。   丁芳芳撑着伞,等着顾关山,她身边的陈东笑着说:“丁芳芳假期快乐。”   丁芳芳回以一笑,礼貌道:“假期快乐。”   “十一假期……”有人开心地讨论道:“我要去一次云南,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好玩的……”   整个操场沉浸在放假的氛围之中,有种难言的蓬勃感。   雨水自天穹落下,丁芳芳撑着伞在雨里站了十多分钟,顾关山才背着自己巨大的包出现在操场门口,疲惫地说:“我去教室里坐了一会儿。”   丁芳芳:“……你这女人怎么破事这么多?沈泽被表白之后也没干啥啊,一走走这么长时间,真他妈难伺候——”   顾关山:“……”   顾关山疑惑道:“为什么你们总是喜欢给我加戏?我能问下嘛?”   丁芳芳:“?”   顾关山:“不是什么事情都和沈泽有关系的,我只是看到邹敏,很唏嘘,觉得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态度值得学习,所以回教室检讨了一下自己而已。”   丁芳芳:“这不还和沈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顾关山给了丁芳芳一个一指禅:“滚——事情是这样的,我前段时间拒绝了一个学妹的邀约。”   “我以前在画室的学妹找到我,跟我说我可以参加一个漫画奖。我一开始觉得我肯定做不到——所以我就拒绝了。”顾关山一边说一边拽着自己巨大的书包:   “但是看到邹敏,我就想:她都能在两千号人面前对沈泽表白,我投个稿难道会死吗?”   丁芳芳十分失望:“……所以不是沈泽?”   顾关山额头爆出青筋:“不是。”   丁芳芳惋惜地“哦。”了一声……   顾关山没在意,她从书包里拽出一个很大的笔记本,说道:“所以我刚刚在教室画分镜——”   她摊开自己的画本,里面画了一个骑士,身后披风在风中舒展,分镜画的像是狗爬。   丁芳芳愣了愣:“分镜是什么?你爸妈也同意?”   “分镜就是建筑里的毛坯房在漫画里表现的样子,”顾关山坦然道:“至于我爸妈?不被他们发现就行了,这组漫画可能要花挺长时间的……但是毕竟我住校,天高皇帝远,在学校画完就行了。”   丁芳芳:“你刚刚是去做这个了?”   顾关山问:“还能是忙什么吗?”   然后顾关山突然回过了味儿来,气愤地问:“——等、等等,是有多少人觉得我是吃沈泽的醋离开的?”   丁芳芳诚实道:“——全班。”   顾关山:“……”   丁芳芳补充:“——我推测的,然后告诉了他们。”   顾关山手都在抖:“丁芳芳你……你妈……”   丁芳芳厚颜无耻:“她老人家身体不错。”   顾关山快被最近的自己气哭了:“我真是个傻逼——先是流言,现在又……我、我先忍着……”   丁芳芳:“然后把愤怒带进坟墓?”   顾关山:“……”   丁芳芳调戏完毕顾关山,转了转伞,将伞罩在顾关山头上,带着顾关山向外走。   天气阴沉,加上天色已晚,天穹阴沉沉的,雨丝连绵,飞鸟掠过天文塔,两个女孩走在一处,穿过了几乎没几个人剩下的操场。   篮球场上仍有几个高一的孩子在冒雨打球,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少年们笑笑闹闹,犹如在雨中发光的青春。   顾关山有点怅然道:“我有点羡慕他们。”   丁芳芳:“为什么?”   “确切地说,我羡慕大多数人。”顾关山温和道:“——他们有选择的权利,如果你冲到你爸妈面前说:‘我不想学文化课了,我想画画’他们大概会有些纠结,但最终还是会同意。但我爸妈不是。”   丁芳芳:“我有时候觉得你不是亲生的。”   顾关山说:“不仅是亲生,而且是独生。我也不理解呀,芳芳。”   “在我初二那年,他们把我从画室拖了出来。”顾关山有点心酸地道:“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进去过。我父母他们看到我画画,就要撕本子——可是画画才是我真的喜欢的事情。”   丁芳芳:“我一直都没问你呢,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顾关山想了想,说:“……我想先试试这个比赛,看看我如果获奖,能不能改变他们。”   “我从来不敢落下我的文化课。”顾关山疲惫地摸摸自己的脸道:“就是为了摆脱他们,想着去外地上大学我就自由了……芳芳,我怎么敢不学习呢?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己的将来。”   “可是如果我能在这比赛里获得奖项——哪怕只是提名呢。”顾关山怅然道:“我如果证明我在这行里有天赋,能干好,他们会不会点头同意我走另一条路?”   丁芳芳没有说话。   顾关山笑了起来:“总要试试,对不对?”   丁芳芳笑了笑道:“对,试试。但是顾关山,如果他们不同意,你打算怎么办?”   顾关山认命地说:“那我就像以前一样。”   “……等待自由,因为上了大学就会好起来。”她小声道。   丁芳芳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那我祝你金榜题名。”   他们经过校门,雨已经哗啦啦地下了起来,丁芳芳家在另一个方向,便撑着伞去了另一个公交车站,顾关山一个人背着个极其沉重的书包,步履沉重地往126路公交车站走去。   雨水瓢泼般落下,天地间茫茫黑雨,云里划过道闪电,闷雷轰然炸响。   然后顾关山在路灯下,看到了一个撑着伞的少年。   -   顾关山在伞底难以置信道:“沈……沈泽?”   沈泽尽管打着伞,却仍是被大雨打穿了伞布,他头发都趴在额头上,鞋子湿透,不知在那地方站了多久了。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顾关山担心地问:“淋雨做什么?”   沈泽咧嘴道:“你终于出来了?”   顾关山仰起头看他,担忧道:“你——你是在等我吗?”   沈泽:“那我还能在等谁?”   “你等我也可以去附近的7-11等啊,在外面淋雨做什么呢?”顾关山慌张地抬手在沈泽头发上擦了擦,接着又意识到这动作太过暧昧,女孩的耳根蹭一下红了起来,触电般将手藏在了身后。   沈泽一笑道:“我要是进去躲了雨的话,现在你会给我擦头发吗?”   顾关山被撩得脖子都绯红一片。   那场面实在是非常的暧昧,铺天盖地的雨水将世界分割成无数个独立而私人的空间,而两人的伞下,那私人的空间交汇——接着,沈泽身上的汗味和雄性气息扑了过来。   沈泽问:“顾关山,你数没数过你欠我多少人情?”   顾关山一呆:“诶?”   “你看,你画了我的黄漫,我没计较——”沈泽边走边盘点:“不仅没计较,我从混混手底下把你救了,我把你背去医院,让你住在我家,现在我还淋着雨等你……”   顾关山终究没崩自己的人设,她诚实道:“沈泽,我没有让你淋着雨等我,强买强卖我不认的。”   沈泽嗤地笑起来,伸手摸了摸顾关山的头发,声音有些沙哑:“我想表达的不是你要买账,而是——”   “——想表达:我沈泽,为你,做得毫无怨言。”   顾关山的脑子,瞬间哆嗦着停摆了。   他低下头,调戏般喊道:“顾关山,抬头,看我。”   顾关山傻愣着抬头望向沈泽,那一瞬间顾关山犹如被伊甸园里的蛇蛊惑,被沈泽眼里沉重而温柔的情绪麻痹,不再想着‘爱情脆弱’,无人能分担你的生活——她想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坦白她和他现在肉眼见到的顾关山不同。   坦白顾关山的内在并没有外表这么坚强。   她没那么成熟淡然十项全能,顾关山裹着伪装,活得痛苦,前路渺茫,伤痕累累。   她爸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打她,她妈会因为一点小事歇斯底里,顾关山认识沈泽的那一周之前,胳膊上淤青的来源是那对父母抡起了衣架子——起因不过是因为风吹上了顾关山的房间的门,那声音太响,轰隆一声吵醒了她爸爸,衣架一抽下去,砸在手肘外,疼痛几乎逼人痉挛。   而在那样的现实中,顾关山一直在期待着,一个英雄的降临。   而沈泽说:“我为你做了不少,这你可得领情。”   夜里,暴雨的海边,闷雷渡海而来。   沈泽在席天卷地的暴雨里,对顾关山说:   “——所以我对你提一件事儿,合适的话,你就答应了吧。”   顾关山的脸顿时,有些发烫。   作者有话要说:  如大家所见,这篇文到V线啦!入V当天日更一万!   时间暂定9.12日也就是明天入!   总之TAT希望大家支持正版,订阅我,包养我,抚慰差点断了腿的我(等等)   PS》本章留言有红包!!   以及虽然我也说不准,但Emmm近期有个学步车会出现……   ☆、第19章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   傍晚的路灯映亮了他们伞外的石砖, 雨水瓢泼,雨中荼蘼花落了一地。   顾关山眼睫微微颤抖, 抬头望向沈泽。   沈泽嗤地笑了出来,以手指在顾关山的额头上点了点,那动作对于十几岁的少年们来说,是在有些过于亲密了——顾关山眼睛黑白分明, 干净而明晰,眼底汪着水,眼神犹如江南初春的连绵落雨。   沈泽哂笑着问:“这么紧张干啥?”   顾关山艰难道:“——因为我总、总觉得……现在这气氛有什么不太对劲……”   “没什么不对劲的。”沈泽沙哑道,“我不逼迫女孩子, 而且——你想太多了。”   顾关山那一瞬间懵了一下:“诶?”   “我想问你,顾关山——”沈泽称得上温和地道:“你愿意来和我一起过生日吗?”   顾关山彻底懵了:“……诶?”   沈泽:“时间是十月二十七号, 地方是距离咱们小区很近的那个购物中心——你一定要来, 无论发生什么, 行吗?”   顾关山问:“能……发生什么?”   沈泽:“谁知道呢——什么都有可能。”   顾关山笑了起来,沈泽像哄她一般道:“可能月球会碎, 可能地心引力会消失,可能永冬会来临——顾关山, 但就算这样,你也有这个约会, 不能忘了。”   顾关山顿了顿, 笑了起来:“沈泽, 你刚刚说话像个诗人。”   沈泽脸有些微微发红:“不行吗?”   “我一直觉得你是丘八那号的——”顾关山笑得眉眼弯弯, 温和道:“没想到, 你以前用这种方式写过情书吗?”   沈泽挠了挠头,决定不回答,强硬地转移话题:“你到底来不来?”   顾关山笑了起来,果断地说:“来。”   沈泽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柔软酸涩,顾关山答应完了之后以手背捂住了自己的嘴唇,羞涩得连眼角都红了。   沈泽说:“你——你答应了,那就不准反悔,反悔的话我会找你麻烦的。”   顾关山挠了挠脸,疑惑地问:“我反悔做什么?”   “那就说定了。”沈泽道,“我——我还、还有点事,先走了——”   顾关山点了点头,说:“那我先回家了,假期快乐,沈泽。”   顾关山说完,礼貌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她撑着一把深蓝色的、犹如夜空的雨伞——而那个‘要先走了’的沈泽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目送着她。   顾关山的背影瘦削得化进了雨里,而沈泽在那背影里却感受到了一些之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那撑着深蓝色伞的、纤瘦的少女,透出了一种年轻的、活着的气息。   -   顾关山从公交车上跳下来,撑起了伞往她家的小区走去,伞顶哗啦啦的都是落雨,路灯的灯光照在伞布上的水珠里,犹如闪烁的星辰。   花在雨里掉了一地,顾关山心情很好地踩在上面,她小时候就喜欢玩水,在下雨天的水洼里跳来跳去。他们以前住的小区路上曾有个夹缝,排水不好,一下雨就能积水颇深,那水能没过小顾关山的小腿——而那曾经是小顾关山的秘密基地。   长大的顾关山轻巧地跳过水洼,摸出手机,拨通了丁芳芳的号码。   丁芳芳大约刚洗完澡,背景里有丁爸爸丁妈妈的笑声,他们应该是在看电视剧,丁芳芳打了个哈欠,对手机问:“怎么了?”   顾关山脸上有些发红,小声道:“丁芳芳你能去阳台吗?我有事要告诉你。”   丁芳芳嗯了一声,顾关山听见丁芳芳随意地对她父母道:“——是关山,我去阳台一趟。”   雨吹来了海里的风,青石砖铺就的羊肠路上溅起一片白雾。   电话那头的丁芳芳说:“怎么了?”   顾关山温和地笑了起来:“——你走了之后,沈泽在路灯底下等我。”   丁芳芳微微一愣:“啊?”   “我觉得……”顾关山声音小小的。她生平第一次,听上去像个普通而柔软的女孩子:“……他是真的喜欢我,丁芳芳,你说呢?”   -   丁芳芳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问:“顾关山,你是认真的吗?”   顾关山:“丁芳芳,我知道你想嘲笑我——反正我嘲笑你那么多次,早就要报应不爽了,你要嘲笑就嘲笑吧。”   丁芳芳:“我嘲笑你做什么?”   顾关山一呆:“哈?”   “你听听你自己现在什么样子。”丁芳芳带着笑意道,“我认识你这就快五年了,顾关山,你现在像个思春的小姑娘,第一次——”   顾关山十分感动:“芳芳……”   丁芳芳:“——再说你都恋爱了,我嘲笑你的机会,来日方长。”   顾关山:“???我就知道。”   丁芳芳皮笑肉不笑:“嘻嘻嘻嘻。”   “但是,”丁芳芳又道:“顾关山,你毕竟是个没谈过恋爱的人,恋爱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高中的那点喜欢有多脆弱,你们如果分手了我怕你——”   顾关山笑了起来,温和道:“——丁芳芳,我知道。”   “但是他让我安心。”顾关山酸涩地道:“就是……我觉得他给我安全感,他喜欢我,我觉得是这样的……”   顾关山又喃喃道:“……他不一样,我有点想期待他看看。”   “你知道我的人生过得有多糟糕。”顾关山沙哑地说:“我今年十六,早些年承受能力不好,你还记得你初二的时候在我的本子上找到我写的遗书……这些年好一些了,是因为我把自己关进了壳子里,对家庭也好,对爱情一点期望也不敢有了。”   “我最悲观的时候想过‘活到三十岁就去死算了’,反正没有人爱我,也没有人会无条件的原谅我,连我亲生的父母都……”顾关山声音哽咽起来,颤抖道:“但是我一直想要一个家,丁芳芳。当然了,家太奢侈,我能有个人无条件地爱我我就很幸福了。”   丁芳芳:“……所以,你觉得那个人是沈泽?”   顾关山忍着哭腔,嗯了一声。   “沈泽……”丁芳芳念了念名字,轻声道:“顾关山,他确实,应该是喜欢你的。”   顾关山又破涕为笑道:“我其实心态挺稳的,过去的这么多年我爹不疼娘不爱,在家里活得谨小慎微——我不也长得好好的么?放心,我知道高中的情侣很难走到最后,但我很确定,我这么坚强的人,回归单身也会过得很好。而且这不还八字没一撇呢么?”   丁芳芳也酸涩地笑了起来:“是啊,八字没一撇呢。等等,说到这个,顾关山——”   顾关山回答她一般,响亮地擤了鼻涕,轰隆一声,接着呼噜呼噜的,水声粘稠。   丁芳芳的那点酸涩荡然无存,说:“……你真恶心。”   顾关山死猪不怕开水烫:“拖着鼻涕才恶心。”   丁芳芳说:“随便你。十一假期能有时间吗?出来玩吗?”   顾关山笑了起来:“没问题,我爸妈十一有个会议,我肯定能偷溜出去。”   丁芳芳:“啧,惨,一把年纪了出门还要躲着爸妈偷偷往外溜,那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就找我,我们去步行街那边约一次,那里有家新开的网红拉面馆,微博上那些大V都在推荐,说是超级好吃。”   顾关山:“和你出门就一定是在吃东西。心情复杂,你上次一下午吃了七家店我还记忆犹新呢?”   丁芳芳:“你破事怎么这么多?”   顾关山哈哈大笑了起来,打着电话撑着伞,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   顾关山并不是每天都会被爸妈找茬,她自认为有点中二病,有点喜欢没事找事虐待自己,却没到自己会去爸妈眼皮子底下晃悠着找不自在的程度。   尤其是顾关山现在还有了要挂念的事情。   她在家朝七晚十,爸妈在家时就做作业,不在家时就画分镜,居然相当相安无事。   顾关山准备的那个漫画,其背景结合了18、19世纪工业革命前后和蒸汽朋克的种种特点,画了一大堆结构复杂的螺丝和概念设计——但是故事的脚本却是温馨、治愈的解忧杂货店风格。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画画的人最怕写脚本的人动不动冒出句‘十里长街’、‘集市熙攘’或者各种形象繁杂的设计。”……现在顾关山不仅在用‘十里长街’、‘集市熙攘’,还在用无数螺丝钉和齿轮还有金属质感折磨自己脆弱的神经。   顾关山手速一向挺快,大概放假第三天的时候,就画完了三张漫画的铅笔稿了。   而第四天,和顾关山相安无事了许久的父母出去参加某个学术会议,顾关山报备了一声今天要和丁芳芳一起约一次图书馆,就一个人出了门。   那天的白天什么都没有发生,顾关山像个普通女孩一样,和丁芳芳一起吃了那家很好吃的拉面。拉面的豚骨汤浓郁,叉烧柔软而鲜嫩。   然后丁芳芳又去吃了一顿炸串,吃了烧烤,吃了最近的网红台湾烤肠,又去吃了一顿鲜芋仙的芋圆碎冰,临行前打包了两片网红抹茶千层,说要回家当零食。   顾关山:“……”   顾关山难以接受地问:“你是在往一百八十斤靠拢?”   “一百七十斤。”丁芳芳说,“我有时候觉得你对生活但都没有热情,你看,我一下午吃了这么多,吃是我的信仰,你看看你的信仰——”   顾关山举起手里的袋子,袋子里装着花花绿绿的《恋爱暴君》和《艳汉》。   丁芳芳看着那白花花的**道:“——就会买小黄书,你看看你看看。”   顾关山:“这哪里黄!这种正规出版物从来不详细描绘□□官的——话说这边书店里居然有这种小漫画,我今天运气真好——”   丁芳芳:“……你会被抓起来的。”   “不要告发我。”顾关山说,“大家都不容易。”   丁芳芳看预备役劳改犯一般看了顾关山片刻,然后挥了挥手,走了。   顾关山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太好意思,把自己买的小黄书塞进自己的书包里,迎着夕阳往回走,她和丁芳芳约的地方在老城区的步行街,夕阳西下,有种落寞而温暖之感。   而就是在这一刻,顾关山听到了一声呼喊从小胡同里传来:   “——顾关山?”那声音道,“你怎么在这里?”   -   顾关山回过头一看,邹敏提着一袋垃圾,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和长裤,眼眶红肿,面容憔悴,此时正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顾关山一呆:“诶?你——你怎么在这儿?”   邹敏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炸货店道:“我家在这。”   顾关山尴尬地说:“哦?哦——哦好,我今天是出来玩,正好路过。”   邹敏板着脸道:“我出来丢垃圾。”   夕阳下,邹敏家的炸货店破旧又窄小,店里黑咕隆咚的,抽油烟机里冒出一股股黑黑的、炸油的烟。   顾关山努力地试图寒暄:“真巧啊——”   “没有必要强行找话题。”邹敏冷淡道:“但是真巧,这件事本来我还在纠结告诉不告诉你,但看这样子,我最好还是让你知道的好。”   顾关山:“啊?”   邹敏说:“过来一趟,我有话和你说。”   顾关山头上冒出个问号,跟着邹敏走进了他们家旁边的胡同。   绿草从砖缝里长了出来,阳光金黄地洒在地上,树影斑驳。   邹敏问:“你觉得我可信吗?”   顾关山愣了愣道:“我觉得你邹敏是个不愿意欠别人人情的人,所以你不会轻易骗人。”   邹敏点了点头。   “顾关山,那你就需要相信我。”邹敏平淡地说,“我准备告诉你一些关于沈泽的事情。”   顾关山皱起眉头,警惕地问:“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意图是什么?”   邹敏说:“顾关山,我和你是一个初中,我知道你初中发生的那件事。”   顾关山:“……”   “……而且,”邹敏脸上浮现出一种愧疚的神色:“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让你胳膊上多了条口子,就当我谢罪,和因为初中那件事,对你的同情吧。”   邹敏:“所以下面,我告诉你的,关于沈泽的事情——你一定要听进去。”   顾关山微怔,望向邹敏。   “——沈泽只是想玩你。”邹敏说。   ☆、第20章 第十九章   -   邹敏:“所以下面, 我告诉你的,关于沈泽的事情——你一定要听进去。”   顾关山微怔,望向邹敏。   “——沈泽只是想玩你。”邹敏冷静地说。   顾关山皱起眉头,不爽地问:“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邹敏说, “我现在没什么立场告诉你关于沈泽的事, 毕竟我有十万分的嫌疑,可能是见不得沈泽和你好, 也可能是嫉妒你。”   顾关山冷淡道:“你知道就行。”   “你也知道我喜欢沈泽。”邹敏冷淡地道:“我还刚给了他一场惊世骇俗的表白, 我现在也还是为了他难过, 但我不会因为这个骗你。”   顾关山皱起眉头:“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们放学的时候,我一个人出的校门。”邹敏漠然道:“然后我看见沈泽和曲若在校外,曲若和他拉拉扯扯,我一向不怎么引人注意,就在那里听完了他们所有的话。”   邹敏一向冷漠又生硬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羞愤。   “他们羞辱我的内容,我就不转达你了, 那是我的私事。”邹敏颧骨通红, 顽强道:“——我只告诉你他们谈及你的内容。”   顾关山顿了顿, 直直地盯着邹敏,邹敏回望了她。   邹敏突然开始模仿曲若的语气:“泽哥,你和顾关山的样子真腻歪,你对她居然认真了呀?”   顾关山:“……”   “我真是没想到, ”邹敏继续模仿道:“你居然也有这天, 游戏花丛的沈泽居然收心了?”   顾关山:“……曲若是贱人吗?”   “她是什么, 你清楚。”邹敏哆嗦着道:“问题是沈泽说了什么。”   邹敏:“他说——”   “顾关山?”邹敏模仿道:“和我之前谈的那些没什么两样, 横竖就是玩玩,我猜也就是两三个月就腻歪了吧——?”   顾关山如遭重击。   “我不是什么好人,”邹敏继续模仿:“——曲若,你把这点记住了,无论是对顾关山,还是对每个女人。”   夕阳如火,花草摇曳,顾关山努力收拾着自己的心情。   邹敏颤声道:“我只知道他不是个好人,但我没想到他是这种混账,他羞辱我,羞辱每个人。”   顾关山:“……”   “而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了,选择权在你。”邹敏说。   远处一个瘦削的中年妇女大声喊道:“邹敏!你死哪去了——!”   邹敏对顾关山说:“我在这!!——顾关山,我走了。”   顾关山随即失神地点了点头,邹敏顿了顿,似乎想拍拍顾关山的肩膀,却最终没有。   -   顾关山穿过小区里簌簌而落的枯叶,傍晚的风吹过,树叶哗啦哗啦作响。   她抬头望向沈泽家的方向,脑子里一团乱麻,沈泽家窗户里透出微弱的、荧光般的灯光,深黄的秋日海风吹过顾关山的**凡胎。   顾关山在楼下站了许久,久到秋雨开始飘落,才转身离去。   她走过自己家门外走廊的黑暗,雨水打在玻璃上,顾关山冷静得可怕。   她理智上知道眼未见则未必为实,却又觉得这也太正常了,太人间真实了。   顾关山从小就知道“爱都是有条件的”,更不用说脆弱得多的“喜欢”。沈泽可能喜欢的是顾关山还算能看的皮相,可能是喜欢顾关山那种不怕死而又有趣的性格,可能是喜欢顾关山的“小才女”的名头,而这种喜欢远不值得他认真。   只是脆弱的“有好感”。   顾关山对爱情和人类有着极深的恐惧,犹如一个温和的,人间失格里的叶藏。   太宰治在人间失格之中说:“我对人类极度恐惧,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对人类死心”,于是叶藏在人间失格中“搞笑”,向人类最后地求爱。   顾关山没有对人类死心,却也没有求爱,她只是把自己关进了壳子里,不愿意和外人接触,接触得越多越失望,不如初时未曾见,更不用说求爱了。   顾关山吁了口气,将走廊的窗户关上,将风雨关在了外面。   顾关山掏出了钥匙,将自己家的门打开了。   顾关山的家里亮着一盏荧光灯,黑暗浓稠,顾关山看见自己的父母坐在餐桌前,雪白的灯光刀劈斧凿地映了两个中年人一脸。   顾关山说:“我回来了——”   “回来得正好。”顾父说:“你记不记得我开学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顾关山:“……啊?”   顾关山的父亲站了起来,从旁边抄起他的皮带,慢条斯理地问:“顾关山,在你开学之前,我对你说了什么?”   -   顾关山站在门口,顽强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顾关山的父亲——顾远川问:“你是记吃不记打?”   “我只知道我什么都没做错。”顾关山咬着牙:“——我没有违法,没有犯罪,我是个马上就要成年的人,在完成了我应该做到的事之后,做了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餐桌上摆着她的自动铅和素描本,顾关山的母亲严厉地看着她。   顾关山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委屈,那所有的委屈又变成了愤怒,她气得浑身发抖。   顾关山知道这时候如果认错,至少不用受皮肉之苦。   但是人为什么要为自己没做错的事道歉?   一个少年想让自己的未来受自己的掌控,想以自己喜欢的东西为生,何错之有?   中年男人暴虐地眯起眼睛:“你再说一遍?”   顾关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我只是做了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作业我做完了,考试我考到年级前二十了,”顾关山说,“我手上的每一件事我都尽力了,无论哪个老师都挑不出毛病的毛病——我画画的所有时间,都是我挤出来的时间;我想做的事情也只有画画这一样,只是你们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她顿了顿,勇敢地直视着她的父亲,道:“——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顾远川:“好——好,顾关山,我当时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顾关山抬起头,那模样像个幼狼犊子露出她稚嫩的爪牙,目光里燃烧着火光:“你告诉我,我再画画就把我的爪子抽断。”   顾远川将袖子一撸,一皮带抽了上去!   顾关山被抽了一皮带,却咬着牙,一滴眼泪也不掉,脑子里挤着沈泽和和自己的未来,挤着看不到的出路和关着的门,但是十六岁的顾关山连眼泪都没掉一滴。   “你知道你为什么打我吗?”她仇恨地问。   她的父亲又是一皮带,顾关山喊道:“——因为你知道你是错的!”   “你不关心我想要什么,满脑子都是‘你要养活自己,养活自己’——”顾关山被抽得疼得抽搐,却半点不服输,仇恨地盯着她的父母,问:“你又知道我养不活自己了?”   顾关山的父亲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通红,他十六岁的孩子亮出她稚嫩的利爪,一皮带又一皮带劈头盖脸地抽,几乎能把成年男人打得皮开肉绽,却打不下那十六岁的姑娘的半点锐气。   顾关山疼得声音嘶哑,犹如野兽,绝望嘶吼道:“你打不死我——!你怎么打我我也还是这种人!我会画画,我做梦都想靠画画养活自己,你怎么打我我也还是这个顾关山——!”   顾关山声音已经接近尖叫,嘶哑地喊道:“因为这就是我——!你怎么打我我也还是这种人——!!!”   顾关山的父亲一把拽着顾关山的头发,将她拽了出去。   “滚——!!”他狂怒道:“给我滚出去!!”   外面雨水瓢泼,顾关山摔倒在地,哆嗦着抓住走廊的地板砖,她手指头肿的连弯都弯不了,指甲下都是淤血,疼得钻心。   下一秒撕纸的声音响起,她被撕得稀烂的素描本被丢了出来,门轰隆一声摔上了。   走廊的昏黄灯光里,顾关山颤着手捡起地上的纸片,上面满是红色的彩铅,是她画的漫画分镜。而那些红色的线条像是长了口的小嘴儿,咧着嘴嘲笑几天前那个幼稚的顾关山。   -   大雨瓢泼,路上湿滑难行。   顾关山眼里满是泪水,在小区里艰难地往前走着。   她浑身是伤,抱着自己被撕得稀碎的素描本茫然地向前,昨天的花儿落了满地,被雨水冲的一点都不剩。   顾关山抱着那个本子,脑子都停了摆,不住地想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那时候真的有些绝望了,哆嗦着望向路灯,望向一切光源,顾关山像个傻子,一个人淋着雨坐在了小区的长凳上。   她不知坐了多久,脑子里也完全没有在思考,只有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流。   顾关山连时间都没注意,直到在连绵落雨中,一件外套兜头掉在了她的头顶。   “顾关山——”那声音还有点儿凶,问:“你在搞什么?淋雨好玩?”   顾关山一呆,回头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接着,沈泽粗鲁地将外套摁在顾关山头上,给她撑了伞,顾关山头发全黏在脸上,**的,面色苍白,狼狈犹如女鬼。   然后下一秒,沈泽注意到了顾关山身上的伤痕。   “你他妈——”那混球少年的声音都发了抖,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第21章 第二十章   -   夜里的雨水连绵不止, 天地间尽是漆黑的、连绵的水幕。   顾关山盯着沈泽,她乌黑的眼睛里满是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她沉默了很久后道:“沈泽,我没事。”   沈泽那一瞬间, 炸了。   “顾关山——”沈泽怒道:“你他妈什么时候能有点实话气儿?你管这个——这个叫没事?”   他手指发抖, 把他的外套掀开,下面顾关山白皙的皮肤上满是可怖的淤青, 血红地纵横交错, 纤细的手指在格挡时撞了一下, 手指肿的像萝卜,指甲下通红积血,像是会掉的模样。   “谁——”沈泽咬着牙,犹如凶狠的狼:“——谁他妈,把你打成这样的?”   顾关山不解地望着他,声音还带着种刚嘶吼过的哑, 她说:“沈泽。”   她的模样太过淡漠, 沈泽气得那一瞬间脑袋里血管突突作响, 但是又怕弄伤了那个姑娘——她现在看上去像是一碰就会碎的瓷器,眼神又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和不在人间的渺然。   沈泽耐着性子嗯了一声。   顾关山小小的、软软的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   沈泽皱起眉头, 问:“嗯?”   顾关山淡淡地望着他, 嘴唇湿润而鲜红。   “可是,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沈泽:“……”   “这他妈和我没关系?”沈泽只觉得要被气出病, 却又不敢动她,声音高了八度:“你到底是被谁打的,我这个问题问了你多少次,你糊弄了多少次,顾关山我告诉你,老子——”   顾关山奇怪地问:“老子什么?老子打死你?”   沈泽:“操——”   “女人真他妈难懂!”沈泽几乎气得脑溢血:“顾关山你——”   ——然后他看见了顾关山眼里闪烁的泪光。   沈泽那一瞬间心疼得都要揪起来了,顾关山淋雨淋得透湿,不知道被什么人殴打得狼狈至极,胳膊都尚且如此,那身上呢?   “你——你跟我去医院。”沈泽劝了自己好几句大老爷们能屈能伸,绝不能和自己的姑娘计较,然后放软了声音。   顾关山说:“我不去。”   “你不去我就报警。”沈泽说,“我问不出来所以然,就让警察来问。”   顾关山咬着牙,眼眶里的眼泪不住地打转,却是在硬生生的往里逼。   沈泽:“要哭就给我哭出来。”   然后沈泽伸手在那姑娘脸上抹了抹,他从未给姑娘擦过眼泪,动作生涩而笨拙,擦过那少女滚烫的、甚至还带着伤的面颊。   顾关山红着眼眶,道:“你不要找事。”   “你知道你人设有多崩么?”顾关山冷漠地嘲道:“趁早把我放了吧,为了你好。我顾关山不仅苦大仇深血海深仇,身上还压着巨大的挑子,别说什么报警不报警,我的事情和警察没有半分关系——和你沈泽,更没有。”   沈泽一把把顾关山拽了起来。   他道:“我管你他娘的有没有关系!你跟老子去医院!”   沈泽力气比顾关山大得多,顾关山从小就是战五渣,力气小,个子又瘦,被沈泽一擒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她撑着胳膊反抗了数下,发现无果,终于气得掉出了金豆子。   沈泽一看顾关山终于愿意掉下眼泪才松了口气,然后这混账动作轻柔地,给姑娘裹了外套,抱住了。   “我不、不去医院……”顾关山哽咽着说:“去——去了也没用。”   沈泽:“去看看。”   顾关山:“我不去!”   “好好好……”沈泽生硬地哄道:“不去就不去,哄哄你,不闹脾气了啊。”   顾关山哭得脸都红了,沈泽这校园扛把子多半只会打人,根本就不会抱女孩儿,顾关山鼻子磕在他胸口,一是疼,二是顾关山根本不会像那些偶像剧女主一样唯美地哭泣,一哭就必定有鼻涕——她把鼻涕抹在了沈泽的T恤上。   沈泽犹豫着问:“顾关山,我送你……回家?”   顾关山一听,情绪再也刹不住车,连暴力因子都觉醒了,她抓着沈泽就掐。   沈泽:“嘶——嘶——是、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狠……”   顾关山又一掐沈泽的胳膊。   沈泽举双手投降,被掐得龇牙咧嘴,艰难地找了找自己的问题:“宝、宝贝,我送你回家?”   顾关山气得发抖,但胳膊没力气没法抽他,她发抖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一口咬在了沈泽的胳膊上。   沈泽:“嘶、嘶——牙口不错——泽哥没事。”   顾关山一听,咬得更深了一点。   -   小区附近的麦当劳灯火通明,二十四小时营业。   沈泽把板烧鸡腿堡和巨无霸套餐端了过来,顾关山裹着沈泽的外套,头发仍然半湿不干,头发乌黑皮肤如雪——沈泽心想这姑娘确实是漂亮,红鼻头都可爱,这种小姑娘,连鼻涕多都不会是毛病。   顾关山似乎感应到了沈泽的内心戏,凉凉地剜了他一眼。   沈泽咳嗽了声道:“吃吧。”   顾关山的确没吃晚饭,也没客气,吃得狼吞虎咽,从始至终半个眼神都没施舍给沈泽。   沈泽看着顾关山吃,怕她噎着还递了杯热咖啡,顾关山照单全收,沈泽看她吃完了才开始拆自己的汉堡。   他其实是知道他想问的问题会惹得顾关山吃不下饭。   顾关山狼吞虎咽啃完板烧鸡腿,沈泽犹豫着问:“够不够?不够我再去买一个。”   顾关山点了点头。   沈泽:“能吃下饭就行。”   他又去点了个套餐,把顾关山能吃两个汉堡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然后沈泽才问出了他今晚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   “你和你家里,是什么情况?”   顾关山呆了呆,沈泽坐在她对面,伸手捏掉了她脸上的生菜叶儿。   沈泽不是傻子,和顾关山因为‘淤青到底是谁打的’这件事摩擦了这么多次,还有平时她话里透出的意思,今晚是怎么回事他早就猜出了一二。   顾关山只笼统道:“关系不好。”   “非常差?”沈泽问:“打你的是你家里人?”   顾关山点了点头,并没有详细地说下去,只嘲弄般道:“怎么了,你打算去打他不成?”   沈泽:“……”   “你大概一开始抱着的是谁打我,你就打谁的念头。”顾关山说:“是不是很惊喜?”   沈泽:“我确实不能去打你亲人。”   顾关山哂道:“那不就得了,这问题我自己心里有数,和你没有关系。”   “我说——”擅长用拳头解决问题的问题儿童沈泽把顾关山鼻子上的蛋黄酱擦了,安抚道:“——对我有点信心。”   顾关山冷淡地皱起眉头:“和你没关系,少掺和。”   沈泽:“……顾关山?”   顾关山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想说女人真难懂,我前几天还和你打情骂俏,今天就翻脸不认人,”顾关山啃着麦乐鸡,说:“你说对了,女人就是很难懂,谢谢款待,改天还你钱,我走了——”   沈泽终于,有点生气了。   他拧眉问:“你去哪?”   “去淋雨?”沈泽冷冷地道:“还是回你家?”   顾关山说:“去没有人管闲事的地方——”   沈泽哦了一声,将自己的汉堡放下,把顾关山一拽,强硬地把她拖走了。   -   顾关山被他硬拖回了他家,她整个人在路上挣扎了许久,沈泽被她挣扎得甚至觉得自己像是个预备役强|奸犯,顾关山挣扎到了后面都哽咽了,像是不愿被碰触的、受伤的猫。   沈泽家里安安静静,客厅里鸦雀无声,并且安静。他把门咔叽一声关上,说:“我爸妈今晚不在家。”   顾关山:“你这不是——”   顾关山及时刹车,心想,这不是预备役强|奸犯的台词吗?   沈泽说:“张阿姨今天也不在,你去洗澡,我给你找衣服,你在我家睡一晚。”   顾关山说:“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沈泽耐着性子道:“你还能去哪?还有什么选项?出去开个酒店窝一晚上?”   顾关山:“……”   顾关山没带身份证,也没有钱,她的财政大权一向被自己父母掐得死死的,开房这件事本身就是天方夜谭——当然她还可以睡在车库里,但是那也太可怜了。   “我今晚本来是要出去买点泡面的。”沈泽说,“……好在我出去了。”   顾关山艰难道:“我、我真的不想让你管我……”   沈泽说:“这就由不得你了。有什么问题,我们等会儿解决。现在你去洗澡,我再出一趟门,我在外面漏了东西。”   顾关山终于点了点头。   “不准乱跑。”沈泽皱起眉头。   顾关山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   然后她拖着没有哪处不疼的身体,走进了沈泽家的浴室。   沈泽家浴室里父母的口杯并排放着,毛巾分门别类,镜子上还有沈泽小时候画上的恐龙,贴着花花绿绿的贴纸。   顾关山觉得,沈泽一定活得很幸福。   因为这样的幸福,所以沈泽可以不必奋斗,他的父母都疼他,考不上好大学还可以出国,打了人他们会去赔礼道歉,在学校惹是生非也不会被抓着把柄猛打,他的父母过分尊重孩子的意愿,而这一切都是顾关山所不敢想象的。   她颤着手脱下自己的衣服,检查自己受的伤,顾关山的皮肤和长相身材其实随她的妈妈,是个细皮嫩肉的好模样——而这样的小姑娘一旦被打了,身上的伤口也格外的可怖。   那皮带是小牛皮的,柔软而韧性。被抽的地方并不太紫,也并不太红,却肿的老高,像是被抽烂了,红的在外紫的在里。那伤口一绺子一道地爬在她瘦削的肩膀上,背上和胳膊上,和这个幸福的家庭的浴室格格不入。   顾关山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流血,就去冲了澡。   门外传来咕咚一声合门的声音,顾关山听到沈泽丢了钥匙,大步走到桌前丢下了什么东西,然后敲了敲浴室的门。   沈泽又拍了拍门说:“顾关山。”   顾关山被热水冲着后背,疼得嘶了一声。   沈泽顿了顿,放缓了声音,温柔道:“……我给你买了药。”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   夜里十点,闪电划过天穹。   沈泽虽称得上是个混球, 却是个十分恪守礼节的混球, 他把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放在了门口, 顾关山洗完澡出来时他靠在阳台上, 对着一片雨抽烟。   顾关山先是愣了愣,继而意识到沈泽这样的少年多半是抽烟的。   在学校时顾关山就对男厕所发生的事情有所耳闻, 他们所处的文科班汇聚了各路问题少年,其中为首的是沈泽, 但是除了他之外还有人高马大的体育生, 而那些人总和沈泽混在一处, 和烟枪整日混在一起的人绝不会一支烟也不碰。   只是顾关山以前都没见到罢了。   顾关山以白毛巾擦着**的头发,茫然地问:“你在抽烟?”   “嗯。”沈泽掀起眼皮看了顾关山一眼, 烟雾缭绕, 那少年的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野性和性感。然后他将烟摁熄在了栏杆上, 将烟头丢了。   沈泽又补充道:“我不常抽。”   “这不是个好习惯。”顾关山轻声说:“对身体不好。”   沈泽:“所以我从来不在你面前点烟。”   沈泽声音沙哑, 望着顾关山说:“顾关山,自己能擦到吗?”   顾关山愣了愣, 疑惑地问:“怎么了, 你难道想给我擦?”   沈泽从未见过像顾关山这种不经大脑就能把人说成流氓的人,偏偏看上去还非常真挚, 他颇想吐口血出来。他想威胁一下顾关山,至少别让她再把自己当流氓看——接着沈泽瞥到了顾关山露出的那一小截脖子。   顾关山的脖子纤细而白, 映衬着乌黑的头发, 没来由地带上了一种青涩柔软的味道。   沈泽嗓子发干, 忍耐地舔了舔唇。   然后顾关山在茶几前坐下。头发蓬松湿润,套着沈泽的T恤,拧开药膏开始擦药。   沈泽这才有机会在灯光下看到顾关山身上的伤口,那伤口可怖,纵横交错,有些地方甚至破了皮——他的眼眶登时有些发红,颤着声道:“……顾关山。”   顾关山嘶嘶地倒抽冷气,抬起眼睛望向沈泽,示意他说。   “疼、疼吗。”他艰难地问:“我来吧,你这样还会牵动别的地方的伤……”   顾关山说:“我其实平时都不抹药。”   沈泽:“平时?”   “你——”沈泽连句重话脏话都说不出口,心酸得几乎无法呼吸,颤着声问:“你说平时?”   顾关山看了他一眼,自知失言,没再搭话,垂下眼睛,专心致志地擦药。   顾关山一边涂药,一边说:“沈泽,无论你是什么目的,我都想告诉你——你是个好人。”   沈泽:“……”   “沈泽,你真的是。”顾关山坦然道:“虽然你在学校的名声这么差,胡乱护短,根本不考虑别人的心情,拒绝邹敏拒绝得别人都恨你了——”   沈泽:“邹敏关我屁事?别给我发好人卡,我不认。”   顾关山笑了起来,道:“——可你是个好人。”   沈泽刀枪不入的厚脸皮,从顾关山处收好人卡收得顿时有些发红……   然后沈泽拽住了顾关山的胳膊,笨拙给她上药。   他动作是真的笨,顾关山被他揉圆搓扁似的一捏,登时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而沈泽意识到她疼,立即被电了一般放柔了动作,他手上一层薄茧,动作笨拙。   沈泽专注擦药,没看见——顾关山看向窗外的,称得上淡漠的眼神。   -   沈泽上完药,抬头一看顾关山,吃了一惊:“你——你怎么了?”   顾关山撑着腮帮往窗外看,脸模模糊糊地红着,眼里水光一片,鼻尖都红了。   “顾关山。”沈泽道:“你……你不会发烧了吧?”   顾关山觉得头痛,脑袋发涨,直觉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实在不太合适,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虽然他们两人都没成年,但终究是个血气方刚、放在古代都能娶老婆了的年纪;现在还要在这里孤男寡女地睡下,让人觉得蛮害怕的。   何况对象是沈泽。   顾关山脑袋生疼,看着沈泽的脸,脑海里邹敏下午时说的话萦绕不去:   ——顾关山?和我之前谈的那些没什么两样,横竖就是玩玩,我猜也就是两三个月就腻歪了吧?   ——我不是什么好人,曲若,你把这点记住了,不提对顾关山,我对每个女人都这样。   ……   眼前的沈泽伸手在顾关山头上一探,那手掌甚至有些凉,带着薄薄的茧子和外伤药味儿,在女孩的额头上轻轻摸了摸。   “发烧了……”他哑声道:“我给你找药,——等等,嗓子疼么?”   ……   顾关山模模糊糊地放假的那天下午,落雨的、深夜的街道。   ——我想问你,你愿意来和我一起过生日吗?   ——可能月球会碎裂,可能地心引力会消失,可能永冬会来临。但就算这样,你也有这个约会,顾关山,绝不能忘了。   眼前的沈泽慌慌张张地拿着药出现。   顾关山眼里满是泪水,想起自己怀着少女的心思,给丁芳芳打的电话。   ——我最悲观的时候想过‘活到三十岁就去死算了’。   这句话,是顾关山内心最深的伤疤。   那是一种真正的绝望,世对于一个没有成年的、遭受家暴的少年人而言,最深重的恐惧。   那是他们对爱情,对亲情最深的不信任感,是他们放眼望未来的时候看到的漆黑的黑洞,他们不知出路在哪,不知道这世上会不会有人爱自己。   而沈泽的答案的确在顾关山的意料之中,是人间的真实。   ——横竖就是玩玩。脑海中的邹敏模仿道。   顾关山闭上眼睛,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出来。   -   沈泽拿完药倒了水回来,打算给顾关山喂下,却看见顾关山靠在沙发上,正在哭。   顾关山咬着嘴唇呜呜地掉眼泪,沈泽看得心都要碎了,几乎想跪下求这位小姑奶奶别掉金豆子,但他矜持地忍住了。   ——在顾关山面前,忠犬属性绝对要不得,狗尾巴不能露出来,顾关山是个得寸进尺,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的小脾气,沈泽深谙这点,因此不敢叫这姑娘姑奶奶,也不敢下跪。   沈泽坐下来,把那杯热水递给顾关山,说:“吃了,去睡觉。”   顾关山咬着嘴唇,仍在哭,无声地掉着眼泪,一滴滴的,特别可人疼。   沈泽:“还疼?你告诉我他是谁,老子去揍他。”   沈泽只当她有个奇葩亲戚,说不定顾关山父母都不在了。哪家父母会容忍自己的女儿被打成这样?何况还是个这样娇气纤细的,像画又如烟的女孩儿。   如果顾关山是他妹妹,谁把她打成这样,沈泽去卸那人一条胳膊。   而沈泽没有妹妹,顾关山是他心上的姑娘,沈泽能去把那人弄成残废。   顾关山哭得嘴唇通红湿润,眼眶也泛红,眼里汪着水。   “沈泽……”她沙哑地说:“离我远点吧。”   沈泽顿了顿,望向顾关山。   沈泽又皱起眉头道:“把药吃了。”   顾关山鼻子塞了,脸也哭红了,毫无形象可言,生病的她却格外的顺从——她拿起药杯,把阿司匹林和退烧药吞了下去。   沈泽赞许地嗯了一声,又伸手探了探顾关山的额头,手底滚烫,真的烧得不轻。   “顾关山——”沈泽拧起眉头道:“你知道逃避没用,自己一个人挨打也没用,告诉我到底是谁,你家里到底是怎么了,我想办法给你解决。”   顾关山喝了水,咳嗽了起来,她瘦的蝴蝶骨凸起,蜷缩成了一团。   沈泽在咳嗽声中顿了顿,问:“——顾关山?”   一个‘到底是谁打了你’的问题重复了这么多遍,从认识到现在,从白山墙到沈泽自己的家,问了不下五六次——沈泽开始感到不耐烦,这能是多大的问题,横竖不就是个人名?   顾关山看了他片刻,以哭腔说:“……你离我远点吧。”   那句话,让沈泽登时炸了。   他说:“顾关山,你再给我说一遍?”   顾关山哽咽道:“算,算我求你了……你离我远点,好不好?”   沈泽听到那句话之后犹如被砸了痛点,顿时沉默了一下。   “你他妈——”沈泽一把抓住顾关山的胳膊,她胳膊上还有一条淤青,因为女孩发烧而肿胀疼痛。女孩被他一捏,疼得鼻尖发红,朦胧模糊地看着他。   沈泽一听她疼,又心疼得下不去手,将那条细胳膊松开,气得发抖道:   “——我他妈哪里对不起你?!我对你下的功夫,就算捂一块泥人都捂热了,到你这儿了你让我滚?”   顾关山病病殃殃,虚弱地说:“……你要是想这么理解,随意。”   ——沈泽的怒火,被那句话,彻底点燃。   “你不识好歹——”   他气得耳朵里突突作响,几乎口不择言:   “——老子他妈什么时候对女人这么上过心,你给个笑模样老子惦记一整天,现在你他妈挨打了!”沈泽气得眼睛都发了红,抓过顾关山刚拿来喝水的杯子,往地上摔,摔得稀碎!   “——你挨打了!”沈泽一脚踢开玻璃渣,暴躁吼道:“我问你是谁——我他妈的是想给你出头!不是想害你!”   顾关山没听见别的,却被‘什么时候对女人这么上过心’几个字刺激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眼底水光朦胧,嘲道:“——是啊沈泽,你对我这个女人格外上心,所以我就要感恩戴德,你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吗?别把自己看得太高。可是问题是,你是我的谁啊?你有什么立场?”   沈泽:“……”   顾关山又哂道:“你前女友这么多人,刚刚那句话怕不是对她们说了个遍吧?”   沈泽听了那句话,握紧了拳头,心中酸涩难当。   沈泽:“——很好。”   顾关山忍着眼泪,针锋相对道:“谢谢了。”   然后沈泽沉默片刻,盯着顾关山一字一句道:   “——不用谢,顾关山。我以后再管你一个字,我就是傻逼。”   顾关山闻言点了点头,憋着眼泪道:“我走了,再见——”   然后,门侧传来一声轰鸣。   沈泽以脚顶着门,暴怒道:“——你敢走试试?”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沈泽以脚顶着门, 暴怒道:“——你敢走试试?”   顾关山忍着眼泪, 知道这时候哭了就是掉了份儿,红着眼眶仇恨地看着沈泽。   沈泽冷冷道:“过了今晚, 你爱去哪去哪, 今晚呆在这, 一动不准动。”   然后沈泽往沙发上一坐, 指了指铺好了床的客房门, 命令道:“进去。”   顾关山几乎要哽咽了:“我爱去哪去哪!你凭什么命令我,你以为你是谁!”   “我当我是那个把你救回来给你上药的人!”沈泽眼眶通红, 凶狠道:“我他妈对你顾关山从来狠话不舍得说一句,重话全咽进肚子里, 忍你让你你才这么嚣张!”   顾关山呼吸一窒。   是了, 顾关山想, 沈泽虽然怀着那种目的,却从来没做过半分对不起她的事情。   她画漫画欺负沈泽,编排他的身份, 还将他画得那么难看——沈泽只要了她一支可爱多;她和丁芳芳被混混欺负, 沈泽冲上来将混混尽数打跑;她受伤,沈泽不顾所有人的目光,把顾关山公主抱出去, 全程陪着,就连缝针都在一旁守着。   顾关山意识到自己几乎是在无理取闹, 是在欺负沈泽, 但是下一秒顾关山又想起了邹敏说的话。   顾关山眼眶里都是眼泪, 站在半明半暗的客厅里,只觉得如果真的和沈泽吵起来,眼泪就会奔涌而出,她心里满是酸涩和痛楚,冲进了客房,将门关上了。   客房里没有开灯,顾关山坐在地上,眼泪从指缝里啪嗒啪嗒落进地毯。   -   如果一个人从小就知道自己不被爱,从小就在被嫌弃中度过,会形成怎样的人格?   顾关山努力使自己摆脱原生家庭的影响,却永远无法摆脱那令人窒息的阴影。   他们与那些娇养的孩子不同,娇养的孩子知道这世界爱他们,这些孩子吸引着那些愿意为他们奉献的人,就算他们遭到爱人‘我已经不再爱你’的抛弃——他们也有自己的家庭为后盾,在他们的世界,他们永远不会成为弃子。   顾关山却截然相反。   ——她害怕那些对她好的人终将把她弃若敝履,她的父母都不爱她,别人又有什么理由爱这个叫顾关山的人?凡是‘爱’都有条件,也有时限,在难处面前会退缩,在现实中会被磨灭。   她活在这世上从没有后盾可言,从来都只有自己可以依靠,她习惯了将自己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杆秤上,按下单价,称量自己有没有被爱的价值。   顾关山天然地,不信任任何人,而沈泽的言语更是让顾关山失去了对他的信任。   ——顾关山所相信的并非邹敏,而是邹敏话里所表现出的人性。   尽管沈泽是个好人。   顾关山心想,也算是为了沈泽好了——他这样顺风顺水的人,和顾关山这样的家庭扯上关系,是一种负担,一种伤害,怀着那样‘玩玩’的想法的沈泽根本负担不起那样的重量。   这是对他好。   顾关山疲惫地蜷缩在黑咕隆咚的地毯上,浑身是伤,闭上了眼睛。   -   沈泽检查了门窗,又把浴室里顾关山的衣服塞进了洗衣机,按着张阿姨留下的使用指南将洗衣机发动,抬头一看表,已经凌晨了。   他看了一眼客房的门,只觉心里难言的憋闷,顾关山像个养不熟的孩子,总是一身的尖刺。   沈泽摸了烟,烦躁地回了阳台,将烟点了,耳边是唰唰的落雨,这城市入睡的早,对面却有个楼层在这样的深夜里,亮着一盏灯。   烟头的火光明明灭灭,沈泽在火光和雨里,给谢真打了电话过去。   彩铃声响了许久,那头才接通,谢真那头嘈杂不堪,烦躁道:“干嘛?我在开黑——”   沈泽顿了顿,道:“我想和你聊聊,你觉得我对顾关山怎么样?”   谢真大约在网吧开黑,背景音十分嘈杂,谢真和他朋友随意说了两声‘是沈泽’,就离开了那嘈杂的环境,道:“——还挺好的啊,怎么了?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她是个铁板,不适合你?踢铁板失败了来找安慰啦?”   沈泽说:“——她现在在我家,刚睡下了。”   谢真:“……”   谢真:“…………”   谢真像是被当头一棒打中了脑下垂体,对着听筒难以置信喊道:“我是真没想到你他妈居然——居然?!”   沈泽尴尬起来:“这没有。”   “我没有……”沈泽艰难道:“我没碰过她,我连亲都还没亲过呢。”   谢真:“……”   谢真刚刚还透着难以置信的声音,而如今终于变成了怜悯,他说:“所以你现在打电话是为了什么?”   “——想睡她?”谢真欠揍地揣测:“还是想办了她?我跟你说沈泽哥哥,我还是个处男,你问我这个没用的,你听我讲,你为什么不打电话问问你爸爸呢?他肯定有经验。”   沈泽:“没有,滚。”   “其实是这样,我前几天都觉得我如果表白我能成功,可她今天开始和我闹别扭,一直让我离她远点——”   “我把她吼了。”沈泽抽了口烟,模糊道:”——你说,谢真,我有哪里对不起她过?”   谢真认真想了想,欠扁地说:“你对顾关山,特别北方好男人。”   “哦对除了你老装逼,在咱们这帮人前说你就是想玩他之外——”谢真补充:“——真的挺好的。”   沈泽:“……”   沈泽脸红脖子粗:“我就是想玩——”   “沈泽你自己说说看,”谢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问:“你自己信不信这句鬼话?”   沈泽:“……”   “那我也只是在你们面前说说。”沈泽安静片刻,捂着脸道:“谁会犯贱说出去?”   谢真:“所以嘛,问题请从你自己身上找——我真的是搞不懂你们这个进展的速度,怎么这么一不小心就住在一起了呢?我本来还以为你俩已经坐上车了,没想到连个啵都没打过,你们现在年轻人真让人发愁……”   沈泽:“她在我家住下这件事你只要敢说出去,我就敢恁死你。”   “行行行,”谢真又打了个哈欠:“——这还担心着小姑娘名声呢,我不会说出去的。”   沈泽没反驳,厚着脸皮对手机问:“给、给个建议,我得怎么办?”   谢真这下炸了:“你问我我问谁?我谈过女朋友吗?”   沈泽一手捏着烟,一手拿着手机,和手机那头的谢真一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谢真犹豫着打破僵局:“泽哥,电影里这种场合,是不是男主角去给女主做早饭?”   沈泽:“好、好像是吧……”   “那你就给她亲手做嘛!”谢真瞎比鼓励:“早上起来就能吃到一中扛把子沈泽沈大爷的爱心早餐!试问那个女孩不心动呢?”   沈泽犹豫着望向厨房里挂着的粉红line可妮兔围裙——张阿姨和沈泽妈妈的口味,非常恶俗。   “——无论是什么错误,”谢真鼓动沈泽:“都能得到原谅!你想想顾关山吃着你亲手做的早饭对你甜甜一笑——”   沈泽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然后二话不说,把电话挂了。   -   是夜,沈泽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难眠。   他仍对顾关山有些火气,但那种火气在黑暗里又变成了某种更为难以表达的东西,隔间里洗衣机里的东西仍在嗡嗡地转动,里面洗着那女孩白天穿的衣服。   ‘你想想,顾关山吃着你亲手做的早饭,对你甜甜一笑——’   那声音在他的脑海里蛊惑着他,深夜总是会把某种冲动不断放大,刺激着少年的神经,背德又迷人。   他想起顾关山纤细的脖子,微凸锁骨和**的头发。   沈泽喉结微动,难耐道:“操……”   在深夜里这种意象犹如性暗示,沈泽被自己的想象逼得脑海里血管突突作响,充满了罪恶和背德。   他喘着粗气,起身插上了门,并且落了锁。   沈泽想着顾关山身上清淡柔软的气味,她被抱在怀里时瘦削的身体,瀑布般的头发,白皙的皮肤和少女柔软的曲线——把一个自己生活中的人当做性幻想对象的感觉刺激至极,而那对象是顾关山。   是那个他想让她哭出来,却在每次她掉眼泪时都心疼的顾关山。   ——她被欺负了会哭么?会难耐地呜咽出声么,脱去衣服是什么样子,她纤细的腰后面有没有腰窝,亲吻她的耳朵时,她会不会哽咽?   沈泽在深夜里,什么都不想,喘着粗气,眼睛通红地自|慰。   顾关山像是他最甜的梦,心里最深的一朵花,月亮下的麦田;她又是沈泽柔软的、湿润的幻想,在梦里在幻想中,颤抖不已。   “操……操。”沈泽喉结滚动,眼眶都红了:“……顾、顾关山……”   柔软的、湿润的幻想,女孩和少年,纤细的脖子,**的黑发,穿着他的T恤的女孩——   沈泽闷哼一声。   一切归于寂静,沈泽喘着粗气,汗水滴滴砸进床单。   然后他抽了几张纸巾,半天,在黑暗中自暴自弃道:“……妈的。”   ……   -   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而沈泽偏偏不是个普通的傻小子,他比普通傻小子精力充沛得多,因此“撸完一管之后要进入贤者模式”、“撸管完之后会一觉睡到大天亮”这种大小伙子约定俗成的定律,对沈泽,并不适用。   次日仍然阴雨连绵,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颇冷。   沈泽的起床时间是六点半,这在十一假期中是不可想象的,可见他做出了巨大的让步。   而一中扛把子、北方大老爷们沈泽起床后,拿起了粉红可妮兔围裙,围在了自己的身上。   然后沈泽围着粉红围裙,翻出了二十年前他妈嫁给他爸前买的菜谱……   西式早餐浪漫一些,吃起来也优雅,气氛也好,肯定能完虐卷饼和馅饼——沈泽想。   然后他敲定了烤吐司、沙拉和煎鸡蛋煎培根,这几个小菜在沈泽眼里没有任何技术含量,轻轻松松就能做出一顿le breakfast。   然后动手界的巨人沈泽,为了讨好昨晚和自己吵了一架的小姑娘,敲开了他人生的第一个鸡蛋。   ……   锅里的培根发出不堪折磨的噼里啪啦声,刚解冻的培根带着水汽和油星儿四处跳跃,烤箱里的吐司黑得像煤炭。   沈泽手忙脚乱地将混了蛋壳的蛋液倒进下水道,而他煎出来的煎蛋长得像糊了的中式葱油饼,蛋壳磨着盘子!   沈泽气急败坏地用手机搜索‘如何煎蛋’——   知乎某答主:   谢邀,就由我来分享一下我在法国里昂保罗·博古斯厨师学院学习的经历,我们学校素来以培育米其林大厨而名扬海外,而“煎蛋”这看似简单的行为,我们的导师其实花了七八天的时间才教会我们,一个合格的煎蛋应该包含两部分,而再开始之前,先分享一下我的成果(附图)……   沈泽:“……”   ……   时针终于指向早上八点。   大厨沈泽完成了米其林式煎蛋和煎培根,望着桌子上勉强看上去能吃的早餐——和身后犹如二战轰炸战场的厨房,砰一声拉上了厨房的门。   将他浩瀚的战果,关在了身后。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   顾关山是那天早上六点五十, 出现在丁芳芳家门前的。   丁芳芳父母都是小学老师, 极其看重生活作息,一切以健康为标准。丁芳芳上学时能天天看小说看到十二点睡觉, 在家时却晚上九点就早早地睡了,因此第二天六点起床买豆腐脑, 是她在家的日常。   丁芳芳拉开门时——   顾关山穿着昨天她的衣服,背着昨天她背的包,十六岁的女孩子失魂落魄地站在她家门前。   顾关山朋友并不多, 交心的也只有丁芳芳一个, 丁芳芳连她内裤有哪几种颜色都知道,更不用提她最烦恼的事情。   丁芳芳一看到她的模样就猜到了一二。   丁芳芳问:“你……又是你爸妈……?”   顾关山轻轻地点了点头。   丁芳芳的父母闻声围了过来, 一看顾关山的样子就吓了一跳:“关关?你怎么啦?”   丁芳芳:“——还是她爸妈,我猜。关山你衣服怎么湿透了,没有雨伞吗?”   顾关山嗓子都是哑的:“……叔叔、阿姨好。”   “快进来——”丁爸爸忙道:“她妈,你赶紧给关关找衣服!怎么了, 他们把你撵出来了?因为什么呀?”   顾关山鼻尖有些发红, 哑声道:“因为我在准备一场比赛的稿子, 稿子被他们发现了。”   “我画了很久……”顾关山坚强地说:“画了很久, 他们全、全撕掉, 丢了。”   丁爸爸叹了口气:“唉……我一直都搞不懂关关你爸妈怎么想的,快进来。叔叔去买豆腐脑, 芳芳留在家里, 关关你和芳好好聊一聊, 别太难过。”   “他们还是……疼你的。”丁爸爸犹豫道:“昨晚他们打来电话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关关,我等会给他们回个电话,说你……”   顾关山坚强地说:“我下午再……再回去。”   丁爸爸点了点头:“好。”   顾关山知道自己不能打扰这一家人太久,丁芳芳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顾关山不愿意太过麻烦他们。   丁芳芳拉着顾关山去了自己的房间,丁芳芳桌上还有拆包没吃完的乐事薯片,可以说是到处都是吃的。她又去冰箱拿了一个豆乳盒子和两个勺子——顾关山坐在了她的床上。   “顾关山。”丁芳芳晃了晃豆乳盒子问,“……吃点吗?我昨天晚上去买的。”   顾关山强笑道:“不……不用了。”   “你昨天一天晚上都在哪里啊?”丁芳芳担忧地问:“你不会找了个桥洞凑合了一晚上吧……?”   顾关山勉强地摇了摇头:“不是……我昨晚住在沈泽家。”   丁芳芳:“……”   丁芳芳吓得懵逼了:“你这波很稳了!这要是让你爸妈知道——”   “——他们不会知道。”顾关山莞尔一笑,眼角仍然是红的:“我和沈泽,不会有什么关系了。”   丁芳芳沉默片刻,评价道:“你可以说是一中拔刁无情第一人了。”   顾关山莞尔道:“……谢、谢谢?”   顾关山想,和丁芳芳一起,再沉重的事情,好像也能用一句玩笑话盖过。   丁芳芳困惑地问:“但是如果沈泽大着肚子来找你怎么办?”   顾关山终于被逗得笑了出来:“那我就只好当渣男了哈哈哈——”   丁芳芳也笑了起来,挖了一勺豆乳盒子,塞进了顾关山的嘴里。   “——吃点甜食心情会好。”丁芳芳笑道,“你昨天真是够惨了关山,一天晚上的时间丢了稿子还丢了男人,但是过得再惨,生活也还是要继续。”   顾关山被豆乳盒子塞了一嘴,一说话就喷蛋糕渣,她捂着嘴道:“我明白。”   “只要天没塌,生活就得继续。我们开学就要月考。”丁芳芳掰了掰手指头,数道:“——就要交假期作业,就要去高考,就要被文综理综虐待,食堂的饭还是会难吃无比,因为这就是操蛋的人生啊。”   顾关山笑弯了红红的眼睛,声音里不自觉带了丝哭腔,她带着鼻音说:“这点,真讨厌啊。”   “……是啊。”丁芳芳把她的朋友揽在了怀里:“但是你不会被这些东西打败的,顾关山,你每天都在用力地生活。”   丁芳芳的怀抱宽厚又温暖,软得像是棉花糖。   顾关山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鼻尖满是丁芳芳香草味洗发水的味道,她的这个朋友身上总是带着一股甜蜜的、温暖的气味,总是在这样的时刻温暖着、安慰着伤痕累累的,十六岁的顾关山。   “你说对了。”顾关山带着哭腔说:“芳芳,我不会被这种事打败的。”   ——顾关山永远是个战士,而战士绝不屈服,无论是对武力,还是对她放弃了的沈泽。   -   ……   丁芳芳听完故事问:“……所以你就相信了邹敏?”   顾关山抽着纸巾,擤了鼻涕问:“你觉得不可信吗?”   “……不如说是,”丁芳芳终于叹了口气道:“不如说是,在我意料之中吧。”   丁芳芳怅然道:“虽然我看的言情小说很多,也总有一颗用不完的少女心,但我知道言情小说都是小说,现实世界的男人有秃顶的总裁,有凤凰男医生,有妈宝律师……哪里来那么多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帅气多金又深情的男人,比如柯X琛,比如封X腾……?”   顾关山嘲笑她:“你居然知道这个道理,我不得不说我挺惊讶的。”   丁芳芳:“你滚吧你。”   她又叹了口气,补充道:“……何况沈泽又是个名声在外的,长得也不错,他对你是很好,但是……唉,死心塌地难啊。”   顾关山啃着丁芳芳的薯片,喷着渣渣道:“是吧?我也这么想。”   “所以我今天早上跑了。”顾关山望向窗外:“我还是适合孤独终老。”   丁芳芳:“……”   丁芳芳憋得要死:“但是你这人真的……怎么这么绝?”   “我对所有人都心狠。”顾关山莞尔道:“当断则断,否则肯定是个害人害己的大祸害……当然啦,难受是挺难受的。”   丁芳芳叹了口气,起身将窗帘拉开,然后她下一秒钟注意到了顾关山肿起来的手指头,吓得大叫。   顾关山举起手指晃了晃:“怎么了,是这个?”   “操!!”丁芳芳吓得倒退两步:“你怎么这么能忍?!”   顾关山轻松地说:“哭累了,别这么大惊小怪——好在是左手,右手的话我就完蛋了。”   丁芳芳吓得快哭了:“你真是个能成气候的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顾关山,你这点真的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顾关山挠了挠头:“少吹我——话说月考考试范围是什么?我好像还没开始复习……”   丁芳芳:“我们学了多少考多少,但是理化生不用看……等等,顾关山我还是没搞懂……你喜欢沈泽,沈泽也算是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能闭着眼睛和他谈个恋爱呢?”   顾关山想了想,道:“……芳芳,你还记得我初中的时候那件事吗?”   丁芳芳呼吸一窒。   “随便什么人,”顾关山温和地说,“都会被我吓跑呀。我就不拖累他了。”   -   丁芳芳的父母是很好的人。   但是人再好,那也不属于顾关山的家庭。   下午时,丁芳芳的爸爸把顾关山开车送回了她家,并且还在她家坐了片刻,期间尽他所能地和当时在家的李明玉沟通了‘孩子不能打’的主题,并且极尽所能地举了丁芳芳为例子。   李明玉只是礼貌地点头,说:“我家关山给您添麻烦了。”   丁爸爸一听就知道,刚刚说的那些话等于没说。可他们终究不能替顾家养孩子,他叹了口气后离开了。   顾关山并没有对李明玉低头,送走了丁爸爸后,她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   李明玉坐在沙发上,望向她的女儿,半天问了一句:“你昨晚去哪了?”   顾关山没甚情绪道:“同学家。”   “哪个同学?”李明玉皱起眉头:“你是早上才去丁芳芳家里的。”   顾关山平直地说:“昨晚太晚了,没有公交车。附近有一个我以前很熟的同学,我就去了他家借住了一晚。”   李明玉疑窦重重地点了点头,示意顾关山上楼,这件事就此揭过,顾关山就走了。   窗外雨水不绝,秋雨冰冷,小区的梧桐泛着金黄。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房间里一如既往地整洁,桌上整齐地放着练习册和同步练习本,只有她放素描本的抽屉有打开的痕迹。   顾关山回来时试图在小区里找昨晚被丢了的素描本,但是最终哪里都没有,大概是被保洁阿姨丢进了垃圾桶。顾关山不想,也没有力气去翻垃圾堆,只得当做那些稿子丢了。   顾关山疲惫地往床上一躺,她没换衣服,柔软的被褥将她裹了起来,然后顾关山闻到了极其浅淡的一股——沈泽身上的气味。   是衣物柔顺剂的味道,是沈泽给她洗的衣服,他家的洗衣液是薰衣草香的。   顾关山将自己的脸埋进了自己的外套,深深吸了一口薰衣草的香气,鼻尖发红,身体微微发抖。   -   十一假期说过就过了。   八天的假期其实是很短的,顾关山回校的那天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并且天气转冷,可以光明正大地穿长袖。   十一假期结束的那天晚上,学校的晚自习人满为患,连走读的都来上自习了,学生们恨不能在头上绑布条明志地抄作业,班里气氛极度和谐,充满了‘你数学作业写了吗’和‘你的英语学案借我看看’的声音……   监自习的级部主任踩着猫步走进来,班里抄作业一党浑然不觉,顾关山刚从林怡手里抢来了物理学案,就听到气势如虹的一声:   “你们都在干什么?!”级部主任生气地喊:“你们这哪还有半点要考大学的样子!”   班里:“……”   班里瞬间鸦雀无声,级部主任冷漠道:“可好自为之吧。”   然后级部主任走了。   顾关山小声对徐雨点道:“我们大概抄的太嚣张了……来来来,把化学卷子给我,我低调点抄……”   徐雨点:“你语文练习册给我……”   ……   秋夜里的教学楼,走廊灯火昏暗,风声萧索,甚至还有没扫干净的落叶席卷而过。   终于抄完了理化生作业的顾关山伸了个懒腰,拉上丁芳芳去水房接热水。   课间的走廊上满是交谈的学生,谈论着写不完的作业,谈论着文理分班。顾关山拉着丁芳芳,手里晃着自己的膳魔师,在水房撕开了一包牛奶麦片。   顾关山一边冲麦片一边问:“作业抄了多少?”   “快抄完了吧,还差数学的椭圆大题——”丁芳芳随口道,自己接了热水,从水房走了出来。   秋风一吹,顾关山拿着麦片杯,被吹得一个哆嗦。   走廊上的窗户全开着,花盆里的花瑟缩着落尽了,秋天的风几乎在往她骨头缝里吹。   ——然后顾关山看见了沈泽。   沈泽大约今晚也是来抄作业的,他身后跟着曲若和几个他们班的几个哥们,脸上没什么情绪,扫了顾关山一眼,又冷冰冰地别开了。   顾关山拧上了膳魔师的盖子,拉着丁芳芳往六班的方向去。   顾关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过,但是她立即就掐断了自己的这点酸楚,让难过止于心底,决不能流于面上。   ——要坚强,顾关山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决定一旦做了出来,就不能反悔。   沈泽迎面走向顾关山,周围的同学看热闹一般看着这绯闻频出的两人,似乎在期待这俩人打个什么招呼——   但是沈泽目不斜视地经过了那个女孩子。   顾关山头发松散扎着,像个不修边幅的落魄艺术家,气质淡淡的,与沈泽擦肩而过。   ……   走廊尽头,一班门口。   “泽哥?”那行人里的一个男孩问:“你扭着头在看什么呢?”   沈泽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不再看六班门口的姑娘。然后沈泽脾气超大地进了教室,暴躁地踢了课桌一脚。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   周三的下午。   阳光懒洋洋的, 教学楼里人声鼎沸,走班再度开始。顾关山为了应对下午的政治连堂, 泡了三袋浓缩咖啡, 从宿舍一路带了过来。   丁芳芳提醒:“咖啡太浓了喝着发酸……”   “而政治课上多了容易秃头。”顾关山叹了口气:“万恶的文科生,到底为什么要学政治?”   丁芳芳想了想说:“但是往幸灾乐祸的方向想, 理科生上了大学还是要学政治嘛, 马原毛概近现代史!考研要背政治,考博还要考政治, 研究生必修课就有政治, 博士生还是要学政治……”   顾关山:“哦……”   丁芳芳用一句抑扬顿挫的台词终结了这段对话:“所以我们只是, 在打基础, 这么想是不是好多了?”   顾关山眼睛变成俩等号, 看傻子般看着丁芳芳……   丁芳芳咳嗽了一声, 知道政治这个学科是洗不白的, 反正都是一样的愁人——然后她在自己位置上坐下了。   顾关山也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位置靠着窗,海风习习,格子窗帘在风中飘扬,楼下的树叶哗啦啦落尽了,此时在地上打着旋儿。   苍天碧蓝,海天一线, 这个城市秋日的阳光温暖至极。   走班的人陆陆续续进了班, 班里一片嘈杂, 顾关山眼角的余光瞥见沈泽拎着书包走了进来。   沈泽穿着件黑T恤, 头发随意地往后抓了抓,然后他冷漠地看了一眼在窗边坐着的顾关山。周围的人静了一瞬,似乎想看这边的八卦,看看这两个人的不睦是不是如传闻所言——   然后,沈泽将包随意地丢在了谢真旁边的桌上。   谢真:“……”   谢真哪壶不开提哪壶道:“泽哥,顾关山旁边没人,去那坐吧,我想玩游戏。”   沈泽冷冷瞥了一眼谢真。   谢真立刻改口:“……坐在我这我当然是双手双脚欢迎了!”   顾关山看了他们的方向一眼,又别过了脸去。   而沈泽看到她那张疏离的面孔,白皙的漂亮侧脸,怒火蹭一声就窜了上来。   谢真绝望道:“泽哥你能不能别和她闹别扭了?小两口的有什么不能好好沟通?这几天我大气不敢喘一个,你动不动就拿眼睛白人——”   沈泽冷冷道:“放你娘的屁,我和她哪来的别扭可以闹?”   谢真:“泽哥你什么时候这么记仇了……”   沈泽这下彻底火了,砰一声摔了课本,谢真立即识时务地闭上了鸟嘴——然后沈泽状似不经意地,以眼角余光瞥向了窗边坐着的顾关山。   顾关山靠在椅子背上,头发盘起,显出纤细优雅的脖颈,人瘦而匀称,极有气质——换句话说,是极为让人生气的品质。   “你真的,泽哥哥……”谢真痛苦道:“你去和她认个错,说你不该吼她,不就行了吗?”   沈泽暴躁道:“老子他娘的要脸!”   然后他把笔往桌上一摔,烦躁地找历史书。   谢真十分不怕死,在一旁和三班的小姑娘八卦道:“对的,对的,其实没什么,就是一个男人对自己的爱心早餐被无视之后的愤怒——”   沈泽一字一句道:“我□□妈。”   谢真瞬间静了,安安稳稳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开始像只孵蛋的老母鸡般听课。   -   历史魏老师仍是那精神矍铄的模样,他头发花白,站在讲台上写板书。   “这是月考卷子。”魏老师挥了挥手里的一打卷子道,“我先说下,一卷阅卡还没完,我手头只有二卷的卷子。二卷满分是五十,其中四十分以上的几位同学,我要特别表扬一下——”   “四十八。”魏松说:“李西——第一名。不奇怪,她作业做得这么认真。”   “第二名,46.5分,丁芳芳。”魏松把卷子放下,“45分,顾关山,有地方扣分扣得实在不应该。42分,……”   “——总共是五个人。”老教师赞许地说,“但是问题是,还有另一批人,我也要特别说一说。”   魏松一张卷子一张卷子地念道:“分别是陈东、沈泽还有盛一凡、刘畅……”   他把那批卷子一收,道:“——这些人二卷低于二十分。我希望你们后天之前来一趟我的办公室,我有话要和你们讲。课代表把卷子发下去,我们开始上今天的课。”   课代表在教室里走动,初秋的空气冰凉而清澈,窗外黄叶飘零,天高云淡。   老师说:“在课代表发卷子的这段时间里,还是老规矩,提问上节课所学的知识脉络。”   沈泽一阵头疼。   魏老师翻开花名册,随意地看了看道:“——沈泽?”   沈泽不耐烦地站了起来。   “哟……”老教师友好地问:“今天没和顾关山坐一起啊?”   班里一阵起哄般的哄堂大笑,顾关山低着头,似乎在画画,是个对这场骚乱浑不在意的模样。   沈泽觉得自己像是在犯贱,他握了握拳头,直视着魏松魏老师。   “新文化运动兴起的标志是什么?”魏松将书放下,鼓励地望着沈泽。   在这班里活着实在是太不自在了,沈泽想,有一个仗着被喜欢就对他胡作非为的女孩,还有这么一个不识时务的老师——沈泽扪心自问实在是不愿学习,他家境不差,以后就算长成个废物,也能富裕快活地过一辈子:随便混个语言证书就能出国镀个海龟的金,回国就有一个公司等着给他管。   以往顾关山会小声提示他正确的答案,但如今沈泽身边只有个同为废物点心的谢真,谢真打着刷着FGO,咧着嘴一直给他的吾王打call——根本不会注意沈泽的窘况。   沈泽第一次感到有些窘迫:“我不知道。”   “这可是初中的知识,沈泽。”魏老师拧着眉头:“新文化运动的开始标志是陈独秀创立了《青年杂志》期刊,第二期的时候这个杂志改名为了《新青年》——大家都要记住,千万不能忘了,要是连这个都不会,真的没法参加高考。”   然后下一秒,沈泽注意到了,顾关山清澈的眼神正望着他。   那眼神非常浅淡,没什么情绪,是顾关山本人一贯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了沈泽的身上。   沈泽那一瞬间觉得,如果有地缝,他愿意钻进去。   魏老师说:“沈泽,坐下吧。”   沈泽原地落座,凶悍地瞪了顾关山一眼。   谢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泽哥,你要是实在看顾关山那小丫头不顺眼,我可以找几个小混混到校门口找她几次麻烦——”   沈泽杀人的眼神瞪了过来。   谢真:“……或者,你可以当我刚刚放了个屁。”   沈泽哦了一声,转头听课去了。   沈泽大约是近两年来头一次听课这么认真,在课本上做笔记。魏松讲课的节奏非常好:   “我任教这么多年,最爱讲的就是近现代史。”魏松说:“近现代史是一部关于青年人的历史,有家国,有人性,有时代和热血。”   沈泽拧着眉毛看向魏松,手里的圆珠笔点了点课本。   魏松说:“——按理说,我给你们讲一讲发生了什么,政治背景经济背景文化背景,直接原因间接原因就行了。但是历史首先是一面镜子,其次才是你们应试的工具。”   沈泽发起了呆,却听见魏松说:“青年,孙中山,陈独秀,李大钊,还有后面我们的第一批领导人班子……他们在准备做一番自己的事业的时候,他们是多大?”   “在你们的这个年纪的时候,”魏松淡淡道:“他们就已经在准备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了。”   -   顾关山对着空白的纸发呆。   她又去买了新的空白本,买了新的自动铅,想要重新完成自己的分镜,但是那支笔在空中悬着,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温暖又金黄,像是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红润的苹果。   但是那些曾经在她的脑海中不住打转的故事,却无论如何也画不出来了。   顾关山对着自己的脚本翻了翻,每个故事都如此明晰,但她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漫画丧失了想法和冲动。人在面对打击时都会有些应激反应,有人暴饮暴食,有人萎靡不振,而顾关山则突然失去了自己的方向。   曲若站在班门口和沈泽交谈,顾关山尽管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听’,却还是忍不住被拽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曲若调笑着问:“泽哥,生日还有二十天,想要什么礼物呀?”   沈泽看了一眼窗边埋头的顾关山,冷淡道:“——无所谓。”   曲若注意到了沈泽的视线。   “好呀。”曲若盈盈笑道:“我们泽哥的礼物可不能糊弄,我一定给你买你最喜欢的东西。”   顾关山趴在桌上,在本子上圈了一个日期:十月二十七日。   ——沈泽的生日。   她从课桌上摞着的厚厚一摞练习册的缝隙里,偷偷地、酸溜溜地瞄着沈泽的方向。   顾关山心里有种难言的酸楚,但是她又有种在人生里被磨练出的铁石心肠:她和沈泽是不会有未来了,她想,可是看一眼总是没事的吧?   ——他认识那么多女孩子,前女友也有,顾关山不过是个一时兴起的,可以‘玩玩’的姑娘。   这样的人可能比较重要,也可能睡一觉起来就忘了,但可以确定的是,新年的钟声一响,她就会被忘在过去。   丁芳芳注意到顾关山正看着沈泽,疑惑地问:“你在做什么?”   顾关山鼻子有点发酸,小声道:“没什么,我饿了,陪我下去买馅饼吧。”   然后她拽着丁芳芳,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   ……   灰尘飞扬,暖阳澄澈,碧空湛蓝。   走廊里,沈泽望向顾关山消瘦的背影,顾关山与她的朋友丁芳芳一起下楼。沈泽心头火起,烦躁地扭头回了班。   ……   安静的走廊里,丁芳芳感受到了一股凶悍的视线,回过头看了看。   顾关山疑惑地问:“芳芳,怎么了?”   丁芳芳顿了顿,道:“我觉得沈泽……”   沈泽好像正准备把你生吞活剥了,丁芳芳想。   但丁芳芳想了想,最终决定不惹事,和稀泥地宽慰她的胖友顾关山道:   “——没事。”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   老舍曾写:‘春脖子短’四个字来描述济南的春天, 而北方的秋天其实也是短的。   在几个星期前之前还可以穿着短裤T恤四处蹦来蹦去,转眼就得裹着外套艰难挪动, 转眼就有种深秋的冰冷。   窗外漆黑一片,只有夜空繁星如豆,星星漫天闪烁。   下了晚自习后,顾关山裹着外套, 插着耳机一个人恹恹地窝在教室里头。   徐雨点问:“关山, 你不下去吃吗?”   顾关山疲惫道:“……不用了。”   徐雨点拿了盒饭,坐在了顾关山的身边, 开始吃饭。   “不吃饭可不行。”徐雨点说, “人是铁饭是钢, 你就算和沈泽闹别扭了,也不能因为这个绝食吧?”   顾关山:“……”   徐雨点担忧地打量了一下顾关山的小身板道:“何况你又是个这种……身板,你要是不吃饭, 真的会死的,你和丁芳芳不一样。”   丁芳芳怒道:“关我屁事——!我这叫没刮开的彩票懂吗?!”   徐雨点:“那你这彩票还真是挺圆润的。反正, 顾关山, 你得吃饭。”   顾关山恹恹地说:“我不要, 今天盒饭里炒的是豆角不是芸豆,我不吃。”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徐雨点忧虑道:“真的是和沈泽的分手打击了你吗关山宝宝?沈泽他真不是个东西,我们大家都一起谴责他!”   顾关山心想这句话怎么就听起来这么眼熟呢——然后她想起来到这是自己刚认识沈泽的那天, 糊弄沈泽时放的屁。   ——我早就知道语文教研室没一个好饼, 别担心, 我帮你谴责他们!   顾关山想起这句话, 顿时,更抑郁了……   她心塞道:“就没在一起过,没有什么分手不分手的。”   徐雨点:“这是你的一面之词,普罗大众是不信的。”   顾关山不想再反驳了,她安安静静趴在了桌子上,也不吃饭,就整个人缩在她的外套里,听着耳机里的歌,闷头写作业。   徐雨点仔细一看顾关山正在干的事——写作业,当即吓都吓死了,她见鬼般挥手把丁芳芳叫了过来:“芳芳!芳芳!关山这是怎么了?”   丁芳芳眯眼看了片刻,道:“大概是在认真学习呢吧?”   徐雨点十分惊恐:“这才是可怕之处好吗——她什么时候认真学过习,还是在吃晚饭的休息时候?!”   丁芳芳摸着下巴:“我记得上次她认真学习,还是初中的时候画小黄图被老师抓了现行……”   “……于是羞愤欲死,”丁芳芳说,“无法面对自己的本子和笔,就不画画了,好好休息了一段时间。”   徐雨点:“……”   “而现在这个情况,”丁芳芳又打量了一眼顾关山:“应该是因为失恋导致的无法面对本子和笔。”   顾关山心头火气,手下用力,手里的自动铅啪叽一声断了:“……”   徐雨点悲悯道:“爱情啊,真是让人无所适从……”   顾关山扯了自己耳朵里的降噪专家BOSE耳机:“你们是不是当我听不见?”   徐雨点:“哪能呢,我们都是光明正大地在你面前编排你啊。”   顾关山:“……”   顾关山绝望地觉得没法计较了,在这群人面前一点尊严都没有,就又把自己的耳机塞回了耳朵里,专心地整理哲学的笔记。她手里的另一只三菱橙色中性笔动个不停,写出的字迹飘逸又俊秀,服服帖帖地趴在格子上。   徐雨点探头一看,吓得失声大叫:“——娘啊!”   丁芳芳:“???”   徐雨点失声喊道:“她居然在整理政治笔记——!她是受了多大的刺激?!”   丁芳芳也吓死了:“卧槽,这下真的出大事儿了!”   顾关山使劲塞了塞耳机,嫌吵。   “顾关山这角色崩了!”丁芳芳抑扬顿挫地宣布:“这个失恋的阴影也太可怕了,都快要改变姓顾的这混球的人格了!我现在就要鉴定顾关山真的爱上了沈泽——”   顾关山啪一声拽掉了耳机,炸毛:“滚!滚滚滚!你们是中央戏精学院毕业的吗!少表演了去写你们的作业好吗——!!”   ……   发完了火,顾关山恹恹地趴在桌上整理完了自己的政治笔记,她浑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场,丁芳芳也嗅到了那股气场的不同寻常,于是一个人躲了出去。   过了会儿,丁芳芳突然一脸十分微妙的表情,提着一纸袋香喷喷东西走了进来。   她把那个纸袋子丢在了顾关山的桌上。   顾关山茫然地抬起头:“……???”   “你的追求者——”丁芳芳又觉得不对,急忙改口道:“——不。我的追求者!送了我一点吃的,可我吃饱了。”   顾关山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丁芳芳。   丁芳芳十分心虚,正当她准备好了一千种托词来写一篇叫做‘丁芳芳追求者产生始末和可行性研究’的paper时,顾关山提出了她的第一个疑问:   “……哈?你什么时候吃饱过?”   丁芳芳:“姓顾的,你二大爷。”   顾关山狐疑地拿起那袋东西,里面装着的都是她爱吃的:滚烫的酱汁肉馅饼,还有杯热热的一点点奶茶,一包垫肚子的苏打饼干和水果硬糖。   顾关山由衷道:“你那个追求者很走心啊,一点点离学校那么远,他得翻墙才能出去买吧?”   “大概吧……”丁芳芳不自然地说:“反正我不吃了,你吃吧,正好你没去食堂,还饿着肚子。”   顾关山:“你什么时候这么慷慨大方了……”   丁芳芳心虚地说:“……反正你吃就对了。”   顾关山一愣,不依不饶地追问:“到底是谁给你的?”   丁芳芳扭头就走,并不答话。   顾关山越想越觉得奇怪,她捏了捏那个馅饼,显然是刚买回来的,滚烫滚烫,可能刚出炉没多久——而且肯定是从校外买的,因为校内的馅饼肯定早就卖完了。   但是顾关山真的感到了饥饿,她啃着馅饼,馅饼的饼皮香酥,肉馅柔软、入口即化,肥瘦搭配刚刚好。   “你是不是不方便告诉我送东西的人是谁?”顾关山问:“你这样我真的很好奇。”   丁芳芳没答话,顾关山迷惑地皱起眉头,然后半天沉默后,丁芳芳严肃地说:“——是个我一直都还挺有好感的男孩子,他如果追我的话我会答应的。”   顾关山:“……你这话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你有好感的男生?这基本上是让我从高一高二高三三个年级,一百八十个人里面精准挑中一个……”   丁芳芳忍无可忍道:“你到底吃不吃?!”   顾关山立即安静如鸡,把馅饼塞进了肚子里。   但是她总觉得丁芳芳在骗她——虽然丁芳芳说的像模像样,但是要知道,丁芳芳这么健谈的人,不可能没提过自己有个能来送零食的追求者。   所以,到底会是谁?   -   顾关山话本就不太多,那段时间话更少了。   谁也看不出她心底的情绪,顾关山也不善于表达自己的苦闷,她表现在外的一向是强大而浑不在意的形象,所以再难受也只是话少了一些而已。   顾关山其实已经是个很擅长排解自己情绪的人,否则也不会没病没痛,没什么心理障碍地在那种环境下活到这么大,甚至长成了个正常人。   可是那些情绪却和这种关于情爱的‘难受’截然不同,它带着一股在风雨天里钻进骨头缝的痛楚,掀起这个青涩女孩的每一寸骨头,将酸楚安置了进去——犹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顾关山那段时间尤为沉默寡言,连玩笑开得都少。   她也没有画画,只是灰头土脸地听着课,除非必要,绝不多和别人沟通一句——走班时,当着沈泽的面,尤其沉默。   第二周的周五下午,住校生回家。   顾关山值日完毕,窗外天光昏暗,路灯亮起,整个教学楼里除了还在等她的丁芳芳之外,可能只剩打球的学生。   深秋的傍晚已经很凉了,无边树叶萧萧而落,枯黄的叶子堆了一地。   丁芳芳滔滔不绝地说:“我觉得我真的是好人,因为担心你会不会在路上突然去撞车,居然留在学校等你值日!一等就这么久……”   顾关山:“……”   “毕竟失恋的人,情绪大多不怎么稳定。”丁芳芳说:“就让爸爸用宽阔的怀抱来温暖你好了!”   顾关山心塞道:“你真的是戏精吗……一,这不是失恋,这就没有恋爱过;二,就算是失恋,你也不应该用这俩字反复揭我疮疤……”   丁芳芳说:“这叫应激疗法,你知不知道嘴里一个疮,只有狠狠咬掉上面的白膜才会好!”   顾关山等号眼,心塞道:“你就是歪理邪说一大堆……不过你留下来也刚好,我今天可能要去你家附近一趟。”   丁芳芳:“?”   顾关山认真地问道:“……我问你,给男生买生日礼物,买什么比较好?”   丁芳芳一呆:“啊……?什么男生啊?”   “——我要去你家附近买生日礼物,你陪我逛一逛。”顾关山想了想,诚实地说:“沈泽要过生日了。”   丁芳芳喜不自胜:“你终于想开了!!”   顾关山柔软地笑了起来,问:“你想什么呢,芳芳?”   “这个牛角尖,我大概是钻不出来了——”顾关山一边说,一边在秋风里裹紧了自己的围巾:   “——可是,我想给他买点什么。”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   傍晚天色墨黑, 沿海街道路灯昏黄。   顾关山拉着丁芳芳走在路上,冰凉的秋风吹过,路边的小店亮着星星般的灯。   这是个安静而又诗意的城市, 海岸线上散落着灯火,犹如天上落下来的繁星。   顾关山手被海风吹的冰凉,和丁芳芳挽着手。   丁芳芳在令人尴尬的沉默中拉长了声音:“你打算给沈泽买些什么?”   “不过吧顾关山,说真的,你给他买礼物不合适。”丁芳芳说:“你送给他,他会怎么想?”   顾关山说:“我只是想给他买点东西, 又不一定要告诉他这是我买的。”   丁芳芳挫败道:“……我可以说是真的不懂你们麻花系少女的心情了,喜欢就在一起啊!整天搞得这么纠结……”   顾关山没说话, 只说了句:“——我打算给他买条围巾, 毕竟冬天了。”   丁芳芳:“……”   丁芳芳忍吐槽,忍得十分辛苦……   她们两人走过一家店时,丁芳芳突然不经意地问:“关山,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总觉得这个问题你问过一次了。”顾关山笑了笑,在夜风中轻声说:“我打算偷偷画画啊。”   “不是, ”丁芳芳挥了挥手道:“我是说以后的打算,想去哪里上大学,想在哪里工作。”   顾关山笑了起来:“——当然是离我家越远越好了。”   “我肯定是要出省的……”顾关山喃喃道:“我一开始想去北京,但现在更想去上海了, 那里自由得多, 也包容, 有更多的机会……学校的话——其实我以前想上的是清华美院, 但是按现在的情况来看,我大概只能走文化课这一条路了。”   丁芳芳说:“——我真的看不懂你爸妈。”   顾关山怅然道:“不需要看懂他们。”   “顾关山,”丁芳芳若有所思道:“我好像明白你拒绝沈泽的另一个原因了。”   顾关山:“嗯?”   “——他太幼稚了。”丁芳芳说:“顾关山,你是个成熟的人,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知道你为了你要的未来该付出什么,沈泽他却不知道。”   顾关山也笑了起来,温和道:“是呀,他和我不是一路人,芳芳。”   顾关山笑起来非常好看,心里敞亮,像是已经知道了很久:   “我赌五毛钱,沈泽是以后奔着出国这条路去的。”顾关山带着丁芳芳走进了一家店里,一边轻声说:“他的路非常好走,一条康庄大道。沈泽和我不一样,所以他有当个混蛋的资本,而我没有。”   顾关山平静地叙述道:“所以他可以上课不听讲,可以翘课去打篮球,而我不行。”   “我觉得,就算我们谈了恋爱——”顾关山摸着围巾,理智地说:“——也迟早会分手。”   织物店里挂着土耳其琉璃灯,绚烂灯罩中光芒璀璨,有种温暖而绚烂之感。顾关山摸了摸架上的红围巾,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这个会不会有点太娘?”   丁芳芳看了片刻,诚实地说:“高中男生用大红色容易被嘲笑,好看是挺好看的,但不适合。”   “这个又太成熟了。”顾关山又摸了摸一条深茶色的,说:“——感觉要三十岁往上的男人戴才行。”   丁芳芳点了点头。   顾关山问:“这个礼物是不是有点暧昧?”   她从店里挑了一条浅灰的条纹羊毛围巾。   店员招呼她们:“小姑娘,如果是送男朋友,那挺好的。”   “不是男朋友。”顾关山浅浅笑道:“算是喜欢的男孩子——十七八岁的样子,这个颜色合适吗?”   店员笑道:“合适,这个男孩子围上可帅啦小姑娘!作为礼物又贴心,又有点恰到好处的温柔,送喜欢的男孩子这东西绝对没错!你买我就帮你包上……”   顾关山温和一笑道:”那就它吧。”   顾关山买东西非常利索,说交钱就交钱,丁芳芳肉痛地看了看她付的钱道:“……你最近是涨了零花钱吗,这么舍得?”   顾关山点了点头,平淡道:“涨了点,大概是我爸妈他们觉得那天晚上太过分了,有点良心发现吧。”   “我最近……”顾关山疲惫地说:“我最近,芳芳,真的是……太累了。”   -   顾关山一个人抱着买的围巾下了车。   围巾被装在一个简约大方的礼品盒里,她抱着那盒子,背着巨大的书包,从公交车上跳了下来。   顾关山家所处的位置近文化街,所谓的文化街——晚上总比白天安静不少。   此时海风吹拂,天边一轮月圆,落尽了叶子的爬山虎与月季花枝在风中颤抖。   街头艺术家在路边弹着吉他唱民谣,中年男人的声音沙哑绵长,在北方秋日的海风里被吹得几不可闻。   顾关山手指冻得冰凉,她在那条老街前站了片刻,吉他声似有若无地传过来,男人的歌声沙哑得像是船夫号子,却又有种无可奈何的沧桑的之感。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他们的难处。   梦想和面包不可兼得,这些唱歌的人犹如流浪汉,他们可能回去就要吃一块钱一包的泡面,去超市和菜场买九点后的蔬菜,而他们面前的帽子里空无一物,陪伴他们入眠的只有他们的梦想。   而顾关山站在这里,不必操心面包和生活,衣食无忧,却没有追逐的梦想的能力。   顾关山裹紧外套,把兜里仅剩的五块钱放进了唱歌的人的帽子里。   唱歌的艺术家对她微笑,顾关山也对他柔和地笑了笑。   “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痞道:“——那个姓顾的,你有没有觉得你忽略了什么?”   顾关山微微一呆,回过头一看——沈泽站在黑暗里,指间火光明明灭灭,眼睛狠狠地看着她——他身后跟着七八个人,气势汹汹。   顾关山说:“……哈?”   “你是不是把我忘了?”沈泽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顾关山,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顾关山皱起眉头,冷冰冰地道:“我没话和你说。”   沈泽又有些心头火起。   顾关山抱紧了自己的礼品盒,淡淡道:“沈泽,我们那天晚上就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互相尊重一下,不要再纠缠了,好吗?”   顾关山这个人,冷静而理智地说话时总有种激怒他人的能力。   沈泽咬牙道:“顾关山——”   “谁他妈——”沈泽将烟头碾了,凶狠地道:“——纠缠你了?”   顾关山平淡地说:“行吧,不算纠缠。”   顾关山清晰地听见了曲若吃吃的笑声,像煽风点火一般。   沈泽打量了顾关山片刻,顾关山消瘦而苍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沈泽,是个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站在她面前的无论是沈泽还是周泽,都犹如吹过她身边的夜风,掉光了花叶的月季花枝一般,没有任何分别。   ——那是沈泽最厌恶的眼神,他的怒火在胸腔翻涌。   顾关山抱着一个不知道是给谁的礼品盒,沈泽见到那个礼品盒的那一瞬间酸的不行,这礼盒是给谁的?——朋友?同学?这种颜色的包装一看就是给男人的——   ——给男人的。   “我和她——”沈泽凉飕飕地对和他同行的人道:“我要和她单独谈谈,你们等我。”   沈泽一把抓住顾关山的手腕,把姑娘拖进黑咕隆咚的小巷子。   顾关山拼命挣扎:“你——你疯了吗沈泽——”   这个姑娘看似尖锐,却没什么力气,是个纤细孱弱的模样,沈泽甚至一只手就能将她压制得死死的。而沈泽一想起那小盒子,就得恨不能将顾关山生吞活剥。   小巷子里漆黑一片,安静如鸡,连歌声都没了。   沈泽:“我从不在人前吵,你说吧,你的诉求是什么。”   顾关山冷笑一声道:“我没有诉求,如果你硬要逼我找出来一个的话,是希望你不要纠缠我。我现在就要回家了——”   沈泽冷笑一声:“回家?”   “顾关山,跟我针锋相对有意思吗?”沈泽眯起眼睛,心中那种暴虐的**几乎要喷涌而出,可他难以对顾关山爆发出来。他说:“我最后再告诉你一遍——”   沈泽盯着顾关山,尽量使自己心平气和,压着火气道:“顾关山,我最后告诉你一遍,那个打你的人,你不需要害怕。”   顾关山终于抬起眼睛,望向沈泽。   她眼睛像是被水洗过,澄澈得像是冬夜,专注而带着丝期待地看着他。   沈泽心里一恸,有些难言的发疼。   “你是不是在家里受那个打你的人的钳制,顾关山?”他沙哑地问:“你告诉我就行,他叫什么名字,他在什么地方晃悠——我保证,你告诉我之后,我去替你出气。”   顾关山微微顿了顿。   “你不用害怕,哥罩着你。”沈泽哑着嗓子道:“你别……别和我闹别扭了,行吗?”   沈泽眼眶发红,说:“——我保证,你告诉我他是谁,就行了。你看,多好解决?”   “没有我收拾不了的混子。”沈泽沙哑道:“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顾关山,你怕什么呢?”   顾关山茫然地看向沈泽。   她似乎有些难过,也似乎没有。顾关山想起了自己在无数个落雨的和没落雨的、早上或者夜晚的,学校或是家里的,那持续了十余年的噩梦和控制。   ——顾关山想起她的父母和家庭。   这些故事要如何启齿,就算顾关山能说出来,沈泽呢,他怎么可能懂?   女孩清澈的眼睛在沈泽脸上停留了片刻,终于疲惫地道:   “……你走开,我和你没话可讲。”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   徐雨点伸手在顾关山眼前晃了晃,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了进来, 教室里灰尘发着光。   “去接水吗?”徐雨点问:“出去走走?”   顾关山揉了揉眼睛, 说:“好啊。”   徐雨点叹了口气道:“高中真累啊, 这个学期就要结课了……从下学期开始一轮复习, 关山, 有什么打算?”   顾关山嗯了一声道:“应该就是留在学校里, 好好复习吧。”   徐雨点关心地说:“关山你如果想艺考的话,现在就得去看看找个画室了……我有个同学在江北画室,他们画室很好,就是有点贵,好像还会抠你们的材料费吧?我记得我同学是一个周一百五的纸钱……但是他们的师资力量是很强大的,基本去的话就是保底江南美院,不过退钱。”   顾关山笑了笑, 没答话, 从桌上拿了她的水杯,跟着徐雨点向外走。   “还是要早做打算才行。”徐雨点絮絮叨叨地说:“说真的,艺术啊——一般人真是学不起,他们画室我记得一年学费就要十万,材料费另算……前段时间他们请了央美的教授来讲课,一节课一个人就要交200块。”   顾关山清淡地笑着说:“所以太贵了, 学不起嘛——”   徐雨点看着她。   “再说啦,我靠文化课也能上个不错的大学, ”顾关山笑眯眯道:“没必要学艺术的, 再说啦, 上了大学也可以画画啊。”   阳光洒进走廊,顾关山冷得微微瑟缩了一下,徐雨点套上了薄羽绒马甲,顾关山只套着薄薄的校服,风一吹就吹透了。   “奇怪呀,关山你家又不穷……”徐雨点奇怪地说:“你爸爸不是开公司吗?”   顾关山在柜子里抽了条速溶咖啡,闲聊般道:“反正他们觉得这个钱没必要花啦——走吧,我冲杯咖啡。”   徐雨点点了点头,和顾关山朝水房的方向去,阳光灿烂,几个学生背着画具包和笔筒笑笑闹闹着穿过他们。   窗外大雁南飞,犹如秋天的尾巴,天际吹过蔚蓝的风。   然后顾关山在原地撕开了咖啡包装,然后她猛地被撞了一下。   顾关山有点懵逼:“???”   她回头一看,沈泽已经走到她身侧,将自己的水杯拧开,浑然没有刚刚撞人的模样。   徐雨点:“……”   顾关山被撞的有点疼,有点懵逼,但是没计较,她把咖啡粉倒进了自己的杯子,把热水接了进去。   沈泽冷冷道:“让开。”   顾关山心里想着绝不能和他计较,干脆地让开了两条胳膊的距离。   沈泽接了水,顾关山拧了水壶盖子,和徐雨点走了。   “顾关山?”沈泽冰凉地说:“你的水撒到我身上了。”   顾关山:“……”   徐雨点不赞同地看着顾关山,顾关山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委屈,沈泽袖子上的确湿了一块。   顾关山诚恳道:“对不起。”   沈泽这一下找事犹如打在了棉花上,顾关山道歉后脸上都没什么神色,拉着徐雨点就走了。   走廊上冷风哗地吹过,顾关山没事人般嘀咕道:“我最近怎么这么困呢,老想喝咖啡……”   徐雨点:“……”   顾关山叹了口气:“作业太多了,所以喝得多。”   徐雨点难以置信道:“你——你对沈泽干这种事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关山:“诶?”   “他也太过分了吧?!”徐雨点心塞地道:“沈泽和你不成就不成了,为什么要这么欺负你——”   顾关山淡淡道:“因为说白了是我对不起他。”   徐雨点:“你——你怎么对不起他了?”   “但是我又觉得……”顾关山叹了口气:“……唉。我还以为他那天被我气到爆炸之后会再也不理我了。”   徐雨点:“……”   顾关山怅然道:“可我宁可他不理我了,雨点。”   徐雨点:“我明白!买卖不成情意在,在水房找茬算怎么回事,他这人太过分了!关山你也别心塞——”   “不是……”顾关山轻声道:“不是因为他找我的茬,是因为他还不愿意……把我当成空气看。”   -   与此同时,高二一班的教室里:   谢真:“你他妈,沈泽——”   谢真深呼吸了一口冷空气:“——是有多幼稚啊?”   沈泽:“……”   沈泽黑着脸,瞪着谢真。   谢真这次终于没被沈泽的眼神恐吓,坚持道:“你关心她就告诉她啊!你看看你自己——”   沈泽拿着个他可能已经三年没用过的水壶,破天荒地地去水房接了水。   “——你是有多想吸引她的注意力?”谢真看着他,像是看着个傻子:“我记得这个搭讪的方式我从小学三年级之后就没用过了!”   “喜欢一个女孩子得对她好,”谢真头疼地捂着头:“要把她宠到天上,不是对她发火,是她想吃什么就给她买什么,想要什么都给她送到手里,让她知道自己被爱着,当然我对顾关山这种敏感又独立的性格一点感觉都没有,但她这样的性格尤其需要你——”   沈泽皱起眉头:“敏感又独立?”   谢真心塞道:“对啊!就她那种连一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的小姑娘,要我说泽哥……”   沈泽:“连一个依靠的人都没有?”   谢真心里一凉,只觉得这问题不应由自己告诉沈泽,那故事就算要说,也应该由顾关山亲口告诉他。   那年藤苑初中被她父母闹得满城风雨,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却在换了一中这个环境后,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过。   顾关山虽然一直和人很有距离感,却是个路人缘很好的人,她会帮别人代笔情书,会帮别人画画,没有仇家,也没什么人会恨她——藤苑初中毕业的这一批人,谁会去主动伤害顾关山那样的女孩?   谢真曾经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当初在顾关山的位置上,经历了那种事情,还能像她一样冷静地,在第二天就回来上学么。   谢真觉得自己做不到。   可沈泽关注点跑偏了,他暴躁道:“——那是她不识好歹,无论是什么放在她面前她都不要,无依无靠,过得再惨都是她自己作的!”   谢真无语凝噎地看了他片刻,道:“……哦。”   谢真觉得沈泽失恋之后就开始钻牛角尖,便懒得再搭理他,自己专心集中精力开始拼麦当劳儿童套餐的小黄人。   沈泽烦躁地原地转了几圈,困兽般又溜达了出去。   窗外天高云淡,满树的树叶掉光了黄叶,谢真叹了口气。   沈泽家里有钱,长得帅,人设又酷炫,不少女孩都喜欢他——他半推半就也好,自己主动追也好,谈过三四个女朋友——却都不长久。   谢真这一拨人和沈泽凑在一处时曾听沈泽调侃他的那些女朋友,可沈泽对顾关山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那是真的动心,而那种动心是藏不住的。   可是,谢真纳闷地看着沈泽往天台上走——他最近抽烟频率直线上升——他的这个老朋友,和顾关山那种强者,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他们教语文的严老师在课上讲作文,月考的作文范文被复印了一大摞,一张张地往下发。   “拿到范文的人先看看,”严老师说:“然后我会找同学来分析一下这些范文好在什么地方。”   沈泽正伏在桌上睡觉,闻言微微睁开了眼睛,免得被范文卷子埋没。   严老师道:“范文大家都拿到了吧?来翻到第一页……你们看这一篇六班的一位同学的范文。”   沈泽将卷子翻了翻,第一页豁然是‘顾关山’三个飘逸俊秀的字迹,他脸色一变。   ——60分,一篇满分作文。   严老师认真讲道:“我以前一直在强调,我们考试要写议论文,议论文,总分总的议论文——我们也一直这样训练你们。但是你们粗略地扫一下,告诉我这篇文体是什么?”   一向听课认真的邹敏专注地望着讲台,答道:“是……散文。”   “对了,这篇是散文。”严老师笑着说:“我明确地跟你们说,我让你们写议论文,是因为你们大多数人只能靠议论文拿到最高分,可你们谁能写出这篇散文的一半水平——你们就爱写什么写什么。”   “这个同学我有印象。”严老师正经地说:“我有幸看过一次她画的漫画——”   班里传来窃笑声,大家似乎都知道那漫画是什么内容,那个漫画两百次的传阅终于在此刻甚至有人小声八卦起了陈东和沈泽两个人。   严老师轻松地八卦道:“——是个非常、非常有灵气的小女孩,我第一次改她的作文的时候,她写的文体是小说,我当时以为她是学编导的,可六班的常老师告诉我她没有任何走艺术这条路的打算……现在大家读一下吧。”   沈泽连看都不愿看,把那张写着熟悉字迹的纸团了,塞进了桌洞。   谢真看着沈泽:“……”   片刻后,严老师说:“来个人谈一下这篇作文写了什么,好在哪里?”   班里照例无人举手,严老师粲然一笑道:“——邹敏,你来谈谈。”   邹敏站了起来,认真地分析道:“这篇作文写的很好,考试时候的题目是半命题‘我的_____”,我们都在写人生、理想和坚持的时候,她写的题目非常新颖,叫做‘我的山岳’……”   坐在谢真和沈泽前面的那男生——那个曾经在人人网上发帖骂遍六班女孩的人,突然转过了头问谢真:   “我昨天听说,两年前,你们藤苑初中有个女生,被一个男人拽着头发拽出校门,是真的假的?”   谢真顿了顿:“……”   谢真说:“……是真的。”   那男生:“还被揍了?这么丢脸,最后转学没有?”   谢真冷冷道:“这么八卦干嘛,我不知道,你别问了。”   邹敏站得笔直,对语文老师道:“……整篇文章透着一股山岳般的坚强,这种抽象的题目,主旨也非常抽象,却能在8秒一篇的快速阅读中都能让阅卷人理解它的主旨,并为之感动。”   “是呀。”严老师说。“这篇作文我就不讲了,就算讲了你们也用不了,下一篇……”   ……   “这还有勇气来上学啊……”那小人扁了扁嘴,欠扁道:“现在的女人果然脸皮也变厚了。”   沈泽没在意任何一句话,他走着神,望向窗外的昏黄落叶。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   走班的下午,常老师站在讲台上对全班宣布:“下个学期, 这个走读的班级就会是我们的行政班了。”   顾关山正朦朦胧胧地看着窗外, 她瘦了不少,套着大一码的校服, 身边的位置一个人都没有, 凛冬将至, 窗外大海都是冰冷的,枝头一片叶子都不剩。   “然后就是, 大家要好好备战会考……”常老师说:“这可是高中第二重要的考试, 通不过的话没有毕业证!通不过求爷爷告奶奶都没用,我告诉你们,嗨,每年都有你们曾经的学姐学长打着飞机回来考试——”   ‘打着飞机回来考试’——六班全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关山转过头望着老师讲课的方向, 也露出了浅淡的笑容。   常老师说:“反正, 你们别重蹈这些学姐学长的覆辙就行。高中的毕业证还是挺重要的,比如你们中间有人万一考不上大学——”   班里又爆发出噗嗤噗嗤的笑声, 同学们心想,都考上了一中,哪有上不了大学的道理呢?   “——考不上大学, 这就是你们最后的文凭。”常老师认真地说:“别笑, 这是很严重的事情!然后我代表我个人把话放在这里, 你们谁中间有任何一个人挂了任意一门会考——”   “我就送那个人一整套, ”常老师认真地说:“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常老师十分不着调, 同学们:“哈哈哈哈哈——”   “并且,”常老师道:“我会亲自盯着他做完。——沈泽,谢真,陈东,你们三个人笑什么呢!听到没有!还笑,我说的就是你们!”   顾关山回过头望向教室后排。   沈泽没心没肺地靠在椅子背上,笑眯眯的,是个浑不在意的模样,顾关山看到他那样子,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他为什么这么幼稚呢,顾关山心想,可是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顾关山有什么立场干涉他呢?沈泽是个有资本幼稚的人,顾关山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呢?   -   从那天顾关山告诉他‘我们之间无话可谈’后,她和沈泽就再也没有进行过两句以上的对话。   沈泽有时候会来找她的茬,有时候在走廊上看到她也一言不发,犹如陌生人,只是他对陌生人都没有对顾关山那么多的敌意。   顾关山没什么反应,只是对沈泽这些露骨的敌意,照单全收。   她知道她和沈泽说的那些话已经到了羞辱的程度,沈泽只要还要一丝颜面,都不应该再搭理顾关山,哪怕是疯狂找茬,都在情理之中。   ——理智上顾关山知道这样冷冰冰的沈泽就是她需要的,她自找的,她断绝了自己和沈泽所有的可能,顾关山对所有人都心狠,对自己尤其如此——   ——可是无论顾关山对自己再心狠,她也是个普通的小姑娘,是个普通的人。   而人,是有情绪的,有七情六欲的,为情爱所苦,为人生所累,怕生老病死,惧着爱别离。   顾关山并不例外。   那是一个少年人最懵懂的初恋,是大雁飞不过的忘川。   顾关山那段时间总是想起她和沈泽初认识的那天,那格落雨的、灰色的下午,她和沈泽所认识的所有的片段都变成了色彩斑斓的碎片,挤去了顾关山的眼底。   顾关山那时才依稀觉得,和沈泽相识可能是顾关山这十六年的人生最色彩斑斓、最青春洋溢的事情。   顾关山那时又觉得自己非常可怜,人生最色彩斑斓的事情就是一个只想玩玩她的幼稚男孩和她相识——顾关山还真的对他动了心。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人总归没法控制自己爱上的是什么人。   ……   夜幕笼罩海面,天色暗沉,太阳落山的时间越来越早,无一不昭示着冬天将临。   自习课上,整个教室安安静静,顾关山身边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顾关山本身其实人缘不错,但那位置是沈泽不要的,沈泽最近又一副阴晴不定谁点炸谁的模样,谁都不敢去顾关山身边坐,于是那位置就一直这么空了下来。   沈泽坐在教室后排,是个很方便出门溜达的位置。   “丁芳芳,”顾关山写着作业,突然没话找话,伸手扯了扯丁芳芳的袖子开始坦白道:“我对你说句实话,我那天给你抄的作业全错了。”   丁芳芳顿了顿,恶狠狠地道:“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顾关山你这个蠢货对我情根深种,所以见不得我谈恋爱——”   顾关山:“……哈?”   “可怜我的天生丽质!”丁芳芳气愤地伸手一戳顾关山:“竟然遇上了你这么个姬佬——”   顾关山那点小情绪荡然无存,愤怒道:“你才姬佬!滚蛋!”   丁芳芳一把扯住顾关山,威胁道:“你他妈睁开眼睛看看!老子在做什么!”   顾关山终于注意到了——丁芳芳的身边,的确坐着个少年。   少年还挺瘦的,不对,确切的说是身材不错,个子也高,看上去还有点眼熟——   顾关山懵懵的,对丁芳芳居然在勾搭男生这件事十分的接受不良,对丁芳芳发问:“你终于……对喜欢的男生用强了?你对他做了什么,你是不是一屁股坐断了他的脊椎并且把他的尸体摆在了这里——”   丁芳芳眼睛一竖:“你想死是吧?”   丁芳芳又凶神恶煞地一拍桌子:“——你天王老子我在泡汉子!”   顾关山幸灾乐祸地说:“我觉得他听到了——”   丁芳芳:“没有,他不可能听得到的,他戴的是BOSE那个隔音效果超好的耳机。反正我在泡他,你不要突然冲进来干涉我!我不想和你一样孤独终老!”   “可以——我倒要看看是谁。”顾关山说着,趁丁芳芳没注意,啪地一伸手,拍了拍前面坐的少年。   丁芳芳:“……”   前面的少年缓缓回过了头,面容俊秀,戴着眼镜,是谢真本真。   顾关山:“……???”   “怎么了?”谢真疑惑地问:“叫我做什么?”   谢真似乎以为顾关山要问他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解释道:“我坐在这里是因为沈泽旁边太可怕了,他最近气压特别低,我在他旁边老被他骂,他最近看我特别不顺眼……”   顾关山脸上没什么表情,谢真却立刻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没事没事没事——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丁芳芳对顾关山随口道:“最近你懒得下去吃饭的时候我接济你的粮食,都是谢真送来的。他真的是个好人。”   谢真辩白:“其实不是我送……”   谢真眼角余光瞥到一个走廊上的人,否定的话没说完,他顿了顿,果断打了自己的脸道:“——是我,是我本人。”   顾关山顺着他的眼光看了过去,走廊上却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沈泽的座位上也没了人,多半是出去抽烟了。   谢真又戴上了耳机,丁芳芳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对顾关山道:“怎么样,谢真人不错吧?”   顾关山正要回答——   ——谢真却突然回过了头来。   他摘了耳机,清晰地对顾关山说:   “顾关山——十月二十七,泽哥的生日在海伦MALL的星球创意菜,离你家很近,请你一定要来。”   -   ……   冷风凛冽,天空阴沉,顾关山套着厚外套,从出租车里钻了出来。   海伦MALL前人声鼎沸,这是个他们家旁最繁华的一个购物中心,顾关山将礼物装在手提袋里,鼓起勇气,走进了那个灯火通明的建筑物。   顾关山心中充满了矛盾,她理智上知道这不是个她应该露面的场合,但她心里却总有种奇怪的想法——她想把这个礼物亲自送过去,犹如某种仪式感。   其实很简单,顾关山想,只要走到门口托店员转交就行了。   人在一段感情之中时多巴胺上头,总能做出来一些蠢事,那些事十分的不合时宜,再坚硬的人行事也会变得敏感而纤细——譬如红拂夜奔,譬如把媚娘从尼姑庵里请出来的高宗,譬如此时此景,站在这里的顾关山。   顾关山:“……”   顾关山看着面前的星球创意菜的招牌,和里面传出来的欢声笑语,突然想把出门前的自己暴揍一顿。   她尴尬又难堪地咳嗽了一声,伸手招呼了门口的服务员,道:“您好——请问里面是,是有一位沈先生订的包间是吗?”   迎宾疑惑道:“是……是的,一位很年轻的沈先生,和他的朋友。”   顾关山尴尬地把那个袋子举了起来,对服务员说:“是这样的……我想把这个……嗯就是……”   迎宾小姐姐十分老道,立即理解了:“把这个送进去是吗?”   “是的。”顾关山脸色有些发红,鼓起勇气,说:“不用告诉他是谁,也不用说来人长什么样子,在上菜的时候悄悄放进那堆礼物就可以了。真的……非常谢谢。”   年轻的迎宾小姐粲然笑道:“请不要客气。”   然后她招呼了门口闲着的服务生过来,嘱咐了两句,把那一袋东西交了过去。   顾关山目送着那服务生把东西拿走,心里松了口气,又对迎宾小姐道了谢,就转身走了。   顾关山一边走一边心塞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她觉得自己是个智障,被肾上腺素冲昏头脑,多巴胺迷惑心智——本来这围巾只消往沈泽柜子里一塞就行,现在顾关山居然还专程来他们办派对的餐厅前头尬演一通,上演了一出“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算了,”顾关山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至少这样送礼的目标比较模糊,沈泽拆礼物的时候大概猜不出这是我给他的。我这是为保密事业献了身!”   顾关山被这个念头宽慰,心头大畅,正要下扶梯时——   就看到沈泽、谢真和他的一干跟班手里提着几杯一点点奶茶,从扶梯上走了下来。   顾关山:“……”   “——哟。”沈泽恶劣地说,“我过生日的地方可不是这个方向啊,顾关山。”   顾关山大脑瞬间当机。   她结结巴巴地撒谎道:“我——我是过来买——买东西的——”   沈泽大步流星走向那个女孩,坏水溢于言表,玩味地看着她道:“——来了就进来啊,害羞什么呢?不就是来给泽哥——”   他在顾关山耳边吹了口气,声音沙哑而缠绵。   “——过个生日么。”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   “来给泽哥——”   他在顾关山耳边吹了口气, 声音沙哑而缠绵。   “——过个生日。”   ……   顾关山刹那, 脸都红了。   她终究是个没怎么和男孩打过交道的小姑娘, 沈泽在她耳边一吹气, 顾关山顿时就十分的手足无措——并且直接被沈泽一带,带进了那家店里去。   店里环境可以说是相当不错, 天花板上悬着土耳其式琉璃灯, 灯光温柔又绚烂。   沈泽肩膀搭在顾关山身上,却并不介绍她, 放任顾关山在陌生的环境里——然后对几个似乎是外校的、他认识的哥们寒暄般地道:“老李,你女朋友可还行?”   那被称为老李的少年说:“前几天分了,要不然我也不会一个人过来。”   沈泽将顾关山松开, 把手里提的奶茶放在了桌上,咧嘴笑道:“那你看看这边有没有喜欢的。”   他又拉过谢真,拍了拍他的肩膀:“谢真,这些奶茶, 给那边女生分下, 曲若非说要喝我才去买的。”   坐在桌边的曲若剔着指甲, 娇媚笑道:“哪能呢?泽哥,这些奶茶你还是专门去给我们买的不成?”   沈泽朝顾关山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你猜。”   桌边的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 打趣起了她们两人。   顾关山是真的看到曲若就膈应, 她觉得曲若心术非常不正, 却被沈泽的话里透出的的那种熟稔——弄得心里有些难受。   然后曲若突然笑起来道:“哎呀, 关山小姐姐来啦?谁邀请的?”   顾关山尴尬道:“我只是路过买了个东西——”   “说这么多做什么呢?买东西又怎么啦?过生日也不是说非得带着礼物对不对?”曲若句句话说得都像是给沈泽听的, 也句句话带着刺,手上却亲热地将顾关山一把拽了过去,当着沈泽的面亲密地说:   “——关山快坐下呀,来者即是客,我可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讲呢。”   -   沈泽十七岁的生日算是顾关山人生中排的上号的、非常令人不快的场合之一,后来想起来,应该也是顾关山唯一一次在聚会的正中,离席的经历。   这次宴会里顾关山认识的人只有三个,分别是沈泽、谢真和曲若。谢真是个好人,却被一群他的朋友围着,而且说白了和顾关山也没有这么熟——沈泽则长了一张‘虽然我把顾关山带了进来我却并不愿意搭理她’的脸;至于曲若,曲若大概得了机会就会把顾关山怼死。   顾关山本身不怕曲若,但曲若带了一大票跟班过来,美其名曰给沈泽过生日,顾关山认真数了数——敌军有五个人,顾关山权衡了一秒钟,决定低头吃菜。   所谓创新菜,大多像是麦当劳肯德基每个月一次的新品,也可能像是乐事薯片定期推出的新口味,譬如酸奶乐事,譬如樱桃味可乐(巴菲特倾情推荐),这些创新大多都以失败告终,这家创新菜似乎也不例外。   顾关山吃了两口奇怪的三文鱼,只觉得沈泽可能根本没打算过生日。   从口味上看,这家店在大众点评上可能不到三星,评分三星以上的用户都可以盖章是托儿,实在是难吃到流泪——她望向沈泽。   沈泽正在另一桌上坐着,和他那些朋友哈哈大笑,推杯换盏。   顾关山:“……”   她心想自己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呢——顾关山叹了口气,心里有些难受,觉得这不是自己应该呆的场合。   还是偷偷溜了吧,顾关山想。   在这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坐着,就算逃跑也不会有人发现,反正她一开始就是不请自来,是个不速之客。   顾关山喝了一口柠檬水,又望向沈泽的方向,沈泽正和人拼酒,喝得脸都红了。   顾关山于是收拾了自己的包准备开溜——   正玩手机的曲若忽然头也不抬地道:“吃完了就要走了?”   顾关山:“……”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过河拆桥?”曲若嗤地笑了起来,摆弄着自己的指甲道:“还是‘端碗吃饭,撂碗骂娘’?你是来参加人生日聚会的呀,顾关山,你这样不好吧?”   顾关山皱着眉头说:“这和你——”   “没什么关系,对的。”曲若笑眯眯地道:“可是顾关山,你是空着手来的呀。”   顾关山皱起眉头:“我本来没打算来。”   曲若的声音娇滴滴:“是呀,你没打算来,可人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呢?”   顾关山不耐烦地说:“你不也一样么曲若?你是这里的女主角还是什么?你又不是他妈。就算你是,你替他意难平什么?”   顾关山又看了眼沈泽,脾气蹭地蹿了上来,烦躁地对曲若道:“我不是什么软柿子,你把我惹毛了我和你互扯头花都是轻的,曲若,我奉劝你别惹我。”   曲若:“……”   曲若嘲讽道:“怎么了,要对我发疯?顾关山,姿态别这么难看啊,我不就是说了句实话么?说你来占人便宜,不要脸而已——”   顾关山不想和她唇枪舌剑含沙射影,直接挑明了:“说句实话?闲事倒是管的蛮爽,问题是别人——”她看向沈泽:“——别人领你情么?”   “再说我走不走关你屁事?”顾关山不怒反笑:“我送不送礼物也和你没关系,曲若。”   曲若仍是嘲:“哦,是吗?可算给自己的脸皮厚找到了个好理由。顾关山,我确实不是女主人,但我在这里认识沈泽认识的时间,是最长的。”   “——你别以为沈泽喜欢过你你就能在这对我指手画脚,我从幼儿园就认识他……”曲若嘲讽说,“你可别仗着他喜欢你就为所欲为,飞太高可是会摔死的哦。”   顾关山沉默了片刻,嗤地一声,心酸地笑了出来。   “你觉得我是在仗着他喜欢我所以为所欲为?”顾关山吃吃地笑着:“哈哈哈——曲若,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啊?”   顾关山头痛地伸手在自己额头上揉了揉,道:“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曲若,你想告诉我‘他只是想玩你’,对不对?”   曲若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顾关山知道自己猜对了。   曲若语无伦次:“你——你怎么会知道——不、不,你知道为什么还来——”   ——邹敏终究没有骗她,顾关山想。   顾关山也正是因为这个,而难以对邹敏产生讨厌的情绪。邹敏做人过于认真,心里的那杆秤也够沉,不会在这样的场合挑拨顾关山和沈泽,她说同情时,也是真的同情。   顾关山说:“——我早就知道了。”   “你别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顾关山鼻子发酸地道:“会对一个不会对你动心的人不停地倒贴,这种事兴许你这种大小姐会做,可能做完之后还会为自己的痴情而感动;但我和你不一样。”   “沈泽是想玩玩。”她忍着眼泪,坚强地说:“我没那么多精力,活得就已经够辛苦了,也不想拖累他,所以我恕不奉陪。而且,我非但不奉陪,还会躲着他走,就像过去的那几个星期一样。”   顾关山拼命忍着眼泪,却令声音顽强,问曲若:“我这么说,你明白了没有?”   曲若似乎被这件事搞得有些震惊,她先是沉默了片刻——   然后曲若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嘲讽道:“哦?”   顾关山把那些话说完,突然感到自己用光了全身的力气。   沈泽说的那句话在顾关山的心里压了很久——她只告诉过丁芳芳,面对他人,顾关山将其沤在心里,任其腐烂。   自揭疮疤的疼痛渐渐散去,顾关山不再搭理曲若,红着眼眶坐了下来,掏出手机准备叫个车回家。   沈泽仍坐在他的桌前笑笑闹闹地喝酒划拳,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发生的骚乱。就算他注意到,他也不会来管——顾关山摸着手机屏幕酸楚地想,如果没有沈泽的默许,曲若会来找顾关山的麻烦么,用脚趾头都知道答案。   顾关山不再搭理曲若,曲若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她恶毒地望着顾关山,突然站了起来。   “你真的是空手来的?”曲若踱着步,被一个念头击中,恶毒而兴奋地问:“我听你对他很意难平啊,顾关山?你的礼物如果我没猜错,就在这堆——”   曲若伸手一指隔间角落的那堆花花绿绿的纸袋和箱子——沈泽的生日礼物。   曲若:“——东西里吧?”   顾关山瞳孔骤缩!曲若一看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蹲下身,慢条斯理地在那堆东西里翻找了起来。   “我记性还不错,”曲若说:“……一直还可以,谁带了什么礼物过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倒要看看你送了他什么——”   顾关山脸上顿时羞愤得通红。   ”你停手!停手——”顾关山沙哑地喊,“这和你没关系!”   然而曲若已经精准地抓到了那只,顾关山拎来的袋子。   “看样子……”曲若抓着那个礼品袋笑嘻嘻地说,“应该就是它喽。我没有见过这个袋子呢,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送的礼!你是不是让服务员偷偷帮你送进来的呀顾关山?真是没想到啊,你还有这么点少女心——”   曲若说着,直接将那个袋子嗤啦一声撕了。   顾关山阻拦不及,懵了一下。   她的脸变得滚烫,少女的心事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顾关山想过沈泽拆开这个包装的样子,她尽管没打算让他知道,却在心里偷偷地想象过,顾关山为此曾感到一种难言的、隐秘的幸福,可此时那种幸福被曲若**裸地拉到了阳光下,变得羞耻又绝望。   曲若将礼品盒开了,将里面的深灰围巾哗啦一声扯了出来,礼品盒丢到一边儿。   “是条围巾!”曲若宣布,又嘲道:“顾关山,你还真是不显山不露水——”   顾关山羞愤喊道:“放下!给我放下!”   曲若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哈——真、真恶俗,哈哈哈哈哈——”   顾关山鼻子发酸,堪堪忍着眼泪,愤怒喊道:“曲若——!”   她喊得声音太大,餐厅刹那静了一下。   沈泽望向她们的方向。   ☆、第31章 第三十章   -   沈泽皱着眉头, 走了过来。   顾关山眼里都是水光, 她试图从曲若的手里抢过自己的围巾, 然而曲若手一挥,那条围巾被她高高地扬起,顾关山那一瞬间被羞愧击垮。   她眼泪几乎都要控制不住地落下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能哭,顾关山想, 不能哭。   顾关山想,她在这世上可能只剩面子了, 她在自己家里就一无所有, 在学校里也一无所有, 只有一根笔直的脊椎和若无其事的面皮,而曲若把这两样放在地上,用脚踩了下去。   沈泽走了过来,问:“怎么了?”   曲若嬉皮笑脸地说:“关山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啊,我也就是提了几句你空着手来而已,怎么就突然炸了呢?”   顾关山忍着眼泪望着沈泽,似乎在等着他说什么,但是顾关山心里想的是,希望他转过身走了算了。   ——希望他走了算了。   沈泽轻描淡写地说:“曲若, 你别找事。”   顾关山把眼泪硬生生咽了回去。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沈泽将顾关山视作透明人,对曲若发问:“那是个披肩?拿来, 我看看——”   顾关山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只是倒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拒绝了这个她想象以上的场合。   为什么要来呢?顾关山想,为什么给别人羞辱自己的机会呢?   顾关山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那点自尊和骄傲,面子和脊梁,她的脊梁不曾为暴力弯折,不曾对现实妥协,不跪天地不跪父母——犯得上来这里被一群学生欺负吗?   顾关山倒退了一步,那一瞬间她对沈泽的失望和羞耻一股脑涌了上来,犹如洪水一般淹没了她。   沈泽看上去对刚刚的骚乱混不在意,就像个护短的熊家长,对曲若亲昵地说:“还有什么想吃的么?刚刚有服务员和我推荐一款厚多士——”   曲若柔软地笑了起来:“好呀,毕竟把你的生日放在心上的人总得有点奖赏。”   顾关山又倒退了一步,她紧接着就意识到自己反应得就像是一个恶俗的偶像剧。   她手指都在发抖,望着沈泽和曲若,脑子里被自己的思绪塞得满满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她害怕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害怕有人注意到她,毕竟顾关山这三个字从未这么不合时宜过。   然后顾关山转过身,姿态自然得就像是去上个厕所一样,离开了那两个人和这个极度令人不快的场合。她的骄傲让她在这种时刻都挺直了脊背——   ——尽管顾关山是在逃跑。   -   顾关山讨厌偶像剧,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偶像剧总是太过美好了。   那里的女主角总有依靠,女配角总会被打脸,男主角总是深情又多金,无论是什么误会都能解决。   可是现实是,没有人是女主角,顾关山顶多能做个偶像剧的演员,手脚穿着木偶的线,做着自己都不认可的事情——连成为自己的生活的主人都困难如斯,更不用提随心所欲地活着。人活在世上免不了被支配,无论是谁,连顾关山这样的十六岁。   可人为什么总是学不会死心呢,如果死心的话,过得会舒服多了。   顾关山哽咽着穿过冷风,眼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天上飘落了一丝灰色的雨滴。   整个世界都仿佛变成了灰色,顾关山使劲抹着眼泪,所有人都往顾关山的方向看去,看着那个年轻的少女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   顾关山已经顾不上丢不丢脸了,她只想把这件事和沈泽全都忘到脑后,但是没有事比忘却更难,沈泽已经在她的十六岁乃至人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人能轻易忘记自己的初恋吗?   顾关山哽咽着落泪,扪心自问为什么要去受这份羞辱,扪心自问为什么一个不老不死的、坚强的巫妖要向沈泽交出自己的命匣。   她想起沈泽就会想起落雨的午后,月季花开的下午,窗外扑棱而起的白色大鸟,想起蔚蓝的大海和澄澈的晴空,满城的花和风,还有沈泽抱着她冲出校门时,滴进他的白校服的血。   可是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顾关山抽噎着想。   顾关山刀枪不入,坚强如铁,为人十分御姐又坚硬,几乎像个铁血的汉子——可她哭的时候却像个孩子,以手背抹着泪水,稚嫩而脆弱。这大概是因为她小时候爱哭的原因——长大了顾关山极少落泪,因此哭的姿势和儿时无二。   有个老太太看不下去,去拍了拍顾关山的肩膀,递给了她一包纸巾。   顾关山接过纸巾,眼睛通红,小声道谢。   老太太说:“小姑娘,人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顾关山抽噎着说:“我……我知道。”   她谢绝了好心的老人的陪伴,一个人沿着街往下走。   天空灰蒙蒙,是个要落雨的模样,沿着街道走就是海边,海浪冲刷沙滩,狂风之中海浪泡沫四溅,顾关山走到海边后,疲惫地在长凳上坐下,望向一望无际的大海。   她一头长发被吹得凌乱,女孩坐在海边,茫然地掉眼泪。   那些美好,那些酸涩,都是真实存在过的,顾关山想,可哭过这一次之后就不能再提起了。   雨水从天穹落了下来,是灰色的丝线,冰凉地带着冬天的温度。   她的样子大概看上去太心酸了,有个脸上抹着油彩的小丑跑了过来,他身上衣服花花绿绿的,给她捏了只小气球狗,像是要哄这个小姑娘开心。   顾关山接过那只小狗,嘴唇嗫嚅道:“……谢、谢谢。”   小丑说:“小姑娘,天冷,别淋雨,小心感冒。”   顾关山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又重复道:“谢谢。”   那小丑为难地安慰道:“你还这么小,再难过的事情都会过去的……喏,给你。”   然后小丑将手里的氢气球递给了她,氢气球是个小鲸鱼的形状,小丑温和地说:“再见,小姑娘。”   顾关山勉强地笑了笑,气球闪闪发亮,上面印着‘招商银行’四个字,是推广信用卡的,却的确是个氢气球。   握着氢气球的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色彩斑斓的游乐园,顾关山哽咽着想,那时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仍在萌芽——她望向千百年以来、亘古不变的海洋。   太阳之下并无新事,世上总有伤心人;而太阳也会照常升起,生活仍要继续。   这是和偶像剧不同的,明天起来仍有无数的作业,仍有个未来得去让她拼命,仍有父母等待她去反抗——顾关山终究是活在现实里。   -   创意菜餐厅里,灯火绚烂。   沈泽烦躁地问:“顾关山呢?”   谢真说:“上厕所去了吧,我看她的包还在那里。”   “上厕所一上二十分钟?”沈泽捂着额头散酒劲儿:“在厕所里出事了吧,我得去看看——”   谢真大约酒也上了头,口无遮拦调侃道:“——你为什么会知道她走了多久啊,你是有多在意她?不过我说真的,顾关山这种小姑娘,就你对待她的这种态度,我很不认可——”   沈泽灌啤酒灌得脸色通红,他一喝酒就停不下来,闻言就站起身:“我得去找她——”   “别别别!”谢真急忙拉着他道:“你是变态吗,那是女厕所!”   沈泽:“……哦?哦,她怎么还不回来?”   谢真昏昏沉沉道:“谁知道呢,说不定在厕所里上吊了,就她那人生经历……你别说泽哥,我这辈子服气的人就一个顾关山——关山姐!我能尊她一声姐姐!”   沈泽一扯到顾关山就暴躁:“去你妈的谢真,少她套近乎。”   “她当得起!”谢真嚷嚷道:“发生在她身上那些破事,搁我身上,我别说来上学了,我指不定能一根绳吊死在我家那根灯管上!嗨呀我好愧疚啊,我爸妈对我这么好,我一考试,成绩居然还只有顾姐的零头……”   沈泽:“……”   谢真醉醺醺道:“所以我他妈觉得你老混蛋了沈泽,你知道顾关山天天过得是什么日子么,说欺负就欺负,说玩弄就玩弄——”   沈泽模糊道:“玩弄?老子玩弄她做什么?疼她还来不及……”   沈泽深呼吸了一口,茫然道:“……问题是她不要。”   谢真:“那可能是因为她讨厌你太幼稚了,惹,我要是顾姐!就你这种——”   沈泽醉醺醺地说:“你告诉我,谢真。”   谢真抬起头,醉眼朦胧地望着沈泽,沈泽同样喝醉了,眼角眉梢俱是红色。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顾关山?”沈泽沙哑地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两个的,为什么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一问,都不愿意告诉我?”   谢真大着舌头问:“啊?你说她初中那件事?”   谢真大约是真的喝大了,口无遮拦,酒精让他极为冲动,沙哑道:“——初中那事儿啊,是挺惨的,顾关山那时候因为放学不回家,老去画室……话说回来了,那画室老师都对她特别好。我听说的哦,顾关山爸妈不愿意她学美术,画室那边也不给她交钱了,但那些老师还是免费让她去,有时候还给她买画材……”   沈泽一呆。   “但是纸包不住火啊。”谢真大舌头道,“她爸妈还是知道了,知道她还在画画。那天下午真是壮观,她爸人高马大的,把那时候十四岁的顾关山拽着头发拖出校门——”   沈泽酒醒了一半。   “顾关山在路上一直喊,我也忘了喊了什么,是个嗓子都要破了的喊法,听起来贼他妈揪心……”谢真眯着眼睛道:“然后她爸就踢她,穿着皮鞋踢,草,真的……搁在我身上我都受不了……”   沈泽手里的啤酒杯掉了,酒泼了出来。   谢真摇头晃脑地补充:“后来我才听说,她家家长——相当难以描述。顾关山挨揍是家常便饭……那天只是在学校爆发了而已。但转天,顾关山还是来上学了,该交的作业一样没落下。”   沈泽手都在发抖,颤抖着问:“……打……打她的人,原来是她爸妈?”   “你以为呢?”谢真白了沈泽一眼,伸手一拍桌子:“我就很服气顾关山,女中豪杰!话又说回来了,我要是她的话,我绝对看不上你这种……”   沈泽忽略了谢真的人身攻击,他手指打颤,心里疼得几乎像是被攥了一把。   “我……”他顿了很长时间,沙哑地说:   “我去找……找她。”   然后沈泽跌跌撞撞地起了身,向曲若那桌的方向走去,那桌上还放着顾关山的手机和包,灯火黄昏,窗外落雨,人走楼空。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   曲若的那桌女生笑笑闹闹的, 曲若手里举着条颇为眼熟的围巾, 正和她的几个闺蜜笑得开怀。   曲若注意到沈泽正朝这方向走,娇笑着招呼道:“泽哥,来坐坐吗, 我们刚刚就在谈论你呢。”   沈泽突然感到一丝难言的疲惫,他问曲若:“顾关山呢?”   曲若随意地瞄了一眼旁边的椅子, 随意道:“不知道,大概出去透气了吧, 怎么了?”   “刚刚,你对她……”沈泽艰涩地问:“到底说了什么?”   沈泽皱起眉头:“顾关山是我硬拉过来的,你到底怎么给她吃的闭门羹?”   曲若:“……”   曲若嘲道:“心疼了?”   沈泽没回答,只忍着颤抖发问:“我问你, 到底说了什么?”   曲若柔软地说:“你问我也没用啊,谴责我也没用, 我就是说了我的台词, 又普通的说了几句怼她的话而已, 她受不住又不是我的错——”   曲若又笑道:“泽哥, 你是后悔了?”   沈泽没有说话, 只是赤红着眼睛,盯着曲若。   曲若抿了抿嘴唇,撒娇般地说:“泽哥,我也不是故意的嘛, 谁让顾关山居然知道我和你的私人谈话的内容呢——这很羞耻的诶。”   沈泽一怔:“……”   “我本来也没打算羞辱到这个份上的嘛, ”曲若扁了扁嘴:“结果顾关山完全知道你和我说过的那几句话, 我想拿那几句话出来刺激她都不行,我情急之下就整了点别的怼她了——”   沈泽只觉得快喘不上气了。   “哪句话?”他声音粗砺,像是忍着极大的痛楚,问:“她知道哪句话了……?”   曲若眨了眨眼睛,说:“还能是哪句呢?当然是你和我讲的,撇清和她的关系的那几句话咯,我记得清清楚楚的呢——‘我和顾关山顶多就是玩玩,她和别的女人没什么区别’——真奇怪,她好像连标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沈泽脑子里嗡的一声,血液涌进大脑,血管突突作响。   瞬间,那一切都串起来了,一切都有了解释,包括那女孩突然的冷淡和疏离,那种比之前更甚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都有了原因——   沈泽不知道顾关山是怎么听见的这句话,而这已经不重要了,沈泽恨不得掐死那个过去的自己。   沈泽摸着良心,他对顾关山满心满眼的都是喜欢,沈泽爱顾关山疏离的模样,澄澈的眼神,还有身上那种沉重冰凉的神秘感,而且从他第一眼见顾关山时,他就被那种神秘感深深吸引,无法自拔了。   ——一开始只是吸引,后来变成了难以自持,再后来变成了说不尽道不完的爱慕。   沈泽从始至终,对顾关山都是死心塌地,没有半分二心。   要说唯一的毛病,就是他爱给自己艹人设,和别人说话时吹了牛。   曲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意难平地问:“怎么了?怎么了?你这是心疼得要掉眼泪么——喝大了吧你?”   沈泽:“……你、你让开,我静一下。”   曲若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她气愤地将手里的围巾一甩,甩进了那堆礼物里。   沈泽喝了酒,本就有些头晕,此时头疼得几乎说不出话,他在顾关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看向顾关山的手机。   顾关山的手机大概是她身上最有女性气息的部分,套着一只粉红色的手机壳,摸上去柔软而光滑,沈泽难受地捂着头,将那只手机拿了起来。   屏幕亮起,是滴滴打车的界面。   沈泽又是一怔,才意识到顾关山那样的性格不可能在这里留着受气——他仓惶地看了看四周,继而又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包装盒。   ——那个包装盒被拆开了,旁边散着条围巾,看上去孤零零的。   沈泽对那盒子与其说是眼熟,不如说是意难平、念念不忘更为合适。他断断续续在梦里梦了它好几次:从顾关山那天晚上抱着盒子出现在那条街上开始,沈泽就在揣测那盒子到底是给谁的。   他猜测:可能是要给什么野男人的,顾关山可能搭上了新的船,对沈泽喜新厌旧了。   沈泽那段时间总是辗转反侧,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或许应该在运动会结束的那天下午表白,那是顾关山对他情绪最为外露的一天,她那天下午眼里温暖的笑意像夕阳;或许自己就是个弃妇,而顾关山实在不是个东西,对他算得上始乱终弃。   那种对‘她送礼物的对象’的揣测,加上顾关山凉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沈泽几乎被嫉妒逼得发狂。   于是沈泽故意欺负顾关山,故意和她冷战,可那姑娘不怕任何一样东西。   她就是这么个人,谁打她一锤,都像是打在棉花上。这姑娘心里自有一杆秤,有个目标,什么都无法阻拦她,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沈泽爱她这样,却也为此恨她恨得不行。   然后,沈泽在这里,看到了那个被拆开的礼品盒,像一个女孩被揉碎的心意一样,躺在地上。   沈泽声音冷静得可怕:“这是顾关山……送来的么?”   曲若一呆:“啊?”   沈泽将那条围巾拿了起来,围巾柔软而温暖,花纹简洁大方,只是沾了点菜汤。   他把那条围巾攥在手里,细细摩挲,继而看向曲若。   沈泽沉默了很久,指了指曲若:“我回来再和你算账。”   曲若气急败坏地喊道:“是你把她丢给我的!你早就该想到我会——”   沈泽冲谢真哑声道:“我有事,先走了。”   “你不用不平衡,”沈泽哑着嗓子对曲若道:“老子放不过自己。”   -   沈泽沿着街道奔跑,冰冷的雨水细密地打在他的身上,天色暗沉。   他不知道能去哪里找到顾关山,手机和钱包她一个都没带,回家的距离颇远,沈泽只能沿着他们回家的路找人,像个傻逼一样喊她的名字。   海浪冲刷堤坝,沈泽没带伞,片刻就被淋得透湿,他只得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四处寻找。   有小丑走过,肚子上绑着一袋长气球,见到沈泽后奇怪地回过了头。有老太太挎着买菜篮子对沈泽指指点点。   下雨下得路上湿滑,沈泽摔了好几跤,路灯亮起,地砖上蔓延着璀璨的灯光。   然后他终于在一条长凳上,看见了一个黑发的瘦削身影。   她身边有几个长气球吹出的兔子和小狗,椅子上绑着一个被雨水淋得乱七八糟的招商银行的氢气球,黑白分明的双眼望向海的尽头,睫毛纤长,气质极淡。   沈泽心里疼得犹如被攥进了海水,酸楚难当。   他想起他认识的别的女孩——   ——那些女孩,或者说大多数这年纪的孩子都幼稚而天真,娇气又有些娇憨,想要什么有什么,父母爱他们,将一切视为理所应当,犹如被世界爱着的孩子。   而眼前的这个姑娘只有十六岁,却在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世界,用那样的态度去争取自己的未来,眼神成熟而淡漠。   那些伤口,那些泪水,那些让她所难过的,所悲伤的,所困惑的一切现实,一切不如意——   ——沈泽想一一抹平。   他沙哑地喊:“……顾关山。”   顾关山慢慢地回过头看他,她头发被淋得透湿,嘴唇也苍白,衣服紧紧黏在身上,声音带着丝感冒前的沙哑:“你是来给我送手机的吗?我把手机掉在桌子边上了。”   沈泽缓慢地摇了摇头。   顾关山疑惑地皱起眉,望向沈泽。   “顾关山。”沈泽艰难道:“对不起。”   顾关山淡淡地笑了笑,问:“你说对不起做什么?”   “不作为从来都不是罪,我理解你想让我吃瘪。”顾关山理解地说:“毕竟我也反复羞辱过你,不用再和我说对不起了,我不喜欢。”   沈泽依稀想起他第一次和顾关山说对不起的样子。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周六早上,他试图交给她一份他从家里打包带回来的早餐,声称这是对他护短的歉意。   然后沈泽弯了膝盖,在顾关山面前跪了下来。   膝盖触地,膝下黄金。   顾关山一呆,十七岁的少年的下跪把她吓了一跳——她多半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可能还有幻视——不是漫威的那个幻视,就是单纯的幻觉而已。   沈泽哑着嗓子,说:“……可‘不作为’对我来说,就是罪。”   “我不指望你现在原谅我。”沈泽眼眶发红,那桀骜的少年下跪的模样都是笔直笔直的,像是要造反一般,实在不适合跪着。   他磕磕绊绊地说:“我刚刚……听了个故事。我……我实在,是个傻逼。”   顾关山嘲讽地笑了起来。   沈泽艰难地说:“对不起。”   “我对你从来都是真心的。”沈泽红着眼眶,笔直地跪着道:“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什么玩玩,什么和别的女人一样……可我一直是你让我去摘月亮我不敢给你摘星星,你让我往东我就不会往东南走,我一直这样。”   “我只是……我只是……”   海边的路灯亮起,雨丝如春天的花。   “我只是,”沈泽沙哑道:“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   “我想让你看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坐同桌,想让你对我笑一笑……对我好一点。”   顾关山眨了眨眼睛,雨水从她的睫毛上滚落下去,仍是带点嘲讽。   沈泽伸手扣住顾关山的手指,微微揉了揉,那动作并不狎昵,连一丝亲密的味道都没有,带这种柏拉图的诗意。   “你淋了多久?”沈泽心疼地说:“起来,我给你买杯热奶茶。”   顾关山没说话,她头发淋得透湿,嘴唇却透出一丝/诱人的鲜红,沈泽几乎是立即就意识到了她会发烧。   沈泽脱了外套,他里面只穿了件T恤,被冷风一吹,顿时打了个哆嗦——然后他跪着,把外套蒙在了顾关山的头上。   顾关山轻声道:“我都淋透了,不用这么麻烦。”   沈泽:“小心发烧……走吧,不要在这里发呆。”   “你……”顾关山淡薄地问:“都知道了?”   沈泽沉默了很久,眼眶俱是通红,缓慢点了点头。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   沈泽家的门被推开时, 窗外大雨瓢泼,冰冷的雨滴连绵不绝地打在玻璃上, 灯火阑珊,海浪声柔软地响起, 正值初冬。   张阿姨正在擦拭桌面, 听到开门的声音便迎了上去, 门口沈泽浑身淋得透湿,抹了一把额头,让开了门——张阿姨这才注意到他的身后还有个瘦削的女孩,头上顶着沈泽的外套,细白的手指握着外套的边缘,脊背却挺得笔直。   张阿姨喊道:“阿泽, 你这是——”   沈泽愣愣地道:“张阿姨, 我同学淋了雨,我带她回来擦一擦。”   张阿姨笑了起来:“是女朋友?”   “……不是。”沈泽诚实地回答:“……还不是。”   那个女孩子没有抬起头,整张脸都笼罩在阴影里, 张阿姨立刻抓了两条浴巾丢了过去。沈泽将自己的那条一扯,不管湿漉漉的自己,给那女孩擦起了头发。   张阿姨嫌弃地想大概又是沈泽新勾搭的女孩子——她的雇主家的这个儿子……要说有什么特质的话, 顶多就是聪明,长得不错,家里有钱——但是聪明的人不学习的话还不如一个努力的笨蛋, 家里有钱也只是培养了他的爱惹事的品质。   那个女孩子头发梢都是湿的, 沈泽给她用力擦了片刻, 然后把浴巾拿开了。   然后张阿姨终于有点惊讶地意识到,她见过这个姑娘。   姑娘长得像一缕清晨山间的烟雾,又像是大漠上的一轮明月,沈泽把她的头发揉得蓬乱,张阿姨发现这就是之前沈泽带回家的,那个受伤的女孩子。   沈泽艰难道:“张阿姨,介绍一下,她叫——”   那女孩突然打断了沈泽,疏离地道:“——阿姨好,我叫顾关山。”   然后她并没有搭理身后的沈泽,将浴巾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搭,对张阿姨说了你好后,走进了厕所,拧开了水龙头。   -   张阿姨:“……那、那什么,阿泽,你到底在做什么?”   沈泽艰难道:“我——我在煮姜汤……”   “姜汤不是这么煮的。”张阿姨倒抽一口冷气:“我来帮你吧。”   沈泽喊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张阿姨:“……”   张阿姨眼睁睁看着沈泽把一块仔姜,连切都没切就丢进了锅里,锅里水嗤嗤地冒着泡,里面还有他切进去的葱段,熬进去的古法红糖,整个看上去像个女巫大杂烩。   沈泽嘀咕道:“是不是加点海带会好一些?”   他说着,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盒鲜海带。   张阿姨实在看不下去了,怒道:“你让开,我来!”   沈泽手一挥,喊道:“你别动,我要亲手弄东西给她吃——”   张阿姨:“你是打算毒死人家小姑娘吧!你给我把海带放下!”   沈泽悻悻地放下了,他围着个围裙,小声问:“……张阿姨,怎么办?”   “凉拌——”张阿姨愤怒道:“姜汤要熬老姜!你拿的那些仔姜我是准备炒牛肉丝的!”   沈泽小声说:“……对不起。”   张阿姨那一瞬间以为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沈泽居然会道歉?   但是令她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沈泽解开了围裙,将围裙还给了张阿姨——然后他沙哑地说:“……我欺负她了。”   张阿姨在沈家工作了许多年,几乎是看着沈泽长大的,她直觉觉得说出那句话的沈泽带着股全然陌生的样子。   “我伤害她了。”沈泽难堪地道:“……我不敢和她呆在一个房间里,所以逃出来了,在这里做饭。”   张阿姨提醒道:“你没做饭,你要是把那碗姜汤给她端过去,她才不会原谅你呢。”   “板蓝根在客厅的五斗柜第四个抽屉里。”张阿姨说,“你去给那小姑娘冲一杯送过去,阿泽,你做了什么?”   沈泽沙哑道:“我说不出口。”   -   顾关山坐在沈泽房间里,沈泽的房间有种很明显的少年的气息,墙上贴着乔丹海报,篮球在地上滚来滚去,窗外秋雨绵绵。   顾关山只觉得有些发烧了,她在沈泽桌边坐着,疲惫地撑着脑袋,然后她在桌子上看到了一个很眼熟的本子的一角。   她烧得有些昏沉,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随手将那个本子抽了出来。   那个本子封皮是顾关山最喜欢的牛皮纸,被水泡了,纸都糊了一片,她将那个牛皮纸本子翻开——本子里满是透明胶。   那是顾关山画的分镜,那天晚上顾关山的父母将其撕得稀碎,顾关山跪在走廊一片片地捡起来,抱着被撕碎的本子在落雨的深夜里痛哭。   那天晚上沈泽把顾关山拖回了家,努力想要安慰她,然后被顾关山羞辱得半点情面不留。   而如今,顾关山在这里,看到了沈泽艰难地粘起来的——整个本子。   被撕碎的纸片上有些地方被水泡糊了,他就用自动铅补上,笔触粗糙又小心,他将其补完后塞在角落里,顾关山看了一会儿,把那个本子合上,放回了原处。   这时候门上轻轻地响了两声,沈泽端着个托盘,盘子里有只碗,他推门走了进来。   顾关山没有和他搭话。   沈泽紧张地说:“关山,我——我给你熬了一点姜汤。”   顾关山点了点头,淡淡道:“晚上九点了,我再不回家就晚了。”   沈泽:“……哦、哦……”   他局促不安地将那碗姜汤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头,手无意识地在裤子上抹了抹,对顾关山说:“这么晚了,我……我送你回去。”   顾关山没什么情绪地回答:“不用,都是一个小区,不用这么麻烦你了。”   沈泽仓惶地望着顾关山,顾关山移开了眼睛道:“那,再见。”   沈泽:“可是——”   “可是,”顾关山看着他,困惑道:“我是不会在你家留宿的呀,沈泽。”   沈泽顿了顿,坚持道:“我送你回家。”   “说了不用——”顾关山难受地皱起眉毛,她已经觉得有些头疼,并且烧得脸都红了,沈泽注意到这一点,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   顾关山抗拒道:“你干什么!”   “我——咳咳,”沈泽咳嗽了一声,局促不安地道:“我就是想看看你发烧了没有——”   “发烧了也和你没关系。”顾关山冷淡地说。   她道:“沈泽,我理解你想弥补我的心情,你或许对我是非常的喜欢,你对我说的那些东西我都理解,但是——”   “——沈泽。”顾关山轻描淡写地说:“你看看你生活的地方。”   “你爸妈疼你,爱你。”顾关山淡淡道:“你惹了乱子永远有人收拾,总有人是你的后盾,他们支持你,包容你……而我不会拖累这样的你的。”   沈泽刹那意识到顾关山要说什么,他眼眶都发了红:“顾关山——”   “说实话,那个运动会结束的下午,”顾关山说:“我那时候大概有点热血上头,有点想对你和盘托出,想拖累你和我一起承担我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庭——”   “——还好。”顾关山浅淡地笑了起来:“有人阻止了我。”   沈泽在原地顿住了。   他沙哑地解释:“可是我——我那句话只是说着玩玩,关山……”   “我知道。”顾关山温和地眨了眨眼睛:“可是我冷静下来了,才意识到你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和你还是没有交集的好。”   “哦对。我还欠你这句话——”顾关山温柔地说。   “十八岁生日快乐,沈泽。”   顾关山说完,挺直了脊背,留给了沈泽一个笔挺瘦削的背影。   顾关山拉开了沈泽家的大门,走出去时往回看了一眼,沈泽并没有追出来——然后她将门合上了。   前路总是艰难的,顾关山想。如果能有人前行,那再好不过。   可是这么多年的单打独斗下来,顾关山早就已经习惯了孤身一人。   -   他们的小区里灯光昏暗,雨水连绵,顾关山没从沈泽家里带伞出来,她当然也不会傻到自找雨淋——顾关山将自己的外套顶在头上,往她自己家的单元走。   其实还是不太合适的,顾关山想,怎么能被沈泽拖回去呢?   她一遇上沈泽就有些不受控制,就像磁铁N和S极的强大吸引力,沈泽的出现总能迫使那个冷静淡漠的顾关山做出一些不合规矩的事情——譬如顾关山在他家睡过两晚,譬如顾关山会在没被邀请的情况下出现在他的生日宴会上。   顾关山心酸地咧了咧嘴,感叹了一句‘爱情大抵如此’。她走了几步路,却突然听到了身后的奔跑声。   “顾关山你太过分了——!”沈泽边跑边喊道:“你他妈从来都是说走就走,说话就喜欢把人往外推,而且说的话没有一句站得住脚的!”   顾关山一懵,还没回过头,就被沈泽使劲儿抱在了怀里。   沈泽的胸膛宽阔而坚硬,还有股烟调古龙水味,是个脱离了少年范畴的怀抱。   顾关山脸刹那涨得通红:“你——”   “顾关山——”沈泽沙哑道:“我在你眼里是有多一无是处?你是有多看不起我沈泽?”   顾关山强硬喊道:“非常看不起!”   沈泽摁着顾关山,哑着嗓子说:“你活得很难受,关山,可你的问题只是一对犯了病的父母。”   顾关山一呆:“……”   “我沈泽可能在你眼里……”沈泽伸手摸着顾关山的头发,沙哑道:“什么都不会,比不上你一根小脚趾头,幼稚又爱用拳头解决问题——”   顾关山嘲道:“那你还真是看自己看得很透彻了。”   “和你一起,对你说话总有点羞耻。”他坦诚地说:“但是我告诉你,顾关山,我说我要护着一个人的时候,没有做不到的。”   顾关山那一瞬间眼泪涌了出来,尖叫着推搡他道:“你又知道我爸妈是打一顿就能打服的人了!你以为你像漩涡鸣人一样一通嘴遁他们就能理解你了——我认识他们十六年!亲生女儿!可我连自保都不能!你一个外人护个屁——”   “顾关山。”沈泽沙哑道:“——老子和你不一样。”   顾关山一呆。   沈泽眯起眼睛,眼神桀骜不驯,犹如年幼的头狼:“我给你的只是个空头支票,我不指望你现在能信我,但你——”   他的手指指向顾关山。   “——你是我的姑娘,”那少年不驯至极:“我管他是谁——”   “谁他妈都不准碰你半指头。”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   “谁他妈都不准碰你半指头。”   顾关山理智上想给沈泽盖章傻逼, 毕竟他又说出了在顾关山眼中算得上智障的话。   可是感性上,顾关山却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他是真的这么想。   沈泽的话里有种难言的年轻气盛,像是站在世界的中心宣布他认定的事实,不是说话,而是宣布。   顾关山沉默了一会儿,斟酌之下还是决定不理会这段宣言,挑着最让他生气的话, 对他说:“说完了吗?”   沈泽毫不生气:“说完了, 我送你回家。”   顾关山:“……”   一向气死人不偿命的顾关山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 怼上一块棉花的触感,就像是在和自己开撕, 她平生头一次同情起了那些曾经和她撕过逼的人。   沈泽:“哪个方向?”   顾关山被气,外加发烧, 昏昏沉沉的——直接就被沈泽绕了进去,劈手一指自己家的那个单元。   沈泽说:“哇,我们原来住的这么近的?我家阳台怕不是能直接看到你们家——”   然后他把伞罩在顾关山的头上, 贴心地替她遮风挡雨, 伞外风雨飘摇, 是一个雨水连绵的冰冷秋夜,伞里却是个温暖柔软的空间, 沈泽个子高, 往顾关山身边一站, 把那些风和雨全都档住了。   顾关山说:“少得寸进尺, 离我远点。”   沈泽立刻退开些许,他们甚至没走几步,就走到了顾关山家的单元门前。   顾关山说:“那你可以回家了吗?”   沈泽诚恳道:“不能,我送你回去,我怕你爸妈难为你。”   顾关山:“……”   顾关山气炸了:“你跟我回去他们才会难为我呢!你看看你——”   沈泽:“我知道怎么表现。”   然后他硬是拽着顾关山走进了单元门,顾关山阻挡不及,就被他拖进了电梯。   顾关山气愤道:“沈泽你——!”   电梯门叮一声开了,沈泽轻轻拍了拍顾关山的后背,顾关山那瞬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泽是在担心她。   沈泽应该是不怎么想在顾关山父母面前以这样的方式抛头露面的。   可沈泽怕她会挨怼,所以一路跟了过来。   顾关山那一时间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那种感动并不是假的,可她是把沈泽的那段宣言当做儿戏看的,沈泽迟早会知难而退,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沈泽问:“你和你爸妈怎么说的,今天出去的事情?”   “我说……”顾关山难以启齿道:“……我去给一个同学过生日。   沈泽笑了起来:“所以你今天真的是来给我过生日的,不是我的脑补?”   顾关山没回答,别开了脸,沈泽和顾关山走过走廊的转角。   然后顾关山上前去敲了敲自己家的门,笃笃两声,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顾关山的父亲是个长相不错的中年人,戴着眼镜,面容能看出年轻时的俊秀和书卷气,和顾关山有种神韵上的相似,一看就是父女。   “回来了?”顾远川问:“怎么这么晚?”   顾关山张了张嘴,准备扯个谎。   毕竟不能告诉他们‘我和一个我在他家睡过两晚的男同学回了家,顺便说一下我今天去参加的就是他的生日派对’——就算爹妈是正常人,这句实话后面都是要跟着腥风血雨的。   她身后的沈泽却开口,礼貌地道:“顾叔叔好。我们派对上出了一点问题,所以结束得稍微晚了一点,我觉得太晚了,就打车把关山送了回来。”   顾远川顿了顿,说:“好,女孩子别在外面逗留太晚,出事了就玩了。——小伙子,怎么称呼?”   沈泽礼貌地说:“我叫沈泽。”   “沈泽……”顾远川将名字念了一遍,问:“有点耳熟,你是沈建军沈总的儿子?我记得好像他的儿子和顾关山是一年入学一中的。”   沈泽愣了愣,答道:“是的。”   “怪不得,”顾远川客气地问:“沈泽,进来坐坐吗,看你挺冷的?”   沈泽看了顾关山一眼,顾关山钻进了她的家门,示意没事,今晚一切还算正常。   沈泽摇了摇头道:“——谢谢叔叔,不用了,我还得早点回家。”   顾远川并未挽留,只是礼貌地同沈泽道别,顾父经商多年,在无尽的应酬中变得深谙人情世故圆滑老练,一言一句都恰到好处,但沈泽却莫名地觉得他身上有种洗不掉的文人味儿。   这男人的确是顾关山的父亲,沈泽有点谴责自己的这种想法,却又觉得——他们父女极为肖似。   沈泽又回头看了一眼顾关山,顾关山冲他挤眉弄眼地挤眼神儿,半天发现沈泽根本看不懂——顾关山最终叹了口气,转身上了楼。   沈泽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走了。   -   顾关山十分淡漠疏离,说话能气死人,不怼人都能让人窝火儿。   可她也十分善良,会去给流浪艺术家的帽子里塞钱,谁对她好她都记得,在沈泽眼里,几乎是完美的——除了心狠之外。   ……心狠啊。   沈泽那天晚上喝了感冒药,裹着外套在家里发汗,他爸喝完了酒回家,躺在沙发上丢钥匙玩。   “爸。”沈泽吞完一片阿莫西林,犹豫着问:“你认识一个姓顾的叔叔吗?”   沈爸爸醉醺醺地说:“顾?姓顾的太多了,你得告诉我特点啊——”   沈泽看着他爸喝酒就觉得发憷,生怕自己喝醉了也像自己爸一样的傻逼。当然,后来他人生第一次的酩酊大醉也昭示了一个事实:他的确是他爸的儿子。   沈泽设法描述道:“他女儿也在一中,和我同级……这个叔叔长得还有点书卷气,不像个做生意的。”   沈爸爸捂着头思索了半天,问:“你是说顾远川?你得叫顾叔叔,是你爹我的工作伙伴,英语是考里格!”   沈泽:“……”   “人家女儿学习成绩可好了,好像是在六班呢,叫什么关山的。”沈爸爸气愤道:“看看你,你你是个什么鬼,沈泽,你他妈就整天在学校打鸡骂狗!人家那小姑娘去一中是去学习的,沈泽你是去干嘛,你去耍猴——”   醉酒的沈爸爸变得极为善变,他又惆怅地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唉,但你爹我也不能怪你,人家那小姑娘是什么遗传基因,你是什么遗传基因?你老子我初中毕业去打工,人家爸是90年代毕业的名牌大学大学生……她妈妈还是那什么,理学皮唉去?”   沈泽:“???”   “对了!理学Ph.D。”沈爸爸一拍手:“沈泽,你输在起跑线上了!”   沈泽:“……”   沈爸爸醉醺醺,一拍桌子,又开始恨铁不成钢:“你他妈的沈泽!输在起跑线上了还不努力!你看人家……”   沈泽懒得搭理自己爹,回了自己的房间。   -   沈泽身强体壮,淋了雨吃了片阿莫西林就好了,而顾关山却是个缺乏锻炼的小姑娘,淋雨淋得感冒发烧,硬是烧到了三十八度五。   因此她来学校的时候,脸都是苍白的。   顾关山这人有个很神奇的特质,她上学是那种风雨无阻的上法,无论是发烧还是生病,痛经还是打雷下雨台风,她都会出现在学校,并跑来上课。   周一,高二六班的窗外风雨飘摇,狂风大作,暴风雨敲着窗户。   中午午休之前,顾关山疲倦地趴在自己的桌上,勤勤恳恳地抄丁芳芳的笔记,丁芳芳的笔记像每个高中生一样花花绿绿的,顾关山昏昏沉沉,拿着0.5的黑色中性笔从头抄到尾。   丁芳芳说:“你最近到底又怎么了?”   顾关山没回答,低着头装死,丁芳芳气得不行,这时候正好前门有人来找。   “顾关山!”沈泽喊道:“你出来一趟!”   顾关山恹恹地抬头,沈泽在六班门口咳了声道:“……三分钟,只要三分钟。”   班里一片大哗,纷纷望向顾关山,顾关山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丁芳芳说:“你们俩人我真的看不懂。”   “早恋会被约谈的啊!”有人喊道:“你可得小心点儿,老常可不是啥善茬。”   他们班的常老师于公于私分的泾渭分明,平时开得起玩笑,却也十分的严厉:如果顾关山和沈泽之间有什么实质性进展的话,顾关山非常确定他不会一笑而过。   她走了出去,沈泽紧张地问:“脸色怎么这么差?”   顾关山说:“可能还有些发烧。”   沈泽又问:“吃饭没有?”   “没吃的话……”沈泽递给顾关山一个袋子,担忧道:“我给你买了点吃的,知道你不喜欢下去吃饭——”   顾关山温和地道:“是在拿吃的东西讨好我吗?”   沈泽手顿住了。   “沈泽,该说的话,我那天晚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顾关山温和地道:“我不想让你太难过,但是我还是不愿意让你负担这一切,一来是你负担不了,二来这是我自己的事情,那是我自己的家庭。你不用想弥补我,沈泽,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沈泽有些难过地看着她。   顾关山狠下心道:“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不要让我难做了,沈泽。”   沈泽却立刻调整了一下心情,对顾关山认真地说:“你要记得吃饭。”   然后他把手里的袋子塞给了顾关山,转身走了。   顾关山顿时觉得自己说的话又打在了棉花上,沈泽的模样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至少什么都没往心里去。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执着呢?   -   下午仍是照例的走班,会考的氛围渐浓,顾关山把素描本塞在桌洞里,抄着李西的化学笔记。   窗外雷鸣声阵,教室里又闷又潮,人声鼎沸,是上课前最后的狂欢,黑板上写着语文和数学作业。   顾关山回头看了看,发现沈泽没来,她皱了皱眉头,以为沈泽大概又翘课出去玩了——然后紧接着,顾关山就看到了丁芳芳和谢真坐在一处。   顾关山:“……”   顾关山难以置信地意识到,丁芳芳居然对谢真上了心。   她那一瞬间,像每个老母亲一样,对自己的女儿产生了一种难言的嫌弃和忧虑。   ——谢真如果嫌弃丁芳芳怎么办?要不要从今晚开始控制丁芳芳的饭量,毕竟一个女生吃一份好一家牛肉粉加粉三份实在是太夸张了,就算不能让丁芳芳减肥,也必须得把她从奔向一百八的康庄大道上扯下来!   然后接着顾关山又想起,沈泽如果翘课出去玩,谢真必定是陪着的。   但是此刻谢真就在这教室里,说明沈泽肯定是去做了什么别的事情,还没带他。   他去做什么了呢?在这样的天气?   然后教室门突然被推开,沈泽把伞往门外一丢,校服淋得透湿——他将校服外套脱了,穿着T恤大步走了进来。   “妈的,雨真大……”他喃喃道,然后把手里提的那袋东西放在了顾关山的桌上,驾轻就熟地在她身边——那个除了沈泽没人敢坐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来。   沈泽身上有股极其浅淡的汗味和雨味,顾关山想。   沈泽对顾关山认真地说:“中午午休的时候我去给你买的,最近中午查的严,只能翻墙。”   顾关山从塑料袋里看见了三九感冒灵,小柴胡颗粒等一干中成药,这些药里的蔗糖向来比有效成分还多,与其说是药,不如说是中药味饮料了。   沈泽大概真的是个傻的,顾关山莫名地想,他自己只需要吃这种感冒药,就以为这些药对顾关山也有用,一股脑儿全买来了。   沈泽果然是个直肠子直男,笔直得像根棍子一样,顾关山好笑地想。   “谢谢你。”顾关山温和地对他笑了笑,说,“我下课就去冲。”   沈泽一看到顾关山笑了,顿时像个男孩一样手足无措起来,道:“你在教室呆着,我去就行了……”   同时魏松的声音石破天惊地响起:“——沈泽!”   “傻乐什么呢!”魏松一拍桌子,吼道:“起来回答这个问题!”   窗外天地白茫茫一片,雨水夹着朔风,窗户被吹得咕隆咕隆响。   室内水雾氤氲。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   初冬的校园枝丫光秃秃的, 天气阴沉,顾关山抱着素描本坐在教室里,愣愣地发呆。   她中午没有回宿舍,也没去食堂吃饭,只是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沈泽拎着袋子出现在了门口。   “做什么呢?”他问:“又发呆?是心情不好吗?”   顾关山懒得搭理他, 恹恹地趴在了窗边。   沈泽一看顾关山不搭理他, 便顽强地钻进来坐在了她的旁边。   “你吃饭了没有, 吃药了没有?”沈泽深谙得黏着顾关山的道理,执着地分析:“你这样有点像抑郁症——”   顾关山嫌弃地道:“——沈泽, 我有同桌的。”   沈泽:“……”   “——而且你现在也不是六班。”顾关山嫌弃道,“贸然进来是要被我们班的男孩子三棍子抽出去的!”   沈泽厚脸皮道:“反正现在没人,或者你会把我抽出去吗?顾关山, 你到底吃饭没有?”   顾关山烦躁地一摔本子:“没吃!你有什么诉求吗!”   “我就知道你会不吃饭!可不吃饭怎么行?”沈泽献宝似的将袋子塞给了顾关山,“看,我给你买了牛肉饭!”   顾关山:“……”   顾关山难以置信道:“你不觉得你越来越家庭妇女了吗?!”   沈泽丝毫不觉, 当然也可能是彻底破罐子破摔,他说:“反正我会看着你把饭吃完的, 顾关山你最近这个过日子的态度不行, 我看不下去,你得跟我说说为什么。”   顾关山理都不理这个问题, 嘲道:“哦, 这下还居委会大妈了。”   “你得告诉我!”沈泽执着地道:“我受够了被你隐瞒了!”   顾关山:“……”   顾关山心塞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我膨胀了沈泽?”   沈泽强硬道:“反正你得告诉我!还得把我买的饭吃完。”   顾关山快被唐僧气死了, 怎么一开始就不知道沈泽这么唠叨呢?她愤怒道:“行——行!”   她掀开饭盒的盖子就开始啃牛肉饭, 啃了两口,气就消了,又纠结地问:“沈泽你不累吗?”   沈泽没回答,他仍带着点少年的硬气,对顾关山说:“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不准敷衍我。”   顾关山沉默了很久,她看着沈泽,看了半天,沈泽脸上有种不问到真相就能把顾关山烦死的执着——顾关山受够了沈流儿,决定说实话。   “——我想参加一个比赛。”   她坦白道。   -   窗外风声呼地吹过,枯干的枝叶在风中颤抖,犹如欧·亨利小说中所描写的,那个疟疾肆虐的街道中,墙壁上画着的的最后一片叶子。   沈泽关切地问:“什么比赛?”   顾关山捂着脑袋:“一个漫画类的……叫凤凰奖,他们今年新设立了一个奖项,短篇漫画,我想试试看。”   顾关山啃着牛肉饭,絮絮叨叨地说:“我写了很多个脚本,但是没有一个合适的,一提起笔来就不知道画什么……”   沈泽心里一荡,意识到顾关山在和他谈及的是未来。   ——她顾关山的未来。   女孩认真地说:“而且我实在是没有画材,我其实最擅长的是用电脑处理,我板绘比手绘靠谱多了,还能Ctrl Z……但是我爸妈老早就把我的数位板和笔记本收走了……”   沈泽心里发暖,问:“你想投稿这个奖的目的是什么?”   顾关山想了想,认真地说:“——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就算走这条独木桥,也能养活自己,并且能养活得很好。”   沈泽顿了顿。   “你知道的。”顾关山认真地说:“我想考美院,但我父母不同意,他们也不会出钱让我去画室——哪怕再便宜的也不行。他们认为这是浪费时间。”   沈泽疑惑地说:“……可是你画画那么好。”   “如果你都不去学美术,”沈泽真挚地道:“——我都不知道谁还能去了。”   “而且你是真的喜欢画画,我每次看到你在我身边画画都觉得特别幸福——”   顾关山顿了顿,当场抄起一块醋渍嫩鸡块,堵住了沈泽的嘴。   “别发散好吗——”顾关山皱起眉头:“就事论事!我没时间在这里听你儿女情长。”   沈泽被塞了一嘴的炸鸡,又踢到了铁板,使劲儿咽了下去。他心里想着对着顾关山千万要当孙子,大丈夫能屈能伸,万不能生气,北方大老爷们哪能不疼自家姑娘。   他咽下去,没生气,认真道:“可我不是在说漂亮话,顾关山。”   “——如果你都不去走艺术这条路,我都不知道谁还能去了。”   顾关山望着他。   然后沈泽顿了顿,道:“光说不练假把式。我不是个随便开空头支票的人,顾关山,你想要什么?”   顾关山顿了顿,有点惆怅地说:“我想把我的电脑和数位板拿回来。”   沈泽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下一秒钟常老师就走了进来。   “哦?”常老师奇妙地问:“你们两个人是在做什么,不去吃饭?”   沈泽解释道:“我买了——”   “关山,你吃饭就是。”常老师扬起手,冲沈泽招了招,示意他别说话,跟着自己走:“至于你沈泽,你和我出来一趟。”   -   语文教研室的常客沈泽再度出现,窗外天气阴沉,教研室的暖气片上搭着红抹布,窗台上养着的仙人掌肥肥胖胖。   午休时间教研室里空无一人,常老师将挂锁放在桌上,慢条斯理地往椅子上一坐。   沈泽站在旁边,面对着常老师,居然人生第一次,有了挨训前的紧张。   沈泽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在一班的老严手底下被训了一年多,一周至少来一次,变着花样骂他,想让他学好——沈泽没有一次憷她,从来都是嗯嗯啊啊地糊弄过去,此后该翘课还是翘课,该惹事还是惹事,就算把人胳膊打折了面对挨处分的危险,沈泽都没怕过。   可他现在觉得紧张。   ——如果老常是想断绝他和顾关山的来往呢?那个姑娘本来就对他已经够不冷不淡了,万一老常一个制止,一个调停,她干脆再也不搭理沈泽了该怎么办?   沈泽只觉得手心出汗,想着不能露出端倪,必要的时候须得把顾关山摘出去。   老常慢条斯理地说:“坐,我们班和一班不太一样,我们很少训人,今天是个谈话。”   沈泽拉了椅子,坐下了。   常老师慢吞吞道:“沈泽啊,你是不是在纳闷,我把你叫过来做什么?”   常老师拿了暖瓶倒了杯热水,将茶叶泡开,灌进保温杯。   他一边灌一边对沈泽说:“我一直知道你不服管教,严老师不知道为你操了多少心,但你在我班上——走班的时候,表现得倒是不错,从来不翘课也不早退。”   沈泽皱起眉头。   常老师道:“就是有一点,喜欢去找顾关山。”   沈泽一惊,下意识地要否认:“我——”   “别紧张嘛。”常老师笑了起来:“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别看我现在是个老古板老师,可我以前也是高中生,大家将心比心,谈个恋爱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和我的学生一直都是这么讲的。”   沈泽:“……”   “——但是,沈泽,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禁止早恋么?”常老师问。   沈泽只觉得嘴唇发干。   六班的老常并未指望沈泽回答,只道:“无论是在你们的世界,还是我们成年人的世界,我们谈恋爱的一个很重要的前提,就是我们会互相帮助彼此,成为更好的人。”   沈泽那一瞬间意识到,这是一个成年人与一个预备役成年人之间的谈话。   “而早恋,”老常说:“——毁了很多学生。被毁的人里有男生有女生,你们还年轻,不知道什么特质才是可贵的,是好的,你们爱人只停留于表象:‘他打人好帅’,‘他抽烟抽起来真好看’……沈泽,你站在一个成年人的角度上,告诉我,可笑不可笑?”   沈泽嗓子发干。   老常笑了起来:“我反对的不是早恋,是那些会毁了我的学生的早恋。”   “顾关山非常聪明。”老常直白地道:“我可以肯定,如果她把100%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她就算进不了T2,也能进C9。”   老常咧嘴道:“当然我也没忘了,她在高一入校的时候,对我们所有人的自我介绍是‘我以后要当一个自由的、随心所欲的插画家’——沈泽你告诉我,她有才华吗?”   沈泽艰难地回答:“有。”   “是吧。”老常笑了起来,指向他书架上的一本白皮素描本说:“我还欠她一毛钱的租书费呢。”   六班的老常是个不算年轻的男人,戴着副眼镜,却没什么学究气,开起玩笑来像是他们的同龄人——可他终究不是,他是一个传道受业的成年教师。   老常:“沈泽,顾关山想去清华美院,想考复旦,你呢,别怪我说话直——你配得上这样的女孩子么?”   沈泽那一瞬间,只觉得心口发胀。   “你对自己的未来,定位在哪里?”老常推了推眼镜,锐利地问:“还是你打算告诉我,你只是想和顾关山谈一场毕业就分手的恋爱?”   沈泽手心出汗,沉重地摇了摇头。   老常温和地说:“我现在不阻止你,不代表以后不会。顾关山是个未来明亮的人,可你沈泽,——你得正视你自己了。”   沈泽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干涩道:“……谢谢老师。”   然后老常缓和气氛般,轻松地说:“不过我要是你,我也会看上顾关山。我当时还一直纳闷为什么这姑娘一直没人追呢——沈泽,她的确生了个漂亮的皮相。”   “青春啊——”老常意识到沈泽已经不用再点拨,感慨道:“青春!走吧,沈泽,回你们班睡午觉去,别和我浪费时间了,老师我该说的都说完了,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做。”   沈泽顿了顿,道:“常老师?”   “你什么都分析对了,”沈泽清晰地说:“除了我看上她的地方。”   常老师疑惑地抬起头。   沈泽吐字清晰地说:   “——我看上的,是顾关山那姑娘,整个人。”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   叮咚的下课铃声响起,周六的第一节自习结束, 顾关山睡眼惺忪地从桌上爬了起来, 模糊地将眼镜架在了鼻梁上。   她有点轻微的近视, 因此配了个眼镜, 上课都不戴,一般用于自己睡肿了的时候——然后门口又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泽对坐在教室门边的陈东低声道:“帮我叫下——”   陈东识时务地大声喊:“——顾关山!有人找你!”   沈泽:“……”   顾关山揉了揉眼睛, 困得步伐漂浮地走了出去。   走廊上已经颇冷,来来往往的学生早就穿上了羽绒马甲。教学楼窗台上的花盆早就谢作了一根光秃秃的棍儿, 来年春天大概会有校工更换。   晴空湛蓝, 窗外月季花枝干瘪枯瘦, 看上去和一般的灌木丛无二,风声萧索。   沈泽狗腿地问道:“中午你和谁一起吃饭?”   顾关山不知道他为什么狗腿,迷惑地说:“大概……是和丁芳芳她们。周六中午的话,我一直是和林怡和芳芳一起去吃饭的。怎么了?”   “中午我请你吃。”沈泽像是在隐藏着什么,认真地道:“你把丁芳芳和林怡两个人先推一推,我带你去吃一家店。”   顾关山皱起眉头:“——沈泽,我对吃的东西的追求不高。”   “我知道。”沈泽脸色都有些发红,解释道:“……不是什么高端的地方, 所以你不用担心,但是真的是很好吃的。”   顾关山为难地拒绝:“算了吧——”   然后沈泽装没听见那句拒绝, 变戏法似的, 从身后拽出三本同步练习册, 一挥。   “第二件事!”沈泽拿着练习册, 严肃道:“——我决定好好学习了!但是我发现我做不懂这些数学题, 政治我也看不懂,我什么都不会。”   “可你会啊!”沈泽义正辞严地说:“所以你得教我。”   顾关山一愣:“哈?!”   “就这么决定了,你真善良,顾关山。”沈泽在顾关山还没睡醒时就一锤定了音:“我去你隔壁桌坐着。”   -   沈泽终于在非走班时间,挤进了六班的教室。   窗外风声萧索,顾关山趴在桌上,不怎么搭理他,沈泽丝毫不在意周围的人暧昧的眼神——那些人纷纷揣测着顾关山和沈泽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泽对这种猜测视若无睹,顾关山还没睡够,更是爱答不理。   顾关山写一会儿作业就拿起个小本子涂涂改改,沈泽挠着头做数学同步。   片刻后,沈泽头疼地问:“这题怎么做?”   顾关山打了个哈欠,回过头看了看,直白地问:“你是不是完全没听讲?”   扛把子沈泽似乎真的决定修身养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他点了点头。   “已知三棱锥P-ABC中,PA垂直PC,BC垂直平面ABC……”顾关山以自动铅点了点,睡眼惺忪地告诉沈泽:“下面结论正确的是哪一个?沈泽,这是道基础题,基本只是课本的知识——特别简单,绝对不能不会做。”   然后顾关山托着腮给沈泽讲题,声音睡意朦胧,带着种十六岁的少女特有的清脆和娇气。   “空间里的垂直判定是这样的……”她模糊地打了个哈欠,轻轻地用自动铅在沈泽的同步上画起了示意图。   沈泽却几乎没听进去,他在冬日的阳光里看见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水光辽阔,犹如湖泊。   她的瞳孔里有高山和大海,湖泊和河川,在阳光下透明宽广,让看到的人有种难言的心悸。   这不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沈泽突兀地想,她的征程极为远大。   “明白了?”顾关山又眨了眨眼睛,认真地在沈泽的草稿纸上划了两道杠以示强调,总结道:“——所以这个答案应该是圈二和圈五。”   沈泽忙不迭地回答:“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顾关山狐疑地问:“我这个人讲题可是从来不讲第二遍的啊,我怎么觉得你刚刚在走神?”   沈泽立即道:“错觉!”   然后他又急忙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把顾关山不停地写写画画的那个本子拿了过来。   那个本子上写了个很粗糙的脚本,整理了矛盾和冲突,涂改了无数遍,背景是十分冷门且难画的,蒸汽时代的欧洲大陆——基本可以说是吃力不讨好的脚本。   难画是因为蒸汽时代社会复杂,衣物繁复,巴洛克式建筑和洛可可式建筑堆叠——省略了任何一个地方都滋味不够,但每一个地方都足够让人上吊:想想束腰,想想那些丝绸裙子,想想穹顶和大理石柱子,破旧的城市街道、雾都的行人和马车。   顾关山头痛道:“我改了很多遍,但就是不知道怎么在三十二页的漫画里画什么东西……”   沈泽想都不想:“画你自己啊,多么现成的素材。”   顾关山拧起眉头,有点奇怪地问:“为什么?”   “因为……”沈泽措了下词,道:“我觉得你活得很……很戏剧化,很坚强。”   顾关山安静了片刻,她似乎脸有些发红,小声道:“……我不吃这一套。”   “做作业去。”那个女孩小声说:“别整些有的没的。”   -   直到中午到了饭点儿,顾关山才意识到沈泽黏她讲题黏了一上午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沈泽是想把顾关山顺理成章地、自然地拐出去,和他一起吃饭:这人的套路实在深不可测,顾关山有点儿斗不过他。   沈泽指着和他坐了一上午的小同桌顾关山,对丁芳芳说:“关山和我上午就约好了,我们中午要一起去吃饭,只能让你和林怡先走了,真是对不起。”   顾关山一脸遭受背叛的表情,悲愤喊道:“我没有答应他!”   “她比较害羞。”沈泽那张脸皮厚赛城墙,说谎不带半点脸红:“因为刚刚她讲的题我没听懂,现在她在生我的气,扬言不和我一起去了。”   顾关山极为愤怒:“放屁——!大屁|眼子!你不要信他!”   丁芳芳看热闹般地观赏了一下顾关山的脸色,揶揄道:“午饭多吃点,你脸色跟盆菜一样。”   然后丁芳芳拽着林怡走了。   顾关山:“……”   顾关山的表情从遭受背叛变为愤怒,又从愤怒变成了难以置信:她不敢相信丁芳芳把她一个人丢给了豺狼般的沈泽——沈泽一把拽住顾关山道:“他们丢下你吃饭去了,你跟我走吧。”   “你本质是人贩子吧!”顾关山气都气炸了:“我到底为什么还在忍你啊!我们全班都在看我们两个人的热闹……”   沈泽闻言咧嘴,恶劣地笑了起来:   “不是因为你对我心软吗?”   顾关山:“……”   顾关山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掐沈泽两把大腿肉泄愤。   沈泽这人如今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是个忠犬,顾关山说一他绝不说二,可到了关键时候他就会露出了本来的爪牙——混球一个。   但是顾关山人生信条之一就是轻易不打人,决不能变成自己爹娘那种神经病,因此她只是对沈泽磨了磨牙以示威胁——   于是沈泽得寸进尺,一把抓住了顾关山的手,把磨牙示威的她拖走了。   -   顾关山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和沈泽这种人相处的奥义是什么。   和沈泽相处的奥义有二,一是得干脆地将沈泽拒之门外,把他的那颗心踩得稀烂,令他无法补回那颗心;或者就得顺着沈泽来,让他进入自己最柔软的防线,因为他这种混蛋达不到目的的话永不罢休。   顾关山对沈泽终究是心软的,她无法把沈泽彻底地拒之门外。顾关山她能做到的不过就是冷淡的态度而已——逼沈泽知难而退。   这不难,顾关山有些心酸地想,只消让他看一次自家发病的现场即可。   ——是个人都会知难而退,她想。   顾关山老早就知道婚姻市场上那些人,挑剔着自己未来的配偶,他们挑人都想挑个学历高的,聪明又好看的,家庭健全的——顾关山甚至觉得自己家里有遗传的家族病史,精神方面的那种。   很久以前顾关山的人生理想之一,就是像张爱玲一样孤独终老,最好死后一周再被发现在公寓里。   顾关山以前觉得自己这样的人不该拖累别人,这样的基因甚至不应该传递下去——   ——直到她遇到了沈泽。   -   顾关山被沈泽一路拖着,去了一家他认为特别好吃的意大利餐馆吃饭。   那意大利餐馆氛围不错,甚至有点暧昧的气息。   灯光温柔又绚烂,中欧风格的装潢古典至极,桌上还插着一束茉莉花,莫扎特的曲子流淌在空气里头。   顾关山觉得有点懵逼:她本来中午只打算去沙县小吃搓一顿,结果被沈泽拖来了这么一家餐厅吃饭……下午还要上自习,他们还只是高中生,是不是有点用力过度了?   顾关山有点后悔自己拒绝得不够强硬……   沈泽把她带着往窗边卡座处一坐,他随身还背着自己的书包,将那书包往椅子上一扔——然后将菜单递给了她。   沈泽绅士般道:“你想吃什么自己点。”   顾关山尴尬道:“……我们只是中午出来吃个饭,下午还要上自习,你这样让我有点懵……”   沈泽浑不在意地问:“是吗?”   顾关山脸色有些发红,窘迫地放下那份菜单:“……虽然觉得这么说不太好,但我的确只是想在学校附近随便吃一点……”   沈泽:“来了就吃吧,反正是我买单。”   顾关山心里腹诽这样更不合适好吗——金钱往来是万万不能有的,回头要想办法把这份钱变成红包还回去。   顾关山心里又想人生真是什么都能发生,下了周六上午的自习居然要来这种约会场合吃饭——合适吗?当然不合适。   顾关山点了份凯撒沙拉。   沈泽皱起眉头:“……你就吃这个?”   “我一直吃的不多。”顾关山诚实地答道:“我算是比较喜欢吃零食的类型,正餐吃不了什么。”   沈泽叹了口气,道:“你这样要得胃病的……怪不得你那么瘦。”   然后他拿过菜单,正打算点单的时候,顾关山喃喃了一句话:   “我瘦不是因为这个。”顾关山提醒他:“我吃不下正餐,沈泽,别点太多。”   沈泽皱起眉头:“……嗯?”   顾关山想了想,挠了挠头,诚实道:“大概是因为小时候我爸妈喜欢在饭前教育我吧。”   “他们会在饭前抽查我当时背的英语单词……如果第一次出错要骂,第二次出错就要打,所以我很少有不是哭着吃饭的时候……结果养成习惯了吧,这么多年了都不是很爱吃正餐。”她说。   然后顾关山似乎有点羞耻,摸了摸微红的耳尖道:“反正就是——沈泽你不要点太多了,点些自己吃的就行,我一份沙拉就够。”   顾关山没什么所谓地说了段自己的故事。   沈泽那一瞬间却感到了一种,酸涩的疼痛。   “习惯而已,有什么不能改变的么?”沈泽酸涩地道:“——今天中午给你点点儿清淡的,以后要试着多吃点……”   顾关山笑了起来:“你是老妈子吗沈泽!我吃饭吃这些东西都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事儿呀——”   顾关山又转移话题般地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中午带我来这种餐厅吃饭,沈泽你是认真的么?说真的,我们在校门外面随便吃点就行,这样我们还能回去睡午觉,你这样是浪费了我一个午休,不仅我,连你也没得睡了……”   沈泽却没接这个话茬,低头开始点单。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关山无端地从那动作里看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回避的味道。   ——沈泽到底在回避什么?   顾关山疑惑地皱起眉头,她模糊地意识到,沈泽似乎正瞒着自己什么东西,而这东西和这餐厅息息相关。   餐厅的老板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笑着走了过来,冲沈泽打了个招呼:“阿泽?带你女朋友来吃饭吗?”   沈泽立刻道:“——不是。”   “——确切地说,”沈泽在冬日的暖阳里沙哑道:“还不是,我的女朋友。”   这餐厅老板是沈泽的熟人?沈泽是带她去熟人的餐厅吃饭的吗?可是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何况也没有专程带她来这里的必要。   顾关山迷惑地看着沈泽,她直觉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他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   那顿饭吃的, 其实挺不错的。   沈泽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他将顾关山爱吃的口味摸了个通透, 点的几乎都是她喜欢的。顾关山小时候在江南水乡呆过, 特别爱吃甜口儿, 甜辣、甜咸和纯甜都爱吃——放到意大利菜上时, 沈泽挑这几个口味挑的极为精准。   顾关山吃完后打了个饱嗝,她有点心塞地想再这么被沈泽喂下去怕不是要长成猪——长此以往的话。于是顾关山决定下次吃饭时, 对沈泽要保持绝对的远离, 否则迟早会长到一百八十斤。   沈泽吃完饭后看了看表, 问她:“这顿饭吃得怎么样?”   顾关山诚实地回答:“还不错,但是我还是觉得你有点用力过度,我还是觉得校门口沙县蛮好, 我平时中午都去吃那里的雪菜炒饭和乌鸡汤……”   沈泽笑了笑道:“大概吧。”   然后他话锋一转, 突然冒出了一句:“不过我让你来这里吃饭, 的确是有别的目的的。”   顾关山:“……”   顾关山心想,果不其然。   她脑海里瞬间闪过了无数个结果, 包括沈泽其实准备坦白‘我其实是你亲哥我爸今天早上告诉我的可是我还是愿意和你一起殉情’——顾关山被这念头搞得一阵恶寒,摇头甩开了这个想法。   然而沈泽却说:“我给你买了个东西。”   顾关山一呆:“……诶?!”   然后沈泽起身,去吧台处拿来了一个纸箱子。   他解释道:“我和这里的老板认识,请他帮我收了这个快递, 顺便也请你吃个饭——关山,这个是送给你的。”   顾关山愣了愣, 接过了那个箱子, 将它拆了开来。   沈泽不好意思道:“我其实也不知道什么型号好用, 加上我现在手头比较紧……我在网上看了测评,就给你买了这一款。”   拆了纸箱子,里头是个花花绿绿的、满是线条与色彩的盒子,盒子上画着一个黑色的板子。   顾关山几乎是立即就意识到了,这是一款她曾经看上,却没舍得买的数位板。   沈泽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毕竟我现在还没有赚钱,新帝的那些太贵了,数位屏也有点太浮夸——所以还是给你买了传统的数位板……”   “压感8192,应该是非常优秀的,虽然看不懂是怎么回事,但数字总是越大越好的对不对?输入面积也大。”沈泽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办法让你爸妈把你的电脑和数位板还给你,但我想着,我可以给你差不多的条件。”   顾关山脸上,控制不住地发红。   沈泽出乎她意料地心细。顾关山根本没想到他会买这么个东西,顾关山难以拒绝,却又知道这个礼物并不便宜,而且她真的需要。   沈泽毕竟只是个高中生,而且这数位板的价格并不是个小数目。顾关山脸色通红,不好意思地说:“我——”   “我给你买的。”沈泽知道顾关山想说什么,不驯地道:“而且我买的东西还没有送不出去的先例。而且你拒绝之前,一定要先想好,顾关山。你能从家里拿出来你的电脑和数位板吗?”   顾关山被这问题一砸,顿时丧失了语言能力,想说的话全卡在了那儿。   沈泽思路清晰,此时展示出了惊人的口才,有理有据地道:“或者,你打算用你根本不熟悉的画材画完那个漫画?”   顾关山:“……。”   “至于电脑——”沈泽想了想,说道:“买电脑太夸张了……而且你有两个电脑也多余。所以我把我的笔电带了过来,你下午如果写完了作业,就抱着我的电脑去中庭,我去那里给你放哨,你画你的漫画就是。”   顾关山鼻尖有些发酸:“可是我不能——”   我不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这句话硬是卡在了喉咙里,顾关山说不出来了。   wacom的影拓pro系列的新款,压感8192,多点触控,还带一个黑科技一般的paper edition——纸创作模式。   顾关山曾经在一开始想买板子时就长了这个板子的草,但是顾关山的父母对‘买数位板’这件事一分钱都不会出。   别说让她的父母出钱了,顾关山连提都不敢提。   她只得安慰自己工具终究是工具,画手的水平不是靠自己的器材的,磨练自己的水平比什么都重要——然后她买了初学者系列,那个板子性能还算可以,要价七百块。   七百块,放在成人眼里不多,却是一个高中女孩子攒了半年的私房钱。   顾关山向来都是单打独斗的,身后从来都没有支持者,却依然故我地在这条无人支持的道路上走着,倔强又有病,执着又难以理解,身后满是旁人看不见的窘迫和孤独。   ——然后,沈泽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   “应该够用了吧?”沈泽在冬日的暖阳里挠了挠头,不自然地说:“……顾关山,我现在买不起最好的。”   顾关山那一瞬间眼眶都发了红,她不想让沈泽看见,低下头,颤声道谢:“……谢谢。”   那实在是个让人感动的场景——冬日的阳光璀璨,窗帘上被光映得通透的花边,窗台上的小多肉圆滚滚,尖上绽着丝娇艳的红。有个孩子在餐厅楼上拉小提琴,是哈尔的移动城堡里那首marry go round,调子俏皮浪漫。   顾关山忍着眼泪,努力使自己不在这里被击溃最后的防线。   然而顾关山根本不需要坚持很久,因为直男沈泽立刻上了线,迷惑不解地问了眼眶通红的顾关山一句:“你哭什么啊?不应该快乐大笑么?”   顾关山:“……”   “感动就感动么。”直男沈泽毁起气氛来毫不含糊,伸手就要给顾关山擦眼泪:“别哭啊顾关山,你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用大笑来表达对我的喜爱!我准备了惊喜,可你一哭我特别没有成就感——”   餐厅楼上的那孩子的小提琴哔地一声破音,那暧昧而浪漫的气氛荡然无存,被沈泽毁的一干二净。顾关山眨掉眼泪,破涕为笑,然后敏捷地躲开了沈泽要摸脸的爪子。   沈泽没摸到顾关山的脸,悻悻道:“所以我们下午在中庭见?”   顾关山笑眯眯地说:“好呀,那里见吧。”   “走走走,”沈泽说:“账已经结过了,我们现在回学校……”   沈泽突然道:“哦对了,顾关山。”   他正式地喊了姑娘的名字。   “顾关山,我现在买不起那个一万多两万的那个什么鬼新帝数位屏。”   十八岁的沈泽坦白道。   “——但是过几年,”他顿了顿,说:“过几年,我给你买最好的。”   沈泽对那个一直单打独斗的、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窘迫而孤独地生活着的顾关山,这样承诺。   -   一中的中庭里摆着几个凳子和沙发,这地儿因为远离教学区,平时鲜有老师经过,因此十分安静,适合搞点偷偷摸摸的事情。   顾关山抱着沈泽的笔电,蜷缩在学校的破沙发里,调试wacom这家时灵时不灵的驱动。   沈泽的电脑上贴着几张贴纸,其中就有他的科比·布莱恩特,还有几个褪色的篮球,有些贴纸还没撕干净,把那个银白色的MacBook贴得像是个失落世界的生物——而失落世界生物的主人正在顾关山对面坐着,捂着头做政治题。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如何理解这句话?这话怎么理解啊,这人是有多龟毛多矫情……”沈泽头痛道:“政治原来是这么恶心的学科吗——”   顾关山调试完了驱动,好奇地问:“政治一直是。等等,你怎么突然开始认真学习了,沈泽?”   沈泽捂着自己的脑袋想了想,道:“那天我被老常叫出去了,他对我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我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所以要好好学习,仅此而已。”   空气里漂浮着闪烁的尘灰,校园的树枝斑驳,顾关山闻言笑了起来:“可我一直以为你打算出国呢?”   “出什么啊。”沈泽沙哑道:“不想出去了。”   顾关山:“……嗯?”   沈泽没有再说话,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他们沉默了片刻,沈泽突然道:“你只在学校的话,用电脑的机会很少,关山,你要画32张,要花多长时间?”   顾关山纠结地想了想道:“一张最起码也要……五六个小时吧,多的话可能七八个小时也说不定?取决于完成度,人物画的快一些,场景就慢。”   沈泽掐指算了算,说:“那你只凭在学校,是画不完的。你如果想在年底之前交稿,那就肯定要占用你在家的一部分时间……”   顾关山摇了摇头,喃喃道:“在家画画就太困难了,我爸妈都那个样子……“   她话没有说完,就低下了头。   顾关山低下头,抱着数位板,在阳光里画画,她旁边放着自己画的分镜草稿,写着脚本的纸张在微微发冷的风中簌簌颤抖。   沈泽坐在沙发上做作业,在做作业的间隙中,抬起头望向顾关山的方向。   沈泽看见她坐在阳光里,眼睫毛都被阳光打得金黄一片,眼睛里满是认真,看着屏幕画画,眼神专注,整个人漂亮得像一幅画。   “我不出国了。”沈泽没头没脑地道,“我前几天和我爸妈说了这件事,我告诉他们,我要在国内高考,不去学语言,在国内使劲儿。”   顾关山疑惑地抬起头,问:“为什么?你明明出国会轻松很多……”   沈泽顿了顿,道:“……我那天认真想了一想,我对你说‘我只是玩玩’这句话的时候,我到底有多不负责。”   顾关山没听懂,也不明白沈泽为什么翻了他自己的旧账。   她早已不介意沈泽的那句话了,顾关山脑子里缺点弯弯绕,沈泽道歉之后,顾关山就就此揭过了这个问题——可显然沈泽没有。   沈泽认真地说:“——因为我对你不是玩玩,所以我想在国内高考,在国内上大学。”   他似乎有些希冀地看着顾关山:“——和你一起。”   顾关山眉毛微微皱了起来,说:“你不需要为了我放弃你自己选好的道路。”   这句话其实十分凉薄,但沈泽却没生气——他甚至露出了心情不错的样子。   他长得英挺,看人的时候极为不驯,沈泽望着顾关山说:“你现在是在原谅我了?”   顾关山抿了抿唇,拿出了自己的官方说辞:“你一开始就没有对不起我,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这话我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沈泽挖了挖耳朵:“但这回不太一样,这回你没拒绝我‘和你一起’。”   “——你其实心里还是可喜欢我了,是吧。”他下了结论。   顾关山听了这句话心里简直想撕了沈泽下酒,一开始认识他时怎么不知道他这么能绕呢?顾关山觉得自己有点绕不过他,便给嘴上拉了个拉链,维持起了一种可贵的沉默。   沈泽站起来打了个哈欠,凑过去看顾关山画画。   他一手搭在顾关山肩上,亲昵地在她肩膀上捏了捏——她太瘦了,连关节都有些微微的凸起。   “真好看。”沈泽看着屏幕赞叹道,“——真的很漂亮,这些颜色……你是在先上色吗?”   然后沈泽又由衷道:“太神奇了……这么一个小黑板子,连上电脑就能画出这么漂亮的颜色。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顾关山被他一捏肩膀,脸都红了,只能抗拒道:“就——就这么想出来的啊!沈泽你别动我,动手动脚的你烦不烦……”   沈泽便不占她的小便宜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哑着嗓子问:   “你都不推我,只在嘴上让我走开,这怎么说的来着?口嫌体正直?——顾关山,你心里还是可喜欢我了对不对?”   顾关山毛都炸了,回过头就要把他推开。   ——但是她一回头就看到阳光照进中庭,少年的面孔挨得极近,沈泽的呼吸几乎都喷到了她的耳边。   ——那是个极为适合接吻的姿势。   顾关山的大脑一片空白。   ☆、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   沈泽望着顾关山, 望着她柔软的嘴唇。   冬日的空气中白雾散开, 他词汇量并不丰富, 无法形容她,却能看见女孩纤长的睫毛和红润的唇, 顾关山嘴唇上犹如涂了胭脂般的红, 湿润地微微张开,那是个适合接吻的模样。   沈泽喉结一动,下午的暖阳拢在他的心上人的面孔上, 女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然后, 顾关山感到她唇角一热。   少年低下头在顾关山嘴边一啄,那是个极其短暂而珍惜的吻, 沈泽几乎是个舍不得亲她的模样, 因此吻在了她的唇角。   顾关山茫然地看着他,沈泽亲完后, 瞬间像是端不住架子了似的红了脸,连耳根都红了。   沈泽:“我——”   被亲过了一口的顾关山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沈泽十分尴尬道:“我其实吧也是一时冲动……鬼、鬼迷心窍……”   顾关山那一瞬间反应了过来,她脸色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 支支吾吾地说:“你——你,沈泽你——”   沈泽脸上通红,不好意思地捂着, 对顾关山说:“画、画你的画儿去吧……”   顾关山羞耻得眼底都是水光, 她天生脸皮不算厚, 碰上这样的事情几乎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只能急忙颤抖着点了点头, 低下头继续画她的漫画了。   下课铃声响起, 教学楼又从学习和自习的死寂中活了过来,整个教学楼嘈杂一片。顾关山蜷在沙发里,把脑袋埋得低低的,沈泽把同步练习册一放,不自然地问:“冷不冷?”   顾关山无声地摇了摇头。   沈泽:“冷吧,肯定很冷。我去给你买奶茶——”   顾关山小声道:“我……我不冷。”   但是没有一个人回应她,沈泽瞬间跑的没了影,中庭空无一人。顾关山抬起眼睛,她整张脸都红了。   -   顾关山准备了一个年代记一样的脚本作为漫画。   每个画手都有些偏爱的意象,有些喜欢水和山岳,有些喜欢少女澄澈的眼睛,有些喜欢画光怪陆离却又精致的光影——偏爱的意象取决于那画手自己,而顾关山是个很杂的人。   她喜欢花朵和银河,星辰和月亮,穿过山谷的翠绿的风,那些一切温暖又鲜亮的意象。   漫画的主角是个头发剪得短得像个男孩的,鼻子上满是雀斑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流浪小姑娘。   那个性别都并不明显的小姑娘的真正梦想是拯救世界——时间是1860年,那是个科学萌芽的时代,一切科学和思想都在飞速发展,一切神的记忆和杰作都得到了并不诗意的解读、   例如他们发现了人生病是由于细菌,声音的传播是因为存在介质,人的先祖是南方猿猴,云层之上不是奥林匹斯山和天堂,没有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取而代之的是大气和臭氧。   科学萌芽发展,大工厂和大烟囱建了起来,矗立在泰晤士河畔,出现在法国的中心,犹如一头时代发展的野兽。   可孩子们的神话和诗歌却死去了。   原本所有人以为并无边境的世界萎缩起来,茫茫大海从地平线浮起,覆盖了地球的球面,模糊而奇怪的世界地图被描绘,并被出版。   在那样的时代里,在一个春光明媚,白玫瑰绽开花苞,诗歌还没得到拯救的早上,一位年迈的天文学家被一个邋邋遢遢的小姑娘敲开了大门。   故事就从那里开始。   顾关山笔下的颜色温柔又绚烂。   她用一种透明度极高的橙黄渲染星空,用大红毫不保留地描绘女孩脏兮兮的面孔,用色大方肆意,渲染细致又大胆,却又有种浑然天成、未经雕琢的稚嫩感。   沈泽把给她买的布丁奶茶放在桌上时,顾关山刚画完那个小姑娘脏兮兮又灿烂的笑脸,小姑娘天真地仰头看着老态龙钟、头发花白的老天文学家,葡萄藤垂下弯弯曲曲的翠绿枝条,石楠花开在画布上的草里。   沈泽一看她拿着数位笔画出来的东西,才知道顾关山平时在素描本上画的不过是小打小闹。   沈泽并不懂美术,也不懂漫画——沈泽唯一看过的漫画就是小时候中央少儿频道的名侦探柯南和海贼王,他对顾关山画的这种精致的东西一无所知——但‘无知’从不妨碍一个人欣赏‘美’。   沈泽又一次意识到这个姑娘真的很厉害,顾关山说她想去清华美院——可别说清华美院了,想去哪里都不应该是个坎儿,他想。   “顾关山,”沈泽将奶茶戳开,递给她:“喝点——这里冷,别感冒了。”   顾关山接过那杯奶茶,小声道:“谢谢。”   沈泽探头看着她的画面,赞叹道:“真好看。”   顾关山笑了起来,温和地问:“是吗?”   “我真的不理解你爸妈为什么不让你学美术。”沈泽认真地道:“你真的没法劝他们改变主意吗?”   顾关山涂了两笔,若有所思道:“那也太难了,我觉得学校蛮好。”   “顾关山,如果你有什么……”沈泽艰难地说:“……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尽管和我说,比如你想和他们对峙,想让他们听你说话,而不是一听你开口就要打你的时候,你只要给我打个电话,我立刻就会跑去你家……”   顾关山怔了怔。   沈泽道:“想要什么就得争取,争取不来还是要继续争取,那是你的一辈子。你凭什么过别人强加给你的人生啊?”   顾关山笑了起来,没什么所谓地点了点头,是个根本没听进去的模样。   沈泽有些气闷,他摸不准顾关山的脾气,想要的就得去大声争取,像她这样闷在心里总是求而不得有什么意义?   顾关山低下头继续画画,沈泽又看她云淡风轻的样子,觉得那个唇角的吻的尴尬已经被淡化了不少,便凑过去装模作样地打量了片刻她铺的颜色。   ——构图上和颜色上,是能够体现出一个人的性格的。   沈泽想起以前他听他爸爸认识的一个美院教授这样说。   “真漂亮。”沈泽由衷地道:“特别明亮,又鲜艳。”   和你外面表现出来的外表,完全不一样,可都一样美。   我都喜欢,沈泽想。   -   顾关山鲜少有过什么好时光。   她父母一向将她逼得死紧,像是如果顾关山不把自己所有的精力花在文化课上,毕业之后就会饿死一样,他们就是那么的紧张和偏执。   小时候的顾关山放了学就被逼着上课外辅导班,上兴趣班,她的家庭太过压抑,小顾关山唯一能感到快活的时候就是拿起画笔的时刻。   她小时候甚至没什么朋友,孤僻又寂寞,一下课,别的同学招呼着彼此去买卫龙和香菇肥牛,小顾关山只能含着眼泪拒绝他们的邀请——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疏远了她。   后来,她有了丁芳芳,有了她的朋友们。   再后来,顾关山有了沈泽。   ——其实也不能算拥有。   沈泽不再试图捅破那层纸——尽管幼稚而生涩,他却在努力地支持着顾关山的每一个决定。   可是顾关山还是不自信,她想着不能拖累沈泽,想着,不能让他担负这么神经病的东西。   顾关山其实对自己的家庭极度自卑,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并天然地害怕拖累他人,更怕自己因为这样的原因被别人抛弃。   在她眼里的世界过于现实,顾关山谨慎卑微地衡量着自己,生怕自己被嫌弃,像是自己生而为人带来的罪。   可就像一开始说的那样,顾关山鲜少有过什么好时光,有也是短暂的。   ……   十一月末时顾关山已经画完了一大半,她画的很快,仅剩最后的几张收尾,当时她正和沈泽头对头坐在一处,他们把旧沙发拖到了暖气片边上,沈泽给她买了一盆多肉——虹之玉,红红翠翠的小指头,来逗她开心。   虽然不少人会经过,但是鲜少有人在那里停留,于是那破沙发就成了他们的专属宝座。   沈泽把那盆多肉养在了暖气片上,给它换了个胖滚滚仙人掌花盆,像养儿子一般养着它,隔三差五地给它浇水。   顾关山话仍是不太多,抱着数位板就不吭声了,沈泽则在补他落下的课程。   语文数学英语,政治地理历史,物理化学生物——沈泽虽然不算特别用功,但却学得很快,顾关山一开始隔三差五就要回过头给他讲题,到了后来几乎已经不需要了。   阳光洒在他们的中庭里,冬天的风吹得单层玻璃轰隆作响,顾关山压着声音咳嗽,尽管靠着暖气片,也还是被冻得手指冰凉。   沈泽一听顾关山咳嗽,当即就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了,丢了过去。   顾关山说:“我不用——”   沈泽:“穿上。”   沈泽身为一个北方大老爷们——的确身强体壮,因此脱了羽绒服也不觉得多冷,而顾关山这种小姑娘就会冻得咳嗽个没完。   顾关山哆嗦着套上了沈泽灰色的羽绒服,里面还有沈泽近乎发烫的体温,将她蒸得暖腾腾、晕晕乎乎的。   沈泽看了一眼顾关山露出来的细白纤细的脚腕,尴尬地咳了一声:“你都……都不……”   顾关山奇怪地抬起头:“诶?”   北方大老爷们儿——沈泽,又咳了一声,尴尬道:“……都不,穿秋裤的吗?”   顾关山愣了愣:“哦……?我都不怎么穿……等等你为什么越来越老妈子了?”   沈泽:“不穿秋裤你是打算老寒腿吗?和老妈子有什么关系?”   顾关山摘了眼镜,揉了揉被压红的鼻梁说:“沈泽,你有空去刷刷微博的话,你会发现这句话一般都是老妈对儿子女儿说的。”   “我知道。”沈泽无所谓道:“张阿姨和我妈天天念叨,我也烦的不行,但是顾关山你必须穿秋裤。”   顾关山:“……”   顾关山提醒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而沈泽装没听见,把椅子拖了过来,在顾关山旁边坐了下来。   她看了沈泽一眼,往椅子里微一缩腿,然后低头专注地画画。   ——然后沈泽握住了顾关山的脚腕,捏住她的踝关节,将她的小腿扯了出来。顾关山瞬间抗拒地蹬了他一脚。   沈泽却捏得极为用力,踢也踢不开——他的一双手都是温暖而干燥的,顾关山的脚踝则冰凉瘦削,沈泽暖和的手掌捏着女孩的脚腕,为她取暖。   那姿势极为暧昧,沈泽手心的薄茧在女孩踝骨上微一磨揉,那动作极其亲昵,甚至带了丝暧昧的暗示。   沈泽认真道:“等以后,我给你暖脚。”   顾关山脸瞬间红透,任由如金的阳光将她晒得暖暖的。   沈泽又将她的脚踝揉了揉,笑着调戏她:“而且……关山,我身上可暖和了。”   顾关山耳根都红了,女孩套着沈泽的外套,像是被沈泽融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抬起头来似乎想说什么,声音还带着一丝求饶般的意味:“沈泽——”   然后在她抬起头的那一瞬间,顾关山浑身僵硬,没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沈泽奇怪地抬起头,问:“……怎么了?”   -   他顺着顾关山的视线,看了过去。   ☆、39.第三十八章   -   楼梯间里阳光明媚, 顾关山头发都被映得金黄又柔软,变故发生的那一瞬, 沈泽还捏着她的脚腕。   顾关山的反应极为迅捷,一脚蹬开了沈泽,但是一切都晚了。   ——他们看见了一切。   沈泽看见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人从楼下走了上来,他戴着金边眼镜,身边陪着一个瘦削的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打扮极为干练, 西装裤、衬衫和风衣, 面容却一看就十分冷漠。   沈泽只觉得两人都眼熟, 然后紧接着他意识到了其中一人是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顾远川。   而他旁边的妇女面容五官和关山有七八分相似,都是一样的美人, 却没有顾关山身上那种浅淡温暖的阳□□,那妇女风韵犹存, 十分利索而冰冷,犹如一台泛着寒光的新光谱测试仪。   ——顾关山的父母来了学校。   沈泽被这事实吓了一跳, 回过头去看顾关山,顾关山大约更没想到, 她的手都在抖, 下意识地往沈泽身后躲。   “顾关山?”她的父亲皱起眉头:“你在不上自习,在这里做什么?”   沈泽:“……”   顾关山瑟瑟发抖, 抱着电脑, 在沈泽身后几乎一动都不敢动——这对她来说有点太超纲了, 顾关山从未准备过这种场面, 她的父母没事来学校做什么?   顾关山的父母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除了开家长会的时候来坐两个小时之外,几乎不在学校出现。   但是一旦出现,就是一场灾难。   顾远川皱起眉头,喝道:“你说话!”   顾关山电光火石间意识到自己要保护自己的画稿,她强自镇定地撒谎道:“我、我有点布置的……的任务,要在教室外面完成……”   顾远川扫了一眼,冷笑道:“和外班的沈泽一起?拿着电脑?”   女孩立即哆嗦着,将那个数位板往身后塞。   沈泽忙道:“叔叔,是我有事想求着——”   “——和数位板?”顾远川眼尖地注意到那个黑色的板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问:“你拿着这东西做什么?”   沈泽试图把顾关山撇出去,说:“叔叔,这都是我的主意——”   顾关山的父亲冷笑一声:“我的家务事还轮不到你管,小伙子,你心里那些小算盘,我都清楚着呢。”   “真是能耐了啊……”顾远川几乎是暴虐地笑道:“……越来越能耐,我把你送来学校,让你学一身能安身立命的本领,小丫头,你就是这么对付你自己的未来的?”   沈泽一脸的震惊,怎么都没想到这是一个父亲对他女儿的开场白。   他单知道顾关山家庭有点扭曲,却没想到扭曲到了这地步。   沈泽认识一些女孩子,曲若就是其中一个,她们父母大多将她们宠得如珠如宝,要什么有什么,可顾关山不一样,她太不一样了。   顾远川凶狠道:“你给我过来——”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常老师奔跑过来,喊道:“关山爸爸!关山爸爸,你来啦——”   常老师跑来中庭,站定,有些惊讶地问:“哎呀,关山妈妈也来了?我今天下班早,你们都快进来吧,我们聊聊关山最近的事情。”   李明玉没什么表情地微一点头,道:“这就是我们来的目的,我一直不赞同缺席孩子的教育。——常老师好。”   来了第二个外人,顾远川便不便发作,只冷冷道:“我在车里等你。”   老师瞪了沈泽一眼后,带着顾关山的父母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沈泽倒吸一口冷气:“真够呛……你爸妈真凶。”   他回过头一看,顾关山脸色在阳光里白得毫无血色,沈泽下意识地伸手攥了攥她的手指,那手指冷得像冰,手心满是冷汗。   顾关山挥开了他,小声道:“别……别乱摸我的手。”   沈泽试着活跃气氛,说:“怎么办,你爸好像有点恨我,我如果哪天去提亲是不是会被打出去啊?”   顾关山没有搭理他,只是无声地拔了数位板,将数位笔放回了笔套。   然后沈泽突然看见了破沙发上露出的一块电脑的角。   顾关山刚刚躲在他身后的同时,将他的笔记本掖进了沙发缝里,像是怕沈泽的电脑被砸了——却没有为自己解释,也没有任何试图保护自己的举动。   她的第一反应是保护别的东西。   ——因为她保护不了自己。   沈泽感到了一种,无法以语言描述的心酸。   -   顾关山坐在六班教室里,沈泽回了一班,阳光仍暖洋洋的,窗外树枝朝天生长。   丁芳芳谢真也不泡了,焦虑地坐在顾关山后头,问:“所以你就是在沈泽对你干一件脖子以下不可描述的事情之后,被你爸妈撞了个正着?”   顾关山早就过了那阵受惊的劲头儿,她对她的父母反骨严重,其实并不惧怕他们:“应该是说,就在我脸红到要从了他的时候,我爸妈从楼梯间里走上来了。”   “脸红到要从了他……”丁芳芳复杂道:“你这么一说,我都有点不能直视咱们学校的中庭了。而且你就不怕么?你爸明显是要和你算账。”   顾关山嗤地一笑道:“他天天都想和我算总账,拽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外撵,我不怕他。”   丁芳芳:“你为什么不能跟你爸服个软……”   顾关山说:“因为我不打算遵从他的安排,跟他服软做什么?”   “你他妈这是什么牛脾气……”丁芳芳头痛道:“我的意思是,比如我想说‘你他妈是个傻逼吧顾关山!’的时候,我会把它说成‘顾关山,你真是个大笨蛋’。你看,你是不是顿时心里就舒服多啦?想打人的情绪也会变淡。”   顾关山冷静道:“第一,你的心里其实还是在骂我是个傻逼,24K的那种。”   丁芳芳:“……”   “第二,”顾关山伸手摸了摸她垫在课本下的数位板,说:“第二句话又油腻又假,可以说是很欠打了,请你千万别叫我大笨蛋,不要吝啬叫我傻逼。”   丁芳芳:“……哦。”   “——开玩笑的。”顾关山浅淡笑道:“我只是不愿意对他屈服而已,他想对我用暴力,那就用好了,他可以打我,我打不过他,寄人屋檐下,但是我绝不对他妥协。”   丁芳芳:“你真是他亲生的。”   顾关山想了想,道:“对,都是茅坑里的石头。”   “话又说回来了——”丁芳芳纠结道:“沈泽怎么办?”   顾关山:“我今天差点从了他。”   丁芳芳:“所以?”   “按照我以往的经验,”顾关山认真地说:“这应该是我和他彻底告吹的征兆……其实想想也是,他终于对上了我爹,说不定下一秒钟他就会发现我家里祖传的一个神经病染色体,然后他就会和我说拜拜。”   丁芳芳:“……”   顾关山说着说着就有些心酸,但仍是以一个开玩笑的语气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切的登山都在山顶结束,故事总在**落幕,我和他不用经历以后的那些分分合合,就让彼此定格在最绚烂的一刻!就跟侏罗纪公园里那裹着蚊子的琥珀一样,多好,对吧……”   丁芳芳沉默了一下,问:“你对他,能不能有点信心?”   顾关山鼻子一酸,几乎要落泪,却硬是忍住了。   “他是真的喜欢你。”丁芳芳头也没抬,说:“……喜欢到面子都不要了。连你顾关山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他的时候,他都惦记着你吃没吃饱,爬墙出去给你买吃的,专门跑到这边来游荡,就为了看你一眼,我当时不好告诉你,但我给你丢过来的吃的,其实都是他买的。。”   顾关山苦忍着酸楚道:“可是……喜欢是种很脆弱的东西,芳芳。”   丁芳芳没回答,只道:“你得对他有点信心。”   没有老师看管的周六下午的自习课逐渐嘈杂起来,顾关山还想说些什么,门口却突然像个鬼故事一般,探出了一颗属于常老师的脑袋。   常老师的头颅厉声喝道:“反了天了是不是!作业都写完了吗就浪?”   “非得逼着老师在这里盯着你们才能上自习是吧?一把年纪了怎么这么不自觉?”常老师皱起眉头,教室里传纸条的、谈NBA的、谈明星的——都瞬间安静,充满了莎啦啦翻书的声音。   顾关山手心微微出汗,紧接着她听到了常老师说:   “顾关山,”常老师走到顾关山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出来,我和你谈谈。”   -   语文教研室里只剩常老师一人,空调开着,十分暖和,暖气片上的仙人掌开了一团小红刺球般的花儿,外面天气又微微阴了下来。   其实常老师作为一个班主任,是非常偏爱顾关山的。   班里学习好的人不在少数,顾关山在里头不算拔尖,可常老师尽管对每个学生都极为友好,对顾关山时,却有种别样的上心和青睐。   在很久以后,长大了的顾关山想起自己走来的路时,她无数次地庆幸——能够遇上这个老师,能够遇上她在逼仄局促的青春里的每一个人。   常老师给顾关山拿了罐语文教研室的特殊储备粮——维他柠檬茶,道:“坐。”   顾关山拿着□□茶坐下,迷惑不解地看着她的老师。   常老师说:“我平时周一到周五没空,你爸妈也忙,我就今天叫他们过来了,和他们谈了谈你最近的事情。”   顾关山心里,咯噔一声。   常老师观察了一下顾关山的神色,又道:“先说结论,我觉得你父母有点偏执,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我们最后不太愉快。”   常老师说:“我其实是看你每天的状态,想要认真和他们探讨一下,让你去学美术的可能性的。”   顾关山微微一呆,仅从语气上便知道常老师无功而返了。   “但他们的意思呢,就是给你铺好了路。”常老师搅拌着自己的茶道,“你要去学法律或者经济,在国内读两年,然后送你出国,在外面念完研究生,回国就能找到好工作。”   常老师想了想,说:“总之搞得很不愉快吧,我把你叫过来,一呢是让你放心,你回家应该不会因为我们的这场谈话挨训——”   “二呢,是想告诉你。”常老师皱起眉头,问:“——‘顾关山和沈泽,是怎么回事?’”   “——你爸妈专门,问了我这个问题。”常老师说。   顾关山仓惶地望向窗外,寒风吹得教研室玻璃轰隆作响,她看到自家的奥迪停在校门口的传达室旁,车熄了火儿,像是准备接她回家的模样。   常老师的声音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我知道的也不多……”   顾关山脑子里一团浆糊,堪堪忍着眼泪,望向窗外。   她的好日子总是不怎么长,顾关山绝望地想。美好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像是影片总在**落幕。   她望着窗外。   然后顾关山看见一个套着校服外套的高个男孩,站在传达室的屋檐下躲风,盯梢般盯着她家的车。   沈泽冻得不行,搓着自己的胳膊,顾关山看着他的动作,才意识到自己仍套着沈泽温暖的羽绒服。   他站在那做什么呀?顾关山努力忍着眼泪。   ——沈泽这种智商,会影响后代吗?顾关山胡乱地想: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40.第三十九章   -   顾关山从教研室里走出来时, 天空中乌云虬结,狂风大作。   沿海地方的冬天的风犹如刀割, 带着种毁天灭地的架势席卷天地。那风极大,一层玻璃根本挡不住,老旧教学楼的窗户猛烈摇晃,犹如末世降临。   她和常老师在教研室聊了许久,中间打起下课铃, 标志着最后一节自习的结束。顾关山谨慎地将沈泽送给她的数位板塞在了自己的桌洞里, 学生们打打闹闹地从教室门口经过, 顾关山慢吞吞地穿上自己的外套——她一向衣服穿的很薄, 不怎么防寒。   然后她将沈泽的羽绒服脱了,叠得整整齐齐。   沈泽的羽绒服是深灰色, 穿在顾关山的身上有些大,沈泽毕竟是个一米八三的高个子, 甚至还在长高——那衣服至少比他的姑娘大五个码,但穿在顾关山的身上时, 对她而言又有种别样的安心。   顾关山慢吞吞地收拾了书包,抱着沈泽的羽绒服下了楼, 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化解这一场危机。   顶多就是一场皮肉之苦, 她想,也就是被打一顿而已。   但是顾关山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另一半活在一个神经病一般的家庭里, 也没人想去对抗两个那样的父母, 顾关山理智上知道那是她自己的战斗, 却无论如何都想让沈泽看一眼她过的生活。   顾关山猜想, 他会在发现了她的家庭背景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没人想要背负这样的东西,顾关山扪心自问,如果她站在沈泽的角度上——她也会离开,除非她是个傻子。   ‘以后’两个字谁都会说,承诺也是谁都会承诺的东西。顾关山眼眶有些微微的湿润。   ——以后我给你买最好的。以后我给你暖脚。   谁不会说呢,语言从不值钱,而且说出来的承诺,物理学角度上也只是在空气中振动了一下而已。   ‘以后会好起来的,我会陪在你的身边。’   不知道顾关山生活的重担的人,不知道生活的艰辛的人永远可以轻易地说出这句话。   说话而已,谁不会说呢。   顾关山擦了擦眼泪,她想让沈泽看一眼自己的生活,让他知道他所要面对的是什么,然后再放他离开。   她不会谴责逃兵,也不想欠沈泽什么,沈泽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要说毛病的话,无非就是傻了点,可他那样的家庭和相貌,实在没有必要在顾关山的身上吊死。   那我就让沈泽看一眼吧,顾关山闭了闭眼睛,犹如奔赴刑场般地想。   -   外面狂风大作,天气灰而重,松树顾关山手冻得冰凉,出了教学楼,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她走得很慢,像是个正在走向断头台的将军,又像个战争结束后去火车站接自己的情人回家的女孩,她裹了裹外套,不让风钻进她的衣领——   然后她在传达室后面看到了沈泽。   沈泽只穿着校服,犹如顾关山在教研室里看到的样子,他大概都没怎么动弹,只在传达室旁的角落里看着顾关山家里的车——像是在那里等待什么人。   然后沈泽活动了下筋骨,朝顾关山走来。   顾关山将自己手里的羽绒服递给了他:“沈泽,还你。”   沈泽没接,伸手在她手指上摸了下,皱着眉头:“不穿着给我干嘛?”   “你都快冻死了……”顾关山心酸地笑了起来:“穿上吧,我没事。”   沈泽拿着羽绒服,看着顾关山的笑容,眉头拧了起来。   然后顾关山问:“你在这里干嘛?”   “我等你。”沈泽随口道,“不怎么放心,怕他们在这里给你难堪,我得确保他们不揍你。”   顾关山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事,我心里有数。”   然后她背着自己沉重的书包,转身就要离开,沈泽忙跟上她,朝她家车的方向走。   “你对我老是不冷不淡的,像个冰人……”沈泽嘀咕了一句,然后立刻道:“我送送你。”   顾关山说:“我不太想让你——”看见我和他们的相处。   可顾关山的后半段话卡在了嗓子里。   ——让他看看吧,心里那个冷静的声音又说,他有权利知道你顾关山有多拖累别人,也有权利抽身而退。   让他看看,顾关山想,让他看个彻底好了。   把那些血淋淋的故事一个个撕开让他看,让他知道面对这样的父母,反抗是多么徒劳无功,让他想象一下那样的生活是多么的暗无天日,让他知道这是一段无法被陪同的,顾关山一人的匍匐前行。   “来吧。”她温和地说,“但是我不保证我爸会送你回家,他今天看上去脾气太不稳定了。”   -   家暴是什么东西?   很多人觉得家暴只消报警,只消离婚,只消经济独立,只要做到这三样,一切问题都将变得不是问题——   ——可是当你报警,你会发现警察只会调解,妇联只会和稀泥;当你想离婚,民政局就在中间作梗,哪怕上了法庭他都会让你再在水深火热的家庭里再辗转半年,确定这个家庭‘再无复合的可能性’才会让你摆脱。   这还是对成年人而言的,解决方法。   而顾关山那年十六岁,已经在这世上活了十六年,那是十六个活得用力又认真,骄傲又挺直,卑微却又倔强得不愿屈服的年头。   对那个十六岁的顾关山而言,经济独立遥遥无期。   现实是沉重的,她知道自己还要上大学,而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让她必须依附于家庭;她需要有片瓦遮顶;需要吃饭——而且她身上穿的,住的和吃的无一不是她的父母提供。   对顾关山而言,她和父母的关系是剪不断砸不烂,煮不熟敲不坏的,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   顾关山无法在短时间内摆脱他们,无论再努力,那都是个不争的事实。   -   寒风凛冽,顾关山和沈泽顶着寒风出现在校门口,她家的那辆奥迪仍停在那里,车里坐着她的父母,雾气结在车窗上。   顾关山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喜欢在凝结了雾气的车窗上画画,画小熊和大象做朋友,画五个花瓣的花朵,画会喷出彩虹的花洒……那个五彩缤纷的岁月,一去不复返。   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还没等他们靠近,顾关山的爸爸就走了出来,瞪着眼睛道:“你越来越出息了啊,顾关山?”   顾关山仰起头,看着他。   顾远川暴躁地说:“顾关山,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顾关山说:“我知道,但是我从来不怕你。”   顾远川:“翅膀真是硬了,挨的揍都忘了是吧?我让你来上学,你看看你干了什么事儿?”   “学习,做作业,和同学搞好关系?”顾关山嘲讽道:“看来哪个都不太合适啊。”   顾远川气得眼睛通红:“你——”   李明玉也从车里走了下来,她穿着得体又知性,削薄的唇上涂着烟熏玫瑰的颜色,站在冻得瑟瑟发抖的顾关山和沈泽面前,犹如另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岳。   “顾关山,”李明玉推了推眼镜道:“虽然这话说过很多次了,但你这样做确实不对,寒了爸妈的心。”   沈泽没有看她,望着她的父母,眉头拧起。   “你看看你,顾关山。”李明玉嫌弃地说:“学习不好,文理分班就只能去学文,你说我怎么抬得起头?以前我至少还拿你本分和我的师门说,现在呢——早恋都搞起来了。”   李明玉叹了口气:“你说说我那些同事,人家孩子要么耶鲁要么斯坦福,隔壁实验室的王叔叔,孩子三个月前刚去剑桥,雅思8.5分。他们玩也是和同层次的人玩,我们给你的遗传基因差么?你看看,你都和什么人混在一起——”   顾关山的眼眶,瞬间红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让自己成为我们的骄傲?”李明玉嘲讽地问:“就靠这样?”   李明玉话外音明显得几乎崩裂:——就靠这样,和沈泽,和丁芳芳,和林怡、徐雨点鬼混?   顾关山只觉得脑子里血管突突地跳动,尖锐地叫道:“不准你们说他们半个不字——!”   “可这就是实话。”顾远川接过话头,话里话外的嫌弃足以让每个在场的,被他们指代进去的人愤怒离席。   那应该是个最后的警告。   可顾关山一动都没动,她看着沈泽,沈泽没有看她。   他一定很屈辱吧,顾关山疲惫地想。   你还没见到他拖着我的头发把我拽出校门的样子,没见过他发疯一般拿着皮带抽我的样子,没见过我往桌下躲他还要把我拽出来打的样子……   顾关山咬着冻得几乎打颤的嘴唇,绝望又疲乏地看着她的父母。   他们快发疯了吧,她想,这场景太熟悉了。   这场景在小学发生过,吓跑了一大群曾经和她关系很好的小朋友;这场景在初中发生过,吓退了一群给顾关山写情书的男孩;如今又在高中发生,不知道会带走什么,他们如影随形,如蛆附骨地跟在她的身后。   ——反正都是要被抛弃的,顾关山想,然后望向沈泽。   沈泽没有看她,拧着眉毛看着她的父母,眼里没什么情绪。   顾关山的父母虽然疯,却也没到当着面给沈泽上人身攻击的程度,他们只是含沙射影地羞辱他配不上,却从始至终连名字都没带,像是他是个透明人。   顾父凶狠道:“滚上车!”   顾关山叹息了一声:“……不去。”   “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家,行吗?”顾关山轻声下了最后一剂猛药,“我还想构思今天下午遇到你们的时候,我当时正在画的漫画。”   空气中,瞬间,一片寂静。   她的父亲声音高了八度:“你在干什么???”   顾关山说:“我受了一个画室的学妹的影响,决心参加一个奖项,于是问沈泽借了电脑——”   沈泽那一瞬间反应了过来了这句话的后果,也明白了顾关山的意思,立即为顾关山拦下罪责:“不是,是我劝她画的,她其实不太想——”   “这是我的家务事——”她的父亲冷冷地看着沈泽,问:“你算个什么东西?”   沈泽向后退了一步。   顾关山看在眼里,心里疼得无以复加,眼眶几乎有水打转,却硬是忍了下来。   “——我问他借了笔记本和数位板,”顾关山带着丝嘲讽和鼻音,继续火上浇油道,“我已经画了一个月了,每天晚上都会画一点,目前已经基本收尾,就等投稿了。”   她爸暴虐地嗤笑一声。   他已经不会在外面动手了,只是哂道:“给我滚上车来。”   顾关山顿了顿,意识到他打算回家算账,但是她却有种别样的放松,犹如一直在等待的‘被沈泽抛弃’终于成了真。她可以在这场景里落荒而逃了。   她有点想哭,却没有落下眼泪,然后拔腿就要走——   ——然后,顾关山被沈泽一把抓住了。   沈泽的手掌干燥又温凉,顾关山的手则冷得像冰,这是她穿的少,又是产热低的孱弱瘦削的体格的缘故。沈泽把她的手使劲捏了捏,顾关山感到十分的疼痛:他太用力了,像是要把顾关山的冰冷手骨合进自己的肉里。   他把羽绒服丢给顾关山,恶声恶气道:“穿上,怎么不冻死你?”   顾关山挣了一下他的手,   “你说的没错,”沈泽望着顾关山的父亲,向前一步,十几岁的少年个子已经颇高,甚至有了些顶天立地的雏形。   “这是你的家务事。”沈泽道。   “顾关山这人,是挺欠收拾的,”沈泽闲散道:“——可在刚认识她那天,我就放了话,谁他妈敢戳她一根指头,我就要他狗命。”   沈泽修身养性了许久,天天做作业认真听课,可那层皮下,却仍是个桀骜不驯的扛把子。   那少年犹如一头年轻的雪原头狼,眯起眼睛:   “我管得,而且,必须要管。”他说。   他捏着女孩子冰冷的、瘦削的手。   “因为——”   他的语气侵略性极强,哪怕是面对着顾关山的父母,都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强硬。   “——她是我的人,我的姑娘。”   ☆、41.第四十章   -   “我管得, 而且,必须要管。”他说。   他捏着女孩子冰冷的、瘦削的手。   “因为——”   他的语气侵略性极强, 哪怕是面对着顾关山的父母,都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强硬。   “——她是我的人,我的姑娘。”   -   顾关山那一时间十分触动,眼眶都发了红,心中满是酸楚柔软的情绪。   可她紧接着就感到了一种说不出口的无奈, 沈泽那句话真的是发自肺腑, 也真的是他本人的风格, 一点假都不掺, 是真正的原装的沈泽——可是,他面对的人是她的父母。   顾关山的父母是很奇怪的人。   他们非常理智, 智商也高,为人处世十分冷静——甚至有时候会到一种冷血的程度。可他们对上顾关山时却像是她的仇人, 说打就打,说骂就骂。   而那只是遇上顾关山的时候。   遇上沈泽的他们, 肯定是为人处世冷静自持的前者。   沈泽说的那些话绝对是他内心所想,就是不知道顾关山的父母会如何应对了。   顾关山看见自己的父亲愣神了一秒, 那一瞬间他的表情有些崩裂, 可他立刻就把自己塞回了那个尖锐的、讨人厌的中年人的壳子里。   顾远川冰冷地问:“你是个混混吗?”   沈泽丝毫不后退,直视着顾远川:“那你是个恶棍么?”   他攥着顾关山的手, 目光坚定又不驯服。   顾远川冷冷道:“我之前没想过羞辱你, 沈泽, 毕竟我和你爸认识。松开我女儿的手, 我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泽说:“这时候才用‘我女儿’——”   他荒唐地笑了起来,问:“你不觉得可笑么,叔叔?”   “顾叔,我和你见过的,到现在为止,是三面。”沈泽荒谬道:“可你称呼关山,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用‘顾关山’三个字,最亲昵的‘我女儿’三个字,居然是为了让一个保护你女儿的人滚蛋的时候用的。”   顾远川冷笑一声,似乎打算看他还能翻出什么幺蛾子。   冷风凛冽地吹过,沈泽打了个哆嗦,对顾关山凶道:“把羽绒服穿上。”   顾关山眼眶里眼泪在不住地打转,冻得瑟瑟发抖,将羽绒服套了上去。   “我不知道你怎么能对她下得去手,”沈泽难以理解道:“但那和我没关系,我不关心你的心路历程,但有我在这儿,你别想下。”   顾关山的父亲冷漠道:“我揍我的女儿,还要受你许可?”   “你养了她还是我养了她?”顾远川暴虐地问:“是你给她吃给她穿,还是我给她吃给她穿?我养了她十六年,还会养她上大学,读研究生,但你算老几,沈泽,你能养得活你自己么?”   沈泽突然卡壳了。   他握着顾关山的手腕,却无论如何都不松手。   李明玉又捂着嘴微笑道:“沈泽是吗,你爸妈我也认识,他们都对你的教育挺忧愁的。”   “说你在学校不学习,只能花钱砸出国去,”李明玉温和又嘲讽地说,“在学校惹是生非,老师恨不得天天让你爸妈跑一趟学校,高一的时候把一个人砸进医院,完了连个道歉都没有——我当时安慰他们,男孩子玩心重,晚几年懂事也正常。”   沈泽脑子里轰隆一声。   他知道李明玉说的都是真的,那几句话他的父母也和他反复地提,让他千万懂事——就是这几句话:   ‘沈泽,我就算再有钱,也管不了你一辈子。’   ‘你看你在学校干的,那叫人事儿吗,打鸡骂狗打架斗殴,除了学习,沈泽你还有没干的事儿没有?’   ‘除了把你送出国,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沈泽那一瞬间,感到了极度的屈辱。   他并不是笨,相反的,沈泽这么狂的一个原因,是他聪明。   他初三时靠两个月的补习,从一个对初中的知识一窍不通的混子直接考上了一中,这也是一班的严老师不放弃他的原因:   ——他如果真的笨还不想学也就算了,问题是他是个聪明人,像块未经打磨的、奇形怪状的翡翠原石,严老师总想试试看,能不能把他骂醒。   那是沈泽真正清醒的一瞬间,他在那个同顾关山极相似的妇女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那个自大、膨胀的自己。   顾远川嗤笑道:“你别怪我话说的太死,但如果不是有沈建军当你的父亲,你连和我说话都不够格。”   “你看不起我,年轻人。”顾远川游刃有余地说,“可是你看到我了没有?我手里有的一切,都是我亲手挣来的,高考那年我考上了唯一的那所位于五道口的大学,毕业后学校分配了工作,我发现养不活我的妻女后,我下海创业,于是我们一家再也不为生计发愁——”   顾远川嘲道:“——看到没有?这一条路我都靠我自己走了过来,你再看不起我,你也只是个和当年的我无法相提并论的人而已。”   “顾关山,”她的父亲嘲讽地道:“你眼光真差。”   顾关山抬起头,含着眼泪盯着她的父亲。   她从未像那一瞬间那样绝望。   顾关山嘴唇都在颤抖,她不住地深呼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然后啪嗒落了下来。   她的眼泪落在沈泽深灰的羽绒服上,打湿了一片布,她想张嘴反驳,要告诉顾远川沈泽比他好十万光年,他和沈泽之间隔了五十万本共同纲领的重量,就听到沈泽开了口。   沈泽眯起眼睛问:“——考上五道口技校,下海创业,是吧。”   “你能吗?”顾远川的话十分的随意,却没什么嘲讽的意思,像是懒得嘲他。   沈泽嗤地笑了起来:“哪里难?”   “我不仅有这个能力,”沈泽嘲道:“我还能告诉你,我会活得比你好得多,我疼她能疼到血肉里头——而顾关山她会拿自己的水平,啪啪打你的脸。”   -   顾关山被他拉着手,听了他的那句话,眼泪突然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寒风凛冽,眼泪流出后被风一吹,有种刀刮样的疼痛,可是顾关山从未感受过这样温柔酸软的情绪,她犹如一个在黑暗中踟蹰独行了十数年的流浪汉,一朝在偶然路过的木屋里,找到了归途。   他能做到吗?   可哪怕那只是一句大话,只是为了说出来震慑她的父亲的,顾关山也想抱着他大哭一场。   她的父亲嘲弄地问:“你凭什么做到?凭打架斗殴、当混混?”   “凭我会放任你和我女儿交往?”顾远川嘲道:“厥词倒是蛮会放的,对不起,我看不上这种空头支票,请回吧。”   沈泽死死地盯着他:“这你管不着。”   “我管得着,”顾远川嘲道:“我管不了你,还管不了顾关山吗?她从小就是我养大的,我是个恶棍没错,但跟着我这个父亲,比跟着你这个混混强多了。”   沈泽五内翻涌:“你能给的我也能——”   “靠你爸妈,”顾远川冷冷喝道:“——你也能给。但对不住,我没打算把顾关山给别人父母养,再烂,那也是我亲生的种。”   沈泽意识到这是他十八年以来,最难堪,也最现实的一场谈话。   他和常老师沟通时,常老师将他当做一个成年人看待,那是因为常老师尊重他;可他和顾远川沟通时,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个不能顶天立地的小鬼。   ——可顾关山在哭,她穿着自己的羽绒服,抓着自己的胳膊,金豆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是个无助又幼小的模样。   这是他的姑娘。   而她可能从六岁那年,小顾关山刚上学开始,就已经在过这样的生活了。   沈泽怎么能让她受辱。   “我想和你谈谈。”沈泽直视着顾远川,忍着屈辱,强硬地道:“和你谈谈她的将来。”   -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和你谈?”顾远川嘲讽地问:“你算老几?顾关山,上车,回家了。”   顾关山一句话都没说,紧紧拽着沈泽的衣袖,朝沈泽的身后躲,寒风吹过,将她哭过的脸吹得通红,近乎皴裂。   能有个人可以依赖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顾关山想,她十六年的人生都在等待这一刻,无论是不是事实,无论是不是大话,终于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将她护在身后。   就算这就要被带走,也没有了遗憾。   然后她听见沈泽说:   “——就凭这是顾关山自己的人生。”沈泽道:“你无权支配,所以哪怕是和你们撕破脸皮,得由我来供她,我也必须得让你们知道——”   “——你们是傻逼。”沈泽张扬地说。   那话实在是太有沈泽的风格了,他总是这样嚣张又中二,说了之后盯着顾关山的一对父母。   “她是我认识过的最好的女孩子,可在你们眼里像个废物。”沈泽拉着顾关山,认真地说,“这么冷的天,我把我的羽绒服给她的时候,你们在羞辱她。”   “顾关山有一件无论如何都想去做的事,甚至愿意为了它和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翻脸,你们还是想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她的身上。你们想让她去学什么?学法律还是学金饭碗经济?问题是她乐意吗?”   沈泽拉着顾关山的手腕,死死地捏着,带着年轻人不怕死不怕事的、嚣张的、日天日地的架势。   沈泽道:“我知道顾关山,她永远不会屈从于你们,她可能从最好的学校里念完出来,还是会去找一个小漫画工作室,她在我眼里就是这种人。她不和你们明面上反抗,但永远不屈服。”   “最终你们所有的强权都会化为泡影。”沈泽嘲弄地说,“什么用都没有,你们所有的逼迫和殴打——”   他感到他握着的那只手腕瑟缩了一下,沈泽用力捏着,让她不要逃跑。   年轻的他们一无所有,却永不屈服。   “——都一钱不值。”沈泽说。   毁天灭地的朔风刮过天地,远处的广告牌被风吹得摇晃坠落,发出轰隆坠地的巨响。   沈泽盯着顾远川:“所以你和我谈谈吗?”   -   老城天色阴霾,云压山脉,像是酝酿着一场大雪。   沈泽那天像个傻子,他把钱包和手机——甚至书包,都落在了教室里,管钥匙的老师下了班,教室里空无一人,门锁得死死的,窗户也严丝合缝。   他拉着顾关山在外面烦躁地转了一圈,最终放弃了砸玻璃破窗而入的想法,认命了。   “只能坐公交车了。”沈泽摸了摸口袋:“大放厥词真是要不得,你还不如跟他们回去呢。”   顾关山笑了起来。   沈泽又看了看顾关山,温和道:“你的脸都哭花了。”   顾关山没说话,沈泽翻了翻谢真的柜子,摸出了在他看来有点娘的欧诗丹护手膏。   “这个应该……可以对付吧。”沈泽想了想,“总比再到外面,教风吹一吹强。”   然后沈泽在半明半灭的灯光里挤了点护手霜,给她抹了抹脸上发红皴裂的地儿。   “你真厉害。”沈泽一边抹一边说:“哭成那样了都一个字也不说,是被我帅到了吗?”   顾关山微微闭上眼睛,沈泽在昏暗的光线中看见她的眼睫毛,还有上扬的漂亮眼尾,沈泽用护手霜笨拙地擦了擦,她的面孔又白又俏,皴了也好看。   然后沈泽将谢真的娘炮护手霜丢回了柜子,带着顾关山出了校门。   寒风凛冽,土都冻了上,石头结霜,花委顿进土地里。   126路车来了,顾关山冻得瑟瑟发抖,车里空旷,却氤氲着一股烤红薯和煎饼果子的味道,沈泽在后排占了个座位,风声呼地刮过,像是要从公交车这铁禽兽的身上刮下层肉来。   顾关山无措地问:“……怎么办呀?”   “先送你回去。”沈泽说,“我明天和他谈谈,不要怕。”   顾关山没有回答,只是朝沈泽旁边靠了靠,车厢里空空旷旷,轰隆隆地颠簸着车里的引擎,驶过冰封的海岸线。   顾关山说:“我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我也觉得。”沈泽说。   窗外风夹着暴雪,吹得整个车子都在摇晃,司机一个急转弯,几乎擦了个滑儿。   然后沈泽低头强吻了他的姑娘。   ☆、42.第四十一章   -   沈泽在家里打开了自己的电脑, 冲了杯速溶咖啡,在自己的房间的软椅上坐了下来。他的电脑桌面上面整整齐齐地存储了一排文件, 桌面是他最喜欢的球星科比·布莱恩特,桌面上文件乱七八糟的,唯有那个文件夹干干净净,是顾关山画的漫画,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沈泽想起下午的那个吻。   他那时候只是想亲一下, 沈泽觉得他有资格, 想着只要碰一下嘴唇都够了——   但是当他真的吻了上去, 就有些意乱情迷, 他将顾关山推在窗玻璃上亲吻,近乎粗鲁地咬她的嘴唇, 但顾关山甚至称得上温顺地仰起了头。   后面发生了什么来着……   后来,雪厚厚地积了一层, 大海冰封,沈泽小心地将顾关山的手指捏在手心, 为她取暖。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托马斯将特蕾莎形容为“被人放在涂了树脂的篮子里顺水漂来的孩子”。   对沈泽来说, 顾关山也是一个非常类似的符号, 牵动着他的呼吸和生命,犹如顺尼罗河水飘来的摩西。   沈泽疲惫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思索着他们的未来。   未来, 沈泽曾经在一辆开往他们家的126路车上, 对谢真发短信说‘高中生谈责任有点太早了’。   然后他遇到了他人生最大的一场灾难, 却也是他人生最大的幸运。   沈泽拿过手机,给谢真发了条短信:‘我想和她过一辈子了。’   片刻后他的手机叮一声响起,是曲若回的:‘你发错人了。’   沈泽没回,疲倦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翻看顾关山画的东西——她画的东西颜色明快又鲜亮,透着股童话般的阳光,线条明丽。   片刻后沈泽的父亲推门走了进来。   “你果然没学习,沈泽。”沈爸爸忍着火气:“你说你打算怎么办——”   沈泽无所谓道:“没什么怎么办,我早恋了,现在无心学习。”   沈爸爸:“……”   “别装作很惊讶的样子,爸。”沈泽盯着沈爸爸,揉了揉眉心问,“我要是不早恋你才惊讶吧?”   沈爸爸问:“是哪个小太妹?长得好看不?”   沈泽:“特别好看,像个小仙女一样。”   沈爸爸拉长了音:“哦——”   “但是不是小太妹。”沈泽想了想道,“是学习成绩很好的一个小姑娘,你放心吧。”   沈爸爸显然对沈泽一点希望都没抱,嫌弃道:“你终于去祸害学霸了,离人家远点,我还没打算去学校挨学霸父母的这场训,我都想好了,‘你家儿子把我家女儿带坏了’——”   沈泽说:“我今天刚和她父母吵完一架。”   沈爸爸:“……”   “我让他们吃了不少憋。”   沈爸爸:“……”   沈爸爸朝楼下怒吼道:“他娘!!你教育出的偏差更大了——!”   楼下沈妈妈尖叫:“明明是你的教育姓沈的——!别什么锅都朝我身上扣——!”   沈泽望着沈爸爸,字正腔圆地说:“没有,相反,这是你们十几年教育唯一没有出偏差的一次。”   -   沈泽以前也谈过一两场开玩笑一般的恋爱,他爸他妈都隐约地知道一些,但谁都没关心,但是今天突然全围了过来。   大概是沈爸爸拿了个‘沈泽终于狂到敢怼他老丈人’作噱头的缘故,连张阿姨貌似都来偷听了。   沈爸爸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泽:“我还没开始说……”   “你先说说是个什么样的小姑娘。”沈妈妈焦急道:“你把他爸妈怎么了?”   沈泽纠结道:“就是……那个,那天在我们家住过一天晚上的,被我弄伤的那个……六班的,那个叫顾关山的……”   沈妈妈:“那个小姑娘是顾远川的女儿?”   沈爸爸:“……你真出息。”   沈爸爸头痛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问:“孩子他娘,你说说看?我是不是得现在给老顾打个电话道歉……不成器的东西,我得从哪里开始跟沈泽算账啊?”   沈妈妈:“……”   沈泽烦躁地说:“你们听我说完。”   沈爸爸又坐了回来,说:“你到底为什么怼她爸妈?”   沈泽说:“——因为他们疯了。”   窗外的朔风夹着雪和冰砸在他们家的窗户上,沈泽看着他的父母,将那件事和盘托出。   他为人处世都不够圆滑,可他无法控制,事到如今——沈泽还是需要自己的父母给他建议。   -   他父母对顾关山的印象都不错,但是他们不约而同地绕过了这一点,将沈泽骂到了臭头。   指责他不应该用那种方式去解决问题,却没有留下任何一个解决方法。   沈泽躺在自己的床上沉思,想着顾关山,和傍晚的那个吻,想着她的人生和她的眼泪。   ——无论如何都会让她实现她的梦想。   那是个那么好的女孩子,沈泽想,是他的心上人,她应该拥有最好的——只是沈泽现在仍没有支撑她的能力。   他将灯关了,听着窗外静谧落雪的夜晚,然后沈泽听见了门上轻轻响起的三声敲门声。   来人敲门三声,径直推门进来,是他的父亲。   沈泽的父亲沈建军问:“睡了没?”   沈泽:“没有。”   “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沈爸爸说,“还是得和你讲讲,明天你得怎么做。”   他将门关上了,叹了口气道:“你他妈天天惹是生非,连谈个恋爱都不让人省心……”   沈爸爸坐在了沈泽的床边,对沈泽说:“你妈说那小姑娘特别有礼貌。”   沈泽笑了起来,说:“她很好。”   沈爸爸想了想道:“我一直不理解老顾的育儿方针,这下更不理解了,但是看你的描述,我觉得这个顾关山有自己的主见,非常坚强,是个好孩子。”   沈爸爸道:“我没打算夸你,但是,沈泽,这话我必须给你说明白。”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资助她上学。”沈爸爸严肃道:“学艺术其实也不贵,一年顶破了天十几万吧,这钱我是不放在心上的——问题是顾关山这个孩子。”   沈泽不理解地皱起眉头。   “你得明白,”沈建军道:“她人生还长得很,不应该在这里欠咱们家这个大人情,而且沈泽,那样的姑娘如果一旦欠了你的钱,你还能和她平等地交往吗?”   “再坏也是父母。”沈建军说,“无论走哪条路,对她的伤害都无法避免,但是说实话,走她父母的那条路,对她的伤害是最小的。”   沈泽难以理解地说:“可是,我们不能装作这钱是我们借给她的吗——”   沈建军问:“然后你作为她的债主和她交往?”   沈泽:“……”   “——最好的办法是,你去道歉。”沈建军说,“和老顾认真地讲讲他女儿有多喜欢画画,画的有多好看,哪怕是吹也得给她吹出个前途无量来,该做的让步一定要做,该装的孙子一定要装,老顾既然能和你谈,说明他愿意让步,就看你怎么让他屈服了。”   沈建军又道:“如果他还是不愿意,也不是没办法,但那样的话你就得和那个小姑娘达成共识:我资助她,她不能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但是沈泽,你知道——”   沈泽干涩地说:“——我知道,这基本不可能。”   沈泽又道:“……我明白了。”   沈建军欣慰道:“明白就行。”转身就要走。   然后沈泽突然喊住了沈建军:“爸。”   沈建军正要离开,回头一看,沈泽打开了自己的电脑。   桌面上是一张画,画里有垂坠的花朵和藤萝,阳光闪烁在花叶上,猫咪睡在紫藤萝的阴影里,一个长满雀斑的小女孩敲响了一扇掩映在花里的红木门。   “她画的?”沈建军吃惊地问。   沈泽不无骄傲地点了点头。   沈建军沉默了很久,由衷道:“——她是真的,前途无量。”   “而且你说得对。”沈建军沉默了一下,在黑暗里说:“这是咱家的教育,唯一没有出偏差的一次。”   -   整个世界银装素裹,路上的雪化了一半,又被冻了个结实。   沈泽踏了双篮球鞋,套着自己的羽绒服,穿着牛仔裤和绒线帽,推门走进了他家旁边的星巴克。   星巴克里暖气氤氲,一股阿拉比卡咖啡豆的香味扑面而来,沈泽去点了一杯美式,在窗边落座,等待另一方他正在等待的人的到来。   ——昨晚他的父亲说了很多,沈泽明白那些话听上去并不好听,却是真的。   他能做的只有保护,以自己的让步和底线为顾关山铺平道路,却无法让她摆脱原生的家庭。   沈泽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幼稚和无力,却又无可奈何,他握着拳头,然后他看见了顾远川推门走了进来。   沈泽重新打量了一下顾远川。   顾远川作为中年人其实是长得十分俊秀的,有种文质彬彬的模样,沈泽想起以前做课外文言文阅读时读过的一句话:‘含气饮露,则其清也’。   他点了杯红茶拿铁,端着来了沈泽的对面。   沈泽面对上他时总觉得很是出戏,因为顾远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我是顾关山的父亲’——无论是从气质还是外表上,他们的血缘纽带都是如此的明显以致密不可分。   另一方面他又清晰地知道这个男人是——在这世上,伤害他的关山最深的人。   他冰冷、扭曲又喜怒不定,控制欲极强,将金钱看得极重,又极为暴虐。   “你来了?”顾远川没甚情绪地问:“你想和我谈什么,腹稿打好了么?”   沈泽忍了忍,道:“请坐。”   顾远川落了座,闲适地望着沈泽。   沈泽低声下气地叫了一声:“顾叔。”   “别叫我顾叔。”顾远川带着丝嘲讽道:“不是要证明我是傻逼吗?”   沈泽说:“……我是想和您谈谈,关山去学美术的事情。”   出乎沈泽意料的是,顾远川说:“你说说看。”   沈泽本以为他会神色不虞,或者干脆直接发难,指不定还会掀了桌子就走——他做了准备应对所有可能的反应,却没想到顾远川如此顺从。   沈泽抬起头,望着顾远川道:“我从来没见过她那样有才的人。”   “每个见过她的人都会这么讲,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我也没见过她那样优秀的人。”沈泽说:“她会把每件事都做到最好,学习也好,画画也好……你什么时候抽空看过她画的东西吗?我是个外行,可连我都能看出她的灵气。”   沈泽拿出自己的iPad,将顾关山完成的彩色漫画递给他看。   “很多大学毕业的人,都未必能画成这样子。”沈泽艰难地说,“这是因为她喜欢,所以才愿意做。如果你看过她画画的模样……”   连你也会被触动。   她就是那样好,沈泽想。   顾远川顿了顿,问:“你准备的就是这些情怀票?”   “你知道我为什么阻止她学美术么?”顾远川嘲弄道:“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没有意义,情怀啊,梦想啊,爱啊,什么什么的。谁都会说。可到了该付钱的时候又是另外一个样子,用爱可吃不了饭。”   顾远川又冰冷道:“——但是我很讨厌浪费时间。”   沈泽微一顿,抬起头看向顾远川。   顾远川盯着沈泽。   “——结论,我们已经有了。”   用自己为顾关山铺平道路——他想。   面子又算什么呢。   ☆、43.第四十二章   -   星巴克里, 咖啡被磨碎,熬煮的香味散开, 有女孩点了杯焦糖玛奇朵,店里弥散着一股甜味。   沈泽抬起头,望着顾远川。   其实这件事他并非没有预料到,顾远川和一个十八岁的男孩谈判的可能性本就微乎其微——他本身,在他的家庭里就象征着难以动摇的强权, 而那样的人为什么会和沈泽平等地谈判?   谈判从来都是基于一定平等的基础上的。   而顾远川眼里, 沈泽和他并不平等。   顾远川道:“我就告诉你了吧, 让她去学美术, 不是不行。”   沈泽吃惊地抬起头,看着顾远川。   顾远川面上冰冷, 淡漠道:“强扭的瓜不甜,你说的那几句话我听了, 想了一下,觉得是这个道理。”   “她毕竟是我的种。”顾远川重复道:“我们这一支姓顾的都固执, 一旦认定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可能真的会大学毕业后连工作都不找, 就削尖了脑袋想去搞什么——”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冰凉的iPad屏幕, 嫌弃道:“——搞这些幺蛾子。”   “所以我想明白了,”顾远川说, “让她趁着还小, 去试试, 她早晚会知道不行。”   沈泽忍不住了, 他难以理解地问:“——你怎么知道会不行?”   顾远川隔着镜片,冰冷地望着他,他脸上连皱纹都是一个油盐不进的模样。   顾远川:“我为什么知道不行?”   “这条道路上——”顾远川又以手指敲了敲屏幕上色彩斑斓的画儿:“——一年走过来的,有几十万人,但是只有几百人能在里面真的靠画笔混到一口饭吃,其他人……”   “……小学美术老师,中学美术老师,高中美术老师。”他冰冷道:“课外班美术老师,沈泽,你抽空去附近大学里的自习室看看。那些人里有多少人能养得活自己?数数他们桌子上有多少本国家公务员申论备考,数数他们有多少人得靠他们爸妈托关系往国企里面塞,然后拿着一个月堪堪能交上一丁点个税的工资庸庸碌碌还房贷?——那还是好就业的专业的学生呢。”   沈泽刹那哑口无言,却又执着道:“但是你的女儿是不一样的。”   “她凭什么不一样?”顾远川问:“我不让她学,不是心疼钱。”   顾远川:“沈泽,我猜你经历过的最大的挫折,应该也就是表白被我女儿拒绝。”   沈泽脸刹那涨的通红,尴尬道:“我——我——是、是吧。”   他仍是冰冷地道:“——可是这世上比这痛苦的多了去了。”   “我想着,她毕竟还小。”顾远川说:“今年十六,大学毕业也就二十一,聪明也是有的,到时候转专业考研也不迟。那就让她花五年时间试一试。反正都要试错,越小的年纪试完,越好。”   沈泽:“可是——”   可是——你们为什么没人能看到她的优秀?   你们为什么每个人都认为她终将庸碌无为?   她是那样优秀的一个人。   可是沈泽没有说下去,他知道这是个没有必要争论的话题,他将后半段话咽了回去,知道岁月终将告诉这个中年人——他是错的。   “但是,”顾远川推了推他的眼镜:“——我愿意支付学美术这一个试错的代价,不代表我愿意支付另一个。”   沈泽望着他。   顾远川冷冷地看着沈泽:“——离顾关山远一点。”   沈泽震惊地看着他。   “好理解吧?”顾远川说:“或者你可以和她谈对象,至于她学美术这件事呢就暂且搁置,你们和以往一样,打个情骂个俏,谈个情说个爱……这个我可以不干涉。我不接受我女儿一边走艺术一边谈对象,绝对不接受。”   沈泽:“……”   “这时候我就觉得我真坏了。”顾远川嘲弄般地道:“但是你也该想到了吧,沈泽,我不会报复我的女儿,但是我会报复你。”   “你得多喜欢她啊。”顾远川说话时,望着沈泽,他的眼睛和顾关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望着人的时候犹如山岳和亘古星辰,却浑浊得多。   “愿意为了她对抗她的父母,我也挺感动的,如果你不是在对抗我的话——”   沈泽咬着牙关,看着他。   “——该有多好?”顾远川话带嘲讽,看着面前犹如困兽一般的少年。   沈泽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每个字都像是在崩心头的血:   “——到什么时候?”   -   “我也不是什么多喜欢棒打鸳鸯的恶人。”顾远川淡漠地喝了口咖啡,道:“就到高考结束吧,一年半,我倒要看看你对她感情有多深。”   沈泽明白时间和距离,永远是感情最大的杀猪刀。   顾远川想了想,又道:“不难吧?这个要求也不算不合理,早恋本就不应该,何况顾关山——如果你愿意放手的话,会出去集训,集训那么紧。整个高三你能见到她几面?一月联考,二月校考,三月一模结束了你才能见到她,要我说,都没什么区别的。”   沈泽:“……”   “或者,”顾远川嘲弄道,“你还可以劝她不要走艺术了,你们在学校好好复习,不也很好么?”   沈泽盯着他,片刻后沙哑而艰难地道:“我……我放手。”   顾远川:“那就行。”   然后沈泽道:“但是我那句话,还是算数的。”   顾远川:“哪句?”   沈泽红着眼睛盯着他,重复道:“——谁都不准戳她一手指头,否则我管他是谁,我带家伙堵门。”   “不让我揍她?”顾远川问:“你是这个意思?”   沈泽一寸不让,道:“不准碰她一根手指头。”   顾远川荒谬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对着我生养的孩子,你倒是口气蛮大的么?”   “不准碰她一根手指头。”沈泽盯着顾远川道:“——她早晚是我的人。”   顾远川不理解地看了他片刻,问:“那我们怎么知道对方信守了承诺?”   沈泽起身,在明利的灯光里,看着他道:“——因为是我承诺的东西。”   “——我的承诺从来都重逾千金。”他说。   等以后,我给你买最好的。那时沈泽不自然地对顾关山说。   以后我给你暖脚。那时沈泽握着顾关山细瘦的脚腕,这样说。   以后,你会是我的人。——他在心里,这样想。   这些承诺,从一开始时,就非戏言。   顾远川大笑:“哈哈哈——好!我姑且信你,口气不小,别让我打到你的脸,小伙子。”   沈泽淡淡地说:“顾叔,生意人贵诚信,我信守承诺,希望你也不要食言而肥。”   顾远川摆摆手道:“这你不必担心。”   沈泽伸出手,与顾远川短暂地交握了一下。   然后沈泽抓起了他搭在旁边的深灰色羊绒围巾,围在了脖子上。   星巴克里暖洋洋的暖气吹着他的脸,沈泽拿了个热饮的纸圈,套在了咖啡杯外头,预备转身离去。   顾远川叫住了他,有些迷惑地道:“我有个问题。”   沈泽回过头问:“是什么?”   顾远川锐利地看着他,发问:“一个连我女儿男朋友都算不上的人,为什么对她去学美术这件事这么执着,你能告诉我吗?”   沈泽:“因为我知道她以后会前途无量,而且这是她真的喜欢的事情。”   ——因为相信她,沈泽心里想。   沈泽想了想,问:“我能问一下,你是因为什么动摇了想法吗?”   “你是说让她去学艺术?”顾远川反问。   沈泽点了点头。   顾远川冷冷道:“——和你没关系。”   沈泽却依稀地意识到了原因,在于当时顾关山紧紧地抓着他的,颤抖的手。   他不觉得好笑吗——这样的父亲?   可这终究和他无关。   沈泽将鼻尖埋在围巾里。围巾里有种说不出的春天气息,浸着含羞草和月桂叶的味道,淡淡的,缥缈如烟,像送给他围巾的那个女孩子。   然后他推开门,走进了外面白茫茫的雪地。   -   周日返校的夜晚,顾关山背着巨大的书包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手里提着换洗的床单和被罩,丁芳芳正在班里演华妃,正喊着那句‘来人呐,赏他一丈红’——平时负责扮演一丈红的顾关山就冲了进来,气得眼睛都红了。   “我他妈——!”顾关山气得发抖:“一丈红拿来,我要剁了一班的负心汉!”   丁芳芳:“……”   正在扮演夏答应的徐雨点:“……”   顾关山说:“不行,一丈红是棍子,老子的包拯专用九背连环大铡刀呢!”   丁芳芳一脸懵逼:“哈?”   顾关山瞄了一眼教室,看见了最恰当的凶器——丁芳芳,一把将她拽走了。   一百七十多斤的丁芳芳人生头一回被拖着跑,都吓蒙了,顾关山这是头一回生气,她一直都是那种混吃等死的模样,很少炸毛,但是这一炸毛就有点吓人。   丁芳芳被拽着穿过走廊,一班门口也嘈杂至极,顾关山拽着凶器丁芳芳拍了拍门板,吼道:“沈泽——!”   丁芳芳心塞地想:人家情侣吵架,好朋友都是当助阵劝架的被拽过去的——但是搁到自己身上,竟然是被当成凶器拽过去的,这是什么道理呢?   不过好歹还有小帅哥可以看,丁芳芳有点苦中作乐,朝门里探了下脑袋,这一探,差点儿就窒息了。   一班里的男生正黏黏糊糊挤作一团,貌似在互摸屁股,仿佛是薛定谔的直男。   丁芳芳:“……”   没人注意顾关山喊的那一声。   顾关山又忍着脾气道:“沈泽,你出来!”   沈泽坐在班里,戴着个眼镜做题,头都不抬。   “回去,上课了。”他声音不大不小:“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顾关山:“……”   “这都什么事儿呢……”门口坐着的小姑娘嘀咕道:“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他今天竟然真在学习,顾关山来找他都不理了,仿佛是在做梦……”   顾关山有些急怒攻心。   “姓沈的那个负心汉——”顾关山深呼吸一口,怒吼道:“给我滚出来!”   沈泽一震,立即滚了出去。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   谢真目送着姓沈的负心汉麻利儿地往外滚, 指着他对他朋友道:“看到没?那就是完了。”   他朋友也不摸直男的屁股了, 奇怪地问:“我倒是没觉得顾关山很凶……她生气吼人竟然还挺萌的,怎么把泽哥吓成这样?”   谢真说:“沈泽耙耳朵。”   然后谢真比了个手指, 示意道:“我摸过, 他耳根子可软了。”   他朋友:“……”   怕这套的沈泽一跑出去, 还试图维持一下面上的高冷,冷静道:“顾关山,我在电话里已经说的很清楚——”   顾关山一把拽住沈泽的衣领,指着他对丁芳芳道:“看到没有?负心汉**,你给我拍。”   一班门口原本极为嘈杂,此时一大票人回头望向连沈泽的衣领都敢拽的顾关山,顾关山盯着沈泽, 丁芳芳十分上道地掏出手机拍了一张。   然后顾关山说:“谢谢。”   然后她一扯沈泽的衣领, 将他拽走了。   顾关山手劲对于沈泽来说不算大, 但是沈泽却不敢挣脱, 顾关山仍是穿的少,沈泽隔着校服都能感受到她冰凉的手指, 那手指甚至冻得有些发红, 却死死地扯着他。   上课铃响起, 周日晚的自习开始了。   顾关山将他拖到天文台下的楼梯间, 窗户开着,冰冷的夜风夹着雪花, 楼梯上满是没清扫的落叶和冰碴。   顾关山仰起头问:“你是什么意思?”   沈泽被她扯着校服领口, 连站都站不直, 顽强道:“我在电话里已经说清楚了,我们之间已经没关系了。”   顾关山问:“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顾关山面孔白皙,微微仰起,看着他,沈泽能看见她冻得有些通红的鼻尖,还有漂亮的唇,那是沈泽昨天刚刚亲吻过的唇,吻上去还会凉凉的、咸咸的吗?   他说:“——我们之间已经没关……”   顾关山踮起脚,温温的吻落在他的唇角。   她的吻非常轻,像罗马人检查爱人是否喝醉时的轻柔暧昧,像春日的花和鸟,落在林海雪原里的风雪,又像是沈泽梦里所有的诗意,却一触即分。   沈泽那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关山看着他,逼问道:“你再说一遍。”   沈泽改口极快:“我们是同学。”   顾关山被逗笑了。   -   沈泽艰难地重复道:“可我们只是同学——”   顾关山说:“我明白,我妈都和我说了,让我到毕业为止和你保持距离,否则我爸会做出什么事她也不知道。”   沈泽:“……”   顾关山说:“他们的选择权是交到你的手里的,是你选择了之后,他们才通知了我。”   沈泽艰涩道:“我……”   “结果你下午就打来电话了。”顾关山看着他道:“说从此和我没有关系了——沈泽,有时候我觉得你这个智商是会影响到后代的。”   顾关山鼻尖发红,却硬是忍着道:“你想没想过,我如果信了怎么办?”   沈泽:“关山——”   顾关山抽了抽鼻子:“你是有玩弄我感情的前科的,你别忘了。”   沈泽几乎是立刻就缴械投降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近乎慌乱地伸手抚摸顾关山冻得微红的脸,哑着嗓子道:“我……你要打就打,要骂就骂,我绝对不反抗,但是——”   顾关山替他说完:“——但是,我刚刚不应该亲你,那是违背誓言。”   沈泽卡了壳。   “你放心。”顾关山有点哽咽地道:“我还没有去画室,约定还没正式生效呢,你还可以再亲我一下……”   她话音未落,沈泽就低下头,俯身吻上了女孩子温凉的唇。   他被冲昏了头脑。沈泽啃咬女孩的嘴唇,咬住唇瓣拉扯,吮吸,顾关山疼得眉头皱起,却有些乖地、生涩地环住了他的脊背。   他吻得意乱情迷,却逼迫自己理智回笼,继而分开。   顾关山捂着唇,气息不匀地说:“你、你真的是个流氓……如果有下次我就咬你了……”   沈泽喘息了下,压制着几乎汹涌而起的性冲动,沙哑道:“——我一直是,只是疼你而已。”   然后顾关山脸都烧了起来,小声问:“……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   沈泽想都不想道:“遵守诺言,我等你。”   “一年半。”沈泽伸手摸了摸顾关山的头发:“——我可没打算看你和画室的小男生私奔。”   然后沈泽微一打量,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顾关山瘦削的肩上,道:“——还得多穿衣服。”   顾关山脸红得能滴出血来:“沈泽。”   窗外雪花飘起,沈泽挑起眉毛问:“怎么了?爱上我了?”   顾关山颤声道:“……谢谢。”   谢谢你的保护和成全,让步和深情。   窗外雪原万里,海岸冰封,冷风如刀锋般刮着人,沈泽的衣服却带着他烫人的温度,裹着他的姑娘。   “爱上我可不行呀,小姑娘。”沈泽哂道,“爱上我,现在可是要单相思的。”   -   圣诞节说来就来。   其实国内的圣诞气氛不怎么浓厚,在一所封闭式住宿高中里,圣诞更是没什么水花。顶多也就是女孩子互相祝贺一下圣诞快乐,连互送礼物都免了。   顾关山午休没回宿舍,草草吃了点午饭后就打开了自己的柜子。   柜子里放着沈泽的电脑和数位板,顾关山揉了揉眼睛,将电脑和数位板拿了出来,并且顺手拿了还没喝完的半瓶矿泉水,准备去浇一浇他们养的多肉玉玉。   然后一包糖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糖大概本来就压在上面,是一包抹茶糖,女孩子喜欢的口味,顾关山翻过来一看,后面粘着一张小纸条,龙飞凤舞,字写得颇为坚硬而男孩子气——简而言之,丑,并且是沈泽本人的字:   ‘脑力劳动要多吃糖。’   她笑了起来,拆了块糖塞进了兜里,抱着电脑和数位板去中庭画画。   中庭只有她一个人了,沈泽几乎不再出现,但是他的桌椅还在原处,旧沙发上光与尘同色,顾关山在暖气片旁边窝下,画那张彩漫的最后一张收尾。   太阳和暖气片晒着她的后背,顾关山拿着数位笔,以铅笔工具混色,画着璀璨的星空和生长着山花蕉叶的、光影之中的小房子。   她按数位笔按得咔哒咔哒的,不停取色,然后终于在午休过半时画完了最后一笔——然后顾关山将所有的文件打开,开始调色。   尽管这个漫画是有个基础配色的,但是在后期的绘画中,说不得会出一些偏差——也可能会影响阅读体验,顾关山又用色非常大胆明亮,以前主催找她约的稿子,顾关山的图就差点把印厂逼得上吊。   插画这样也就算了,漫画是绝不能出这样的问题的。   顾关山正调着参数,就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关山?”常老师疑惑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关山吓了一跳:“老师!”   常老师拿着教案和热咖啡,奇怪地道:“还带了电脑?你是真不怕校规了。”   然后常老师拿着咖啡,坐到了顾关山的对面,伸手道:“——拿来,我看看。”   顾关山将电脑递了过去,知道常老师并不会没收这台电脑——但是一顿训斥多半是免不了,于是乖乖地垂头坐着。   常老师放下咖啡,翻阅了片刻,问:“……这是你画的?”   顾关山小声道:“是。”   “和沈泽闹小别扭了?”常老师认真地问:“上次见到你们两个人在这里,这次就剩你一个人。”   顾关山挠了挠头,说:“也不算吧……只是来往不那么密切了。”   “画室找好了没有?”常老师问:“你妈前几天打电话来了,说这个寒假你就要开始去画室画画,我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劝的。但是老师还是有点舍不得你。”   顾关山笑了起来:“画室找好了,是以前我初中的时候短暂去过的一个小画室,而且老师,我到时候还是每天上午都要在学校里上文化课的呀。”   常老师说:“文化课还是重要的,你聪明,一定没问题。”   “嗯……”常老师沉思片刻,指着屏幕问:“你这是做什么的?”   顾关山抬起头,笑道:“我以前想说服我爸妈让我去学美术,就想参加一个奖项,现在虽然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我还是想把它画完。”   常老师:“你最近也开心了不少——我还记得你高一刚入校的时候,笑起来都像有心事的。那个投稿接收期是什么时候?”   顾关山眨了眨眼睛,笑道:“是明天,圣诞节,我卡的是死线。”   常老师哦了一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发出去?”   顾关山:“……”   顾关山心想总不能实话实说‘我打算翘课翻墙出去找个奶茶店蹭网’——哪怕是对常老师这样开明的老师,这句话都无异于送死。于是她摇了摇头:“不太清楚,但肯定能想出办法来,可能让同学回家帮我发出去……”   常老师却道:“——来语文教研室,我们有无线。”   “这么重要的事情,”常老师拍了拍顾关山的肩膀,宽容道:“至少邮件的那个发送键,得自己按下去吧?”   -   高二语文教研办公室里,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几乎所有的语文老师都回家睡午觉去了,常老师将无线密码给她输了进去,就靠在一边的桌上打起了盹。   顾关山打了个哈欠,拆了那块糖塞进嘴里,将所有的图片都导了出来,写了自己的笔名‘关山月’正准备发送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班的严老师拖着沈泽走了进来。   严老师气愤道:“沈泽你翻墙被保卫处抓到了你知道吗!监控都被拷出来了。”   沈泽:“哦——”   “死猪不怕开水烫!”严老师气得不行:“都已经收心学习了,就不能顺便把其他恶习也改改么,真想揍你。你翻墙出去干啥?”   沈泽无所谓道:“圣诞节么……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出去买了点……”   然后他抬眼,和顾关山视线交错。   顾关山坐在常老师桌前,嘴里被糖塞的鼓鼓的,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沈泽注意到顾关山的眼神和关注,立即闭嘴,认错:“老师,我错了。”   严老师:“???”   顾关山:“……”   顾关山没搞懂沈泽那边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认错,那做贼心虚的模样,就好像在藏着什么东西似的。   然后顾关山按下了发送键。   发送邮件的声音咻一声划破空气,犹如腾空而起的飞鸟。   ☆、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   顾关山点完发送, 顿时有种时隔多年的, 交稿后葛优瘫的感觉。   她一直不算个多勤劳的人,只是执着——搞艺术的有几个勤劳的?当然是一完成任务就瘫痪。常老师又不会撵人, 顾关山就捧着电脑, 偏瘫状听沈泽挨训。   沈泽:“……”   沈泽拿眼神示意让顾关山回去睡觉, 顾关山打了个哈欠,翘起了二郎腿。   沈泽咬牙心想顾关山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燃料就能开染坊,但是用余光瞄她时,看到顾关山那种笑容,又劝自己——大老爷们,让自己媳妇开心点又怎么了?   常老师眯缝了片刻, 起来问:“发完了?”   顾关山笑道:“发完了。”   常老师新奇地说:“来让我看看。”   顾关山将电脑一推, 给他看发件箱, 常老师看了一眼, 嚯了一声:“不错嘛——但是无论有多好,下午的课你还是得去上, 关山, 别在这里等沈泽了。”   顾关山脸顿时涨红。   “凤凰奖是吧?”常老师喝了杯浓咖啡道:“最近凤凰奖的曝光率很高, 都快成为国际奖项了, 连我都听说过——好好干,祝你旗开得胜。”   顾关山脸上红潮未退, 小声道:“谢、谢谢老师。”   常老师又突然问:“关山, 考虑过出国没有?”   那句话实在是石破天惊的一问, 顾关山被吓了一跳,道:“没——没有,怎么了吗常老师?”   常老师摇了摇头:“问一问。我就是想着你英语不错,有没有想过这第三条路。”   顾关山看了一眼沈泽,腼腆道:“我觉得国内挺好的,而且我爸妈未必愿意出这个钱,本来学艺术就很贵,出国读艺术就更夸张了。”   常老师嗯了一声:“也行吧,决定权都在你。”   他顿了顿,又喊道:“关山——记得提醒语文课代表一句,下午三点之前收上全班的作文,我下午要批!”   顾关山将电脑和数位板一收,笑着答应了,常老师又警告道:“不准再让我看到学生带来电脑。”   顾关山响亮地答应了一声,抱着两样违禁物品,嗖一声跑得连影儿都没了。   -   好日子总是很短,顾关山投完稿后给自己放了一个下午的假,接着一看日历,就意识到距离期末考试已经不远了。   期末考试,顾名思义,就是抱佛脚的日子。   顾关山抬头看了一眼教室,那些学理的同学头绑布条,哼哼唧唧地做题;学文的同学绝望地以头抢地,背着历史唯物主义和实践对认识的决定作用。   实践对认识为什么具有决定作用的原因,大家不得而知,也无从理解,但只消记住实践是认识的来源,客观事物只是由于实践的中介才能转化为主体的认识对象——再结合材料,就可以拿分了。   顾关山:“……”   顾关山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怀疑自己上课睡了觉,要不然怎么个个字都认识,串到一起却反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呢?   丁芳芳懒洋洋地探过脑袋,道:“咋了,不认识字?”   顾关山翻了翻笔记,又翻了翻课本,反问:“你认识吗?”   丁芳芳说:“不太认识,但是政治老师说了,要是人人都认识,都看得懂,那怎么才能通过高考去筛选人才呢?”   顾关山:“……哦。”   “他管这个叫知识的排他性。”丁芳芳懒洋洋道:“你得重点看看实践的基本特征,还有认识的反复性和无限性。”   顾关山几乎想喷射性呕吐了,以前的政治生活经济生活文化生活三本书,勉强还算看得懂他们在说些什么,放到这本哲学上,就变成了稍微理解了一点,合上书就能过目即忘。   但是千千万万中国考生都是这么过来的,还有千千万万中国考生将要这么过去那座独木桥,这宇宙中顾关山并不孤独,这一班一边撞墙一边背笔记的文科生也并非宇宙中孤独的异类——至少他们还有另外一群,一边拽头发一边算电场强度和热化学方程式的理科生为伴。   顾关山憔悴地背了一会儿政治,又憔悴地做了会儿文科数学,然后觉得这实在是对生命的一场谋杀。   于是顾关山掏出了自己的小素描本。   看管自习的老师正在上头打瞌睡,顾关山瞄了他一眼,然后本着一种学术的精神,开始画起了小黄兔……   不穿衣服的人永远比穿衣服的人难画,顾关山一边画一边想,要考虑肌肉走向,隆起程度,比例和透视——这些都是基本功暂且不提,最重要的是小黄兔须得有一种务实却又朦胧的气场,太过真实则难撸,太过缥缈则哲学,要在其中把握好那个度,才是一个合格的司机。   顾关山又想了想最近看的小说,压力大的时候还是要看点小黄蚊才能解压——她当即就有点鸡血上头,唰唰唰地涂了好几张,肉极其香艳,媚态横生,后入有之站立有之,有些粗犷,却有极具女性向黄图的色气和美感。   然后顾关山越看越满意,拿出手机咔咔拍了好几张,加了滤镜调了色,发到了自己早已荒芜长草的微博上。   片刻后:   顾关山手机微微震了一下,微博跳出评论:‘失踪人口诈尸了!!太太一出现就是握着方向盘!这不是我去幼儿园的车!’   顾关山欣慰地心想三个月没开车,上次开车还是沈泽和陈东的火柴人——但是看这模样,似乎车技没退步。   丁芳芳回过头,狐疑地看着顾关山。   顾关山心情非常好,看着自己微博跳出评论的小红点,下拉刷新了一下。   丁芳芳:“你笑容很猥琐。”   顾关山道:“滚蛋。”   顾关山在各圈积累的粉丝纷纷称赞太太的车技,顾关山脱离各圈和CP恩怨已久,平时因为自顾不暇,连窥屏都不窥——却没想到这些粉,还记得他们的月太太。   顾关山以前混同人圈的时候属于游击产粮,因为她家里实在是变态式的严格,平时几乎没啥机会碰电脑——所以她的产量并不高。但她因为粮食的质量高,所以有点自带热度的意思。   毕竟一个提笔能画意识流谈恋爱,撂笔能开高质量车的太太,实为圈中瑰宝,是得拿香火供着的。   有个小粉丝评论:太太的腿肉真香。   顾关山十分高兴,回道:谢谢,我就知道我的车技没有退步!   下一秒顾关山感到头顶笼罩了一片阴影。   顾关山威胁道:“丁芳芳你别闹——”   可空气中一片寂静。   顾关山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极为危险的气息,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   监自习的老师站在她旁边,脸背着光,看不清表情;顾关山坐在桌前,手里拿着手机,面前摊着画着小黄图的本子,手机叮地一震,又是一个小粉丝夸赞她车技的评论。   顾关山:“……”   老师危险地微笑起来,对着她的手机,伸出了手。   -   下了晚自习,大家纷纷去吃饭,顾关山趴在桌子上,陷入无限的自我厌弃。   林怡:“你上次不也被没收了画沈泽和陈东啪啪啪的本子,我看你不也接受良好?”   顾关山气闷道:“那……那是火柴人。这是认认真真当黄图画的。”   “你那时候心理素质好到那本子在教研室传阅了一圈你都面不改色心不跳。”丁芳芳说,“现在怎么这样了?”   顾关山气到心梗,道:“这次这是我认真画的!认真画的滚床单和火柴人滚床单是不一样的!”   “而且我手机也没有了,被收走了……”顾关山委屈地道:“我是不是不适合开车啊?”   丁芳芳:“少开吧,和谐社会,网络严打,生命要紧,上次看一个博主开了九辆车最后只剩一张图没挂,人称九宫八挂图,我不希望那成为你的未来。”   丁芳芳补充道:“虽然我一直觉得我会在局子见你。”   顾关山:“……哦。”   “今晚是平安夜。”丁芳芳看了看表,沉思道:“怎么过啊?”   顾关山笑了起来:“还能怎么过,和平时一样,该写作业了写作业,该背书了就背书。大不了啃个苹果再干,多点仪式感。多大点事儿。”   丁芳芳对此无话可说,摇了摇头,开始一边吃盒饭一边背书。   隆冬的、北方的风吹着窗,窗户缝里呼呼地往里冒风,顾关山冻得打了个哆嗦,抽了几张纸巾倒了水上去,糊住了漏风的窗户缝隙。   “一中咋这么穷……”顾关山哆哆嗦嗦地说:“好歹也是市里第一,怎么跟后娘养的一样,你看人家二中,别说人家窗户有双层玻璃了——人家要空调有空调,要体育馆有体育馆,我们这窗户漏个风都得自己拿湿纸巾堵上。”   顾关山抬头看了看,顿时更心塞了:“你看,窗户碎了都能拿透明胶黏呢,你猜他们能不能发下来老师的工资?”   丁芳芳梗了梗,安慰自己般地说:“人家有双层玻璃,咱们有升学率。一本率97%终究不是风吹来的,老师也不用你操心,还是操心自己的期末考试吧。问你个问题,联系的三个特点——有什么?”   顾关山往窗边的暖气片上趴,小声道:“联系的三个特点分别是客观性、普遍性和多样性……什么时候才能毕业?”   丁芳芳翻了翻自己花花绿绿的笔记:“怎么了?”   顾关山耳根有些发红,不好意思地道:“就突然觉得生活挺有……盼头的。”   丁芳芳笑了起来:“平安夜有这种想法,是个好兆头,明年会诸事顺利。”   顾关山起了点兴趣:“比如?”   “比如你的那个投稿拿奖拿了个大满贯。”丁芳芳笑起来:“再比如明年我们升高三,说不定你能有个更好的前途,比清美还好的那种……什么都有可能。”   顾关山笑道:“这些我都喜欢,那你呢?”   丁芳芳说:“我没你那么大的追求,我就想泡个小哥哥,终结母胎单身的诅咒。”   林怡吃着饭抬起头,笑道:“得先减九十斤肉吧?”   丁芳芳大笑道:“滚蛋!”   顾关山还没回答,就听得外面谢真喊道:“沈泽!泽哥你等等我!”   外面依稀地飘起雪花,顾关山向门外看去,笑得眼睛弯弯,犹如月牙儿——但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好奇地问丁芳芳:   “你想泡的小哥哥里有没有这一位?”   顾关山人生头一次,看到胖胖的丁芳芳红了脸。   -   顾关山还没有来得及嘲笑脸红的丁芳芳,就听到门上被拍了两下。   饭点的时间,走廊也好教室也好,人都非常的少,因此拍门的声音也就格外突兀。   顾关山抬头一看,发现是沈泽——他头上湿漉漉的,头发不羁地翘着,敞怀穿着件冲锋衣,然后他环顾了一下,发现教室里没别人,于是大步走了进来。   丁芳芳立即抓住了机会:“我走了!”   姓丁的没给顾关山留任何盘问自己的时间,立即拽着水杯脚底抹油,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林怡一看丁芳芳跑了——沈泽又走了进来,也立即告了辞……   顾关山,感到非常的尴尬。   沈泽只在顾关山桌旁站住,挠了挠头道:“借你历史笔记本抄抄。我的那些都没做,在哪?”   顾关山丢失了盘问丁芳芳的机会,非常悻悻然,随手一指自己的那一摞书,就低头开始背她的政治了。   沈泽翻找起了顾关山那一大堆学习资料,顾关山也没管——他来借笔记借学案已经借得轻车熟路,顾关山从不干涉。   沈泽从里头抽出一个本子,站在顾关山面前翻了翻,顾关山头都没抬地打了个哈欠,用荧光笔在备忘录上打了个勾。   沈泽拿着那本子:“顾关山。”   顾关山背政治背的困得要死,模模糊糊地问:“怎么了?”   沈泽将那本子磕了磕,沙哑地问:“这是什么?”   “要借就借……”顾关山困得揉眼睛,抬起头看着沈泽:“我想睡……”   沈泽眯起眼睛看着顾关山,手指夹着黄黄的素描本,一晃。   顾关山,险些窒息。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   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夜晚, 雪花飘落, 天地间静谧落雪,而在这个一年即将结束的时刻,顾关山遭遇了人生目前为止最神秘又巨大的危机。   沈泽将那本子一合, 道:“我没收了。”   顾关山一呆:“哈?!你没搞错吧——”   顾关山站起来要把那本子抢过来,沈泽一直任她欺负, 此时却将手一抬不让她拿,沈泽足足比顾关山高了快二十公分——还是校队打前锋的, 这手一举,顾关山跳也够不到, 差点就气出了病。   “你干嘛——”顾关山委屈地喊道:“你给我啊!”   沈泽问:“你够得到吗?”   顾关山:“……”   顾关山不想和他沟通, 直接气炸了。   她踮起脚去够沈泽手里的小黄本, 沈泽往后一退,顾关山这垃圾运动神经当场开始了自己的表演——她脚尖没踮住, 啪地就要倒到地上。   沈泽立即伸手将她一兜, 免得顾关山摔着, 另一手把小黄图的本子藏在了身后。   顾关山从来不是啥温柔贤淑的形象, 当即愤怒喊道:“姓沈的王八羔子你把我的本子拿来——”   她窝在沈泽臂弯里伸手一够, 重心仍不怎么稳,当即整个人都埋进了姓沈的王八羔子的胸口。   姓沈的王八羔子欠扁道:“现在投怀送抱太早了, 别这样。”   顾关山:“……”   顾关山气得毛都炸了, 被烫了一般, 从沈泽怀里爬了出来……   顾关山尴尬得几欲上吊, 眼眶都要红了:“这是公民的私有财产, 神圣不可侵犯……沈、沈泽。”   她喊那声‘沈泽’的声音有点软,甚至像是在哀求,带着丝少女的清软,沈泽极为受用。   但是受用归受用,沈泽根本就没打算还,道:“这句‘公民的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话第一次出现是在1789年法国的《人权宣言》,但是没写进国内的宪法——都是课本知识。找论点还找错了,学习都不用功!所以这种黄暴的玩意儿,我没——收——了。”   顾关山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眼眶一红:“呜——”   沈泽笑了起来,痞痞地道:“下第二节晚自习之后,来找我。”   顾关山眼眶都红了,趴在桌子上不说话,沈泽心想怎么一开始不知道这小姑娘这么外强中干呢——单知道她脾气倔,剥开却是小软心。   他将本子晃了晃,又逗弄道:“我回去在班里传阅一下,放心,我会收钱的——一次一毛。”   顾关山气得心态爆炸:“你这人到底有多睚眦必报啊——!”   沈泽恶劣道:“一般般,第二节晚自习,来找我,嗯?”   然后他抽出顾关山的历史笔记本,冲顾关山一挥手,走了。   -   虽然圣诞节在国内算不上什么正经节日,高中又极为压抑,但无论在多压抑的环境,那种柔软的、对节日的期待都会蓬勃生长。   徐雨点背着巡视的老师,将自己买的一大袋糖发了下去,顾关山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小圣诞老人骑着驯鹿奔向夜空,下面写了一行Merry Christmas。   巡视的老师进教室看了一眼,他们不能干涉教室黑板上本来就有的东西,又觉得那画挺可爱,拍了张照片就走了。   顾关山在下头吭哧吭哧地写作业,写着作业又有点想死,给丁芳芳传纸条:   ‘沈泽他好好学习之后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烦人?’   丁芳芳:“……”   丁芳芳一抓自己的卷子,跑到了后面来,气声道:“你打算和他分手了?”   顾关山小声说:“我们没有在搞对象……丁芳芳你过来干嘛,今晚老常可在学校呢,小心被他抓着,你吃不了兜着走。”   丁芳芳:“不行,我今晚一定想听完这个八卦,林怡告诉我你在班里对他投怀送抱,他还气哭了你,你不告诉我我就要闹了。”   顾关山:“滚。”   然后顾关山定了定神,心塞道:“我不是手机被没收了吗……”   丁芳芳:“我知道,我为此而感到快乐,幸灾乐祸。”   顾关山使劲忍了忍,说:“……然后我的那个素描本,被沈泽没收了。”   丁芳芳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顾关山捂住丁芳芳的嘴,气愤道:“声音小点行不行!”   丁芳芳:“嗬、哈哈你继续……”   顾关山有种说不出的委屈:“我……我不继续了。我去好好学习。”   丁芳芳说:“你是不是对他好好学习意难平了?谢真告诉过我,沈泽他特别聪明……他和谢真小时候一起去上奥数班,谢真讲给我听的时候还气鼓鼓的,说那些鸡咕咕和兔兔同笼的题沈泽花了一个上午就学会了。”   顾关山:“……”   顾关山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差点被鸡兔同笼的题折磨得厌学,顿时更想打沈泽了。   丁芳芳说:“你知足吧,虽然沈泽傻是傻了点,也有点痞,但以后肯定能变成个很好的男人。”   顾关山没说话,她趴在桌上用自动铅戳叽着画了个小火柴人,半天冒出一句:“……怎么办,我画黄图被他抓了诶,我觉得他要给我点颜色瞧瞧了。”   丁芳芳想了想,又道:“——不是没可能,谢真还告诉过我,沈泽他是逮着机会就会报仇的那种人。”   顾关山:“……”   -   顾关山花了两节自习写完了作业,第三节自习,理论上是不能有走读的人——比如沈泽,参加的。   但是相应的,老师也回了家,也没什么监自习的老师。   这个北方的城市落雪静谧,教室窗台上积着厚厚的雪,暖气片上养的小多肉玉玉又圆又胖的,落雪纷飞,年关将至。   顾关山撑着脑袋望着窗外,下课铃声响起,走读的人纷纷收拾了包走人,教室里嘈杂了起来,白炽灯在头顶发出细微的嗡鸣——然后顾关山正准备去找沈泽的时候,沈泽来找她了。   沈泽敲了敲门板,冲着顾关山扬了一下手里的黄黄小素描本。   顾关山现在,有点想咬他……   陈东注意到顾关山的咬牙切齿,临走前冲沈泽道:“少来我们班门口,别泡我们六班的妞。”   沈泽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我这是来对你们六班的这个妞进行思想教育的,看看她画的这都是什么东西——”   陈东好奇地探头看向那个本子。   顾关山气得汗毛倒竖,准备去找他算账。   沈泽将那本子一扬,说:“传阅一次一毛,不给钱不给看——”   陈东正准备掏钱,养成付费阅读的好习惯,沈泽就一收本子,道:“——关山,走了。”   顾关山准备找沈泽算账,沈泽却伸手拨了拨她的头发。   顾关山一懵,只觉得报应不爽,沈泽这个烂人总算拿捏住她的把柄了。   真是天道好轮回啊,顾关山委屈地想,火柴人为爱情鼓掌是一回事,画正儿八经的人体为爱鼓掌被人发现,试问哪个十六岁的女孩会不脸红呢?   顾关山正羞耻地剖析自己,沈泽一摸她的头发,把小姑娘拐走了。   -   他们穿过幽深、漆黑的教学楼走廊,远处的厕所亮着灯,窗外落雪无声。   顾关山小声道:“你不是打算把本子还给我吗……带着我跑到这里干嘛?”   “元旦怎么过?”沈泽温和地问:“你应该出不来吧,就算出来,我们也得避开。”   顾关山挠了挠头,小声道:“嗯。当然是要期末复习了……肯定出不来,期末考试只剩两周了,元旦假期就是为了做这个的,没有时间浪哦。”   接着沈泽低下头,亲昵地在黑暗里蹭了蹭女孩的面颊。   顾关山呼吸瞬间乱了。   “借用你半个小时。”沈泽在黑暗中沙哑道:“只要半个小时……跟我过来。”   沈泽带着顾关山下了楼,楼下积着厚厚的一层雪,顾关山踩在上面时嘎吱嘎吱地响,沈泽带着顾关山走向那堵他们初次见面的白山墙。   白山墙上的爬山虎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那里背着光,极为昏暗,雪花纷纷而落,掉在了沈泽短短的头发里。   顾关山有些担心地小声问:“你……不冷吗?”   沈泽道:“没事。”   “你要给我看什么啊?”顾关山迷茫地问。   顾关山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喊道:“你不会要把我摁在这里实践我在本子上画的那些吧,沈泽,你千万不能这么干,我喊起来可响了!”   沈泽:“……”   沈泽头痛地捂住脑袋:“这地方是不是会打开你垃圾话的开关啊?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跟我这么说。”   “不是的。”顾关山严肃地道:“——沈泽,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还没成年。”   沈泽忍着邪火儿说:“你就少说两句吧,没有的事。”   顾关山:“没有就行,不需要这么苦大仇深的脸,我对你很欣慰——所以你想给我看什么?”   沈泽没回答,只在原地靠着墙,坐进了厚厚的雪里。   顾关山奇怪地效仿他,坐了下来,沈泽将旁边的雪扒拉了一下,从里面拖出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些看上去花花绿绿的东西。   “买了一些这个。”沈泽揶揄地道,“——来帮我圆一下小时候的梦吧。”   顾关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诶?”   沈泽将塑料袋打开,是他买的违禁品,烟花爆竹仙女棒一应俱全,像是八岁小朋友赶完年集后的标准配置。   顾关山说:“……非春节期间点这个是要罚款的!沈泽你果然是来带我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来了!”   沈泽笑了起来,摁着她:“那你也来了——今天这贼船你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顾关山道:“这贼船我又没说不上!别小看我,有没有二踢脚?窜天猴呢?”   沈泽:“……”   顾关山抢过沈泽手里的袋子,翻了翻,悻悻道:“为什么没有二踢脚?窜天猴也没有……沈泽你是不是不会点,我小时候过年买窜天猴一买都买五把,二踢脚得买三大盒,人称二踢脚小霸王,左邻右舍小朋友看到我上街点炮仗都吓得乱哭。”   沈泽撑着自己的面子道:“太响。”   顾关山狐疑地看着他:“……你还怕响?你不怕。沈泽,我觉得你像是不会玩的样子。”   沈泽心虚地随便哦了两声,脱了外套,顶在了顾关山和自己的头上,挡住掉落的雪花,像是怕她冻着。   然后顾关山拿出打火机,递给了沈泽。   沈泽拿出一个小火树银花,放在了雪地里,夜空中雪花纷飞,微风一吹,便散的犹如春日柳絮。   老城区的路灯昏暗,沈泽小心地将引线拆了,点燃。   顾关山冻得手指青白,脑袋顶着沈泽的外套,有点冷地往沈泽的方向拱了拱。   沈泽伸手握住她的手指,为她取暖——而那一刹那,烟花的引线燃尽。   ——万千光点迸向这个世界,仿佛划过夜空的星星。   烟花被风揉碎了,咻咻的花火燃了这个雪夜,世界黯淡,火花却燃烧着跳跃起来。   沈泽侧过头望向顾关山,喃喃道:“——我和谢真认识十几年,他是我发小儿。谢真他小时候可讨小姑娘喜欢了,喜欢他的小姑娘老是跟着他,一大串……他现在也比我受欢迎一点。”   “后来有次,大概**岁的时候,过年和他吵了一架,他嘲笑我……”沈泽顿了顿,尴尬道:“——你猜的没错,我确实不怎么敢玩烟花爆竹。谢真就嘲笑我不仅不敢放炮仗,还没有小姑娘跟我一起玩。我当时特别生气,放话说……”   沈泽嗤地笑了起来:   “……我迟早要和我喜欢的小姑娘一起,放一次烟花。”   烟花将他的面孔映得明亮而灿烂,顾关山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他身边,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连看都不敢看他了。   噼噼啪啪的火光中,气氛变得温柔又缱绻。   打破那气氛的是沈泽,沈泽恶劣地将那小本子递回给它的主人——顾关山手里。   然后沈泽靠近顾关山的耳畔,微一吹气:   “说到这个——你画的那些小画。”   他促狭道。   “我那地方,比他们大点儿。”   ☆、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   空气中寂静流淌了片刻, 沈泽丝毫不觉脸红, 只觉得顾关山格外的好逗弄,她在这方面向来脸皮薄的不行,此时她的耳尖红得像花儿一样。   夜空之下, 白雪皑皑。   沈泽又逗弄她:“——我记得那些画小黄图的画手第一次看到自己男朋友的尺寸,都会产生落差感……”   顾关山又要哭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其实也没什么。”沈泽正经道:“我就是觉得挺有意思, 比方说那个正面进的体位……”   顾关山气得上手掐他。   沈泽嗤嗤地笑了起来,又调戏小姑娘:“行行行, 不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顾关山:“……”   知道个屁啊!顾关山把脸埋进了膝弯, 连理都不想理沈泽了。   沈泽又笑了起来, 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道:“画的不错,但是以后可不能靠这个吃饭啊。”   顾关山闷闷地说:“不要管闲事, 那是人体。”   沈泽笑笑, 伸手将她的头发掖到耳后, 顾关山在学校只扎了个马尾辫, 在一天的折腾后头发微微有些散, 发丝柔软纤细,沈泽忍不住捏着轻轻捻了捻。   火树银花放干净了, 烟灰落在厚厚的雪上, 火红的纸壳子在熊熊燃烧。   他又从袋子里抓了仙女棒, 顾关山又笑了起来, 接过了那根裹着塑料纸的小火|药棍儿。   她说:“我记得小时候这些仙女棒都是不穿衣服的……灰绿色的火|药都露在外面, 我小时候很喜欢拿在手里点着玩,被那个火|药烧过脚面,现在就安全多了。”   沈泽揶揄道:“你是有多喜欢玩这些东西啊?玩火尿床,你小时候会尿床吗?”   顾关山脸上一红,嘴硬道:“……你才尿床!”   “好了,拿好了。”沈泽一眨眼睛,问:“你小时候是大魔王吗?”   顾关山说:“不是,是大魔头。”   然后沈泽以打火机点了她的仙女棒,顾关山惊叫一声,然后笑了起来——沈泽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笑容,开心得发自内心,犹如春天破开的冰川,笑声清脆得像个孩子。   她的脸被映得光彩夺目,眼睛里闪烁着繁星和火光,沈泽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她的照片,他拍照技术不行——沈泽只消看了一眼就打消了拍第二张的念头,然后他点亮了自己的那根。   他挥了挥那根烟花,问:“顾关山,你的名字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吗?”   顾关山疑惑地问:“怎么了吗?”   沈泽说:“我一直以为你是跟着《关山月》这首诗起的名字……就是那个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那首诗。”   顾关山愣了愣:“不是,这个只是关山两个字而已,是我爸喜欢这个意象,所以起了这么个名字。”   沈泽顿了顿。   “但是你怎么会想到这首诗呢?”顾关山迷茫地问:“这是首分别两地的诗啊,兆头不好。”   冰冷的雪压了下来,天际响起撕裂般的风声。   沈泽一愣:“没什么,我肚子里墨水不多……只想起来了这一首而已。”   顾关山在忽然吹起的北风中温暖地笑了起来,将燃尽的仙女棒丢到了一边,对沈泽揶揄地说:“你记不记得你刚刚对我说了什么?”   沈泽:“?”   顾关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她捉住了沈泽的手腕,道:“沈泽——玩火尿床。”   “你今晚可得小心点,不要尿床喔。”   -   沈泽那晚尿没尿床,顾关山不得而知,他自己也绝口不提。顾关山知道的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整个世界银装素裹,诗意万分,而他们的第三次月考卷子轻飘飘地发了下来。   顾关山头痛至极,她的语文现代文阅读错的厉害,十八分才拿了九分——顾关山从来都不会做这种东西,不过语文成绩还算能看,作文没跑题,因此拿了个还算中规中矩的120分。   至于数学英语,一向是顾关山的强项,但考的也不算太好——都没过130,顾关山头痛地想如果正儿八经地学艺术,那挤占时间的程度肯定和画几张稿子不能比,但是画了几张稿子就把成绩拉成了这模样,可想而知以后的路之难走。   想上艺术类高校的确不需求很高的文化课成绩,过个二本线就已经算不错,过一本线的更是寥寥无几——但是顾关山明白,绘画的基础是过硬的文化课功底,画画是一个审美决定上限,文化决定内涵的事情,文化课万万马虎不得。   至于历史地理政治,也不算很差,平均也有个85分以上——但整体的名次下滑了,顾关山不太敢让自己爸妈知道——怕他们发疯。   好在这场考试不算多重要,考试的时候连考场都没分,也没排名次——顾关山这样安慰着自己,他们不会知道的。   然后。就到了走班的时间。   沈泽背着包,戴着个黑框眼镜,老神在在地出现在班门口——六班原住民早已见怪不怪,沈泽自从收心学习之后就是这个技术宅形象,背着他的书包,里面老老实实装着他崭新的课本,手里拎着卷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顾关山的身边。   顾关山正对着自己的英语卷子发愁呢,看到沈泽坐过来,心塞地问:“考得怎么样?”   沈泽摘了眼镜揉鼻梁,随口道:“……比想象的差点儿。”   历史课代表丁芳芳在前头哼了一声。   顾关山捂着脑袋,研究完了自己的英语卷子,然后瞄了一眼沈泽桌子上摊的几张。   顾关山:“……”   顾关山心塞地问:“你管这个叫‘比想象的差一点儿’?”   沈泽:“不然呢?”   顾关山有点生气:“你这么虚伪会被人打的——”   她将卷子翻了翻,然后智憋地发现沈泽竟然,考的挺好的……   他的语文英语有些落下了,这两科短时间是补不起来的,但是能补起来的几个科目——譬如数学和政史地,竟然每一科都比她高一点。   顾关山神奇地问:“……你这落下的科目,说补就补回来了?”   沈泽奇怪地反问:“有什么很难的东西吗?空中楼阁而已。”   丁芳芳:“行了,你俩闭嘴吧,再说下去迟早有人来收拾你们。”   顾关山奇怪地翻着沈泽的卷子,前后翻了翻,小声问:“……你不是抄的吧?”   沈泽皱起眉头:“你怎么对我这么没信心?”   沈泽有点不太开心,像是努力的成果被否定了,颇为失望。   顾关山困惑道:“毕竟进步太快了嘛!不过想了下,你考试的时候也是坐在我旁边,也不可能抄我的,毕竟你考的还比我好……”   接着那个姑娘笑了起来,认真地说:“——所以我觉得,你好厉害啊。”   沈泽:“……”   顾关山好奇地看向沈泽,伸手在他前面晃了晃:“怎、怎么了吗……?”   “……没事。”沈泽不自然地别开了脸,粗着嗓子道:“听课。”   -   准备期末考试的日子实在是乏善可陈,顾关山都减少了自己的摸鱼,每天沉迷背笔记和整理错题本。   她学习的态度前所未有地端正了起来,一是因为手机被没收了——常老师那里有个规矩,一切他没收的那些东西,如果那学生考试的时候名次进步的足够多,就可以绕过父母直接还给学生。   否则,常老师就会在那个学期最后一次家长会上,当着全班四十五个家长的面儿,站在讲台上提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被没收的东西,譬如手机iTouch和iPod——念着名字,让家长上来领:那场景顾关山见过一次,活像是在给学生分配刽子手,送他们上虎头铡。   顾关山这学期可被没收了不少东西,还包括几本她上学期参的R18G同人本样刊,被抓了基本就会有性命之虞……   ……思及至此,顾关山痛苦地意识到,自己虽然喜欢开车,但‘开车’实在是和她八字犯冲。   再加上她寒假就会开始去画室画画,学习的时间直线减少,顾关山一向拎得清,知道自己得趁着这个学期将基础打好,打牢,否则高三联考结束后顾关山会恨不得吊在灯管上明志。   沈泽认真起来的样子则有些陌生,他上课开始听讲,课后开始做作业,并且开始花一大把的时间在课后复习。平时混社会的校园扛把子忽然从良,成天戴着个眼镜沉迷学习——这让人有点儿缺乏安全感,仿佛世界末日要来了。   历史魏老师却没因为沈泽开始学习了就不提问他,他仍是点沈泽的名字,但问的问题明显变得难而刁钻。   他们期末考试开始的那一天,是个阳光灿烂,冷风嗖嗖地钻窗户缝的好日子。   “好好学习。”魏松拿着语文卷子站在讲台上说了四个字,话音未落,下面便传出咯咯的笑声。   魏松头发花白,平静地对他的学生说:“——我光是说出这几个字,你们都能笑出来。为什么不笑呢?这可是你们从小听到耳朵长茧子的四个字儿,后面还要加上‘天天向上’,生怕不够幼稚似的。”   所有人都不解地看着魏松。   魏松说:“——但是无论是‘好好学习’还是‘天天向上’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我们国家是历史很短的,所以阶级远没有固化……而无数人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三代贫农,可以直接飞跃成为‘上等人’——而能做到这个的,也只有‘教育’而已。”   “所以你们不要笑。”   “你们迟早会知道这是对的,”魏松道,“能打开阶级壁垒的唯一钥匙,就是我们现在能给你们的——”   “——知识和教育。”   魏松苍老地道:“不要让我们失望,好吗?”   然后他将卷子发了下去,全班寂静。   大多数人都没听懂他的那一通话,什么阶级,什么固化和壁垒……那些词汇和背后的意味,对一群没接触过社会的高中生来说太过晦涩难懂,也太过现实——可学生们却仍然模糊地领会了他的意思。   -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个下午,阳光犹如白苹果般生脆,空气清澈而冷。   顾关山考完了英语后就趴在了桌上,抠也抠不起来了,教室里满是对答案的学生,顾关山堵住了耳朵也堵不住那些作死的人。   “这题我选了A……绝对是A!你这里用absolute的话后面的意思就完全变了……”   “啊啊啊!这道题我错了——完蛋了,我完型填空不应该丢分的……”   顾关山不管对那套卷子有没有信心,都不会对答案——这是她考试的信条,考完了就过去了,对了答案还要徒增悔恨,没有必要自己折腾自己。   教室里的同学渐渐散去,顾关山疲惫地收拾书包,开始往家里带东西。   窗外晴空湛蓝,风吹得窗户颤动,白鸽飞过天际。   徐雨点抱着柜子里的书回来,问:“你参加的那个什么奖来着——凤凰奖?什么时候出结果?”   顾关山趴在自己的教辅资料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道:“三月份吧……其实就是重在参与,我猜我的话就是走个过场,拿奖是没戏了,但是以后如果去参与学校的面试,我画的那些漫画应该很吃香。”   徐雨点:“别这么悲观嘛,兴许就成了呢?”   顾关山没回答,眼睛下面都是熬夜的黑眼圈,一个多月来她第一次放松自己的神经——太阳温暖,海浪潮汐涨落,她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徐雨点:“……”   徐雨点嘀咕道:“说睡就睡啊,真是个成大事的人。”   她把自己的教辅书和课本塞进了自个儿的书包里,将书包塞成了个四四方方的方墩,那书包活脱脱地被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轻巧夺冠和金榜学案塞得变了形,看上去极有当代中国高中生风范。   “我把教室的锁留在讲台上了哦……”徐雨点像是怕弄醒了顾关山,小心翼翼地道:“你别睡太久,校工会锁门的。”   徐雨点将锁头放在了讲台上,窗外青空白鸽,冬阳煦暖。   然后徐雨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书包往肩上一扛,就要走了——她一转头。   ——沈泽出现在了门口,单肩背着书包,绕过徐雨点,对她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   然后他朝趴在教辅书上睡觉的顾关山,大步走了过去。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   天高云淡, 万里晴空。   沈泽将包轻轻一放, 他带回家的东西也颇多,里面书挤着书,笔袋被迫塞进了书包侧袋里头,手里提着个星巴克的保温杯,看上去也是个准备回家学习的模样。   徐雨点在原地看了片刻,一笑, 背着自己的包走了,留顾关山和沈泽在教室, 两个人。   沈泽悄悄拉开顾关山的椅子, 坐在了她的身边, 女孩子眼睫毛都被阳光晒成金黄, 看上去温暖又洁净,睡的还挺熟。   得有多累?沈泽想,这一两个月, 她怕是连松口气的那点时间都没有。   她一直是这样,虽然面上吊儿郎当的,却总是把每件事都做到最好, 为此她愿意牺牲时间和精力, 哪怕一天只睡五六个小时, 饭都没得吃……都没关系。   这是他们在高中里呆的第三年了。   高一刚入校的时候沈泽听过顾关山的名头,却等了整整一年, 才见到顾关山这个人——接着一切都发生了, 快得让人措手不及——接着这个姑娘沉重却又温暖地成为了沈泽的责任。   沈泽伸手拨了拨落在她脸上的头发。   顾关山这样习惯了单打独斗的姑娘大概非常不爱听‘成为了谁的责任’这样的话, 但是沈泽却真的这么想,他看着顾关山,思考着他们的未来。   最好……能考到一个大学,再不济也可以同一个城市,如果万一不能一个城市的话,大概就是异地——但是异地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能撑得住,现在又有飞机,小长假就去跑能一个来回……   等大学毕业,各自奋斗几年,那时候就要取决于当时的情况——如果她和自己父母那时候关系还过得去,就得试图修复自己和顾远川夫妇的关系;如果关系不冷不淡甚至破裂,就不用顾虑这么多……然后,可以领证了。   沈泽想。   然后他伸手在顾关山额头上遮了遮,为她遮住了耀眼的阳光,还帮她收拾了书包——顾关山还没醒,睡得口水都要出来了。   她长得挺仙,虽然这仙只停在外表上,像个白皮儿黄芯的芒果大福,那黄图画的忒黄暴,沈泽觉得那么多年毛片儿都白看了。   但是她睡起来的模样却像个小孩子,沈泽憋着笑抽了张纸,打算给顾关山擦擦嘴边的口水——   顾关山警惕地醒了。   她猛地睁开眼,狐疑地盯着沈泽,问:“你是不是打算非礼我来着?”   沈泽:“……”   顾关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擦了自己的口水,道:“你这是行不通的,说好的保持距离都被你忘到哪里去了?”   沈泽:“我是打算给你擦擦口水。”   顾关山又擦了擦嘴角,冷漠道:“我睡觉从来不流口水。”   ……   算了,和自家妹子较什么真,自己未来的媳妇还是得自个儿哄着,何况这小毛病还挺可爱。   沈泽认栽道:“回家?”   顾关山揉了揉眼睛,说:“回吧……不过我想先去画室看看,我一年多没去看那边的老师了。”   沈泽道:“行。书包给我,我背得动。”   顾关山为难道:“你又不是铁人……算啦,我自己可以背,太重了……”   沈泽说:“少看不起你爷们了。”   然后他把顾关山的书包一拽,轻松一背,一个人背着两个大书包,带着顾关山走出了教室的门。   午后的阳光温暖,走廊位在冷色的阴影里,窗外传来呼呼的风声。   顾关山将门落了锁,跟着沈泽穿过半明半暗的长廊,窗台上养的小仙人掌的土有点儿干,她拿沈泽保温杯里的温水浇了一下。   顾关山笑了起来:“我们那个画室的老师可棒啦——他们教了我很多东西!跟过他们的学生都特别喜欢他们,正好也让他们看看你……”   沈泽:“好啊——在哪?”   “在我们初中旁边。”顾关山笑得眼睛像月牙儿:“还有点远呢,我们那个画室老师的性质有点玩票,不算应试教育,你去的话,会看到很多小孩子在画很有意思的东西。”   沈泽说:“那儿啊……说起来,我以前还去过藤苑中学呢。”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出了校门,下午的阳光温暖又灿烂,大雁在他们头顶掠过苍空,飞向如烟的江南。   -   藤苑中学离市一中,是很有一段距离的。   顾关山和沈泽从公交车上走了下来,藤苑初中位于市里的一个老居民区,触目所及尽是青葱苍翠的爬山虎,爬在石砖砌就的小坡上,冬日的爬山虎黄黄蔫蔫的,可春暖花开时,应是个树木蓊郁荫凉的小街。   沈泽哂道:“当时谢真他妈非要去藤苑上初中,说藤苑升学率高……我妈就没管,我是随便按户口所在地划片去的。”   顾关山挠了挠头:“我爸妈托关系送了我进去。”   “一年两万,三年六万多……”顾关山嘀咕道:“托关系就花了十万,算下来我三年初中也要二十万呢,我总是看不懂他们花钱的套路。”   沈泽笑了笑:“关山,你说的那个画室在哪呢?”   顾关山笑了起来,拉着沈泽朝坡上跑,冬日明媚的阳光和树影里,大叔骑着自行车去买菜,筐里装着他的小皮包,他咻地一声冲下坡去——老居民楼下大妈们趁着天暖,聚众搓麻,啪啪的。   那画室的名字叫明天,一块写着‘明天’俩字儿小木牌挂在门口,上面歪七扭八地印了几个红红黄黄的小孩手印,日晒雨淋的,有些褪色,有种岁月的美感。   ‘明天’画室在小区居民楼的一楼,有个小院子,院子里种着些瓜瓜果果,冬天看上去有些荒芜,角落里堆着长毛的原木画架,里面传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顾关山调皮地眨了眨眼,示意沈泽不要说话,拉着他悄悄开了门。   “张阮!”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你画的是个梨子不是个苹果,就算鸭梨熟透了也不能用这种朱红啊——”   女孩子狡辩道:“可是灯光挺红的!”   “白炽灯都给你看出红色来了……”那老师头痛道:“柠檬黄。拿柠檬黄,混点嫩绿……哎呀哎呀要混成草绿色……,黄色多点儿!”   沈泽笑了起来,画室里挤挤挨挨,毕竟是个居民楼改造的,有种难言的活力。   墙上贴着学生的水粉画和速写,红笔批了分数,花花绿绿的,有些人体都有些走形,线条不自信地反复描,顾关山穿过窄窄的走廊,地上还沾着新鲜的黄颜料。   另一个老师喊道:“休息十分钟——不准吃静物!张坤你给我放下那苹果!”   “吃静物考不上大学啊,都记住了。”老师提醒道:“这就是这画室的诅咒!香蕉烂了也不许吃!就画这个烂出点儿来的……”   顾关山敲了敲门,笑眯眯地喊道:“向明老师。”   那老师回过了头,吃惊地望向顾关山,那是个有些上了年纪,却能看出年轻时的俊秀的男画家,正在拿着一只蘸满了普鲁士蓝的水粉笔给一个学生打阴影。   “小山!”向明老师惊喜道:“怎么有空回来啦?这都一年半了,怎么样?”   沈泽注意到顾关山的耳根有些发红,她认真地回答:“挺好的,高中学业比较紧,前段时间被阮阮撺掇着投了个稿……下学期,就可以开始学美术了。”   向明老师一笑:“你爸妈终于同意啦?真好……我从你初中的时候,就觉得你如果走画画这条路,肯定前途无量了。”   他在一块抹布上擦了擦手,笑道:“今天是怎么了?期末考试考完了吗?”   顾关山羞涩道:“是……是的,老师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事情就说。”   向明老师走了出来,一看沈泽,吃惊道:“这位小哥是?”   “我……我的男……”顾关山艰难地说,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介绍沈泽,介绍为男朋友的话实在是不合适,但是同学又太过疏离。   沈泽一笑,伸手过去:“向老师好,我是她以后的男朋友,我叫沈泽。”   向明老师笑着同穿着一中校服的少年握手:“——我姓李,不姓向……沈泽,你好。”   沈泽非常喜欢这个画室的气氛,却又有点难以言说的不爽——这地方离市一中实在是太远了,如果顾关山要在这里画画的话,应该一个星期都见不上几面。   但是这里又十分的温暖,他看着顾关山兴奋得绯红的耳尖,这里面给人一种家的感觉,只是太小了。   有小孩子在画室里坐着扭来扭去,沈泽注意到画室的墙上有个角落写了一行字:‘顾关山=猪’。   顾关山凑过去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嘀咕:“他们还没刮掉啊……以前我和这里的同学生气,她写的,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在……”   沈泽打量了姑娘一番,说:“猪?太不客观,你得补补。”   顾关山有点气地皱起眉毛。   向明老师在颜料桶里翻了翻,对沈泽闲聊般地道:“关山一直长不胖,放弃吧,我们画室曾经试着用乐事薯片加炒脂渣喂她喂了三个月,一点用都没有。”   沈泽疑惑地问:“真的?”   “比榛仁巧克力还真。”向明老师说,“不信你等会去问问张阮,她提供了乐事和好友趣,投入和产出别说不成正比了,连个产出都没有。”   沈泽笑了起来,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对顾关山说:“我以前来过这条街区。”   顾关山:“诶?”   “就来过一次……”沈泽若有所思地道:“初一的时候,你们学校当时有个初二的谁来着,反正很横的一个傻逼。他放话要收拾我们初中的,所以我来过这地方一趟。”   顾关山说:“不太懂你们从小扛把子扛到大的人的世界。”   沈泽笑了起来,亲昵地道:“你和我同级,应该听过这件事吧?”   顾关山:“……”   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记得,初二的那个男的,被三十四中的初一小崽子揍了一顿……”   “那天,”沈泽摸了摸下巴,回忆道,“——我在这附近遇到了一个小姑娘,剪了个妹妹头,像个蘑菇,穿着你们学校的校服,窝在路边哭,哭得老惨了。”   顾关山瞬间,呆滞了一下……   “我其实不想管的。”沈泽皱着眉头:“但是那小丫头哭得太肝肠寸断了,我就去问,为什么哭,哭什么,是被欺负了么?”   顾关山努力撑着:“嗯、嗯……然、然后呢?”   “小姑娘怎么都哭,怎么都哄不好,我总不能把她晾在路边吧?”沈泽用调色刀刮了刮墙上的‘顾关山=猪’,一边刮一边道:“我就给她买了一包糖……当时不怎么会哄人。”   顾关山手指不自然地绞在了一起,夕阳将她的脸打得通红,分不清是脸的颜色还是光的。   “她还是不抬头,也不吃糖,我说实话,你别生气……”沈泽脸色有点发红:“……我觉得她挺可爱的。”   顾关山咬着嘴唇不说话。   沈泽若有所思道:“最后都没看到那个小蘑菇长什么样子。但是她还是跟我哭着说了一句话的。”   “她说她画画太丑了,很生气。”   顾关山:“……”   她凶巴巴地胁迫沈泽:“给我忘掉!忘干净!”   沈泽立即服从:“好好好——忘掉忘掉。不生气,不生气啊。”   ……   顾关山去帮向明老师打下手,拿起一大把糊得妈不认的,不知是圆头还是平头的笔去刷笔刷调色盘,沈泽研究墙上挂的画儿,心里有点儿美滋滋地想,这算是顾关山第一次吃醋——实在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来了就玩会儿……”向明老师一边说拽出了一罐派通银色广告颜料,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关山,你去哪个画室培训啊?”   顾关山一呆:“啊?我……我不就是在我们画室培训么?”   向明老师困惑道:“是吗?我倒是没听谭天老师说起来过,可能他忘了告诉我……”   顾关山正待回答,身后就传来了谭天老师的声音:   “顾关山是吧?你不在这儿培训。”谭天在夕阳的余晖里,一边擦着手一边说。   “你爸妈给你找了江北画室,我帮忙推荐的。”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   谭天擦了手, 摘了沾满颜料的围裙, 他个子长得高大魁梧,在夕阳里站着,近一米八五的沈泽和他站在一处,甚至显得有点像个少年。   “江北画室。”谭天疑惑地道:“你不知道自己去那里培训吗?”   顾关山:“……诶?”   谭天老师将围裙挂在挂钩上,以毛巾一抹自己的脸,说:“我和明老师都很想你, 但是事关你的前程,我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你也看到了, ”谭天老师说:“我们这个画室虽然名义上可以辅导美术高考, 但是实际上我们也只是给比较困难的孩子打开了这个大门而已……”   顾关山呆住, 望向谭天老师, 有点艰难地争辩道:“可是我一个人就——”   “不行。”谭天摇了摇头:“实际上,我们已经脱离那个环境太久了。各大美术院校都有各自的录取癖好,你在我们的辅导下拿了联考证, 往后呢?”   顾关山有些委屈地道:“可是——”   谭天打断了她,说:“我知道你有才华,也有爱。”   “可是我们不能耽误你。”谭天说, “你想去央美, 想去国美, 想去清美——可他们的偏好都不一样,就拿我们当时来说, 清美喜欢画这个风格, 国美喜欢另一个, 高考尚且要揣摩出题人的思路,主观性那么强的艺术专业,你就想自己闷头干好?你有那个精力吗顾关山?”   顾关山想说的话,尽数卡在了嗓子口。   “江北画室和我们不一样。”谭天冷冷道:“我们这里招了你,或许这鸡窝里能飞出个金凤凰,可我们也耽误了你。你原先或许花上一年半能考上八大美院的,但在我们这里,你可能得花两年甚至更多……这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吗?”   顾关山:“……”   “联考,也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谭天翻找着广告画颜料:“就拿一件事来说,江北几乎每个月都会花大价钱请个美院教授来讲课,当然讲什么是两码事——但是在人家画室里能和这些教授副教授混眼熟,混个关系,以后做点什么都方便,我们行吗?“   李向明听不下去了,说:“老谭,别说了。”   谭天皱起眉头:“说了反而对她好。——顾关山,联考比你想的复杂,越往上越是这样,我们帮不到你,但是江北画室可以。”   顾关山使劲憋回了眼泪,道:“……嗯。”   谭天老师放缓了语气,说:“毕竟是市里联考最出名的画室,找他们肯定没错。他们本来都不招生了,但是我一个大学同学在里面做老师……所以我给他打了个电话,给你弄了个名额。”   顾关山眼眶有点发红,小声问:“……老师,你们是不要我了吗?”   谭天本来板着脸,听了这句话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哪能呢?高考之后来我们画室帮忙吧,打个杂也好,来画画也好——来找我们,随时欢迎。”   沈泽一听顾关山声音里带了丝哭腔,立刻就心疼了。   “那——那个,谭老师。”沈泽紧张地道,“那个江北画室——”   谭天微一眨眼,问:“关山,这是你男朋友?”   沈泽说:“预备役,还没有上岗,短期内上不了。”   谭天了然道:“不错的小伙子,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唉,年轻真好啊。”   “是担心关山吗?”谭天笑出了笑纹:“放心吧,江北画室的学生还是挺本分的,虽然里面有几个不服管教的,但是少,再说关山不是会受欺负的人——离你们学校又近,有什么事也好照应,没有比江北更合适的了。”   沈泽一听‘近’,耳朵立即竖了起来:“有多近?”   李向明想了想:“不太清楚,但是也就是骑自行车十几分钟的距离,上学,去画室都方便……我们这里离一中还是太远了。”   沈泽立即倒戈。   顾关山眼眶仍然红红的,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李向明若有所思地说:“有时候我也想,我们把你引到这条路上来对你好不好……毕竟这条路实在是太难了,或许比文化课还要难。”   顾关山小声道:“可是我喜欢呀。”   “嗯,那就够了。”李向明温柔道:“好啦,早点去看看江北画室,还有,晚市上那个卖炒年糕的奶奶又来了,想的话就骑着我的自行车去买——车在院子里,没上锁。”   -   沈泽骑着自行车,后座上顾关山小心地拽着他的衣服,将脑袋磕在他的后背上。   “那个炒年糕那么好吃吗?”沈泽回过头问:“跑那么老远去买。”   顾关山谨慎地提着那一小碗炒年糕,里面是个红红辣辣的颜色,夕阳将她的发丝染得丝丝缕缕都是金色,女孩的耳尖则被冻得通红,看上去有些可爱。   顾关山小声说:“……我不太喜欢江北画室。”   “为什么?”沈泽皱起眉头:“他们都说那画室挺好的呀,重点是得能考上好大学,对不对?”   顾关山迷茫道:“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是,他们画室怎么说呢,比较……冷。就算你不用他们的材料,他们的材料费你也必须得交,一张八开的速写纸一块五,否则会给你坐冷板凳。”   沈泽没甚所谓地说:“材料费,画纸再贵也是必须的。你爸妈如果克扣你,你就来找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顾关山挠了挠头道:“我是觉得,他们只是在培养应试的人,就像个工厂一样,让我有点不舒服。”   沈泽说:“这就是应试教育,在一中也是这样的。”   顾关山没有说话,半天小小地靠在他的后背上点了点头。   沈泽怕自己话说得太过了,又说道:“一年半,这一年半无论在学校还是在画室肯定都不好捱……但是忍忍就过去了。”   顾关山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她是真的明白,也是真的准备作出牺牲。   沈泽并不为顾关山操心,如果要为顾关山的未来操心,那行为和蔑视她的能力并无分别。沈泽一踩刹车,停在了她的画室前头。   顾关山笑道:“去不去墙上乱涂乱画呀?”   沈泽纳闷:“嗯?”   然后顾关山从车上跳了下来,跑去画室里拿了一堆没人用了的颜料和色粉笔,把沈泽从车上拉下来,扯着跑了。   -   暖色的路灯洒在黑黑的墙面上,微风吹过,有些冷。   沈泽尴尬道:“我……我真的不会画画。”   顾关山站在一堵墙前,娴熟地调了颜色,对沈泽说:“没有不会画的人,就算是火柴人你也会的吧?”   沈泽:“画的太难看,不会被大妈骂吧?”   顾关山想了想,说:“这是水粉,雨一冲就没有了,谁要打你,先踩过我的尸体!”   沈泽:“……”   天色已经颇晚,沈泽对着那堵墙,拿着个圆头画笔站了片刻,终于鼓起了勇气开始往上画东西了。   顾关山这才举着脏兮兮的调色盘,画了起来。   沈泽侧过头一看,顾关山侧面也漂亮,画画时眼睛里满是笑意,脖颈纤细头发微乱,眼尾上挑,有种难言的艳丽——是个开心的模样。   沈泽笨拙地划拉着自己的画笔,顾关山的动作却非常敏捷,她画了个儿童画画风的小动物,一只深蓝色的鲸鱼和粉红色的海豚头碰头,头顶硬是碰出了金星儿。   她铺完颜色,好奇地看向沈泽画的东西。   “这……”顾关山迷茫地皱起眉毛:“这是野餐篮子吗?”   沈泽将笔扔了。   顾关山立即喊道:“不不不——”   沈泽把笔捡了起来,道:“我没生气,我画画很难看没毛病……算了。我画的是摩西。”   “摩西?”顾关山疑惑地问:“就是出埃及记的摩西……?”   顾关山迷惘地盯着沈泽画的东西,昏黄的路灯下,沈泽画得与其说是摩西这个人,不如说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篮子,顾关山没看懂,就被沈泽拽跑了。   “其实——”他在夜风里说,“是小摩西,顺着尼罗河往下漂。”   是你沿着河流漂来的样子,沈泽想,像个婴儿,又犹如一个沉重而甜蜜的责任。   -   期末考试结束后留给他们的是一个三个周的寒假,他们又回了两次学校,一次是回来拿东西,另一次是假期安全教育——安全教育无怪乎还是那些:   “玩烟花爆竹的时候小心点,”常老师对着安全同意书念道:“不准毫无准备地下水——但是现在省内也没什么室外下水的地方,除非你们打算冬泳。你们谁有要冬泳的打算吗?”   班里爆发出一阵嗤嗤的笑声。   “行了。”常老师放下那张安全同意书:“下学期开始我就看不到你们中间的,三分之二的人了——除非你在八班,毕竟我除了咱们班,还教八班的语文。”   班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常老师说:“如你们所知道的,这就是我们行政六班坐在这教室里的最后一节课了。”   “以后你们无论经过这个教室多少次,”常老师望着全班说:“——都没办法堂堂正正地走进来了,但是老师会一直记得你们,连你们经常错什么错别字都记得,可能没记在脑子里,但当我每次一拿起你们的那张又是圈儿又是叉的听写卷子……”   班里又露出心酸的微笑。   “我就会想起,”常老师说:“你们是我的学生,在我的班里呆了一年半,体育好不好,服不服从老师,常不常交作业,在班里因为踢谁的凳子腿儿被揍,在我这里被没收过什么东西……”   常老师道:“……我都记得。”   顾关山眼眶有些红,咬着嘴唇不哭出来,看着讲台。   常老师顿了顿,轻松地道:“——行了,走吧,新的六班在班门口等着了,你们这些老人给新人腾地方了啊。”   班里窸窸窣窣地开始收拾东西,门口新的六班探头望向这个正在解散的班级,他们手里抱着他们的课本和笔记本,大包小包的,犹如搬家的浣熊,门口人声鼎沸。   “祝你们大鹏展翅,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常老师温和道,“——前程似锦。”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   冬日海滨晴空万里, 海天一色,碧海粼粼。   顾关山坐在海边,没有动弹, 她的同桌其实一直没有人——常老师怕顾关山这种上课不干正事的人影响别人学习, 就让她一个人坐着了。   理科班的同学离去,新六班的人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常老师靠在讲台上翻学校的报纸, 并不管教室里的骚乱——毕竟是孩子们的离别, 他是个旁观者,也是个局外人。   沈泽拖着一堆书走了进来, 轻车熟路地将书砰地丢在了顾关山旁边的空位上,常老师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道:“沈泽, 你往后挪一个位置,不准坐顾关山同桌。”   顾关山笑了起来,以眼神示意了一下:“去吧。”   沈泽:“嘁……”   “你们是来学习的,不是来说小话的,开学我会给你们重新调位置。”常老师说, “搬了东西就可以回家了,下午家长会, 该收的东西收一收。”   沈泽将书一放,坐在了位置上, 踢了踢顾关山的椅子腿。   顾关山:“你是不是准备烦我?”   “大概吧。”沈泽随口说, 看到顾关山的眼神就立即改了口:”——我尽量控制一下!”   常老师懒洋洋地合了报纸, 顾关山将桌洞里的小个人志一收,塞进了书包里。   “我下午打算去趟江北画室。”顾关山说,“你呢?”   顾关山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的原因,不喜欢把话说透,何况沈泽对她几乎没有不同意的时候,她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他下午做什么。   沈泽:“下午我妈让我陪她去拎包,她想去扫点货。”   顾关山一眨眼睛,笑道:“那好,我走了。”   她背了自己的书包,然后把画板背了起来,和沈泽与丁芳芳道了别,就离开了教室。   临走前她在门口看到了自己的新同桌——貌似是一个三班的,叫做李西的女孩子,一头短发,是个看上去非常干练的小个子,遇到顾关山时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   江北画室离一中不远,但也算不上近,和呆在小区里的‘明天’相比,它显得正规得多——有着一个沿街的铺面,和一个中规中矩的灯箱标牌挂在玻璃门上,门里甚至还有个前台,看上去比‘明天’正规多了。   顾关山走了进去,谨慎地对前台的阿姨说:“您好……我是刚来的,我叫顾关山。”   阿姨连头都不抬地道:“进门左拐,右手边,车老师在看学生,你进去和他谈谈。”   顾关山道了谢,走了进去。   画室里尚算明亮,灯光却就是个灯管,但是在毛坯房画画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何况这地方并不是水泥地,瓷砖虽然裂了些,但还是瓷砖。   一群学生穿着脏兮兮的围裙,围着个打了光的静物,是个泛青色的苹果和长了点的香蕉,还有一个泛着光的瓷罐子,放在皱皱巴巴的衬布上。   里面有个中年人坐在凳子上,正四处走来走去,以手指指向学生的画架,指点他们朝这里涂什么颜色。   顾关山紧张地道:“车……车老师。”   那姓车的中年人抬起头望向顾关山,拍了拍手,说:“是小顾是吧?谭天给我打了电话,出来——咱们聊聊。”   顾关山一呆,然后看到了他刚刚正在指导的那个学生转过了头来,那男生生就一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眼角一颗泪痣,长相有些阴柔艳丽的模样,斜斜地睨向顾关山一眼。   顾关山顿了顿,第一反应是打量那男生的画——与他的脸相比,他画的实在是非常普通,静物的颜色里带着一股像是混错了颜色般的灰,阴影甚至直接用了黑色。   不咋地,顾关山想,何止不出彩。   然后那男生的朋友喊道:“陈南声,看什么呢?”   那男生随便应了声,却仍盯着顾关山不放。   盯着我做什么?顾关山想,然后她匆匆转过头,跟着车老师走了。   -   那画室办公室里没什么人,窗台上养着盆吊兰,吊兰的叶子垂到了地上。   “我看过你的画。”车老师直白地道:“你画的不错,但不是我想看到的那种‘不错’。”   他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灯光有些昏暗,车老师令顾关山站着,端着茶杯喝水。   顾关山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了头,道:“我画过几年的画,跟着谭天老师画的,学习不算很系统。”   车老师说:“我知道,谭天一向喜欢玩票性质地教人,你在他们画室都做了什么?”   “我初中的时候,放学之后过去画画。”顾关山顺从地道:“有时候就是用针管笔,有时候用色粉笔,水粉和油画都用……”   “我没问你这个。”车老师不耐烦地打断道:“素描,速写,色彩——你画过多少次?”   顾关山梗了梗,说:“素描没怎么画过,色彩次数不多,速写还算可以……”   车老师道:“我说也是么,毕竟谭天带出来的。你进来之后要虚心学习,别因为自己有点底子就膨胀,我告诉你,没用。从高二开始走这条路的的艺考生被拯救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不能灰心,连高三开始学的学生都能突飞猛进呢,兴许画的还比你好。”   顾关山:“……”   车老师喝了口茶,从桌上抽了张纸递给她:“这是材料单,在市医院旁边有一家画材店——你知道吧?”   顾关山接过那张纸,心虚地说:“……不知道。”   “在第一人民医院旁边,有一家画材店。”车老师不耐烦道:“全市艺术生都知道,卖的都是真的。别买假的画材,画材有多重要你们还是不明白,万不能图便宜……你去弄一套回来,买了再来画画。”   顾关山:“明、明白了……谢谢老师。”   “先去画室看看,”车老师最后平淡地道,“你暂时跟我这个班,我是教色彩的,改天再去见素描和速写老师。小顾你熟悉一下环境,不想现在熟悉环境的话也可以先回家呆着,反正你今天也做不了什么。”   -   顾关山从办公室里出来之后,心里莫名其妙地有点难受。   顾关山在那个老师面前没说什么,却总觉得那老师似乎看不起自己——哪里有用眼皮子掀人的,不知道画材店的位置,也值得翻个白眼么?   谭天和李向明教她时,总告诉她:‘画材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那双手和脑子’,到了这画室却完全反了过来。   顾关山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迷茫,她抱着自己的画板靠在了漆黑的走廊上,然后踩着水泥地上开裂的线朝画室挪去。   不能怀疑,顾关山想,这是自己一直等待的未来,是沈泽的强硬和屈服的成果……是自己的梦想。   她走到这一步付出了太多,碰撞得鲜血淋漓,甚至拖了沈泽下水。   这条路不会好走,顾关山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不能在这里就感到难受——顾关山知道自己必须刀枪不入才行。   她掏出刚拿回来的手机,给沈泽发了个短信:“我见了老师,感觉老师不太好相处。”   沈泽没回,顾关山知道他在给他妈拎包,温和地一笑,将手机塞进兜里,然后就走进了刚刚的那个教室。   车老师走后学生有些嘈杂,助教也不管,顾关山走进去后有个男生对她吹了声口哨,顾关山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就对大家说:   “大家好。”顾关山微微一低头,“我姓顾,叫关山,大概从下周开始,就要和大家一个画室画画了。”   在助教旁边坐着的男生道:“——欢迎。”   他说着,将笔往调色板上一搁,回过头望向顾关山,轻佻道:“那,来个联系方式?”   顾关山觉得那男生看起来颇为眼熟,接着她注意到了那男生眼角的那颗泪痣——是那个长得有些艳丽的人,好像是叫陈什么的。   那陈什么的说:“我叫陈南声。”   顾关山对他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只觉得这陈什么长得挺特别,便温和道:“我没带手机,下次吧。”   “我就是……”她又想了想,尴尬地说:“我就是进来熟悉一下环境,大家不要在意我。”   那些学生又回去画画了。   顾关山在那房间里转了一小圈,发现每个人画的画儿都灰灰的,像是把灰色融进了每种颜色里头。   她忍不住好奇地问其中的一个女孩:“为什么要用这么灰的颜色啊?”   那女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反问:“那还能用什么颜色?”   顾关山困惑地说:“……我觉得这些水果什么的,颜色都挺艳丽的,直接画得亮一些会更好看,不用混那个佩恩灰……”   “——可是南北的学校都喜欢灰色啊。”女孩一边说,一边混着颜色:“他们喜欢灰色调,我们也没办法,只能照着他们的喜好来。”   -   顾关山背着画板,买了杯奶茶,坐在海边发呆。   海边仍是冷,且风大,她手机一直没有动静——沈泽没回短信,大概也不方便回。   顾关山捧着奶茶暖手,将大衣的帽子扣在了头上,她手指冻得通红,又被风一吹,顿时就有点关节疼痛的意思。   那画室里画的东西,和顾关山想的一模一样,却又出入极大——不一样。   顾关山对那地方第一反应就是,像个批量生产应试工具的工厂,学生在那里十分压抑——不过参加正常高考的人,也得把自己变成个应试机器,从这点上,一中和那画室的气氛并无分别。   可是那里又缺了一中老师特有的,那种人情味儿。   ——想这么多做什么呢?又不是去交际的,只是去画画,想去奔赴一个更好的前程的,管什么老师有没有人情味呢?又不是说没有人情味,他们就不会帮你改画了。   顾关山不再多想,从书包里抽了本本子和圆珠笔,在海边坐着画起了速写。   她是真的野路子,只盲目地抓了个感觉,就在本子上胡乱划拉,却又把那感觉抓得蛮准。她画着抱着孙子孙女来看海鸥的老奶奶,老奶□□顶包了个浅蓝的头巾,像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   顾关山画着穿着高跟鞋和套裙,不怕冷般走在冷风里的女白领;画着穿着一中校服在海边手拉手行走的少年和少女,都是寥寥几笔——三五分钟一张速写,顾关山觉得挺好玩,转眼就画了一本子。   众生百态,各有各的苦衷和人生,画里的人们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   接着顾关山听到手机叮的一声,来了一条新的短信。   她拿起了手机。   ☆、第51章 第五十章   -   顾关山将手机拿起来一看, 发现是个并不认识的号码。   那号码说了什么,在阳光下并不看得分明,于是她将手机举到了眼边, 才看到发来的是一行字:   ‘我叫陈南声, 存一下号码么。’   顾关山:“……”   顾关山觉得有些微妙,将那号码保存了通讯录,回了俩字:‘存了。’   他是从哪里得来的自己的手机号——这点顾关山不得而知, 但她对陈南声这人的印象非常一般, 而且她莫名地觉得陈南声的这种轻佻之下,别有所图。   那边甚至连停顿都没有停顿, 就回了短信:‘周末有空吗?想不想出来,我给你补习一下色彩什么的?’   顾关山:“……”   顾关山连回都没回, 心想自己得堕落成啥样才会找他补习色彩, 说出这句话也不知道他羞不羞耻。要想给人水一碗,自己须得有一桶才行,陈南声指不定有没有半碗水——就开始咣当了。   她从小就陆陆续续的有些追求者,对陈南声这样的套路虽然有些陌生,但不至于看不出来。   顾关山裹着大衣坐在海边, 膝盖上摊开着自己的笔记本,空气冰冷又澄澈——她深呼吸了一口, 将冻得冰冷通红的手指放在唇边取暖。   沈泽仍没回短信,顾关山的奶茶也凉了, 她莫名地有些想沈泽, 却又只能告诉自己不能影响沈泽的生活。人家就是去逛个街, 自己就老想黏着他,令他回短信,就算是热恋期也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儿——都影响到生活了。何况他俩还没在交往。   顾关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将本子一收,靠在凳子上,惬意地在阳光下眯起了眼睛。   过了会儿,她手机再次叮地一声响起,顾关山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发现是沈泽回了短信:   “刚刚我妈试图给我买衣服。”他说,“老师对你不好,我给你撑腰。”   顾关山有点想笑,沈泽的思维太直球了,她回短信:“还行,就是有点凶的样子,我现在在海边坐着。”   沈泽这次回复的很快:“海边冷,早点回家,乖。”   直肠子,外加一份有点憋人的关心。   顾关山心想这大概就是男人和女人脑回路不同的地方——女人说这话的时候想着的是‘我想找个人和我一起吐槽’,男人听了那话之后的反应就是‘我得设法给你解决’……于是顾关山为了得到一个像女人一样吐槽的机会,给丁芳芳打了个电话。   -   丁芳芳接通电话的时候,顾关山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她吹冷风吹得时间有点太久,快感冒了。   大海被夕阳染作绯红,远处海鸥腾空飞起,海浪唰地冲刷礁石。   听筒中嘟嘟的声音戛然而止,丁芳芳作逼一般的声音娇媚又抑扬顿挫地响起:“关山,你挑的时间真的非常不凑巧,你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回家帮你解决好吗?”   顾关山:“……”   “因为你看,亲爱的。”丁芳芳说:“我在——”   她压低了声音:“泡小哥哥呢。”   顾关山:“……”   “真是太不凑巧了,回家我再给你打电话哦~”丁芳芳说,“回见,拜拜!”   电话啪地一声挂了,顾关山发誓她听到了背景音里,有谢真的声音。   见色忘友,顾关山只想得起这么一句老套的话,想当年丁芳芳仗着自己体重一百六,老想把喜欢的小哥哥泰山压顶,并的的确确付诸实施了,但丁芳芳女大十八变,成熟了起来,终于学会了要对想泡的小哥哥装嗲卖萌。   然后顾关山放下手机,呆呆地望向如血的海岸线。   她在海边发了很久的呆,朔风将她的脸吹得通红,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皴,然后顾关山站起身来,自己回家了。   -   高中的寒假和初中、小学的都不同,高中的寒假非常的短,只有三个周,却有媲美暑假作业的作业量。   而且学校还生怕你不学习,从强制补课到强制来校上自修,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监控掌握着学生们的生活。   顾关山在家接了要去上自修的通知之后,心情就有些闷闷不乐……   凤凰奖的结果揭晓是在开春三月,目前还在评定的阶段,顾关山交了稿后这件事就和她没了关系。   于是顾关山闲的无聊,在家咸鱼了几天之后,就扛起画板重新走进了江北画室。   江北画室采取的是竞争机制,一周一小考,一月一分班——分班的过程非常血淋淋:他们将无数张学生画的色彩素描和速写摊在地上,老师拿着红笔直接打分,现场分班。高二这一组的,按水平分为高中低三个,其中顾关山因为有些基础,上来就被丢进了中班里,而中班里头,画的最好的是陈南声。   顾关山对分班没有意见,她摸到颜料就开心,摸到画笔就高兴,只等着下次分班考核时调个班级。   速写课上,顾关山拿着炭笔,画着班上的同学,她线条极为流畅利落,功底不俗,老师经过时对她的画点了点头。   “顾关山你画的形体不错。”老师说,“速度也够快,下次记得稍微打点阴影……对,这样比较讨巧,画面也要精致一些。”   顾关山虚心受教,又认认真真地画完,然后当天晚上留在画室,画了一次色彩。   她没在画室认识什么人,顾关山一个人又喜欢独来独往,吃饭也是一个人去吃,她一个人随便在附近买了点馅饼,馅饼放久了有些凉,顾关山想起沈泽,又跑去7-11买了一杯热咖啡。   买热咖啡的原因,一是怕画久了犯困,二是怕吃凉的伤胃——这话是沈泽说的,他大概把他家的张阿姨念叨他的话全学了,说给了顾关山听。   手机叮咚一声响起,沈泽给她发微信:“晚上要做什么?”   顾关山想了想,回道:“呆在画室……吧。”   “行。”沈泽回了个消息,“好好画画,乖。”   还加了个卖萌的小鸡咕咕,彻底终结了聊天。   顾关山:“……”   顾关山在心里反复劝自己不能和直男计较,将手机往兜里一塞,回了画室,清理自己的画材。   冬天的夜里颇为冰冷,水冰的刺骨,顾关山在水槽边洗了自己的调色板,冷水将她的手一冲,顿时冻得关节都僵了。她调色板上没洗干净的红黄蓝混在一起,脏兮兮的,在下水道混成了一坨黑。   她拎着工具回去时,陈南声正和他的朋友一起坐在静物旁边,不知在谈论什么,笑声震天响。   “哈哈哈哈——”陈南声大笑道:“还有这种事?那小子怎么这么欠打?”   顾关山坐在自己的画架前,将新的水粉纸卡在了上头,为晚上的课做准备。   陈南声却突然道:“那个,新来的——顾关山,你怎么今天一句话都不说?”   顾关山一愣:“啊?”   “我问你,”陈南声皱起眉头:“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顾关山:“……”   顾关山尴尬道:“你观察还挺细致,可我是来画画的,说不说话也没关系吧?”   陈南声咧嘴笑了起来,对他的朋友说:“听听——这小妹妹多幼稚?还是来画画的呢。你们一中的都这么认死理呢?”   那些围着他的男生哄堂大笑,顾关山只觉得有点头疼,她干脆就没有搭理,坐在了自己的画架前面。   好像有什么环节出问题了,顾关山想。   陈南声又问:“你也是因为成绩不大行,所以来的么?”   顾关山头都不抬地道:“算是吧。”   “不用害羞嘛,”陈南声揶揄道:“大家都这样,就是来混混的,因为文化课不行来画画的人占了大多数。——说起来我们晚上几个玩得好的打算去附近酒吧露个面儿,你来不来?”   顾关山想了想,还是准备给他保留点颜面,委婉地道:“不去……我家里管的比较严。”   陈南声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接着老师走了进来,车老师令所有同学都围了过去,举着调色板画了个示范画——他用色极为精准,色块也铺的刚好,却灰蒙蒙的,像是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模板。   “照着这个来。”车老师指着那副模板般的画说,“我先出去溜达一圈。”   顾关山坐在自己的凳子上画了起来,她有些糟心地意识到陈南声的眼神一直围着她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佻和浮夸,让人十分难受。   这时候沈泽在做什么?顾关山悄悄地瞄了眼自己的手机,发现手机没电了。   顾关山:“……”   她叹了口气,将手机塞回裤兜,一脚踩在画架上,继续画自己的静物。   “你这是在画什么?”车老师皱起眉头问:“有你这样用色的吗?”   顾关山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车老师指着她的画说:“你颜色用得这么亮做什么?荧光黄?你以前学的东西都得给我忘干净,懂不懂?”   顾关山小声争辩:“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好看?”车老师皱起眉头:“好看也不行,下次不准这么画。”   顾关山梗了梗,有点难过地道:“……好、好的。”   -   课后,画室里的大家散了,头顶的白炽灯发出嗡鸣的声音,顾关山拿出手机翻过来覆过去地研究了一下,发现的确是没电了——怎么折腾都开不了机,像一块板砖。   她把自己的画材收了,看了看画架上摆的那副静物,那静物的确画风不同,活脱脱的野路子——顾关山喜欢的明快清新的颜色在上头铺了一纸,顾关山顿了顿,将那张纸从架子上撕了下来,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然后她背着画板向外走,外面空气冷得几乎下霜,街上行人寥寥,画室门窗在风中晃悠着漏风,暖气片剥落掉漆,散发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气。   理想和现实的差距还是太大了,顾关山毕竟刚十七,还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她只能挺直自己的脊背,让自己坚强,并服从。   顾关山和门口的阿姨道了别,正打算推开门走出去时,却又听见了陈南声的声音。   陈南声:“哟,那个一中的妹——真的不和我们去玩?”   顾关山没说话,但是推门的手顿住了,她回过头望向陈南声。   大概没人说过顾关山是个适合背画夹的人,她瘦削的身影背起画夹的模样让人心里发痒,又淡又干练,那腿长又笔直,人又长的好看,回过头看人时眼尾带着不屑和蔑视,格外地勾人。   “一个人回家可不好。”陈南声被她拿眼尾一扫,咽了咽口水,轻佻地道:“公交车末班车也没了,如果走回去或者打车,多危险啊?跟哥去浪浪,如何?”   顾关山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像是懒得搭理。她将肩上的带子一紧,把门一推,走进了寒冷的冬夜。   外面冰冷又萧索,顾关山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心里没来由地有些难受,像是这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人,茫茫苍穹下只有不断席卷过她耳边的风,再没了别的东西。   顾关山站在路边,深夜的老城区出租车并不多,顾关山冻得腿都在发抖。   真冷,一月份的北方实在是要人命,以后应该早点从画室出来……她想,回家真的会成问题,混蛋沈泽,聊天终结者……怪不得不讨女孩子喜欢……他有没有基佬朋友,和基佬朋友学学体贴人也行啊。   顾关山伸着冻得通红的手拦车——   ——然后,她突然被拥进了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顾关山一梗,被从后面一搂,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流氓”,但是那瞬间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烟味儿。   沈泽声音沙哑又不满,贴在顾关山耳边微微一蹭,问:“为什么手机不开机?”   顾关山耳朵敏感,被一蹭蹭得眼眶都有些发红,小声地说:“手机没、没电了……”   “下次记得带充电宝……”沈泽亲昵地贴了帖她的耳朵,沙哑道:   “老子怕你回家不安全,在外头等你,等了一个多小时——可冻死我了。”   ☆、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   冬夜寒风萧索, 沈泽从后头抱着顾关山不撒手了,他冰凉的面颊蹭着姑娘的耳廓,温柔而粗鲁地将顾关山买的围巾缠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小身板儿……”沈泽说,“连个围巾都不围,能不冷么?”   顾关山眼泪水都要出来了,沈泽将她抱在怀里, 明明他身上也被风吹得冰冷,却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暖。   顾关山说:“你……你,这么晚了出来做什么?”   “那你这么晚了走在外面干什么?”沈泽直接将顾关山呛了回去:“不怕出事儿啊?”   顾关山心里甜味散开,沈泽将手里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那外套被他拿在手里拿了许久,也沾上了他身上的暖意。   沈泽打量了顾关山片刻,问:“老师今天欺负你了?你怎么眼睛这么红?”   顾关山顿了顿:“还……还好。”   沈泽:“还是别人欺负你了?”   顾关山:“没有啦……是我自己实力不够硬,和别人没关系。”   沈泽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指。   “怎么这么冷?”沈泽将那手指搓了搓,“小心长冻疮啊……他们暖气也不够吗?”   顾关山笑了起来:“你怎么越来越啰嗦了?”   沈泽嘀咕了一句不知什么, 在顾关山追着他要问个明白的时候, 沈泽拉着顾关山在路边伸手拦了辆车。   沈泽说:“我也就对你啰嗦。”   然后他把顾关山往车里一推,车里暖气开的非常足, 沈泽以手捂住她的耳朵搓了搓,顾关山看向沈泽,小声问:   “我……是不是画的不够好?”   沈泽一怔, 将车门关上, 道:“谁跟你这么说的?”   “我就是……”顾关山纠结地说:“我就是觉得, 我画的不够好,我以前能自己认可自己,自己给自己加油鼓劲说画的不错,但是现在我发现……也只有我自己认可自己而已,别人不认的。”   沈泽:“……”   路边的橘黄路灯洒在车里头,路边的霓虹灯箱闪烁,黯淡得像一簇簇凋零了、掉在水里的花。   顾关山嗫嚅道:“——但是我这么说,是不是挺好笑,挺自大的?”   “我本来就是野路子出来的,但是就是把自己的这条路走得太远了……”顾关山喃喃道:“……所以被正统的人批评也正常,不被认可也正常。”   沈泽那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伸手握住了顾关山冰冷的手指。   “说白了还是我水平不够。”顾关山以手背擦了擦眼眶道:“不是他们的错,是我不够硬气,而且我太自负了——”   “我以为我只要走进画室,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顾关山沙哑道:“但是我还是把自己看得太高,沈泽,你不用在意我,我只是……”   沈泽:“我……“   “我只是有点接受不了那句评语。”顾关山挠了挠头,若无其事地说,“但是那个老师说得对,进了科班就得按科班的路子来——所以你不要担心,我一个人就能解决。”   沈泽终究不懂画画,他担心自己贸然的评语会影响顾关山的未来,便保持了沉默。   顾关山也不需要他做什么回应,又笑了起来:“你这么晚出来,你爸妈也不管你吗?”   “他们知道。”沈泽随口道,“你们画室结束得也太晚了,我爸妈也不放心——饿不饿?晚上吃了点什么?”   顾关山想了想,说:“吃了馅饼和咖啡。”   沈泽皱起眉头:“你怎么又……”   “又吃这种东西。你真是让人操心……”沈泽伸手摸了摸顾关山的头发:“管他什么老师呢,反正在我眼里你就是最棒的,谁都靠边站!反正你不准为了一两句评语就吃不下饭……怎么到了画画的事儿,你就这么较真呢?”   沈泽又道:“你最近老是让我想起来我初中的时候在你们画室门口看的那个小蘑菇,哭哭啼啼地说自己画画难看……”   顾关山脸蹭地一红,强硬道:“你给我把她忘掉,立刻,马上!”   沈泽:“好好好……”   他心想顾关山还真算个醋坛子——然后沈泽把顾关山耳边的头发撩了一撩,给她掖在了耳后。   真算个醋坛子的顾关山不自然地转移话题,道:“说起来,我们这个假期,好像还有一个别的安排……”   -   确实是有别的安排,假期的美术生,大概比普通的高考考生要再忙碌一些。   鉴于美术高考——尤其是各校的校考,永远无法排除突然发疯要求考生画风景的可能性,他们隔几年就会突击式地出一次风景考题,所以几乎所有的画室都会为这些学生,在假期里安排一两场写生——内容是去山沟沟里画山沟沟,去树林里画小树林,顺便体会一下“纯艺学生毕业之后”的生活。   “学什么都不能学纯艺术!”老师耳提面命道,“你别看学纯艺术的那么多伟大的画家,名垂青史,比如梵高,伦勃朗……但是你说,他们那些价值上亿的画都是什么时候卖出去的?”   大家:“……”   老师一拍桌子,愤怒道:“都是死了之后才卖出去的!学纯艺不如死的早!”   ……   总之,顾关山所在的江北画室安排了一次写生,地点是他们市外的郊区某山沟沟里,他们包了一辆大巴,直接将这群学生打包送了过去。   在这样的忙碌中,连年味儿都被忽略了——腊月二十三的那天,顾关山背着画夹从车上走下来时,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面前是个破破烂烂的小宾馆,一晚上五十块的那种,看上去摇摇欲坠,灯箱都在闪烁。   一个女孩经过顾关山身边时,心情很好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新来的吧?”   顾关山:“……”   顾关山懵懵地问:“我……我们就,就住在这里?”   “你如果不想睡在外面的话。”那女孩乐滋滋地说:“就住在这里。”   顾关山:“诶?你怎么知道?”   她认出这是另一个班的女孩,貌似是最好的那个班的,似乎是叫做柏晴。   柏晴笑眯眯地说:“基本上每个第一次来写生的人都会露出这种表情——别看了,今年条件还算好的了,放在以往还能有这种小宾馆住?暑假我们住的小茅草屋。”   然后柏晴一眨眼睛,带着顾关山走进了那个宾馆。   柏晴的动作极为自然,一边取钥匙开门,一边闲聊道:“我们这一次写生,女生来的不多,你就和我们一起住……写生的地方条件艰苦是正常的,我们暑假的时候住在山里,蚊子连蚊香都不怕,回家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被叮肿了。”   顾关山笑了起来,跟着她走进那间可以用家徒四壁形容的小宾馆套房,顾关山占了一张小床,柏晴睡在她的对面。   柏晴说:“你是叫顾关山是吗?”   顾关山温和地点了点头。   “你好,”柏晴对她友好地伸出一只手道:“——我叫柏晴。”   顾关山犹豫了一下,和她握了握手,柏晴开了自己的大行李箱: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冬装和泡面零食。   柏晴好奇地看向顾关山,和她手里的小提包:“你都没带吗?”   顾关山温和地笑了笑,道:“我带了点自己的衣服。”   “你爸妈对你也真放心……”柏晴感慨道:“但是下次的写生,你一定得记得带点泡面,这次我带够了,你先吃我的就行。”   顾关山挠了挠头,小声道:“我爸妈不支持我学这个。他们肯让我来,就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她话音未落,其他的女生就提着行李箱钻了进来,这小小的一个房间里要睡八个女孩子,实在是有点挤,也有些嘈杂。顾关山上床之后拿了自己的手机,发现消息箱里空空如也,连一条问候都没有,信号飘渺不定。   柏晴却突然道:“小顾,陈南声你知道吧?”   顾关山:“嗯、嗯?”   柏晴望向顾关山,认真地道:“你毕竟是新来的,你们那个班那气氛又有点糟糕,我以防万一,还是提醒你一下。”   顾关山:“诶?”   “陈南声那人——”另一个女孩突然插话,低着头看着手机说,“——你离他远一点,越远越好。”   -   那天晚上的晚饭就是在宾馆自带的小厨房解决的,内容是大馒头和小咸菜,外加一盆萝卜丝和豆粉熬的东西。   顾关山一看饭桌,顿时就明白了那些同学为什么要带那么多泡面了。   写生的地方的吃饭的条件尤其艰苦,顾关山几乎吃不下去,她随便吃了两口填了填肚子,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顾关山一个人裹着被子靠着墙画作业,对着手机画速写,灯光昏暗,手机的信号一会儿空一会儿又冒出一格,信号从4G变3G又变成了E——顾关山感到前所未有地孤独。   这里人生地不熟,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消息箱是空的,没有人找她——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片刻后,门被推开,柏晴推门走了进来,对顾关山莞尔笑道:“吃不下去对吧?吃不下去就对了。”   顾关山的肚子十分不合时宜地,咕噜一声响起。   柏晴笑道:“来吧,冲个泡面,我看了,好歹有热水,这就让你知道泡面还能有多好吃——这可是写生来的艺术生的必备技能。”   顾关山不明白柏晴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但是饿字当头,她下了床。   柏晴探头看向顾关山的画夹,看到她画的画,当即吃了一惊:“你……你是在中等班?”   顾关山一呆,点了点头:“是。”   “那个老车太乱来了……”柏晴喃喃道:“你掉到他手里太可惜。但是没事,画的像你这样的,无论在哪里都有出路。”   顾关山被她这么一说,脑子里就有点乱,奇怪地问:“我……我刚进那个班不久,车老师怎么了吗?”   柏晴叹了口气:“这话不是由我来说的,走吧。”   -   顾关山那一天晚上怎么都没睡着觉。   屋里弥漫着一股红烧牛肉面混小鸡炖蘑菇面的气味,这间房间里大多都是高级班的姑娘,对顾关山都非常友好,也十分温柔,泡泡面的技巧尤其高超。   但是她还是睡不着,可能是因为认床,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她一个人瑟缩在被窝里,茫然地看着手机。   熄灯后的房间里仍有人在玩手机,顾关山打开沈泽的聊天框,小心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打了进去——什么难吃的饭,什么晚上吃了人生最好吃的泡面——可见人生是需要对比的,而且还有有点冷,睡不着。   她想了想,又对着空空的消息框,把后两句删了,只要歌颂一下泡面有多好吃就够了。   沈泽大概今天在忙吧,顾关山想,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毕竟是过年的时候,他也有自己的家人要陪伴。   喜欢一个人,不代表要把她时时刻刻惦记在心头。   顾关山按了发送。   消息在框里转了两圈,变成了一个红色的叹号,似乎在昭示着这地方的偏僻和闭塞——但是紧接着,信号突然恢复,一条条的消息像鱼一样涌进了她的屏幕:   沈泽的消息说:“在车上好好睡一觉。”   隔了一个小时,他又发了一句:“车上信号不好?你如果真的进了山沟沟我怎么办?”   晚上,沈泽说:“冷的话,要多喝热水。”   “上句话是谢真让我说的。”沈泽又补充:“——要我说的话,热奶茶也可以。”   顾关山的眼眶,瞬间就有些湿润。   那些消息的时间跨度很长,从中午12:41到晚上的8:32,断断续续地,沈泽给这一部几乎没有信号的手机发着消息。   接着,顾关山又听见咻地一声,消息飞进屏幕。   是一条语音,那语音加载了很久,最后变成了一个三秒钟的语音白框。   顾关山小心地摁了一下——   “我想你了。”   沈泽困倦地说。   时间是晚上的11:23,一分钟以前。   顾关山像是整颗心都被攥紧在了盐水里,又酸楚又泛软,疼得发抖。   她顿了片刻,疼得抽泣起来。   ☆、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   他们第二天早上, 拿着画夹子去野外写生。   冬天的写生真的很冷,顾关山装了满满一保温瓶热水,到了那地方还是发现那瓶热水卵用没有——该冷的时候还是会被冻得瑟瑟发抖,还要就着冰水洗调色板。   晴空湛蓝,松林幽深,山涧中泉水冰冻, 胡同中老房子砖瓦剥落。   顾关山在废弃的胡同里,躲开风口坐着,一个人找了个不算好画的角度,开始画了起来。   山风吹过, 顾关山裹在大衣里瑟缩了一下,装在保温瓶里的热水没有任何用处——不能捧在手里,放在外面转瞬就被吹得冰凉。   柏晴喊了一声顾关山,问:“你洗什么调色板?”   顾关山:“诶?”   柏晴从画夹里抽出一本红红的东西,从里头撕了一张调色纸,递给顾关山:“下次记得去买这个, 贵是贵了点——和买个调色板比起来, 的确是贵。但是不用洗。”   顾关山将那张纸一接,当场就有点想为人类的懒惰打call, 柏晴又道:“九块九包邮,垫在自己的调色板上用,用脏了就扔, 不用可惜。”   美术生无法逃脱洗调色板的宿命, 但是人类的智慧是无限的, 被调色板□□的他们在防水纸上挖了个洞,又后面垫了硬纸板,随用随扔——顾关山将那张纸接了过来,一看那构造,前所未有地感谢起了柏晴。   她打开手机,在野外的信号比在宾馆里更差了,左上角赫然‘无信号’三个大字。   顾关山对柏晴道了谢,用着那张调色纸,画了起来。   绿色是最难用的颜色,用好了却也是最好看的,她肆意地将绿色和黄色渲染在了雪白的画纸上,顾关山画着翠绿的光影和松柏,映衬着光秃掉漆的墙垣,铺完了颜色后开始用小画笔细化。   车老师溜达了过来,皱起眉头:“顾关山,你不觉得你这个个人风格有点太浓厚了?”   顾关山一怔:“啊?”   “我之前看你画静物,就有这种感觉。”车老师皱起眉头:“你喜欢胡乱理解光源的颜色,而且个人风格太浓厚了——我知道你以前画过不少,但是个人风格浓厚不是一件好事。”   顾关山愣住了:“……可是画不就是要从风格区别开吗?”   “可能等你上了大学,你的大学老师会这么教你。”车老师说,“但是在我手底下不行,省省吧。”   “你这样的学生我见过,但我出于老师的立场,必须劝你一句,一意孤行迟早自取其辱。”车老师嘲讽道:“你毕竟还是新入门,我就仔细说给你听听为什么——我不是在害你。”   车老师想了想道:“各大美院喜欢的风格差距非常大,你在这个美院,他们喜欢这种阴影——你在另一个美院,他们又喜欢那种方式打的光,我简单告诉你,无论你有多好看的风格,多高雅的审美,你就是必须得磨了自己的风格,迎合他们美院的口味。”   顾关山一怔。   “我都不往细了说,只说大的,南北方差异。”车老师指着顾关山打的阴影:“南方的美院喜欢色彩斑斓的灰,色彩斑斓的灰你知道么?不是别人拿来调戏设计师的说法,就是阴影这里有一点发蓝,那里有一点发黄——因为他们太喜欢了,现在还有一系列颜色叫‘国美灰’,听没听说过?”   车老师又伸手点了点顾关山画的绿叶:“而我们北方的美院呢,又喜欢那种特别扎实的色块,而且我们比起南方,非常注重素描功底,北方的学校要求你的素描技能过硬,要你的线条又软又硬,阴影层次分明,排线利索。‘我个人风格非常分明’可没法帮你上大学。”   顾关山:“……”   “你照着南方的风格学的,放在北方就是不吃香。”车老师指了指顾关山的颜色:“你在南方能上国美的水平,放到北方去,可能连联考都过不了;反之也是这模样。”   “我们负责联考的画室,就是出产这种机器,这种风格。”车老师冷冷道:“不是什么容忍个性的、开放的——你在谭天那里经历的那种画室,我们帮你的是帮你过联考校考,不是帮你个性发展的。。”   顾关山:“……”   车老师又问:“你以为那些高三去美院当地集训的人是图什么?”   “——图的就是学会那个美院最喜欢的风格,最讨巧地考上他们的学校。”车老师皱起眉头:“等你到了高三,我也一样会这样告诉你,你想上清美我就劝你去北京找画室,没有比当地的画室摸他们美院风格摸得更准的了,这种风格有多重要,你到底明不明白?”   顾关山呆呆地道:“……我、我明白了。”   车老师:“明白就行。”   然后他指了指顾关山的图,道:“先撤了,再拿一张水粉纸,我给你示范一下。”   -   顾关山那天中午和柏晴他们一起吃了泡面,暖水壶里的水并不热,顾关山的脸上沾了点儿颜料,看上去有些狼狈。   冬阳清淡而冷,山谷里冰冷的风吹过她们,顾关山第一次将方便面的汤都喝了下去。   柏晴一边将面条捞进小碗里,一边问:“你又被老车训了?”   顾关山看了一眼那张风景,说:“是。”   “其实他说的没什么错。”柏晴道:“他很会教套路,艺考说白了也是套路,但是你这种有点底子的——”   她用筷子一指顾关山:“最好也得把自己的锋芒收敛了,他让你怎么画,你就怎么画。他不会害你。”   “听他的话,”柏晴说,“肯定没错,至少在艺考的路上没错。”   顾关山看着那张画说:“他……画的挺好的。”   柏晴点了点头:“是挺好,是个技术非常过硬的老师,我知道你如果觉得他是个坏人,心情肯定会好过不少——但问题是,他不是。”   顾关山小心翼翼地捧着泡面桶,吹着汤道:“那他说的是对的吗?”   柏晴:“听他的话肯定没……”   顾关山迷茫地问:“我问的是,‘对不对’?”   柏晴这次想了很久,说:“——不。”   “艺考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不对,对除了金字塔顶端的那些人来说,就是学会‘画点一模一样的东西’。”柏晴道:“你想想也是,那些老师会看多少张卷子,哪有什么功夫仔细辨别你的这个有什么艺术感?”   顾关山愣了愣。   “你的艺术感对于他们而言是冲击。”柏晴呼噜呼噜地吃着面条道:“你的个人风格也是,所以我说‘你听他的没错’。”   “——但是你如果想在艺术上走得更远的话,”柏晴道:“这种‘同质化’是和它完全相悖的。”   顾关山想了想,道:“我以前就有这样的想法,你如果真的想吃画画这口饭,必须得有自己的风格。”   柏晴点了点头:“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学我画风就是断我活路。历史上许多画家从来不找同为画家的人作情侣,就是怕他们的风格和自己太像——”   “——如果被艺考影响得太过,作为一个画画的人的职业生命,会直接受损。”   顾关山深呼吸了一口山林间的气息。   “我在这中间寻求一个平衡,我也必须这么做。”柏晴道,“挺难的,我只做到了一部分,我希望你也能尽早做到。”   -   顾关山回到宿舍,窝在被子里,给沈泽发微信。   顾关山想了很久,还是省略了其他的,她没有办法说得准的东西,说:“我觉得这条路很难走,但是这条路是我一直期待着的,你放心,我会一直努力下去。”   沈泽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回复道:“不要太逞强。”   “没有逞强啦。”顾关山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手指按着亮亮的屏幕:“这一切是你为我争取的,我不会辜负你。”   沈泽说:“我就怕这个。”   “什么时候回来?”沈泽问:“我怕你在那里受欺负。”   顾关山笑着打字:“没有,我在这里认识了很可爱的女孩子,不要担心。”   沈泽说:“那有没有人对你流露出想泡你的意思的?”   顾关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打字道:“有。”   沈泽:“……”   沈泽:“…………”   沈泽像是在咬牙切齿地问:“谁?”   “放心吧,”顾关山笑眯眯地道:“我不会跟他跑了的。”   沈泽:“哪个学校的?”   沈泽说:“你不告诉我我就去打听你们画室的别人了,他骚扰你没有?”   顾关山想了想,道:“我自己能解决,你放心吧。”   然后顾关山打字,实事求是地说:“……他连你的小脚趾头都比不上。”   手机左上方出现‘无服务’三个字,沈泽那头沉寂了下来,只有窗户呼咚作响。   顾关山将手机扣上,茫然地看向虚空中的一点,窗外传来呼呼的声音,夜风萧索,她右手的手指微微痉挛起来,像是白天画第二幅画时——手指停顿在空中的时间太长了,捏着笔的手太过用力。   她想着她一开始画画的时候。   ——小顾关山没有什么可玩的东西,她从小就没有玩具,毛绒玩具和布娃娃一概没有,只有爸妈塞给她的英语书和小笔记本。可小孩子总是向往着童话的,而小小的顾关山想着别的小朋友讲给她的白雪公主和睡美人,靠着自己的想象在笔记本上画着公主的蓬蓬裙和城堡。   那么多年,她画画的手都没停顿过。   顾关山其实自认没什么才华,只有勤奋,而勤能补拙,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自己一份脆弱而执着的坚持。   但那些坚持的成果,却突然变成了毫无价值的东西,应该被抛弃——而顾关山站在那张画纸前时,和别人并无分别,都是从零开始的起点。   之前的努力居然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可。   顾关山疲惫地闭上眼睛,像是旅人又一次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柏晴坐在床下喊:“小顾……”   顾关山闭上了眼睛,装睡。   “小顾……”柏晴小声喊道:“你睡了吗?”   “这个……”柏晴跑到顾关山的床边,拿着手机低声问:“是你画的吗,我觉得用色风格特别像你,你看看。”   顾关山顿了顿,以为是自己画的黄图,打定了主意捂住马甲装死——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那个凤凰奖的官博。”柏晴小小声道:“这是他们发布的参赛作品……的一角,我看得,太熟悉了。”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   顾关山一骨碌, 翻身坐了起来。   深夜里风声呼呼地响,柏晴举着手机给顾关山看,柏晴轻声道:“我觉得你的色彩特别有灵气,你看看?我觉得和你很像,但是以前没见过这个画手……可能是我以前不怎么刷微博。”   顾关山定睛一看,脸突然有点发红。   凤凰奖是有一个预热的过程的, 他评奖的时间长达三个月,这三个月期间主办方为了保证他们的这个奖的热度不降——会定期流露出一些优秀的参奖作品一角,供公众观赏评论。   那是她的两页漫画,被拼凑成长图, 配词写的是:#凤凰奖#孩子的世界和诗意,参赛者:关山月。   顾关山脸上发热,扯了扯被子,将漏风的角掖了掖,小声说:“……是、是我。”   柏晴:“……”   柏晴呆了呆:“你……你……小顾,你怎么……你真的没学过吗?”   顾关山:“我去过一年的画室, 画室叫‘明天’, 他们基本放养我,我想画什么都可以……有时间的时候我就去两个小时, 没时间我就不去,平时就是在课上用小本子画一画。”   柏晴想了想,道:“也是, 其实我在画室也没学到什么东西……都是要靠自己。”   “你很厉害了……”柏晴道, “我觉得你比很多科班出身的都厉害, 我真羡慕你,如果我有你的水平,我宁可不上大学了,沿着这条路走到黑。”   顾关山笑了起来:“我爸妈好不容易点头让我学艺术,我要是现在再去跟他们说‘我不想上大学了’他们能把我打死,你信吗?”   柏晴:“学历又不是一切,你就算拿着三大美院的文凭出来了,如果画的跟狗屎一样还不是养不活自己?”   顾关山想了想:“也是。”   柏晴:“你爸妈那么看重文凭……”   顾关山挠了挠头:“他们俩学历都不低……”   柏晴:“难怪——”   “说起来,我学文化课的时候,他们就看不起我。”顾关山小声道:“他们是那个年代的大学生,而且考的又格外好,我爸是北大中文的,我妈是他们对校……他们确实是很厉害,养出来的我反而不行,我精力都放在了画画上,所以成绩……何况大学扩招了,在他们眼里都完全不够看。”   柏晴:“……”   顾关山小声说:“文凭应该是他们的最低限了,所以无论怎样,我至少……”   她深呼吸了一口,妥协般道:“……至少得考上个能看得过去的学校。”   柏晴疑惑地皱着眉头:“我也不是劝你放弃艺考,但是正常不应该是‘能养活自己’就行了吗?”   “你想想——”顾关山抿起嘴笑道:“我北大毕业,月入一万;我高中毕业,月入一万……哪个听起来好听一些?”   顾关山想了想,又道:“……而且我非常期待大学里会怎么培养我,所以这里再苦再累,我都会努力忍下来。”   “——我想画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   他们结束写生的那天,顾关山因为在风口被吹了数天,手上长了个冻疮。   柏晴和她宿舍的人抠了自己的面霜给顾关山敷上了,她的无名指又肿又痒,却不能挠,一挠就留疤。   柏晴道:“回去以后别碰水,家里有动物油的话可以抹一点,我妈告诉我这样的话,冻疮好得快。”   顾关山愣了愣,她在车窗映着的山水中,看着柏晴白净的面孔,道:“你对我真好。”   “我对每个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小姑娘都好。”柏晴打了个马虎眼,友好地说:“好好休息,回家睡一觉,我们正月初六画室见。”   这几天柏晴和她走得近,陈南声几乎没有出现,顾关山除了画色彩的时候被怼,其他时候都过得相当安逸——安逸到直接就将这个人忘在了脑后,趴在大巴车的椅子背上睡着了。   顾关山的身后陈南声刻意地大笑,顾关山实在是对这个人喜欢不起来,便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远处青山如黛,雪掩山峰,远处原野闪烁着金光。   顾关山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些东西,然后一觉睡到了天黑。   他们在画室门口停下,路灯斑驳地撒在路面上,顾关山揉着眼睛拖着行李箱,从车上走了下来。   柏晴是有父母来接的,她父母开了辆黑帕萨特,柏晴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家庭的女孩儿,顾关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个智障——自己的父母怎么会来接人呢?   顾关山提着自己的行李,走了。   她走了没两步,后面陈南声突然喊她:“你这就走了?要不要我送送你?”   顾关山说:“不用了,我觉得自己坐公交车蛮好的。”   陈南声却突然大胆了起来。   他凑了过来,对顾关山道:“你怎么看起来这么乖?说要好好画画,还真就是这么打算的——”   顾关山:“有什么问题吗?”   陈南声:“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   顾关山盯着他道:“和你无关,既然知道我对你冷淡,你就离我远点。”   “你这么没有礼貌?”陈南声轻佻地说,“我也没有得罪你,还想着要送你回家,你就算对我礼貌点都可以,为什么这么冷淡呢?”   顾关山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劲,却又觉得陈南声说得又没什么问题,自己太没礼貌了——她被直接绕了进去。   陈南声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第一面不讨女孩子喜欢,又爱玩,但是我对你没坏心。一个人回家多危险,我送送你吧。”   顾关山虽然被绕了进去,却依旧清醒:“……不用。”   “好吧……”陈南声说,“毕竟你这样的乖孩子,也不太可能和刚认识没多久的男生一起回家,我送你去公交车站。”   顾关山没说什么,陈南声就拖着自己的行李箱,送顾关山去公交车站。   她手上长着冻疮,捏包带的时候就觉得痒,十分难受,陈南声甚至体贴地将她的包拎了过来。   “冻疮可不不太容易好。”陈南声拎着顾关山的包,对顾关山挤了挤眼睛:“下次我给你带冻疮膏啊。”   顾关山:“……谢谢,不用了,等会我在我家附近买。”   陈南声装没听见,又说:“我最近看你老是被老车骂,车老师吧,也是性子急,他就是看不顺眼的东西一定要管一管,你别往心里去。”   顾关山没说话,心里盘算着到了车站就对他道别。她心里犹如明镜一样,知道要保持距离,也知道要保持到何种程度。   但是陈南声的每句话和每个关心,都不过那雷池——哪怕丝毫一步,顾关山对着他的这种态度,觉得不好反应过度,顺从着他却又难受至极,像是背叛。   她谨慎地公布自己的感情状况,试图让陈南声明白:“我男朋友没来接我。”   陈南声揶揄地说:“但我看啊,你男朋友这种男人靠不住。要我说,你得擦亮眼睛看人。”   顾关山皱起眉头,理智道:“这和你没有关系,他是个很好的人,别在我面前指责他,我会非常不舒服。”   “这句话很多被渣的女孩也这么说,可是你看,这么冷的天,零下五六度,他也舍得让你自己坐公交车回家?你还带了这么多行李,还背着个画板——”   “——关你屁事?”一个人冰冷而暴躁地插入。   顾关山回过头一看,沈泽套着件深色的风衣,围着围巾,背着光大步走了过来。   她微微一呆,沈泽瞥了一眼顾关山,从陈南声手里将她的行李直接抢了过来,接着他捉住了顾关山瘦瘦的胳膊,用的力气非常的大,顾关山被他捏得有些疼。   沈泽的语气冰冷如冬日的钢铁:“别动——”   他把顾关山一扯,拧起眉毛,对陈南声冰冷道:   “——别动我女朋友。”   -   沈泽居然开了车过来,他一路捏着顾关山的胳膊,黑着一张脸,将顾关山塞进了副驾驶。   顾关山趴在副驾驶小声道:“沈泽……”   沈泽坐进驾驶座,将车门一关,拧了钥匙,他家的奥迪滴滴地响了起来。   顾关山小声地又喊了一声:“……沈泽。”   沈泽挑起一边眉毛,看着顾关山,道:“嗯?”   顾关山小声说:“……你来的太不凑巧了。”   沈泽:“我来的怎么不凑巧?”   他在黑夜里眯起眼睛看向顾关山,犹如等待狩猎的年轻雪狼。   顾关山梗了梗,有点艰涩地道:“……我和他一直保持着距离的,这几天我都没有和他说过话,他们都让我离他远——”   “你回我短信了吗?”沈泽问。   顾关山:“……没有。”   沈泽盯着顾关山,冷冷道:“我不在意你回不回,我在意你是不是把我一颗心放在脚底下踩,你今天刚回来,我犯不上为了个垃圾瘪三和你生气。”   沈泽从来没对顾关山这样的疾言厉色,顾关山顿时,眼眶就有点发红。   “行了,”沈泽烦躁道:“系上安全带,我送你回去。”   顾关山嘴唇都有些发抖,颤声道:“沈……沈泽,我……我和他什么都没有,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沈泽:“……”   沈泽烦得要死:“我不是说了吗,我没为个垃圾瘪三和你生气——?”   顾关山心都绞得发疼,她低下头,嘴唇发着抖,咬上冰凉的手指。   沈泽拧了车钥匙,发动了车,扭开了暖气,像是怕顾关山冻着。   “冷就说。”他冷硬地道,“发抖我可看不出来。”   顾关山:“……嗯。”   她将手指放了下去,长了冻疮的手指又疼又痒,顾关山感到一种难言的委屈。   沈泽:“……”   沈泽从余光里看到女孩子别开脸,她眉眼纤秀,侧脸白皙如霜,可那漂亮的面孔并不重要,甚至不能安抚半分火气——他的火气又蹭地蹿了上来。   ——她在委屈什么?她有什么可委屈?   “顾关山。”   顾关山眼眶微红,抬头望向沈泽。   天哪,谁来收走她吧,沈泽想,他最受不了这种眼神,红红的,眼梢带着水含着情,像枝新鲜的凌霄花——含着情。   沈泽那一刹那溃不成军,他粗鲁地摁住了那个眼眶红红的姑娘。   ☆、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   朔方的风吹卷吞没着华北大地和山脉, 吹过他们所在的城市。   顾关山一呆,被沈泽牢牢摁在了座椅靠背上,沈泽用力非常大,甚至将她按得有些发疼。   车里暖气氤氲,沈泽得寸进尺地一伸腿,压在了顾关山的身上, 他是个手长脚长的高个子,又结实,挤在副驾驶逼仄的空间里头——那是个极度暧昧,甚至带着丝支配意味的姿势。   沈泽的眼睛幽深, 不知在想什么,顾关山那一瞬间呼吸一窒。   “沈……”她眼角都红了,车里的暖气蒸腾,她和沈泽的呼吸交错。   沈泽说:“我不管你是不是秒回,我也不管你回几个字——”   然后他压在顾关山身上低头,带着示威的意味, 在顾关山柔软的唇上用力咬了一下。   唇分, 顾关山睁着含着水光的眼睛看着他,毛衣领子下露出一截纤细的锁骨, 她的皮肤白得像雪,领口凹进去一截令人血脉贲张的曲线,沈泽只觉得浑身燥热, 腾地起了反应。   女孩子嘴唇都在发抖, 又发着红, 被咬得有些肿,沈泽一看那模样,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   “疼吗……”沈泽舔了舔嘴唇,沙哑地问:“疼不疼?”   顾关山捂着嘴,有点心塞地小声道:“狗才会咬人,你不要向他们看齐。”   沈泽:“……不咬了。”   她将沈泽推了推,示意他滚蛋,轻声说:“……沈泽,你下次要听我解释。”   “好。”沈泽下意识地对顾关山低了头。   顾关山红着脸揉了揉自己的嘴唇和面颊。   然后顾关山将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像是在降温,她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道:“我和他真的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也没有想让他帮我提包,但是我的手实在是……”   她伸出手,沈泽打着方向盘,余光瞥见了她的手指。   那双手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只长了层薄茧子,本来十指纤纤,此时却长出了一个红红的鼓包。   顾关山想了想,开玩笑般地解释道:“这东西一般北方见不到的,这叫冻疮,是南方冬天的特产,这个不知道为什么跑错了地方,跑到北方来了。”   沈泽:“……”   顾关山笑了起来:“毕竟那里实在是太冷了,长了一个。不过没事,也就是痒了一点……”   沈泽:“顾关山——”   顾关山抬起头,看着他。   “——你不用这么拼命。”沈泽干涩地说:“你知道我的意思,我知道你喜欢画画,但是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顾关山没有说话,望向窗外。   “你有驾照吗?”顾关山看着车窗外的路灯,突然发问。   沈泽直视前方,开着车,平静地说:“没有。”   顾关山:“……”   沈泽:“放心,我车技绝对过关,去学车也就是走个过场。”   顾关山出于礼貌,一句话都没说,却谨慎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安全带。   沈泽感到自己业务能力被怀疑了……   顾关山揉着自己的嘴唇,努力不经意地说:“沈泽,你知道你这个人看起来有多糟糕吗——我都不提你无证驾驶了。你一点也不懂得尊重别人,把我压倒就算了,说真的,这可以说是性骚扰,而且压倒之后还咬人……”   沈泽提醒她:“顾关山。”   顾关山抬起头:“嗯?”   “你知道,”沈泽开着车,不甚在意道:“结婚之后你要被我上吧?”   顾关山:“……”   沈泽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说:“这话是挺流氓的,但是话糙理不糙,我现在压你一下你都不行了?”   顾关山的脸,蹭地红到了耳根……   “谁、谁……”她结结巴巴地往外蹦字儿:“谁要和你结婚啊!你说话能不能含蓄一……一点……”   沈泽嗤地笑了起来:“说个事实而已,你脸红什么?”   他揶揄地问:“——还是你不能接受我?”   顾关山一下子把帽子戴上了,她眼睫毛微微颤抖着,捂着耳朵装起了鸵鸟。   沈泽笑了起来,他一点也不生气了。   那是他的姑娘,他视之如奇迹和世界一般的人——无论是谁都要靠边站,何况是个‘连他的小脚趾都不如’的陈南声。   尽管沈泽不生气了,但他还是决定解决了心头大患,叮嘱道:“以后,我发的短信,无论如何,无论拖了多久——都必须回。哪怕只回个句号都行,不准不回复——知不知道我前几天有多着急?”   顾关山蚊子般哼唧了一声:“好……”   那年他们仍年少,不知道所谓相知易而相守难,也不知道世间七苦还横贯在他们的前头。   那辆沈泽开着的,没有驾照的车穿过了冰封的海岸,穿过了下霜的松柏,穿过了灯红酒绿的城市和马路。   -   顾关山在自己家里过了个春节,沈泽则跟着自己的父母回了自己的爷爷家,大年三十的晚上沈泽在外面,冻得不住跺脚,和顾关山打电话。   顾关山父母并不在家,他们去给那些什么亲戚朋友拜年,却没带自己的女儿——顾关山一个人在家看春晚,电视机里董卿的声音喜气洋洋的,但只有董卿一个人的声音算得上熟悉。主持人尽是些生面孔,李咏朱军也老了,顾关山小时候李咏是个脸上平整的俊俏男人,如今却满脸的褶子,岁月不饶人。   沈泽在电话里说:“这里真是……太冷了,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雪。”   “这里也冷。”顾关山温和地说:“小心别冻到呀。”   沈泽那头沉默了一下,不自然地说:“我……我比你健康多了,不用操心我。”   顾关山笑道:“你现在听起来像个小男生一样。”   “什么小男生,我可比小男生厉害多了。”沈泽强调道:“他们在家没难为你吧?”   顾关山带着笑意望向落地窗,说:“没有,你放心吧。”   沈泽笑了起来:“我爷爷家这里很好玩的,今晚可能还会下雪,以后我带你来看。”   “好呀。”顾关山眨了眨眼睛,笑盈盈地说:“等我们大学之后,怎么样?”   沈泽:“嗯。”   顾关山慢慢站了起来,站到落地窗前,对沈泽说:“沈泽,我最近在思考。说实话,我以前就觉得……未来是一件很不明确的事情,但我最近发现,以后的事情非常模糊,模糊到我心里发慌。”   沈泽在电话那头一愣:“嗯?”   “你为了我,站在我爸妈面前,挺我,给我撑腰,断定我一定前途无量……”顾关山轻声说:“——但是如果,我没有那么好呢?”   沈泽在那头沉默了一下。   顾关山又道:“如果我其实非常一般,也没什么天分,只有我靠勤奋堆出来的那点经验,但是现在连那点经验都毫无价值……”   “如果我只是一个路人甲,没有任何光环,也没有什么前途无量可言……那怎么办?”   顾关山说着说着,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孤独。   “……如果我让你失望了怎么办?”   她努力忍着哽咽,问。   -   夜色四合,数百公里外的四合院,屋里暖气蒸腾,院里风萧索又冰冷,厅里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灯火通明,年味十足。   沈泽站在他爷爷家的院子里,寒风凛冽地吹过,将他拿着手机的手吹得发疼,他举着手机怔了一怔,听筒里传来女孩子清浅的呼吸声,犹如宁静的潮汐。   沈泽酸楚道:“你怎么会让我失望呢。”   “你如果没有前途无量,那就没有,我喜欢的又不是你画的画——”沈泽冷得不住哆嗦,靠在回廊的柱子下,对话筒说:“再说,我觉得你画的好看,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你呢。”   手机的那头,顾关山微微叹了口气,说:“……可是我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呢。”   沈泽那一瞬间意识到了顾关山的孤单无助。   ——她在害怕自己的将来,恐惧自己过不上自己梦乡里的日子,怀疑自己,害怕自己不过是庸碌之辈。   她害怕画画不是自己能吃的那碗饭,恐惧着自己不过是泯然众人的仲永。   而每个人在成长的道路上都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人们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平凡,而他们会在这个认知过程中成为一个平凡的成年人。   连沈泽都知道,这世上肯定有比自家有钱的人,肯定有他父母收拾不了的麻烦,在更为庞大的人面前,他们不值一提,极为渺小。   可这种事不应该发生在顾关山的身上,她是那么好,那么优秀,画的画里总是浸润着初春的阳光和生命的嫩芽,那么有灵气,她怎么会是仲永?   ——沈泽想。   可他终究无能为力,画画和艺术——那不是他能够触及的世界。   沈泽舔了舔起皮的嘴唇,说:“就算退一万步说,顾关山,你如果真的发现自己不是吃这碗饭的……”   听筒那头微微抽了口气。   “……也有我啊,我养你。”沈泽干涩地说,“过年了,开心点,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顾关山的那头安静极了,沿着信号,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沈泽无法给她更多的承诺,只能告诉她:‘还有我’。   ——如果这个世界是由他做主的就好了,沈泽模糊地想,这样就可以承诺她‘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会认可你’了。   但是沈泽不是世界的主人,能支配的也只有自己的那身肌腱骨骼和大脑——然而说是能支配,也只能支配一半——大脑能控制的那一半。至于垂体和小脑负责的那部分,则完全无法涉足。   沈泽生物学角度上,只是个普通人。   沈泽又忙不迭地补充道:“但是你也别丧气,毕竟你刚进画室……”   女孩子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开心地道:“沈泽,下雪了!”   沈泽一怔,抬眼望向自己头顶的天穹。   然后他眼皮突然触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凉气激得他眼睛一眨,雪花在他眼睫上化了。   片片雪花从天穹飘落,犹如飞扬的羽毛。   “我们也下雪了。”十八岁的沈泽笑了起来:“瑞雪兆丰年,所以你明年一定顺顺利利的,别多想了,乖。”   顾关山也心情很好地道:“好!”   沈泽觉得自己得了点哄姑娘的趣味,逗弄般道:“关山,马上就十七岁了?”   “是啊——”顾关山在那头笑了起来:“十七了。沈泽你都不看春晚的吗?冯巩出场了——观众朋友,我想死你们啦!”   沈泽吁了口气暖手,说:“如果一边看春晚一边和你打电话,七大姑八大姨的容易罗里吧嗦——我是在外面打的。”   “还有一个小时……”顾关山在那头笑了起来,温和道:“就是冰雪消融的春天了。”   那句话极为普通,却有种诗意。   沈泽那一瞬间,胸腔里满是种说不出的酸涩柔情。   他想起他和顾关山在秋天的相遇,爬满爬山虎的白山墙,湛蓝的晴空,梧桐树下走来的穿着校服的身影和卡通雨伞;他想起海边能够吹卷一切的狂风,想起雪夜里的吻和拥抱——他想着那个姑娘。   ——冬天马上就要结束了。   沈泽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道:   “春天快乐。”   ☆、第56章 第五十五章   -   哪怕是在北方, 也是有春天的。毕竟春脖子再短, 也是个脖子,不是多余的阑尾。   花草翠绿, 梧桐绽新芽, 青绿花苞和松叶连绵了一城。   春雨绵绵, 三月的风仍带着种刀子般的冷, 可那风对着迎春花苞却是留情的,一中门口穿着宽大校服的学生撑着五彩斑斓的伞, 背着书包,踩着水洼走进校门。   顾关山被画室折磨得瘦了一大圈, 她穿过校门口的迎春花时,丁芳芳在远处喊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升旗仪式都要开始了!”   开学的第一个周一和升旗仪式有着解不开的渊源, 就像每个学期刚开始时的中央电视台的《开学第一课》,哪怕讲的东西再弱智,上去载歌载舞的是小学生, 也是从南到北每个学校都要要求收看的东西。   顾关山咳嗽了两声,跑了过去。   丁芳芳一看顾关山就吓了一跳:“卧槽你一个寒假经历了什么……顾关山你去了哪里,是去了贫民窟吗,还是你爸送你去打童工了?你瘦了有没有十斤?胸缩水没有?——肯定缩了。愁人。”   顾关山摆出看傻子的眼神:“……”   丁芳芳话锋一转, 羡慕地道:“姑且不在意胸缩水的事情, 不如分享一下减肥经验吧?我要泡小哥哥的,初步计划是甩掉六十斤肉。”   顾关山十分冷漠:“找屠夫比较快, 一刀就是二十斤。”   顾关山将团徽别在胸口, 又道:“其实也不难, 芳芳你去画室泡着,被老师和智障同学□□半天就行了,不出半个月能瘦二十斤。”   丁芳芳:“……”   丁芳芳怂得极快:“算了,我不想瘦了。”   顾关山:“……”   顾关山早就知道丁芳芳的减肥宣言肯定是个骗局。她将书包放在脚底,将校服的领口拉到最高,站在了丁芳芳的旁边,操场上绿草如茵,主席台上拉着个红底黄字的横幅:“祝新老同学新学期学业进步”。   丁芳芳终于正经了点,她打量了一下顾关山的脸,问:“你怎么……憔悴成这样?”   顾关山打了个马虎眼:“哪里憔悴?我那叫为艺术献身,而且顶多就瘦了点,憔悴就太夸张了。”   “你黑眼圈都出来了……”丁芳芳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熬夜画画了?再喜欢画画也不能这么作自己啊。”   顾关山没说话,钻进了自己班的队伍,春雨打在她的脸上,带着股没驱散干净的,冬日的冰冷。   再喜欢画画也不能这么作自己啊——丁芳芳说。   顾关山听着那句话,觉得难受得不行,她抬起头时看见沈泽站在前排,不驯地披着件校服,教导主任看了他一眼,啧啧地摇着头走了。   ——这世上还是有些美好的东西的,比如沈泽。顾关山在蒙蒙细雨中想,可是为什么生活就那么累呢?   -   “我来讲讲上个学期的期末,和这次的期初考试。”常老师拿着两张成绩单道:“我特别表扬一下,进步非常大的几位同学——”   “我从进步少的开始念起。”常老师随意地清了清嗓子:“进步一两名的我就不念了,丁芳芳,年级进步12名;顾关山,年级里进步了34名——非常不错,因为这对姬友能进步的名次就不多。”   陈东喊道:“老师你念学霸的做什么!”   “学霸进步也是进步嘛。”常老师摸了摸面颊:“陈东,年级进步50名,非常整齐。”   大家笑了起来,常老师又一个个地念,他念到的数字越来越大,念到最后,他又停了停。   “最后进步最大的人——”   常老师顿了顿,道:“沈泽,年级进步五百零三名。”   全班一片寂静……   沈泽得意洋洋地踢了踢顾关山的凳子腿儿,眯着眼睛道:“你男人厉害吧?”   顾关山想都不想地就算了个算术题:“你原来年级八百七十六,年级总共九百来个人吧,我这次考试年级第二十五,你和我之间还差——”   沈泽:“……”   顾关山立即算出了数,说:“——三百四十八名。”   顾关山乐滋滋地道:“沈泽,加油!说起来,咱们学校如果想上清北的话至少要年级前五——年级前五可以擦过他们最低调档线,年级第一勉强能选个普通专业,现在的你再加把劲,就能过一本线了。”   沈泽:“……”   她的同桌李西忍着笑道:“你少说两句吧顾关山。”   顾关山抿着嘴笑了起来,沈泽在后头不满地踢了踢她的凳子腿儿,顾关山过了会儿安抚似的给他传了张纸条。   沈泽展开一看,上头顾关山行云流水的字迹写着:“很厉害啦,你最棒O v O。”   沈泽在顾关山身后嗤嗤地笑了起来。   春日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沈泽的字写得犹如狂风过境地丑,他写了一句:   ‘比赛的结果就是这两天出了吧?’   顾关山在前面沉默了一会儿,太阳将她校服上散落的碎发映成了金色,她的头发仍是随意地扎着,却有点枯黄,像是营养不良一般。   沈泽没来由地觉得她又沉默了下来。   怎么才能逗她开心?沈泽想,脑子里却又毫无头绪,这时顾关山回过头对他笑了笑。   “是呀。”她鼻尖有点发红,温和地说。   沈泽怔了怔:“你……你不开心?”   顾关山揉了揉鼻尖,说:“没有,我鼻子有点塞……等会去冲一杯感冒药。”   窗外嫩柳抽枝,大海犹如靛蓝湖泊般宁静,春天阳光穿过玻璃,五光十色地洒在她的桌子上,像万花筒一样。   -   下午时顾关山背起了自己的画夹,一个人走了,去画室打卡。   沈泽本想去送她,结果他就是花了个去问题的功夫,就从窗户看到顾关山背着画板,离开了学校。   顾关山似乎在不经意地躲着他,沈泽想,他目送着女孩子瘦削的背影穿过校门口的枯树,门口的乌鸦腾空飞起,沈泽看着那背影,突然有种难以言说的无力感。   顾关山抬起头往教学楼方向看去,两个人的视线或许短暂地交汇了一下,又立刻错开。   沈泽不爽地拿着书回班,却发现那几个和顾关山同一个画室的艺术生还在吊儿郎当地窝在教室里,一边打闹一边画设计,画的全都不着调。   沈泽问:“你们下午不去画室吗?”   那几个艺术生道:“不去啊,我们周二下午放假。”   沈泽皱起眉头:“那顾关山怎么去了?”   “她比较勤劳。”一个人笑嘻嘻地道:“我们平时八点就可以走了,听高级班的柏晴说,顾关山她最近都画到十点钟,今天下午估计也是去练习的,泽哥你就放心吧。”   另一个人说:“你也不愧疚吗?顾关山画的那么好都不放假,你他妈在这里和我互摸屁股。”   那同学嘻嘻地笑道:“可是她不还是在中班吗?”   另一个人:“放屁,那不是他们老师的锅吗,那个神经病老车?”   沈泽:“那个老师怎么了?”   “不太好说,”那个艺术生背起包:“不能说他坏,我听说他是个能把人逼疯的那种烂脾气,非常喜欢踩人的实力——”   沈泽:“……他欺负顾关山?”   艺术生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不是那个班的,但是那个班非常压抑。”   沈泽微微抽了口气。   “泽哥你放心吧,”那学生笑道:“顾关山那是什么人物?她又有能耐又心狠,在那班里吃不了亏。”   沈泽沉默了下来。   那学生又揶揄地笑了起来:“还是你担心她在那个班里勾搭小白脸儿呀?”   沈泽哼了声:“放屁,我还不够她死心塌地的?”   “反正你放心就是了。”那艺术生说,“关山姐心里一直跟明镜一样,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都清楚,也知道自己该干嘛,泽哥你不用操心她——我呢就说这些,下面我就要出去浪了,再见!——泽哥,可别说漏嘴了,老常可不知道我们画室今天下午放假。”   沈泽嗯了一声,望向顾关山坐的位置。   李西在那位置旁边作者看小说,桌子上洒着金黄的春日暖阳,再过几天,就是开樱花的时候了。   沈泽过去,对李西道:“帮我把顾关山的素描本拿出来。”   李西随手伸进顾关山的桌洞,扯出了个白皮的素描本,眼睛都没离开自己的手机,道:“泽哥,她最近没怎么画画。”   沈泽:“哦。”   他接过素描本翻了翻,本子上啥都没有,扉页连名字都没写。   -   顾关山把买的水果摆在衬布上,打了光,坐在凳子上,用调色刀挖了颜料,随手调了个灰蒙蒙的烟灰颜色。   先是要观察静物,理解好色调,再构图,为了节省时间,用单色笔刷起稿。   处理物体的空间位置,光源,投影和前后、大小高低……   顾关山缓慢地用棕色笔刷勾出苹果和玻璃壶的形状,布料的褶子和陶瓷彩盘,还有他们的明暗分界线。   然后就是铺大色调,最好先从衬布的颜色开始,用最亮的颜色开始定位——   画一个苹果要几笔,画一个罐子要几笔,这里的光必须打在这个地方,顾关山脚踩在高脚凳上,复制着一个平平无奇的水果的画法。   顾关山困惑地皱起眉头想,画画是这么机械的事情么?   她想起她曾经在一本书里读到过,说苏联曾经不允许任何别的流派存在,只能画写实的现实主义,让他们画一个房子,他们必须将那个房子画得分毫不差——否则就是不够唯物。   可艺考和那种现实流派完全不同,艺考甚至都不是‘看到什么画什么’。他们的什么静物都需要背——苹果,罐子,梨和玻璃瓶,陶瓷盘子……而对笨的人来说,那些名师甚至都已经为他们定好了一个苹果要画几笔。   艺考机械化的程度比起高考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特点使艺考变得极为好突击,甚至高三半路插班都没事——只要能学好套路,一切都好说。   顾关山抖着手画画,她举着扇形刷上着颜色,鼻尖都有些发红。   窗外花鸟啁啾,春染原野,暖黄的光芒透着玻璃洒在地上,是个好时节,可顾关山的手抖着,手心都在出汗。   怎么画都不满意,这里不应该是这个颜色,为什么这儿这么的灰?那里能不能抹一抹?   ——答案是,不能。   顾关山画了几笔,觉得终究无法认可自己画的这张色彩,甚至无法认同这是“一幅画”——她把那张水粉纸揭了下来,团了团,丢进了垃圾桶。   然后她又在画板上贴了张水粉纸,拿着笔,停在了那里。   ——“画的好看有什么用?是能帮你上大学还是怎么?”   车老师烦躁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顾关山坐在空无一人的画室里,脚踩在地上,夕阳西下,金光在画室里晕出光影。   她的笔停在半空,顾关山像个雕塑一样坐在画室里,颜料啪嗒一声掉在她的围裙上。   那就是沈泽走进江北画室,看到的第一幕场景。   ——顾关山坐在空白的画纸前,无从落笔,无助至极,犹如一个老旧的慢镜头。   ☆、第57章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   沈泽敲了敲江北画室的小木门, 打破了里面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顾关山?”他皱起眉头:“你怎么了?”   顾关山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差点摔下凳子,还是扶了下画架才稳住的。   沈泽拧着眉毛看着她, 顾关山受惊不轻,手里拿着的的画笔在白纸上划出了很长很长的一道灰线, 她狼狈地撑着画架,望向沈泽。   沈泽顿了顿, 尽量温和地问:“你在画……什么?”   顾关山哑着嗓子, 似乎还带着点哭腔:“我没画什么——”   沈泽眼尖地看见垃圾桶里团成一团的纸,他将那团纸捡了起来,上面还有点皱,他将那团纸展了开来。   那是一幅静物水粉,画的不能说差, 但角角落落的颜色都不甚和谐, 光源的颜色都不稳,尽管沈泽是个行外人,却也能看出这幅画和顾关山的水平不符——她笔下的颜色和画面, 从来都是非常美而澄澈的。   沈泽意识到了什么, 软化了自己的态度,问:“是你画的?”   顾关山静静地点了点头。   “这不是……”沈泽措辞了一下, 想着大老爷们得哄哄自家媳妇, 还是决定不说实话:“……挺好看的吗, 你怎么就给扔了呢?”   顾关山终于有了点态度上的松动, 道:“沈泽你摸着良心, 把那句话再说一遍。”   沈泽想了想,还是心疼自家姑娘,硬着头皮撒谎道:“……挺好看的。”   顾关山眉头一皱,不虞道:“你还挺能撒谎的,实话实说不好吗?”   沈泽立即闭了嘴不再说违心话,却也不舍得丢了那幅画——沈泽将那张画摊开,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顾关山揉了揉眉心,收拾了下心情,轻声道:“我也不是在对你发火……我最近有点儿钻牛角尖了,受的挫折太多。画画这事,真的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沈泽,我昨天晚上还在想呢——”   沈泽把给她买的热花茶递给她,让她暖暖手,随口问:“怎么了?”   “——要不然放弃考美院算了。”顾关山叹了口气道,“……我没办法昧着自己的心画画,现在的我画着每一笔,都在怀疑我自己,而且当我怀疑我自己的时候,我就总画不好。”   沈泽却没有接触过这个世界,再着急,也只能治标不治本地安慰:“……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不就是个美院么,上不了又怎么样?”   连他自己听起来,都恨自己安慰得不着调,干巴巴的。   顾关山苦笑了一下,说:“上不了美院也没什么,就是会被所有人看不起而已。”   沈泽:“……”   “我不能让你丢脸,也不能让自己蒙羞。”顾关山看着沈泽,认真地说,“可是我又做不到。”   沈泽伸手摸了摸顾关山的头发,金黄斜阳透着玻璃窗映进来,洒了满地温暖的光。沈泽轻轻地揉了揉那柔软的头发,顾关山蹭了蹭他的手心,在斜阳里眯起了眼睛。   “沈泽……”她绒绒的头发又蹭了蹭沈泽的手心,小声说:“……我好喜欢你呀。”   -   沈泽是翘课出来的,对他而言翘课出校门完全是家常便饭——沈泽熟知一中的每个铁栅栏,知道哪里翻墙最方便,也知道怎么糊弄学校的门卫,这样酷炫的不良少年沈泽本来是来看顾关山的,结果被顾关山一句甜言蜜语摁住了,开始当模特。   ……   沈泽坐在椅子上,不自然地扭了扭:“……顾关山,你不能拍一张照着画吗?”   顾关山摇了摇头,踩在凳子上认真地说:“不能。”   “你这样折腾我,我真的很想回去上自习。”沈泽不自然地别开脸:“顾关山你——”   顾关山皱起细眉毛,斥道:“你别动!”   顾关山专注地拿着调色板,沈泽则满脑子的旖旎思绪——心上人正为自己画头像呢,这种福利——任哪个毛头小子都会为这场景脸红。   沈泽面上不爽道:“顾关山你耽误我做作业——”   “你跑出来找我的时候想过作业吗?”顾关山看了他一眼,“——你没想过。沈泽,你翘课出来就得有这种觉悟,答应我当模特的时候也得有这种觉悟,画到一半模特跑了,我怎么办?”   沈泽:“你哄我当的!你要不是跟我说那句‘太喜欢我了’我才不会——”   顾关山笑得眼睛弯得像小月牙儿:“沈泽,我最喜欢你啦。”   沈泽:“……”   沈泽有骨气地说:“行,最多再当两个小时。”   沈泽也没想真跑,就算顾关山撵人他也会死皮赖脸留在这儿,顾关山这还给自己画着头像呢,哪能一走了之?白炽灯从天花板照了下来,灯下阴影交错,风从窗缝吹入,带着一种春夜的辽阔。   沈泽闹腾,是因为想看顾关山画的什么样子了。   顾关山画他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温柔,她调着颜色,眼睫低垂,让人想起在春日夜晚绽放的夜来香。   沈泽不自然地动了动,又忍不住抱怨:“你们那个什么色彩,不是画静物吗——”   顾关山正咬着嘴唇思考在哪落笔,沈泽趁顾关山不注意,从旁边静物堆里拿了个苹果,吭哧啃了一大口。   顾关山听到那一响啃苹果的声儿,头都没抬,用笔搅了搅颜料,漫不经心道:“沈泽,你知道吗,全天下的画室,都有同一个传说——”   沈泽:“嗯?”   顾关山:“吃静物考不上大学。”   沈泽:“……”   沈泽将那半个苹果,悄悄塞了回去……   顾关山笑了起来,回答他的问题:“我们色彩不止考静物啊,色彩是色彩,可能会考人像,可能会考风景……据说北方院校考人物的可能性要大一些,所以——”   她用笔刷一点,说:“——所以你在这里坐好,再乱动我拿颜料泼你!我是在练习重点内容好吗。”   沈泽不动了,他想了想,又提要求:“能不能让我看一眼?”   顾关山眯起眼睛微笑:“等我画完。很快的。”   她毫不犹豫地上着颜色,沈泽打量着顾关山的动作,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半天之后沈泽又觉得自己这么坐着很傻,隐约觉得自己是被姑娘拿糖忽悠了。   ……   顾关山收了笔,笑眯眯地问:“屁股坐麻了吗?”   沈泽坚强道:“……没有。”   顾关山调戏般地说:“没有啊?真可惜不能让你坐到屁股发麻。我画完了。”   沈泽问:“能起来看吗?”   顾关山笑得眼睛弯弯,将画架转了过来。   顾关山这张人像画得飞快,只花了一个半小时,水粉纸上色彩缤纷,红的黄的颜料犹如泼洒的光,溅到纸上,沈泽的头像隐没在霓虹般的光影里,色彩绚丽,画风成熟,根本不像是一幅正统的色彩水粉画,甚至含着一种难言的柔情。   沈泽想了想,还是挑了个刺:“……为什么我有眼袋?”   “你本来就有,你是不是天天晚上熬夜玩游戏?”顾关山完全不生气,指了指他眼睛下面,又问:“怎么样?”   当然很好看了。沈泽咽了下口水,问:“……不是艺考风格的人像吧?”   顾关山点了点头。   “不是,”顾关山笑道:“我随便按自己的想法画的。”   沈泽说:“……很漂亮。”   “我是说真的,”沈泽又补充:“特别美,我形容不来,但是……和你扔了的那一张,完全不是一个水……”   画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砰——’的一声!   沈泽下意识地将顾关山护在了身后,从被踹开的门外的黑夜里,走进来一个发胖谢顶、面色不虞的中年男人。   -   车振国走了进来,之前不停息的夜风突然停了,沈泽觉得这中年人自带着一种蔑视人的味道,让人有种难言的不适。   沈泽顿了顿,问:“这是你的老师吗?”   顾关山轻声道:“老师好。”   然后她垂手站在了那里,车振国没甚情绪地道:“顾关山你倒是挺勤奋的,今天下午放假,除了高三在这里集训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出去玩了——你居然还留在这儿画画。”   顾关山低眉顺眼地说:“我画的还是不好,别人玩的时候,我只能追着往前赶了。”   车振国看了沈泽一眼,问:“这男生是?”   “我今天找的模特。”顾关山轻轻地道,“和我关系很好,所以他留在这里,让我画了一张人像。”   “想上美院,就是要勤奋些,不错。”车振国点了点头,眼神飘向桌子:“这是你画的静物?”   他指了指桌子上那张皱皱巴巴的水粉纸,问:“怎么扔了?我看你形状打得也没问题——色彩……嗯,颜色的确是你的短板,应该得好好练练。”   顾关山小声道:“我觉得不好看,就扔了。”   车振国:“也行……反正确实也不咋地。我看看你画的人像?”   沈泽在一边站着,闻言让了让,车振国穿过沈泽,站到了那幅画前。   那副她画出来的沈泽的人像,平心而论,真的画的非常不错——顾关山只花了一个半小时,也只铺了个大概的颜色,却已经勾出了沈泽的精髓——画里的人眼神桀骜不驯,像条幼狼,光影艺术感极强,画面张力十足。   车振国看了一会儿,沈泽在那里站着,顾关山却小心地抓住了他的手。   沈泽只当顾关山是来偷偷撒娇的,他拉过那只细白的手,揉捏了一下女孩子小指腹,逗弄似的捏了捏。   顾关山手心微微出汗,车振国仍站在那幅画前头,背影看不出他正在想什么。   车振国沉默了一会儿,戏弄地问:“——我还当你是来勤奋地练水粉呢,原来是泡汉子来了——顾关山,你打算靠这个考大学?”   -   空气中一片静谧,冷风从窗缝又漏了进来,顾关山冻得咳嗽了声,低眉顺目地道:“没有……”   “——我是画静物画累了,画着玩的。”她轻声说,“反正今天放假,我也可以画点东西玩玩……对不起,车老师。”   那是一句道歉,沈泽霎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振国皱起眉头,耳提面命道:“别老研究什么新画法,把我教你的那些学会就行了,你要是能学会也不至于在中班逗留这么久——不丢脸吗?”   顾关山点了点头,茫然答道:“好。”   “都九点多了,”车振国顿了顿道,“画室要关门,回学校去吧——你们两个。”   顾关山点了点头,收拾了书包,将空的花茶杯扔了垃圾桶,认真地收拾了卫生,和车振国道了别。   画室外的花圃种着小花儿,风信子在夜里中生长,春夜煦风唰地吹过街道。   沈泽设法安慰:“……你别管他,我觉得你这个老师脑子有问题。”   顾关山勉强地笑了笑,将画的那张人像卷了卷,黏了张胶带,递给沈泽。   “你别在意他……”沈泽生怕顾关山心情不好,他已经猜到了最近顾关山低落的情绪多半和这老师有关,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说出这句苍白的话。   顾关山却是个不怎么需要安慰的模样,她一边从自己包里往外掏手机,一边道:“沈泽,赶时间吗?我想去711买点抽纸……”   她把手机拿了出来,却发现有5个未接来电,来自同一个陌生的号码。   沈泽:“我不赶。等等……这是谁?”   顾关山奇怪地看了看那串数字,说:“……我不知道。你打过去看看?”   顾关山将手机递给沈泽,沈泽将那电话拨了回去。   春夜晚风和煦,顾关山放松地伸了个懒腰,抻了一下自己发疼的后背。沈泽拿着手机,放在耳边停了片刻,嘟嘟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那头接通了。   顾关山疑惑地看着沈泽,那头似乎说了什么。沈泽的面孔突然凝重起来。   “我不是本人,”沈泽停了一下:“——我现在把手机给她。”   然后他将手机递给了顾关山,动作有种难言的郑重,他没了吊儿郎当的神色,对顾关山说:   “——凤凰奖。”   沈泽又对顾关山补充道:   “——确切地说,是负责通知奖项评定结果的,工作人员。”   ☆、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   夜风习习, 顾关山紧了紧自己的外套, 接过了烫手山芋一般的电话。   沈泽站在一边看着她,顾关山那段时间非常的瘦,她穿着外套,风一吹, 是个能化进风里的模样。   沈泽看着她,有种难以言说的心疼。   在他的心里, 男人是要给他家的女人斩破一片天地的,让她高兴又自由, 让她随心所欲, 让她一直快乐——可是沈泽做到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到, 甚至连知道了她为之痛苦的东西之后, 都无能为力。   顾关山所面对的东西, 总是比她同龄的人要□□一些——沈泽爱她这一点,却又为此深深痛恨着自己。   他无法为顾关山扫清任何障碍,无法保证她将来有学可上, 无法保证她画着自己想画的东西也能考上大学——可是为什么?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沈泽茫然地看着她——顾关山明明是那么的优秀。   国内的应试教育就是如此, 自从恢复高考以来就是这样, 却没有一个人有办法去改变, 这是许多方面的问题综合到一起,变出来的一个大问题——例如师资力量不足, 例如工作人员不足, 例如人口大国却跟不上的配套设施……这一切, 放到了人才选拔上, 便剩一个‘应试教育’的顽固大问题,不仅高考,连艺考都被牢牢把控。   沈泽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的无力,但是他究竟能给顾关山什么?   顾关山需要的,他给不起;他给得起的,顾关山不需要。   顾关山站在冷风里,拿着手机,愣愣地道:“……是、是的,是我。”   她声音甚至称得上机械,眉眼隐没在黑暗里:“是……是吗?”   沈泽那一瞬间心都揪紧了。   ——怎么办?看这样是没获奖吧,要不然不让她回学校了,带着她在外头买买买?对顾关山用这招管用吗,看她这模样是挺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好像谢真说过女朋友要这么哄……带她去哪买买买?话说顾关山喜欢什么,买什么她会开心点呢?   沈泽手心捏着把汗,看着顾关山,顾关山转过了头去,她的背影纤瘦又孤单,眼尾泛红,眼里尽是水光。   沈泽那一瞬间几乎想拽着顾关山说,你就算画得像狗爬我都喜欢你,无论如何你都有我,我永远在你身后。   ——可沈泽知道那对她没用,顾关山想要的是未来,是无量的前途,是一支画笔,而不是那样的安慰,而她也不是个平凡的女孩子,她是星辰和大海。   顾关山拿着手机,茫然道:“好——好的,谢谢。”   然后她手足无措地挂了电话,放下手机,沈泽谨慎地问:“关……关山,要不要吃点……东西?去给你买点关东煮?”   他话音未落,顾关山垮了一般蹲在地上,扶着地面,眼泪不住地往外涌。   夜风吹过他们居住的街道,风信子在夜里绽开,树木的黑影朝着天空张牙舞爪。   她一哭,沈泽只觉心都要碎了,顾关山蹲在地上无声地大哭,眼泪水犹如断了线的柱子,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沈泽艰涩地问:“你……你、你怎么样了……?”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揽住顾关山的肩,像是抱着什么小动物,顾关山撑着地面大哭,沈泽突然发现顾关山是那么瘦,肩胛骨都凸出来了。   “你一开始也说,这比赛就是走个过场……”沈泽艰难地安慰道:“你还小,和他们没法比,别把这个放在心上——”   顾关山哆嗦着道:“我、我要请假……三天,不,四天……”   沈泽急忙哄她:“好好好,请假,请假——”   顾关山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哽咽道:“必,必须请……请假,沈泽……”   沈泽说:“我陪你?”   “我、我……”顾关山使劲抹了抹眼泪,沙哑道:“他们打电话过来,通知我……”   “——说我要,要去一趟北京。”   沈泽呆在了当场。   “我获得了提名……”顾关山沙哑地说,“最……最佳,漫画奖,工作人员说恭喜我,让我去颁奖典礼。”   她将脑袋埋进了沈泽的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将鼻涕眼泪全抹在沈泽的身上:“……我得请假,去北……北京,他们要在那里举行颁奖仪式……我,怎么请假呢?和常老师直接说吗?”   她脑子里大概一团浆糊,抱着沈泽蹭了蹭,小声喃喃道:“怎……怎么办呢,沈泽……我应该先,先做什么?”   -   沈泽像个北方老爷们一样安抚好了顾关山,把姑娘送到了一中的宿舍楼下,一个人回教室收拾了自己的包,打车回家。   夜晚的风习习地吹过,春夜降临整片大地,沈泽看着远处漆黑的海岸线,掏出手机,给自己爸妈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沈爸爸。   沈泽想了想,对自己爹道:“我最近得去一趟北京。”   沈爸爸:“……啊?”   沈爸爸捂着听筒,气急败坏地喊道:“孩他娘!你儿子进传销组织了!”   “沈泽不是你孩子了?!”沈妈妈气得怒吼:“关我屁事!这么大的儿子早该你管了——!”   沈泽:“……”   沈泽头上气得爆出血管:“我说得那么大声我听得见,而且没进传销组织——顾关山获了一个大奖,我跟她一起去一趟北京!”   沈爸爸二话不说怼回去:“滚吧,老顾知道怎么办,她不能一个人去吗?”   “你放心让我妈一个人去北京呆四天吗?”沈泽咄咄逼人地反问:“你放心的话,我就不跟着去了。”   沈爸爸:“……”   沈爸爸服了软,烦躁道:“去几天?“   “四天或者五天。”沈泽想了想,“酒店就爸你来定吧,我不去看爷爷,不去找他住。反正我就是给你知会一声,通知到位就行了。”   沈爸爸愤怒吼道:“沈泽你越来越出息——!”   沈泽将电话挂了,核对着顾关山的日程表和身份证,订了机票,然后靠在了椅子后面的坐垫上。   沈泽看了看时间,十点半——是一中的宿舍熄灯的时间。   他拿出手机,给顾关山发语音,温柔道:“——晚安。”   片刻后,顾关山发了个笑脸过来:“你也是。”   夜空中星辰温柔绽放,春天的花瓣落进花苞里,海浪冲刷堤坝。   -   沈泽回家的时候,沈爸爸正和自己的秘书打电话,在电话里说:“对——在海淀区,就我平时住的那家酒店,给我家俩孩子的,不要套间,订两个房——”   沈泽打了个哈欠:“……”   沈泽还有点晕车,没清醒,想都不想地问自己爹:“为什么订俩?”   沈爸爸直直地盯了他片刻,反问:“为什么要订俩?”   沈泽意识到了自己问了什么之后,刹那脸红到耳根……   但是解释已经晚了。   “人家小姑娘过年刚满十七。”沈爸爸拿着手机,强硬地说:“你要是敢动她一个手指头,我把你腿都给打折。”   沈泽辩白:“我——我没有——”   “我晚上给你打电话——”沈爸爸得意地说:“打你酒店的座机,你要是接不到,我就亲自飞北京,你要是想……哼哼。”   沈泽绝望道:“打住打住——我又不是那种禽兽!”   沈爸爸对着电话说:“行了,老杨,你把这个酒店订好就行了,记得跟前台小姐说一声帮我看好这俩小东西。好,谢了,这么晚还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   沈爸爸挂了电话,直勾勾地看着沈泽。   沈泽后退一步,准备逃离这个尴尬现场:“……”   沈爸爸幽幽道:“刚刚在打电话,有什么话不好直说。”   沈泽:“我看你说得挺欢……”   沈爸爸严肃道:“你问我为什么订俩房间,我就负责任地回答你。”   沈泽想要跳楼:“你刚刚已经回答了!”   沈爸爸说:“我刚刚一想,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干过什么,我就心里发憷。”   沈泽:“???”   沈爸爸一拍沈泽的肩膀,叹道:“沈泽,你是我儿子。”   沈泽,想死的心都有了……   沈爸爸话锋一转:“所以你他妈想都别想,我绝对会查岗的,发乎情止乎礼,给我记住!不准当禽兽!”   沈爸爸说完,大摇大摆上楼回主卧睡觉。   沈泽窒息地扯了扯领子,回过头看到张阿姨正拿着洗衣筐向阳台走,张阿姨和沈泽视线相撞。   张阿姨抱着洗衣筐,犹豫着开口:“阿泽你……”   沈泽悲愤喊道:“我没有那种想法!真的没有!”   -   凤凰奖的颁奖和各种奖项的颁奖都非常类似,他们会先通知到个人,告诉他们获得了提名,然后在颁奖现场再公布奖项。   也就是说,所有人在去之前,都是对自己的获奖情况一无所知的。   顾关山的请假非常顺利,她的父母没有给她更多的支持,更多的像是放养——只是往她的卡里划够了钱,就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了。   顾关山离开的那天下午,在一中的宿舍里装着行李,丁芳芳躺在上铺,懒洋洋道:“那种正式的场合,顾关山你得穿得正式点,退一万步说,至少得穿裙子吧——”   “我没有裙子。”顾关山犹豫着说,“领个奖而已,再说我也未必获奖了,不用这么大张旗鼓。”   丁芳芳懒洋洋地翻着杂志:“还得化妆哦。万一获奖了的话,他们拍照,你就顶着一张大油饼脸上去领奖不成?——总之妆一定得化。你有没有化妆品?”   纯爷们顾关山一边往行李里塞《随身记高考3500单词》和《速记:高考历史知识点手册》一边说:“没,去了再说。”   “我也没有。”丁芳芳说,探头一看,顿时惊讶地问:“哇……你去北京都不忘学习啊?”   顾关山想了想,认命地说:“我想好了我以后的道路了,我大概拼了老命也只能拿个美院的校考合格证,排名很靠后的那种,所以文化课是我入学的唯一机会——”   丁芳芳挠了挠头道:“不太懂你们联考……”   顾关山笑了起来,拉起自己的小拉杆箱,在高中宿舍的暖阳里晃了晃手里的入场函,说:“芳芳,在学校好好学习,我去去就回——”   “早点回来啊——”丁芳芳从上铺探出个头来,喊道:“——我们的数学下周就要开始一轮复习了!历史下周开选修一,就是历史上的重大改革与回眸那个,讲的很快,听老魏说最多讲五个课时,讲完整本书……”   顾关山笑得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好。”   “无论拿没拿奖,你都是我心里画画最好看的姑娘。”丁芳芳说,“你会走的很远,顾关山,祝你马到成功。”   顾关山在夕阳里微笑,说:“这么肉麻啊——我走啦。”   丁芳芳喊道:“我要吃驴打滚儿,不给我带我就要闹啦!再见——!”   顾关山拉着拉杆箱下楼,顺便将假条交给宿管阿姨。   宿舍楼外是个金黄的、属于春天下午的夕阳,迎春花在风中摇曳,触目所及是漫山遍野的花和嫩芽。   青春逼仄,春天却美好。   顾关山眯起眼睛,站在一中的宿舍楼下等待沈泽。   ☆、第59章 第五十八章   --   北京首都机场, 夜里,天边一轮圆月, 顾关山打着哈欠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你这班飞机……”顾关山走在长长的到达通道里,踩在大理石地板上, 迷迷糊糊地说:“怎么这个时间点啊……我好困……”   顾关山和沈泽走得急, 此时仍穿着一中的校服,在一群人里有些奇怪, 他们如今时间很紧, 上午上课, 下午就收拾了行李去了机场, 晚上七点的飞机, 到北京是北京时间十点钟。   沈泽说:“我们出去打到车了,你就睡。”   顾关山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跟在沈泽的身边, 沈泽将她的行李箱尽数帮忙提着,身上背着大包小包的,她穿着一双白匡威, 一头柔顺黑发在脑后扎成了个马尾辫, 沈泽虽然是个肩宽公狗腰的高个青年,身上也透着一股青春年少的气息。   “外面可能有点冷。”沈泽看了眼落地玻璃窗外头,将自己身上的宽大外套一脱, 递给顾关山, 随意道:“你先穿着。”   沈泽里面只穿了件黑T恤, 手腕上戴着个湖人队签名的篮球手环, 手臂修长肌肉结实,将顾关山用外套一裹,揽着走了。   经过他们的人大多西装革履,至少也穿着正式,几乎都是二十多三十的,正当壮年的成年人,在这群人里,他们两个高中生在这长长的通道中就格外的扎眼。   沈泽并不在意那些探究的眼光,他伸手揉了揉顾关山细软的头发,穿过半明半暗的走廊。   他去转盘处取了行李,带着顾关山去外面打车,在帝都的黄色出租车里,顾关山困得抱着沈泽的胳膊,迷迷糊糊地靠在了他的胳膊上。   顾关山轻轻柔柔地偎在他身边,呼吸浅而柔软,沈泽依稀有了种‘她被驯服了’的认知。   ——驯服。   沈泽感受着胳膊上陌生而柔软的触感,他和十七岁的顾关山有过拥抱,有过亲吻,却没有过这样纯粹的依赖,这样温柔的肌肤相贴,像春夜雨后的温暖星云,温柔到闭上眼睛就是一生。   黄出租车行驶在黑夜的、首都机场高速上。   路灯温柔的橙光靠近又迭然远离,路边种的野花在春天绽开花苞。   沈泽轻轻地晃了晃顾关山,说:“看,以后我们大学了,一起来报道,也走这条路。”   顾关山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嘀咕道:“……你先能考上北京的大学再说吧。”   沈泽不以为意,哂了一声道:“反正就是明年的九月份了。到时候你的宿舍我来搬,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学里那些学长什么德行……我一个哥和我说过,去给新生学妹搬行李的学长都是抱着找女朋友的想法去的。”   顾关山笑了起来:“然后呢?”   沈泽揉了揉鼻子,不自然地说:“——但你早就有主了啊,所以我去给你搬,有什么问题吗?”   顾关山蹭了蹭他的胳膊,小声说:“有主个鬼……话说都是一样的体育课,你为什么会有肌肉啊?”   “当然是因为长得好。”沈泽嗤地笑了一声,在顾关山耳边低声道:   “——还有胸肌腹肌,你要不要看?”   顾关山笑了起来,嘲弄地说:“滚蛋,我爸让你到高中毕业都离我远点。”   沈泽突然尴尬了起来,摸了摸鼻子:“我知道……我爸也……算了。”   然后他小心而笨拙地将顾关山用外套裹了起来,顾关山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枕在沈泽胳膊上睡了,她鼻尖圆润,睡觉的模样像只白鹤。   沈泽看着顾关山睡觉的样子,心里泛起无限柔情。   -   沈泽爸爸给他们订了他去北京惯常住的酒店。   那酒店极为豪华,门厅里头摆着祖马龙的青柠罗勒与橙花的香氛,乌木雕塑极具艺术感,雪白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给人度蜜月都够了。   但是别说度蜜月了,沈泽一走进去,就感觉到了来自家长的压迫……   前台小姐给他们开了两个门对门的房间,却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前段时间和颐酒店那件事你们听说了吧?你们的房间非常安全,门口就是CCTV,你们不用担心任何袭击,或者被偷东西的危险,我们都有录像,非常清晰的那种’。   沈泽:“……”   顾关山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还单纯地对前台小姐姐道谢。   沈泽几乎想钻进地心……   沈爸爸做的非常绝,沈泽入住之后不久就来了个电话,先是查岗,外加耳提面命地告诉他明天要带着顾关山去做什么,最后沈妈妈浩浩荡荡地出场,给沈泽上了一节搭配课。   “她年纪小,”沈妈妈在电话里说,“不用穿得那么正式,但也不能乱穿,会被笑话。妆容也得注意……正式场合的穿着是一门学问,阿泽,找张纸,我给你仔细说说。”   沈泽打了个哈欠,乖乖找了纸,开始记笔记。   “得买那种晚礼服……”沈妈妈说,“款式不要太用力,不能夸张,我记得关山身材好,什么款式都可以买,今年流行那种一字领的小裙子,高跟也得有一双,我猜她没有吧?”   直男沈泽疲乏道:“……你要不然从前台转个线,亲自和她说?妈你说的我都听不懂,但是我会付钱……”   沈妈妈:“合适吗?我是谁?沈泽,我宁可你看上去像个精通搭配的基佬。”   沈泽:“……”   沈妈妈:“听不懂就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分辨不出重点就全文摘抄。——关山我记得是一米六五,以前应该没穿过高跟,你给她买一双三四公分的……”   沈泽依言记笔记,沈妈妈一说到搭配就滔滔不绝,似乎恨不得把自己儿子灌输成妇女之友。   ……   沈泽记了满满一页笔记,沈妈妈才停了自己的搭配课,问起了正经事儿:“儿子,明天去做什么?”   沈泽哈欠连天道:“逛街,颁奖典礼,明后天去清华北大转悠一圈,就当朝圣了。话说回来了,妈,你才见了关山一面,怎么对她这么上心?”   沈妈妈反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沈泽想了想,纠结道:“……我就是,觉得你很喜欢她。因为挺奇怪的,毕竟你不是个会对见了一面的人这么上心的……人。”   沈妈妈在那头笑了起来:“沈泽,你说的对,我不是。虽然我也很喜欢她……”   “可是,我对她这么好的原因是因为——”   “——我知道,我儿子能喜欢她喜欢到这地步的姑娘,肯定是非常招人疼的。”   沈泽拿着电话沉默了一会儿,从嗓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何止呢。   -   第二天早上,顾关山是被沈泽叫起来的。   她从柔软的床上醒过来,揉着眼睛给沈泽开门,沈泽收拾完毕,低头在顾关山唇上一吻。   顾关山还没睡醒,却瞬间,脸红到了耳根。   沈泽亲完,不甚在意地说:“早安。”   顾关山:“你……你……”   “嗯……”沈泽打量了一下顾关山道:“我妈说得对,她让我今天带着你去打理一下——”   顾关山抗拒道:“什么打、打理?我又不是没法见人——”   “她和我说,如果获了奖,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会在台上留下特别漂亮的纪念照片。”沈泽不经意道,“但是如果没获奖,至少你打扮的很好看,想想自己是个小美人儿,也没那么难受了。”   顾关山笑了起来:“什么歪理邪说……但是听起来倒是挺有道理的。”   “我对自己有数。”顾关山眼睛笑得眼睛像小月牙儿:“能拿个铜奖都不错了,可能连上台的资格都没有,但是你说得对,我还是应该打理一下自己。”   沈泽瞟了一眼房间门口,想起自己的爹的耳提面命,又觉得一阵发憷——监控还在呢,进来的时间太长会不会被误解?   他又看了一眼顾关山,顾关山穿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宽松小兔睡衣,领子扣到领口,却看得出她开门之前还穿了内衣——还挺害羞的。可无论怎么遮挡,宽松的睡衣下却能看出她玲珑有致的线条,是一段纤瘦柔软,一手就握得住的腰肢。   ……现在的顾关山,和长大成人的她有什么两样呢?   沈泽喉结微动,思想几乎要犯罪了。   顾关山喊他:“……沈泽。”   沈泽:“嗯、嗯?”   “我吧……”顾关山尴尬地挠了挠头,说:“这话我其实不想说的,但是,沈泽……”   沈泽喘了口粗气,压下旖旎思绪,看着顾关山。   顾关山说:“我要换衣服。”   她顿了顿,又冷静地补充:“——你出去下。”   -   那天下午,是顾关山十七年人生,第一次走进美容院。   那美容院似乎在那片区域还挺有名的,沈泽妈妈倾情推荐:“我过年的时候和别的阿姨去了一次,非常好”,而且还有“上世纪末就绝迹的化妆服务”。   那里有水疗,有按摩,装修还挺豪华,沈泽实在是不理解化妆是怎么一回事,他觉得顾关山本身就挺漂亮了,没有必要往脸上擦脂抹粉——说不定还要涂个吃孩子式的大红嘴唇。沈泽妈妈每次化妆,沈泽都有点get不到点。   顾关山在化妆台坐下,温和的灯光打到她脸上,有化妆师拿着超巨大的,看上去是写对联用的大小的粉刷出现,沈泽靠着墙,站在她身后。   顾关山谨慎而紧张地问:“……那、那种场合,还是必须要化妆的,是吗?不能不化吗?”   沈泽说:“不知道。”   顾关山:“……”   沈泽打了个哈欠:“我也不知道,听说要很长时间,不知道你们女孩子为什么活得这么麻烦……我先出去睡会儿……”   沈泽话音未落,化妆师就猛地抽出了一种传说中的,名为假睫毛的东西。   顾关山对着那黑黑的小刷子样的假睫毛,肃然起敬,浑身僵直……   化个妆能有多大变化?不就是点粉粉膏膏的吗?大红嘴唇他也会画——沈泽无所谓地想,也就是沈妈妈耳提面命,必须来这里画个全套,才来的罢了。   沈泽走了出去,将顾关山留在了她们女孩子的领域。   ☆、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第六十章   —   外面乌云密布, 沈泽坐在沙发上低头打游戏,谢真正和他开黑, 外面风吹着冰雨,哗啦啦地打在玻璃上。   沈泽在王者峡谷奔驰,看了眼表, 打字道:“打完这把不打了, 我家姑娘在做……什么美容来着?估计快结束了, 我得陪她逛逛。”   他的队友十分惊奇:“卧槽你还在陪你女朋友逛街?”   谢真戳破真相:“别少见多怪,他女朋友干什么他都陪, 更可怕的是他还耙耳朵。”   “哇……”队友揶揄了起来:“被吃得死死的啊,看不出来。”   沈泽:“……”   沈泽无从反驳, 只黑完了最后一把,将手机关了。   无论是女人还是女孩, 出门前都够麻烦, 还费时间。沈泽想, 却不负耙耳朵之名地将手机一收,去门口站着, 等待她出门。   沈泽以前小时候也跟着他妈来过美容院, 每次都无聊到上吊。里面声音极为嘈杂,似乎在呼呼地吹头发——吹头发!她们老是在用一些简单的工具做一些不可思议的、多余的事情,沈泽想,吹风机不就是用来吹干头的么?为什么要拿它吹造型呢?   然后吹头发的声音停了。   沈泽挺直脊背, 在门口等着, 然后他看到一个女孩子谨慎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个女孩子个子高挑, 后背白皙,细软黑发被吹出了鬈曲的造型,头发尽数披在脑后,隐约现出一截雪白的颈子。沈泽那一瞬间几乎有点不敢认——这是谁?   ——然后顾关山转过了头。   她穿着条夜空蓝的裙子,上身一条白披肩,显得腿长腰细气质出挑。眉毛被重新修过,又用眉粉化了个细致淡雅的眉,皮肤细白,唇上颜色浅而柔软,像雨里水淋淋的的橘月季。   “沈泽。”她不自然地说:“有……有点老气,我都不太敢认自己……”   沈泽呆住了。   顾关山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也不敢揉鼻子——怕搓没了鼻影和娇兰流星粉球散粉,她尴尬地站在那里,半天又冒出一句:   “……你,你还认识我的吧?”   沈泽:“……”   顾关山以为他认不出来,瞬间有点委屈,说:“我就说全套行头行不通,我现在太不自然了,我还是穿咱们学校那个校服……”   沈泽上去给她把外套披了,把姑娘往怀里一揽,粗鲁道:“走了。没时间给你磨蹭。”   顾关山抗拒地推他,说:“沈泽——”   沈泽皱起眉:“叫什么叫?——我要是你我今天就小心点。”   “你原来就很……”沈泽咬牙切齿:   “原来就很他妈的招人了,真烦。”   他把顾关山拿自己的外套裹得严严实实,心里的醋都翻了好几坛子,几乎想把路上看她的人全都瞪回去,一边心里又不由觉得沈妈妈说得对,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沈妈妈昨晚说,看上了顾关山这种姑娘,须得早日下手,否则得有情敌一车,此言诚不我欺。   -   三月的北京街道下着冷雨,树影深黑,在风中疯狂吹刮。   沈泽拿自己的西装外套将顾关山裹着,她穿得少,还露着截白白的小腿腿,沈泽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另一手撑着伞,依稀觉得他们像两个大人,走在落雨的、灰暗的北京街道上。   顾关山在伞底,小声说:“沈泽……我冷。”   沈泽只穿着衬衫,将顾关山裹着自己的西装,揽紧了一些。   雨水瓢泼,顾关山穿着小高跟踩在雨里,笑道:“沈泽,你没打领带,穿着衬衫还挺好看的。”   她想了想,又道:“——和你平时穿那些运动系的时候不一样,是另一种好看法。文质彬彬的,很……衣冠禽兽。”   沈泽脸有些发红:“……哦。”   他们拦不到车,只能走着去酒店的会场,顾关山不太会穿高跟鞋——沈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把伞递给顾关山。   沈泽:“来,我背着你。”   顾关山犹豫道:“我还是挺沉的,不好吧……”   沈泽在雨里蹲下了身,漆黑的雨水瓢泼,他说:“你现在看上去……像个公主。”   沈泽沙哑道:“……别沾了雨。”   十八岁的沈泽将顾关山背了起来,顾关山红着脸抱着他的脖子,沈泽西装裤腿被雨水溅得湿透,亮面的皮鞋淌进水洼,顾关山依偎在他脖子处,呼吸滚烫,白气在伞下飘散。   沈泽说:“你不沉,我背得动。”   顾关山脸红到了耳根,沈泽侧脸有了一丝称得上坚毅的东西,雨水在灯火中跳跃。   顾关山道:“沈泽……你看,这里。”   沈泽顺着顾关山的目光看过去,他们正在经过深夜的圆明园,冰凌凌的春雨中的圆明园黑咕隆咚,带着种老北京的气韵和岁月积淀,而一墙之隔的地方,是一所灯火通明的、与国共兴亡的百年学府。   顾关山小声对沈泽说:“……如果我们明年能考上,我们就是邻墙。”   沈泽:“嗯。”   “好玩吧?”顾关山笑得眼睛弯弯:“这两个学校自古就是CP,清北复交——不过我个人是站交大和清华攻的,如果我们考进去,也算是为清北这对CP添砖加瓦……”   沈泽带着笑意道:“我们是北清CP,北大攻,认清自己。”   顾关山笑了笑,却又有点难受地道:“所以我们都得努力啊。”   沈泽看着前方:“你好好画画,所有的东西,将来都会有的。”   顾关山扯了扯沈泽的脸,不满地道:“嗯,我好好画画,至于你呢——你还是先过一本线吧。”   夜空大雨瓢泼,沈泽侧过头看着他背上的顾关山,顾关山眼睛里亮晶晶的,也同样回望着他,呼吸交错,温暖而湿润。   沈泽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背着顾关山道:“今晚和我约法一章。”   “今晚无论结果如何,”沈泽将顾关山往上背了背,严肃道:“我都和你在一起。你不许难过,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都和我说,绝对把你哄得好好的,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我哄你。”   顾关山笑得眼睛里升出一弯月亮,她点了点头,对沈泽说:“好呀。”   -   会场里开着暖气,灯火通明,凤凰奖的主办方财大气粗,会场非常的正式而豪华。顾关山出示了邀请函,带着沈泽走了进来。   门口的工作人员奇怪地看着顾关山和她手里的邀请函,问:“……你就是……关山月?”   顾关山惊讶地道:“是,怎么了吗?”   “居然看上去这么小……”那工作人员嘀咕道:“中国新一代画家真是后继有人了。”   顾关山干笑了一声,心里想然而是个连美院都考不上的‘后继有人’,这说出去实在是非常的丢脸——然后她拉着沈泽,像个大人一样走进了会场。   那工作人员又在后面喊她:“小姑娘!你今年多大了啊?”   沈泽回过头替顾关山回答:“她今年七月过了生日就满十七……我十八。”   那工作人员笑了起来,摇头叹道:“唉,人生真是不公平。”   沈泽皱起眉头,不解地看着他。   工作人员笑了笑,解释道:“有人真的是小小年纪,什么都有,才华,样貌……那是你女朋友?”   沈泽想了想,玩味道:“——目前,还不算。”   工作人员宽容地笑了笑,给这两个小少年人指了一下路,示意他们去前排坐着。   顾关山是头一次来这样的场合,她家里很少带她出席这样的地方,沈泽反而经常被自己爸妈带着装门面,颇有些经验,他挽着顾关山的手,找了写了她名字的圆桌落座。   顾关山害怕得手心出汗,沈泽在一边握着她的手。那桌上铺着深金色的桌布,桌上珐琅花瓶里插着雪白的百合和含苞欲放的白玫瑰,沈泽打量着顾关山——她脸上还有一种年轻的稚气,尽管打扮得体,却一眼就能看出她有多年轻。   沈泽提醒她:“过场,过场,都是过场——别紧张。”   顾关山深呼吸了一口,然后大会开幕。   她身边坐了几个大佬,评委席上有中国人——有美院教授,资深漫画家,甚至还有一个光头锃光瓦亮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灯光聚焦到高台上,沈泽一句话不说地坐在她身后,她旁边坐着的一个男漫画家看了看名牌,突然搭话:“你是关山月是吗?你的漫画,我看了,非常的美,主办方发的微博,尽管只有其中的五六页——”   顾关山一愣,对那漫画家回过了头去,那漫画家一愣。   “你……”那漫画家震惊地说,“……哇,你竟然是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今年多大了?”   顾关山眨了下眼睛,道:“问题有点失礼,女人的年纪是永恒的秘密。”   那漫画家笑道:“可你看起来好年轻啊!这年头后生可畏,我今年二十六了——认识一下?我是胡桃夹子。”   顾关山伸出手,她指缝里还有没洗净的水粉颜料,与他握手,大方地说:“我是关山月。”   沈泽咳嗽了一声,示意自己醋缸子要翻了,顾关山温和地对漫画家笑了笑,收回了目光,望向聚光灯下的平台。   光束打在舞台的中心,犹如世界跳动的心脏。   颁奖晚会的主持人是个老资格的插画家,年纪已经颇老,戴着一副老花镜,拿起一打白底金边的信封,朝所有人晃了晃——信封里,是比赛最终的评定结果。   顾关山看着那串光,似乎思考了很久,对沈泽说:“拿不到奖的话——”   沈泽紧张地观察着顾关山的情绪,生怕她不稳定:“……嗯?”   顾关山若有所思道:”——我们去吃烧烤吧。”   沈泽:“???”   “我刚刚偷偷看了一下,大众点评上有家烧烤评分居然是五分。”顾关山压低了声音告诉他:“团购内容有麻小,还有双人烧烤套餐,非常合算,我们去吃那个,羊肉串羊肉筋牛肉串,还有变态鸡翅……”   沈泽二话不说就点头:“行,你说了算。”   沈泽过了会儿,又不自然地蠕动了一下:“皮鞋进水真难受啊……”   顾关山小声对他说:“等会我们出去处理一下……”   人声突然喧嚣起来,老主持在上面说:“下面公布凤凰奖的最佳故事漫画奖的获奖情况——先是铜奖的得主!”   顾关山和沈泽对视一眼。   主持的老人道:“——《只有瓷器的城镇》的作者空投!这部漫画我看了,主旨是瓷器和文化传承,有深度,画面非常的美……大家掌声有请!”   人群中爆发出掌声,顾关山放松地往后一靠,对沈泽说:“走,散场去吃烧烤,我请你,我还想吃麻辣鸡心……哎,真可惜不在学校,我特别想吃学校旁边那家电烤肉。”   沈泽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这是小事,等过几天我们回学校了,一起去吃。”   那名为空投的人上了台领奖,聚光灯咔嚓咔嚓地响起,顾关山低头买团购,截图发朋友圈。   “然后是银奖得主……”老人顿了顿,宣布:“《风知道》,胡桃夹子。”   顾关山笑着抬起头对那男漫画家说了声恭喜,那漫画家笑了笑,也上了台。   顾关山小声和沈泽安排日程:“明天我们去圆明园玩……”   沈泽:“好,我觉得长城就算了吧,来日方长。”   胡桃夹子上前领了奖,聚光灯和相机追着他拍,咔嚓咔嚓的,顾关山又笑着道贺。   漫画家嘀咕:“我来的时候还觉得我就是来露个面呢,没想到真的有奖拿……”   顾关山笑眯眯地晃了晃自己的团购:“我也想明白了!来的时候我可紧张了,手心都出汗。刚刚我大概紧张过头了,彻底想开,横竖就是走个过场——我晚上出去玩。你去吃点好吃的庆祝一下哦。”   漫画家笑了笑:“我看你年纪还小,就算失利,也别放在心上。”   顾关山也笑,正打算点头,却突然听到了郑重起来的‘当当当’的背景音乐。   黑暗中,那束打在舞台上的光格外的闪耀,老主持西装笔挺,胸前佩着一朵鲜红的玫瑰,那是个顾关山从未接触过的,成人的、绚烂的世界。   “下面,是这一次凤凰奖的最佳故事漫画金奖得主……”主持从烫金的信封里抽出一张米白的纸,那动作非常的缓慢,非常的郑重。   他将纸展开,扶了下眼镜,念道:“——《他们居住的人间》。”   那一瞬间一切都慢了下来,苍老的主持人隔过镜片望向他们坐的圆桌,眼神锐利却宽容。   “——关山月。”   他说。   ☆、第61章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   那束灯光突然打向他们所在的圆桌, 灯光璀璨地聚焦在她的身上,将花瓶里的花都映出了光影。   顾关山呆住了,她看着台上的老人,几乎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周围的人都吃惊地看着顾关山,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顾关山茫然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沈泽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他推了推顾关山, 话音发颤:“上去……领奖了。”   “上去,”沈泽颤声重复,“快上。”   顾关山机械地站了起来, 她甚至没有被狂喜冲垮, 因为她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为什么上了台?她呆呆地想,对, 对了, 是因为获了奖——获了金奖。最佳漫画奖的金奖……现在那个老爷爷要给我发证书了。   顾关山拉起裙摆, 沈泽给她买了双星空般的高跟鞋, 粗跟, 很好穿,灯光打在上面,折射出星星般的光。   顾关山那一瞬间有点想哭,她眼眶发红, 聚光灯咔嚓咔嚓地拍她走上台的那一幕。   不行, 顾关山理智地想, 要坚强。   她挺直了自己的脊背,让自己成为一棵罗布泊里的的胡杨,要有生命的柔情,也要有风沙吹不倒的强韧,和风骨。   “《他们居住的人间》这部作品……”那老人说,“我个人认为关山月比起漫画家,更应该是个插画家。事实上我从来没见过那样诗意的内容和画面,所以——”   “尽管她笔触尚算稚嫩,分镜也有问题,但我们都一致觉得……”   “……我们一致觉得,就是她了,关山月受之无愧。”颁奖的老人轻声说。   顾关山几乎涌出泪水,闪光灯啪嚓啪嚓地拍着她,那灯光耀得她几乎花了眼。   老人笑了起来,安慰她:“怎么了?哭什么?应该开心才对。”   “我一直听说这个获奖者年纪小……”老主持人笑了笑,旁边的小姐姐将奖杯和花束递给了顾关山,奖杯上的字并不看得分明,却能看出金灿灿的颜色。老人带着笑意道:“没想到还真挺小的,后生可畏,可畏啊。”   老主持人拍了拍顾关山,不动声色地提点她:“等会鞠个躬,讲一下获奖感言……没准备的话随便讲两句谢谢主办方谢谢家人就行。”   顾关山拼命地将眼泪憋了回去,抱着花和奖杯,鞠了一个躬。   快门声咔嚓咔嚓响起,闪光灯闪个没完,顾关山站在世界的中心,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话筒。   “获奖感言……”顾关山开口时甚至带着一丝鼻音,“说实话,我没有准备。因为我从报名的时候,到获得提名的时候,甚至到三分钟前,我都觉得我是来走个过场的,重在参与,毕竟我现在……”   她顿了顿,实话实说道:“……还在准备高考。”   下面突然一阵大哗。   连那些主办方,甚至那些评委,都震惊地看着她。   在那些陌生的目光里,顾关山却只觉得心底漾起一丝温暖,那些冰冷的镜头非常可怕,可能拍下了不少不能见人的丑照,闪光灯也将顾关山的眼睛映得发疼,可她知道那些镜头后面有一个少年,正温暖地望着她。   “我能站在这个地方,全都依赖那么几个人。”顾关山挺直背,勇敢又坚韧地面对着台下,道:“我要对他们,还有其中最重要的那个人,说一声谢谢。”   顾关山眼眶微微发红:“——谢谢。”   她鞠了个躬,那一瞬间她的眼角余光看到了沈泽,沈泽正在举着手机拍她。   别拍了,顾关山那一瞬间柔情消散无踪,有点想揍他——沈泽那能把人照成狗的拍照技术,是准备杀了谁?   -   北京的夜里仍在下着绵绵冷雨,灰蒙蒙冰凌凌的,犹如安东尼奥尼的慢镜头,摇过来又摇了过去,只待余光中写出那句‘听听嗅嗅,那冷雨’。   顾关山在黑夜里抱着自己的花,沈泽的外套搭在胳膊上,衬衫卷起一截袖子,显出截儿修长结实的胳膊,血管微凸,十分性感。   这次打车非常容易,前台帮忙约好了的士,顾关山抱着花坐进去,沈泽报了酒店名字,车的引擎呜地一声发动了起来,穿过深夜的、落雨的北京城。   顾关山有点累,将脑袋靠在了车窗玻璃上:“沈泽,今晚不想吃烧烤了。”   沈泽哑着嗓子道:“……好,不吃。”   顾关山疲惫地闭上眼睛:“沈泽,我……我今晚太激动了,拉拉手好不好?”   沈泽顺从地伸出手,顾关山的爪子和他十指相扣。   “沈泽,为什么我说什么都答应呀?”顾关山笑了起来,晃了晃和他握着的手,柔软地问:“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呀……”   沈泽回过头,看着顾关山,她的嘴唇仍留着下午画上的唇釉,柔软清淡,像一株含着水珠的月季。   沈泽随意地道:“因为你说什么我都听。”   顾关山笑得眉眼弯弯:“为什么呀?”   她说‘呀’的时候带着一种少女的软糯,她凑过去,在沈泽耳边柔软地道:“沈泽……哎——阿泽呀。”   沈泽那瞬间,一股邪火蹭地烧了起来。   他知道顾关山半点那种意思也没有,她只是在撒娇,要沈泽抱抱,但是——但是这个时间,夜里十一点,对一个男人撒娇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顾关山眼底都是水光,迷糊道:“阿泽,抱抱。”   她是真的不明白。   -   顾关山那天晚上黏人黏得不行,整个人对他几乎是全身心的依赖。   越是平时坚强冷漠的人,撒起娇来却越是让人心都能融化,沈泽忍字头上一把刀,把顾关山塞回她在的房间,开了灯,将房卡插进去取电,瞬间满室昏黄的灯光。顾关山疲惫地直接趴在了床上,砰地一声埋进了松软的被子,将高跟鞋两脚蹬掉了,赤着脚钻上床。   沈泽:“关山。”   沈泽想了想自己妈说的话,谨慎道:“你要卸了妆再睡吧?”   顾关山闷闷地说:“不要,我累。不要卸妆了,沈泽……”   沈泽叹了口气,想了想门口的监控,想起了自己的爹的威胁——最终决定将这些都抛在脑后,回头再如实解释——他去找了卸妆棉,蘸着卸妆水,给顾关山擦拭脸上的妆容。   顾关山闭着眼睛,沈泽安静地给她擦了眉毛,男孩拿着卸妆棉笨拙地擦细细的眼线,还有脸上的粉底腮红。   天生丽质不过如此,沈泽想。   顾关山在沈泽给她擦拭嘴唇上的唇釉时睁开了眼睛,床头的灯在她眼睛里,犹如一轮圆满的月亮。   她的眼尾上扬,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勾人,眼底水光潋滟——沈泽下意识地倒抽了口气。   顾关山喊他:“阿泽。”   然后她抱住沈泽的脖子,直起身来小心翼翼地亲吻了他的嘴唇。   沈泽拿着卸妆棉呆住了,顾关山的舌头生涩地撬开他的唇齿,沈泽能感受到她温柔呼吸,纤长睫毛,还有——还有她贴上来的,滚烫的身体。   沈泽那一瞬间再也压不住火儿,将顾关山压在床上强吻,顾关山为什么会这么爱撒娇——他又难以置信地想,顾关山竟然是个这么娇滴滴的姑娘。   沈泽想撕她的衣服,顾关山这和勾引他没有两样,这也太过分了,他心中突然充满了暴虐的、犹如燃烧的想法——   ——然后沈泽对上了顾关山的眼睛。   那双眼睛甚至带着一种全身心的信赖,天真又温柔地看着他。   她的整个人生和信赖都在那眼神里头,她没能交给自己家人的温柔与纯真,尽数都给了那混账般的沈泽。   他对着那双眼睛,艰难地克制了自己,唇分时哑着嗓子道:“……关山,好好睡觉。”   顾关山乖乖地点了点头。   “我回去了……”沈泽抚平顾关山额角的卷发:“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回去……”   “……我回去,”沈泽自嘲地说,“洗个澡。关山你别熬太晚,睡不着的话我陪你打牌也行。”   顾关山似乎没听懂,却带着个温柔的笑模样,对他说:“嗯,好呀。”   “沈泽,”顾关山蜷在被子里,小声道:“……我最喜欢你啦。”   -   顾关山的软萌状态,据沈泽的不完整统计,大概持续了一个小时又四十分钟。   因为一个小时四十分钟之后,他冲完凉水澡就听到外面在拍门,沈泽刚撸了个管儿,还处于个一道光之后世界突然索然无味的状态着呢,顾关山就使劲拍了拍门,沈泽把门开了。   沈泽:“……”   顾关山换了睡衣,但是一看就是穿着胸罩的——她终于恢复了理智,并且害羞了起来——并扬起手里的国际象棋,对沈泽理直气壮地说:“我睡不着。”   沈泽尴尬地拉了拉自己围着的浴巾:“那……那个……”   顾关山郑重地说:“你说可以来找你打牌,但是我不想打,所以我们来下象棋吧,跳棋围棋中国象棋五子棋也行。”   ……   最终,他们选择了国际象棋。顾关山棋艺挺不错,杀得沈泽片甲不留,沈泽仍裹着浴巾,风吹叽叽非常凉爽,坐在她对面,连坐都坐不自在。   顾关山对着棋盘,有点纠结地道:“沈泽,你是不是没学过?要不然我们下中国象棋?”   沈泽说:“……我想穿裤子,穿件上衣。”   顾关山这才反应了过来沈泽只围着条浴巾,吃惊道:“你去穿啊!真是没想到你那么害羞——”   沈泽气愤地吼她:“你这算性/骚扰了你知不知道?”   顾关山拿起一枚国王的棋子,对着灯摆弄,小声说:“咱们那个小区里到了夏天,那些大爷都是这么光着上身出门的,我还以为男人光上身非常正常,没想到你居然会害羞,是我考虑不周全了。”   沈泽有点后悔刚刚放过顾关山一马了……   沈泽趁着顾关山低头整棋子的空档,飞速地将篮球裤穿上了——底裤没找着,只得真空挂挡,任其冷风穿裆。然后他又穿了个背心,遮住自己的胸腹肌,坐在了顾关山的对面。   沈泽撑着自己的脑袋,望着棋盘,沉吟片刻,说:“开。”   顾关山痛快点头:“行!”   ……   第一把第二把,顾关山把沈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第三把,沈泽沉思了一下,将顾关山杀得落花流水。   顾关山拿着城堡的棋子嘎嘣嘎嘣地捏着,思考着,时间指向深夜的凌晨两点,她难以置信地看了棋盘片刻,愤愤道:“再来!”   沈泽摆了棋盘,在第四盘,将顾关山干净利索地Checkmate。   顾关山:“……”   沈泽困得打了个哈欠,随口道:“好多年没玩国际象棋了,你比较识时务,你要是听了我的话,拿着牌过来,你连一开始的那两场也没法赢。”   顾关山:“……你……你真阴险……”   沈泽将棋盘上的黑王后丢到一边,看着顾关山,嚣张道:   “终于找到感觉了——我让你个王后。”   ……   后来。   顾关山迷迷糊糊地趴在沈泽的床上,将棋子一丢,委屈地说:“沈泽,我不要和你玩棋了……你烦死了。”   沈泽打了个哈欠,收了棋盘:“行,不玩不玩……你别回去了,今晚睡在这……困死了……”   “正常人在这种时候都滚床单了吧……”顾关山模模糊糊地在他床上打了个滚,说,“我们还……呼,没影呢。好困……”   滚床单这事儿何止没影,沈泽将灯关了,满室的喧嚣重归静谧。   顾关山大概终于累坏了,嘀咕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均匀安详的呼吸声。沈泽又把窗帘拉上,窗外透进模糊的亮色,雨仍在下,是绵密的、京城的春雨。   沈泽睡前看了看表,四点三十二,AM。   顾关山在他旁边的被子里滚了滚,说梦话般喊道:“吃了你的骑士……”   沈泽趁着顾关山说梦话,躺在她身边,轻声哄她:“叫阿泽。”   顾关山声音软软糯糯,听话地喊人:“嗯——阿泽。”   “真乖……”沈泽亲她一下:   “晚安。”   -   三个小时后,窗帘后的黑暗里,顾关山模模糊糊地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窗外仍在下雨,透着窗帘缝隙能看见外头的连绵不断的、灰色的雨水。   她伸手摸索了一下,摸到了沈泽的脸——然后顾关山又迟钝地伸了伸手,拽到了自己的手机上的小挂绳,一把扯了过来。   顾关山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屏幕,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号码来电,她还没睡醒,愣愣地对听筒说:   “……喂……您好?”   那头陌生的男声停顿了一下,问:   “请问,是顾关山吗?”   ☆、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   “请问,是顾关山吗?”   电话那头的男声这样说。   雨水连绵的早上, 顾关山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翻过了身去:“您好……是我, 本人。”   沈泽在一旁睡意朦胧道:“谁啊……大早上叫人起床, 不知道有人昨天晚上很累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 明显僵了一下……   顾关山揉了揉眼睛,拎着手机从床上模糊地爬了起来, 昨天沈泽肯定比顾关山要累得多——毕竟是他一路把顾关山背了过去,虽然顾关山长得瘦,但也是一个实打实长到了一米六五的姑娘, 光骨头的重量就已经非常可观了。   顾关山怕把沈泽吵醒,眼睛都没睁开,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要去厕所接电话。   沈泽咳嗽了一声,睡意朦胧道:“……拿来, 我接, 你继续睡。”   顾关山依言躺了回去, 把手机塞给了沈泽,顺便往沈泽怀里蹭了蹭。少年胸腔里心脏砰砰地、结实有力地跳动, 是个令她安心的声音。   电话那头非常安静,顾关山没来由地觉得有什么人怕是要倒霉……   沈泽睡得迷迷糊糊的,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怀里顾关山的脑袋, 顾关山打了个哈欠。   沈泽对着听筒说:“喂?”   顾关山往他怀里滚了滚, 安心地闭上眼睛, 被子里干干爽爽,连脚心都暖暖的——在黑暗里,沈泽伸手帮顾关山拉了拉被子,怕她感冒。   然后下一秒,沈泽吓得砰一声把顾关山摁在了他的胸口!   顾关山鼻子磕上了沈泽的胸肌,疼得啊一声喊了出来……   顾关山疼得眼泪汪汪:“沈泽……沈泽!你要干嘛!造反了是不是!”   沈泽声音都发了抖,对着听筒里的男人说:“你听我说,不是这样——”   顾关山一懵,以为是电视剧经典桥段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脑子又缺血,喊道:“什么?沈泽你是做了什么!”   顾关山那一瞬间被丁芳芳附体,戏精一般给自己加了十场戏,韩剧式喊道:“沈泽你是不是背着我有人了!他打电话来查岗了对不对!还是我是小三——?沈泽你这个渣男你昨晚对我做了这种事情翻脸就不认人!我要去天涯挂你了!”   沈泽立即伸手把顾关山这张闯祸的的嘴捂住,艰难地对着话筒道:“……不是,我昨晚没有……”   顾关山一听就有点委屈,以为自己演的戏是真的,当即睡意全无,挣动个没完。沈泽压制无果,直接将她压在了身下。   顾关山被他一压,沈泽足足一米八五的高个子,压得顾关山肾都要出来了:“唔!唔——”   顾关山气得扯过枕头就拍他,沈泽死的心都有,对着电话喊道:“我真的——没有,我们昨晚其实是睡不着觉下了个国际象棋,我还把她虐了一顿……”   顾关山一听,‘虐了一顿’和‘我们没有’,眼泪马上汪了出来,并且愤怒地一口咬在了沈泽捂着她嘴的手上。   沈泽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嘶——疼死了!你是属狗的吗顾关山!”   沈泽正要发难,低头一看,却发现顾关山哭了。他立即慌了神,腾出手给她擦眼泪道:“哎呀你别哭……哎,哎哎,我真的没有……”   顾关山脑子里全是沈泽劈腿和男小三跑路的场景,委屈得金豆子吧嗒一声掉了出来……   沈泽:“……”   沈泽对着话筒愤怒大吼:“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别查岗了!你怎么这么为老不尊顾关山都哭了——”   顾关山委屈地掉着眼泪,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沈泽终于怒道:“别废话!老子没干就是没干!你是混账不代表我也是!”   顾关山小小地抽了一下鼻子,又挤了两滴委屈的小泪花儿,拽住了他的手指。沈泽就吃她这套,立刻心疼心软得不行,就差跪下来叫姑奶奶了。   沈泽对着手机,忍着火气道,“……我和你没法沟通了,回家再说。”   顾关山:“???”   然后沈泽顿了顿,绝望地道:“……爹,我真的……没睡她,她还小。”   顾关山:“……”   沈泽终于说完了那天早上最羞耻的一句话,将电话挂了,并觉得这一切都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但是自家小姑娘还是要哄——他作为一个大老爷们,忍辱负重地扯了两张纸巾,粗鲁地压在她身上,把顾关山眼角的眼泪擦了。   顾关山愣愣地问他:“……原来是、是沈叔叔?”   沈泽难以启齿道:“是。他……他不怎么放心我和你单独在一起,怕我占你便宜。你又在旁边喊……”   顾关山脸蹭地红了起来,把沈泽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强硬地道:“我……以为你是背着我劈腿!不是就算了。”   沈泽:“……”   他叹了口气,心想这都是惯的,错了也不知道道歉。沈泽伸手在顾关山红红的鼻尖上一捏,宽容地问:“我刚刚没轻没重的,疼不疼?”   顾关山拍了他一下,羞耻道:“你胸好硬,鼻子要掉了。”   沈泽笑了起来。   顾关山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在黑暗里越过沈泽,从床头拿过自己的手机。他们中间隔着个国际象棋的木质棋盘,黑棋白棋掉在床上,犹如散落的柏拉图的诗句。   顾关山伸了个懒腰,翻了翻手机,沈泽说:“下面怎么办?”   “我不知道……”顾关山迷茫地说,“微博好像有杂志编辑的约稿私信……但是目前我还不想搭理,主要是我没有时间画,上大学还是最重要的事。而且说真的,稿费是真的低,我宁可去画立绘。”   沈泽接过顾关山的手机,翻了翻她的短信箱,顾关山赤着脚去洗脸,一头黑发披在脑后,沈泽又觉得顾关山太瘦——今晚去吃那家她看好的烧烤,多喂点肉,兴许能胖起来。   顾关山用冷水洗了洗脸,镜子旁一瓶青柠罗勒的香氛,顾关山拿了毛巾,擦了擦自己的手,酒店的光照极好,五星级还是不太一样,暖黄的灯光打在手上,连长了茧子的地方都显得嫩白。   指甲缝里的水粉颜料不太好洗,顾关山搓了又搓,意识到自己是自欺欺人。   昨晚的聚光灯又能改变什么呢?顾关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毛素淡,嘴唇颜色也浅浅的,眉眼之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卸去了妆容之后还是那个十七岁的顾关山。   等她回去,还是一个普通的高二艺术生,需要走一条被无数人走烂的路,在学校苍白地学习,在画室苍白地画画,周末去补充用完的颜料——说到这里,柠檬黄又快用完了,得去那家店买。   顾关山擦了脸上的水,将乱蓬蓬的头发往后捋了捋,觉得镜子里的女孩子有点枯萎的意思。   她看了一会儿,浴室外沈泽突然喊道:“——你来看看这条短信!”   顾关山:“哈?”   “——有人找你,还是个外国人,给你发了条英语的短信……”沈泽咳嗽了一声,磕磕巴巴地念道:“My name is Brant Mansfield,a member of……”   顾关山从毛巾里抬起头,茫然道:“嗯?你念完啊,别停在那儿。”   沈泽:“我英语85分,一百五满分的那种。所以后面的单词我不认识。”   顾关山:“……”   沈泽又停了一会儿,似乎终于看懂了一点东西,暴躁吼道:“我看懂了!这歪果人想约你喝咖啡——!想得美!”   -   顾关山和沈泽的手机就是苹果公司最完美的误会,同款不同色,顾关山用的是一个银色iPhone6,沈泽用的是个亮黑的iPhone7,随时都有可能拿错,摸起来没有任何区别——只有睁开眼睛才能分辨这俩手机,这也是早上的乌龙发生的原因——没睁眼的顾关山拿错了手机,而且俩人铃声都是默认的。   那个名为布兰特·曼斯菲尔德的评委给顾关山发了条短信,约她在星巴克见面,顾关山好奇地问了他意图,那评委只神秘地说:   “我有一个选项可以提供给你。”   顾关山好奇地问他是什么选项,那外国人只用英语说:“想知道的话,下午见。”   沈泽:“……”   “密斯顾,”沈泽无理取闹地道:“你家沈大爷晚上要请你吃特别好吃的蛋糕,你去找那个什么曼斯什么的馒头和咖啡了的话,沈大爷就自己去了!”   顾关山咬他:“你是小学生吗!”   沈泽:“真是让你失望了,沈大爷明年上大学。”   顾关山:“你像小升初。”   “那你还真是老牛吃嫩草——”沈泽吊儿郎当地调戏她:“你看上我这个小升初的正太不会脸红吗?”   顾关山:“……你还要脸不要了!”   这天没法聊了,沈泽越活越回去,十年长八岁——顾关山气愤地想。   沈泽却突然正经了起来:“留个心眼,我在附近,有什么不对劲的给我发短信,我马上到。”   -   下午仍在下雨,他们约了个五道口旁的星巴克,沈泽去附近校园门口溜达,那外国人评委说最多只占用顾关山半个小时的时间,沈泽就没有走远。   顾关山不太理解为什么所有人谈事儿都喜欢去星巴克——她实在是get不到那饮料好喝的点,她撑着自己的粉红雨伞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一颗格外白皙的卤蛋正在看表。   顾关山谨慎地走了过去,小声问好。   “您好。”顾关山礼貌地以生涩的英文问:“请问您是曼斯菲尔德先生吗?”   曼斯菲尔德抬头看了顾关山一眼,他的虹膜颜色非常浅,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蓝色,像个生活在大人世界里的孩子一样——这样的眼睛极其容易让人忽略他脸上的皱纹:他已经不再年轻。   他温和道:“请坐,小姐。”   顾关山的英语口语其实非常流利,她小时候被她父母一把塞进了一堆外国人堆里,生生地磨练了出来一口几乎是标准维多利亚英音的口语——但是却在多年应试英语教育中变得有些磕磕巴巴了。   那外国人转而用中文道:“我把你叫到这里来,是因为我昨晚得知你还在准备大学入学考试……如果方便的话,愿意讲一下你对未来的规划吗?”   顾关山愣了愣:“我的规划……?就是好好读书,好好画画,考上清美。”   “果然……那所学校的确非常好……”那外国中年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话锋一转道:“可是我认为,清华的那所艺术学院不适合你。”   然后他正起了身,对顾关山以一口蹩脚的中文说:“那所学校以设计见长,但你却在下意识地把自己往绘画的方向发展。隔行如隔山,你的设计应该是你的弱项。”   顾关山一怔:“……”   “我非常。非常喜欢顾小姐你的风格。”中年人笑了笑,对顾关山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来自伊利诺伊艺术学院,教授,负责插画方向学生的培养,是奖项评定的评委之一,坚持你应该拿到金奖的,最执着的一个人。”   “——今天,我来挖墙脚了。”   布兰特·曼斯菲尔德隔着两杯咖啡,在北京落雨的天穹下,对顾关山伸出了手。   ☆、第63章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   五道口的星巴克之外,天气阴沉, 人间雾霭重重, 犹如在酝酿着一场早春的风雨。(搜格格党每天得最快最好的更新网)   顾关山头顶上灯光暖黄,一脸懵逼地看着对面伸出手的外国人……   布兰特·曼斯菲尔德顿了顿, 道:“毕竟国境是一个巨大的鸿沟, 大多数人对美国高校的了解也只有哈佛MIT斯坦福和耶鲁而已——顾小姐你对我们大学并不了解也是正常的。可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在北美洲, 艺术方面,我们有着最大的影响力和最厉害的校友。我并不是专业的招生工作者, 所以我对我们学校细节的方向,知道的也非常有限……”   顾关山懵懵地说:“何止不怎么了解, 说实话, 我连伊利诺伊在哪都不知道。”   中年人抿了一口咖啡,直起身来认真地问她:“顾小姐, 我发现你的风格偏向印象派, 自己平时也会刻意去搜集这样的资料, 对吗?”   顾关山诚实地点了点头:“……对,我非常喜欢莫奈的颜色。”   “那真的非常巧合了, ”中年人眯起眼睛,看着顾关山笑道:“因为莫奈的很多画作,正好收藏在我们的上层——伊利诺伊州立博物馆里,我们学校的历史至今已经有将近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了, 是全美甚至世界上都非常有影响力的艺术院校之一, 风格比较偏向古典和学院派, 但我们同时也有非常新锐的艺术家来指导我们的学生。”   顾关山愣了愣,眼睛有点发亮。   布兰特喝了口咖啡道:“顾小姐,其实北美实力强劲的艺术院校有很多,但和他们不同的是,他们都是偏向设计甚至建筑的应用,可我们的绘画——尤其插画——是我们的强项。”   顾关山眼神闪烁:“可——”   “如果你想问的是费用,”布兰特打断了她,温和道,“这点你可以不用担心,我非常确定你如果将portfolio交上来,会获得一笔非常可观的奖学金,至少可以抵消你的学费,我们对有才华的学生非常慷慨,校园里也会给你们提供无数的机会,还有美术展——我们的硬件和软件的条件,都是一流。”   顾关山闻言自嘲地笑了起来:“先生,我在国内,连清美的门槛都走不进去。”   布兰特·曼斯菲尔德也笑了笑:“应试的美术教育恰好是创造力的反面……我来找你的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你的风格和我们的风格太过契合,你在我们的院校,只要你愿意钻研——”   “——我们就能把以后的你,送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曼斯菲尔德温和一笑,认真地说:“——在我看来,您的前途不可限量,小姐。”   顾关山微微咬了咬嘴唇:“……”   “而且我们对语言的要求不高,雅思6.5或者托福80分,满足任意条件就可以。主要还是你的Portfolio……但‘代表作品集’这东西你完全不需要担心。”布兰特说,“——我见过你以前画的东西,质量非常优秀,你就算和我们的大二大三生竞争,都不会落下风。”   顾关山被夸得,脸有点红。   “这是我的名片——”布兰特递出一张名片,郑重道:“事关一个年轻人的未来,请你慎重考虑,如果你有任何意向的话,请一定要联系我。”   顾关山看了一下那张名片,是英文的,上面有他在美国的联系电话和E-mail,下面印着一行字:‘Illinois Institute of the Arts’——IlliArts,和一个古朴的,加州红雀校徽。   曼斯菲尔德认真介绍道:“顾小姐,我们今年的申请季,明年夏季入学的人的材料接收期限是……”   顾关山小声道:“……曼斯菲尔德先生。”   他抬起了头,迷惑地望向顾关山。   “您的条件非常诱人,可我有个非常喜欢的男孩子。”顾关山认真地打断了他,说:“我和他约定了我们都考这里的学校……我想和他商量一下。”   中年人闻言饶有趣味地问:“哦?……就是那天晚上,背着你到会场门口的男孩子吗?”   顾关山点了点头:“是,就是他。”   曼斯菲尔德突然坐正了。   “那个男孩子他对你来说是怎样的存在?”他十指交叉,问道:“方便的话,能告诉我吗?”   顾关山一愣,望向远处的阴霾天空,天空中雷鸣隐约,风雨来,万叶萧索。   顾关山简单扼要地道:“他不走的话,我也不会走,这和未来无关,是我和他的约定。”   她又看了一会儿窗外,轻声说:   “要说存在的话。……他是我的骑士,我的英雄。”   -   迎春花金灿灿的,在春雨里垂下头颅,闷雷穿过青翠校园,雨水漓漓地淋在伞上。   顾关山跑过去,水洼将她的白匡威浸得透湿,天已经有些黑了,沈泽撑着把黑伞,在一家挤得挤挤挨挨的小网红店门口站着,在一群穿着格子衬衫的理工男中格格不入,他以肩膀夹着伞柄,付钱,接过了两杯热饮和一个烤的喷香的芝士夹心猪排面包。   沈泽说:“啧……排队就排了一个小时,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顾关山犯了嘀咕:“那你也不还是排了吗……排一个小时也太夸张了,你就这么想吃吗?”   沈泽将那个小纸包递给顾关山,将伞罩在她头上,随口道:“我不吃,给你买的。”   顾关山:“……”   “怎么说都是个网红店,”沈泽说,“既然来了就来吃吃看,走吧。”   顾关山忍着笑道:“你啊……以后别排了,多累啊。”   沈泽闹脾气:“我不。我看他们排队给女朋友买。”   顾关山:“……你今年三岁吧!!”   然后她啃了一口,觉得网红店不愧是网红店,猪排肉汁甜香,芝士拉丝,小声对沈泽说:“……还挺好吃的。”   沈泽自得道:“那当然了。走了走了,瞻仰一下学霸的仙气。”   ……   暮色四合,天穹乌云虬结,山雨欲来,畅春园的灌木在狂风中颤抖。   路灯下来来往往的是一群群撑着伞的大学生,有些戴着眼镜一看就是学霸,有些抱着书匆匆地经过,他们和顾关山和沈泽隔过了一场传说中的高考,穿着打扮上,一眼望去俨然已经是个成年人。   顾关山拉着沈泽的手,心里有点露怯,只觉得自己好像侵入了另一个世界。   ——她的爸爸曾经在这里度过了他青年时期的四年,他人生最灿烂的日子都在这个校园里度过,顾远川和李明玉曾经穿过碧绿的未名湖,越过白鸽扑棱飞起的博雅塔,曾经和她的母亲在燕南学堂的桃花前拥抱。   那是四分之一个世纪前——是个连‘大学生’三个字都算金字招牌的年代。   沈泽为顾关山撑着伞,他们穿过畅春园的落雨的柏油马路,二十多年来这里应该是变了很多的,一百年来也应该是变了很多的——曾经一腔热血地举着标语,喊着“誓死力争,还我青岛”,“废除二十一条”——“绝不亡国灭种”的年轻人,早已化为了老人,终成一抔黄土。   可它的精神却活着,犹如以座矗立百年的、精神的丰碑,散布在这校园的角角落落。   沈泽沉默着拉住顾关山的手。   顾关山问:“怎……怎么了?”   沈泽不自然地说:“没什么。和我走走。”   他的半边脸隐没在伞底下,那是个路灯的灯光无法企及的地方,眼神里却闪烁着让人心悸的光芒。   他们走在雨里,顾关山小声道:“沈泽,你怎么这么安静……”   “关山。”沈泽轻声道:“我们去未名湖看看。”   -   夜风习习,雨稍小了些,顾关山拿着有些凉的西柚水喝了一小口,被沈泽摁住,抢过冰凉的西柚水,扔了。   沈泽这号直男实在是非常奇怪,他没有什么审美可言,心大得像天一样,却总能惦记着一些‘你好像没穿秋裤’或者‘你喝了凉东西’,并且在第一时间找出对策付诸实施,顾关山觉得这人很有当娘的潜质。   顾关山:“……”   冷风一吹,沈泽又把顾关山往怀里拉了拉,未名湖在夜色里漆黑一片,有种凄风苦雨之感。   顾关山小声道:“沈泽……你今晚话怎么这么少?”   沈泽说:“没什么。”   顾关山腼腆地挠了挠头,没有说话,她陪沈泽在湖畔坐了一会儿,燕园的风吹拂着两个年轻的孩子,夜雨之中一切都飘忽不定起来,犹如千百年矗立在这片土地上的灵魂,此刻都陪伴着他们。   沈泽说:“……关山。”   顾关山愣了愣:“怎么了?”   “今晚没陪你去清美……”沈泽道,“对不起。”   他将雨伞往顾关山头顶倾斜了了一些,她意识到沈泽肩膀湿了一大半。   顾关山温和笑道:“没有啦,你今晚在想什么?”   沈泽自嘲地笑了笑:“在想,我如果没有遇到你的话,会长成个怎样的人。”   “我大概一点都不会变。”沈泽道:“随便考个语言就出国,随便找个野鸡大学镀个海龟的金,一点担当也没有,可能随便找什么人谈恋爱,然后把那个人甩掉,在一中横冲直撞……”   沈泽停了停,又道:“——对人间疾苦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如何成长为一个成年人,永远像个巨婴。”   顾关山怔怔地看着他。   “我会有站在这里的机会吗?”沈泽在古老的灯盏下望向顾关山,问她,也像在问自己。   那一瞬间带着雨的夜风吹过,将沈泽的外套吹得猎猎作响,漆黑湖泊起了皱纹——顾关山突然生出一种难言的自豪感——沈泽终于成长为了一个大人。   “我站在这里,我会来看这所学校,我会和你爸发誓我会打他的脸。”沈泽一双深邃的眼睛望向他的姑娘:   “——全都是因为你,顾关山。”   顾关山听到那句话的那一瞬间,眼泪都要出来了。   “如果没有你,我现在还是那个天天下午翘课,考试的时候把题干抄到答题纸上,抄完就睡觉的混账。”沈泽安静了片刻,看了看顾关山,突然有点慌了起来:“关山,你……你怎么要哭了?”   顾关山抽了抽鼻子:“我……我没哭。”   然后顾关山小声问:“沈……沈泽,如果,你还有机会出国的话,你会出去吗?”   沈泽顿了顿:“怎么了?”   顾关山想了想,带着鼻音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今天去见了那个曼斯菲尔德先生,他对我抛了个橄榄枝,说我如果有意向的话可以去申请他们的学校……我那时候有点动心。”   “所以我想问问你,”顾关山说:“愿不愿意……”   她话没有说下去,就对上了沈泽深邃的双眼,那里面犹如积压着一个世界的飓风和落雨。   顾关山看着他,笑了起来:“……没什么,我顶得住。”   “因为我看得出来,”顾关山笑得眉眼里都是温柔。雨水停了,那座燕园里满是历史和树叶的味道。   “……我看得出来,沈泽,你真的很想来这里。”   顾关山在夜色里,轻轻地牵住了沈泽的手。   ☆、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 他们在那个夜晚, 手拉手一起走了回去。 早春的雨夜之后, 漆黑的积雨云散开, 现出繁星。 顾关山和沈泽手拉手, 回去的路上他们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橘黄路灯氤氲在水洼里,顾关山看了看周围的老建筑和铁栅栏,小声说:“我还记得这儿呢。” 沈泽:“嗯?” “我很小的时候……”顾关山怀念地望向远方:“我爸爸带我骑着自行车, 走过这条街。” 沈泽奇怪地望向顾关山。 她笑了笑说:“我记得很清楚呢……我爸那时候还是个中学语文老师, 骑着一辆1987年的自行车, 那个车后座上安了一个红色的遮雨的小帘子,专门送我上下学的, 他以前骑着车带我穿过中关村, 那时候的中关村啊……” 她想着想着, 有点心酸地笑了起来。 这是沈泽头一次听顾关山提起她的父母,在那之前沈泽从不碰触她的这个伤疤, 怕她难受。 “那时候很好的。”顾关山说, “我爸年青的时候喜欢唱歌,唱李娜的黄土高坡,唱毛宁的涛声依旧,唱心雨……‘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 不见当初的夜晚’, 这些他都唱。” 顾关山停了停, 站在路灯下,轻轻揉了揉鼻子。 “他以前骑着自行车,带着我,经常走这条路,我们离开这里也十多年了吧——这里变了很多,”顾关山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水光。 她轻声说:“我爸唱歌声音很大,特别混不吝,谁都不怕,所有人都看着我们,我爸就把头上的小帽摘下来,对他们行礼……我那时候还小,在后面的小孩坐的小凳子上坐着,呱唧呱唧鼓掌。” 沈泽怔怔地望着她。 顾关山温和地笑了笑:“有什么可惊讶的吗,沈泽?” “我小时候,我们家很穷。”顾关山温文地道,她的侧脸几乎融进了夜色和迎春花里:“他们管我管的很严,那时候确实也没什么收入来源……我妈读博没有收入来源,一个月导师给九十块,我爸就是个普通语文老师,一个月工资二百一十块人民币,他们给我买一件羽绒服就花了一百二十八。” 沈泽:“……” “他们那时候很好的。”顾关山轻声说,“发疯也是后来的事情,我有时候很怀念我小时候,他们那时候还不会打我,有时候会夸我画得好……当然了,也没那么好,他们逼我还是逼得挺紧的。” 她笑了起来,沈泽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心疼。 顾关山说:“……但是那些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我爸不会再骑那辆后面有我的座位的破自行车,”她安静地说,“也不会再唱歌了。信天游啊,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场雪啊,轻轻地告诉你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啊……他都不会再唱了。” 沈泽那一瞬间心酸到几乎窒息。 他沙哑地问:“顾关山,我一直很想问,你恨他么?” “恨?”顾关山愣了愣,反问:“……沈泽,你问我恨不恨我爸?” 顾关山笑了起来:“我对他的恨都是很短暂的,人生很短,我没有太多的力气给他。” 沈泽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他问:“……那你不恨他?” 顾关山闻言,沉默了一下。 “我把他赶走了。”顾关山平静地说:“从我的世界里,彻底赶走了……尽管有时候,就像刚刚,我会突然想起他以前的模样,他大声唱歌的样子。” 顾关山有点怅然地轻声道:“……但也就这样而已。” 沈泽沉默了很久,他牵着顾关山的手,冰冷的夜风吹过他们,枝头的单樱含了个花苞,像含了个温柔的春天。 沈泽拉着顾关山的手往前走,却并不看她,问:“你喜欢你爸唱的歌?” 顾关山笑了起来,诚实地说:“老实说,挺喜欢。但是我爸唱歌调不太准……声音倒是挺大的。” 沈泽纠结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顾关山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跟着沈泽往回走。 沈泽突然冒出一句:“反正没人认识我。” 顾关山:“诶?” “是怎么开始的来着……”沈泽摸了摸下巴,以舌头顶了顶面颊,沉思片刻,突然一拍手:“哦,对,是这个。” 他扯了顾关山的手,清了清嗓子,在街头唱了起来: “让我轻轻地告诉你,天上的星星在等待——” 路上的行人回头望向沈泽,沈泽却连在意都不在意,他拉着顾关山,将她拉在手心。 “——分享你的寂寞,你的快乐,还有什么不能说?” 那一瞬间岁月的洪流倒退,顾关山懵懵地看着沈泽,沈泽对她得意一笑。 他欠扁地唱起那首二十多年的歌:“让我慢慢地告诉你,伸出双手你还有我——” 雨水犹如星星般落下来,春天的花从栅栏里探出脑袋。 行人拿起手机拍他们,年轻的沈泽身姿挺拔,张扬而英俊,欠身对路人行了个上世纪的谢礼。 顾关山被他拉着,又被他的动作一逗,笑了出来。 “不要问我太阳有多高,”沈泽唱道:“我会告诉你我有多真……” 沈泽大声唱:“不要问我星星有几颗,我会告诉你很多,很多——” 那一瞬间岁月倒退,雨水和雪回归乌云,月落乌啼隐着千年风霜,涛声不再,依稀却是当年的夜晚。 犹如十几年前老北京的街头,时间倒带,小姑娘被另一个小男孩牵着往前跑,他们唱着二十年前收音机里的老歌,唱着他们父母在家里在家里听的录音带——小男孩唱得格外大声,甚至带了几丝疯狂的味道,他们一路跑成了如今的大人模样。 “——天上的星星在等待。” - 顾关山回到酒店的时候脸都红了,他们站在酒店前厅里,沈泽洋洋得意地说:“怎么样,感动吧?” 顾关山气喘吁吁,扶着他,想死的心都快有了:“沈泽你……你为什么这么能跑……累死我了……” 沈泽想都不想地判断:“你缺乏锻炼,假期我拖你出去跑步。” 顾关山警觉:“关我屁事!要跑自己跑不要拉上我!” 八百米能跑五分钟的运动废柴顾关山坚决地拒绝了他,沈泽笑了笑,伸手在顾关山的脸上掐了一下:“缺乏锻炼老了会坐轮椅的,你现在也不锻炼,到老了得什么强直性脊柱炎……” “强直性脊柱炎是和hla-b27人体白细胞抗原正相关的。”运动废柴顾关山看着他,眯起眼睛:“……你是文盲吧?” 沈泽:“……” 沈泽终于在顾关山身上看到了她妈的基因,心想血缘真是斩不断了——但是他早就知道了顾关山是个讨厌鬼。 他抽了房卡,前台的小姐和他们礼貌问好,他和顾关山刷房卡上楼,在电梯里,沈泽突然问:“你今天在未名湖边,是什么意思?” 顾关山一呆:“……啊?” “我当时没怎么听懂。”沈泽疑惑地皱起眉毛,“什么出不出去的……顾关山,你想去那个学校吗?” 顾关山眼睛眨了眨,答道:“一般,没有很想去。” 她并不是个擅长在这方面说谎的人,因此看起来有些不自然:“毕竟离家十万八千里的。那可是伊利诺伊州呢……飞机要二十个小时,隔过十三个时区,学校在五大湖边上的——那个我们只在课本上学过的五大湖。” 沈泽那一瞬间,敏锐地听出了顾关山的动摇,但动摇只有一瞬,立刻被很好地掩饰了起来。 “而且……”顾关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沈泽,那一瞬间,她的语气坚定了起来。 “而且我和你,都约定好了。”顾关山坚定地说。 “——我是不会抛弃你的。” 沈泽:“……你这个语气。” 沈泽心里不知是什么个滋味,他只知道顾关山可能是想去的,她在那个江北画室里三个月瘦了将近十斤……十斤,什么概念? 可是,如果沈泽撺掇她出去的话,她会动摇吗? ——可如果她动摇,随之而来的就是四年的分离,四年的异国,十三个小时的时差,二十个小时的航班,一万一千公里的距离,谁都无法保证这一千四百天和上万公里的距离之间,会发生什么。 会失去她也说不定。 ……而那对沈泽而言,是个连想都不会去想的代价。 沈泽干涩地一笑,伸手在顾关山的头上一拍,说:“始乱终弃要不得,你知不知道?” 顾关山笑得眼睛弯弯,她一笑,眼睛就像个月牙儿,甜甜的。 “我当然知道了。”顾关山笑眯眯道:“你放心吧,我可厉害了——”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十五楼,沈泽想说什么,顾关山就一脚踩了出去。 她似乎真的瘦了不少,沈泽看到她露在外面的脚踝,白皙又消瘦,骨节凸起,以前还有点肉肉的,现在瘦的像个小竹子。 沈泽被刺得眼睛发疼,立即找了个解决方法:“我们今晚出去吃串?” 顾关山一呆:“诶?” 沈泽盘算了一下,晚上吃肉长秤,羊肉串又肥,再来点儿麻小,给姓顾的讨厌鬼贴春膘再合适不过了。 “你获奖的那天晚上,不是要去吃那个团购嘛。”沈泽说,“结果拿了奖你就激动到吃不下东西……今晚正好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去吃那个。” 顾关山立刻表态:“可以的!我想吃麻辣小龙虾!” 沈泽一拍桌子:“走,今晚哥请你,想吃什么点什么,烤羊排还是羊腿你定!” 顾关山担心地说:“沈泽,是你想吃吧?晚上吃那么油腻的东西小心长胖……大多数男人都是到了婚后才发胖的,你要是提前发胖了怎么办!现在三高发病也变早了,三高可不是闹着玩的哦。” 沈泽:“……” 沈泽直接摁着姓顾的讨厌鬼坐电梯下楼,心想改天一定要让顾关山摸摸自己的腹肌,让她放宽心——就他这锻炼量,发胖根本就是个伪命题。 但是沈泽一想顾关山说起‘男人婚后’的小模样,又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顾关山却有点担心地看着他,看那模样,还是真的担心他三高。 ——这样的姑娘,打死都不能留给别人,沈泽想。 可是他又有些难以言说的难受和负罪感,他担心绊倒了顾关山,沈泽劝自己不要去干涉顾关山想留在国内的决定,却又忍不住想问个明白,她真的不后悔么? 沈泽却又忍不住问:“……顾关山,你不后悔吗?” 顾关山想都不想,直视着沈泽,反问:“我后悔做什么?” 她顿了顿,严肃地开了口: “沈泽。” “你不要小看我,无论在哪里——在一中,或者是在江北,或者是在哪个院校。” 顾关山直视着沈泽,说:“我都能做到最好,沈泽。你知道的,我对自己一直都是个狠心的人。 “我在哪里都能做到最好,所以,无论在哪儿——” “——我都走得远。” 电梯再度叮地一声响起,门缓缓打开。   ☆、第65章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 他们回去的那天, 沈泽买的是下午的机票, 到他们市里的机场, 应该是晚上八点多。 在首都机场时,他听见顾关山在一株厕所旁的青翠盆栽后用英语和一个人打电话。 “谢谢您。”她的英语流利又干净, 拿着手机, 一口标准的维多利亚式英音,吐字清晰地说:“……但是我想我会拒绝您的橄榄枝。” 那头似乎说了什么, 沈泽并不听得分明,只听见顾关山轻声道:“……是的, 您猜的没错。” “谢谢您……”她又深吸了一口气, 道:“我的想法非常坚决,我不会把他一个人留在国内, 我……” 顾关山顿了顿, 仍是那口清晰的英音,不卑不亢地说:“……我这辈子都不会背弃他,是他把我从最黑暗的日子里拖了出来。” “……是,永远都不会。” 沈泽怔在了当场,隔着那株盆栽看着她的背影。 顾关山背对着沈泽,沈泽无从观察她的表情,她最后又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挂断了电话。 下午的阳光洒在她身上,顾关山穿着棉灰的上衣, 她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 过了会儿, 将手机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直起脊背望向巨大窗户外璀璨的夕阳。 那场景非常的壮观,太阳的光犹如熔金般挤在机场的跑道和草地上,起落架都被晒成了亮金,犹如一首永不消亡的、吟游诗人弹唱了千万年的诗歌。 沈泽没有走上前,他手上仍滴着水,看着姑娘纤细的背影。他看了一会儿,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经过,拍了拍顾关山的肩膀,递给了她一包纸巾。 沈泽:“……” 顾关山接过纸巾,低声道谢。 那西装革履的人安慰她:“人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过了这一关还是人生。” 然后那个人安慰完,大步离去,顾关山背对着沈泽,抽纸巾擦干净了眼泪。 沈泽那一瞬间心都被绞紧了,他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她为什么不能哭呢? 顾关山擤了擤鼻涕,将纸巾扔了,用冰凉的手背擦了擦眼角,然后回过了头,等沈泽从厕所出来。 沈泽瞬间往后一躲。 沈泽不愿意让顾关山知道他刚刚看她打完了电话,他停顿了一会儿,又折回去湿了湿手,装作刚洗完手出来的样子,出来时和顾关山开朗地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洗得这么快?”沈泽问,又指了指她的鼻子,提醒她:“你流鼻涕了。” 顾关山笑了起来,温和道:“可能是昨晚空调温度开低了?感冒吧。走吧,沈泽,快登机了。” “说起来,我刚刚好像听到外面有个人在用英语打电话……”沈泽犹豫着说道,却又不愿意点破。 顾关山笑了笑,连提都不提刚刚发生的事情,开玩笑道:“那有什么奇怪的?这里本来就是首都机场。你想听英语的话我也可以说给你听呀。我英语口语还是挺厉害的,保证和你在听力书上听的质量持平。” 然后顾关山笑着转过身,拉着沈泽向候机区走去。 沈泽看见金红的夕阳流了一地,像是神话中,阿格琉斯被刺破足踵流下的血。 - 他们回去得非常及时,按顾关山的话说,是“刚好赶上了文科三本选修讲完”。 大多数学校在高二下学期时,已经开始了他们的一轮复习,几乎没有学科会等到高三再开始一轮复习的——从英语数学语文,再到历史地理政治,都在那个樱花绽放的三月开始了他们血腥的万里长征。 先是卷子,再是学案,一打一打地印,课代表不停地跑着各科的教研室,风琴夹装不下日益膨胀的考试卷,他们就开始用胶棒粘。 老师订了新的教辅书,市里出版社印的没什么卵用的‘一轮复习资料’在走廊里堆得老高,向学生们耀武扬威。 首先是从桌洞开始,桌洞放不下那么多厚得能拍死人的教辅书;然后是桌面,学生们在桌面上用教辅书堆起长城——再然后,学生们的书连外面的柜子都装不下了。 丁芳芳愁眉苦脸:“市里那个狗屎出版社就不能好好印他们的旅游地图吗?” 顾关山头都不抬,踩在凳子档儿上抄笔记,一边抄一边说:“想都别想,他们就指着我们的教辅书赚钱呢,现在高德地图就能把那点小旅游地图挤死,靠旅游地图赚钱,不如指望从天而降一个小偷把游客的手机全偷光了实在。” 丁芳芳:“……” 丁芳芳头痛地指着政治题:“受不了了,我觉得我们高二学的和高三的题完全不是一个画风!你说,从这么一句话里头怎么看出供求关系的道理?” “还要默写洋流呢……”顾关山嘀咕道:“也不知道诉求是什么,文科怎么就是充满了‘貌似很有道理的瞎比比’……隔壁理科班就好多了。” 李西从厚厚的英语学案里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问:“我知道,隔壁理科班在貌似很客观地掉头发,你打算去试试?” 顾关山:“……” 沈泽在后头踢了踢顾关山的凳子,欠扁道:“有什么难的?有什么题拿来哥给你讲。” 顾关山磨了磨牙:“你闭嘴,离我三十米远,我现在听到你喘气就生气。” 沈泽又扯了扯顾关山松松散散的马尾辫,欠揍道:“不就是政治考了和你一个分嘛,顾关山你这样嫉妒我可要不得——” 顾关山二话不说回过头,把文综答题纸啪地摔在了沈泽桌上。 沈泽文综二卷九十二分,顾关山二卷一百零六分,俩人中间光是一个文综二卷都差着十四分,外加一个重本线。 沈泽:“……” 顾关山凉飕飕地说:“学霸您口气不小,继续努力。” ………… …… 李西小声地对顾关山说悄悄话:“关山你也太坏了,沈泽能好好学习都很不容易了,他想嚣张就让他嚣张一下嘛……” 顾关山对着一道向量题挠头发,头都不抬地说:“那叫嚣张吗,那叫尾巴往天上翘。” 李西纠结起来:“你说的倒是也没错……” “而且,”顾关山偷偷回头看了沈泽一眼,沈泽正在卷子后面,短头发支棱着,眼镜放在书堆顶上。 “——而且,他不能停下。”顾关山用自动铅在题上做了个辅助线,教室里的白炽灯白花花的,春天的花香从楼下飘上了五层楼,飘进了高二的教室,像是他们和这个春天唯一的维系。 “……一个要考北大的人,”顾关山语气凉飕飕:“文综二卷考不过我,我直接把他打死。” 李西:“……” 李西由衷地说:“你是不是很会□□人啊?” - 很会□□人的顾关山做完了作业,趴在桌上打了个哈欠。 她多日连轴转,累得不行,李西家在附近租了房子,下了倒数第二节晚自习就走了,沈泽却还留在教室学习。 丁芳芳趁最后一节晚自习,跑到了顾关山身边。 “我怎么看你最近都不爱画画了……”丁芳芳说:“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现在学习比中考的时候都用功。” 顾关山回头看了一眼沈泽,沈泽正在戴着他的降噪耳机听音乐刷题,顾关山小声道:“高考能和中考比嘛,中考才多点东西……而且我现在每天在画室太累了,有点画到吐的感觉,在学校就不想碰了。” 丁芳芳:“……” “我真的……”顾关山头痛地捂住脑袋:“每天这个灰那个灰,这个光那个光,这个阴影那个阴影,这个美院喜欢这么画那个美院喜欢那么画……鬼知道他们竟然是这么教学生的。” 丁芳芳头疼起来:“你不是还拿了个什么很厉害的奖吗?” 顾关山:“你要听实话吗?” 丁芳芳:“你说。” “分析过了。”顾关山绝望道:“如果有面试,需要作品集的话,那个奖可以加分。没有的话就没什么卵用,还是得跟着他们这个灰那个灰地画。” 丁芳芳:“……你年纪轻轻获了奖,就这个待遇?” 顾关山脑阔痛:“你以为哦……不过有杂志社还是什么的找我,说要包装我,炒作我,炒个十七岁天才少女人设什么的……” 丁芳芳诚实表达自己的感受:“噗嗤。” 顾关山:“卖人设是小事,但是这种什么天才少女,实在弱智得有点过分,然后如果最后再炒作之后,发现我连个美院都考不上,那可真是人设崩塌……” “等等你的重点怎么这么奇怪……你总不能考不上美院吧?!”丁芳芳终于抓住了重点:“你怎么可能考不上?” 顾关山捂着头:“你闭嘴吧你。” “我就想好好高个考。”顾关山头疼起来:“所以短时间是出不来作品的,也不想陪他们炒作,所以那些人我统统拒绝了。” 丁芳芳:“……” 丁芳芳难以置信道:“……那些人?这应该算一个出名的机会吧?” 顾关山点了点头:“是,我统统拒绝了。” 丁芳芳在教室里头摸了个苹果开始啃,一边啃一边问:“……你图什么……就为了考个美院?” 顾关山冷静地说:“考美院是一回事。但是我拒绝这些人又是另一回事。——芳芳,我前几天拒绝了一所北美top2的艺术院校对我抛出的橄榄枝。” 丁芳芳:“……” 丁芳芳喷出一口苹果:“姓顾的你他妈是失心疯——” 顾关山当机立断地将丁芳芳嘴捂了,惊恐地环视四周,看见没有人看向他们的角落才松开手。 丁芳芳难以置信地看着顾关山:“你……你,你连北美top2都拒绝了……” 她平静地看着丁芳芳,说:“这不重要。丁芳芳,你了解我。” 那一瞬间,两个人沉默了一下。 “……你下定了决心的事情,”丁芳芳愣了愣道:“……就会做到最好。” 顾关山笑了起来:“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丁芳芳:“所以……” “……所以,”顾关山低头写她的题,清淡地说:“所以我拒绝了他们,因为那些东西我就算没有他们,也迟早会拿到手里。” 实力,名声,无论是什么,该是顾关山的,她无论花多长时间,花多少精力,都会拿到手里头,靠自己的一双手,而不是靠什么身外的东西。 丁芳芳安静了一会儿,趴在顾关山旁边将手里的苹果啃完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半天,丁芳芳丢了果核,终于冒出一句:“……行,那我就不操心你了,你多少也是个有人疼的主。” 顾关山将头发往脑后捋了捋,她的马尾松松地绑着,眉眼洒脱,还是像个搞艺术的,只是有种说不出的憔悴。 丁芳芳犹豫了一下,说:“你也多吃点东西吧,小心别垮了,离高中毕业还有快一年呢。” 顾关山嫌弃地说:“你真是越来越啰嗦了。” 夜空中繁星闪烁,凛凛大海静谧地冲刷着这座春天的城。 丁芳芳突然冒出一句:“他知道吗?” 顾关山一呆:“啊?” 丁芳芳指了指沈泽的位置,低声问:“沈泽。他知道这回事吗?”   ☆、第66章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 顾关山安静了一下, 问丁芳芳:“告诉他干嘛?” “你做一件事情, 不是为了让别人知道。”顾关山轻声道:“我不想让他有负罪感,觉得他拖累了我, 我就是想让他开开心心的, 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学习就可以了。” 丁芳芳那一瞬间几乎不能理解:“顾关山你知不知道一件事如果没人知道,就算没干过?” 顾关山笑了起来:“法理上的疑罪从无?我当然知道, 那就算没做过吧。” 丁芳芳:“……” “你怎么会连法理都知道……我真的不理解你们这些文不辣几的人……”丁芳芳小声说, “你爸妈虽然是傻逼, 但你在他们身上沾染上的这种文人气太重了。” 顾关山怼她:“放屁,我这叫一颗温柔的女孩心。” 丁芳芳怼回去:“放狗屁,你这是把他当你女朋友宠。” 顾关山:“……” 顾关山看了看表,开始装书包,一边装一边道:“行,这话我爱听,我就是把他当我女朋友宠着——反正你别去他面前和他说什么有的没的,我没有刻意瞒着他,但是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过得有多操蛋,你如果让沈泽知道了,我第一个跟你急。” 丁芳芳好奇地问:“到底过得有多操蛋啊?” 顾关山不说话了, 她把笔记本和速写本塞进自己的包里, 濒临下课的时候班里躁动起来, 沈泽突然喊道:“顾关山。” 他将耳机摘了下来, 伸了个懒腰, 对顾关山说:“你喊我做什么?” 顾关山顿了顿:“没怎么——” 然后顾关山笑了起来:“就是和你说一声, 晚安而已。” 下课铃叮叮铃铃地响起,教室里瞬间嘈杂起来,丁芳芳拽了自己的包就跑,回去打一场名为抢夺热水资源的战争,顾关山只觉得她回去就要冒出一句‘大吉大利晚上吃鸡’…… 她把自己的包慢吞吞地收拾好了,沈泽将自己的书包随便一装,教室里剩的人不多了,月光洒在大理石窗台上。 沈泽突然冒出一句:“晚什么安?” 顾关山一愣:“诶?” “我巴不得你……”沈泽嗤地笑了起来:“想我想得睡不着觉呢。” 顾关山噗嗤一声,放松地笑了出来:“你是流氓吧?” - 早春的阳光洒了下来,顾关山在教室里趴着,模糊地睁开了眼睛。 她先是看到了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指甲缝隙仍卡着靛蓝色的颜料,看上去有点像是涂了指甲油。 三月末,樱花绽放,楼上的高三正在考第一次模拟考试,考试严格掐表并打铃,上午九点开考语文,两个半小时,连阅卷都是全部扫描进电脑,电脑阅卷的。 丁芳芳晃了晃她的肩膀,提醒她:“今天铃声都是按高考来的……你该去画室了。” 花朵之间飞过白蝴蝶,远山都是白的,犹如落了春雪。 “……这就到时间了。”顾关山坐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难受地伸了个懒腰:“……真讨厌啊……” 丁芳芳道:“你竟然也会有讨厌去画室的一天……” “我不仅讨厌画室,”顾关山说:“我还讨厌那里的百分之八十的同学呢,顺便再给你说个令你震惊的事情——” 丁芳芳:“嗯?” “——我还在他们的中班里呢。”顾关山嗤地笑了起来:“我就像出不去了一样。” 丁芳芳:“……” 顾关山起来伸了个懒腰,背起自己的画板,向教室外走去。 丁芳芳震惊地跟了上去:“你还在他们的中等班?!” “对。”顾关山说,“我的色彩太差了,人像也不行,出不去。” 丁芳芳:“……” 顾关山对她随意地一挥手:“我走了,再见。” 顾关山背着画板下楼,零零星星地有几个和她同去江北画室的艺术生跟上,在楼梯口喊她‘关山姐’,他们并排一起往下走。 丁芳芳目送着顾关山离去,一脸懵逼,只觉得这名为联考的考试肯定哪里有点问题,但是这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她又说不准。 - 画室外藤萝生长,绽出嫩绿的叶子,阳光将影子打在地上,顾关山看着自己面前的纸,发起了呆。 “发什么呆!”助教喝道:“色彩考试总共也就三个小时,哪里有时间给你们愣神儿?” 顾关山看着自己的调色板,有种说不出的茫然。 她进画室之前,觉得这一切都会再简单不过,画画对她而言几乎是像吃饭喝水睡觉一样自然的事情,但是当她真的走了进来,才意识到自己的短板。 助教走了过来,奇怪地问顾关山:“你颜色是不是铺的太深了?” 顾关山愣了愣:“还——还行吧——” “明度可以低,亮度不行,我记得你不还是,拿了什么凤凰奖的人吗?为什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那助教奇怪地问:“——你进来的时候还有点美术基础呢。” 顾关山低下头,低声道:“……是另一个角度上的基础。” 助教摇了摇头,走了。 “别太自我。”助教一边走一边教育所有人:“你们既然坐在这里,就没什么特别的,也别觉得自己拿了个奖就了不起了。” 顾关山:“……” 助教说:“拿了个奖又怎么样?是联考会为了你改变规则还是校考会为了你改变规则?你大可以继续自创流派,能考上——清美?”他看向顾关山,嘲弄地问:“——你的志愿是清美对吧?……能考上算我输。” 顾关山咬了咬牙,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伸手将那张纸揭了,贴了一张白纸。 陈南声在画室那头大声笑了起来,然后整个画室都笑了。 为什么不好笑呢?那个狂妄的、尖锐的,用最冷淡的模样拒绝追求的顾关山,在十七岁的年纪拿了个凤凰金奖的顾关山——坐到静物前,竟然只有被羞辱的份。 ——他们越嘲笑,顾关山拿笔的手越抖,调的颜色越乱,他们越笑,顾关山越是咬紧牙关,将眼泪憋在里面,撑起自己的脊背,却越觉得自己外强中干。 顾关山那一瞬间,感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窘迫。 她那色彩画的差吗?并不差,顾关山的底子就在那里,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但是她所处的位置就是在走钢丝,哪怕再小的失误都会被放大一百倍,就像明星脸上长一个痘都会被挂去匿版讨论。 看到美人就挑着刺认为肯定是整了容,看到漂亮姑娘用个macbook就认为她有干爹——在戚风蛋糕里找着骨头,他们喜欢英雄狼狈滚落神坛,看仲永泯然众人,看美人沦落风尘,然后再重重踏上一脚: “——不过如此!”他们说,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顾关山从来都不怕羞辱,那些羞辱过她的人——她的父亲母亲,和那些亲人,个个都比这些路人凶狠,她从那里挨过的刀把把都比这个尖锐,但是顾关山凭着一股狠劲和悍然,咬紧了牙,什么不是问题,从没有她过不去的坎儿。 ——但是这个坎儿,她无能为力。 应试教育要的是一种磨灭个性的美,顾关山却是个极度自我为中心的人,她自我意识强盛又不愿退让,而那种强盛和傲气令她无法对这种教育低头。 可是画画不就是自我意识吗?她想。 美术最珍贵的就是个人的风格,照着画,画个差不多,这连小孩子都会,画个灰蒙蒙的东西又有多难?插画原画培训班三个月就能速成一个游戏公司员工出来,但是然后呢? 那个游戏公司员工能走到哪一步? 他能自成一派吗,他能走到哪里,他除了照着画之外还会做什么? 顾关山努力忍住自己的酸涩,她不是个会认输的人。 ——撑过明年二月就好了,只要过了二月校考,一切都会结束了,那时候画画又会变得令人身心愉快,等六月结束就可以回到明天画室,和谭天向明老师一起玩色粉笔和油画颜料,可以在本子上给沈泽画小人了。 顾关山坐在太阳光里,屏蔽了外面的声音想,也就是十个月而已。 十个月而已,这么想想的话,高中实在是很短,但是也很长了。 - 凤凰奖并没有在顾关山的生活里激起太大的水花。 到了五月的时候,从六班到画室里,几乎已经没人记得顾关山曾经是个得过奖的人了。 五月绣球花姹紫嫣红,阳光钻了树缝,顾关山趁着中间的休息时间窝进高级班的教室里,抱着画板和柏晴她们聊天吹水。 柏晴好奇地问:“你以前那个画室闲下来都做什么啊?” “我们很少闲下来……”顾关山想了想,“不过有时候会做点什么小游戏什么的,谭天老师最喜欢的是让我们一起画三分钟和五分钟的速写,你们做过吗?” 柏晴一愣:“三分钟速写?” 顾关山笑了起来:“国外比较流行的,很好玩!掐表三分钟,给你一支笔一张纸,你把你看到的东西画下来,只能画的非常潦草——毕竟三分钟嘛,所以非常考验你的总结能力。” 柏晴不无羡慕地说:“你们那画室好好玩啊……能遇到你们那样的老师,画画肯定可开心了。” “是很开心的。”顾关山笑得眼睛弯弯:“等你高考完了,跟我一起去玩呀,他们说让我去当助教——但是没有工资。” 柏晴笑道:“好——” 顾关山跟着柏晴一起笑了起来。 她手机微微一震,顾关山懒洋洋地眯起眼睛。 柏晴问:“是谁发的短信?” 顾关山掏出来看了看,她本来坐在绣球花的影子里,眉眼都懒洋洋的——她在自己的班级里神经永远都太过紧绷,来这个房间时就放松得像是一只被摸了肚皮的猫科动物。 但是顾关山看到那条短信时,脸色却微微变了一下,刹那浑身一僵。 柏晴意识到顾关山的脸色不太对劲,关切地问:“怎……怎么了?” 顾关山沉默了一下,轻声道: “我爸,让我现在去一趟车振国的办公室……” “——他说他现在在那。”   ☆、第67章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 阳光沿着窗棱落下, 灰尘在空中漂浮,顾关山的脚印踩在斑驳的阳光上, 她站在门前犹豫片刻, 似乎下定了什么可怕的决心, 然后伸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她爸爸冷冷的声音:“进来。” 那句话由他来说其实不太合适,因为那是车振国的办公室, ‘请进’不应该由顾远川开口, 顾关山明显地听出她父亲的的不耐烦——甚至不耐烦保持最基本的礼貌了。 顾关山推门走了进去,车振国正和顾远川两个大杀器站在一个房间里,顾远川冷若冰霜地看了顾关山一眼, 顾关山被他一看, 那一瞬间,说真的,有点想死。 顾关山有点怕顾远川看不起她。 她手心出汗, 战战兢兢地站在了两个人面前,阳光洒在前头,顾关山脑子里瞬间百转千回:怎么办才好?画成这个样子——这个样子。 就算顾远川现在站在这里,说“你别画了, 跟我回去, 以后学艺术这件事说都不要说”——她都无能为力,顾关山的一部分甚至有点自暴自弃地想,要不然就跟着回去算了, 现在回去学文化课还来得及。 但是另一部分, 那个原原本本的顾关山却不愿意认输。 再屈辱也没关系, 不要脸了也没关系——这是终究她想走,为此流血流汗的那条路。 顾关山咬了咬牙,抬起头望向坐在凳子上谈话的两个人。 车振国道:“你女儿不能说没有基础,但是各方面来说都非常不服从我们的管理,所以为了她的将来,我希望你们能在高三的时候让她去北京集训,我们这里无法帮助她考上清美。” 顾远川没有说话。 她握住了拳头,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车振国想了想,又道:“小顾,你说说看?说真的,我们也算这市里的老牌画室,养出不少优秀艺术生,去向都不错,我们都敢保证江南美院保底的。你女儿明明那么有底子的孩子,在我们这里就总有些问题,为什么有问题吧,我们又说不明白……” 顾关山咬了咬牙。 她眼睫毛微微颤抖了起来,低下了头。 “问题我已经听过了,不服从管理——”顾远川接了话茬,“一下课就往别的班跑,心散,怎么画都不见进步?” 顾关山咬了咬嘴唇,眼睫毛微微颤抖,觉得自己要倒霉了。 “所以,”顾远川慢条斯理道:“车老师您是来找我告状来了?还专程打电话叫了我一声。” 车振国微微一愣。 顾关山听了那句话,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爸爸的重点在于打扰了他的时间。 自从顾关山的父亲和沈泽聊过那次天,就再也没管过顾关山的学习:无论是文化课还是艺术,甚至到后面的获奖,顾父都只做到钱给够,别的一概不管,所有的事情统统和他没有关系,仿佛顾关山只是一个和他同姓的陌生人。 顾远川说:“开家长会,我可以理解。” “我也理解你教一个孩子,教了半天都扶不到路上的愤怒——”顾远川平静地说,“我以前就是个老师,教个朽木不可雕的熊孩子,确实是让人挺生气的。” 车振国说:“家长您明白就——” “但是,”顾远川嘲讽地道:“车老师,你别怪我说话不客气,我说的是‘朽木不可雕’的孩子。” 顾关山那一瞬间愣住了,阳光洒在地上,那两个成年人在地板上留了个剪影。 顾远川平平道:“这话我就给你挑明吧,顾关山这孩子我确实生的不好,没生出我们夫妇那种聪明劲儿,这么多年我逼她学习也逼明白了。——但是‘朽木’?算不上,老师如果教不好这种小孩,还是先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吧。” “我花钱让她来你们画室的时候,她宁可被我拖着在地上揍,都一定要画画——”他说。 顾远川犹如在谈什么让他极为不快的事情,嘴唇抽了一下:“——我撕了她的本子,她还是要画画,宁可和一个毛头小子借电脑借设备,都要把她那个漫画画完。” 顾关山看着自己的父亲,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最后呢?那个漫画拿了什么奖,你清楚。”顾远川望向车振国:“我把这样的孩子交给了你们,你们给了我什么答复?” 车振国强硬道:“这位家长,我问心无愧,我对她没有任何区别对待,是她扶不上墙——” 顾远川冷冷地说:“扶不上墙?那是因为本来就不是一滩烂泥。” 车振国态度软化了些许:“而且您这属于无理取闹,是个人都知道美术联考到了高三的阶段,最好要到当地去找一个画室,学他们那里的套路,没有比当地的画室更明白那个美院的套路的了——” 顾远川一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他举手投足带着一种文人气儿,却又带着一股混迹社会多年的,令人窒息的上位者的气息:“我没说不去北京。我答应了那个小毛孩,说到就要做到。” 他话锋一转,温和道:“——车老师,我是想笑话笑话你。” 他的语气极其和缓,却又带着小冰刀,顾关山模糊地意识到自己父亲动了怒。 “我读书的时候,朱教授告诉我们,当老师教不好自己的学生时,”顾远川似笑非笑地说:“——老师更要自省,也更要严以律己,严谨治学。他说为人师表重要的是一个表率的‘表’字,我深以为然,当了六年的老师,无时无刻不把那句话放在心上。” 车振国:“可我是——” 顾远川温文尔雅道:“——您是帮人过联考的老师,所以大可以不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 然后顾远川嘲讽地一笑,说:“车老师你倒也别往心里去,我就是这么个人,心里想点什么就藏不住,一辈子悍惯了,见不得人用这种标准要求自己。” “——高三集训的画室我会再去了解。顾关山,走了。” 他说完就转身离去,车振国看着他的背影像是看着刺儿头,顾关山在原地愣了一下神,也立即从里面跑了出去,跟上了自己的父亲。 - 顾远川出来之后走了几步,带着他女儿从画室里走了出来,在老街的一头站定。 晚春粉蓝的绣球花绽放,粉蓝粉紫的颜色一团团一簇簇,犹如水彩般染满了一整条街,春天五光十色,阳光温暖。 顾关山跟着自己的父亲往前走,走了几步,顾远川突然问: “……画的不顺?” 顾关山难堪地点了点头。 她爸冷冰冰地道:“活该,这条路本来就难走,让你学文化课你为什么不学?” 顾关山没有说话,但也没有低头。 她爸:“……” “前几天,”她爸冷冰冰地道:“我和一个学艺术的老同学谈了谈这件事。” 他一边说一边去路边的超市买了两支水,递给顾关山一支,那时候已经二十多度,绣球花和鸢尾开放的季节天气已经有些热,水却摸起来冰凉。 顾关山看着她的父亲。 他早已不是当初青春年少的样子,眼角爬上了细纹,也有些发胖,目光在眼镜后却仍然冰冷犀利,让人心生畏惧。 “他说国内读艺术也不是多糟糕的事情,但是前提是你得能撑过艺考。”他没什么情绪地说:“如果撑不过去——看你这模样也悬。” 顾关山咬紧了牙。 “……你有语言底子,所以可以联系一下中介,出国。” 她父亲想了想,又冷淡地道:”……一年五六十万而已,没必要留在国内受这种折腾。” 顾关山说:“……我不想。” 她并不想多解释,顾关山对她父亲太过了解,明白她的决定绝对当得起一句鄙夷至极的‘没出息的东西’。 事实上没人能理解那决定……大概真的不会有人。顾关山憔悴地捂住了头,对他说:“……爸。” 她爸拧开了那瓶水,问:“怎么了?” “我……我顶得住。”顾关山低声道:“没有必要出国,你别担心我。” 她爸哼了一声。 顾关山紧张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信一些:“我实话实说,这种套路我习惯不了……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总归还是比马大,我再逼一下自己,证总能拿得到的……” “拿……拿到证就好说了。”顾关山勉强地说:“我文化课成绩在艺术生里应该算很拔尖的,只要能拿到,我就能进。” 她爸:“……” 顾关山的父亲有些失望地看着她。 顾关山几乎都要不能呼吸了。 那感觉让人非常的陌生,她害怕她的父亲,却更害怕这种失望的目光。 那就像是在揭开顾关山的伤疤,把她最不堪的一部分拖出来,却又只投以一双失望的眼睛。 ——你在我这里,反抗我这么多年,我们为此几乎恩断义绝,为的就是这么个将来? 那双眼睛是这样说的。 不是,不是——你看到的不是一切。顾关山难受地想,可是,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呢,想打个脸怎么这么难呢? 不也是上美院吗? 虽然苟且了一些,但也是一个有保障的方法和选择,顾关山有着十全的把握,只是这方法不是一条能证明自己实力的道路。 可是人生不就是这样的吗,连神父都会说“上帝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式工作,但他仍会到达事成的彼岸”——连上帝都不是万能的,何况一个十七岁的顾关山? 能达到那个结果,不就够了吗? 她的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行,我回去给你调个班。” 顾关山抬头看向他。 “你那个老师不行,我该早点来。”他平淡地说:“我不懂美术都看得出。” 她爸爸顿了顿,鄙薄地道:“——用教‘垃圾’的方式教一个人,也不嫌自己身上散着垃圾味儿?” 顾关山:“我——” 顾远川摸了车钥匙,开了锁,那辆漆黑的商务奥迪滴地响了一声。 他打断了自己的女儿,说:“我想办法给你调个班,塞点钱也行怎么也行,反正把你换到高级班去——至少得换个老师。你先回学校上课吧。”   第六十七章   -   他们从高二下学期开始, 突然忙了起来。   楼上的高三已经压抑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而他们就是那种不可思议的压抑的候补, 江湖代代更替, 沈泽的传说已经隐没在了高一新起之秀里面。   上一届的扛把子“学习去了”, 他们说,一中不愧是一中,连沈泽那种刺儿头都能降得服服帖帖。   那时候的孩子们好像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他们不知道真正降服沈泽的是未来。   何况沈泽还是原本的沈泽,校霸走到哪都仍沾着校霸的习气, 五月中旬的下午, 他和谢真在校园里溜达了一会儿, 校园的绣球花开得姹紫嫣红,晴空湛蓝, 天气好得不像话。   谢真说:“沈泽,搁到以前, 我们怎么可能在这种天上课?早翻出去了。”   沈泽深以为然,怀念地说:“学校旁边的桌球室估计很久没见我们了,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谢真瞬间热泪盈眶:“泽哥你打算翘课不!我跟你一起去!我想念篮球场!我不想做五三了!”   沈泽立即道:“翘课好,翘课。这种天气老子才不窝在学校里呢,我感到自由在呼唤我!”   谢真感动地说:“走!我们下午就去周边街上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你当了一个学期的好学生都不想念我们横行老城镇的日子吗?”   沈泽斩钉截铁道:“翘课,就这么定了。”   谢真一腔热泪:“走!我们也该放虎归山了!”   沈泽顿了顿, 似乎醒了过来,奇怪地问:“等等谢真,谁和你放虎归山?”   谢真懵逼:“……???”   沈泽奇怪地看着谢真道:“我去给顾关山送午饭, 和你有一毛钱关系。”   谢真:“……”   “姓顾的越来越不省心。”沈泽语气危险……   昔日的扛把子拧着眉头,犹如在说要去找什么人的晦气:“年纪一把了,连饭都不主动吃,找过他们画室的几个人,让他们吃饭的时候叫着她,她嫌711的盒饭又是什么红烧肉肉老又是什么地三鲜菜咸,要么就是便当米饭难吃,吃不下,就天天啃他们的饭团——而且还只啃一个馅儿的。惯得一身毛病。”   谢真:“……”   沈泽阴沉地问:“那我也不能逼着她吃吧?”   谢真不平地嘀咕:“都快二十的人了,爱吃吃不吃拉倒……”   沈泽阴沉地,剜了他一眼……   谢真立刻撇清关系:“那我妈说的!和我没关系!——要我说顾关山也太瘦了,得好吃好喝的补着。”   沈泽欣慰道:“是吧,我也这么想。”   谢真忍着道:“……嗯。”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下午如果老师提问我,就说我中午打球受伤了,去医院,我去给她送饭。”   谢真忍了又忍:“……”   谢真说:“这你放心!我在学校呢,你毫无后顾之忧。”   ……   中午午休,教室,大家都换上了夏季短袖,教室里弥漫着股男生打球的汗味。   丁芳芳低头做题,他们那角落空了一大半,李西出去问题了,她半天奇怪地抬起头,问:“咦?说起来姓沈的去哪了?”   谢真坐在姓沈的座位上,心塞地问丁芳芳:“……你觉得顾关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丁芳芳疑惑地用笔戳了戳脸,道:“以前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是她和沈泽黏在一起之后我发现她挺会调|教人的。”   谢真:“……”   谢真义愤填膺:“……没错!红颜祸水!”   他又想了想,小声对丁芳芳道:“……别和她学哦。”   -   被姓顾的调|教了个彻彻底底的沈泽从大众点评和微信的什么‘吃喝玩乐公众号’上看了半天,最后锁定了一家CBD的远近闻名的粥铺,那家粥香饭甜,连米饭都蒸得走心,粒粒又晶莹又剔透,更不用提他们家的招牌小碟了。   沈泽一身校服,在CBD和一群西装革履高跟鞋十公分能戳破氢气球的上班族挤了近四十分钟,那家店火爆至极,他好不容易排队买上了几样荤素搭配的菜,又挑了几只对虾和杂谷熬粥,想着让顾关山在晚上当成宵夜吃——那画室里有开水间,把这小纸碗粥在开水里烫一下就能入口了。   然后他又穿过CBD,一路走去了顾关山的画室。   沿路的花都开了,什么格桑花,绣球,将整个城市染成了缤纷的颜色,远山青翠,春阳煦暖。   还有一年,他想——高考的季节终于逼近,老师开始与这一群高二提起‘距离你们的高考还有三百八十几天’,而楼上高三的教室的倒计时早已开始一字打头,一天比一天少,三模四模的卷子一张张地发下去,高三的老师脸上都是一片惫色。   ——等高考结束,沈泽想,那些辛苦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那该是个怎样的暑假呢,自由和青春?热烈又肆意?   他推开了江北画室的门,发现空无一人——顾关山经常在画室休息的下午留在画室画画,沈泽放轻了脚步走了进去,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他们画室的条件在市里都算不错的,地段也好,窗外总是花影斑驳,像是一首经久不灭的诗。   沈泽穿过了中级班的教室,他对他们那个班的老师一直印象不好,顾关山大约在上周终于进了另一个班,他注意到那个中级班的门关得严严实实,自从顾关山走后,画室休息的下午,那个班就再也没人进去画画了。   然后他走到了高级班门前。   那个门开着,画室的门上贴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学生的字儿:   “怕吃苦莫入此门,图安逸请往他处!施主画海无涯回头是岸,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下面又有人用红笔写了一句:“劝人学艺天打雷劈!!”   落款是他们的色彩老师的名字。   沈泽有点想笑,他轻轻推开了高级班的门。   然后他看见顾关山坐在凳子上,围着围裙,一脚踩着凳子档儿,背对着他。阳光夺目又温柔,女孩子消瘦却脊背挺直,面前的画纸空白一片。   他顿了顿,想喊顾关山的名字——   然后沈泽看见她的围裙上深深浅浅的水渍,那水还在一滴滴地往下落,像是女孩子的泪珠——沈泽心头一震,意识到她哭了。   顾关山坐在画纸面前,在空无一人的画室里压着声音,闷声在哭。   -   在艺考的集训过程中,哭是非常普遍的,你一个色彩一个静物画一千遍一万遍,一个人像这里抓完那里抓,一千遍一万遍地练,抖着手削铅笔在寒冬腊月洗调色板,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进步,今天画的是这样,明天却似乎还是画成了这样——但是距离联考和校考的时间却在一天天地变短,这是唯一的改变。   无数学生到了那个冬天,画着画着突然淌眼泪,心态崩溃并不是一句玩笑话,而是每天切实地发现在他们中间的人间真实。   ——未来在哪里?坐在画板前的每个人都知道,在自己的手上的笔里头。   但是他们只知道那未来在自己手里的笔上,却无能为力,你每一笔颜料和炭笔搭上那张纸,那线条那色块一铺出来,都是绝望。   我为什么做不到?为什么?哪哪都不对。我是不是没有天分,我是不是天生就笨?   可没人能回答,连自己也不行。   他们只能咬着牙,哭完之后再将调色板洗了,挑了颜料,仍要继续,犹如那千千万万个文化课考生在被窝里偷偷流的眼泪。   ——这世上从无易事,无论是哪条路。   -   沈泽没有上前。   顾关山坐在白纸前头,哭得肩膀都在抖,抽泣的声音隐在窗外的风里。她怕别人听到,因此压着自己的抽泣,但是哭的时候人是无法听清外界的声音的,她甚至意识不到——沈泽正在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提着他翘课买来的午饭和米粥。   她是个那样顽强的人,沈泽想,但是这一刻看上去却像一座崩塌的山。   ——天水有岳,名关山,其山脉十转九回,上者七日乃越。   沈泽心都要碎了。   他想说你别哭了,你不要哭,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月亮呢,哪怕是春天的积雪冬天的蝉鸣呢——只要你要,我都给你。   但是——   她为什么疼,为什么哭,他再清楚不过了,只是没面对。   沈泽站在门外,那屋里是一片暖阳和花影,女孩子坐在纸前掉眼泪,掉了半天,她抽了张纸巾擦了眼泪,擤了擤鼻涕,拍了拍脸——然后蘸了颜料开始在白纸上打形体。   她的手还有些抖,笔刷刷过纸面的时候线条也是颤的,灰黄色的线在纸上划拉的一条一条,动作非常顽强。   人生能遇到这个女孩子,是多幸福的事情,像是整个人生都有了奔头有了目标,沈泽想,怎么能放她走呢?   怎么能——放她走呢?   -   柏晴买了饭回来,在开水间给顾关山泡了一碗汤达人酸辣杯面,两个人蹲在凳子上,柏晴非常放得开,一手捧着饭盒,吃饭的姿势,非常的民工……   柏晴注意到顾关山眼睛发红,问:“又哭了?”   顾关山也不瞒着她,实事求是地点了点头:“嗯,我压力有点大。”   “艺考压力确实不小……”柏晴叹了口气,“但是像你这样这么早压力就这么大的应该还是少见。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你已经很好了。”   顾关山笑了笑,蹲在凳子上呼噜方便面,对柏晴说:“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做什么?”柏晴眨了眨眼睛:“我比你咸鱼多了,也没什么想考美院的想法——但是我倒也理解你,你面对的各方压力至少是我这种普通考生的十几倍。”   顾关山笑了起来:“是啊,你还记不记得那年那个什么少年组合……什么boys来着,他们中考的那几天?”   柏晴挥了挥手:“别说了,二十万人争着给他辅导物理。要我还中考?我早就被我的家教军团吓出屁了。”   顾关山噗嗤笑了出来,抱着杯面碗,叉里面的叉烧吃:“我也有点那个意思,但是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我哭不是因为这个。”   柏晴:“嗯?”   “我是过不去我心里的那关。”顾关山说,“我从来没在画画上碰过这么多壁,我一直在怀疑自己,我这样碰壁,这样苟且地考上一所学校……”   柏晴宽容地帮她说完:“……你心里无法接受。”   顾关山点了点头。   “唉……”柏晴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反正我也看不懂,我内心戏比你少点,我就想好好画画,先升学再说。我也喜欢画画,但是我没被逼到你这程度上,大概是因为脑回比较浅,没你们聪明人那点弯弯绕……”   顾关山:“我难道脑回就比较深吗?!”   “你这种人,”柏晴夹着块红烧肉指向顾关山,“就是那种聪明人的头脑,想得又细,容易钻牛角尖,但是没办法。这种牛角尖你只能自己克服,或者终于找到一个解决方法。”   顾关山不爽地问:“难道还有别的从牛角尖里钻出来的方法吗?”   柏晴:“还有人根本不会钻牛角尖,比如我。”   顾关山:“……”   顾关山被硬堵了回去,憋得不行,闷头喝方便面的汤。   柏晴喊她:“诶诶给我倒点……711这个米饭真的好难吃啊,大写的拒绝,没有点汤真的受不了……”   顾关山嫌弃地给她倒了酸辣汤,柏晴满足地将米饭扒拉完了,窗外夕阳西下,她突然问:“刚刚站在门口男生是谁?”   顾关山一怔:“……诶?”   “我看他提着饭。”柏晴迷惑地说,“长得挺高挺帅的,有点狼狗的感觉,我进来的时候他正在朝外走。”   顾关山迷茫地皱起眉,道:“啊?我不知道……是画室同学么?”   “不是,稍微有点眼熟,大概见过一两面……可能是送外卖的吧。”柏晴揉了揉眼睛,将便当盒子扔了,撸上袖套。   柏晴顿了顿,又不理解地道:“但是只是送个外卖吗……?”   “——我看着他走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不会提到的柏晴档案:其实是个绘本系简笔画画手,画风非常萌!-QAQ同时求个作收预收外加评论会不会被你们嫌弃呀……我去肝二更了嘤嘤!   第六十八章   -   上午下午天气还好好的, 晚上海上就吹来了积雨云, 空气里尽是水汽, 呼地吹过六班的教室。   常老师在讲台上懒洋洋地监自习, 顾关山座位的这个角落里的人越发地少, 丁芳芳疑惑地传了张纸条给顾关山的同桌——李西:‘沈泽这是不回来了?’   李西想了想,在纸条上写道:‘不知道。你问顾关山。’   丁芳芳:“……”   丁芳芳顿了顿,无话可说……   李西传完纸条又戳了戳她, 问:“怎么了?你今天怎么这么关注沈泽?”   丁芳芳微一思索:“没什么,我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预感, 和沈泽有点关系。”   李西点了点头, 望向外面的天穹, 喃喃道:“……其实我也有点。”   外面乌云光影重叠,大风吹过翠绿的树, 远处的海洋呈一种模糊的、混沌的黑色,像是一场毁天灭地的大雨的前兆。   班里唯一一个敢把手机放在桌面上的人——常老师, 瞄了一眼手机,对班里的同学懒洋洋地说:“同学们, 好消息,刚刚接到教务处通知,今晚最后一节晚自习取消。”   班里登时一片大哗。   “台风……愿望,”常老师随口说:“这名字还挺好听的……总之它今晚九点登陆, 大家关好门窗,在宿舍的同学要小心,咱们宿舍楼那个破样, 估计顶不过几场风。”   丁芳芳顿了顿,对李西轻声道:“……也可能是台风要来了吧。”   -   那是个说是世界末日都有人相信的夜晚。   沈泽在路上走了很久,坐错了公交车,窗外的雨水淋淋漓漓地洒在窗玻璃上,夜色合着橘黄鲜红的霓虹灯,犹如万花筒一样绚烂。   他什么都没想,也可能什么都想了,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思索什么。   脑海中萦绕不去的,却是顾关山的眼泪,一滴滴地掉在她的膝盖上。   顾关山疼哭过,因为父母哭过,因为沈泽是个混蛋而哭过……却从没有因为无能为力而落泪。   沈泽望向玻璃窗,夜里的公交车人稀稀落落地坐着,他从窗户里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个少年人——头发短,眼睛漆黑,薄薄的嘴唇紧抿,头发丝上的水一滴滴地往下落。   他怎么会遇到那样的人呢……   遇到那样一个,无时无刻不让人记在脑中,惦在心头,绚烂又苍白,像是一朵崖底的白格桑的人呢。   沈泽疲惫地想,如果没遇到就好了……如果一直保持着一班到六班那种天堑一般的距离,那一定是不曾认识她的。   但是一切都不可避免,沈泽想起第一次在楼下见顾关山的样子。   就算推后几天,也有走班。他走进教室里,就会看见坐在后排和六班的同学开玩笑的那个姑娘——然后沈泽会走过去,把书包放在顾关山旁边。   这是一场劫,沈泽疲惫地想,要命。   他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闭了闭眼。   ……十八了,沈泽,你连身份证都可以办十年的了。   -   沈泽回到家的时候,他爸正在喝一瓶泡了虫草和蛇的茅台——多半是那圈子里的有钱人折腾出来的花样养生,人到了四十五六就开始积极地拿中医中药地煲着,连沈泽的爸爸都不例外,他们可着劲儿地折腾,像是不服老,也像是在和年龄宣战。   和沈妈妈往护肤品和美容院疯狂砸钱的行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沈爸爸一看沈泽,挑起条眉毛:“你这是从学校跑回来的?”   沈泽淋得浑身透湿,T恤在身上裹着,他将鞋脱了,赤着脚走进家门。   沈建军喝着酒拍桌子:“回话啊!兔崽子天天假深沉,是不是钱包掉了?还是小顾不要你了?”   沈泽:“……”   “小顾不要你了。”沈建军一看那表情,笃定地说:“我早就说你这样对她是行不通——”   沈泽听都没听,擦了擦脸,将自己的上衣脱了。   沈建军一扯嗓子,喊道:“孩儿他妈!你儿子终于被甩——”   沈泽打断了他:“——是我不要她了。”   沈爸爸:“……”   沈爸爸一拍桌子,愤怒地大吼:“混账东西——!”   -   沈爸爸气得要命,抄了鸡毛掸子就要抽沈泽一顿狠的,吼着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   鸡毛掸子是沈家祖传的家法,沈爸爸被沈爷爷一条鸡毛掸子一路抽到大的。沈泽从小养得有些娇气,沈建军也多年没动过这种家法,珍藏的鸡毛掸子早被张阿姨拿去扫吊灯了。   可当沈建军拿着鸡毛掸子出现时,小时候一看到鸡毛掸子就逃命的沈泽闭了闭眼睛,双膝跪在了地上。   沈泽实在已是个高个子了,手长脚长,肌肉也结实,沈建军早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长成了成年人的体格,可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   他竟然会这么顺从地挨这顿揍?   沈建军那一瞬间想起陪自己老婆看的韩剧,以为沈泽检查出了什么胃癌肺癌前列腺癌,才和人家小姑娘分手。   但是沈建军用脚趾头一想,都知道那不可能。   沈泽以前可能谈过女朋友,也可能没有,沈建军从未干涉过。但顾关山是他第一个,像是介绍自己妻子一样介绍的给自己父母的人……两个人还睡了,睡了。   ——最后只剩一句‘我不要她了’。   沈建军冷冷地对自己儿子道:“老规矩。”   沈泽跪在地上闭了闭眼,将双手放在了头顶,免得被抽到胳膊或别处。   沈建军抄起鸡毛掸子,一条子抽了下去!   他抽得非常狠,沈泽的结实后背上瞬间白了一条,又浮起一条血红的印子,后知后觉地往外渗血。沈泽疼得后背反复绷紧,却咬着牙一句话都不说。   “你错在哪里?”沈建军冰冷地问:“沈泽,你告诉我。”   沈泽咬着牙一言不发,沈建军抬起胳膊又是一条子!   鸡毛掸子抽人是很疼的,沈建军以前都留着三分力,怕打死了孩子,他抽一下问一句“你错在哪里”,他家的规矩是招了再视情节轻重继续揍,或者就此停手。   ——以前小时候的沈泽从来撑不过三掸子,就吱哇乱叫着全招了。   但是十八岁的沈泽咬着牙关,双手扣在头顶,被抽得后背渗血,一绺子一道的全肿着,叠着,极为狰狞。沈建军心里拔凉拔凉的——沈泽得做了多差劲的事儿,才能在这里,像个孙子一样乖乖挨这么多揍?   沈建军做了最坏的打算,咬着牙问:“——沈泽,你做错了什么?”   沈泽咬紧了牙。   沈建军忍无可忍,震耳欲聋地怒吼:“沈泽你给我说——!”   ……   那声怒吼终于让沈泽眨了眨眼。他哑着,咳嗽了一声。   他光着上身跪在那里,后背上几乎都不能看。沈泽忍得太狠了,嗓子里都是血味儿,汗水滑进伤口,疼得连肌肉都痉挛了起来。   “我啊……”沈泽沙哑道:   “……言而无信,言出不行,她一个女孩子都知道承诺之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愿意背弃我。我却要把那个誓言踩在脚底下。”   沈泽挺直了脊背,眼眶通红,说:   “她要留在国内,我要放她走。”   -   ……   ……   沈建军大半夜气都气死了。   养了个儿子实在是不省心,甚至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狗东西,也不知道顾家那姑娘是怎么养的,人家家里那小姑娘干什么什么像样,自家这破儿子——大半夜沈建军以为他把小姑娘始乱终弃了,差点儿脑溢血——如今颇为后悔揍儿子揍得太轻。   沈泽光着上身,后背上敷着条冰毛巾,坐在电脑前哑着嗓子问:“……爸,异国恋,挺难的吧。”   沈建军:“我没异国恋过。”   “……”   然后沈建军疑惑地问:“你说送她出国就送她出国?老顾同意吗?而且申请什么学校也没定。”   沈泽:“这你不用担心……她可热门了,那么好的学校都排队等着要她。”   沈建军又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好奇心,问:“而且咱家里也不差钱,你想去就去嘛,为什么非得异国?想不开还是脑子有问题?”   沈泽咳嗽了一声,他嗓子里还是像有口血,一咳嗽整个后背都疼。   “我不能去。”沈泽说,“我成绩不行……英语也不行,你就算把我送去培训,我能考个雅思4.5都不错了,SAT更不用说,那个更完蛋。”   沈泽又咳嗽了一声:“我不能……让她在那么好的学校毕业,我却拖她后腿,拉低她的层次。”   “再说了,我也要有个将来……”沈泽喃喃道:“也要有个人生。”   沈建军没说话。   窗外台风席卷整个大地,窗户都被吹得疯狂震颤,玻璃窗外是个浓黑混沌的暴风暴雨夜。   沈建军叹了口气:“……算了。”   “我给你说明白。”沈建军平静地说:“在一段恋爱里,距离是非常可怕的东西,牵扯到异国恋的时候还会有时差,换句话说,不看好。”   沈泽没说话。   沈建军又说:“而且还会有更多的诱惑。”   “不只是会在那里遇到全新的人。”沈建军喝了口他的冬虫夏草茅台,惬意地眯起眼睛道:“——还有别的东西,另一种文化,另一种吸引。能粉碎一段恋情的东西有很多……第三者,金钱,家庭,不可抗力,时间……”   “其中,距离,是最钝刀子割肉的一个。”   沈泽沉默了很久,方低声道:“……我明白。”   灯光柔和地打在父子俩身上,沈建军那一瞬间,完全不能理解对面那个年青人。   他那一晚上所不能理解的东西有很多,例如曾经皮猴子般的沈泽跪在他面前,任由自己将他抽了个半死,一点都没反抗。再例如沈泽的重点竟然是‘背弃誓言’。   但是那么多不懂的东西里头,这句“我明白”,是沈建军最不能理解的。   沈泽从小就是个独生子,他们夫妻俩脾气又好,会疼孩子,沈泽要什么东西,从来都是拿不到就发会脾气,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东西朝外推?   沈建军收敛了些许,真诚道:   “她可能异国之后和你感情就淡了,也可能一毕业就留在国外了……”   他停了停,又挑明:“沈泽,你知道你这么做,你可能从此就和她没有交集了么?”   沈泽停顿了一下,在那个名为“愿望”的台风的,能摧毁一切的风声里头,沙哑地说:   “……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吃饭睡觉打沈泽(你)他家也是有体罚的……但是打起来比较讲规矩。后面的节奏会快一些!放心吧后面我基本再折腾一次沈泽,马上我们就开始甜甜甜到完结了(—关于沈泽我想说两句!我今天这一章里头删掉了一句话:“他和他喜欢的姑娘,心理年龄差了二十岁以上”……他是一个典型的成长角色,一直在做错事情,在发现自己的不足,但他总能找到正确的那条路。所以嘛不要用小仙女的标准要求他,小仙女关山都把他当女朋友宠的(等等但是之前也说过了,他是会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的。三次成长。第二次学会爱人,第二次懂得为自己的将来付出,第三次,学会放手。你可以拥有一只小狗,也可以爱它,可以将它圈在自己的家里,但你不能这样去对待自己的爱人——要为他们插上翅膀,让他们飞,才叫做真正的爱。   第六十九章   -   顾关山揉着眼睛去上学, 外面仍是风吹雨打的, 天气灰暗, 台风从他们市里的侧边擦了过去, 满地落叶, 花朵落了一地。   沈泽已经在教室,黑眼圈快长到鼻子了,不知道昨晚做了什么, 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睡觉。   顾关山心想,这是个励志要考北大的人——把自己的早自习睡过去, 像话吗?   虽然沈泽在奋起直追, 进步也快, 但当他把政史地和数学四个短板补上之后,语文和英语这两个却是一场持久战——而且非常不乐观。   语文和英语, 是号称一个月不学就会退步明显,但是就算学三个月, 也没啥显著进步的学科。   而早自习——就是语文英语的专场。   北大是什么概念?七百五十满分的高考,要考到六百七, 才能从他们的低空飘过去。   低空飘过分数线是什么概念?   也就是说,考生就算考到六百七,也不敢报北大——当省内可以平行志愿的情况下,考生可能会从一批次录取中腾出一个名额给PKU, 可如果省内是非平行志愿的话,考生保险起见,会把第一志愿留给下面的C9。   要满足670这条件, 文综至少得考到二百七十多,数学不能扣超过十分,英语不能低于一百四,语文最差也得达到一百二——加起来才堪堪有个六百七,能上复旦了。   沈泽倒好,英语考到105的那天,跟顾关山翘了一下午的尾巴……   顾关山思及至此,心里一种这狗东西真不争气的怨念油然而生……然后她对着沈泽就拍了一巴掌!   沈泽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低声道:“你……你真狠。”   顾关山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啊?”   “没……没事。”沈泽疼得话音发颤:“你早饭吃了吗?”   顾关山有点担心,坐在位置上回过头看他:“你怎么了?背疼?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沈泽将他的语文书合上,伸手摸了摸顾关山的头发,柔和而温暖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顾关山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自己可能把沈泽打傻了。   -   课间里,沈泽看着自己的手机,顾关山在前面和丁芳芳打情骂俏,沈泽看了他们片刻,从通讯录里找出了顾远川的手机号。   他停了停,发了条短信:“顾叔叔,有时间么,我想和你谈谈。”   顾远川回复得很快:“这周六下午。”   沈泽停顿了一下,看向顾关山,顾关山坐在花的影子里面。   她和花与阳光是脱不开关系的,沈泽每次看到她都能联想出一个万物复苏的春天。   他戳了戳顾关山,问:“你有你以前画的东西吗?我想看一看。”   顾关山想都不想地从桌洞里掏出自己的素描本交给沈泽,沈泽坐在她身后翻了起来,她那个素描本画得已经很慢了——她这个学期摸鱼非常的少,素描本里面画着形形□□的人,只是用普通的4B铅笔画的,但是却都有着自己的灵魂。   她画破旧的机器人,画螺丝钉,画站在一辆80年代生锈福特旁的大叔,大叔的皮夹克磨损了,眼神沧桑地望向远方。   顾关山还画头上插着羽毛的法国贵妇,红唇艳丽,站在爬满花藤的阳台上,鸽子腾空飞起,她睥睨着草坪上的麻雀,带着一种轻蔑和不屑,看着平凡的众生。   顾关山的画面暗了,开始画人,画人的神态,从眼睛里刻画人的过去和苦楚,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和故事在里头膨胀起来,像是她的心境。   沈泽将那个本子收了,看向顾关山,她和丁芳芳说话时眼睛里都是一种难言的惫色。   他第一次看到顾关山的时候,她神采飞扬,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自信。   沈泽不想让那种不可一世凋零,好在现在还来得及。   -   他什么都没有告诉顾关山。   沈泽熬了好几个夜,把她的作品集做了。   那并不难,沈泽的电脑上就有顾关山漫画的源文件,加上一部分从她的本子上扫描下来的铅笔马克笔的手绘,和顾关山以前发给他玩的几张正式彩稿——听说是什么合志的一部分,一份传说中的Portfolio就这么做了出来。   沈泽并没有什么设计功底,也没什么艺术细胞,他只能自己胡乱摸索。在背完当天的笔记整理完错题之后,沈泽就一个人开着灯到深夜,在电脑前折磨自己,面对着顾关山缤纷到炫目的稿子,他笨拙地排版,在下面写上日期和简单的介绍。   ——这个如果让她来做,肯定会做得更漂亮,沈泽想。   他一开始的时候,每次将图片拖进PS,每次敲下键盘介绍这幅图片,都觉心头流血。   青紫的后背疼得钻心。他想着四年,想着他们的将来,他越是往后做,越是意识到——他在亲手送走那个顺尼罗河飘到他床前的婴儿。   那个婴儿在近一年前飘到了他的床前,沈泽爱她,将一腔柔情和铁骨交了出去,如今他又将那裹着树脂的篮子放回了河流。   沈泽在亲手送走,他的姑娘。   沈泽眼眶都熬得通红,将那份排版简单甚至简陋的代表作品集做完,他做到后面甚至麻木了,心里想顾关山看到这玩意绝对会找个小白脸跑路——沈泽认为自己是个24K的混账,正在作死的道路上狂奔,因为他还要找一个顾关山绝不会接受的盟友。   -   沈泽拿着一个文件夹,走进他以前和顾远川谈判的那个星巴克。   顾远川坐在沙发上,晚春的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他平静地双腿交叠坐在那里,姿态有种说不出的文雅。   沈泽这次和他认真打了个招呼。   “顾叔叔好。”沈泽道。   顾远川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说:“你好。”   沈泽坐在了他的对面,将那嫩黄色的文件夹放在了黑桌子上。   顾远川不解地看向沈泽。   沈泽那天穿得也不甚正式,牛仔裤还卷了个裤腿,穿着一双耐克的高帮球鞋,就是坐姿和走路的样子不怎么自然,他僵硬地将那个文件夹推了过去。   顾远川敏锐地问:“你后背怎么了?”   沈泽说:“被揍的。”   顾远川了然地点了点头,沈泽一后背的又是青又是紫的道道,他已经伏着睡了一个星期,一部分紫色痕迹已经泛黄了。   “老沈脾气好。”顾远川嘲讽地说:“所以等到了现在才揍你。”   然后他又问:“这是什么?”   沈泽没回答,顾远川将那透明的文件夹翻开了。里面装着一本厚度可观的A4大小的小册子,封面上就是一行字:   PORTFOLIO(代表作品集)   ——GUANSHAN GU   顾远川没什么表情地一页页地翻了过去,顾关山是个非常喜欢用鹅黄色和草绿的人,那颜色非常有感染力,阳光映在铜版纸上,将这个中年男人的脸都映得发亮。   他一页页地翻完,沈泽就沉默地坐在他的对面,顾远川看完,将那一本印刷物慢条斯理地放在了桌上。   顾远川嘲讽地问:“怎么给我这么个东西?我们公司现在设计师没有空缺,你把这个给我——没用。”   沈泽顿了顿,轻声道:“顾叔叔,你考虑过让关山出国吗?”   顾远川:“……”   -   顾远川终于坐直了身体,看着沈泽。   “我考虑过。”顾远川盯着沈泽道,“她根本不适合国内艺考这条路。但是她不愿意出去,说自己顶得住。我不会替她做决定了——但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   沈泽艰难道:“……因为她不适合。”   “我那天去画室,”沈泽艰难地承认:“……看到她坐在画架前哭。”   顾远川:“……”   沈泽手放在膝盖上,轻声道:“三月,我们在北京的时候。有个伊利诺伊艺术学院的教授说关山的风格和他们学校十分契合,对她抛出了橄榄枝……关山为了我,拒绝了,说不能背弃我们说好的事情。”   顾远川没说话,望向沈泽。   沈泽道:“我一直觉得她顶得住,不就是一年吗,能有多累?……但是我发现不是,她能顶住所有的外界压力,却顶不住自己对自己的怀疑……”   “可她不该怀疑。”   沈泽难受地停顿了一下,道:   “虽然我说过一遍,但我还是要再说一遍——”   “——顾关山是我见过的,也是以后的人生里,所能见到的,最有才华的女孩子。”   沈泽说的每句话,都像是从心上剜肉。   落地窗外月季茉莉开得一团一团,在风中摇晃,晃落了一地的影子。   沈泽抬起头,看向顾远川,道:“——她前途无量,可我能力不够,只能把她的个人作品集做成这模样。”   “这是申请艺术类院校用的……”沈泽自嘲地笑了起来:“大概算是里面最丑的作品集了吧。”   顾远川翻了翻手上的那本东西,漠然地问:“这是你亲手做的?”   沈泽点了点头,麻木地说:“对。”   “——是挺难看的。”顾远川扬了扬手里的作品集,嘲弄道,“沈泽,你痛恨我替我女儿做决定——可今天终于你也犯了这个错,你心里是什么想法?”   沈泽诚实地说:“……她会很讨厌我。”   顾远川冷冷道:“但和我无关。你自己去和她沟通。”   顾远川又顿了顿,突然垮了一般,喃喃自语道:“——真戏剧化……真戏剧化啊。”   沈泽吃惊地抬头望向顾远川,他刚刚的喃喃自语太过崩溃,可当沈泽抬起头看去时,顾远川的外壳却又恢复了无懈可击。沈泽瞬间以为刚刚那句‘真戏剧化’是自己的错觉。   顾远川对他伸出一只冰冷而理智的手,眼神漠然地道:“——把Portfolio的电子档给我。”   -   星巴克里磨咖啡的香气馥郁而甜蜜,夕阳洒在了长街上。   顾远川走后,沈泽在那位置上坐了很久,他突然觉得心里没那么疼痛了,尽管T恤下的后背还是纵横交错的伤痕,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但是,他想,这总归是一件对的事。   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你可以喜欢一条小狗,但你不能爱上它;你可以爱上一个璀璨的人,却不能将那个璀璨夺目的人关在笼子里。   沈泽起身去点了杯冰美式,打算喝完就回校上自习,却突然被吧台上摆着的一本小诗集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本很老的书,九十年代的出版物,线装,封面褪了色,整本书都皱皱巴巴的。   给他做咖啡的人注意到他的目光,一边铲冰,说:“我今天在旧货市场淘的,挺老的把?但我翻了翻,很喜欢里面的内容和意象,只要一块钱……”   沈泽嗯了一声,却莫名地觉得那本诗集非常眼熟,像是和他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个年代很多诗人都没有下文了,毕竟诗人也要吃饭,那时候的稿酬也实在是微薄……”那人将诗集递给他,笑着说,“不过我翻了几页,是个很有灵性的人。小哥你看看?”   沈泽沉吟一声,将那本诗集捞了过来,封面上是三个朴素的、褪了色的宋体字:   《远川诗》。   扉页印了一行序,非常朴素——诗人顾川,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师从朱老,时年二十三。   作者有话要说: 李明玉是标准理工女,但是顾远川不是。他们之间没有原谅,家暴已经是最不能弥合的罅隙,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他们之间的血缘仍然存在。很神奇的是……关山的艺术细胞,是从她爹身上来的。-啊啊啊一不小心又爆了字数!!!我一定多更!!   第七十章   -   下午夕阳红胜火, 他们的小区里的月季绽开花苞, 春末夏初的小文化街上有流浪歌手在弹吉他, 吉他声温柔地穿过山岳和海洋。   顾关山在家吃完了钟点工留的晚饭, 灌了一保温杯的咖啡, 收拾了书包出去上自习。   她走了没几步,经过小花坛时,沈泽斜着背着个书包, 迎面走了过来。   沈泽看见顾关山,整个人都愣了一愣。   顾关山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问:“怎么啦?是回家吃晚饭吗?”   顾关山那天晚上心情还算不错——画室也不再是早先那几个月诸事不顺的模样, 她现在所在的高级班的氛围比中级班好了许多, 学生们都有点神神叨叨,却是好的方面。她虽然还是看不到自己的进步, 但脱离了给了她最可怕压力的班级之后,顾关山连饭都能多吃两口了。   她拉了拉书包的肩带, 望向沈泽——这人最近的表情有点沉重,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在这样的下午, 阳光如此温暖,是多么适合强吻沈泽一口啊。   沈泽哑着嗓子,不怎么自然地道:“……嗯,算是吧。”   顾关山笑了起来, 想把沈泽骗去角落里亲一亲,干脆□□他也行,她甜甜地喊道:“沈泽——”   沈泽却打断了她:“顾关山, 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要和你说。”   顾关山:“……诶?”   -   沈泽坐在长凳上,顾关山奇怪地捧着沈泽刚买的热饮料,长凳上放着他们两个人的书包,路灯在夕阳中温柔地亮了起来,夜幕将至。   顾关山懵懵地捏着暖暖的奶茶杯子,问:“……怎、怎么了吗?”   沈泽沉默了很久,对顾关山道:“我想了很久,准备送给你一件礼物。”   顾关山一呆:“啊……礼物?你怎么给个礼物都弄出一副要和我打一架的样子?”   沈泽自然没想和她打一架,他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了一本雪白的印刷物,装订整齐,选纸得当,150克哑粉纸彩印——非常讨巧,然而排版捉急,审美极为直男。   顾关山看着那本奇奇怪怪的东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顾关山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应该不是你少女心大发整理的什么‘我们从第一次认识到现在的点点滴滴’吧?”   沈泽看了顾关山一眼,顾关山一双眼睛澄澈地看着他。   沈泽淡淡道:“是你的作品集。”   顾关山眼睛一亮:“哇!沈泽你居然会给我整理这种东西!拿来我要看,今晚我要拍照发微博——”   沈泽:“——给你申请学校用的。”   顾关山:“……”   她没反应过来,呆呆问沈泽:“申请什么学校啊?上大学要作品集做什么?”   沈泽平静地看着她,顾关山终究是个聪明人,在那眼神里,她瞬间明白了一切。   “我……”她突然哆嗦起来,眼眶有些发红:“……沈、沈泽,你是什么意思?”   沈泽顿了顿,沙哑道:“……我是什么意思,你其实明白。”   顾关山被他那种冰冷的态度激得一颤,眼眶都红了,哆哆嗦嗦道:“沈——沈泽,可我从来没想过把你一个人丢在国内,我连……提都没提过……”   沈泽闭了闭眼,说:“我知道。”   “你……”顾关山眼泪都要出来了,语气里带着哽咽,拽着沈泽的衣袖道:“沈泽,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有多重要吗,我不会背——”   沈泽看着顾关山,替她说完:“——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的。”   他说完那句话的那一瞬间,只觉得万箭穿心。   顾关山拽着他的衣袖,眼底尽是水光,沈泽只觉得自己是个纯种的混蛋。   ——我发过誓,不让她哭的,沈泽心想。   沈泽心一横,道:“——你就当我背叛了你吧。”   -   顾关山坐在长椅上沉默了很久,沉默到夕阳下山,路灯将月季花枝投在地上,风吹了一地的影子。   夏夜静谧,天地间是座钢筋水泥的、灯火通明的城市。   沈泽就坐在她的身边,十七岁的姑娘呆了很久,然后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儿,哭了起来。   沈泽那一瞬间就破功了,并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他沙哑地哄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关山无声地大哭,眼泪水吧嗒啪嗒地往下掉。   沈泽急了:“我要是有半分二心,我当一辈子处男!我、我的意思是我要放你……不对,我要……”   沈泽越解释越黑,顾关山金豆子一滴滴地往下掉,一句话也不说,沈泽知道这下自己捅了马蜂窝,顾关山一哭,他就想跪下。   沈泽说:“我——顾关山——”   他沙哑道:“我是……想着,你那么好……”   顾关山抬起头,眼睛里都是眼泪,看着他喃喃道:“……你说我那么好。可是你都不要我了呀。”   她看上去是那么的无助,甚至崩溃,沈泽那一瞬间心都碎成了碎片,哆嗦着问:“我哪有不要你?”   顾关山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到膝盖上,一句话都不说。   沈泽缴械投降,伸手将顾关山搂在了怀里,沙哑道:“……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顾关山强硬地挣脱了他的怀抱,她眼眶通红地看着沈泽,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就开始揍沈泽。   沈泽一动也不动,任由顾关山用拳头揍他,她是真的揍——不是那种小打小闹、挥挥小拳头的打法——她拳头握得死紧,捣在沈泽的身上,手劲不大,打人却非常的疼。   沈泽咬着牙道:“你……你打人竟然还挺疼的……”   顾关山动手起来毫无章法,一看就从来没有动过武,胡乱地揍,逮哪儿揍哪儿,她含着眼泪将沈泽压在长凳上——那其实是个非常暧昧的姿势——如果不是顾关山正在揍人的话。   飞蛾飞过路灯,沈泽疼得倒抽一口气:“我——我不忍心让你因为我未来受阻,我哪里不要你了!我就想让你无怨无悔,想让你一切都顺顺利利,让你别在不适合你的地方痛苦地生活,我——我受不了你哭……”   顾关山情绪几乎崩溃,语无伦次地骂他:“沈泽你滚蛋吧我不要再看到你了,我不要你了,你自己抱着你的大学过吧,我就算不出国我都不要你了——”   沈泽心如刀割,后背上纵横交错的伤也疼着,像是他十二三岁时每个夜晚,骨缝钻出的的生长痛。   生长痛,十二三岁的沈泽疼完,个子长到了一米八五;十八岁的沈泽疼完,长成了一个男人。   “我想放你走。”   他沙哑地说:“——我想,看你走得更远,而不是被束缚在我身边。”   顾关山怔住了,夜幕温柔地降临大地,她压在沈泽身上,萤火虫穿过盛夏的花叶。   沈泽眼眶都是红的,哑着道:“……去吧,去吧,顾关山,算我……算我求你。”   我会后悔的,沈泽想,但是他说不出别的话——难道要把她留下吗?沈泽几乎忍不住眼眶里的热气,但他是个男人。   他抱住了顾关山的腰,那姿势对十七八的女孩子来说有点过于亲昵了,水珠掉进沈泽的脖子里,下一秒,沈泽被顾关山摁在了凳子上头。   沈泽痛苦地说:“我真的……”   ——然后顾关山掉着眼泪,哆嗦着亲吻了沈泽的嘴唇。   她的代表作品集掉在了地上,沈泽伸手将它够了回来,圈住顾关山的腰,然后闭上眼睛和它的姑娘专心接吻。月出于东山之上,吉他穿过他们花团锦簇的小区。   顾关山吻技非常糟糕,还会咬人,沈泽没教好她,但他太疼这个姑娘了,一切都顺着她亲。   女孩的唇微分开些许,朦胧地看着沈泽,她的身后是一轮明亮的月亮和山茶花。   沈泽那一瞬间就动了情:“顾关山——”   他没有说下去。   ……我真的太爱你了,沈泽想。   他们如果是宇航员,哪怕是在宇宙星辰的尽头,他们都会拥抱;他们如果是冒险者,哪怕是在最陌生的天涯海角,他们都会接吻——最好是沈泽亲她,顾关山的吻技实在是太烂了,沈泽动情地想。   -   高考小长假结束的那天傍晚,沈泽背了自己的包,去学校上晚自习。   他那时候已经很久没打过什么桌球,也很久没翘过课了,只有中午午休的时候实在是手痒会去打场篮球,塌下心好好学习,他从自己的柜子里将自己的书尽数拽了出来,又堆在了自己的桌子上,教室里一团糟——他们教室里还残留着高考中考的痕迹。   高二六班教室里是5×6的标准考场格局,桌底下掉着几团卫生纸——大概是考完了英语的考生留下的,风湿漉漉的,泛着雾白,哗地吹过他们的教室。   他看了看顾关山的位置,那位置上空空荡荡的。   沈泽奇怪地问:“她今晚不来吗?”   丁芳芳:“不知道,但是她今天听起来有点忙,好像定了一件事情。”   “沈泽,”丁芳芳伸了个懒腰:“要打起精神来了,现在高三走了——”   丁芳芳从眼镜后,锐利地看向沈泽:“——我们就是高三。”   李西闻言嗤地笑了一声,说:“距离我们的高考还有364天。”   丁芳芳闻言愣了愣:“高中过得可真快啊……”   “是啊,就好像昨天还挤在一个小破军区里军训呢,六到十二连一起统称二营,一起拉练唱歌,踢正步……顾关山是唯一一个怎么走都顺拐的废物。”徐雨点怀念地笑道:“那时候大家还以为高考远在天边呢,这下倒计时都跑到我们面前来了。”   沈泽一笑:“六连那个休息的时候被教官拉出来单独踢正步的人就是她?”   徐雨点吃了一惊:“你连这都记得?”   沈泽随口道:“当然记得,顺拐么,看起来特别好笑,我们班当时还有人打听那顺拐姑娘的联系方——”   沈泽话都没说完,反应了过来,起身就朝外走……   丁芳芳:“……”   徐雨点:“哦,你说的这个人我记得,他打听完了,军训结束就对顾关山表了个白,顾关山把他一顿羞辱,很过分的,她对你之外的人嘴都特别毒。”   沈泽又折了回来……   “那人的确不咋地——”沈泽往座位上一坐,嚣张地道:“他可别掉我手里头。”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一更!!亲妈——我。   第七十一章   -   顾关山那一个星期去做什么了, 大家不得而知。   沈泽每次给她发微信, 顾关山都很忙, 只能到晚上回复, 说:“还好。”   在高考结束后的第二个星期, 一向从不缺课的顾关山,连着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再出现在学校的时候——背着画板, 提着她在画室的全套装备,没穿校服, 出现在了高二六班的教室里。   那时候沈泽正在醉心双曲线和向量的变奏曲, 顾关山将东西往桌面上砰地一放, 把沈泽骇了一跳。   他抬起头,还没来得及打招呼, 顾关山就看了看他,轻声道:“我来收拾东西了。”   沈泽还没从双曲线和向量的双重轰炸中清醒过来, 懵懵地问:“……收拾什么东西?你又没退学?”   顾关山看着他,笑道:“——我给高三生们腾出教育资源啊。”   “我上周报了三个班。”顾关山温和地解释起了自己上周做的事情:“SAT, 托福,还有一个词汇速记,差不多都是三个月的课,初步计划是十月考TOFEL, 明年一月把SAT考出来,如果一月的成绩不理想,三月还有一次机会。”   沈泽懵了一下。   顾关山说:“——这样就能赶上四月的申请季啦。”   ——那是个和沈泽截然不同的未来。   沈泽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问:“……行。课程紧不紧?”   “大概比在画室还要夸张一些,我光是上课就要上到晚上八点钟,全都是英语授课,外教和中国老师轮着来,听那个班以前的学生说,他们一天就得背一百二十个单词。”顾关山实事求是道:“申请结果发布是在六月初。”   沈泽笑了笑:“……真讽刺,我原来就差点走了这条路。”   顾关山怀着一丝希冀问:“那你现在呢?想不想出国?”   沈泽坐在一中教室的阳光里,认真地道:“我想……但是我不能。”   顾关山有些失落道:“……嗯。”   沈泽穿着校服,顾关山则一身常服,教室仍是那教室,两个人之间犹如出现了一道鸿沟。   “我想和你一起出国,和你一块跑过五大湖,墨西哥公路上飙车,爬落基山脉——我可动心了,我爸也和我提过。”沈泽强忍着道。   “……但我不能。”   沈泽说:“我英语很烂,而且短时间内无法弥补,平时成绩也非常垃圾。就算出去也申请不到什么好学校。”   沈泽温和地看着顾关山:“……所以留在国内,是我最好的选择。”   “高考这考试不念过去,不看将来。”沈泽看着顾关山,诚实地说:“也是我能追上别人的唯一方法,如果我——”   顾关山打断了他:“如果你为了我强行出国。”   她眼底尽是水光,狠了狠心道:“——为了我放弃你的将来,我才会对你失望。”   沈泽笑了笑:“我们在这点上达成一致了。”   顾关山点了点头,看着他说:“沈泽,这是你选的路——你就算跪着爬着都要走到终点。”   沈泽沉默了一下,对顾关山说:“我懂。”   然后沈泽站起来,将顾关山的空袋子展开,把她的书和杂物一本本地装了进去。   她的东西非常多,任谁在这个学校生活了两年,那些书和杂物都能收拾出好几个大编织袋——何况顾关山还像只仓鼠一样爱囤东西。沈泽闷头蹲在地上,把书塞进大袋子里,全班人都不觉得那有什么奇怪的。   因为沈泽这男人,对顾关山好到骨子里去了。   ……   大课间的休息时间教室里并没有多少人,高考后学校瞬间空了一半,高三所在的楼层甚至出现了回声,上一届的卷子散落在外头,像是一场还没完成的世代交接现场。   他收拾了满满的一大袋子书,足足得有三十斤重的模样。里面有顾关山两年的课本,练习册,本子,还有她画了画的卷子学案。   卷子分两种,一中用的再生纸印了学案,大多脏兮兮的,高考专用答题纸却雪白笔挺,印着红红的扫描线,看上去就让人肃然起敬——一看就是一张尊贵的白卡纸。   而那堆珍贵的白纸被顾关山拿着樱花针管笔画得满满当当,全都是表情魔性的小光头。   沈泽最后看了眼那袋书和本子。   ——里面有《陈东和沈泽的幸福生活》,有顾关山画给沈泽的(嘲笑他上课睡觉)小漫画,有她画在边边角角上废弃的漫画分镜,还有她买的动漫水晶、国家人文历史——中间改名为文史参考,结果发现这个名字卖不出去,又换回了人文历史的原名。   每一分都是她的过去和青春,是他们的相识和记忆。   ——他们在拉上编织袋的瞬间,奔向自己的前程。   “我送你下去。”沈泽沙哑地说。   顾关山二话没说就要拖一个大编织袋出门。   沈泽立即拽住她道:“——你不要提东西,我提得动。”   然后他把顾关山背着的画板拽下来,自己背着,一个人扛起两个编织袋,送她下楼。   哪有让自己的姑娘背东西的男人?   ——他就算满头白发,直不起腰了,也不会让顾关山碰这些东西一指头。   -   语言班还是很累的,但是再累,也有个明确的奔头。   顾关山遗传了她父母的聪明头脑,又有语言功底,在语言班里混得风生水起。   她好像突然放松了下来。   顾关山是个会对自己感到压力的人,如果她在一个方面怎么都做不好,还有外界施加的压力时,她会给自己更多的逼迫——然后出现一个恶性循环,就像她在江北的中级班上经历的那样。   但是如果她在一个自己擅长的领域,得到别人的肯定,就算有些小挫折——她也能勇往直前,并且战斗力非常强大。   但凡这种出国前的预备班,里面有钱人都特别多。   顾关山家里不算大富大贵,至少不缺钱——然而她家从来都是把她当个普通人养,公交车上下学,每个周给的生活费也就是比别人稍多一点,本来在一中算个普通人的顾关山,在那班里,就显得格外艰苦朴素……   再加上顾关山不怎么打扮自己,常年就是清汤挂面地坐在教室里头,有时候画点小漫画,她的形象,在她的SAT班里就被定位成了一个——艰苦奋斗的,画画好看的学霸。   丁芳芳发短信问她:“语言班怎么样?”   顾关山由衷道:“……有钱人真多。”   丁芳芳说:“你说说看,我要看看东宫娘娘是不是烙大饼?”   “皇帝还用金扁担呢。”顾关山笑了起来,说,“我今天和一个初中的小胖墩肝了一会儿手游,结果这小胖墩突然长草了花嫁尼禄,在我面前课了……我想想,现场氪了七单。课到出货。”   不玩手游的丁芳芳:“???”   顾关山掐着手指算了算,道:“换算成人民币,大概充了三千六百来块钱。”   丁芳芳:“……”   丁芳芳喃喃:“……初中小胖墩?嫉妒使我失去血脑屏障。一定要好好赚钱……”   顾关山说:“是吧,有钱人真可怕。”   顾关山收起手机,专心听课,半天之后手机又是一震,沈泽发了条微信过来,道:“手游账号给我。”   顾关山:“???”   顾关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我的账号没啥东西……玩得不多……谢真不也玩吗,他一个卡池都没漏抽过吧?你借他的。”   沈泽:“我要你的。”   态度极为强硬,十分坚决……   顾关山心想男人真难伺候,尤其是沈泽这号的,说这种话还不知道卖个萌,以前还知道加个小黄鸡卖萌,现在什么都不加了。   她把自己的账号发了过去,关了屏幕,安心听课。   -   然后当天晚上,顾关山回家,再一上手游账号,发现沈泽给她抽了一车晶晶亮的五星卡,排排坐分果果整齐地躺在卡槽里……   顾关山:“……”   顾关山差点脑溢血……   她不顾沈泽多半在上晚自习,给他打了个电话过去,沈泽接的非常慢,在那头懒洋洋地问:“怎么了?”   顾关山捂着后脖颈,只觉得高血压急症近在眼前,气急地问:“那个鬼游戏——你——你到底——氪了多——”   “忘了,几单?”沈泽大概刚从自习教室里出来,说:“对你们游戏不太了解。总之抽卡就对了对吧?”   这到底是什么玩游戏的方式啊!什么叫抽卡就对了!这明明是有钱闲的筋疼吧!顾关山想揍他。   顾关山不能生气,却心疼他的钱,甚至想撬开沈泽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被海水泡坏了……   顾关山:“沈泽你为什么要做这个——”   “为什么?”听筒里传来下课的声音,电话那头的沈泽不爽地道:“因为我比初中小胖墩有钱。”   顾关山:“……”   沈泽补充:“我比你们班那些人都有钱。”   顾关山:“……你今年几岁了?”   沈泽:“明年二十。”   ……   顾关山挂了电话,捂住额头,往床上躺。   手机嗡地一震,顾关山拿起手机,看见是丁芳芳的微信消息。   丁芳芳转了条公众号文章《震惊!妈妈做这十种事能生出聪明宝宝!》给她,宽慰道:“……顾关山你放心吧,孩子的智商都是随妈妈的。”   顾关山捂着头:“我谢谢你了,以后请你把他当贼防着,他今天给我课了七千,心悦都给我发邮件了。”   丁芳芳:“……”   夜空中纱帘被吹拂起来,顾关山望向天空中的繁星,又嗤嗤地笑了起来。   刊登漫画的稿费这个月总该发下来了……顾关山笑眯眯地想,给沈泽这个傻狍子买点什么好呢?   -   顾关山背完单词,疲惫地趴在桌上。   她趴了一会儿,又坐起来,拧开台灯,找自己的素描本——找了半天没找到,顾关山迷迷糊糊地抽了一本旧的。   她喜欢买白封面的素描本,顾关山找到了一本她高二上学期用的,随手翻开一页空白,摁了两下自动铅,画了个站在树墩上的小朋友。   顾关山一边画一边有点想笑,她的线条干净利索,拿着笔给小朋友加了个肥硕双下巴和粗眉毛——沈泽在她笔下的两大特点之一——又扣了个少先队员的橘黄色小帽子。   然后她画了两只小气泡,指向沈泽小人。   一个气泡写:“距离TOFEL还有——”   顾关山停了停,肆意的字迹填满了第二个小气泡,她写道:   “——还有两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 就问你们甜不甜!哼(*-н-*)我感到了车开始向我招手了!我已经等待不及还有还有,你们要收藏我的预收坑还有专栏!(哭起来   第七十二章   -   他们从小学的时候就听过‘地狱高三’, 见过网络上转的段子, 知道那句著名的挂在高三教室后的‘生时不必久睡, 死后自会长眠’——但是当高三真正来临的时候, 它来临的是如此自然, 以至于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地狱”。   早秋的阳光洒进高三(六)班的教室。   沈泽坐在教室后排,懒洋洋地把发下来的数学卷子翻了翻,上面鲜红的一个90分。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说:“这次出的题比较难, 文科班里整个级部——二卷满分的只有三个人,荣幸的是, 其中我们班就有一个。”   沈泽打了个哈欠, 睡眼惺忪地看着数学老师。   “……沈泽。”数学老师道:“我们班唯一一个满分的, 沈泽,你讲一下你是怎么复习数学的?”   班里一片大哗, 都抬头看向沈泽,沈泽戴着个金属边框的眼镜, 一脸平淡。   “这是隔壁市的一模题,”数学老师玩味道:“对现在的你们而言难度偏高。我记得很清楚呢, 我高二的时候还批过沈同学的20分卷子——加上一卷的选择题,二十五分。”   沈泽懒洋洋地站了起来,道:“人都是会变的,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一个学生。我学数学也没什么特别的方法, 要说的话就是老师教得好,外加——”   “——我不拼命不行。”沈泽说。   他看上去对自己那张满分的二卷一点惊讶之情都没有,还带着一点他原本的玩世不恭, 好像原来就应该是这样,三分欠揍,六分欠打,狗嘴一张没有半点象牙。   老师也没指望他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喊他坐下了,沈泽嚣张地坐在桌子前,给顾关山发短信:   “这次数学二卷满分,有没有奖励?”   顾关山过了会儿,发了个Excel做的线形图过来,说:“不错。”   沈泽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各科成绩的统计表格……   沈泽:“……”   顾关山说:“线形图比较直观,我一直都有给你统计,你最近英语成绩不怎么稳定,还是要加油的。”   沈泽哑口无言,半天问:“……你什么时候来给我开家长会?”   顾关山:“我给你开家长会做什么?顺便说一下英语还是要加油,上次考试109,这次竟然才考106,你的高考英语至少也得考到130……要不然这样吧,周末过来,我给你补补课?”   沈泽:“……”   -   两个人都年纪轻轻的,顾关山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像个老妈子——她曾经受不了自己妈拿着她全科的成绩拉Excel表,但是当沈泽的成绩放到自己手上时,顾关山这个Excel表拉得比她妈都干脆果断。   她有点担心这样会讨沈泽的厌,但是又控制不住。沈泽那头上课去了,顾关山从手机里抬起头。   小班制教学的托福外教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顾关山顿了顿,看着自己的英语笔记发起了呆。   “下周你们中的一部分,就会去参加托福考试了……请你们一定要放轻松,托福只是最开始的一步。”   那外教在上面讲起了听力的技巧。   托福和雅思是有区别的,英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等国家对雅思的成绩认可度比北美高很多,托福应用的范围则广一些。如果要用雅思成绩申请北美的高校,需要比申请英国高校再高0.5分——这0.5分看起来小,但是实际考试中,是一个非常大的差距。   雅思的判分标准是非常神奇的,他们拥有了四舍五入和数据的偏态分布的特点——这是什么东西不需要理解,只要知道你平均分是6.25分,他们会给你四舍五入成6.5,但当你考到6.125的时候他们会给你写上6分;错题错得少就扣分狠,嚓嚓地扣分儿,但当你一片片红叉叉的时候,他们扣分却会变得温柔起来。   托福则没有这些傲娇的毛病,至少人家不会四舍五入,就是实打实地加起来的数字。   托福的听力和阅读比雅思难很多,雅思的口语和写作难度却又吊打托福,两个考试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的考试费是差不多的数字。   一千八百块钱,非常昂贵,似乎银行转账的手续费都得自己交……总之ETS,非常的抠。   托福和雅思的考试频率都是一周一次,考点分布全世界,它的频率和普遍性让它和‘稀有’不沾边,但是高昂的考试费用和背后的意义,令它变得异常的正式。   顾关山在课堂上走起了神,后面有人开始说小话。   “我妈那天会来给我送考……”她身后的一个小女生嘀咕道:“好烦啊,她为什么老是喜欢过度反应,根本不需要的好吗。我自己打车去就好了……”   另一个人说:“对啊!不知道一周一次的考试有什么好送,我爸也要过来。”   顾关山心想,这些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人还没人送考呢。   -   托福对于顾关山来说并不难,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轻松——她本身的语言底子就不错,而且在外国学生申请学校时语言成绩是会被慎重考虑的,所以准备也异常充分。他们家一致决定踏踏实实地先学几个月,语言的目标是保底一百分。   她的父母对她的这场考试称得上不闻不问,顾关山也不强求,毕竟算是个过场。   顾关山那天早上收拾了书包,带了件防寒的外套,包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轻装上阵。   那个秋天清晨非常的冷,晴空湛蓝,风一吹就冻得让人怀疑人生,梧桐叶都黄了,扑簌簌地往下掉,像是在昭示着岁月的流逝。   他们市里就有个托福考点,然而非常的偏僻,在一所大学的某不知名校区里,顾关山走出小区,打算打个滴滴过去——时间是早上六点半,考试在上午八点开始。   小区里的花都掉了,初秋的枝头挂着小柿子,月季的叶子泛黄,早晨的天空万里无云。   顾关山抬起胳膊准备拦车,有人却在背后喊她,顾关山回头一看,沈泽套着件黑底白字的卫衣,牛仔裤衬得腰腿笔直修长,踩着一辆自行车。   顾关山笑了起来:“去晨练呀?”   沈泽拨了下车把上的铃,随口道:“去送考。——上车。”   去送考。   顾关山笑眯了眼睛:“哟,今天不开车了?”   “开个屁……”沈泽尴尬道:“上次你写生回来,为了接你我开了我爸的车,差点被骂死……说我没有驾照,这样你也危险……所以今天只能骑车送你了。”   顾关山乖乖坐上了他的自行车车后座,沈泽立即得意洋洋起来,脚踏一踩就走了。   秋日的微风都带着刺骨的冷意,枝头的绿叶却没掉光,老街上人来人往。   沈泽骑车非常稳,带着顾关山穿过树影斑驳的老街,空气中是油炸麻球和豆浆的香气,有鸡蛋卷饼和煎饼果子,有卖小粽子的,有卖玉米糕的,还有刚出锅的新鲜豆腐脑——咸的,两块钱一碗,热腾腾,洒满了香菜。   到处都是生活的气息。   顾关山抱着他的腰,困倦地趴在了他的后背上。   沈泽意识到她没睡好,心疼地问:“昨天晚上看到几点?”   “十二点……”顾关山困得迷迷糊糊地回答:“好困哦……中午我们吃什么呀沈泽?”   沈泽说:“你出来再说。”   “你先眯一下。”沈泽腾出一只手,令顾关山环抱住自己。   顾关山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没人给我送考呢……沈泽,你对我太好了!简直是个称职的母亲。”   沈泽气得车把都抖了一下,恼羞成怒地骂她:“滚蛋!”   顾关山嗤嗤地趴在他背后笑,笑完了又问:“你不复习吗?”   沈泽指了指自行车前筐里的笔记本,示意他随身带着复习材料,去那里背。   “真勤奋。”顾关山朦胧道:“……我记得丁芳芳还告诉我你对我这场考试,非常不以为然呢。”   沈泽平淡地说:“我对这场考试不以为然——但是这是你的考试。”   顾关山又哼唧了一声,在他后背上蹭了蹭。   沈泽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坐着一个顾关山,挤过车山车海的送考人群——这送考的队伍也极为浩荡,家长们开着车,中间穿过去一个骑着自行车的高中少年。   沈泽说:“考试的东西不要忘了,铅笔,橡皮,0.5黑色中性笔……”   顾关山笑眯眯道:“这可是考试费就要一千八的高贵考试——ETS提供文具的,而且是机考。”   沈泽哽了一下:“那身份证总得带着吧?外套带了没有?没带的话我把我的外套给你……多媒体教室里本来就阴,如果没有暖气得有多冷……”   顾关山眨了眨眼睛,笑道:“别担心。”   她扬了扬身份证,把自己的书包递给了沈泽,让他拿着。   沈泽掂了一下她的书包,又叮嘱道:“答题的时候千万别紧张,有人要你帮忙作弊你就装没看见……”   顾关山点了点头,笑盈盈地看着他。   “关山……”他望向顾关山,张了张嘴。   他的眼睛几乎在颤抖,顾关山那瞬间觉得,沈泽要开口挽留她了。   ——不要考了,顾关山意识到沈泽的眼睛在这样说:顾关山,我们不想我们分开那么久……未来有那么多不确定。不要考了,和我回家。   顾关山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他说出来,我就和他走。   但是沈泽沙哑地说:“……考试顺利。”   顾关山眼眶顿时红了。   她踮起脚拥抱了沈泽,沈泽还没来得及回抱她,她就带着通红的眼眶钻进了大楼。   周围的人都看着这对奇怪的小情侣——这么年轻的孩子,哪有男朋友来送考的呢?不都是家长来吗?   沈泽目送小姑娘跑进大楼,坐在大理石台阶上,拿了本笔记本,开始背东西。秋风刺骨,刚刚送完了考的沈泽背着书,眼泪水一滴滴掉到本子上。   姑娘在里头考托福,他在外头掉泪。   肝肠寸断,犹如在放心头的血。   -   中午十二点,铃声响起。   顾关山考完出来,饿得前胸贴后背,沈泽在外头把必备古诗词背了两遍,一看到她,刚打算问她考得怎么样——   顾关山眼都绿了:“沈泽我要吃韩国料理!石锅拌饭!还要吃米线!十分钟之内吃不上我就要吃人了!”   沈泽:“……”   “考试是狗屎!”顾关山气得不行,拽着沈泽就去吃饭:“根本没有中场休息!考完这个科目马上就下一场!听力难得要死,内容难就算了,还给我找了个印度口音的社会学讲座!印度口音啊!哒哒哒哒!叭叭叭!他们这么能怎么不找个巴基斯坦口音——!”   沈泽赶紧把自己的自行车带上,说:“别紧张,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听懂吧——”   “印度口音的讲座教授刚讲完,紧接着,”顾关山气愤道:“出现了Miyoko,一个日本留学生。”   沈泽:“……”   “这位留学生Miyoko操着一口标准又流利的日本口音,提问了这印度口音讲座的的每个细节问题。”顾关山说:“ETS找这么多花样百出的口音就是为了告诉我们美帝种族繁多兼容并蓄什么人都有大国风范吗……我一听那印度口音都懵了……”   印度加日本,沈泽想象都想象不出那是什么鸟听力题……   他还没来得及安慰,顾关山却突然正经了起来。   “沈泽,”顾关山正色道:“我今天突然想起来我们老家的那些老人家有个说法——他们说,这辈子有个人对你很好,下辈子你是要去给他当妈,报恩的。”   沈泽:“?”   顾关山严肃地问:“然后我就走神,想着如果这是真的的话,下辈子我会不会去给你当妈妈呀?”   沈泽:“……”   沈泽弹了顾关山一个脑瓜嘣。   顾关山眼泪都被弹出来了,捂着额头喊:“你别这样!我是严肃的!”   沈泽说:“严肃个……这是严肃的话题?”   顾关山饿的懵懵的,说:“挺、挺严肃的啊……”   “那我说个严肃的。”他说。   “别说下辈子……”沈泽嗤笑一声,声音却哑着。   “——我管你哪辈子。顾关山,你敢嫁别人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注】ETS:美国教育测验服务社,托福的主办方。顺便说下IELTS的主办方是British council。-听力是我遇上的考试原题……不过是雅思的听力(近期可能情节进展比较快,不建议跳章,大概没几章他们就能毕业了!然后……我有一个非常好奇的问题……倒也不用认真回答,大家对沈泽的好感度高还是对关山的好感度高呀?   第七十三章   -   整个高三, 沈泽在学校, 非常的拼命。   他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 初中时从一个上课绝不听课的混子到凭自己的成绩考上一中——他花了大约两个月, 初中那点东西对他来说太过简单, 但是高考的难度和中考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起初觉得只要努力,就一定能考上,一开始的进步也的确喜人——他从年级倒数, 到年级前五十,只花了一个多学期, 两场正式考试之后, 沈泽就跃进了优等生行列。   但是学习和一切东西都是如此:越往上越难, 能到达金字塔顶端的永远是少数。   他的短板是英语和语文,沈泽这人, 说句老实话,勉强算得上一个世家子弟——但他爸沈建军显然是个粗人, 沈建军脱离自己的宗族多年,当年还是因为考不上高中才逃的家。沈泽小的时候他爸又在创业, 沈泽就算继承了个聪明头脑,基础教育也落下了。   语文和英语尤重积累,基础教育落下之后,沈泽越往上走, 越感觉自己的吃亏。   高考复习中,当你在550,600的分数区间游荡时, 各科都需雨露均沾,大面地复习,而且那样复习之后,肯定会有成效——   ——但当你的分数一旦突破了六百二三十分,大面复习就再也行不通,那时候就要从边边角角往外抠分了。   抠分是什么意思,就是掐着每一个大题——例如英语阅读,例如数学大题,或者语文现代文阅读,计算自己最多能拿多少分,然后一分两分,甚至零点五零点五地往外抠,一分分地往上加,加完了发现仍然远远不够,就只能再折回去抠分。   其中抠分最痛苦的两个科目,非语文和英语莫属。   沈泽从高三上学期开始,就没在十二点之前睡过觉——其实这是个可喜的进步,毕竟沈大爷高二的时候都是熬到两点钟的。   但是他以前熬到两点钟,是玩游戏,如今熬到十二点钟,却是为了刷题。   他不敢熬晚了,否则第二天没精力听课,也不敢熬少了,因为整个高三的确是一分一秒的流逝着,每过一分钟,每过一天都让人神经绷得更紧几分,因为时间在变少。   沈泽十月份的时候,终于申请了住宿。   他以前都是晚上打车来回,晚上交通好,回一趟家也就不到三十分钟——但是沈泽终于意识到了这样是行不通的。   高三的时间太宝贵了。   住宿的寝室里有个陈东,陈东每晚沾上床就睡,打呼噜打得山响,沈泽就在下面挑着灯整理错题。   顾关山对他说:“对高考,要有一种最起码的敬畏感。”   她爱玩,却仍然保留着对每件事的敬畏——对知识,对人生,对美和世界,她都是敬畏而温柔的一个人。   沈泽就和顾关山一起熬夜,深夜的寝室里,和城市另一头的小卧室里——他们的手机屏幕在深夜里温柔亮起。   顾关山的消息点亮他的屏幕:“……沈泽,晚安。”   -   十一月初,顾关山的托福成绩出来了。   ——110分整。   她准备的时间长,底子好,又充分准备了好几个月,这个成绩一出来,就算portfolio没有那么优秀,对于申请伊利诺伊艺术学院而言,也可以说是稳妥了。   沈泽知道那消息的时候,刚考完月考。   沈泽对着顾关山兴高采烈的消息愣了愣,然后又笑了起来,对那些人说:“晚上我们订的外卖,我请客。”   陈东纳闷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怎么突然请客?”   教导主任经过,沈泽将手机塞回兜里,无所谓道:“我未来媳妇一次完成托福指标。”   陈东:“……”   陈东嫌弃道:“你这是真遇上自己的克星了,死心塌地这么长时间?连人考个语言出了分数都得来秀一秀……”   沈泽随意地双手插兜,往班里走,一边走一遍道:“托福一次考个一百一就是厉害,她爸妈不发朋友圈我发。至于克星——”   他停顿了一下,说:“——你说对了,她就是克我。”   陈东:“……”   陈东看着沈泽的背影,嘀咕道:“这是被吃死了吧。”   -   ——要对高考有着最起码的敬畏之心。   沈泽越往前,越觉得自己的不足——他曾经因为自己聪明而膨胀,不把学习这件事放在眼里,只觉得这种考试只消考前看看即可,学习是书呆子的专利,努力是没有天分者的遮羞布。   但是当他终于怀着一个近乎遥不可及的目标院校,坐到了书桌前,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有多浅薄。   对于一个外省考生而言,往北大考,有多难——那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它是中国的第一所大学,是每个人都在课本上学过的“京师大学堂”,新文化运动的风在里面刮过,五四运动在里面萌芽,严复和蔡元培,朱自清和邓稼先,他们或是爱国,或是尊重科学,崇尚自由和理性,在过去的百年岁月中它犹如一个巨人,在每寸历史上留下了痕迹。   岁月在里面有着极其厚重的积淀,而沈泽拥有的聪慧只是他们对学生最为微不足道的需求。   沈泽面对着它,才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他什么都不是,他想。   但是正是因为什么都不是,才是要脱下鞋子去追逐的理由。   ——为了成为更优秀的人。   沈泽想。   -   元旦的时候,沈泽只觉得压力太大,把自己关在自己房间里躺了一天。   越临近高考,他的压力越大,这个学期他学习非常认真,但他学的越认真,付出的越多,熬得越晚,就越害怕最后这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泽掐指一算顾关山还有十几天就要考SAT,他不能贸然给她打电话,考SAT还是很痛苦的——虽然数学非常简单,像是初中的难易度,但是英语非常要命。   沈妈妈在外面敲门叫他吃饭,沈泽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将门锁了。   沈泽给自己放一下午的假,躺在床上放空自己,谁敲门都不开,自己设法排解自己。   沈泽很想问问什么人,如果考不上该怎么办?他将话说得那么满。   日升月落,天黑了,他的门再次被敲响,沈泽躺在床上,不耐烦地喊道:“我没事!”   外面传来女孩子清亮的声音,她敲了敲门道:“……沈泽,是我。”   沈泽愣了愣,分辨出是顾关山的声音。   “阿姨给我打了个电话……”顾关山小声说:“说你压力比较大,让我来看看你。”   沈泽烦躁道:“她老是自作主张——我没事。你回家吃饭。”   顾关山在门外谨慎地问:“你吃了吗?”   沈泽忍着烦躁,说:“我不饿。”   顾关山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沈泽下意识地看向门缝,发现顾关山站在门外,夕阳西下,将她笔直纤细的脚踝映在了地上。   “我给你……”顾关山犹豫了一下:“煮了一点……饺、饺子。”   沈泽:“……”   沈泽说:“我好像饿了。”   顾关山看着自己碗里的“饺、饺子”沉默片刻,下定决心:“别,别吃这个。我给你订永和豆浆,他们元旦营业的。”   沈泽直接将门开了。   顾关山:“……”   沈泽也是被顾关山端着的糊糊和肉丸子惊了一下。   顾关山脸瞬间红了,小声道:“你……你妈妈和别人约了个SPA,张阿姨回家过年了,我想着怎么说都是……元旦,元旦要吃饺子,所以给你煮了……一点速冻水饺。”   沈泽:“你是不是从来没做过饭?”   顾关山装没听见:“但是显然这水饺不合格,今晚我们吃永和豆浆的外卖。”   沈泽嫌弃地看了看那碗糊糊,接了过来,打量了一下那碗东西:“速冻水饺只要煮三分钟……你煮了多久?”   顾关山强硬地说:“夹生的饺子吃起来很危险,有猪带绦虫的!”   沈泽又问:“多久?”   顾关山小声道:“……三十分钟,放心吧,杀菌绝对彻底。”   沈泽:“……”   顾关山心虚道:“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吃的样子,那这个我倒掉——”   沈泽将碗放在桌上,往饭桌前一坐,道:“倒个屁!”   然后他坐在桌前开始,找了个勺子,慷慨就义一般,开始从面糊里捞饺子馅儿吃……   金红的夕阳西沉,沈泽一边庆幸这是速冻水饺,怎么煮都不会太难吃,一边又觉得做饭的顾关山有种说不出的可爱——可爱归可爱,是真的萌,不会做饭是萌点。——但还是希望她不要再进厨房。   顾关山坐在他旁边,温和地笑着看着他吃东西。   沈泽在那温柔的目光里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将那碗糊糊喝了个精光,顾关山笑着说:“乖儿子。”   沈泽:“……”   沈泽想撂狠话,顾关山就凑过来在他唇上一啄,沈泽瞬间什么都忘了。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顾关山温和地说:“……沈泽,这可是你面对的事情呀。”   天色微微暗了下来,新年的夜晚繁星降临,沈泽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她穿着毛呢裙子,头发柔顺地披在脑后。   顾关山看着他,温和地问:“我都不放在眼里的高考,凭什么会把你压垮?”   沈泽愣了愣,他们家餐厅里的夕阳慢慢暗了下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女孩子就在黑暗里拥抱了他。   他的那些犹豫,那些恐惧——在无数个刷夜的夜晚中,练习册的缝隙里挤出来的‘你能做到吗’和‘你又算什么’……那些自卑和不自信,刹那间,融化在了那个柔软的拥抱里。   “沈泽。”顾关山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闷声道:“……你能把我从那样的父母手里拽出来,站在他们面前谈判,带我去北京,陪我去颁奖典礼。从你站在我面前,挡在我身前的那一刻开始,你在我眼里就是——”   “——就是无所不能的了。”   一切坚冰都融化了,沈泽低下头看见顾关山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觉得一切问题——高考,异地,一切都迎刃而解——他们即将迎来一个完整的、全新的,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时速!!!!是的没错就是这样大概还有两三章结束高中部分开船。   第七十四章   -   顾关山一直是个很厉害的人。   她SAT成绩出来之后, 一切申请都暂告一段落, 她突然闲了下来, 在中介的指导下写了个自我陈述, 讲了讲面试的要点之后——就没了然后。   与此相反的是沈泽, 沈泽忙的要死累得要死,三月份的时候终于考了一模——出来的分数非常的高,但是再高也不能松懈。   高三下学期, 自主招生开始。   那是个和沈泽没什么关系的场合,沈爸爸曾经试图给沈泽找过关系, 让他也去报个自招, 这种落实到学校里的事情其实非常的暧昧, 当然也不好操作得太过——但是沈泽的爷爷还有些人脉,自招这件事上, 并非没有操作的余地。   沈泽思索了一晚上,他想起顾关山那句“最起码的敬畏”——慎重地拒绝了。   “二十分, ”他说:“爸,你就当尊重我。我想入学, 但我不想做一个作弊者。”   沈建军恨铁不成钢:“你不早说你要在国内参加高考,我他妈都做好塞钱把你送国外的准备了,否则转到北京高考也行啊——”   沈泽:“……”   他爸道:“临时变卦,不转户口去高考就算了, 连这个保险你都不要?”   沈泽没说话,回自己的房间做题了。   沈建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泽,半天冒出一句不知从哪学的上海话:“……脑子坏特了吧, 爱去不去,不去拉倒。到时候掉档了别怪我。”   但是沈建军终究尊重了他,没有强求。   那段日子实在是过得非常窒息,沈泽抬头三尺教室里贴着无数张‘拼搏’,‘人生只活一次’,‘此时不拼更待何时’——的标语,学校里开了个百日动员大会,高考的压力猛地逼近。   顾关山在家里优哉游哉地填申请表,沈泽在学校背书,两个人一个悠闲一个忙得起飞,裸考北大的压力已经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程度:   ——他是在和一群省状元的预备军竞争。   时间转瞬即逝,他们刚摸完底,就到了四月份要报志愿的时刻。   -   常老师在上面讲报志愿的注意事项,沈泽在下面走神。   高考的每个方面都是个学问,连报志愿都不例外,报个志愿发了三本书——一本各学校和专业的录取分数线参考,一本招生简章,还有一本报考指南,报考指南里夹杂了一张什么知名教授的高考报志愿讲座。   樱花开了一座城,远山如雪,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   常老师站在讲台上,他看上去有些疲惫,眼皮底下两个浅浅的黑眼圈。   对于一个高三的班级而言,学生很累,但是老师也一样得熬着——为了学生的未来,为了他们能变成更好的人。   常老师说:“考前报志愿是这么回事……有考后报志愿的,但是考后报志愿有一个典型的缺点,大家出了分之后,容易扎堆……”   沈泽走起了神,然后那一瞬间他的手机微微一震,顾关山给他发了个短信:“我要提交申请了。”   然后拍了一张自己的电脑屏幕给他,屏幕上赫然一个巨大的伊利诺伊艺术学院的LOGO。   沈泽那一瞬间呆了一下,回复:“……是今天了吗?”   “今天刚开的通道……”顾关山说,“你要看看我会塞进去什么吗?”   顾关山那边发过来了一张照片,是她整洁的personal statement,还有申请表,一些沈泽分辨不出来的东西。   他们的确是在朝一条截然相反的路上走。   沈泽在那一年中,反复地感知着一点,也把那事实刻在了骨血里。   ——顾关山会出国,而他会留在国内,沈泽无论想起这事多少次……都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难受。   但是沈泽辨认出了一个眼熟的文件——Portfolio,连封面都是眼熟的。   他低下头,以免被老常发现,给她打字:“……你的代表作品集?”   顾关山说:“是你给我做的那个,当然啦……我又加了几页。”   沈泽:“那么丑,你别原样交啊……画的那么好看,别因为我排的版被刷下来。”   顾关山给他发了个邦尼兔摔小熊“去——你——妈——的——”的表情。   “这是你给我做的。”她说,“我才不用别人做的呢。”   他那一时间只觉得心都揪紧了。   他们并非直线一样的人,就算向着截然相反的道路上走,他们也终会相遇。   -   四月的中旬,沈泽一手拿着眼镜,撑着自己的头,阳光洒在他的高考卷上,窗外的风信子含苞待放。   魏松正在台上讲湖北高考的真题,条条道道地分析解题思路,常老师就拿着一打厚厚的志愿模拟填报表走了进来。   魏松并没有管,常老师径直走到沈泽身边,拍了拍他,示意他起身,跟着自己来。   沈泽放下笔,跟着走了出去。   常老师带他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把他的志愿表拿了出来,往桌前一坐。   还是那个语文教研室,窗台上长着胖胖的仙人掌,老师的衣服胡乱地搭在椅子背上,保温杯到处都是。   他在这里挨过一班的老严的无数场训,高二的那天下午,他在这里挨训的时候,看到了顾关山画的小漫画。   就像上帝创造万物一样,此后,有了一切。   “沈泽,”常老师说:“你的志愿报的有点问题,非常不稳。”   沈泽看了看表格:“我知道。”   常老师看了看上面的表格,道:“……北京大学的金融学,中文,法律和历史。”   沈泽点头:“是的。”   “人大的……工商管理,中文,社会学和经济学。”常老师淡淡道:“……后面的两个没问题,四个志愿的要点在于一个冲刺,一个下功夫,两个求稳,兜底。”   沈泽:“我明白,讲座我听过。”   常老师不忍道:“……你明白自己的水平吧?”   沈泽微微咬牙:“我明白。”   常老师叹了口气:“沈泽,你一模考了630,实际上高考应该能考到650左右,但是实际考试——你也清楚,充满了不确定性。”   常老师想了想又道:“这个分数你可以报人大,但是你报北大是非常、非常危险的,甚至没有什么希望。我不建议你把北大放在第一个……我个人的建议是,你把北大删掉,第一志愿报人大的工商,第二志愿填一个什么好呢……我看你对管理学院非常执着,我个人建议你填这个学校……”   沈泽停了停,淡淡地道:“谢谢老师,但是我不打算改。”   常老师问:“……650,沈泽,越往上越难。你要考到670才能摸到北大的门槛。”   沈泽想起他爸自主招生的橄榄枝,整整二十分,加上,就能摸到门槛了。   但是他已经拒绝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谈不上有多惋惜,只是有点不舒服,心想看这志愿表的画风,兜底的两个一个是610一档的,一个是570一本分数线档的——这下可真是单程票了。   “你如果这样的话,只能祈祷你人大千万不要滑档……”常老师不忍道:“否则你掉到兜底的学校去,可能是需要复读的,你兜底的那俩大学和人大之间差距实在太大了。”   沈泽平静地说:“和北大的差距更大。”   常老师推了推眼镜,问:“非如此不可?”   那是《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的一个经典对白,托马斯舍弃了一切,想要回到已经被俄占领的波西米亚,回到特蕾莎——那个沿着河流飘来他床前的婴儿——的身边。托马斯心里清楚,一旦踏出去那一步,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千辛万苦将托马斯弄到瑞士的老院长迷惑不解,问:非如此不可?   托马斯说:“……非如此不可。”   那年,沈泽站在那个办公室里,对他的老师说:“是的,非如此不可。”   -   他那天晚上对顾关山发微信:   “我没要砸到我头上的那二十分加分,因为你对我说‘要心怀敬畏’。但我还是不怎么舒服,如果因为这二十分滑档了怎么办?”   顾关山回微信,回得特别有气势:“你就算退学我都养你!”   沈泽:“……”   顾关山想了想,又道:“但是我现在还没钱给你氪手游,你一单竟然给我氪出心悦客服来了……沈泽,我真没用。”   沈泽:“……我有钱。”   顾关山又给他打字:“但是等我有钱了……”   “……我有五块,我就给你四块五。”   沈泽只想捏捏那姓顾的小混账,嗤嗤地问:“这么大的口气?”   顾关山说:“剩下的五毛我要买咪咪虾条!你不要碰!”   沈泽哑口无言:“……出息。”   沈泽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过了会儿,他放在枕畔的手机微微一震,屏幕亮起。   微信里,关山山说:“我觉得你做的很对。”   关山山:“你坚守自己良心的样子。”   屏幕暗下,片刻后又亮起,关山山小姑娘肯定脸红了一下,但是还是坚强地补充:   “……特别帅。”   沈泽嗤嗤地笑了起来。   姓顾的小姑娘还是傻——可也傻的可爱。   下次再告诉她吧。   她五块钱能给自己四块五花,沈泽甜丝丝地心想,至于自己……没想好,然而整个人都死心塌地着呢,存折里那点数字算个屁,要啥买啥。   -   天气一天天地热起来,沈泽脱下自己穿了三年的秋季校服外套时,突然意识到那是他人生最后一次正式地穿上这件校服了。   人生能穿校服的日子是很短的。   小学六年,初中三年,再加上高中三年——十二年的人生里,他们和学校丑丑的校服形影不离,但是当他们把校服一脱,就再也没有了穿上的机会。   樱花落了下去,海浪冲刷海岸。   沈泽到了最后的那段日子,几乎是数着手指头过,他是在拼命。   沈泽头一次理解吃不下饭是什么感觉,知道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有多折磨人,倒计时在头顶一天天地流逝,他们高考的纪律一抓再抓,黑板上碳酸钙的□□笔毫无情绪地写下一个数字,第二天又擦掉,数字变小一个。   咖啡早就不管用了,太阳日升月亮月落,沈泽困了就用六神走珠液点上眼皮,荷氏午夜风暴灌进水杯里头,一口灌下去,起码半个小时没有睡意。   丁芳芳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个泰国青草膏,一拧开一股风油精味儿,学着沈泽提神的方式,往眼皮上一点——   简直是人生闻所未闻之惨烈,沈泽说:“……”   丁芳芳捂着不断流泪的左眼,痛苦到:“谢真你这个狗东西……”   谢真捂着脑袋:“这个要擦太阳穴不是点眼皮……太辣了,唉你别哭我送你去医务室……”   谢真拖着丁芳芳走了。   沈泽拿着支笔,头痛欲裂地算分,四科加起来,怎么抠,都是一个六百六十五。   剩下的五分——不如说,剩下的十五分,沈泽无论如何都抠不出来,五月的天空晴空万里,像是一个年轻人奔赴自由的前兆,是个翘课出去的好日子。   ——得考到六百八,他想。   那么好的天气,可没有人谈论高考之后会去做什么。   沈泽抬起头,摘了眼镜,看向黑板上那个□□笔写的倒计时:   “10。”   作者有话要说: ①设定是高考前报志愿!不过近两年好像已经没有这种做法了……②“非如此不可”——Es Muss Sein,出自米兰昆德拉的《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③人大非常好!但是一般报清华北大的都会选择Top5中的一个学校保底,因为清华北大的确是靠‘摸’的,摸不上这件事非常普遍……④北大分数线初步设定为670/750-大家可能看出来了,这本书里我非常喜欢用的梗都是来自《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其次《小王子》。但是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一点也!不!……总之非常致郁TAT下章结束高考了。   第七十五章   -   像一切都会终结一样, 那天终将来临。   沈泽将自己高三用的所有教辅书打了个包, 那实在是一个非常壮观的厚度, 光是卷子就有近一米厚, 沈泽那笔狗爬的字在上头——仍然是狗爬的模样。   沈泽纠结再三, 只留了最后刚发下来的,四轮复习的卷子,其他的全丢了楼下的垃圾箱。四轮复习的卷子很少——每一科只有三四张, 没有半点知识,全是梳理的知识框架。   除此之外什么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什么金榜学案, 什么衡水密卷——还有各科的课本, 堆了厚厚的一大摞,他将自己的桌子桌洞清得干干净净, 又去把顾关山柜子里剩的那点书啊卷子什么的清了出来。   顾关山的那个柜子里本来就已经没多少东西了,唯一剩着的东西, 就是她零零星星的几张高二时的卷子,上面还有顾关山端正大气的字迹, 她在这所学校的时间停留在了高二,但沈泽仍在前行。   阳光洒下来,金黄的夕阳柔软地穿过窗纱,盛夏的一中校园里的花儿全开了。   沈泽将那一堆东西摞在身边, 找了根绳子捆起来,揉了揉眼睛,疲惫地望向整个班——六月初的太阳金得耀眼, 洒了一桌子,窗外的月季花停着蝴蝶,晴天蔚蓝。   常老师穿着白Polo衫和黑裤子,趿着拖鞋,推开了六班班级的门。   常老师问:“考场布置完了没有?”   班里稀稀落落地应了声,常老师环顾了一下四周,道:“别忘了,5×6的考场——多余的桌子要搬出去,清洁一定要做到位,一张纸片都不能留。咱们班就在这学校里考试,别打扫不干净,坑了自己学校的同学。”   理科班去隔壁学校考试,文科班呢就留在了他们的学校,一中和隔壁三中的考场历来是一年一变——明年再换一次考试场所,天下所有的高中每年送别一次学生,今年终于轮到了他们。   常老师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同学,淡淡道:“这会是一场决定你们命运的考试。”   -   “……如果我在高一高二的时候对你们这么说,”常老师说:“你们会在心里腹诽我夸大其词,我给根鸡毛就当令箭——但是你们终究是长大了。”   没有人说话,都安静地看着常老师,阳光洒在他们的教室里。   常老师说:“我给你们开过很多次班会,这是最后一次,我准备了很多东西,但当我站到这个讲台上来的时候——”   “——我意识到我不能把那些公式化的东西,再拿出来和你们一一强调了。”   常老师说:“你们这一年想必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所以我打算想和你们仔细讲一讲,开诚布公地。”   沈泽撑在了自己的那堆卷子上,那堆卷子被他翻得写得破破烂烂——晨光的那种0.5的黑色中性笔笔芯——十五块一盒,沈泽两个星期就能将那一盒用得精光。   一天一支笔芯,早上拆一支,第二天早上再拆一支。   沈泽后来将那些东西都攒了起来,拿了根皮绳拴着,摆在自己的柜子里——在六月四号的如今被他拿了出来,堆在自己那堆书上——两捆空空的晨光真彩笔芯,支棱着朝向天空,像束高三生才能种出来的花儿。   常老师说:“有人告诉你们高考不重要,他们说名牌大学毕业生照样给专科生打工,北大毕业也照样卖猪肉。”   “所以高考重要吗?”常老师温和地看着这个班,道:“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们,非常重要。”   “你在二十岁之前,甚至三十岁之前——高考的那两天,都是你们人生最浓墨重彩的日子,它决定着你可以去哪里,遇到什么样的人,展开怎样的故事,拥有怎样的平台,过着怎样的生活。”   常老师淡淡道:“它还会直接地影响你的考研,影响你的就业,影响你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未来的……你们所会面对的社会,”常老师说:“到处都是不公,无论是你往哪条道路上走,都是如此——高考就是你们所面对的,最公平的一场考试了。”   “你考得好,就是那个分数……”常老师顿了顿,说:“考得差,也就是那个分,不会有什么关系户压在你的身上,也不会有什么人挤占你的名额,你拿到的终究是你应该得到的。”   常老师说:“我知道我这么说完,会给你们不小的压力,但是放心——”   “——回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常老师顿了顿,温柔地说:“然后一切你所为之努力的,都会出现在你们的眼前。”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而且天道终究酬勤。”   “——这世上不公很多。然而,勤奋的人可能会走远路,可能会被遗忘,但不可能被埋没。”   最后他说:“祝你们旗开得胜。”   -   高考的前一天,沈泽像个英雄,九点上床睡觉,结果可能太过兴奋,犹如喝了十罐红牛一样怎么都睡不着——这一辗转反侧,就到了十二点多。   ……   六月七号的凌晨一点钟,沈泽高考前一天,顾关山正在熬夜开车。   她已经在等offer的阶段了,闲的要死,从认识的主催处接了好几个墙头的约稿——同人本的稿酬都不太高,能破一千的都屈指可数——尤其是合志——但是胜在画起来开心,还有很多车可以画。   顾关山一看时间,凌晨一点零二分,揉了揉眼睛,关了电脑就打算上床睡觉,明天还有要事。   顾关山解开了自己一头细软的头发,把手机解锁打算和沈泽说一声考试顺利,沈泽的微信就咻地一声飞了过来。   顾关山心里有点惊喜,又纳闷他怎么还没睡——她点开消息一看,沈泽发了条语音,外加一行字:   “起床尿尿。”   顾关山点开语音,听到‘嘘嘘’的尿尿号子,又看着那行字儿:“……”   顾关山平静地心想:“高考之后我就要把姓沈的混球打死,留着是个祸害。”   屏幕亮起,沈泽又发微信:“老子睡不着,想你,给老子啵一个。”   顾关山:“……”   顾关山心想这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刚打算装没看见,沈泽又飞来一条:   “你睡了吧?不该叫你,好好睡觉,明天考试有点紧张。”   “……见到了再啵。”   顾关山停顿了一下,脸有些微微地发红……   考生最大,关山山摁开话筒,生涩地学了一下:“……啾、啾?”   沈泽惊喜道:“你没睡!是不是起床尿尿了!我就知道有用!”   顾关山:“……”   顾关山气得打开电脑,连上数位板,继续开车:“滚。”   ……   高考的早上,一切都在为高考让道。   每年的六月七号早上社会新闻都挤满了交警运送学生,帮学生送准考证,爱心接力的新闻——不少单位甚至会推迟上班时间到十点钟,连交通主干道都为他们腾了出来。   沈泽站在一中校门口等着开门,晨光万丈,梧桐翠绿,熟悉的校园里空无一人,景色却一如往常。   他打了个哈欠,沈妈妈担忧地提着个包,给沈泽捏掉脸上的头发,关心地问:“阿泽你没睡好吧?”   沈泽揉了揉额头,头疼地说:“……也就三点睡的吧。”   沈泽拿着手里的星巴克美式,咖啡热腾腾的,漆黑又光亮,能映出一个累得要死的高三考生。   沈泽头疼地道:“……不说不好的了,我进去尽力答题。”   沈妈妈忧虑地说:“别想有的没的……一切肯定都顺顺利利的。小顾没来吗?”   沈泽嗤地笑了起来:“我昨晚拖她说话拖到三点多,她估计还在床上睡觉,是我不好。”   那一刹那阳光从教学楼后升了起来,校门口的保安拿着哨子,哔地吹了一声。   沈泽那一瞬间意识到,他手里的语文复习资料——可以放下了。   那些来送考的家长开始送别他们的孩子,老常挤在校门口不住地叮嘱‘一定要沉着答题,作文一定要审好,找不出名人名言就自己编一个,没人较真’。   沈泽在人群的空隙里见到了自己曾经的班主任,一班的班主任,老严——那个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他一年的女老师。   她接触到沈泽的目光,对他笑了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笑起来有种别样的风韵,对他以嘴型说:   “——加油。”   沈泽那一瞬,觉得心口一暖。   他打了个哈欠,对来送考的自己妈挥了挥手,钻进了人群。   要挤进去的学生特别的多,沈泽挤在人群里,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一个瘦削的姑娘头发松松挽起,挤在人流里头,不怎么修边幅,像是在找人。   ——沈泽的心都揪紧了。   他硬生生地挤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顾关山的手,夏天的草和花都是翠绿雪白的,天蓝得像是刚洗下来的靛蓝颜料。   顾关山还没怎么睡醒,被沈泽一扯,回头都回得很慢。看到沈泽就笑起来:   “我来给你送考啦……”她眼睛笑得像月牙儿,对沈泽伸出一只手,说:“抱抱。”   沈泽喉咙发干:“……你怎么不在家睡觉?”   顾关山眨了眨眼睛:“来抱抱。”   然后她在人群中拥抱了沈泽。   来来往往的高三考生人挤人,他们竟然显得也不那么显眼了,沈泽放松了下来,小声道:“……怎么办,老常预告的太准了……我离北大还差着二十分呢。”   顾关山感受到沈泽用力抱住了自己。   “二十分而已。”顾关山轻声说,“我的英雄才不会怕这个。”   沈泽酸涩地说:“……你的英雄状态不好。”   顾关山抬起眼睛,看着他:“可是你会堂堂正正地走进去。”   “你会怀着……”顾关山眼神认真又真挚地望着他:“——你会怀着对一所百年的老校,对未知,对知识,对那学校里出来的千千万万的伟人的敬畏,和与之相称的憧憬,在答题纸上,用规定的0.5的中性笔,写下你的答卷。”   顾关山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你曾经是个混球,打算混一辈子的日子,雅思就算考4.5都会硬着头皮出国,混个什么野鸡文凭都无所谓,上课就翘课,晴天翘课阴天也翘课,和每个教你的老师抬杠,虽然不会躲在人的身后,却像是一个顶着十几岁的少年外壳的幼儿,幼稚得让我无法沟通。”   “——但你现在站在这里,穿着校服,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顾关山眼里都是水光,动情地说:“所以,无论你考得怎么样……”   她顿了顿,望向远处熟悉的景色——考场,也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青葱翠绿的校园,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学生穿着校服往里挤,门口有人拿着机器一个个地刷身份证。   “我——”   ——无论你考的怎么样,我都爱你,顾关山想说。   沈泽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沈泽眨了眨眼睛,扬了下手里的准考证和身份证,揶揄道:   “……真可惜,我高考前不早恋。”   作者有话要说: Q:如何折磨你的智障男朋友?A:半夜三更打电话喊他尿尿。……按捺不住了,想握方向盘……   第七十六章   -   夏日的骄阳洒在一中的门前。   树底下挤挤挨挨的都是家长, 顾关山拿着手机搜索作文题, 铺天盖地的都是假的作文题目, 营销号写来博眼球的, 全是传闻。顾关山担心沈泽担心得要死——他的作文一向发挥不好, 60分满分,能拿个45都算烧高香了——这是扣去的整整十五分,而且作文对任何人而言, 都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鸿沟。   往年总是有一些学生写完作文,认定了自己跑题, 哭着出来。   说这个作文会定下沈泽的生死, 都不以为过。   时针指向上午十一点半。收卷的铃声铃地一声响起。   ——那年的六月七日上午十一点三十, 语文高考结束了。   阳光灿烂,顾关山急忙去搜新浪高考的蓝V, 它开始陆陆续续地发布各省的高考作文题目,先是出了北京卷——然后是全国二卷, 再然后就是一直以贴近人性著称的上海卷,江苏……   顾关山手心都在出汗, 又将屏幕往下拉了一下。   全国卷(一):话题作文。   ——所谓敬畏。   顾关山的眼泪唰地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样的题目就像是为沈泽量身定制的,他不可能写不好这一篇作文。顾关山听到耳边的喧嚣,和家长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她泪眼朦胧地望向教学楼的门口——那里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刚考完试的学生。   有人抹着眼泪出来, 有学生像是脚底插了翅膀一样往外飞奔,家长喊着孩子的名字,站在校门外, 踮着脚尖寻找自己的孩子。   顾关山挤在那堆家长里,焦急地望向考完出来的学生,她看到了不少熟面孔——有人高兴地和她打招呼,顾关山对那个人挥了挥手,又去等沈泽。   出来的学生渐渐少了起来,顾关山被骄阳晒得脸色发红,几乎恐惧地以为沈泽是作弊被抓了。   初夏的翠绿的风吹了过来,顾关山眼眶还红着,然后终于辨认出了走出考场的沈泽——他太好辨认了,那么多人都往外走,他看上去是最欠扁的。   沈泽斜背着个黑书包,走路的姿势犹如行走沙场,对着顾关山嚣张地挥手。   ——像个凯旋而归的流氓。   -   第一天的高考,历来都承载着无数学生的眼泪。   上午考完语文,每个人都在骂这是什么狗屎作文题——下午考完数学,他们就忘了自己曾经被狗屎作文题日过,转而痛哭流涕地被数学日出考场。   每年——全国各地的,高考数学考完,都有哭着走出来的学霸。   沈泽那年的高考,数学格外的难,当然不是葛军的那种可怕手笔,但难度是远远凌驾于他们平时做的练习题的。   徐雨点考完,就是哭着走出来的,数学老师抱着她不住地安慰,说不会有事的,题难大家都难,你那么努力,一定不会考得太差。   顾关山仍是站在校门口等沈泽,却意外地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柏晴一个人背着包往外走,在校门口看到顾关山,就开始笑:“过不过分啊?一个出国党,你竟然还来送考。”   顾关山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柏晴——柏晴的确是三中的,也学文科,在一中考试。   柏晴高三时在北京集训,集训回来又要学文化课,忙的要死,手机已经许久都不在她身边了,只很偶尔地和顾关山聊一聊近况。   柏晴从考场出来的时候就在笑,和周围的愁云惨雾形成鲜明对比,开开心心地和顾关山挥了挥手。   顾关山笑了起来:“考得怎么样?”   柏晴说:“老实说真不咋地,但是应该和我估计的最低分相差无几,九十来分?应该有了。”   顾关山喜欢柏晴,就是喜欢她这一点,也羡慕这一点。   柏晴看一切都看得非常释然,像她画绘本的温暖的小画风一样,每个人和她在一起,都会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   顾关山是个想把一切都做到最好,否则寝食难安的强者性格;而柏晴却对一切都看得非常淡然,不啻以最温柔的善意对待每个人,就算力不从心也不会难受,像是一个顾关山截然相反的镜像人。   她笑着说:“按这样的话我应该能以一个中不溜秋的分数进央美……其实我专业课排名不太高,但是文化课也不算太差,还勉强能补上,考进去是没问题的。”   顾关山笑了笑:“你这样的性格真好。”   柏晴笑道:“有什么好羡慕?我会被爸妈骂的。关山,我还羡慕你这种好强的人呢。”   “不骗人,我是真羡慕你……”柏晴笑得眉眼温和:“你做什么都有目标,是一个天生的精英——我大概就是一条天生的咸鱼吧,一切得过且过,但日子总能过得去。”   夕阳西下,柏晴考完数学,挥手和顾关山道别。   -   到了真的考完高考的那一瞬间,是毫无感觉的。   沈泽的两大科目短板分别是语文和英语,语文在第一场,英语在最后一场,中间的数学和文综那些沈泽毫无感觉——轻飘飘地就考了过去。   ——练兵千日,用兵一时。   听力,单选,完形填空,阅读理解……   和最后的作文。   沈泽把整张卷子做完,他英语本来就不好,时间就很紧,做完时钟表的时针指向五点。   收卷铃叮叮地响起,沈泽抬头望向周围的考生,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他是在自己学校考的试,周围的人,大多也都是他的同学。   每个人都大梦初醒一般抬起了头。   夕阳洒在他们的桌面上,窗外月季盛开,远处是一片玫瑰色的大海。窗外的景色十分熟悉,犹如他们在一中上的每一个晚自习。   老师下来一张一张地收卷子,沈泽一点考完试的实感都没有,甚至觉得这是四模,考完这一场之后还要收拾收拾回班,老常还要开个班会。   他面前的桌子被收走了答题纸,恢复了空空荡荡,沈泽抬头看向贴着准考证号码的门板,门口洒满了金黄的阳光,还有他们走廊暖气片上养着的小多肉,是花枝乱颤的一个圆滚滚影子。   监考老师清点完卷子,将它装进去,密封起来,说:“行了,大家可以走了。”   沈泽几乎是木愣愣地拿了自己的书包,朝外走。   沈泽走到熟悉的走廊上,走廊上满是学生的柜子,那仍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谢真仿佛下一秒就会跑出来喊他去篮球场打球,顾关山可能会抱着一大堆水彩颜料,挂着大刷子和水桶经过,路过沈泽的时候——多半会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她以前是喜欢躲着沈泽走的。   可是所有的考生都在朝外走,离开他们呆了三年的学校。   沈泽脑子都没转过弯来,他出了校门,每个地方的景色都如此熟悉——传达室,开着花的花圃,破破烂烂的实验楼,还有朝向天空的天文塔。   他在门口看到了自己的家人,沈妈妈喊着沈泽的名字,门口的黄色警戒线外——是一个灿烂夺目的夏天。   沈泽大步走出了那条警戒线。   他和沈妈妈拥抱。那一瞬间,沈泽意识到自己的高三结束了。   沈妈妈是个小个子,用力拥抱着沈泽——沈泽在那来自自己母亲的拥抱中,觉得温暖之余,又觉得心脏砰砰地要冲出胸腔。   ——结束了。   沈妈妈说:“……儿子,高考结束了,想去哪里玩?”   沈泽艰难地嗯了一声,以眼角余光逡巡着人群,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沈妈妈松开他,没头没脑地说:“……往车站去的路灯底下。”   沈泽没反应过来,一怔:“啊?”   “我说小顾。”沈妈妈笑了起来:“小姑娘害羞,看到我也不敢过来,只敢在那里晒着,你快去找她吧。”   沈泽望向那路灯,灯下站着一个戴着遮阳帽,小腿白皙又纤细的女孩子,脸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她站在那里,姿态犹如一棵倔强的胡杨。   沈妈妈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好歹像个男人。”   ——那路灯他再熟悉不过了。   沈泽拨开了所有人,奔了过去,夕阳将一切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那一瞬间沈泽的时间倒流,依稀仍是高二那个落雨的、刚开完运动会的傍晚,沈泽撑着伞在灯下等待顾关山,等待着邀请她去参加自己的生日。   顾关山看到沈泽之后,笑起来,似乎是打算问他考得怎么样。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从来没有什么主动的身体接触,除非逼狠了,才会踮起脚尖亲人——还得是在没什么人的情况下。   沈泽一把环住了他的姑娘,顾关山嫌弃地说:“……说好的不早恋呢?”   沈泽逼迫她抬起头,顾关山的唇小小的,是个非常柔软,容易亲吻的模样。   沈泽喃喃道:“高考前不早恋——高考结束了。”   沈泽说完,就在校门口的月季花下强行亲吻他的姑娘。   -   沈泽吻毕,顾关山都快被亲哭了,软在沈泽怀里,气都有些喘不匀。   沈泽得意洋洋地打量着她说:“你太没用了,暑假我要拽着你跑步,就这点肺活量,我随便亲亲你你都喘不过气……你是不是废物?”   顾关山鼻尖发红,湿润地看着他,像是一个刚被蹂|躏的良家小姑娘。   沈泽心里,十分受用……   顾关山用力喘了几口气,才缓了过来,道:“沈泽,你知不知道刚考完高考的学校,尤其是一中这种省重点高中的门口——”   沈泽一边摸索书包里的手机,一边美滋滋地盘算和顾关山去哪里浪,随口问:“嗯?”   顾关山使劲擦了擦自己的嘴唇,说:“……是有记者的?”   沈泽:“……”   顾关山目不忍视,劈手一指沈泽身后,说:“你今晚有几个都市报和地方卫视的采访,中央决定今晚微博头条就是你了。”   沈泽回头一看,身后电视台和扛着炮筒的几家纸媒记者。   沈泽:“……”   顾关山:“姓沈的,你绝了。”   “再有下次——”顾关山羞耻地擦了擦嘴唇,拉住了沈泽的手,瞥了一眼那群拍完了照片的地方卫视。   她对沈泽咬牙切齿道:   “——再有下次沈泽,我就把你打进墙里,抠都抠不出来。”   话音刚落,顾关山拉着沈泽就逃。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是很心疼男主(的智商)了……我就问甜不甜!决定了你们以后就叫我饼哥吧!!!(超帅气)   第七十七章   -   海浪唰然远去, 长夜之中一轮圆月, 堤坝上, 月光温柔地落在人间。   他们坐的地方离他们家很近, 甚至还传来着流浪歌手弹吉他的声音, 顺着花叶的缝隙流淌而过。   沈泽拉着顾关山的手,两个人走在海边的栈道上。   刚考完试,他们甚至像是很久没见了——也很久都没有时间说话了, 沈泽揉着手心里女孩子的手指头,她的手指头细细的, 凉凉的, 指间一层薄薄的茧子, 是她努力和强大的证明。   顾关山喃喃地问:“……我们以后怎么办?”   沈泽想了想,道:“这个你不用操心。”   顾关山笑了起来:“行吧。”   沈泽说:“我们还有一个暑假呢……关山, 你的offer下来了吗?”   顾关山温和地笑了笑:“下来了。我投了好几个艺术学院,SVA啊, 加州艺术大学啊……还有伊利诺伊州艺术学院……SVA把我拒了,我确实和他们风格冲突太大, 他们喜欢夸张的人,但是伊利诺伊给我开了全奖。”   沈泽顿了顿,酸溜溜地说:“那个什么SVA懂个屁,算他们识货。”   “风格契合不契合确实是很重要……”顾关山深呼吸了一口:“我最近又去联系了联系了曼斯菲尔德教授, 阐述了一下我想要的风格,他给了我一些艺术家的名字,让我去参考。”   沈泽看着顾关山, 她的眼睫毛长长的,这两天似乎睡得不太好,语气平静,沈泽却听出了她话音里明显的低落。   沈泽有点担心地问:“怎么了?”   顾关山忧虑地摇了摇头,道:“……没怎么。”   -   沈泽高考完的那天晚上,顾关山和他安安静静地沿着海边走了一圈,空气中弥漫了持续一整个晚上的,压抑的气息——然后顾关山清楚地意识到,沈泽真的是个混蛋。   顾关山是个喜欢宅着的人,别说体育,她走路都顺拐,长得瘦全靠不吃饭,细胳膊细腿一捏都是软软肉。沈泽则和她完全相反,顾关山一摸他的胳膊,线条结实又流畅,二头肌拿指头戳都戳不动——俩人身体素质上,姓沈的经常去打篮球,大约能吊打五只姓顾的。   顾关山拽着沈泽的胳膊,不安地说:“我今天没有穿运动鞋,脚累了,我们先别走了吧……”   刚考完高考的沈泽沈大爷一句话都不说,都不看顾关山的方向,好像还在因为顾关山那句‘没怎么’生气。   顾关山:“……”   顾关山纠结地问:“高考都结束了,你不觉得你今晚欠我什么吗?”   沈泽哼哼两声:“我欠你什么?”   顾关山:“除了你可以早恋了之外,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沈泽犹豫了一下,问:“……我现在恋爱不算早恋了?”   顾关山有点难受地低下头,过了会儿,把沈泽的手松开了。   沈泽:“……”   海洋漆黑如宇宙,孤岛上灯火闪烁,犹如回归天空的行星。   沈泽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的手抓在手心里,说:“别操心这么多有的没的。我欠你什么我清楚。”   “——我本来想过几天,找几个兄弟把场景布置一下,玫瑰花啊小蜡烛什么的……”沈泽刚安抚完,就哼哼地笑了起来:“结果看你,猴急成这样,我也没办法了,出于身为你男人的义务,我今晚就满足你。”   顾关山:“……”   顾关山愤怒地喊道:“你这是从哪里学的骚——”   沈泽往强硬地往顾关山肩膀上一靠,在她耳畔吹了口气。   姓顾的极为外强中干,被一吹耳朵,眼泪都要出来了。她连颈子都一片绯红,颤抖着将沈泽推了推,小声道:“……离、离远点说话……”   沈泽只当没听见,亲昵地捏了捏顾关山的耳朵,道:“咱们认识也快两年了……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才十六,现在十八了,嗯?”   顾关山颤声喊他:“沈、沈泽——”   “十八了……”沈泽嗤嗤地笑了起来,“也是个打人了,能给自己做个决定了吧?”   顾关山只觉得耳朵都要烧起来,沈泽滚热的气息吹拂过耳畔,他坚实的胸膛,性感凸起的喉结,无一不昭示着她面对的这个人——是个极具侵略性的成年男人了。   他一直像头年轻的狼,不知恐惧为何物,不知认输,一身硬骨,而此时路灯下一看,又多了一种说不出的侵略性,和某种更令人面红耳赤的气场。   顾关山耳朵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小声回答:“……决定的话,大概吧。”   沈泽说:“那好——顾关山。”   沈泽顿了顿,路灯下飞蛾扑火,撞得路灯啪啪作响——在那声音中,他认真地问:“顾关山,你愿不愿意当我孩子的妈?”   顾关山:“……”   -   顾关山脾气是古怪了一点,但好歹是个漂亮小姑娘,人生中是不缺表白的人的。——但再不缺表白的人和方法,被这么流氓地表白,也是人生头一次。   顾关山脑海中天人交战,最终决定追究沈泽的逻辑漏洞,冒出一句:“……我不孕怎么办?”   沈泽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负责任地回答:“我又不是非得要小孩,谁BB我就弄死他。”   顾关山:“哦,那如果你不育呢?”   沈泽想都不想道:“我?你只要看过就会知道不可能,等会就让你验货!保证你满——”   顾关山立即捂住沈泽的嘴,颇想把他给掐死。   沈泽知道顾关山脸皮薄得很,再逗两句就要掉金豆子了,遂任由她捂着。   她捂了一会儿,沈泽只露着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把她硬生生看毛了。   顾关山毛骨悚然:“怎么?盯着我笑什么?”   沈泽笑眯眯道:“看你生气的样子,挺下饭的。”   顾关山:“……”   沈泽笑着揉了揉顾关山的头道:“那我条件都开完了,首先我不可能不育,支持随时验货,其次我也不是必须要小孩,那你愿不愿意当我孩子他妈?”   顾关山:“……听起来就一点诱惑力都没有好吗!我今年十八岁为什么要给别人当孩子他妈!除非有什么好处或者我脑子坏掉了……”   沈泽想了想:“好处么……我对你死心塌地一辈子算不算?”   顾关山:“……你还是指望我的脑子坏掉吧。”   沈泽听了也不恼,蹲下身,示意顾关山趴上去,路灯下灰尘飞舞,小青蛙呱地一声从他们面前跳了过去。   顾关山乖乖地爬到他后背上,抱住他的脖子,闷声问他:“所以死心塌地算什么好处啊?”   “算什么好处?”沈泽把顾关山背了起来,传销组织头头般欠揍道:“你要星星你的泽哥哥不给你摘月亮,你要太阳我能去NASA当宇航员,你要钻石我就给你当旷工——不对,这个直接买就行,反正,小姑娘……”   “……你要的一切,我都给你。”他说。   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沈泽身上仍穿着校服,却坚实地背着他的姑娘,沿着深夜的海岸线往回走——他一边走,听了那句混账话的顾关山,眼泪一边儿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你是不是混蛋啊……”他的姑娘哽咽起来。   “你为什么不能直接说你喜欢我,沈泽,你真的是混蛋,你从来都不会主动提——”   她的泪水掉进沈泽的颈窝里,烫得那混蛋几乎无法呼吸——那个混蛋想起高中爬满爬山虎的山墙,雪地里绽放的烟花,中庭里女孩冰凉的脚踝,星夜与海岸线,花朵与飞鸟,宇宙与太阳。   她于沈泽而言,是一切的伤痕,是一切的强韧,是世界上的一切美好。   顾关山带着鼻音说:“……虽然你是个混蛋,但我喜欢你,沈泽。”   “——所以你就当我脑子坏了吧。”   “我答应你。”   -   顾关山走进自己的家门,沙发上照旧只坐着自己的妈妈,李明玉戴着眼镜抱着自己的笔电,word在黑夜中莹莹亮起。最近李明玉带的一个研究生做了一个非常好的实验结果出来,应该能发个IF10以上的期刊,此时她正在修改那篇文章,批注一个接一个地往上加。   顾关山轻声道:“……我回来了。”   李明玉抬头看了一眼钟:“回来的还挺早。”   顾关山点了点头,安静地在门口换了拖鞋,李明玉却忽然问:“高考结束了,那个小子考得怎么样?”   顾关山:“……”   顾关山吓了一跳:“谁?”   “沈。”李明玉惜字如金,眼睛盯着屏幕,想了想又补充道:“沈泽。”   顾关山不自在得几乎想夺路而逃,小声道:“应该还行吧……今天他有说有笑的。”   李明玉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又低头去改那篇文章。   整个客厅里黑漆漆的,他们家里时常如此,客厅的灯总关着,李明玉不喜欢开灯,顾父回家的时间短——他在外面非常的忙。顾关山时常觉得就是这盏关着的灯掐灭了这房子作为一个‘家’的功能。   顾关山去厨房拿了点小葡萄,洗了,打算端去自己的房间。   李明玉却突然道:“关山。”   顾关山应了一声。   “那孩子不错。”李明玉淡淡道:“是个好孩子,虽然我觉得傻了点儿,但你看——”   顾关山吃惊地望向沙发的方向。   李明玉随意地道:“——但是毕竟孩子智商一般随妈妈……所以他傻点也没什么。”   顾关山端着葡萄,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的妈妈。   她觉得自己和自己妈妈没有熟悉到能够谈论这种话题的程度,这么多年来李明玉对她的态度都非常的冷淡理智,终于将母女的感情磨得冰冷了。   “……我和你爸认识,差不多也是这年纪。”李明玉轻声道:“今天下午隔壁课题组的王叔叔给了我两张音乐剧的票,我和你爸都忙,票浪费了可惜,你带着他一起去看吧。”   李明玉又指了指饭桌,淡淡道道:“在水杯下面压着。音乐剧在明天下午三点。”   “记得早点回家。”李明玉说,“咱们家的门禁是十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最近太忙了TvT   第七十八章   -   顾关山早上醒过来的时候, 外面正在下雨, 雨水滴进窗台上的含羞草里, 含羞草垂着叶子, 空气里闷闷的。   上午十点, 家里空无一人,没有早饭。   雨水淅淅沥沥地下着,拉着窗帘, 天光昏暗。她拿起手机揉了揉眼睛,看到了班长群发的短信——‘今天上午高考出分, 晚上六点开放查分通道, 查完分后请给我发个短信, 方便进行统计;六月二十二日毕业典礼,上午十点, 大家请按时参加。’   顾关山打了个哈欠,在被子里滚了滚, 又翻了翻自己的消息箱,看看有没有人找她。   而她的消息箱里满满当当:   早晨六点四十五, 沈泽:“早安。”   七点十五,沈泽:“我吃完早饭了。”   七点二十:“出去晨练,你是不是还没起,顾关山你真的很懒惰。”   顾关山心里腹诽你才懒惰你全家都懒惰, 放假的时候只有姓沈的混球会七点起床,考了个高考脑子都考坏特了。   八点三十二的时候,沈泽又给顾关山发微信:“我都绕着沿海栈道慢跑了三个来回了, 你是不是还没起。有没有早饭吃啊?”   顾关山摸了摸空空的肚子,觉得沈泽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九点半,沈泽说:“你果然是要懒死了。”   顾关山懒洋洋地蜷缩进了柔软的被褥。   如果说熬夜是在透支生命,那搞艺术的人基本就是在用生命为燃料工作,深夜的灵感不是盖的,连画起画来用的颜色都格外纯正——顾关山理解为‘夜里没有别的光源干扰显示器’的缘故。   顾关山昨晚修仙修到金丹初成,凌晨三点多才睡,醒过来已经上午十点了。   然后她听见了楼下咚咚咚敲门的声音。   顾关山赤着脚,喊道:“来了来了——”   她以为是钟点工阿姨没带钥匙,穿着自己的吊带睡裙就跑了下去,将门一开——   ——天穹灰蒙蒙的,走廊里也昏暗——沈泽抱着一纸袋新烤的面包,又拎着把伞,伞上仍滴着水,站在外头。   顾关山:“……”   沈泽一怔,问:“我把你吵醒了?”   顾关山狼狈地扯了扯自己的睡裙下摆,遮住自己的大腿,她小声道:“我……我刚起床,你怎么过来了?”   “刚刚去和谢真那小子打了场篮球,打完发现你还没回我消息。”沈泽说,“就给你买了点能当早饭又能当零食的过来了……怕你没吃饭。你们家里没有人?”   顾关山拉他进来,尴尬道:“嗯、嗯——他们都走得比较早……我妈一般五点就去实验室了……说起来今天算个大日子吧?你今天下午……”   沈泽笑了笑,伸手揉乱了她的脑袋,把袋子递给她,道:“行,吃饭吧。”   然后沈泽上下打量了一眼顾关山。   顾关山抱着袋子,脸都要发红了,几乎想落荒而逃——查分什么的都忘了,什么叫真空上阵?这就是。顾关山只穿着条睡裙,还光着腿,睡裙都快到大腿根了——夏天的睡裙,还能有多长呢?   沈泽皱起眉头:“你……”   顾关山羞耻得不能呼吸……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捂胸了,她早就知道这个场合会出现,没想到会出现得这么措手不及。   沈泽笑了起来,伸手在顾关山脸上揉了揉,道:“睡醒觉也像个小仙女。来亲亲。”   顾关山被哄得有点开心,踮脚就要亲亲沈泽的嘴唇,但是那一瞬间——她突然被一把箍住了腰。   那个怀抱甚至带着难以言喻的□□,沈泽将她顶在鞋柜上,粗鲁地捏开了女孩的嘴唇。   顾关山呜呜地就要拍他,沈泽把她死死压着,狠命亲了两口。   唇分,顾关山眼睫毛都湿润了,哆嗦着说:“沈、沈泽你下次……”   沈泽以手指揉了揉她的唇,沙哑道:“再有下次,先从猫眼看人,看清是谁再开。”   “——也不准穿这么小的睡裙。”   -   窗外的雨仍在下着,带着雨水的风唰地吹过客厅,阳台上养的吊兰随风晃动。   顾关山吃完饭就昏昏欲睡了起来。沈泽和她坐在沙发上,顾关山抱着膝盖坐在他的身边,脑袋一点一点的,像一只小鸡。   沈泽好笑地将她的脑袋往怀里揽了一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睡觉:“你是有多困啊?”   顾关山迷迷糊糊地推了推他道:“……我昨晚开车开到三点,当然困了……”   沈泽皱起眉头:“……开车?”   顾关山意识模糊地说:“嗯,开车……最近的新坑,有主催找我约了几张十八禁……”   顾关山刚说完十八禁三个字,脑子瞬间清醒:“约了八斤的稿子!特别多,压榨童工!我的人生都要不能呼吸了!我也好想出去享受人生啊!”   沈泽迷茫地皱起眉毛:“我刚刚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十八禁……”   顾关山坚定地重复道:“是,八斤的稿子,你听错了。”   沈泽疑窦重重地,接受了顾关山这套说辞……   顾关山被自己的迷糊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捂紧了自己的马甲——被沈泽发现自己微博账号,大概是人生最可怕的掉马了。   那微博里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可以非常确定——那些东西见不得沈泽。沈泽是把顾关山当小仙女捧在手心心里的,但是谁家小仙女画那么黄的小黄图——还是耽美的?   顾关山想了想自己微博相册的开车问卷和18|禁角色问卷,和夹杂在高质量文艺风同人图之间的,肉汁四溢时不时会被屏蔽的小黄图,决定一口咬死自己没有微博,如有雷同,纯属对家陷害。   沈泽笑笑,道:“算了,走吧,你陪我一起等等分,我爸妈今晚可能不会回家。”   他想了想,又苦笑着补充了一句:“……我还是有点紧张。”   -   外面绵绵地下着夏天的雨,雨天的光是昏冷散开的,茉莉花瓣在雨中落了一地。   沈泽带着顾关山去附近超市买了堆吃的,又怕自己查分前紧张得厥过去,又去拎了两罐青啤,塞进了包里。   顾关山问:“你不会发酒疯吧?”   沈泽想了想,道:“两罐啤酒就想灌醉我?你也太低估你男人了。”   顾关山嫌弃道:“不要在我面前喝。不喜欢酒的味道。”   沈泽大大咧咧道:“没问题,怎么能在我家妞面前喝酒呢。”   他带着顾关山回了自己的家,他家里空无一人,连张阿姨都出去买菜了。沈泽将灯一开,示意顾关山去沙发上坐着,顾关山本来觉得自己答应上门,几乎像是送上门的一块肉——   ——事实上,也确实是一块肉。   沈泽将外套一脱,T恤衫下是结实流畅的后背,肩宽公狗腰,活脱脱的行走的荷尔蒙。   顾关山不自然地心想,这身材真是……没眼看,但是他脱衣服干嘛呢?   沈泽从茶几上捞起遥控器,顾关山瞬间下定决心——如果他开始放生化危机,自己就装作非常害怕的样子,往他怀里钻。   沈泽说:“你来得太巧了……”   顾关山回忆了一下自己无聊的时候设计着玩的丧尸造型,那些血淋淋的概念设计,心想,女孩子装得娇弱一点又不是错。   沈泽调了一下电视屏幕,哔哔哔按了半天菜单,严肃地道:“介绍下,我前天买的PS4 pro。”   顾关山:“……”   -   客厅的灯光暗了下来,天光陈黯,顾关山安详地放下PS4手柄,抬头看了看时间。   沈泽吃惊地问:“……你都不害怕的吗?”   顾关山道:“我当然害怕了,但是对你的愤怒战胜了对《生化危机7》的恐惧,所以可以大杀四方——现在我饿了。”   画面上血肉横飞,丧尸被二号玩家砍得到处都是,沈泽震惊地看着顾关山——她穿着条碎花连衣裙,坐得笔直,脖颈线条干净又漂亮,完全看不出刚刚的心狠手辣。   她看了一眼表,平静地说:“这个游戏的概念设计的确很厉害,不枉它火了那么多年,但是现在看来有点缺乏新意了,现在恐怖游戏的潮流是把血腥与别的元素结合,什么中世纪风啊,什么蒸汽朋克啊,这样才能冲开玩家的安全区……哎呀,沈泽,下午五点半了。”   沈泽一怔,望向钟表,他的胃瞬间绞紧了,刚刚隐约的饥饿感荡然无存,什么都吃不下去。   顾关山从超市里买回来的塑料袋里抓了罐饮料,单手开了盖儿,手好像有点儿抖。沈泽暂停了游戏,手心开始出汗。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如春雷一般。   半个小时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他想。   志愿报了,试也考了,就差最后一步——出成绩了。   老实说,沈泽的确没什么把握,怎么说他都差着二十,从六百五到六百七的二十分,是一个巨大的鸿沟。   一个几十万人的省份,文科里,只有区区的不到一百人能考到六百七,却有上千人能考到六百五十。   那考到六百五的上千人已经是尖子中的尖子,那六百七的一小撮人——是尖子中的龙凤。   沈泽自己毫无竞争力。   ——他凭什么?凭沈泽高三最后那一年的不要命?可这一百人里头,谁不是从高一一入校的那年就开始将布条绑在了头上,压榨着自己的时间,将自己的青春摁在了那张小书桌前?   沈泽比那些人好在哪里?他又凭什么考得比这些人好呢?   ……   顾关山似乎意识到沈泽的紧张,伸出手,握住他汗湿的手心,低声道:“……沈泽,别害怕。”   沈泽没有说话,将自己的笔记本翻了出来,打开了查分通道。   顾关山又握了握他的手,说:“……沈泽。”   沈泽嗯了一声。   她喝了一小口饮料,指了指他家阳台上堆着的沈泽带回家的——高三的复习材料。   那是非常非常厚的一摞,在昏暗的灯光里皱巴巴的,受了潮,书页卷起,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不算端正的字迹,沈泽一笔笔将它写了上去。   顾关山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喃喃道:“……你凭那个,就有考得好的资格。”   ——凭努力,凭你那一年的不要命,凭你塌下的一颗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顾关山将那罐饮料喝了大半,沈泽在时针指向六点的那一瞬间,点下了查询的按钮。   他填了准考证,名字——   查询。   沈泽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鼓膜都咚咚作响,心跳沿着他的肋骨,沿着他的骨缝和颈椎,沿着颞骨和骨肉一路敲击着听小骨,他几乎以为自己灵魂都要剥离自己的身体了——   ——查分通道繁忙。   沈泽:“……”   顾关山哈哈笑了起来,依偎到他的肩膀上,喃喃道:“查分的人太多了,通道拥挤。”   沈泽难堪地说:“我紧张。”   顾关山在他肩上蹭了蹭,一只手抓住了沈泽的衣服,迷迷糊糊地说:“别紧张……我在呢!你再点一下呀。”   沈泽咽了口口水:“……嗯。”   他又输了自己的名字和准考证号进去,心脏几乎都要跳出胸腔了,夜幕降临了这座城市,远处又有人唱起了歌儿,一切都犹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落雨的傍晚——   在那个傍晚里,浏览器跳转到一个雪白的界面,那个小圈圈转了又转,最后出现了一丝蓝艳艳的颜色,接着,又出现了一行行的数字。   考生姓名:沈泽   总分:673   语文:135   沈泽那一瞬间,懵在了电脑前。   他肩膀上依偎着的姑娘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沈泽呆呆地望着屏幕,过了会儿,又去看自己肩膀上趴着的女孩子,顾关山迷茫地看着屏幕,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   她怎么能生得这么可人疼?   顾关山小声喊他:“阿泽……”   沈泽嗓子发干:“嗯……?”   然后顾关山爬起来,亲了亲他的嘴角。   夜色浓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雨,荼蘼落尽,是一个傍晚昏暗的客厅。   那个吻湿润又柔软,女孩身上有股鼠尾草的香,沈泽脑子嗡的一声,瞬间动情到眼睛都发了红,呼吸都粗了。   “你还亲,亲什么亲?”他捏住顾关山的下颌,恶劣地问:“你这是来找我撒娇了?怎么抱着我不放?”   顾关山模糊道:“不、不是……”   他侵略般地吻回去,啃咬姑娘的嘴唇,顾关山招架不住地往后摔,摔在了地毯上,沈泽危险地捏着她的小脖颈,问:“嗯?”   顾关山迷迷糊糊地、委委屈屈地哽咽起来:“可、可是我怕呀……”   “我怕……”顾关山瑟缩着躲开电视机屏幕投出来的光,电视机屏幕上是那个她大杀四方的生化危机7,她含混地喊人:“阿泽……”   她很少喊阿泽二字,但喊的时候都柔软又温暖,语气充满了全然的依赖和信任。   沈泽顺着视线看过去,却发现红光之中,玻璃茶几上摆着一罐被拧开的饮料,喝了几小口,大约是她握的时候都在发抖的缘故,金属罐身都被捏得有些瘪。   ——那罐饮料不是饮料,是他买给自己喝的青啤。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写完了这粗长的一更!!洗澡去了回来再说!!!没有脖子以下的内容 真滴没有我真想欺负女主啊……_(:3」∠)_   第七十九章   -   沈泽看着那罐啤酒呆了一瞬间, 他问顾关山:“你……你喝之前, 都不看看的吗?”   顾关山含混又羞涩地说:“可……可是我害怕, 想喝东西, 我就没有看外面的罐子……”   沈泽:“……”   他拿起那罐青啤晃了晃, 发现那罐青啤最多少了三分之一罐,那个小混蛋却已经喝得脸红了,还在委屈地嘀嘀咕咕:“一点也不好喝, 你到底买了什么,沈泽你根本不会买东西——”   沈泽一皱眉头, 要训她:“你不是说你讨厌酒味么, 你——”   顾关山一眨眼睛, 眼睛里就都是水,躺在地上看他:“……不要凶我, 我害怕。”   沈泽:“……”   顾关山迷迷糊糊地蜷缩到他身边,说:“不要凶我。”   沈泽心都要化了。   她头发散乱着, 一头秀发披在脑后,面孔白皙, 眼睛里带着水含着情,温柔而纯真地望着沈泽。   “阿泽……”顾关山模糊而小声道:“我害怕丧尸,也害怕这种游戏。”   沈泽艰难道:“你……你只要说出来我绝对不玩……”   “但是我对你生气了。”顾关山认真地说,“你把我拖到你家来玩游戏, 我就要玩得比你还凶!”   沈泽:“……”   沈泽嫌弃地问:“你今年五岁吧?”   顾关山伶牙俐齿地回击:“我五岁你三岁!我都不玩!”   沈泽对着她的脑门就是一弹:“傻吗!”   顾关山委屈地揉了揉脑门,说:“……可是我害怕。”   他顺从地躺在了地毯上,伸手将顾关山抱在了怀里, 一手将查的分数发给了自己的父母。顾关山在他怀里非常的老实,都说人喝了酒会变成另一个人,顾关山则变成了一个很乖的小混蛋。   夜幕降临,客厅里非常的黑,连查过分数的电脑屏幕都暗了。沈泽的手机叮地一声响起。   他爸回短信:不错,有奖励。晚上自己解决,张阿姨回家晚,我和你妈明早回家。   沈泽:“……关山。”   他摇了摇顾关山,顾关山也不回答,就往他怀里钻了又钻,像是生怕他把自己揪出去。   沈泽鼻尖都是那个姑娘的气息,浅淡又冰凉。她脖子上还喷了一点香水……是什么味道?她为什么喷?是不是要勾引什么人——   ——如果是的话,她成功了。   顾关山呜咽起来:“你……你做什么呀……”   沈泽说:“这里不行……张阿姨等会儿就回来了,起来,你男人带你去醒醒酒。”   顾关山点了点头,沈泽将顾关山一把抱了起来,一路抱回了自己的房间,丢到了床上。   沈泽的房间里尚算整洁,床褥也新铺过,窗台上养着他从学校搬回来的——他们的小多肉。顾关山在他床上安心地蹭了蹭,门咔哒一声落锁。   -   沈泽压着顾关山亲吻,顾关山几乎被吻得喘不过气来,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   他一边亲一边拉开连衣裙的后背拉链,顾关山迷迷糊糊地,一声声地喊他阿泽。   沈泽几乎想拆开她,一口口吃进去——却又舍不得。   他对顾关山有着最暴虐的欲|望和最温柔的爱情。   他将顾关山那条连衣裙扯到腰间,她哪哪生得都好,这里也好,那里也好,沈泽喜欢她喜欢得都要疯了。   黑夜里,沈泽将顾关山逼得哭了出来。   她生涩得像一张白纸,沈泽爱惜地问:“你十八了吗?”   顾关山哭着点头,迷迷糊糊地喊他阿泽,沈泽于是捂着她的嘴揉她,亲吻她,她的连衣裙早不知道被搞到哪里去了,夜空放晴了,一轮圆圆的月亮。   沈泽粗哑地呼吸着,一边去袋子里摸套子,他喘着粗气翻找着那个塑料袋,顾关山仰躺在他的床上,柔软又温暖地喘息着,信任地仰望着她的沈泽。   沈泽光着上身,仅穿着条短裤——他将塑料袋子扯了过来,彻底地摸索了一通,突然挫败道:“……妈的,没买。”   顾关山咬着嘴唇,呜呜咽咽地忍着不哭出声:“什、什么呀,阿泽……”   沈泽粗哑道:“避孕套。”   他停顿了一会儿,顾关山迷迷糊糊地要亲亲,她喝醉了又乖又粘人,沈泽确定袋子里没有避孕套后,把乱勾人的小姑娘按在了床上,拿被子裹住了。   沈泽恶狠狠地说:“今天先放你一马……”   “……下次我要让你哭着求我。”他重重地亲吻顾关山的眼皮,顾关山在他怀里乖乖地哼唧了一声。   沈泽拍了拍她,难耐地说:“——快睡。”   -   天蒙蒙亮起,昨夜的雨停了,窗台上的雏菊垂着头颅,水珠滴滴落进花盆里。   顾关山醒过来的时候,晨光熹微,沈泽正睡在她的旁边,紧紧揽着她的腰。   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只觉得脑袋有点疼——但是没有断片。顾关山微一思索,昨晚的模糊片段才涌进来了一点,就羞耻地蜷缩成了一只痛经菇。   沈泽微一睁眼,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肚子疼?”   然后他一手按上顾关山的肚子,揉了揉,沙哑道:“疼就叫我,别硬捱。”   顾关山:“……你……”   沈泽轻声道:“……昨晚我打电话和丁芳芳通了气了,让她说你去丁芳芳家玩,喝多了睡在了她家里,回家别说漏了嘴。”   顾关山正要热泪盈眶地感谢沈泽的考虑周全——   ——沈泽就将顾关山往床上一摁,眯起了眼睛,危险地问:“你知不知道你昨晚干了什么?”   顾关山:“我……我忘了……”她声音越来越小。   沈泽欺负她般压住了他的姑娘,手掌握住顾关山细瘦的腕子,压在了头顶:“——你昨晚勾引我。”   顾关山羞耻喊道:“我没有!”   “没有?”沈泽在她的耳畔吹气:“……那趴在我床上哭着叫我阿泽的人是谁?是小狗吗?”   顾关山刚醒来就被这么欺负,耳朵又敏感,羞耻得都要哭了。她泪眼朦胧地望着沈泽,眼神里写着‘我没有,你撒谎’——是个特别好欺负的模样。   沈泽看了片刻,绽出个意犹未尽的笑容,对顾关山说:“行了,不闹你了。”   “起床吧,算你今天运气好……”他揉了揉头发,从床上爬了起来:“今天还有毕业典礼呢。”   -   他们毕业典礼的那天上午,雨后天晴,海滨的白鸥腾空飞起。   整个级部第一次没穿校服集合在了操场上,会场的入口人挤着人,班里的同学笑笑闹闹的,大家穿得花花绿绿,沈泽终于把自己的潮牌嚣张地穿了一身——   ……   可是顾关山那天早上花了足足二十分钟,只为了说服他把那个黑Supreme包换下来。   “顾关山,我看错了你,你根本没有审美。”沈泽固执地背着那个包,不满地说,“很贵的,是联名款。”   顾关山打量了一下那个包,真诚地、发自肺腑地对沈泽说:“设计成这样,LV设计师会为这个包遭天谴的。”   沈泽:“你根本不懂!”   顾关山喊他:“你才不懂!你就是个只看价格标买东西的肤浅的人!这个包你只要背上,我进校门的瞬间就会离你十米远——”   沈泽坚定地将包丢进了柜子里。   ……   顾关山想了想,在沈泽背上拍了拍,安抚道:“下次别买这种东西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希望今后LV设计师别碰这个领域。”   沈泽:“……你离我近点。”   顾关山叹了口气,任由沈泽将她一把揽住,他身上有一股极淡的运动香水的味道——温柔又极具侵略性,顾关山努力不想起今天早上和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陈东笑着问:“顾姐都来毕业典礼了?offer拿到了?”   顾关山笑道:“毕竟是毕业典礼呀。offer拿到了——以后来芝加哥可以来找我玩,我如果有钱就请你吃饭,没钱就请你吃……吃泡面吧。”   沈泽一把勒住顾关山,强硬地道:“我能让你没钱吗?”   顾关山:“……”   顾关山闻言立即抗拒地推他:“你离我远点你——”   沈泽:“哎哎你别动我错了我错了!”   顾关山被闹得脸都在发红,终于不推他了,任由他揽着。   他们的头顶是万里晴空,身上是太阳和光芒,远方无垠,海鸥飞过天际。   陈东又笑着问:“泽哥你考得怎么样?”   沈泽没什么表情:“一般,我数学没发挥好。”   陈东一愣:“不能吧?你后来那么用功……”   沈泽欠扁地说:“……六百七十来分,好像是六百七十三吧?挺可惜的,差六分省状元。”   顾关山:“……”   陈东:“……”   ……   ……   沈泽牵着顾关山的手,乐滋滋地道:“我上了十二年学!十二年的每一年都在听学霸炫耀‘考得一般也就一百来分没考到一百一全怪卷子满分只有一百,真是太可惜了’——这次终于!终于他妈的轮到我炫耀了!”   顾关山:“……”   沈泽沉痛道:“我考了六百七十三,真的太可惜了。”   顾关山努力憋着自己想说什么,尽力温柔地盯着他……   “早上看了一眼新闻,”沈泽难过地道:“文科省状元六百七十九。我要是多六分,现在清华北大招生人员大概都要在我家门口打起来了,失之交臂。”   顾关山终于无法保持沉默,忍不住出声提醒:“我们省没有打起来过。咱们考前报志愿,他们就算在你家门口打得头破血流你都是北大的人,我以为你知道的。”   沈泽后知后觉:“……”   然后顾关山又温和地笑了起来:“但是673分……”   “沈泽,你第一次和我说‘我要把最好的都给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在说大话,但是后来我发现。”   “你对我说的每一件事,”她笑了起来:“你都会做到。”   无论撞得多么头破血流,摔得多么惨,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都会做到。   沈泽咧嘴一笑,说:“你知道就好,我对你的承诺,每个字都是认真的。”   然后他压低了声音,在顾关山耳畔道:“……而且,我昨晚说的那句‘下次我要让你哭着求我’——这承诺,我更认真。”   顾关山一呆:“……沈、沈泽你——”   她的脸瞬间红了,哆嗦着就要推开沈泽,沈泽拽着她不放,揉捏着她的手指,带着她朝六班的方向走。   月季落尽,盛夏校园,会堂门口排着队,他们排好队,依次进入毕业典礼的会场——和高中三年进行最后的道别。   六班的那些人又揶揄地看着手拉手的他们两个人,徐雨点说:“两年了吧?你们还真是情比金坚。”   顾关山还沉浸在沈泽那句混账话里头,懵懵的,不知怎么回答,沈泽握着她的手,大方道:“谢了。”   会场中,音乐突然响起。   常老师西装革履地维持秩序,喊道:“行了别闹了!毕业典礼马上开始了!”   顾关山认识常老师三年,只见过他两次西装领带盛装出席。常老师在三年前的夏天,第一次走进高一六班的时候穿了一套西装,从此之后再也没穿过。   顾关山只当他生性闲散,没想到,她见到常老师第二次穿西装打领带,是在他们的毕业典礼上。   对这里的几乎所有人而言,毕业典礼,其实是他们今生的最后一次相见。   ——只是这些孩子那时候太过年轻,对世界仍一无所知。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土豆豆的地雷x1!感谢西湖小黄叽的地雷x3!感谢Medusa的地雷x2~这一章删的地方不太多……很清水真的很清水TAT没有脖子以下啦!嗯……以及看文案,看文案【还有想知道……应,应该没有写崩坏的地方吧……?   第八十章   -   他们毕业的那一天, 天气晴朗, 雨后万物如洗, 金雀花垂下它骄傲的头颅。   沈泽坐在顾关山的旁边, 在会堂里, 听着一个又一个的学生代表上台去发言,顾关山仍穿着她昨天的衣服,沈泽在一边玩游戏——最近他似乎get到了顾关山的弱点, 开始当起了一个合格的作逼。   顾关山拿起手机,沈泽头都不抬地说:“你离我近点。”   顾关山:“……”   顾关山小声道:“我想打游戏……”   沈泽得意道:“那你在我怀里打不就好了?”   顾关山:“……”   顾关山把手机收了, 恨不得把沈泽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丁芳芳坐在顾关山旁边, 怯怯地戳了戳她的肩膀, 问:“你昨晚……”   “什么都没有发生!”顾关山羞耻地喊道,“什么都没有, 我喝醉了——”   丁芳芳了然道:“哦。”   顾关山:“……”   顾关山心塞道:……你,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顾关山尴尬地低头玩游戏, 丁芳芳看了一会儿前面坐着的谢真,突然戳了戳顾关山的肩膀, 问:“……你觉得我今天表白会不会不太好?”   顾关山愣了愣:“为什么不好?”   “没……没什么。”丁芳芳淡淡道,“再说吧——我只是不想带着遗憾去大学而已。”   顾关山:“你……你怎么了?”   丁芳芳说:“我也知道啊。”   “我知道我胖,知道我不好看……”丁芳芳轻声道:“……所以我一直都只敢作为谢真的朋友出现在他面前,我能忍受我被嘲笑, 你们说我胖也好说我不好看也好,说我一屁股能坐死三个人也好,你们调侃我, 调侃我——‘我’,没有问题。”   顾关山怔了怔。   “真的。”丁芳芳温和地笑了起来:“我能接受这一切,并且非常的坦然——但是谢真呢?”   顾关山急了:“可是——”   丁芳芳打断她,冷静地说:“我不想拖累别人。”   “我不想听见别人说——谢真,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胖妞喜欢你?”丁芳芳自卑道:“然后他说‘没有啊是她自作多情’……然后他们一起笑起来。”   顾关山呆了一下。   “我挺羡慕你和沈泽的。”丁芳芳轻声道:“沈泽喜欢你,所以握着你的手,一刻都松不得。每个人都说‘喜欢是藏不住的’,看看他,就明白了。”   沈泽耳朵里塞着耳机,应该是听不到这场对话的,他正在看LOL比赛直播,但一只手仍握着顾关山的手指头,揉她的小手指肚肚。   礼堂里灯光昏暗,几乎无法视物,沈泽握着她的手不是握给别人看的——他是不想松开。   丁芳芳笑了笑道:“我心里有数的,就像我这样的人,一般来说从外表上就会被淘汰。”   顾关山有点难受地问:“……他如果不喜欢你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算喜欢他喜欢了两年吧……”丁芳芳笑了起来,冷静道:“这两年谢真没谈女朋友,但我知道,他以后一定会谈。我不会吊着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也不会纠缠一个不喜欢我的人的未来。”   舞台上的暖光投在他们的脸上,将他们的面孔映得一片影影绰绰的光,谢真在前排嗷嗷叫着打游戏。   丁芳芳说:“他如果不喜欢我,我转头就走。”   顾关山笑了笑:“你还说我呢……你对自己也挺狠的。”   “那叫拎得清,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做会给别人招来麻烦的事情。”丁芳芳心酸地笑了起来:“再说吧……再说。我连他去哪里上大学都没有问呢,不想自作多情。”   聚光灯里站着毕业生代表邹敏,她一如既往地平直而冷漠,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起,面对着整个会场里坐着的人念她的演讲稿。   “她适合去搞计算机。”顾关山看了一会儿邹敏,由衷地说,“……那真是程序媛标配,天生的,或者呆在实验室里做研究,拉数据,做什么什么Meta分析……”   丁芳芳笑了起来:“她可比你清楚着呢。邹敏报的清华计算机系,考了680多,基本稳了。咱们学校的理科状元就是她。”   顾关山一愣:“那文科状元——”   丁芳芳笑了起来,说:“还能是谁?你男朋友呗。”   ……   邹敏在台上微微一鞠躬:“——谢谢大家。”   顾关山赶紧从沈泽手里抽爪子,试图鼓掌,沈泽仍然扯着她的手不让她动,像是吃醋一般。顾关山无奈地朝他靠了靠,沈泽这才把手松了松。   丁芳芳戏弄道:“顾关山你看,我说了,喜欢是没法装——”   顾关山沉痛点头:“——放屁,别给他助长嚣张气焰!这就是人来疯,我惯出来的。”   -   毕业典礼的最后一个环节,是他们的班主任一个个地去台上,对毕业生致辞。   那是一中毕业典礼的一个固定节目,十几个班主任站在聚光灯下,沈泽抬起头望向那一串老师,常老师西装革履地站在里面,看上去有种在他身上极为罕见的、精干而悍然的模样。   常老师对他们说:“班里的每个人,我都看着你们,看了三年。”   “这三年的时间,你们有些人是真的混蛋,在我的课上给我找事儿——”常老师闲散地说:“不交作业,破事一堆一堆的,你们这一届是我第一次当了三年班主任的。好几次我都想直接把你们脑壳给撬开……”   下面的同学闻言哈哈笑了起来。   常老师在一片笑声中,站在聚光灯下,说:“可是这三年,我带着你们……只觉得你们每一天,都和前一天不一样。”   “你们在成长,长大,变成一个成年人。”常老师温和地道:“而在未来,你们还会经历生活的不易,知道社会的艰辛,就像在你们之前的,每一个学长和学姐所经历的那样——”   “而我,作为一个老师,能做到的,只有祝福而已。”常老师说,“我祝福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得偿所愿,祝福你们历经千帆,仍为赤子之心。”   已经人到中年,有些发胖的常老师顿了顿,又道:“——祝你们永远冒险,永远年轻,永远不为生活低头。”   “祝你们跌跌撞撞,祝你们和着血吞下眼泪,祝你们在这星球上流浪,觅求落脚处。”   “——也祝你们拥有世界,年轻的孩子们。”   他说。   -   碧空如洗,云朵亮得发黑,藤萝在海风中飘摇。   毕业典礼结束后,高二六班一起去吃散伙饭,还请了几个老师一起去,还有他们的班主任——常老师。   几个班委订了个自助餐,靠着海边,拼了好几个桌子,几乎把那地方包了个圆儿。   那自助餐在沿海栈道旁,下午一片骄阳,建筑是个木屋,落地的大玻璃窗,藤萝花攀在亭子里,阳光灿烂地洒在白桌布上,犹如夏天的诗歌。   策划了这场活动的徐雨点笑着说:“这里基本没规矩,随便坐吧,但是有一条规矩!顾关山和沈泽不许坐在一起!他们两个坐在一起大家都不用吃饭了。”   李西嫌弃地说:“他俩一坐一起,我们吃狗粮都要吃饱了。”   沈泽:“……不能通融一下?”   “不能。”丁芳芳怼了沈泽一句,然后拉着顾关山去夹菜。   菜碟前,顾关山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问:“所以你和谢……”   “我和谢真。”丁芳芳苦涩地笑了笑,“……没有,什么都没有过,我和他玩得比较好而已。”   丁芳芳怅然道:“……他对我挺好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然后,因濒临失恋而十分怅然的丁芳芳往自己碗里挑了扇贝和刺身,又夹了一堆炒的炖的小菜,一个盘子不够又拿了一个,两个不够又拿了仨,顾关山懵懵地任由丁芳芳一盘接一盘地指示自己往桌子上搬,最后因为丁芳芳想吃川菜,运了一盘串串回去。   顾关山:“……这也没法让你减肥是吧?”   丁芳芳严肃道:“我当然是要减肥的!你根本就不懂,你这种对美食没有追求的人是不会明白的,顾关山,我是无法割舍这些吃的对我的呼唤!”   顾关山:“……”   她有点没眼看,小声问:“谢真和……北极贝吧。做个单选题,二选一,你选哪个?”   丁芳芳想了不到一秒,立即往盘子里夹了两片儿北极贝,含混地道:“……你别告诉谢真。”   顾关山有些头疼地想,丁芳芳还真是人设不崩。   顾关山还没来得及思考完人设的问题,却突然注意到谢真正在旁边夹甜糯米,谢真的动作都停顿了,她尴尬地试图提醒那个夹菜的胖子道:“芳芳——”   丁芳芳头都不抬:“不要阻挠我挑北极甜虾!顾关山你太碍事了,这个盘子给我端回去!”   顾关山:“……”   还是不告诉丁芳芳,谢真那张脸看上去有点像锅底的事情好了……   然后顾关山看着丁芳芳把那堆盘子变戏法似的运了回去,她怀着一种认真负责的、媲美匠人精神的态度,吃了扇贝吃刺身,吃了刺身甜虾吃北极贝,拿海鲜把肚子填了个半饱,才开始攻克烤肉,整个过程非常快,风卷残云地将那些吃的东西塞进了多啦A芳肚子上的四次元空间袋。   顾关山努力控制着让丁芳芳掏出竹蜻蜓的冲动,小口啃着鸡翅,问她:“……你要不要歇会儿?”   “当然得吃饱了再歇了。”丁芳芳啃着烤肉,斩钉截铁道:“顾关山你缺乏对吃饭的敬畏!吃饭哪能休息!哎这家烤羊腿挺好吃……我给你切一块?”   顾关山看着丁芳芳吃饭的架势都觉得害怕,只觉得如果说‘好’无异于从虎口夺食,会被丁芳芳拖出去用羊腿骨打死,她战战兢兢道:“……我、我自己去拿。”   而谢真坐在桌子那头,一句话都不说。   顾关山莫名地很想逃去沈泽旁边。   总觉得,过会儿可能会被这俩人无辜波及……   ……   那是顾关山生平第一次,看到班里的男生拼酒。   他们班里那群男生平时在教室里拿罐RIO都当成新鲜东西,非得一人喝一口的,这次却突然带上了不醉不归的架势,仗着自己刚成年,能合法饮酒了,便喝成了一团。他们个顶个的都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深浅,就知道猛灌。   顾关山有点心塞地望向沈泽的方向。   那时候夕阳已经西沉了,玻璃窗外是一片金红又波光粼粼的大海,沈泽坐得离她不算远,喝得有点上头,脸微微发着红,头发都汗湿了,对着顾关山嗤地笑了笑,但是眼神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丁芳芳吃完了最后的水果沙拉,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顾关山问:“终于吃饱了?”   丁芳芳:“何止!我按着最科学的方法,绝对把这顿自助餐吃回了本。”   顾关山毫无诚意地打call:“了不起!”   他们打打闹闹了一下午,有人喝得有点高。丁芳芳夹起最后一片北极贝——   ——那一瞬间谢真站了起来,他一喝酒面色就发白,本就白皙的面孔如今白得透明,他将眼镜摘了,走到了露台上。   “我有话要说。”谢真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我还是距离完结有很长一段的距离……但是没有虐了真的没有虐了!我要交代的东西太多了TAT你们不嫌弃我爆字数吧呜呜呜呜-其实对女孩子来说,谢真比沈泽受欢迎……对啦欢迎关注我的微博哟~有时候会掉落一点小故事!PS终于毕业了,沈泽这次可以真的吃肉了……   第八十一章   -   夏日夕阳洒在露台上, 藤萝上一层金边, 犹如北欧神话中传诵千年的诸神的黄昏。   “我有话要说。”谢真看着桌前的同学, 这样道。   顾关山直觉觉得不对劲, 她使劲掐了一把丁芳芳的大腿, 丁芳芳浑然不觉,茫然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顾关山心想当然是你这个傻逼终于要倒霉了,真是令人身心愉快——但话却不能这么说, 她摇了摇头:“……你看看谢真。”   丁芳芳嫌弃道:“喝大了上去做演讲?有什么好看的。”   顾关山:“……”   丁芳芳其实也喝了一两杯,话多了起来:“你就是想让我脱粉吧?看一个人出丑的确是脱粉最快的方法——”   顾关山又忍不住掐了她一把, 道:“你话少点。”   谢真咳嗽了一声, 肃清了这个场合, 他被镀了一层夕阳的颜色,更显眉目俊秀。   “都朝我这里看看, 我有问题要问。”谢真认真地说:“今天大家吃得好,喝得也好, 这是我们的散伙饭——但是这三年,我们有很多问题, 也有很多再见,是在这个桌上说不完的。”   丁芳芳笑了起来:“顾关山,我说什么来着。”   “他不会在这样的场合——”丁芳芳认真地看着前方,道:“——或者说, 在任何一个场合,对我表白。”   顾关山:“……那我觉得你也得听完。”   “在一个班里待着的情谊,在一个教室里上课的情谊, 一起去买饭,一起冲去食堂……”谢真眨了眨眼睛,“这三年,不是一顿散伙饭能结束的。”   有喝得有些上头的男生一拍手,喊道:“好——!谢哥说得好!”   谢真俊秀的脸白得透明,却又被火红夕阳裹了一层血色,头发微微乱着。   谢真正经地说:“——这种情谊,也不是一个北极贝,就能抵下去的。”   丁芳芳:“……”   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谢真,都以为谢真喝大了,在说胡话这和北极贝有什么关系?   “我从报志愿的时候就有点儿忍不住来着——”谢真道:“有个人,她连问我想去哪里都不问,我想让她知道,你是要注孤生的!”   谢真闭了闭眼,道:“——我坦白,我看了她的志愿表。”   班里一片大哗,连常老师都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仿佛这是他头次知道的事儿。   谢真道:“我他妈志愿都是——都是照着她填的。我肯定比不上沈泽,但这也够感人了吧?”   班里的同学终于反应了过来,开始起哄:“够了够了!感人至深!所以谢哥你到底看上了谁!”   谢真拿着杯子往回走,对所有人平静地说:   “我看上圆滚滚的河豚了。吃完饭请河豚小姐自觉过来找我,谢谢。”   桌子另一头坐着的丁芳芳:“……”   ……   ……   六班的那顿散伙饭饭吃了很久,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中间也有人给顾关山敬酒,被沈泽给拦了下来。   沈泽说:“她喝不得这玩意儿,连一口都不行。”   然后他嚣张地晃了晃自己的酒杯:“我替她。”   “——别灌顾关山,否则我灌你。”   沈泽酒量不错,拿着那杯酒二话不说就干了杯,他一杯接着一杯的,唯一能证明他喝了酒的只有面色微微泛红这件事,他的面孔犹如黑夜里跳动的火光。   他也确实是。   于顾关山而言,沈泽是黑暗尽头黎明之初的一簇篝火,她独自跋涉于茫茫雪夜之中,于风雪之中大喊时连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走错一脚便会迷失自己,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然后她在那片无垠雪原中,看到了名为沈泽的,熊熊的火焰。   月出东山,波光贯海,木屋的藤蔓上琉璃灯映出难以形容的、绚烂的光。   最后徐雨点站了起来,面对着全班朗声道:“这应该是我作为我们六班的文艺委员,最后一次,用这个身份和大家讲话。”   “最后一次了,我想让大家唱首歌。”徐雨点眼中带着泪光,轻声说:   “……为了别离,也为了重逢。”   高中时的孩子都是非常腼腆的,在意别人的目光,这种集体唱歌的事情他们都会故意地取笑一番——但是那天,不知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顺从地听了徐雨点的话,连一句多余的嘲讽都没有。   ——因为是最后一次了,错过也不会再有。   那是个非常奇怪的场合,他们都穿着各自的衣服,甚至褪去了高三对自己的折磨,看上去已经一脚踏入了大学的门槛,已经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上。   男生终于刮了陈年的胡子,女生做了头发,这样的三十几个年轻人坐在一个西式风格浓郁的餐厅里,灯光昏暗又温柔,唱的歌却是上个世纪初的、中华民国时期的骊歌。   他们最后唱的那首歌,起头的是徐雨点。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斛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他们唱得眼泪水都往外涌,海水冲刷着沙滩,顾关山唱得眼眶都红了。   那是他们在座的三十八个少年的整整的三年——整整三年的青春。   唱到第二段时,常老师加了进来,他的面孔比他们初次见面时多了不少皱纹和风霜,却仍是那张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脸。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顾关山抬起头,却看到了常老师眼里的水光。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夜空中一轮玉盘样的月亮,餐桌上杯盘狼藉。明月在此夜,千年前苏轼说‘何事长向别时圆’,可千年后那混账月亮仍是如此,别离如影随形。   -   她们最后站在一起拍了个照片,聚在那露台上,在葡萄藤和土耳其琉璃灯的光芒下拍了一张三十八人的合照。   她和沈泽他们站在一处,服务员帮他们拍了好几张合照,沈泽握着顾关山的手,在月光和璀璨的灯光下紧紧地握着,像是再也不愿意松开一般。   他喝醉了就像个小孩子,固执地拽着他的姑娘。   海浪拍在栈道上,天穹之上一轮明亮的月,他们从那餐厅里走出来的时候,突然有种焕然重生之感。   刚出门,丁芳芳就被谢真拉走了。   其他的人各自离去,有人是父母来接,有人是搭伴回家——顾关山正要带着沈泽离去的时候,却突然被常老师叫住了。   常老师说:“关山。”   顾关山那时候正被沈泽握着手,闻言尴尬地应了一声:“……老师?”   常老师笑了笑,递给顾关山一个小小的硬币,硬币上甚至还带着一点暖暖的味道。   “你毕业了,我来补上我的租书费了。”常老师温和地说:“关山,你画的漫画非常有意思,是一个值得花钱去看的漫画。”   顾关山闻言,眼泪霎时涌了出来。   常老师温柔地说:“——顾关山,我期待你以后的每一个作品,我看好你以后前途无量……”   顾关山握着那枚硬币,哭得眼泪如同断线珠子般往外涌,不住地点头。   -   沈泽是个看不太出喝醉的人。   他喝醉了话不会变多,只会变得很固执——具体表现形式就是握着顾关山的手,死活都不肯松。   顾关山在小区门口的海边接了自己妈妈的电话,告诉她自己在外面吃散伙饭,可能回家会很晚。   挂了电话之后,她纳闷地问沈泽:“你到底喝了多少?”   沈泽笑了起来:“不多……没有醉,但是你太可爱了。”   然后他不容抗拒地把顾关山抱了个满怀,顾关山鼻尖抵在沈泽的飞行员夹克上,闻到了一股非常淡的酒味和古龙水味,还有一股让人安心的,沈泽的味道。   海风吹在他们的身上,沈泽把顾关山的头发顺了顺,笑道:“……回家吧。”   海风吹过他们两个人,顾关山伸出爪子,和沈泽手勾着手。   “……我今天晚上在想,”沈泽道,“我们的将来,中间隔着一万一千公里……十二个时区,我从来没和你分开那么久过。”   沈泽道:“我听说北京的冬天灰蒙蒙的,一烧暖气那空气质量就会下去,我每天早上起床去上课的时候,你可能刚吃完晚饭,我中午去食堂排队的时候,你可能已经躺在床上,想和我说晚安了。”   顾关山笑了起来。   “然后你会在七八点的时候收到我的早安。冬天的话,芝加哥会下很厚的雪。”顾关山笑了起来:“就是我们这种海滨城市连想想都没想象过的厚度……”   “还有五大湖。”顾关山眨了眨眼睛:“我会把每一张照片都发给你,沈泽。四年很难,但是你对我来说,是一个……”   沈泽审视着路灯下的顾关山的面孔。   她生得好,眉目都是淡淡的,仔细看去才会窥见那浅淡的眉眼下燃烧的灵魂。   她想去远方,就像沈泽对远方的向往一样,她野性又年青,充满着对未来的期盼,还有对沈泽最温柔的爱意。   沈泽打断了她,沙哑地说:“我真他妈……”   沈泽按着顾关山的后脑勺,把她压在路灯投下的花影里亲吻。   我他妈怎么能,怎么能放你走呢——他想。   顾关山一呆:“沈……沈泽——”   沈泽只觉得自己是真的喝醉了。   他几乎无法压抑自己那种暴虐的欲|望,酒精将一切都虚化了,天地间只剩顾关山这么一个人。   花影斑驳地洒在墙上,沈泽沙哑地问:“顾关山,今晚行么?”   顾关山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想说什么。   “去我家吧。”沈泽低沉沙哑道:“……行不行?我爸妈未必在家,或者我们出去开房也可以,你如果觉得不对劲的话我随时刹车——”   顾关山想了一想,认真地问他:“……你买了吗?”   沈泽一怔:“嗯?”   顾关山认真严谨地说:“避孕套啊——可能还需要润滑液。没买的话我们现在去买,保护措施不能少,而且你老拿这个刹车,我受不了。”   沈泽嗤嗤地笑了起来,在夜风之中,带着一丝酒气说:   “那还真是我做错了——我应该昨天就办了你。走,去便利店。”   -   沈泽喝了不少酒,闻起来就不像块好饼——他也的确是个混账。   然而沈泽混账再恶劣,也没恶劣到要拉着顾关山进去一起买这些东西的程度,顾关山脸皮还是不够厚。他一个人进了7-11,挑挑拣拣了片刻,在收银员奇怪的眼神里结了账,拎着一袋东西走了出来。   顾关山站在外头的树下,只觉得沈泽在搞事,却又不明白为什么……   沈泽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对顾关山说:“走,上楼吧。”   顾关山有点不安地说:“……如果你爸妈在怎么办?”   沈泽摸了摸顾关山的脑袋,安抚道:“那我就锁门。”   顾关山:“……”   ……   ……   他们坐着电梯上楼,沈泽将门开了,他家里果然灭着灯,连张阿姨都不在。阳台上养的植物被夜风吹得晃动,沙沙作响。   顾关山面上不显,其实心里都要紧张死了,她见过猪跑无数次,还推着猪跑过——小黄图都画过不少,哪能不知道怎么操作?   问题是养猪的未必吃过猪肉,而那些画小黄图写小黄文的,可能只接受过初一的性教育课……   说到这个,马甲还是不能让沈泽知道,顾关山胡乱地想——一定要捂严实,维护好自己在沈泽面前的仙女形象。   沈泽只开了一个餐厅小灯,将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头,交叉双手,坐在了顾关山的对面。   顾关山看着袋子里齐全的一干物品,艰难地辨认了半天,只觉得有点不怎么好的预感——可那些东西也实在是距离顾关山太遥远了,她一来认不出那都是什么,二来不怎么能将那些套子和KY和自己联想起来。   顾关山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像傻子一样问沈泽:   “……然、然后,我们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但是这一章没有车!有人问我的微博!我的微博有两个,一个是吐槽的(……)另一个是作者号,叫@星星花灯酥欢迎来找我玩呀~(   第八十二章   -   “然, 然后, 怎么办?”   沈泽将手机一收, 想都不想地道:“我醒醒酒。”   顾关山:“……?”   “有点上头了。”沈泽揉了揉眉心, “我怕弄哭……没事。关山, 去冰箱里拿一点酸奶或者水果给我,我喝了压一压酒气。”   顾关山头顶上冒出一个问号,她给沈泽拿了一瓶酸奶, 沈泽在灯下看着顾关山,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沈泽道:“你不夸夸我吗?”   顾关山笑了起来:“夸什么呀?”   “夸我考得好……”沈泽闷声笑道:“夸我没让你丢脸。”   那一瞬间气氛融洽又温柔, 顾关山笑了起来, 跑去他们家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少年儿童百科全书, 坐在沈泽面前摊了开来。   沈泽坐在她对面,撑着自己的脸, 朦胧地望着顾关山,灯光灿烂又温暖, 犹如上世纪褪色的阳光。   他鼻梁高挺,嘴唇性感, 顾关山一边翻着书,一边以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拍了拍,问:“你是不是该刮胡子了?”   沈泽笑了笑:“是吧。”   “没想到你们家里还有这本书……”顾关山无意识地在沈泽的胡茬上揉了揉, 随口道:“这套书我小时候也买过,我爸指着封面上的英语单词教我念,我记得可清楚了, Encyclopedia——是百科全书的意思。”   沈泽听话地任由她摸自己的胡茬,随口道:“小时候喜欢封面上的野狼,就买下来了,没人教我认识上面的单词。”   顾关山翻到孟加拉虎的一页,看了一会儿,念道:“猛兽捕食的特点——在狮子和老虎、豹子等爆发力强的动物的场合,它们喜欢伏击,隐藏于猎物身后,在猎物落单的时候,冲上去将其制服。”   沈泽打了个哈欠:“嗯,挺对的。”   顾关山听了他的声音,一怔:“你是不是困了?”   沈泽揉了揉眼睛,欠扁道:“算是吧。”   顾关山没听出那丝揶揄,将书合上,叹了口气:“沈泽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到底为什么去那趟便利店啊!你不该喝这么多酒。来,我送你去床上睡觉。”   沈泽疲乏道:“……嗯。”   她站了起来,扶着沈泽回他的房间,沈泽靠在顾关山的身上,是个迷迷糊糊地要睡觉的模样。   顾关山扶着沈泽上了楼梯,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往墙上照,映亮了一张沈爸爸重金买回来的壁画——壁画上画着苏必利尔湖畔的青松。   楼上一片漆黑,顾关山扶着沈泽朝上走,小声嘀咕道:“你真没用……我本来还以为你酒量不错的,你这样的我真的没见过,人家言情小说男主和耽美的攻,喝酒上头之后看到投怀送抱的恨不得一夜七次,就你沈泽画风不一样,喝了酒都喝瘫了——”   沈泽在黑暗中,闷声笑了起来。   顾关山没怎么在清醒的时候进过沈泽的房间,但是她来的次数也不少了,大概的方位还是知道的——她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摸到了沈泽的房间门把手,拧开,扶着沈泽走进了浓郁的黑暗。   沈泽的房间是很有男孩子的气息的,一股运动男香的味道,屋里没有开空调,有些闷热。沈泽已经彻底瘫在了顾关山身上,他个子足有一米八五,比顾关山高出二十多公分,将她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顾关山艰难道:“沈……沈泽,你喝了这么多,你不会吐吧?”   沈泽含混不清地说:“……不会,你扶我去床上。”   顾关山只觉得要被七十五公斤的沈泽压成饼了,她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墙壁,困难地说:“你……房间的那些灯,开关在哪?”   沈泽又往顾关山身上压了压,醉醺醺地说:“……开什么灯?不让我睡了?”   顾关山被压得险些吱一声喊出来,咬着牙把沉重的沈泽拖到了他的床前。   “行、行了……”顾关山扶着沈泽在床边坐下,细心地问:“要不要我给你倒点水来?”   沈泽:“我不要,我要你。”   顾关山愣了愣,半天笑了起来:“好,我哪里都不去。”   沈泽沙哑道:“离我近点,哥要抱你。”   顾关山对沈泽的得寸进尺毫不反抗,踢了拖鞋,在黑暗里爬上了他的床。   茫茫黑夜,天上一轮影影绰绰的月,繁星匿于云后。   顾关山只觉得喝醉的沈泽实在是太可爱了,还会卖萌,简直是个傻白甜,她伸手摸了摸沈泽的脸,但是紧接着下一秒——沈泽捉住了她的手,将她死死地抵在了床头上。   顾关山怔怔地问:“沈、沈泽?”   “顾关山,你怎么这么好骗?”   沈泽野性一笑,犹如叼住了羚羊的雄狮。   “捉住了。”傻白甜根本没喝醉,凶狠地亲吻了她。   -   黑暗里,沈泽重重地亲吻顾关山,他闻到女孩子身上柔和的橘调香味,和窗外传来的泥土味儿,他们城市的夏天非常多雨,一座钢铁一样冷硬的城,到了夏天就会变成一个爱哭的小姑娘。   顾关山想说什么,却又被沈泽凶狠地亲吻,压在床铺里头。女孩子的确是女孩子,扯开的裙领子里露出一片冰一样的肌理,她眉目如烟,嘴唇却鲜红,空气中只余沈泽的喘息声。   除了他谁都没有抚摸过,沈泽被这念头刺激得不行,那里几乎发疼,他摸了两下,又得寸进尺起来。   “沈、沈泽……”顾关山几乎哽咽,羞耻地埋在被子里,然后她听见咔哒一声——风将门吹上了。   ……   ……   窗外传来他们邻居弹钢琴的声音,弹的是致爱丽丝——顾关山在小时候曾经学过的曲子。她被这种冲突感刺激得不行,腰都弓了起来。   顾关山羞耻地喊道:“你轻、轻点儿——”   沈泽薄薄的胡茬都刺入了她的皮肤,却欠揍地问:“你这话怎么说的呢?我对你哪里舍得用力?”   顾关山眼泪却都要出来了:“呜……呜……你坏不坏啊……”   ……   ……   沈泽在黑暗中摸索,顾关山浑身都发抖,颤抖着说:“沈、沈泽,套、套子……”   沈泽嗤嗤地笑,从裤兜里摸出晚上刚买的东西,嚣张地咬开,保护措施须得做好——这是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守则,他想。沈泽的动作并不大,却暧昧又缓慢。   “我可不能让你吃药……”沈泽温热地吻过她的脖颈:“乖一点,我的姑娘。”   女孩子哆嗦着抓紧了沈泽的被单,沈泽微一用力,安抚地亲吻她的眉眼。   顾关山疼得鼻尖都红了,沈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感受到她柔软又顽强的躯体,沈泽忍着几乎被绞断的疼痛又往里送,他闻到一股浅淡的、难以形容的甜腥味。   她咬着嘴唇不哭,沈泽却无法心疼她——那速度太快了,沈泽几乎是措手不及地缴了械。   顾关山咬着嘴唇,颤声问:“第、第一次……?”   沈泽说:“只和你做过……别用力,出不去。”   沈泽抱着顾关山安抚地一吻,开了床头灯,抽了纸巾给她擦了一下——纸巾上沾了点血,沈泽将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顾关山哭笑不得道:“我还以为你会有经验呢,看你平时老要操天日地的,没想到中看不中用……”   沈泽咬牙切齿:“你再说句试试?”   顾关山乐滋滋地取笑他:“试试又怎样?刚刚那也就三分钟——”   顾关山又好奇地问:“刚刚有没有三分钟啊?”   沈泽猛地压住她——顾关山话都还没说完,就变了调。   “我三分钟……”沈泽冷笑一声:“你以为和你那样儿没关系?”   他使劲儿使坏,顾关山咬着嘴唇苦苦忍耐,却被他生猛地欺负了个狠的。顾关山没受两下,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沈泽……呜,沈泽……”她疼得被迫放松,却被欺负更甚,沈泽丝毫不怜悯,像是要证明自己不止三分钟,也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   ……   “求……求求你,”顾关山哭着喊:“沈泽,求你慢、慢……”   沈泽又一用力,女孩求饶都求不出,就快不行了。   “老公厉害吗?”沈泽抓着她,使坏地问:“厉不厉害?”   顾关山软得像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只会仰着脖子喘息。沈泽握着她的腰,女孩子眼泪都出来了。   ……   ……   顾关山不知道的是,沈泽面对着她时,根本抑制不住想将她融入骨血的欲|望。   沈泽一点数都没有,只知道要戴套,一晚上用了四个,和着纸巾丢了一垃圾桶。顾关山根本受不住,难受又难耐得不住落泪——又离不得沈泽,浑身发抖,连鼻尖都红了。   ……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顾关山终于难受得大哭起来。   窗外阴了天,似是要下雨的模样,温度降了下去,窗户里吹进来一丝清凉的夜风。   “好……好了好了。”沈泽摸摸顾关山的头发:“不哭了,乖。”   沈泽手忙脚乱地哄人,泄完了火儿,总算变回了一个有良心的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床上不是个东西,拍着顾关山让她睡在了自己的怀里,   她入睡很快,睡着了却都在抽噎,两片眼睫长而浓密,眉目素淡,睡着了十分都可人疼。   这一切都属于他——这满室的静谧。   盛夏的雨和烟终于在这夜落入了人间——而雨水一滴两滴,啪啪地落在了他的窗台上。   沈泽知道这房间要是进了雨会冷,就关了窗,开了空调,躺回她身边,顾关山唇上亲了亲。   顾关山迷迷糊糊道:“阿泽……抱抱。”   她撒娇般地伸出胳膊,抱住沈泽的脖子,小腿蜷了蜷,乖乖地蹭了蹭他的脖子。   沈泽心都要化了。   他在那一夜拥有了世界,他想,至于那之后的一切,肯定会有办法解决。   肯定会有。   -   顾关山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还在沈泽的床上,她模模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伸手去床另一边摸沈泽,直觉就想揍他——沈泽不在。   她又去摸自己的手机,手机也不知所踪,顾关山脑海里一片混沌,身上酸痛得像是被拆了重新装了一次的乐高小小人——然后她睁开眼睛,看见床单被撤了,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床垫,沈泽把她包在了被子里头。   顾关山:“……”   她揉了揉眼睛,意识到自己也套了件沈泽的T恤衫,窗外仍在哗啦啦地下着雨,雨水打在法国梧桐树叶上,楼下白茫茫的尽是雨雾。   顾关山意识逐渐回笼,她想起来沈泽那个混蛋昨天晚上干了什么破事,差点气成松狮……   从把她包成蚕蛹的被子里爬了出来,两条腿都有点打颤,哆嗦着扶着小腹下楼。   她肚子疼得发酸,又想打人,急需沈泽,但是楼下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厨房的锅碗瓢盆整整齐齐,别说早饭了,桌子上连杯水都没有,他们昨晚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在桌上堆着,顾关山翻了翻发现沈泽那个混蛋把一整盒用完了——顿时委屈得不行。   顾关山终于被那空空的一盒东西压得心态崩塌……   ……   ……   沈泽跋涉万里,买了顾关山最喜欢的那家馄饨回家的时候,就看到顾关山在餐厅地上窝着,抱着自己的膝盖,呜呜地哭。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没有脖子以下的内容QAQ!!专审的小姐姐让我过吧你今天也超可爱祝你明天在路上捡一百块双十一抢到花呗4999免单名额!!……我怎么这么像打广告的啊,什么时候阿里才会给我广告费……咳咳文案第二行。   第八十三章   -   顾关山光委屈都要委屈死了。   外头正在哗啦啦地下雨, 沈泽拎着两碗馄饨回来, 一看顾关山窝在地上哭, 当场就慌了神儿。   他把碗往桌子上一放, 冲过去, 急切地问:“怎么了这是?怎么哭了呢?”   顾关山呜呜地哭,眼泪水吧嗒吧嗒地往外掉,沈泽连安慰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了——不仅不知道怎么安慰, 而且还一头雾水。   他出门时脑子里想着回家的时候顾关山还睡着,还能去亲个早安吻, 亲醒了还有好吃的馄饨可以吃——没有更贴心的事情了, 结果一回家, 顾关山蜷缩在餐厅的地上哭到发抖。   沈泽焦急地问:“怎么了?”   顾关山哽咽着,拿起空空的冈本盒子砸他, 喊道:“我肚子疼!”   沈泽:“……”   ……   十分钟后,顾关山坐在沈泽的床上抽抽搭搭, 沈泽手忙脚乱地在外头烧水,水开了之后外头噼里啪啦地摔了什么锅碗瓢盆, 哗啦一声泼了不少水,沈泽被烫得倒抽一口冷气。   顾关山被吓了一跳,声音却还哭唧唧的:“……沈泽。”   沈泽疼得嘶嘶地抽冷气,片刻后端着水和饭走了进来, 对顾关山艰难地说:“先……先吃点,馄饨凉了不好吃。”   顾关山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好。”   沈泽小声问:“……没、没生气吧?”   顾关山擤了擤鼻涕道:“没有生气, 顶多就是想把你第三条腿打折。”   沈泽不自然地侧了侧身,令小沈泽的方位离她远了一点儿……   顾关山一看就非常不爽:“躲什么躲,不准躲,我哪天说不定把你剪了。”   ……   ……   沈泽最终战战兢兢地安抚好了顾关山,保住了自己的鸡儿。   剪——想想都疼。   -   顾关山在拿到了offer之后不久,又忙了起来。   她在考完SAT后咸鱼了很长时间,接了一大堆稿子,而她搞定了自己手头的稿子之后——终于开始为自己的入学打算了。   她开始联系伊利诺伊艺术学院的学姐学长,又加了这届的新生群,他们这一届插画系的中国留学生不过十几个人,群里的大家都不怎么爱说话,顾关山在那群里头也并不怎么冒泡。她和曼斯菲尔德教授保持联系,曼斯菲尔德教授对她非常的认真,给建议时非常的中肯。   留学生出国之前,尤其是艺术生,是非常忙碌的。   最基本的是了解学校的硬件设施,还要租房,芝加哥租房并不简单也并不便宜——尤其她这还是人生第一次。   中介可能会宰人,无法实地看房,指不定租个北美吐槽君里头的凶宅,吓都吓死个人。   每年新生入学的季节都有学弟学妹被老油条坑。而且他们学校所处的地段——伊利诺伊艺术学院挨着伊利诺伊博物馆,而那博物馆正好在芝加哥的市中心,租金非常可观。   而且美国高校的中国高校的区别在于,中国的宿舍特别便宜,一年顶破了天也就一千二人民币,美国高校的住宿则特别的昂贵,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外面租房——租房也贵,虽然省下的不多,但多少也是钱。   ——而顾关山不想花她家里的钱。   她家只有一个孩子,收入也不菲,但顾关山已经对自己家人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并不想依赖他们。尽管现阶段而言,依赖家里是必然的,顾关山出不起高昂的学费。   但尽量减少自己的开支还是做得到的。   他们家附近的猫咖里:   沈泽在午后的阳光中懒洋洋道地问“找到房子了吗?”   顾关山趴在猫咖的沙发上,翻着网站道:“没有,基本上附近最普通的房子都在三千刀以上,找一个人合租一个月一千五,加上水电一个月……”   她在计算器上啪啪地摁了摁:“——加起来,大约一个月两千刀。”   沈泽随手撸着身边的猫,大大咧咧道:“挑什么啊?就看房子好不好啊,缺多少只管和我说。”   顾关山肉疼地说:“……一个月一万三千二。”   沈泽头都不抬:“你的卡号?”   顾关山:“……”   顾关山决定给沈泽这种态度提点建议,划拉着屏幕,委婉地问:“你养我是挺诱人的,但是沈泽,你一个月多少收入?”   沈泽:“……”   顾关山翻出自己的支付宝,把余额给沈泽看,道:“我这个月接了三张稿子,三千。还有一个主催没把全款打给我,这还是同人稿不是商稿呢,你呢?”   沈泽十分强硬:“哥有钱。”   顾关山闻言笑眯眯地道:“沈泽,咱们两个人里头,能说出来‘我养你’的人,是我。”   她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洋洋得意地重复了一遍:“——我养你。”   沈泽:“……”   午后的猫咖一股淡淡的猫粮和咖啡的味儿,胖橘以小肥尾巴在沈泽脸上拍了拍,沈泽弹开那尾巴,突然意识到同龄的女孩子的确是比男生成熟——而且顾关山还比沈泽小了近两岁。   顾关山伸手招了招服务员,眉眼弯弯地笑道:“我们这里再加两块芝士蛋糕。”   沈泽只觉得,十分吃瘪……   -   那段日子他们过得格外的舒服,除了顾关山偶尔忙忙自己的开学事务之外,沈泽和顾关山一醒来就去形形□□的地方玩。   顾关山从奇奇怪怪的地方搞来了各种展子的票,有美术展和陶艺展,甚至还有街头艺术集会——沈泽打着哈欠陪她逛国画和装饰画,逛美术馆。沈泽半点艺术细胞都没有,充其量也就有个艺术细菌——而顾关山则拿着手机认真地拍个不停,有时还拿着本子写写画画。   沈泽打量着一片奇奇怪怪的玻璃画,奇怪地问:“这有什么好看的?”   顾关山拿着手机拍了几张,又走到近处去打量:“很多展子去了美国就没机会看了,趁现在多吸收一点。”   沈泽:“……画画不就是……画画吗?为什么到了你这里反而有逛不完的什么……”   他看了看自己手心的票,道:“逛不完的《中国十九世纪的文艺复兴》……?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顾关山揉了揉眼睛,说:“因为美术本身和科学一样,是一个往巨人的肩膀上攀爬的过程。”   “随便举个例子吧,莫奈知道吗?他的印象主义知道吧?而他也是在古典画派的基础上——”顾关山点了点手机屏幕,指了指那幅《日出·印象》道:“——发展出来的印象画派。《舞蹈》知道吗?野兽派的马蒂斯,也是受到了后印象主义的影响。”   顾关山注意到了沈泽白痴一般的眼神,立刻决定举一个更通俗易懂接地气的例子。   顾关山拍了拍问:“鸟山明,手冢治虫知道吗?日本漫画总知道吧?”   沈泽立即说:“知道!我喜欢龙珠!我现在还在追妖精的尾巴……”   顾关山笑了笑,翻了几张存的穆夏的图片,对沈泽说:“——你看,这是阿尔冯思·穆夏的画。装饰画出身。”   那幅画非常的好看,是一个金发的女人站在台阶上,金光万丈,手里捧着一束百合。   顾关山笑道:“我为什么来看艺术展呢?……因为这世界上的艺术,永远是站在上一任的人肩膀上,继续往远处发展,变得更美,更特别的。”   沈泽笑了起来,伸手在顾关山头上摸了摸。   顾关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对这个艺术展也不关心,我拖你过来,是……是不是很无聊啊?”   艺术馆的灯落在她的脸上,她皮肤白皙,眉眼却是温暖的。   沈泽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样子,顾关山那时候也是会开玩笑的,玩笑中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淡漠,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冰雕。   ——落入人间,沈泽没来由地想。   “我还真不关心艺术展,这里是挺无聊。”沈泽随口说。   顾关山脸蹭地一红,想要道歉——沈泽却认真道:“……但是我看着你,觉得你话这么多的样子,真的挺好。”   “……你如果走了,我该多想你啊。”   沈泽低下头,在顾关山唇上轻轻一吻。   “……可你谈到画画的时候神采飞扬,”沈泽在璀璨的灯光中轻声道:“……而我喜欢这样的你。”   -   七月中旬的阳光洒在他们家的窗户玻璃上,沈家的葡萄藤爬了一墙,露台上的茶桌上摆了一个花瓶,花瓶中染了色的满天星晃了一地的影子。   张阿姨闲不住地擦电视柜,沈泽刚在外面跑完步,靠在墙上喝运动饮料——他大概是太无聊了,养成了一个健身的习惯。   门上响起敲门声,沈泽懒得抬手,张阿姨放下鸡毛掸子冲过去开门,门外似乎是个快递员,说了两句话,张阿姨连声道谢。   沈泽将耳机从耳朵里拽了出来,bose耳机里仍是网易云运动FM的歌曲。   “是什么?”沈泽奇怪地问:“阿姨,你怎么还和快递员道谢?”   张阿姨将包裹藏在身后,对沈泽说:“——你猜猜看。”   沈泽慵懒道:“我妈的快递吧?别神秘兮兮了,她又买了什么?”   “你猜错了——”张阿姨把东西往茶几上一放,温和道:“……阿泽,恭喜。”   沈泽揉了揉眉心,定睛看了过去。   茶几上一个白白的信封一样的东西,并不大,上面以红色的油墨印着一个影影绰绰的白塔和湖泊。   “有什么好恭喜的……”沈泽嘀咕道:“难道是我妈给我买的东西吗?”   他把运动饮料盖子拧上,走到茶几跟前,然后愣住了。   信封上头,以红油墨印的是古老的博雅塔和未名湖。   EMS的信封上面印着一个圆圆的,三个人的校徽,歪歪斜斜又尖锐特别的北京大学四个字——外加五个字:录取通知书。   雕梁画栋,老京城,百年老校,历史上的巨人,沈泽只在课本上学过的那些名人,他只在历史书上窥见过的一角——那一切都在那一瞬间,与沈泽紧密联系了起来,变成了他未来的校友,和即将度过未来四年的校园。   沈泽小心地撕开了那个信封。   他先看到的,里面是一张笔挺的白纸,上面仍以红色的,标志着老北京的油墨印刷,沈泽小心地捏起那张纸,抽了出来,早晨的阳光落在上面,灿烂得犹如镀了一层亮金。   信封里有硬硬的□□,有入学须知,有纪念小册子,还有那张最重要的——那一纸轻飘飘的录取通知书。   沈泽手都有些发抖。   张阿姨擦完了柜子,问:“阿泽,什么时候去学校啊?”   沈泽颤声道:“……八、八月三十一,凭录取通知书到校报道。”   他反复地翻看那张录取通知书,心里开始盘算要把什么东西带到学校,想着要换什么电脑,想象着自己未来的校园生活——但是当他翻看那张纸的时候,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微微一震。   阳光下沈泽并不看得分明那条消息,他放下那张纸,拿起手机,在阴影里看了看自己手机的屏幕——   那是顾关山发来的消息:   “……沈泽。”她说。   “我订了大下个周的机票,八月十号。”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顾关山又发来一条:   “你那天可以腾腾时间,来机场送送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肚子好痛……这几章大概是过渡章……我加快一下进度……这几天因为临近期中好多课都要结束了所以……二更非常艰难!但是你们如果收藏我的预收坑的话我会加把劲的!肚子还是好痛啊啊啊啊啊啊我再也不要吃炸串了!!!!   第八十三章   -   沈泽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 却没想到那天会来得这么快, 这么急。   他拿着自己的手机心想——她房子订好了吗?在国内美术展看够了吗?明明刚开始过上了开开心心的生活——大好的未来就在眼前, 怎么日子能过得这么快呢?   可是他心里又早就知道了, 顾关山迟早是会走的, 就像他一样。   人长大了,迟早会离开家——而顾关山离开,是为了理想。   ——就像沈泽一样。   沈泽渴望成为更好的人, 渴望顶天立地,长成一个能被依靠的、堂堂正正的男人。   这是成长必经的过程, 也是它每个人带来的, 最后的疼痛。   他拿起手机, 回道:“什么时候没给你腾出过时间吗?我连你去买薯片都陪。”   沈泽发完消息,颓然地蹲在了自家茶几边上, 他看着桌子上那张轻飘飘的录取通知书,只觉得人生突然从云端滚落到了地上。   顾关山很久都没回复, 不知道在想什么,沈泽茫然地摸着自己汗湿的头发, 早晨的阳光温柔地洒在他的脸上,他只觉得眼前又是金又是黄,脑子里却混混沌沌地不知道思绪飘到了哪里。   张阿姨擦完柜子,给茶几上换了水果, 靠过来一看,感慨道:“嚯!这学院名字怎么这么野鸡?EMS他们没给你送错通知书吧——我听说这两年通知书诈骗可多了……”   沈泽沙哑道:“……没送错,阿姨, 他们管理学院前面是有光华两个字的。”   张阿姨了然地嗯了一声:“那就没事了。怕你被骗。”   她又关切地问:“……你怎么看上去这么难受,阿泽,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太紧张了?”   沈泽摇了摇头:“……不是。”   “……我是,心里不舒服。”他沉默了很久,难受地道:   “……我得去一趟顾家。”   -   顾关山虽然不常和他见面,但其实她一直都在沈泽触手可及的位置。   在一中时她和沈泽在同一层楼,从一班走几步就能走到六班的门口,分班后她在沈泽前面坐着,后来哪怕她去学艺术了——但尽管这样,她的画室也不是很远,晚上还会回家睡觉。   两个人都在同一个小区,整个高三,那涅槃般痛苦的日子里,沈泽在难受时,无法坚持时,都会下意识地寻找她家的窗户——偷偷地去窥那一丝隐约的光。   但马上,一切就都没有了。   沈泽穿过灌木和绣球,跑到了顾关山家门前,在门上敲了两下。   夏日骄阳淋满大地,楼下蝉鸣声阵,鸟鸣啁啾。   里面一个男人应道:“来了,稍等。”   沈泽听出是顾关山父亲的声音,下意识地正了正自己的衣服下摆,挺直了自己的腰。   咔嗒一声,门开了。   顾父看到来人是沈泽,微微一愣,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道:“我还在想什么时候见到你。”   然后他平淡地让开了身,示意沈泽进房间。   “订好机票了吗?”顾远川对着客厅遥遥喊道:“从首都机场转的就算了吧,你的东西那么多,太折腾人。你看看有没有直达的。”   沈泽在门口换了拖鞋,走了进去。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进顾关山的家里,但是他还是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紧张,毕竟旁边还有个顾远川。   这所房子就像他们的拥有者一样,冰冷而无机质,以灰白色调为主,而客厅的灰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孩子,她却是这房子里唯一的一抹暖色,粉嫩嫩的,披散着一头漆黑的长发,抱着一台电脑。   顾远川去饭桌上倒了果汁,给沈泽端了过来,沈泽注意到那是一杯胡萝卜汁——顾关山也有,沈泽咬着牙灌了进去,心想他们家真是太可怕了,常备饮料竟然是胡萝卜汁儿。   顾关山道:“直达的太贵了,我订下午一点四十从浦东转奥黑尔机场的那一张——”   “——别订美联航。”她的父亲皱起眉头:“在这种地方省钱做什么?他们服务太烂了,而且还有新闻,涉嫌歧视华裔。”   顾关山:“可是……”   “出去不能受这种航班欺负。我看这个二十一小时的,从东京中转的就可以。”他指了指屏幕道:“——中转还是越少越好,顾关山你老想着省钱,你是不知道中转有多折腾。”   然后顾父转向沈泽,问:“考的怎么样?”   沈泽坐在沙发上晃了晃那杯果汁,答道:“顾叔,我说话算话。”   “考上了?”顾远川微微挑起眉毛,问:“那沈泽,什么时候去北京?”   沈泽礼貌答道:“今天早上刚收到录取通知书,八月三十一去本部报道。”   顾远川微一颔首,说:“比以前稳重了。”   沈泽没有答话。   顾远川平静道:“异地恋不容易,你们珍惜时间吧,我出去给她买点东西。”   -   李明玉在家中摆满了形形□□的、性冷淡系的花瓶和小雕塑,连顾关山的房间都不例外。   沈泽第一次进她家的时候完全不能理解这种装修品味,怎么才能把房间,尤其还是独生女的房间整成这模样——沈泽心想,自己以后如果和顾关山有个女儿,绝对是要把那房间拿粉色油漆刷了又刷,弄成个公主房的。   盛夏午后的暖阳洒在顾关山房间的雪白的地毯上,顾关山趴在白地毯上读一本晦涩难懂的英文原版书,沈泽对着那封面念道:   “车……车克……帕拉牛……”   顾关山有点听不下去文盲念书,将书合上,把那行字指给他看:“恰克·帕拉尼克。——沈泽,你真的是北大学生?”   沈泽张嘴就是抬杠:“目前还不是,我的学籍还没过去呢,得报道注册,等八月三十一号吧。”   顾关山:“……”   顾关山努力劝自己,忍字头上一把刀。   顾关山问:“……我一走就是一年,你会想我吗?”   沈泽欠扁道:“不想,想你干嘛,想你好拿小冰山脸瞪我么?”   顾关山:“……”   顾关山明白沈泽是因为心里不痛快而抬了她的杠,但她听了那话,心里却突然难受得不行。   ——那是真正的异国他乡,是个无人可依赖的远方,是一万多公里之外的陌生大陆,那城市陌生到连地理书都对它讳莫如深,学校陌生到这一届插画系入学的那十几个中国人,没有一个来自华北的大地。   没有沈泽,只有梦想为伴。   顾关山轻声嗯了一下,低头读那本晦涩的书。   沈泽凑近了顾关山,大概是知道顾关山不开心,逗她开心般地道:“你们家装修真的太冷了,以后如果我和你有女儿,还是那句话,得弄成粉红色公主房。”   顾关山连头都不抬,无情地嘲讽了沈泽的审美:“你等着你女儿上了初中把你当神经病看吧。”   沈泽不服道:“女孩子哪里有不喜欢粉红色的!连你都喜欢买粉红色手机壳……”   沈泽话都没说完,灵光一闪,敏锐地意识到另一个问题:“等等,顾关山你是不是答应和我生孩子了!”   顾关山想了想,诚恳地道:“……请你立刻摔倒。”   沈泽被顾关山骂他的那句话萌得不行,噗嗤噗嗤地笑,伸手把顾关山的头发揉乱了。   她过了一会儿,在一片寂静中羞耻地小声道:“……再说了。”   “……我不是早、早就答应了吗?”   沈泽厚颜无耻道:“我就知道,顾关山,你根本没法抗拒我的魅力。”   顾关山立即炸毛:“滚!”   沈泽说:“关山山。”   顾关山睁大了眼睛:“诶?”   “生小孩很困难的。”沈泽正经道:“所以需要实践。”   顾关山合上书,没听懂:“……哈?”   沈泽持续厚颜无耻的风格,说:“生孩子也需要排练,你连这都不知道。”   ……   ……   排练个屁,顾关山难受得呜呜哭,沈泽根本不需要排练,他就是仗着家里没有人才欺负她的。   沈泽把顾关山按在长绒地毯上,缓慢顶入时几乎把女孩子小腹都捅得发疼,顾关山腿根都在发抖,泪水被逼出了眼眶。   沈泽重重地亲吻顾关山的眼角,她痉挛地揪扯地毯,女孩子舒服得脚趾都蜷了起来,却又疼得直冒泪花。   那是他的人,沈泽近乎暴虐地想,顾关山这女孩子,从头发梢梢到脚趾尖尖都合该是他的所有物。   沈泽这一辈子对她掏了心,挖了肺,却仍要犹如心口挖肉般地送她走——送她走。   那是一万一千公里,也是整整一千四百多个日升月落。   “阿泽……”那声音孱弱又柔软,柔弱得几乎能掐出水来,她体质其实非常的柔,沈泽却是个结实高大的男人,被压制时,顾关山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沈泽说:“你赢了,顾关山。”   “实话实说。”沈泽掐着顾关山的细而软的腰,野蛮地咬她的耳朵,深深地顶开那生涩、痉挛的器官。顾关山被蹂|躏得微弱地颤抖,眼眶里尽是眼泪。   “老子想你,何止他妈的想你——”   “老子想你想得,连这时候,闭上眼都是你。”   -   夕阳西沉,天边余晖万顷,映着世界的一角海洋。   沈泽站在顾关山家门口,金红光影映了一墙,他正待开门,她父亲站在门口准备送他走,皱着眉头问:“沈泽,八月十号,有时间么?”   沈泽道:“您只管通知我就是。”   “我们买了下午一点的机票,因为过海关什么的麻烦,上午十点半就要出发。”顾远川道:“进一步的时间安排我会让关山通知你,你有空的话,可以叫几个关山的朋友……有谁来着,丁芳芳?叫他们一起来,送送她。”   沈泽正准备回答,顾关山就光着脚从楼上哒哒哒地跑了下来,顾远川立刻恢复了沉默。沈泽意识到她刚洗过脸,眉毛还带着水汽。   顾关山的父亲生硬道:“关山,沈泽要走,你去送送。”   沈泽对顾关山揶揄一笑——顾关山脸上非常地挂不住,尤其还是当着自己爸的面——拽着沈泽就逃了。   外头木槿花开得犹如打翻了的紫墨水,海上的潮汐温柔地冲刷沙滩。   楼下吹过夏日的微风,沈泽揶揄地摸摸她的小腹,问:“这次就不疼的要哭了?”   顾关山拍拍他的爪子:“上次来姨妈,不一样的,少动手动脚。”   沈泽拉长了音:“哦——”   假正经,沈泽腹诽,到了情浓时还不是哭着求他。   顾关山穿着橘色的小短裤和白T恤,除了眼尾还红红的之外根本看不出刚刚被欺负的痕迹,沈泽低下头想亲亲她,却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你爸现在对你怎么样?”沈泽其实有点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劝这两个人,但是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我觉得他其实挺关心你的。”   顾关山笑了笑,糊弄答道:“还行吧。”   沈泽难以启齿道:“我觉得吧……哎,你爸还是爱你的,你别对你爸也这么……这么冷淡。”   顾关山仰起头,望向沈泽,眼梢仍带着一丝未褪去的红。   “沈泽,”顾关山轻声道:“我知道你对我有多好,好到他这么对你,你都想原谅他。”   沈泽心里一恸,艰难地说:“毕竟你们怎么说都是父女,血浓于水——”   “可是。”她突然说。   顾关山眼眶又红了起来,晚风吹过她的头发,和她清瘦的、凸起的锁骨。那模样和神态在顾关山身上已经许久没有出现了。   ——那种被生活逼出的,极度的顽强和倔强,和沈泽第一次见到脱去面具的、浑身伤痕的她别无二致。   沈泽意识到,那些东西从未离开她,只是沉进了她的海底,甚至永远都不会离开。   “沈泽。”   “我有你了。”   “……阿泽,我的生活里,已经有你了。”   她沙哑地重复。   那个顽强的、倔强的顾关山总是害怕地缩在自己的壳里,连头都不敢露出来,永远不敢宣布自己对沈泽的所有权。   可是明明,沈泽早就是她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时速!!吓死我了网络突然崩溃下一步:让关山山学撒娇(下一章出国的出国报道的报道!!而且我想来求一波作收!请大家助我早日作收破千QAQ我这么可爱!!真的不收藏我一下吗呜呜呜!!   第八十四章   -   七月末的时候, 浪了一个夏天的沈爸爸沈妈妈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而且那个儿子刚考上大学, 已经无聊得在家打了一个多月游戏了。   沈爸爸感到了一种和儿子谈谈将来的打算的必要。   沈爸爸问:“大学毕业了打算怎么办?有考研打算吗?”   沈泽难以置信地问:“爸, 你是觉得我适合读研究生还是怎么了?”   沈爸爸无法反驳:“……”   “那就是工作或者创业?”沈爸爸揉了揉眉毛:“我和你妈想问问你, 以后的打算,我们也好配合你,给你先铺铺路。做打算要提前做, 别事到临头了你才告诉我们你想做什么。”   沈泽想了想道:“这些不劳烦你了。”   “我不适合做学术,这个你们应该能和我达成共识。”沈泽道, “工作的话可能稍好一些, 但我也不喜欢看人眼色……我已经快二十了, 我心里有数,不需要你们担心。”   沈爸爸悻悻道:“……那行。”   沈爸爸坐在沈泽旁边看他打游戏, 沈泽也不避讳,打完一局就放下了手机。   沈爸爸不自然地道:“……阿泽, 我觉得你是真的长大了。”   沈泽闻言笑了笑,沈爸爸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二次——继他那一次拿着鸡毛掸子抽沈泽之后, 头一次怀着这样的心情打量自己的儿子。   ——他仍是那个沈泽,他的独生子。可他却长大了,不仅是身量上——他仅从身量上,就已经是个成年男人, 不再是以前那种稚嫩的模样,如今连带心智都成熟了起来。   沈泽突然说:“……不过我有个计划,确实应该和你们透露一下, 也应该取得你们的同意。”   沈爸爸讶异道:“哦?说说看?”   沈泽平静地说:“过几年,等我们都稳定了,我要和她结婚。”   沈爸爸那一瞬间沉默了一下。   夏天闷热的风吹拂窗帘,阳光落下来,沈泽看着自己的父亲。   沈爸爸想都不想地回答:“……我不同意。”   沈泽拧起眉头:“你们又是从哪里学的棒打鸳鸯?”   “你这就误会我了,我没打算棒打鸳鸯。”沈爸爸摸了支烟,啪嚓一声点了火儿:“顾家那姑娘我非常欣赏,你妈也喜欢,最重要的是你一沾上她,竟然也变成了一个男人。我欣赏她能教会你什么是担当,什么是顶天立地。”   “……但沈泽,你现在太小,十九岁。你现在连构建一个家庭的能力都没有。异地恋也非常不稳定,我不希望你把话说得太死。”   沈泽不服地道:“我——”   沈建军打断了他,道:“沈泽,先过四年。”   “过四年,你只要能把她带到我面前。”沈建军平静地说。   “你只要能做到,我亲自去和老顾提亲。我说话算话。”   他想了想,又道:“——沈泽,关山那孩子,真的是个好姑娘,我很欣赏她。可你得把她圈牢了。”   -   沈泽那段时间总粘着顾关山,陪她玩,陪她逛,还陪着做羞羞的事情,他年轻气盛的,总有用不完的精力。   他正好是个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的岁数,还有点无师自通地会摆弄人,得了空就会连哄带骗地把顾关山往床上推。   分离在即,顾关山几乎不会反抗,甚至带着点生涩又勾人的,热情如火的味道。   窗外是一场盛夏的阵雨,花叶被打得落了一地。   沈泽把顾关山按在自己的被褥里,从背后深深地侵犯她,顾关山浑身都在发抖。沈泽只见到她雪白的、凹陷的腰窝,一头黑色的长发披散在后背上,她咬着嘴唇苦苦忍耐。   这个人即将离他远去,他想。   沈泽近乎残忍地,又深又重地反复顶开她的生嫩性|器,逼迫得顾关山连抽泣都带着鼻音。她的肩背都是雪白的,皮肤光洁,像个白玉做的女孩子,可那眼梢却含着水,红得犹如春日桃花。   他后来抱着顾关山,在雨声中迷恋地亲吻她,沙哑道:“……野男人太多了,我要给你买戒指。让那群野男人没法惦记你。”   顾关山困得迷迷糊糊,点了点头:“好……好呀。”   沈泽就带着她去挑对戒。   沈泽终究是个学生,什么卡地亚蒂凡尼——那里一对戒指动辄十多万二十几万人民币,顾关山看着那价格后面的一串零心里都发憷,也不想要那么贵的。   沈泽在柜台前看了会儿价格,嚣张地说:“不贵。以后哥给你买。”   顾关山憋屈地道:“不用的,我不戴这种东西——”   沈泽:“我两年前不是说过吗?顾关山。我什么都要给你最好的。”   然后沈泽握紧了顾关山的手。   “我现在可能还给不起,但我都记得。”   ……   他们最后买了一对铂金的素面戒指,在里头刻了两个英文字母。   沈泽非常不满:“凭什么G在前面?”   顾关山想都不想地道:“凭我比你攻。”   沈泽:“……”   沈泽几乎从来不对顾关山说不字,这下就教育自己怎么说都是个大老爷们——女朋友干点让自己高兴的事情,就让她高兴去吧。   他们的城市那几天犹如梅雨的时节,实为台风即将过境,那日子风大雨也大,像是夏日最后的道别。   步行街上行人寥寥,风将顾关山的裙子吹了起来,沈泽举着伞,走在顾关山的身后。   顾关山从天鹅绒盒子里头拿到戒指,仰头看了看,念道:“……G和S。”   沈泽以肩膀夹着伞,将那戒指拿在手里,在朦胧模糊的雨水中,捉住了顾关山白皙的手指头。   顾关山眨了眨眼睛,问他:“你们军训不让戴着戒指怎么办?”   沈泽随口道:“我挂在脖子上,不摘。”   他捏着顾关山的无名指,给顾关山套上小小的对戒,她手指头生得也漂亮,细长柔润,白得像块和田玉,套上戒指也漂亮,套无名指是订婚的意思——沈泽想。   “你都没说过爱我……”顾关山突然小声说:“沈泽,你如果在北大遇到可爱的女孩子怎么办?”   沈泽嗤地一笑,将那戒指转了下,随意地道:“还可爱的女孩子?有个你就够我折腾的了。”   “再说了,我怎么可能有二心。”   沈泽晃了晃自己那枚戒指,套在了手上。   那一瞬间冰冷的雨水和风呼地刮过八月初的街道。   他们的暑假仿佛已在尾声。   -   早晨仍阴沉着,窗外风很急,树叶在风里飘落。   沈泽对着镜子刮了胡子,又在脖颈处喷了些许运动香水。把自己的头发一抓,穿了鞋出了门。   楼下停着一辆通体漆黑的车,顾关山披散着头发坐在里面,前面坐着她的父母。车里流淌着静谧的古典音乐,四季的《夏》。   沈泽开门,坐了进去。   他礼貌地道:“叔叔阿姨,早上好。”   李明玉点了点头,说:“早上好。”   李明玉打完招呼,不无担忧地问顾关山:“东西都带齐了对吗?电脑?数位板?去了之后先借住在学姐那里几天安顿自己的房子,那你给你学姐的礼物准备好了没有?”   顾关山点了点头,没什么情绪地道:“准备好了,都在行李箱里。”   李明玉说:“冬天的衣服应该也带齐了……副卡也带好了吧?护照,身份证……”   顾关山点了点头:“带好了。”   然后她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磕在了前座上——刚刚语气还冷冷淡淡的,如今却偷偷地、调皮地对沈泽笑了起来。   沈泽也看着她,被那小模样逗得乐了。   顾远川开着车,离开了他们的小区,那些开着的花和草就此离她远去,那条满是流浪艺术家的文化街被他们丢在了后头,吉他声渐不可闻。   顾关山望向窗外,心想,下次再见到这个小区,就是一年后了。   顾远川娴熟地开着车,不自然地问他的女儿:“给你写的单子,带了吗?”   她说:“就是那个去沃尔玛买什么的单子是吧?带了。”   顾关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扬了一下,上头是顾远川的字迹,他的那笔字长得和顾关山的字体极为相似,只是关山的字多了一分稚气。   孩子的字体总是难以避免地随他的父母,顾远川写得一笔凌厉的好字,他的女儿便也颇有其字的骨骼。   那一路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顾父活跃气氛一般询问了沈泽不少问题,沈泽一一作答,李明玉也不像一开始遇到的那般难缠。他们那一路上像一对平凡的,送孩子出国的父母,那些伤人的事情于他们而言,都像是不曾出现一般。   他们的女儿却望着窗外,只对上沈泽时有点笑的模样。   那辆车驶过无垠的翠绿原野,风吹开了云层,现出一丝晴天。   车最终穿过机场高速,停在了市机场的国际出发口。   沈泽下车帮顾关山拿行李,她的行李非常简单,只有一个巨大的拉杆箱和一个袋子一个书包。   沈泽将那箱子一拎,就皱起了眉头:“这箱子对你一个小姑娘来说太沉了吧?有没有人去接你?”   顾关山去捞那个箱子,对沈泽笑道:“我哪有这么娇气?”   沈泽弹了她一指头,示意她别掺和,这是男人的场合。   顾远川将行李拖去托运,那些行李大约是超重了,他在那里花了不少功夫,回来的时候拍了一拍手,说:“……可以去安检了。”   -   “可以去安检了。”   顾远川想了想,又补充:“多留点时间总没错,别耽误了航班。”   他的女儿愣了愣,轻声道:“……好。”   沈泽看着顾关山的脸,那脸上没什么情绪,清清秀秀的,烟一样的漂亮。   机场窗明几净,巨大的玻璃映着茫茫村庄和瞭望塔,万顷的风穿过整个平原。   两年前九月的一天,顾关山带着自己的伤痛和希望,带着自己满腔的烈火和坚冰,带着理想,和不容打败的强硬——出现在了沈泽的世界里。   而他从那一面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小王子爱B-612星球上的他的那朵玫瑰,于是他给玫瑰施肥,以玻璃罩拢住了那朵娇气的玫瑰花。   那沈泽应当如何爱一只坠落在他的星球上的飞鸟?   沈泽说:“一路顺风。”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他没有说更多的话的力气了。   他看着顾关山湿润的、湖泊般的眼睛,远处是安检的黄线,那天走的人格外的多,黄线外排了一长串的队伍。   顾远川声音有些发抖地叮嘱她道:“在外不用给我省钱,没钱就问我要。”   顾关山疏离地说:“我花钱不多。”   顾关山说完那句话,笑了笑,道:“……那我走啦,谢谢你们来送我,我们明年夏天见。”   然后她背着自己的书包,挥别了自己的父母和沈泽,转身走进了安检的黄线。   沈泽目送她,顾关山走了两步,刚排上安检的队伍,却突然顿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   “沈泽——!”顾关山带着哭腔喊,“沈泽!”   沈泽只愣了一瞬,顾关山就冲了出来,沈泽差点被她撞翻了。顾关山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死死地扒住了他。   “那地方那么陌生……”   “我得有……多想你啊。”   顾关山声音都在发抖,像是在拼命憋着,不大哭出声。   风吹开云层,阳光洒进麦田,来来往往的人众多,那场合称得上众目睽睽,那些人里有行人有工作人员,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甚至还有她的家人,可她丝毫不顾忌。   顾关山踮着脚,在机场的正中吻他。   沈泽脑子里轰的一声,耳朵里尽是血管的咚咚声,下一秒他按住了顾关山的后脑勺,动情地吻了回去。   沈泽将如何爱一只坠落到自己星球上的飞鸟?   ——他修补了飞鸟的翅膀,令她自由,令她无拘无束,令她不必停留。   这才是爱。   他们唇分,沈泽松开了顾关山,她看着沈泽擦了擦眼泪——这次的走得头都不回。   顾关山走得坚定不移,步伐坚定。   那姿态,犹如一个即将征服世界的战士,沈泽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Medusa ?的地雷x2!感谢路人甲、超级无敌小学生_,大王叫我来巡山和26220703的地雷~   第八十六章   -   阳光破开云层, 机场的安检通道入口处人来人往, 顾关山已经没了踪影, 沈泽却仍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 像是在等待一个飞机延迟起飞的广播——   ——也像是在等待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顾远川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泽一怔,回过头去,顾远川喏了一声, 递了杯星巴克的冰咖啡给他。   “别看了。”顾远川淡淡道:“关山走了。”   沈泽一愣,道了谢, 接过了那杯冰饮。   顾远川不知什么时候去买了三杯咖啡, 李明玉坐在绿植旁, 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顾远川说:“沈泽,有空聊聊?”   沈泽注意到顾远川甚至细心地买来了他惯常喝的美式, 微一愣,应道:“好的。那阿姨呢?”   顾远川:“她在这里等一会。”   然后顾远川带着沈泽离开了那个地方, 到了玻璃前头,靠着栏杆说话。沈泽手里捧着咖啡, 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顾远川打破了沉默,开口道:“你可能在好奇,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沈泽沉默了一下,诚实地点了点头:“……是的。”   “在我的印象里您一直是个顽固不化的人。”沈泽认真地说:“个人的观点非常强, 不允许有别的意见存在,我能理解您是为了关山好,但我不能苟同您为此而做的事情。”   顾远川:“你这么说, 也没错。”   沈泽想起他在那家星巴克看见的《远川诗》和诗人顾川。   顾远川那一年已经四十五了,他当上父亲的那一年不过二十七,人世间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眨眼就是十八年的岁月。   这十八年里他在人世间摸爬滚打,从一个清隽的读书人变成了一个只残留着些书卷气的中年男人。   顾远川道:“我是一个,害怕我的孩子走上像我一样的弯路的人。”   沈泽不解地望着他。   顾远川深呼吸了一口,说:“……沈泽,我在年轻的时候,是另一个失败的关山。”   那机场里人来人往,甚至有种衣香鬓影之感,穿着正装的男人和踩着高跟鞋的女人的影子映在地板上,皆是步履匆匆。   “当然,关山不知道。我没有告诉过她。”顾远川淡淡地说,“可能她还有一些浅淡的记忆,记得她的父亲曾经在深夜的桌前写东西,一开始只是单纯的写作,到了后来,就变成了要养活自己的家庭。”   顾远川看着沈泽:“说来也是好笑,沈泽,我以前曾经是个诗人。”   沈泽礼貌地说:“……我知道。去年我偶然看到了您的诗集。”   “现在还有啊……”顾远川怀念地说:“是在旧货市场看到的吗?——我以前的确是个写诗的人。”   “孩子妈是个标准理工科的脑子,比起那些诗诗意意的东西,更喜欢他们实验室里的那些数据和报表。”顾远川淡淡道:“关山那么喜欢画画,喜欢画那些好看的东西,那些艺术细胞,其实是从我身上来的。”   “我大学毕业之后……先是当了几年的中学教师,一边写诗,”他说,“我喜欢写诗。可是沈泽,这世上每一件事,都不是说‘喜欢’就能办成的。”   “孩子妈要读博,孩子要上幼儿园,北京生活成本很贵。”顾远川嘲弄地说:“本身日子就非常困难,而我只有关山一个孩子,我爱她爱得如珠如宝,从她是个孩子起,我就把我能给她的,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   沈泽忍着上涌的酸楚,嗯了一声。   顾远川嘲讽地说:   “然后,关山奶奶生病了,肺癌,鳞状上皮细胞癌,晚期。”   “肺癌这毛病挺有意思的,早期中期一点症状都没有,可一旦开始咳嗽,就是晚期,治都治不了的。”顾远川说。   “……可那是我妈。”   沈泽无意识地捏紧了自己手里的杯子。   顾远川带着一丝不可察的哽咽,像是在和自己对话:“——那是养了我二十多年的人,我怎么可能不治?”   “十五年前,我一个月工资八百块。”顾远川说,可声音里仍有丝难以言说的颤抖:“孩子妈读博,她的导师慷慨,一个月也就三百块补助。我们两个人加起来,一个月还不到一千二,还有个孩子……我们怎么治得起?”   “……我是家里唯一一个男人。我得想办法,去借钱。”   “你没有经历过。”顾远川道,“你爸一直顺风顺水的,你也小,从小也养得娇气,可普通人根本生不起病的,还是这种无底洞一样的癌。你去磕头,跪着求人,我借到的最多的数目……”   顾远川伸出五根手指头,笑道:“——是五百块钱。”   “我没能治好关山奶奶。”顾远川自嘲地笑了笑,看向沈泽。   “关山奶奶出殡的那天,我在她奶奶的坟前,从天亮跪到了天黑。”   “……我想着,我不愿意我的妻女也过这样的生活。”顾远川温和地道,“……我回到北京之后,笔封了,辞了老师的职位……我逼着自己成为了今天你面前的这个人。”   “去年我翻了她的portfolio,”顾远川自嘲道:“我才发现,我的女儿连喜欢的意象都和我一样,远方和世界,花朵和宇宙……那都是我二十几岁时,喜欢的东西。”   沈泽那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沈泽以前看到伤痕累累的他的姑娘时想,顾远川是个神经病,是个控制狂,是个天生的疯子。   但当他进一步了解时,却发现,顾远川不止如此。   顾远川尝够了生活的苦,跪在坟前折断了自己的笔,他伤透了自己的女儿,却又从那自由又忤逆的女儿身上看到了整整一个年青的自己。   顾远川说:“我一直纠结的点在于,我把她养得心高气傲的,她以后需不需要像我一样求人,会不会得看人脸色过日子,能不能养活自己,能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沈泽喃喃:“……所以。”   顾远川靠在栏杆上,轻声道:“所以我反对她学美术。我知道学习是重中之重。她反抗我,我心想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爸,这里面哪句话不是对你好?”   “——再然后,我诉诸暴力。”他心酸地笑了笑。   顾远川道:“但是后来是你告诉我,告诉她妈,我们是无法压抑她的,她无论如何还是会往自己想要的那条路上走,撞得头破血流都无所谓。”   顾远川:“……就像我年轻的时候那样。”   “老实说,挺不好受的。”顾远川平淡地说:“我那么竭力避免她重蹈我的覆辙……但是你把她硬是拽到了那条路上,告诉我她以后前途无量。”   顾远川想了想,淡淡地笑了起来。   “既然你们两个都这么拼命……那应该是值得相信的。”   沈泽那一瞬间想问他,顾叔,你知道你的女儿对你的疏离吗?   顾关山在北京的那个夜晚对沈泽说:‘我把他赶走了,尽管有时候我会想起他大声唱歌的样子。’   ——沈泽很想问问这个中年男人,究竟知不知道他的女儿已经无法挽回?   顾关山一直是个心狠的人。   然后沈泽看向顾远川,那个中年男人有一双犹如初冬的刀刃的眼,如今却难过地望向玻璃窗外。   ——他肯定知道。沈泽无端地想。   顾远川可能在很久以前,顾关山浑身伤痕地、头都不回地冲出去时就知道了——他的女儿有一天会把他从自己的世界中剔出去。   -   盛夏北京,宫墙画栋,八月末时蝉鸣渐消,天气却仍十分炎热。   沈泽拖了自己的行李,只觉得自己像个天生地养的孙悟空,他爸和他妈戴着墨镜,兴高采烈地从旁边拎起了一个小箱子,沈泽咬了咬牙,拎着自己硕大的行李箱,背着同样巨大的书包,望向校门口的新生报到指南。   他手机微微一震,大约是来了一条消息。   沈泽单手拖着不怎么听使唤的行李箱,一手拿出手机。   沈泽以指纹解了锁,顾关山发了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真是让人叽叽大’的表情,欠扁地问:“是不是到学校了呀?”   沈泽艰难地打字:“你好好上课,别开小差。”   顾关山说:“艺术史,不想听,到宿舍之后告诉我哟。”   然后像是无聊一样,又发了一个把杜蕾斯丢上丢下的猥琐表情包。   沈泽:“……”   沈泽心想得空一定得查查她表情包都是哪来的——一边扛着行李,艰难地跟上了自己父母的步伐。   住宿,是一定要住的,沈家早前在北京买了房,但都不在北四环。   沈泽走过门口那两个著名的大华表,奇怪地看着校园里‘建设品质校园’的横幅,纳闷品质校园到底是什么——   他还没纳闷完这个即将折磨他整个校园生活的四个字,沈爸爸沈妈妈就站在门口俩大华表前头,兴高采烈地拍了游客照。   沈妈妈特意举起了自己的纱巾,纱巾迎风飘扬,错脚而立,她的身后是无数个中年妇女扬起自己的纱巾,她们的姿态高度一致,犹如抗战妇女军!   沈建军拿着相机喊道:“三,二,一!茄子!”   沈泽:“……”   沈泽觉得有点儿窒息。   他没指望自己父母来帮忙,沈建军以前很凶,如今大约是心情太好了,彻底放飞了自己,像一个活脱脱的混蛋。沈泽有点明白为什么顾关山有时候会骂自己是个混账了——都是基因。   沈泽千辛万苦找到了报道的地方,交了表,登记完,领了宿舍钥匙。他刚领完,耳朵里就听到沈建军和另一个家长聊天:   “我家儿子学金融的,对,高考673,”沈爸爸说,“我儿子高中的时候混的呀,天天打鸡骂狗的,我都准备塞钱让他出国眼不见心不烦了,结果上了高二之后,嚯!竟然告诉我要在国内高考!我一听可愁死了,但是又一想,反正国内的野鸡大学也是野鸡大学,国外的野鸡大学也是野鸡大学么,没啥区别,万万没想到我今天竟然能出现在这,简直是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梦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   沈泽:“……”   沈泽:“求求你了爹,别唱了。”   沈泽生得硬挺英俊,气场极为不驯,犹如一匹成年雪狼,光是站在那里都令人驻足。路过的姑娘有一些看到他,连表现都不自然了起来。   他刚和自己爹说完话,摸了摸手里的钥匙,突然想起他在很久以前,顾关山来北京参加颁奖典礼的时候,那个落雨的夜晚,他对顾关山的那句承诺:   ‘——看,等我们以后大学了,一起来报道,也走这条路。’   而那句‘以后我们也走这条路’之后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在这一年盛夏的末尾、无尽的寒蝉声中,沈泽如约提着行李站在了这所百年的老校里头。   ……然而这里没有顾关山。   沈泽注意到那些小姑娘盯着他的,火辣辣的视线,只觉得浑身不痛快,像个被贼惦记的良家妇女。   ——沈泽连看都不看那些贼,拎起行李,沿着指路牌找自己的宿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优哥和李李的地雷~顾爸爸也算个有故事的人,这就是他的故事_(:3」∠)_下面尝试着写一段甜甜的异国恋0v-剧透一下,第一步,大概是微博掉马……   第八十七章   -   沈泽宿舍里总共四个人, 一个北京本地的, 加上沈泽三个外地的, 全是金融学专业, 一个戴着酒瓶底眼镜的小哥, 叫高岩,他对沈泽非常不满——因为沈泽不近视,而在眼镜小哥看来不近视地考上北大, 是眼睛对人类的背叛。   宿舍的白炽灯有些耀人眼睛,沈泽回了宿舍第一件事就是脱了汗湿的迷彩T恤, 他腰腹肌结实, 颇为性感。   岑明杰——那个本地人, 看着沈泽那肌肉,啧啧称奇道:“你真是个干大事的人, 竟然过了高三都能保持腹肌?”   沈泽随口道:“本来就有,暑假没事干, 跑了两个月健身房。”   沈泽心想,这也是情势所迫, 为了哄女朋友的小心机。他一脱衣服好歹有个腹肌,在床上万一弄哭了姓顾的那姑娘——顾关山看在他有胸腹肌的份上,心生怜爱,也不会踹他下床, 顶多把他挠成花猫。   岑明杰哦了一声,过了会儿又道:“泽哥,咱们班那个谁, 路萍,好像是这名字……今天军训之后和我打听了一下你。”   沈泽去厕所洗脸,在水声中问:“哦?”   “就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啊。”岑明杰犹豫道:“我看那姑娘挺漂亮,就自作主张,把你微信给她了。”   沈泽抹了把脸,遥遥喊道:“我不需要,下不为例。”   岑明杰:“诶!诶!那姑娘真的挺漂亮的啊!以前学过舞蹈的,长得还有那么点长泽雅美的味道——”   沈泽摁开空调,嫌弃地说:“我等会要和我女朋友语音,没空理什么长泽雅美。”   岑明杰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起来:“沈泽你是不是还和你女朋友热恋期!你女朋友在哪里啊?但是那小长泽雅美真挺漂亮的,不吃亏……”   沈泽:“所以你知道我和我家姑娘热恋期,还把我微信号给她?”   岑明杰:“……”   沈泽说完,拿着装着肥皂洗发水的盆朝外走,去楼里的澡堂洗澡。岑明杰在他身后喊道:“沈泽,异地恋不靠谱的,你迟早会知道的!那小长泽雅美人挺温柔贤淑,提前下手总没错!”   沈泽怒道:“有完没完!”   沈泽咕咚一声把宿舍门关了,岑明杰无辜地看着他的另一个室友,问:“我这话有错吗?”   他室友高岩摘下耳机,问:“你没见过他和他女朋友语音吧?”   岑明杰:“咋地?”   高岩摇头晃脑道:“啧啧,老岑啊,我要是你我绝对不掺和。”   -   伊利诺伊洲,芝加哥,正午,盛夏。   顾关山打着哈欠从图书馆抱了三大本画集出来,芝加哥盛夏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正午时她去买了个熟悉的配方——赛百味,她把画集艰难地往书包里塞了一本,另外两本只能抱着。   她穿过川流不息的马路,冲进巴洛克式的老建筑,气喘吁吁地在长凳上啃完了自己的午饭,抽空看了一眼手机。   消息箱里触目所及,全是沈泽的狂轰滥炸式微信。   沈泽早先就在:“你吃午饭了吗?”   沈泽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去芝加哥其实挺好的,听说隔壁学校那边也不咋地,宿舍里没热水,洗澡都要去澡堂——还好你没来。”   他最后沉痛道:“……澡堂,真是,太可怕了。”   顾关山啃着六寸赛百味,不住地笑:“军训累不累呀?”   沈泽那边大约是熄灯了,不便说话:“军训还是那些东西……站军姿,喊口号,一营二营三营的拉歌,没什么新意。”   顾关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打字给他:“我正在吃午饭。上午上了一节艺术史,老师讲得很有意思——但是就是听不太懂。”   沈泽立即抓住了重点:“午饭?你没用麦当劳垫肚子吧?”   顾关山打量了一下手里啃了一半的赛百味,的确不是麦当劳——她诚实道:“没有,我很听你的话的。”   沈泽嘚瑟地说:“那当然!美帝的东西你肯定吃不习惯,一定要自己学着做,反正吃麦当劳不行,吃时间长了你会哭的。”   顾关山立刻道:“谴责麦当劳肯德基!”   但是下一秒,沈泽却没有再借题发挥。   沈泽发了一行字:“宝宝,对我说声晚安。”   顾关山看了一眼时间,芝加哥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夏时令。而北京应该已经凌晨一点了。   ——他们中间有着十三个小时的时差,有着上万公里的距离,凌晨一点了,沈泽却在等她说晚安。   风吹过地球这一端的芝加哥,触目所及皆是青翠夏日和正午阳光,只在动画片里见过的冰淇淋车放着音乐从公园里跑过去,孩子们跟在后面哈哈大笑着追逐。   而地球的另一端的北京城却已沉入深夜,一轮圆月高挂柳梢,万籁俱寂。   唯一能够维系着他们的,是看不见摸不到的数据信号,运营商和流动的空气,还有一个双眼熬得通红的少年。   ——沈泽在熬夜等她。   顾关山那一瞬间心里酸涩至极,她对着手机说:“……晚安,沈泽。”   然后她将没吃完的三明治团了团,塞进自己的书包里,扛着三本砖头一样厚的书钻进了教室里。   下午的Fashion Design是她选的,这课本来不对新生开放,但只要你想学,不怕挂科,那一切皆可通融——顾关山进了那个班,才发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那班里的每个人都极有灵性,提出的设计观点从草稿阶段就能吊打顾关山十条街,顾关山连理论课程都只能堪堪跟上。   她来了这地方之后,一看课名就什么都想选,除了必修的几门之外,她乱七八糟地选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课:什么时尚设计什么陶艺雕塑和油画,她本来还想选电影制作——但是想了想,还没打算在大一的时候猝死,就把选电影制作的计划延后了些许。   顾关山在那地方称得上求知若渴。   而这些课程,当时看起来没什么卵用,仿佛是顾关山冲动选的。但艺术这种东西神奇之处就在于此——会得越多,就走得越远,越往后,越有价值。   与此同时,她深知自己的短板,并就着那短板不断地拓展自己。   顾关山在此前从未系统地学习过‘美术’,只有自己无尽的摸索。而在那种摸索中顾关山难以避免地构筑起了自己的安全区——例如她对温暖色调的偏好,和个别几个意象的特殊倾向性,这两点奠定了她浓郁的个人风格,但正是这种个人风格限制了她的进一步发展。   ‘美术’和‘画画’是不同的。   她在不停地、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收知识,打破自己身上的那些固有的风格,不停地走出自己的安全区。   顾关山学习雕塑,理解结构;学习油画,习得大师的风格,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尝试一切,就像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机会,就像生活在鱼缸里的鱼终于游入了浩瀚江海。   那里是如此广阔,如此繁华绚丽。   密苏里湖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辉,只剩一张空荡荡的长凳。   -   操场上骄阳如火,秋老虎晒得人几乎能脱皮,军训终于进入中场休息,沈泽晒得满脸通红,迷彩T恤汗湿地黏在身上,坐在树荫里乘凉。   岑明杰给他递了瓶冰露,沈泽划开手机,发现没有消息,消息箱里空的像刚被保卫处扫过的自行车棚。   岑明杰瞟了一眼:“你女朋友不粘你啊。”   沈泽:“滚蛋。”   然后他又低头翻了翻顾关山给他发的几条消息,那消息实在是没几条,回消息的间隔还很长,可见对方要么是忙,要么是对沈泽不上心。   岑明杰看着那些稀稀落落的聊天记录,就有种说不出的不平。在他们军训的三个周,沈泽对他女朋友上心到了一种让人看不下去的程度,几乎每天晚上都主动语音,但对方却总是很忙——岑明杰只遥遥听过几声他女朋友说话,声音清澈平直,话不多,一点也不粘人。   ——而沈泽哪里差了?学历又高,长得也不错,家里还有钱,何必这么哄着一个这么冷淡的人?还是异国恋。   ——异地恋就已经够苦了,岑明杰想。   岑明杰眯起眼睛,辨识他屏幕上的发信对象:“沈泽,你女朋友叫……关山山?”   沈泽笑了笑:“全名叫顾关山。”   “一个姑娘怎么起了个男孩子名?但是挺耳熟的。”岑明杰犹豫着说,“……真的耳熟,我可能在微博上见过。”   沈泽将手机收了起来,道:“我女朋友不怎么玩微博,我问她要她都不给的,你应该看错了。”   岑明杰沉默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东西,问道:“……她会不会没告诉你?我看那个微博账号挺活跃的。”   沈泽陷入沉默,似乎准备回答岑明杰,然而下一秒钟女生那边爆发出一阵大笑,有大胆的女生喊:“沈泽!沈泽——”   沈泽坐在树荫里头,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女生喊道:“路萍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沈泽:“……”   那大胆的女生让开了些许,沈泽看见人群的尽头有个红着脸的女生,偷偷摸摸地朝沈泽的方向看——长得的确算得上清秀,有点儿长泽雅美的味道。   沈泽拧起眉头。   他看在同班同学的份上,通过了这女生的好友申请,从此她三天两头地在朋友圈晒自拍,为此沈泽专门研究了十几分钟微信,把她的朋友圈屏蔽了个干净。   沈泽笑了笑,恶劣地道:“我喜欢的女生啊?”   “我喜欢那种那种人到黄河心不死,撞上南墙还要撞的,”沈泽叙述道:“就那种,对自己比谁都狠,就算哇哇大哭都对世界充满希望的,发生什么都告诉我‘沈泽我没事’的女孩子——”   “——我对这种女孩子完全没有抵抗力。”   沈泽嗤地一笑,说:“我没打腹稿,其他的待补充吧。有打听我的时间不如打听一下我们宿舍其他三个哥们,他们缺女朋友。”   “顺便说一下——”   沈泽揉了揉头发,不无嘲弄地说:“——我喜欢长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   身后一片大哗,有人说沈泽这是打算搞基,从他刚刚那几句形容里头竟然感受不到半点女孩子的气场,觉得他仿佛在描述一个纯爷们……   然后沈泽一手搭在了岑明杰的肩膀上,沈泽上了大学后找茬时仍带着股收保护费的流氓样,亲昵道:“老岑,来讲讲?”   岑明杰汗毛倒竖:“……讲、讲啥?”   “讲什么?”沈泽温文尔雅地笑了起来:“还能讲什么?——讲你在微博看到的那个账号啊。”   岑明杰:“……”   岑明杰眼力见儿特别好,立时意识到了沈泽已经把自己划进了挑拨他和他家姑娘关系的反派行列,北京的秋老虎足有三十二三度,活活地炙烤着军训的新生蛋子们,却把岑明杰炙烤出了一身冰凉的白毛汗。   关我屁事!岑明杰想,他几乎想倒退两步——   “讲讲看,”沈泽和善地说:“正好我也一直觉得……”   “我家妞,一直瞒着我什么东西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顺风顺水了一路终于要翻车了!!!(哪里顺风顺水   第八十八章   -   北美伊利诺伊州, 芝加哥。   旭日东升, 远处的晨曦犹如浸在水中的玫瑰, 高楼林立, 投下棱柱的阴影。   顾关山在被子里蜷了蜷, 睁开眼睛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早晨七点二十五,北京时间大概是晚上九点多。   顾关山虽然过惯了宿舍生活,但也不太喜欢和别人合租, 因此选了这个虽然有些偏远,但可以一人居住的小房间, 里面装修干净, 被顾关山拿着墙纸一阵捯饬, 看上去有模有样。   要说作为留学生的生活给她带来了什么影响——并没有学会做饭的顾关山,学会了自己组家具。   她打了个哈欠坐起身, 给沈泽发了个‘早安’。   沈泽没回,大概是在洗澡。他们的时间极其的不同步, 顾关山疲惫地点开微博,坐在床上刷了一会儿, 接受了一番粉丝对太太的赞美。   她微博粉丝不算多,但也不少,两万多的活粉,每天涨粉都能涨个十几二十的样子——尤其是混热圈时, 新粉丝的小红点,是叮叮咚咚接连不断地往外蹦。   顾关山有点轻微的强迫症,把提示新粉丝的红点点了。   她看到一个头像一看就是个直男的粉丝——在微博分辨男女其实非常的简单, 在二十一世纪,二十几岁的男人有且只会有两种头像:一,投篮的球星;二,二刺猿美少女。   后者多见于肥宅,这个粉显然是前者,应该是个运动系的男人。   头像是一个投篮的科比·布莱恩特,粉丝只有六十几个,是个蛮绕口难念的英文名,什么ZenithanGle——   ——这朴实无华的直男粉丝在一大堆拿着表情包和美少年当头像,名字起成‘大鸡鸡女孩不过N2不改名’和‘今天西乔结婚了吗’的粉丝里头,显得格格不入,格外醒目。   顾关山:“……”   她想,直男也有关注腐向女性画师的权利,喜欢jojo有什么错?   喜欢一米九五的肌肉猛男家族有什么错!他们不应该因为性别而被限制喜欢肌肉猛男的权利——这就是美国的精神,自由,包容,开放。   顾关山早晨起来没睡醒,看着那直男的头像,迷迷糊糊地给自己灌了一大碗美帝自由主义的迷魂汤……   她给自己灌完迷魂汤之后,又产生了一种无来由的,身为产粮太太的社会责任感……连直男都来关注自己了!自己的图马上就要爆出圈外吊打对家官方发糖了!   ——于是顾关山一个激动,把手机里存的,昨天摸的鱼全发了出去。   她刚发完,微博下立刻炸了,粉丝疯狂为能把肌肉男画得如此色|情明晰的关山月太太爆灯!   顾关山洋洋得意,然后莫名地看到那个直男粉也轻飘飘点了个赞。   那赞在顾关山眼里莫名地重若千钧,她没来由地慌了一下……   顾关山立即告诉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开车能有什么错?没有啊!   顾关山又纳闷地想这个直男竟然还不是个僵尸粉,还知道点赞——比大多数粉丝都强。她收了手机去洗脸,来得及的话还能去画室画两笔油画再去上课。   顾关山刚发完微博放下手机,沈泽就发来了微信,温柔地问:“我刚洗完澡,在干嘛呀?”   顾关山:“……”   她心想仙女人设不能崩,当即撒了个谎:“我正在吃早饭。”   “哦。”沈泽似乎被骗了过去,他发了语音邀请过来,顾关山接了。   他大概已经躺在床上了,懒洋洋道:“我还以为你在做别的呢,上午有课吗?”   “有。”顾关山掰着小手指头数道,“我周一到周五上午都是有课的,不过今天可能要先去画室一趟,我在那里放了一个大画布,今天看看能不能收尾……”   沈泽那头背景颇为嘈杂,他住了个四人间,宿舍里一个个的都非常闹腾。   一个人大吼:“沈泽,你女朋友还是你妈?”   沈泽摘了耳机,吼了回去:“我和我妈语音干嘛!”   顾关山笑了起来,她这头安静至极,早餐桌上只有她昨晚通宵干活吃的的泡面捅,还有早饭的面包。   沈泽室友道:“沈泽,你女朋友到底长啥样啊?”   沈泽懒洋洋道:“——不给你们看。”   “声也不让听,面也不让见……”那个人揶揄道:“该不是长得不能见人吧?”   沈泽也不回话,只黏着顾关山,有一搭没一搭地哄她。   顾关山在公寓里套上鹅黄的裙子和黑T恤,将漆黑的头发束成一把。   她本来就是个个性鲜明的人,在国外呆起来就有些无拘无束,早先在家里总是压抑着,穿衣服也就是穿牛仔裤配T恤,出国后再也没人压抑着她,加上又选了几门时尚设计类的课程——在那些老师和同学潜移默化的熏陶下,顾关山开始到处淘一些乱七八糟的漂亮小物件,配饰般地朝身上挂。   沈泽那头簌簌地下了床,耳机里传来他在老旧宿舍楼里走路的声音,还有无尽的、走廊中呼呼的风声。   沈泽大约在窗边站住了,那温柔的风声唰地吹过,那个青年轻声道:“关山,北京的秋天来了,夜里风很大。”   顾关山关上了自己公寓的门。   门外的朝阳温柔绚烂,她的裙子被镀上一层金光;而地球另一端的北京夜幕深沉,晚风拂柳,夜深起风。   顾关山一听就有点想哭,哽咽道:“……那、那你多穿点,别感冒。”   沈泽那头沉默了很久,似乎想哄她,想让她别哭,却最后低声道:   “我……我想你了。”   -   他们初三时曾学过莎士比亚的一篇课文,叫做威尼斯商人。那小说里头——犹太奸商夏洛克以借给安东尼奥三千金币为代价,索取他心口的一磅肉。   不是说将心尖尖的肉挖下来,肉活生生地剥离,从此就会不疼了。   就算剜了,沈泽心头的血仍是思念着她,跳动着的心脏仍渴求着她,他的四肢百骸都知道自己那处多了一块空落落的创口,那创口难以愈合,钝痛绵绵不绝。   沈泽站在楼下,远处自行车修理铺里亮着微弱的灯,晚风将他的衣服吹得鼓起。   沈泽沙哑地说:“……我想你了。”   “我们班的女生勾搭我,”他哑着嗓子说,“当时我就在想,顾关山,你为什么不在呢?你从来都没为我吃过醋,都是我看着你的小桃花冒酸水,你如果能跑到我面前撒撒娇,说我是你家的该多好?我知道明明是我亲手送你走的,但是为什么……”   但是为什么,你好像一点也不想我呢。   沈泽顿了顿,怕说出来顾关山难过,哑着嗓子道:“……没事,我没事,你别哭。”   顾关山那头传来公交车的颠簸声,她大约坐上了清晨的公交,轰隆轰隆的引擎声中,沈泽听见了一声女孩子模糊的抽泣。   沈泽一听她哭就心疼得要死,心想不该放那几句屁,又恨不得戳她脑门一下:“……哭什么哭!你还打算用哭来告诉我你想我啊?”   顾关山在那头抹着眼泪,说:“你烦死了。”   -   十月一假期过了,沈泽回了趟家,被他妈摁着搓了三层皮,发现搓不掉——大学的军训就是把他晒作了一团煤球,何况他本来就不白。   沈泽那段时间非常心机,打死都不和顾关山视频聊天,怕她看到一个黑人牙膏模特就移情别恋了。   顾关山能看上他,沈泽皮相好占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尤其是他以前还非常的混。沈泽军训第一周结束时在宿舍镜子前一站,看着自己那肤色就知道一开摄像头,会给自己的形象带来毁灭性打击,从此婉言谢绝了顾关山的每一个视频请求。   “天太热了,我们宿舍三个哥们都在裸奔,”沈泽信口就放屁:“等过了十一假期再说,我不想让你看到一屋子军训结束的裸男。你看我就够了。”   光着上身只穿着裤衩的高岩从王者荣耀里抬起头,怒道:“放你娘的狗屁!”   ……   这些努力其实非常徒劳无功,顾关山老早就知道他晒成了一个煤球。   虽然沈泽拒绝了她的每一个视频请求,但挡不住学校新闻部拿着单反拍新闻图,那照片把沈泽拍得油光水滑——登在了门户网站上。   顾关山看了之后非常开心,还拿着那图片做了表情包——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秋天的模样从博雅塔后头探出了头,冲着所有学生一笑,在这个金秋佳节为每个学生带来了学校新产品——品质校园。   午间休息——   岑明杰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翻着自己的iPad,晒着太阳说:“我觉得隔壁学校应该可以建成世界一流大学了。”   沈泽打了个哈欠:“凭什么?”   岑明杰慵懒道:“凭隔壁有早饭吃,我们只能喝咖啡,就冲这点我们就会在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道路上被淘汰。”   沈泽:“……”   吃不上饭的沈泽听到品质校园四个字就生气,愤怒地翻着美团外卖……   岑明杰大声念道:“后勤部老师在BBS发帖:我们马上就能享受品质校园!”   高岩在下铺愤怒地大叫:“那我们怎么办?”   ……   沈泽饿得啃乐事薯片,翻着外卖商家犯嘀咕:“我开始嫉妒隔壁了……我是说食堂。”   岑明杰也嘀嘀咕咕:“招生人员来我家门口静坐示威的时候我就应该用饿了么的蜂鸟配送把他砸出去……”   沈泽叮地一声订完了外卖,又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刷了下微博,高岩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在做什么,问:“你又在视奸你女朋友微博了?”   沈泽毫不避讳地点头:“嗯,挺好玩的。”   岑明杰:“真可怕,沈泽你还是人吗,你当初天天跟我们吹你女朋友是个小仙女,也不给看照片,小仙女人设就这样——天天画肌肉男?”   沈泽盯着他们,表情十分护短:“画肌肉男有错么?”   秦鹏——沈泽的下铺,没睡醒般道:“……可是她画的是正在□□的肌肉男啊。”   沈泽无所谓地道:“一个画手对人体的探索嘛。她对画画,一直都求知若渴——”   岑明杰挖了挖耳朵:“你还挺大度……”   他话还没说完,沈泽露出和善的笑容:“所以,我都记着呢。”   宿舍剩余的三人:“……”   “求知欲旺盛有什么错?”那流氓温文尔雅地给他家姑娘的微博一条条地点赞,一边点一边说,“——正好我也学学。”   岑明杰:“……”   ……   全宿舍安静第等候着外卖的到来,午后阳光之中,尘土飞舞,空气之中突然一凝。   沈泽给她点赞点了一半,突然愣住了。   岑明杰:“咋了这是?”   沈泽说:“……我女朋友在求约稿。”   沈泽说完,看着表模糊地估算了一下时间——北京下午一点多,芝加哥应该是夜里十一点半,顾关山在那种深夜里,刚刚发了一条求约稿的微博。   岑明杰纳闷道:“求约稿是画手圈惯例啊,有什么好惊奇的?你女朋友画画是真的挺好看,最近还挺放飞的,她这种画手应该是稿子接不完,排不开档期,不是没有稿子画。”   沈泽非常不爽:“不是这个问题。”   “问题是,”沈泽拧起眉头:“她在求约稿的微博里明确说了她缺钱。”   沈泽念道:“——求约稿,从十月到十二月都可接,例图如下,希望能在十二月之前结算稿费!可以说是非常缺钱了请各位主催收留我!!”   岑明杰听完,纳闷地问:“这几句话有什么不对吗?不就是很普通的求约稿?央美有个叫柏晴的小姑娘一口一个‘我要是有钱我画个鸡儿稿子’,我说也是么,有钱谁还工作……”   沈泽却看上去,非常不痛快……   岑明杰脑袋上冒出个问号:“?”   沈泽烦躁道:“妈的她不告诉我!”   “——她什么都不和我说,”沈泽烦都要烦死了:“微博名也不告诉我就算了,我理解小姑娘画了一堆小黄图,觉得羞耻的心理,但是她连缺钱都不告诉我?”   岑明杰立即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火上浇油:“我就觉得她不爱你!”   沈泽怒道:“放屁!老子吃她吃得死死的!”   他拧着眉头思索片刻,拿着手机下床。   “老子是她男人!缺钱凭什么不告诉我?”   他停顿一下。   “——我得问问。”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被抓了一个虫,北大是大二军训!万万没想到……在这里翻了车……啊啊啊悔恨!而且还没法改了!要改等完结再说吧……真的非常抱歉太不严谨了!大家就,就原谅一下这个bug吧TAT(合掌//Ps:泽哥哥的微博名其实是Zenith angle,天顶角的意思。   第八十九章   -   他一个语音邀请发过去, 顾关山那头几乎是秒接, 她大约在刷牙, 声音含含糊糊的, 听上去非常的萌。   顾关山含着漱口水, 模糊地问:“怎么惹?不是在吃午饭嘛?”   沈泽道:“没有,订了外卖,正在等。”   顾关山问:“想我啦?”   沈泽看着窗外的阳光, 嘴硬地道:“我想你做什么?——最近功课怎么样?”   顾关山笑了起来:“……你怎么开始当家长了?还挺辛苦的,不过也很有意思, 有一点基础课, 但是想搞什么创作也非常自由。”   沈泽梗了梗。   顾关山在那头笑道:“——沈泽。”   “我来这里之后才意识到, ”顾关山温柔地道:“……其实只是一点模糊不清的感觉,大学所能够给你的, 不是他的课程,也不是他的专业课。”   沈泽:“嗯?”   顾关山说:“……而是它的氛围。”   “大学重在求知。”顾关山淡淡道:“也重在求问。重在思想发生的碰撞, 考试课程不过就那些,翻过来覆过去的几本书, 考前突击一下就能过,但是这不是他们真的想给你的东西,也不是大学里最宝贵的财富。”   十月的风吹过,沈泽在很久很久以后想起他们那天下午的那场对话, 不禁感慨顾关山的确是个嗅觉敏锐、看待问题极为透彻的人。   顾关山说:“你在那样的环境中,要去主动求索。”   “我的学校给我的,除了骄傲感之外——还有这里自由又热烈的氛围。”顾关山道, “那些顶尖的高校不在于他的设施和硬件,更在于他们赋予学生的精神面貌,四年的时间里他们会在一个学生的身上刻上他们传承了百年的痕迹,或是‘自由而无用’,或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或是‘勤奋,严谨,求实,创新’。”   顾关山说:“——沈泽,我没有浪费一丝一毫我在这里的时间,我希望你也不要。”   沈泽停顿了一下,好奇地问:“什么叫做没有浪费?”   “融入进去,融进校园,和那里的每一个优秀的人发生思想的碰撞。得到他们能赋予你的全部,”顾关山轻声道:“连GPA都是在其次的,你在那里能够得到的不仅是知识,还有优秀的人的思想。”   沈泽停顿了一下,问:“那你呢?”   “我啊……”顾关山笑了起来:“这个学期初的时候,我在Fashion design课上遇到了一个男生,他在一次作业里头,设计了一块夹了硬纸板的绿腰带,我觉得非常不实用,结果今天他把成品做了出来。”   沈泽立即抓住了自己的重点,不爽地问:“男生?”   顾关山在电话那头说:“——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那条腰带就是……恰到好处,把整条裙子一下子提得非常美,非常有设计感。……你看,连班里的同学都能给我这么大的启发……”   沈泽戏精般喊道:“你在和我打电话的时候提其他的男生!”   顾关山:“……”   沈泽无理取闹地道:“顾关山你不爱我了!我就知道距离会让你喜新厌旧,说吧是不是一个金发碧眼一米九五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我直觉觉得你最近喜新厌旧喜欢一米九五的兄贵了——”   顾关山艰难道:“等等……”   “我就知道!”他说:“顾关山你不能这么对我!”   顾关山在电话那头有口难辩:“你听我解——”   沈泽大声道:“我在国内都快成望妻石了!你在我面前提别的男人你好狠的心!生怕我今天中午的麻辣烫没放醋你打算让我多喝两口——”   顾关山:“……人家是基佬。昨天还看我不顺眼,非要送我一支他囤多了的眼线笔。”   沈泽:“……”   “你以为我们系里有直男?!”顾关山憋憋屈屈地问:“这个男女比例1:7的艺术院校,还是时尚设计的课程?你告诉我哪里来的直男?时尚界十男九基你以为是闹着玩的吗?”   沈泽凶巴巴:“可是你招人。”   顾关山:“……”   沈泽觉得自己逻辑上站稳了脚跟,一边下楼一边教育顾关山:“我告诉你!你就算看上了会——会画眼线的小基佬,我也是对你最好的!你问谁谁都这么说!你要是放我走了,顾关山你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第二个我这样的,你可得珍惜着点儿——”   顾关山憋屈死了……   “——所以,”沈泽在楼下拿自己的麻辣烫外卖,嚣张地说:“你英俊潇洒又多金温柔的男朋友要问你了,最近缺钱吗?想买东西吗?要什么给你买什么。”   顾关山:“……”   顾关山十分茫然:“不缺啊,怎么了?”   沈泽:“……”   沈泽立刻就非常不快,说:“我去拿外卖了,你睡觉吧。”   -   十月中的月光都冷了,路上洒满了落叶灯影,月落湖心。来来往往的人都换上了长袖,沈泽下了政治课步行回宿舍,单肩背着个包,一边耳朵里塞着耳机,哼着歌往回走。   高岩纳闷地问:“你也不给你女朋友打电话了?”   沈泽烦躁至极,将耳机扯了:“那么不识好歹,打什么电话?”   岑明杰小声解释:“……沈泽视奸女朋友微博,生气了。”   高岩:“……”   “我也不太理解,”秦鹏小声说:“我是头一次遇到沈泽家的这种姑娘,正常情况不应该是给发个红包就能亲亲抱抱举高高了吗,头一次见到连他的钱都不愿意要的。”   岑明杰:“……得长得多好看,才能这么冷淡地对待他,还让沈泽对她死心塌地啊……”   高岩嘀咕道:“鬼知道,他连照片都不给看。我猜不咋地,可能是怕我们嘲笑他。”   “我冒昧推测一下,她根本不想和沈泽有什么发展,”岑明杰小声说:“……所以也不愿意有什么金钱上的往来,所以这么冷淡。”   沈泽终于怒了,道:“少说两句会死?”   岑明杰立刻闭了嘴,心里纳闷沈泽到底为什么一碰到他女朋友就像碰了他的逆鳞……   还真有这种斯德哥尔摩的人吗?他想。   ——那个关山月太太还是在微博上接着稿,约她稿子的人不少。她那段时间对所有的稿子称得上来者不拒。   关山月的稿费身价其实不太高,毕竟她刚大一,笔触还生涩,粉丝也不多,就算是商稿,最多也就开个一千两千——还要大修小修不断,其实是非常磨人的。   岑明杰的女朋友搞过这个,所以他对这行业的水土还算了解。   岑明杰关注着顾关山的微博,看着她接稿的频率——心想这个女孩对自己是真的狠。沈泽在军训时形容她‘撞了南墙不回头’实在没有说错,她就像一头野生的藏原羚,难以被击溃,更难以被驯服。   岑明杰对那女孩子,有种难以言说的佩服和欣赏,觉得能做到这份上的人绝对有着可怕的意志力。   ——可是,沈泽驯服了那样的女孩子了吗?   岑明杰看着前头走着的沈泽,沈泽走在夜色里,怒气冲冲,显然气炸了。   沈泽这个生气的点,岑明杰想——真想打人啊。   -   “关山,怎么了?”顾关山的同学——凯瑟琳关心地问:“脸色怎么这么红?是感冒了吗?”   顾关山从手机里抬起头,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换季,有点感冒。”   凯瑟琳担忧道:“要不要去医院挂个急诊看看?”   顾关山想起自己还没医疗保险——去医院一趟等于和自己的计划说再见,斩钉截铁道:“医院太贵了,回家的时候我去药店买点药就行。”   凯瑟琳摸了摸她的头,友好地说:“有个药挺管用的,叫泰诺,但是吃了之后可能有点嗜睡。”   顾关山一听就听不懂:“能……能帮我写一下吗?”   凯瑟琳找了张纸来给她写了,一边写一边问:“你男朋友最近怎么样呀?”   顾关山迷迷糊糊道:“闹脾气,不知道怎么了。因为他问我想要点什么,我没告诉他……男人真的太难懂,跟他卖萌都不好用,看来是真的气。”   凯瑟琳:“他……怎么生气的?”   顾关山往桌子上趴,委屈地说:“……可我想他了。”   中午的餐厅里满是阳光,凯瑟琳伸手一探顾关山的额头,担忧道:“下午的课你不要去了,我帮你和教授说一声,回头把我的笔记给你复印一下,你真的发烧……”   顾关山嗯了一声,说了谢谢,慢吞吞地背上包,从餐厅里走了出去。   楼外是车水马龙的一座城市,顾关山一个人沿着林荫路往回走,手机屏幕上仍是沈泽那句平平淡淡的晚安。   路边是树和咖啡馆,顾关山一路挤着公交回去,路过公寓楼旁的破药店,和药店里的拉美裔女人艰难地比划了半天——她回去才发现多买了两盒喷嚏药,因为将‘流鼻涕’说成了sneeze,打喷嚏。   在这里生病的原则是能捱则捱,顾关山将药咽了下去,人漂泊在外,她想,生病实在是太贵了。   什么叫漂泊,这就是漂泊。她的出租屋里空无一人,百叶窗底下满是灰,餐桌上走的时候什么样子回来的时候就是什么样子。   留学,本就应该是寂寞孤独的。   百年前,第一批公派留学生漂洋过海——他们所面对的就是无尽的寂寞和孤独。   那些年轻人没有同类,几乎是第一批走出国门的国人,肤色分类着人群,黄皮肤的他们不被白人或黑人的文化包容,而在那种无尽的孤独中,支撑他们的,只有一颗向学的心,和对故土的向往。   ——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   她吃完药,鼻子已经塞了,顾关山向窗外看去——像是寻找故乡的棉絮般的积雨云。而窗外的云犹如草原上的羊群,冲过芝加哥高楼林立的街道。   ——这里连云都是不一样的,一万公里之外的他乡飘不过她故乡的云。顾关山模糊地想,连欺骗自己,正和沈泽身处在同一片天空下都办不到。   她摸出手机,给沈泽发了一条微信:“我想你了。”   沈泽没有回复。   他肯定睡了,顾关山想,明天沈泽还有课——高等数学B和商务英语再加个经济学,个个都让他头疼到爆炸,哪能凌晨三四点还不睡觉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她还是难受。顾关山蜷缩在床上,鼻子塞着,烧得脸色通红,眼泪一滴滴地往外流。   生病的人总是格外脆弱。   她想家,想自己的爱人,想那些绚烂的日子,想他们高中时的烟火和春天。   顾关山泪眼模糊地褪下戒指,抓着它,犹如抓着湍流中的稻草。她将戒指紧紧地捏在手心,告诉自己——这才哪到哪呢?未来还有那么长。   那么长,那么长。   顾关山哭得都哽咽了,一双手颤着,摸出手机,也不知道是给谁看,发了一条微博:   ‘……我好想你啊。’   她眼里泪水酸楚,点击了发送。   然后感冒药的药效终于模糊地涌了上来,带着股无法抗拒的睡意——顾关山蜷缩在自己的被窝里,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管了我先去挑东西了大家双十一快乐!!……2017年11月11日凌晨0:20我回来了,只抢到了一件衣服……呜哇一声哭成狗子……感谢猫奴的野望和欧阳向柔的地雷!!   第九十章   -   顾关山醒来的时候, 夜已经颇深。   对乙酰氨基酚的药效来势汹汹, 走得却润物无声, 她的鼻子仍塞着, 百叶窗里透进来依稀的路灯的光。   她对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 她鼻子不通气,眼睛也湿润——几乎喘不过气来,鼻泪管堵塞使她极为难受, 一觉睡到天黑的落差感也大的可怕——她看着天花板上的车灯来来往往,拉出昏沉的光影, 听着楼下使用着陌生语言的人们大声争吵, 正是人间。   那所谓的人间自然充满了苦和酸。   她迷糊地想, 然后微微坐起身,摸索自己的手机。   顾关山的手机垫在枕头下面, 她把手机拽了出来,模糊地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二十, 她睡了整整六个小时。   顾关山计算了一下血药浓度,正打算下床去把药吃了, 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四十六个未接来电——有来自微信的,有直接打到手机上来的。   她眯起眼睛,发现打来电话的人——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甚至还有越洋电话, 每个都是沈泽。   一句‘我想你了’——会招来这么大的反应吗?   四十六个未接来电,三十多条消息——她看不太分明,不知道沈泽到底说了什么。   顾关山当时其实还是有点不清醒的, 她的第一反应是——沈泽嫌她作,要分手了。   她不知道哪里让沈泽不高兴了,但是几乎是立刻就委屈得想哭。   不想他花钱有错吗?   顾关山披着披肩,坐在漆黑的房间里,她租的房子非常小,黑暗中只有一个手机屏幕荧荧亮着,她披头散发地坐在桌前,片刻后点开了沈泽的消息框。   六个小时前——几乎在顾关山发出消息后不久,沈泽就回复了。   沈泽一开始的语气是非常强硬又嚣张的:“怎么了?”   沈泽停顿了一会儿,又没好气地问:“发生了什么?”   “我刚刚,”他停顿了一下,又说:“起来上厕所,你人去哪了?”   ……   顾关山还没翻下去,手机就嘟嘟嘟地响了起来,沈泽又打了个电话,还是越洋电话——顾关山下意识地接了。   沈泽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顾关山会接,但是下一秒就说:“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他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查的颤抖,像是绷紧了一上午的神经。   “……我……”顾关山一说话,声音都是嘶哑的:“……我睡觉去了,对不起。”   沈泽:“……”   顾关山轻声道:“睡前有点……想你,也没什么大事。”   “你感冒了?”沈泽沙哑地问:“……不舒服?是不是换季了?”   顾关山笑了起来:“我吃了药,睡过了,今天没有上课。”   沈泽那头似乎刚响起了下课铃,他颤声道:“……那,那就行。我以为你哪里不舒服。”   顾关山笑了笑,在夜色中放松地说:“……我拿起手机之前还以为你生气了,要和我分手呢。”   -   沈泽在秋日的阳光里,听到顾关山那句话,心都疼了。   那时候他周围经过的全是他的同学,沈泽刚下了经济学的课,讲经济学的是一个年轻海龟,不带个英语单词没法好好说话的那种——但是讲的确实不错,布置的作业也多。   沈泽颤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电话那头的女孩子嗓子哑着,难过地道:“因为……因为你生气了啊,我刚刚还在想要怎么安抚你……”   “……我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她喃喃道,“我们中间隔着那么远,他们都说十月是异地恋分手的高峰期……”   沈泽:“……顾关山。”   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无法察觉的痛苦。   异地恋是什么呢。   ——是无法碰触,是千里万里之外,是遥不可及,是无法重合的时间和空间。   沈泽吞下一口心头的痛楚:“……我为了你,什么都能忍。”   “……可唯独不能忍受你不需要我。”他说。   电话那头十分安静。   沈泽眼眶都要红了:“顾关山。”   “我碰不到你,摸不到你,我都是可以忍受的——在我送你走之前,甚至送你走一年以前,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可是我想过,也没准备过,你会不要我。”   “——我现在能给你什么?”   他声音都在颤:“……我给不了你未来,给不了你陪伴,连想让你过得不那么辛苦——都会被你拒绝。”   沈泽是真的难受。   他说出那句话时只觉得心都要挖出来了。   “你也不想想,我还能给你什么呢?”他说。   ——顾关山最不想要的物质,偏偏是他现在最想给的,也是唯一能给的东西。   顾关山那头沉默了很久,哑着嗓子说:“……其,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觉得我天天过得挺富足的,除了感冒了之后去不起医院之外……但是大多数留学生也都去不起,所以我真的不差什么东西。”   她说的句句是实话,顾关山本质上是个非常不需求物质生活的人,她知道东西好吃,知道贵的衣服穿着好看——但是她从来不强求,甚至需求为零。沈泽一听就知道她是真的一点物质需求都没有。   沈泽一听就很气愤:“你给我想!想!”   顾关山头疼地说:“……我真的想不出来!你不要逼我,你既然这么想给我买东西的话你可以自己做决定——”   沈泽当即心情舒畅,帮生着病的顾关山把话说完:“——那我就自由发挥!”   顾关山一懵:“等等——”   沈泽哼地一声,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事情这样,应该就算是解决了。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顾关山要约稿,要赚钱,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沈泽有些纳闷。但是又觉得顾关山每句话都说得坦然,没有半分隐瞒,由此可知她肯定没在外头养野男人——也不是把沈泽当成了外人。   顾关山肯定有什么东西在瞒着他,沈泽想——可是顾关山一哄他,他就不生气了。   微博约点稿子有什么错?说不定是他的姑娘不知道受了什么影响,决定攒点私房钱呢?   攒私房钱也不是不行,沈泽想。   “你一定要记住,我的都是你的,”沈泽嘴角不住地往上翘,“至于你缺的东西,的全都交给我了。”   -   十一月中,顾关山开始准备自己的final。   各个课都在结课,作业一片一片的往下发,无数个项目要due,而且比大多数学生,她还多了个截稿期——上海CP漫展在即,是一年里头国人画手文手主催印厂一起爆肝猝死的日子,微博上一众太太哀鸿遍野,个个修仙,顾关山也无法逃脱。   顾关山在无数个任务和作业之中忙得头发都要掉了,然而天天倒是想得挺开,苦哈哈,却又充满希望的过日子。   而且沈泽在那通电话之后,要来了顾关山的地址,给顾关山买了一堆东西,快递络绎不绝。   顾关山:“……”   她房子本来就租得小,顾关山看着沈泽买的一大堆东西,可以确定沈泽是自己买了什么就要给顾关山买份一模一样的,她实在是非常心塞……   ……男朋友购物癖强烈怎么办!   但是心塞归心塞,作业还是要做,顾关山不得不赶作业赶到深夜。   期初选课一时爽,期末final火葬场,再加上参本的截稿日——顾关山连着赶一张彩插到深夜,连着赶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发了一条微博:   “我原本可以很快乐,是没钱害了我!”   然后顾关山发完微博之后闭关画稿,连QQ都不敢挂,挂上怕遇到主催的夺命连环催——毕竟截稿日即将来临,主催个个都红了眼,否则赶不上下印。   她大概画到凌晨两点,总算细化完了画的上半部分,打开微博看了一眼。   那条“没钱害了我”的微博下头其实没什么人搭理,主要是因为深夜粉丝都睡了——只有一条评论,来自顾关山那天早上蜜汁在意的那个直男粉丝。   那直男粉丝评论:“缺多少?”   顾关山:“……”   顾关山吓死了,心想这个直男是不是想包养她——和粉丝产生这样的金钱往来应该被绝对禁止!何况沈泽如果知道了,绝对会吃醋吃成一个装满了酸菜的老坛……   她立即在微信和沈泽说了晚安,钻床上睡觉去了。   那个叫Ze什么什么的直男粉丝就被晾在了那里,看上去有些可怜。   -   沈泽的期末时间和顾关山的期末,中间差了少说一个月。北美的开学比国内要早,相应地学期结束得也要早一些,所以理论上,顾关山的Final和沈泽的期末考试,中间应该差了一个月。   但是问题是,沈泽上的,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学……   而这个大学,也没打算培养普通的学生,并且也没打算让学生普普通通庸庸碌碌地毕业。他们历来是进去容易出来难,而学生入学之后,要做好剥一层皮下来的准备。   所以在十一月初,顾关山开始她的Final的准备时,沈泽也开始了自己的期末复习。   所谓的金融学,前两年其实就是在和高数打交道,什么线代,什么高数B——在这种课程的夹击之下,他们的专业课看上去幼嫩又可爱,犹如初生的婴儿一般。   沈泽,被数学日得叫苦不迭……   他在复习考试,顾关山在学校里拼命赶她的各种项目,两个人都忙得脚不点地。   沈泽抽空问她:“寒假有什么安排?”   顾关山只说:“没有想好。”   沈泽笑了笑,拿着手机打字:“在那里好好玩一玩,忙了一个学期了。”   然后沈泽放下手机,走回在图书馆温柔的暖阳,复习自己的考试。   沈泽英俊又高大,是个天生吸引女孩子的相貌,他围着一条深灰色羊毛围巾,刚和顾关山说完眉眼里都是温柔暖意。   岑明杰打量了一下沈泽和他面前摆的书,拿起线代书晃了晃,示意他拿起那本书看一看。   沈泽:“?”   沈泽把书刚拿起来,一张便笺纸就掉了下来,上头以娟秀字迹写着一行微信号,还有一行电话号码,外加一句‘同学,你的笔借我用下好吗?’。   非常高明的搭讪。   岑明杰用嘴型说:“化院的学姐,挺漂亮,一米七。”   沈泽:“……”   沈泽将那张便笺纸礼貌地折了折,丢给了岑明杰,让他有兴趣自己去搭讪学姐,少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岑明杰:“……”   岑明杰只觉气短……   岑明杰和沈泽同寝室这么长时间,除了偶尔听到一两声那女孩子说话之外,连那姑娘的照片都没见着,沈泽护她照片护得比护犊子还严实。   宿舍里的他们私下都推测沈泽大概是怕被嘲笑——哪有好看女孩子不喜欢发自拍的?连张照片都没有的女孩子多半长得不咋地,而沈泽还要强行将那样女孩子形容为‘小仙女’。   ——‘小仙女’三个字,可不是一般人能撑起来的。   大概是觉得羞耻,岑明杰想,然后继续低头去看自己天书一般的线代。   ……   ……   他的这想法,一直持续到十二月中旬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是……服了……校园网了……一晚上急得我头发都要保不住……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啪一声断了,手机的热点也连不上,cmcc账号也借不到_(:з」∠)_对不起今天重复更了一部分内容QAQ!!!!现在已经替换完毕啦!PS:关于岑明杰这个人……他没那么坏啦。就是个平均线上的大学男生。   第九十一章   -   北京的冬天非常的冷, 而且暖气一旦烧起来, 空气中就混混浊浊的, 天也并不明朗, 一整个十二月可能都见不到一次蓝天。   其实大城市都是这样——北京也好, 上海也罢,天总是灰灰的,像是被燃灭了的草木灰, 鲜少有个天晴的日子,沈泽并不喜欢。   宿舍三楼, 沈泽洗完澡, 一身热气, 只穿着件薄卫衣,推门而入。   他们宿舍里正讨论矩阵的特征值和特征向量的练习题, 谁都没法说服谁,甚至出现了一人一个答案的盛况。金融学虽然招收文科生, 可这社会终究对文科生太不友好了——这学科,大一大二时就像拷贝了数学系的课程, 还是理科生学起来更容易一些。   沈泽抹了把脸问:“有结果了吗?”   岑明杰:“没有。你过来看看。”   沈泽从自己架子上摸了个欧诗丹牛油果护手霜,往手上挤了点,探头去高岩桌上去看题。   沈泽揉开护手霜,沉吟一声:“这个题……”   高岩敏锐地闻到了一股不属于男生宿舍的味道:“沈泽你还会抹护手霜?!”   沈泽嫌弃地一边往手上抹开, 一边说:“我女朋友给我买的,说北京冬天干,怕我长冻疮。”   高岩:“……”   “多烦哪这些小姑娘。”沈泽慢吞吞地抹完两只爪子, 不满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哪有她娇贵?还怕我长冻疮!昨天还问我要不要给我买身体乳,我给拒绝了。”   高岩看热闹不嫌事大,揶揄道:“你为啥拒绝呢?我还挺想看你抹身体乳的。”   直男沈泽反问:“咋地,想闻闻我身上的桃子味?”   ……   秦鹏呕了一声。   “女人真是太麻烦了,”沈泽对桃子味儿半点不感冒,抱怨道:“最近说我过得不精致,但我为什么要被放在一堆基佬的天平上和一群基佬比较啊……”   高岩指出:“但是你还是在擦护手霜。”   沈泽拧起眉头:“废话!你女朋友送给你的东西你难道不天天用吗?”   沈泽停顿了一下,怜悯地说:“——我忘了,你没有。”   高岩:“……”   沈泽拍了拍抹了护手霜的手,说:“来,看看题。”   -   朔风呼呼地刮过他们的窗户,那是个寒风如刀的北方冬天。   深夜的宿舍静谧得犹如月夜下的河流,唯有窗外呼呼的风声吹过,深夜里幽幽的黄台灯与摊在桌上的复习资料,是沈泽考试季深夜唯一的陪伴。   宿舍和家是差很多的,暖气也不够热,沈泽坐在桌前,给顾关山发微信:“他们今天又忍不住问我‘你长得怎么样了’。”   关山山:“哈哈哈哈哈哈你为什么不给他们看!我也不是没有照片吧?”   沈泽披着外套,咳嗽了一声,强硬地说:“我不乐意,不给他们看,你是我家的。”   “我必须要提醒你,同志,我不是你买的牛肉面。”顾关山那边梗了一梗:“——而且这位沈同志,你真的太幼稚了。”   幼稚的沈同志看着顾关山这小语气不住地想笑,他拿起旁边胭脂红的咖啡杯——顾关山送的——抿了一口速溶咖啡。冬日的长夜之中,那盏黄灯有种难以言说的温柔暖意。   沈泽问:“什么时候放假?”   那个头像十分欠扁的关山山姑娘想了想,说:“下周五吧,你的考试是怎么个安排法?”   沈泽笑了起来:“下周五我也考试——商务英语,口语小测。”   顾关山:“……”   顾关山一听是口语,担忧地问:“沈泽,你可还行?”   沈泽严肃地回复:“这个问题要分为两个角度去看待。”   “作为BEC口语考生,非常不行。”他严谨地说:“——但作为男人,非常行。”   他女朋友沉默了足足三分钟:“少说骚话不会死的。”   沈泽死皮赖脸:“摸不着碰不到连骚话都说不得么,我家老二特别想你,我是开学之后才发现它还会认主,平时都想着你打飞机——”   关山山当即炸了毛:“滚蛋!!”   沈泽调戏完关山月太太,心情极为愉悦,又低头去复习高数B。   高数B。   高数B是什么概念,A是给理工科用的,最难的高数;高数B则是给经济类学科用的,偏向计算,难度仅次于A。但是对于一部分本科院校而言,物化类的理工科也只是学个高数B而已。   沈泽作为一个文科生,而且还是半突击上的大学,底子本就不厚——他学得格外想死。   他和他的几个室友吭哧吭哧地解决了三道线代。   沈泽体质特殊,一做数学题就饿,那题越难饿得就越厉害,沈泽觉得不能再这样虐待自己了——他下楼,去楼下那个‘为了不让熬夜狗饿死’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罐咖啡。   买咖啡等候的间隙,沈泽打开微博看了看,发现他关注的那个太太发了一条微博:   ……   @关山月:距离老沈鸡儿被剁,还有大约五天。   下面一个粉丝评论:太太冷静!太太冷静啊!你家老沈又做了什么你们两个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砍对方两刀吗!   关山月太太思路清晰地道:一刀就够了。   沈泽看了一会儿,理解了顾关山的害羞,还有表达的‘要剁他鸡儿’的意思……   我老婆真可爱,连这都想剁——沈泽想。   但是五天是什么意思?五天之后给自己寄小剪刀?   沈泽唯独没看懂那句话,五天是什么意思?却不妨碍他往自己心里记账。   这位老沈单手拿着热腾腾的雀巢咖啡,顶着科比投篮的头像,慢吞吞地抬起他的手指头,为关山月太太点了个赞。   -   正常人是不会去关心谁给自己点了赞的。   因为很多人都有习惯,把看到的微博一条条地从头点到尾——一条不落,赞根本说明不了任何东西。   何况关山月太太微博粉丝多,活粉更多,此时又在CP21漫展的活跃期,要做本宣要帮别人转发本宣,未读消息红圈圈一大片,看都看不完——   ——因此关山月太太本人根本没意识到,那位直男粉丝的赞,到底有多意味深长。   她最后Final的那几天,每天和沈泽只剩下早晚安的问候。   沈泽知道顾关山一进入Final模式是不理人的,尤其是在最后的冲刺阶段——不回微信是常事。沈泽在很久以后,从她那边的朋友处打听了一下,他们都说顾关山一进入项目或者图的收尾期,能废寝忘食地连画二十个小时,连泡了的泡面都能忘了吃。   好在沈泽也忙,整天废寝忘食地准备商务英语的考试,没空计较顾关山是不是翅膀硬了。   ……   初冬的阳光洒在未名湖上,薄冰覆于湖面,冬色清如琉璃。   阳光斜斜洒入树林,松木枝丫光秃,像个学校里游荡的、怨念的博士,凉亭雕梁画栋,正是老北平的风韵,湖水中映入须弥座的高塔。   沈泽拿着复习资料翻看,一边看一边设法自己表达,她简直想把顾关山的口语水平扯一半儿过来给自己用,这种应试教育填鸭出来的英语口语——怎么张开嘴?   当然了,沈泽并不是他们312宿舍口语最烂的——312还有个秦鹏垫底。秦鹏是农村孩子硬考上来的,口语堪称辣鸡,然而人家敢丢脸,此时正在和高岩矫正发音。   然而沈泽也好,秦鹏也好,他们都是个例。   在顶点的学校里头,所汇聚的从不是书呆子,而是人杰中的人杰。而正是这些天才般的青年人的碰撞,不断地造就着燕园的——不可超越。   有人就是能在十几岁上的年纪,流畅又标准地说出五国语言,一口英音古朴又高贵;有人就是能看一遍就把书上的内容记得一个字不落,甚至还记得页码——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岑明杰懒洋洋地道:“有什么好看的?”   沈泽:“……”   “不就那点东西?BEC这课我都不赖听。”岑明杰翻了翻打印的资料,在早冬的阳光中欠扁地朝地上一坐,拿出自己的小道消息:“说起来,艺术学院这边今天这个展子——”   艺术学院挨着未名湖和红四楼,是近十几年办起来的,显然没有北影中戏的名头响亮,但是绝不缺漂亮妹子。   岑明杰神秘兮兮道:“我听说艺术学院院花今天负责展子的招待哦!”   高岩凉飕飕道:“切,能有多好看——老岑你想必是没见过什么女人,要我说,真想看漂亮妹子的话不如去北影门口晃荡一圈。”   空气中,沉默片刻……   岑明杰噗嗤一声喷出饮料:“嗤、嗤嗤溜了溜了不和你抢这机会。”   秦鹏同情地说:“老高,希望你早日清醒过来意识到你说的话有多羞耻。”   高岩:“……”   沈泽不为外物所迷,持续地低头打腹稿。   冬日的阳光洒在他的材料上,湖面的风吹得他手指都发疼。沈泽低头看了看手机,顾关山在十分钟之前找过他一次,说自己刚搞定了最后一门,寒假终于要开始了——并且问他在做什么。   沈泽拿起手机,回复道:“在湖边复习,要进考场了。”   关山山秒回,关切地问他:“哦?你在哪里考呀?教学楼?”   沈泽心想顾关山大概是真的闲下来了,隔着几万公里连在哪里考试都想问,但是她既然问了,就没有不回答的道理。   沈泽说:“我们学院自己的那栋楼,老师在里面找了个教室。”   顾关山给他发了个语音,笑道:“那你要好好考试呀,我先去买点东西。”   沈泽微微笑了起来,刚准备用表情包欺负一下她,顾关山又发了一条甜甜的语音过来:   “沈泽,爱你呦。”   ……   沈泽哥哥顿时心花怒放……   他的姑娘鲜少撒娇,但一旦撒娇,那小嗓音就能甜得像刚从小蜜罐里头捞出来似的。   顾关山那短短的一小段语音里头夹杂着一点风声,像风吹过湖畔的柳叶儿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天涯比邻。   密歇根湖畔也有柳树吗?沈泽努力不让嘴角上扬。   他室友那头突然一阵骚动,沈泽往那边看了一眼,岑明杰指着一个姑娘喊道:“哎哎老高你视力好!你看看?我觉得那穿红裙子的姑娘长得特漂亮!直觉。你看看是不是?”   高岩:“丢人现眼……哪呢我看看……”   然后那头安静了一小会儿,高岩大约看了一会儿,由衷感慨道:”……我艹。”   沈泽没搭理,往纸上写答题的keyword。   岑明杰赞叹:“……操,真他妈美人。”   岑明杰又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那女生的气质!绝了绝了。”   他想了又想,由衷地道:“光听过美人在骨不在皮,可算见了个例子……哪个院的啊?”   沈泽纳了闷:“我看看?”   他站起身来,高岩又把那身影指给他看。   初冬和煦的阳光中,沈泽并没有看分明,只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的背影——穿着一条朱红的、缀着刺绣和流苏的裙子,那裙摆一飘,她消失在了一票嬉嬉闹闹的留学生的身后。   只留下一路温柔的、雪白的光影。   沈泽怔了会儿,看着那片路上的光影道:   “没看到。考试去吧,快到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下一章……再下一章……我就不说了,大家都懂。我知道你们也期待很久了!感谢猫奴的野望的地雷x2!感谢李李、春深初夏、16829010、欧阳向柔的地雷~爱你们!推一下基友的文!《妻奴》侑雪这是一个被迫扛着传宗接代重担,不得不出去相亲的花季少女的故事。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楚子琴第一次遇见易牧的时候,他身着西装领带,不开口的时候严肃禁欲得像个军人。可他对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哎!楚妹子,我搁这呢!!”楚子琴第二次遇见易牧的时候,他穿了一身休闲服,阳光得像是邻家青梅竹马的大男孩,看完电影送她回去后还给她发短信:“春眠不觉晓,处对象可好?”楚子琴第……次遇见易牧的时候,他穿着羽绒服,耳朵被冻得通红却把围巾让给了她,帮她暖手的同时还嘱咐:“天冷了,多穿点,老子爱你!”多年后,两人躺在床上,易牧刚一翻身,楚子琴就开口道:“约,先救你,爱过,现在九点半,早上吃三明治……”易牧:……我……我就是翻个身……#写作硬汉,读作妻奴#武力值max水乡少女x不良痞子纯情糙汉,甜宠日常,HE   第九十二章   -   岑明杰一路上都对他惊鸿一瞥的那姑娘念念不忘, 就连在走廊等候的时候都对那姑娘的气质啧啧称奇。   岑明杰:“可惜了, 沈泽, 你竟然没见到, 那姑娘长得那叫一个仙气缭绕啊。”   沈泽懒得搭理:“哦。”   “脸看得不太清楚, 说真的,美人在骨不在皮。”岑明杰拿着纸筒拍了拍手心儿,“那姑娘穿着条红裙子, 跟团儿火一样,脸又白, 眉如远山目光潋滟——到底是哪个院的呢?怎么连听都没听说过?”   沈泽说:“看那样子, 应该是学艺术的吧。”   岑明杰由衷道:“太有气质, 真的惊了。”   沈泽想到那个女孩身影,没来由地心里一阵燥热。   可是他明明只见了一片裙角。   那朱红的裙角上以粗线绣着菱纹, 缀着木珠和流苏,裙摆下现出白生生的一只脚腕, 冻得有些发红,脆弱又纤细。   ——像他的姑娘的幻影。   走廊里人声嘈杂, 沈泽来自己学院的楼的次数不多,但光华好歹是号称他们圆明园职业技术学院最富裕的一个院了——各类设施都出类拔萃,放到别的院的楼,哪个院能富裕到安上那么有设计感和现代感的桌椅?   可是那个女孩子……明明只是个背影, 却透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沈泽发起了呆,也不想准备口试了,茫然地望着窗外。   窗外刮着风——柳枝被吹得四散, 割出一块块的天,百年前就如此,年年皆然。   岑明杰只觉得沈泽有种奇怪的安静,问:“怎么跟被勾了魂似的?”   沈泽想着那片红色的裙摆,摆了摆手:“没怎么。”   她如果穿了红裙子,沈泽想,大概也就是那个样貌了吧。   -   夕阳沉入湖底,金红的余晖映着冬日的高塔,云似火烧。   考完口试出来,沈泽只觉得像是被活剐了一层皮——他掏出手机,发现顾关山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关山山萌萌地问:“考完了吗?”   沈泽笑了笑,回道:“——考完了,和舍友一起,准备去吃饭。”   关山山心情很好地说:“多吃点好吃的哟!我听说你们学四比较好吃?”   沈泽笑了起来:“老黄历了,是燕南。”   沈泽只觉得心里发甜,顾关山的确是关心他的,他将卷子随手塞回书包里,下楼和岑明杰他们汇合。   沈泽楼梯间里遇到了校学生会的几个干事,来这里交表格,一行人打了个招呼。   其中一个副部顿了顿,不好意思地问:“咱们院——这一届,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学妹么?”   沈泽懵了一下:“立哥你好歹是土著,新生入学的时候应该都见过吧,我们这一届新生对你来说还有生面孔?”   副部嘀咕道:“那看来那个姑娘不是咱院的。”   沈泽头顶上冒出问号,心想什么姑娘?怎么又是姑娘?都和岑明杰和高岩一样中毒了么?   ——但沈泽想起那角红裙子,心里又是一阵的发烫。   那角裙子像是一个能化身为他心底最柔软一角的妖怪,能吸人的心头血。   顾关山怎么会回来呢,她在西半球,隔着一个太平洋再加大半个北美的距离——沈泽心里比什么都明白。   沈泽送走了副部和那几个干事,三步并作两步下楼。   暮色四合,银杏抖落一地落叶,满地流金。   沈泽出了楼门,才意识到那个副部为什么魔怔了——   那个吸人心头血的红裙姑娘隔着一条街,立在管院楼外的枯树下,一袭的朱红,裙子上刺绣大方又夸张。她的眉目看不太分明,却能看见女孩子一截削白的脖颈,寒山雪一般凉浸浸的,说不出的勾人。   岑明杰:“……她好像在这里等人。”   岑明杰被魇般地说:“——可是在等谁呢?”   有不知哪个社团的在发传单,那个女孩接过一张,对发传单的人笑了起来。那发传单的人也笑,给了她一根桃子味儿的不二家棒棒糖。   ……   高岩道:“……沈泽。”   沈泽去推自己的自行车:“怎么了?”   高岩欠扁道:“下次再吹自己女朋友是仙女的时候,拿这个姑娘对比一下。”   沈泽里都不想理。   斜阳如火,将小路和人群映得红如血,那个女孩子的裙子像是燃起的火焰。   岑明杰念念叨叨:“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   沈泽努力不去在意那个仿佛能吸人心头血的妖怪,推着自行车,朝宿舍的方向走——那个红裙女孩站在管院楼底下。然后她在斜阳中转过了身,朝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夕阳镀了女孩一身柔暖的光,她看到沈泽之后温和地笑了笑。   视线相撞。   沈泽:“……”   岑明杰伸手晃了晃:“咋地了,那姑娘太好看,看魔怔了?”   沈泽:“……”   “男人啊,”岑明杰啧啧一声:“看到好看的姑娘,拔不动步子,别看平时这么痴情……哎!哎!!沈泽!”   沈泽将自行车丢了,冲了上去。   落日余晖之中,一米八五的沈泽穿过街道,他的动作几乎都不协调了,差点被自行车撞,他跌跌撞撞地冲那个人道歉。   那个女孩子面容白皙,眉若远山,嘴唇上涂了一点柔润的唇彩,像初春的桃花。   这是要干嘛?岑明杰纳闷地想。   沈泽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岑明杰以为沈泽会去搭讪的时候——   在寒风与夕阳中,沈泽扣住那云雾般的女孩的头,声音沙哑着说了些什么。   ——然后他重重地吻了上去。   -   夕阳沉湖,月升东山,鲜红晚霞之中,路灯次第亮起。   沈泽扣着顾关山的头急迫地亲吻她。他尝到女孩子嘴里的桃子糖味儿,尝到甜蜜的唇彩味道,他闻到冬风之冷,闻到松针之清,闻到湖水的涟漪和香山的枫叶,闻到北平的整个冬天。   沈泽闻到全世界。   她怎么回来了呢?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沈泽撬开顾关山的唇齿,那是他想念了上百个日夜的女孩儿,树影里顾关山生涩而柔软地回吻他,湿湿润润的,却满是全然的爱意和顺从,犹如春日的野百合。   唇分,沈泽望着顾关山的眉眼,她眼里都是眼泪,被亲哭了。   沈泽:“……哭什么哭?”   顾关山含着眼泪,结结巴巴地想躲:“这里都、都是人……”   沈泽使劲捏了她一把,粗声粗气道:“活该,谁让你不给我打电话。”   顾关山像个小女孩,一边哭一边脸红,羞羞泣泣地说:“我……我考完试就拖着箱子回来,想着给你一个惊喜——”   沈泽的脑子里血管都在咚咚作响,但是该安排的还是要安排,他道:“——先吃饭,饿不饿?”   顾关山还没回答,沈泽揽住顾关山的腰,难耐地亲吻她的浅色的嘴唇。   “不哭了,”沈泽吻毕,沙哑道:“不许哭。”   顾关山于是在沈泽怀里憋住了眼泪。   沈泽回过头看向自己呆若木鸡的三个室友。   他拉住顾关山的手,终于有种扬眉吐气之感,打算介绍一番自己的女朋友——但顾关山走上前去——她的眼眶仍是红的,却不在意自己的形象,语气浅浅淡淡地和那三个人问好:   “你们就是沈泽的室友吗?”   她的确是个美人,气质凉而敏锐,身上有种特殊的、凌乱的艺术感。她的手指尖儿是红的。   顾关山慢慢地伸出手,岑明杰下意识地把手上的汗在裤子上擦了擦。   顾关山笑起来:“你就是老岑吧?沈泽经常提到你。”   然后她握着岑明杰的手,交握了一下。   他们宿舍,谁都没从震惊中缓过来……   这是个任谁都反应不过来的场合。   那是沈泽头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那么大的反应,还一把抓住那个美人就亲下去了——亲得还特别真情实感,岑明杰甚至一开始以为沈泽在耍流氓,打算拍照的。   ——结果这美人,竟然是沈泽从不给看照片的女朋友本人。   说好的北美留学党呢?说好的天天画肌肉男的小仙女,连沈泽的死活都不在意的小冰山呢?   三个人都没反应过来,这姑娘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回来多折腾啊,沈泽是不是从中戏租了个漂亮女朋友来装逼?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   沈泽看着那个女孩的眼神,和他每次与他女朋友打电话时一模一样,温柔如同一万个洒满花叶的春天。   那是无法被伪装的爱慕,无法被取代的柔情,是白鹿攀不过的朗玛峰,是苍狼越不过的关山月。   沈泽嚣张地、宣示主权般握着姑娘的手,对自己的舍友说:   “介绍下,”   “——这是我女朋友。”   -   寒冬的北京傍晚,一路的灯和影。   沈泽没想到顾关山会回来,找餐厅几乎是赶鸭子上架,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要出去吃,而且晚上不打算回学校了——沈泽想。   顾关山其实穿得不太多,国内的风和国外的风有点细微的差别——北京的冬天是真的冷,她只穿了条裙子和一件稍厚的外套,走得有点哆哆嗦嗦,沈泽就敞开外套裹着她。   “怎么回来了?”沈泽吧唧亲了顾关山的头发一口,“——哎哟咋这油呢,这是几天没洗头了?”   顾关山:“……”   沈泽:“倒是真爽,憋了一个学期——除了我媳妇脑袋——”   顾关山掐着他的后腰一拧。   沈泽嗷的一声……   顾关山动手才将沈泽掐服帖,沈泽乖乖揽着顾关山去吃饭,寒风凛冽,沈泽将顾关山揽得死紧,生怕她冻着。   顾关山笑了起来:“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这么忙吗?”   沈泽决定装次傻:“嗯?因为课多么?”   “这也是一方面……”顾关山眉眼弯弯,像小月牙儿。   而她眼睛里像是有颗小星星:“最重要的是,我听到你说你想我了!”   “所以我就拼命攒钱……”   “回来看你啦。”   沈泽那一瞬间心里暖得犹如融冰的春天,顾关山踮起脚尖,在沈泽的面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寒风呼啸过车水马龙的街道,高楼林立,霓虹灯绚烂如花。   -   顾关山坚决地拒绝了沈泽想吃人均一千五的浪漫法餐的提议。   “我不要。”顾关山坚决地拒绝他:“我要吃大排档,要么淮扬菜,外婆家也行南京大牌档也行,我要吃红烧肉红烧排骨炖鸡干煸四季豆——否则我和你绝交一整天!”   沈泽不愿意屈服,烛光晚餐对他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可是法国菜很浪漫——”   顾关山:“……”   顾关山对着大众点评念道:“蟹肉鱼子酱塔佐龙虾冻和鳄梨泥,照烧鳗鱼配烟熏鹅肝,吉拉多生蚝。”   沈泽强硬地道:“这些菜都是艺术品,不是普通的菜!还有烛光晚餐!”   顾关山:“……”   “我他妈吃这种东西吃了半年了!生冷的!牛肉和牛奶再加面包鳄梨!牛油果!”顾关山愤怒地说:“Canteen里头都是三明治,鬼知道我有多怀念一中的食堂和小卖部……我想馅饼想得睡不着你知道么?我受够了!我都这样了回国你还不给我吃红烧肉,就因为几根蜡烛——”   沈泽一听,只能屈服于海龟的淫威之下了。   ……   沈泽坐在淮扬小菜馆里,憋着笑,给顾关山的碗里夹了一堆菜。   顾关山一个人就解决了一整份红烧肉,吃得心满意足满嘴流油,还把以前最讨厌的咸鱼和笋干捞出来吃了。   一个人漂泊在外,她怀念乡音,怀念故乡的食物,久而久之连以前最讨厌的东西都怀念了起来,甚至连五仁月饼都成为了白月光。   沈泽不经意地问:“现在还没在玩微博吗?”   顾关山一怔,想了想自己的那个账号,艰难道:“没、没有……怎么了?”   空气中微微停滞,顾关山一头雾水,打破沉默的是沈泽。   “没什么,”沈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也不怎么玩。”   沈泽低头摸出手机,灯光将他的眉眼棱角磨得温柔——可他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张扬和侵略性。   他摸出手机,打开微博,看着首页上顾关山发的新图片,时间是几个小时以前——那时候她大概刚下飞机,第一件事可能就是发了那条微博。   ……   @关山月:发几张摸鱼就跑,千万不要告诉网警叔叔!   (配图九张)   ……   为什么不让告诉网警呢?那些小黄图连影儿都没了。   沈泽用手指摩挲屏幕上那几张因为太过黄暴而没通过审核的图片:九宫格,挂了八张,可见其程度之过分。   而仅剩的一张——是肌肉男被另一个肌肉男抵在墙上后|入的铅笔稿。   沈泽摸着屏幕,半晌终于笑了起来。   顾关山懵了一下:“……诶?你看到了什么吗?”   “我……”沈泽停顿了一下,玩味地望向对面的女孩子。   沈泽打量着顾关山。她刚吃饱,脑子还被红烧肉和香炒小牛肉顶着,连反应都慢半拍,笑得特别甜——浑然不觉大难临头。   沈泽嗤地笑道:“——是份儿学习材料。”   顾关山满脑子都是给今晚的红烧肉打call的念头,根本意识不到危险的迫近:“哦?哦……对哦,你在准备期末……”   而沈泽在淮扬小馆温柔的灯光和戏曲唱腔中,给关山月太太的那条微博点了个赞。   今晚扫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侑雪的浅水zha弹!感谢26297100、GONE和二题的地雷~感谢优哥的手|榴|弹!!今天这章虽然更新得晚,但是真的粗长!!!下章,相信,大家懂的()下面给自己做个章推……《我想弄哭你啊》一个影视一哥艹粉的故事!(什么这么简单粗暴的吗)求收藏=3=!!顺手收藏一下我的作者专栏就更好了!!ps)这一章没有任何敏感内容审核妹子放我过了吧!!!我为国家扫黄!!   第九十三章   -   那天晚上非常的冷, 天阴了, 仿佛要下雪。北京的风犹如锐刀子割肉, 一刀刀地割在脸上。沈泽几乎是一出购物中心的门就觉得冻得受不了, 顾关山穿得更少, 浑身打颤,被风一吹就开始打阿嚏。   沈泽抖抖索索地将羽绒服脱了,给她裹在身上:“找好住的地方了吗?”   顾关山笑了起来, 伸手拦车:“早就找好啦。”   “我这次回来可以呆两个多星期。”顾关山挠了挠头,腼腆地说:“所以带的东西不多, 就几件换洗的衣服, 回程的机票还没买, 你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我随时就可以回去。”   她这话说得非常没有自信,而这是她在他们两个人关系中的一贯表现——怕拖累了沈泽, 怕令沈泽难过。   沈泽:“放屁,我巴不得你跟我睡一个宿舍呢。”   顾关山:“……”   沈泽想了想, 颇有兴趣地说:“原来也不是没可能,我们宿舍本质鸳鸯楼, 想想能和你睡在一栋宿舍楼里,也挺好的。”   顾关山笑了笑道:“沈泽,你司马昭之心都要路人皆知了诶。”   她停顿了下,又不好意思地问:“……今晚不回宿舍可以吗?”   那句话无异于直接的邀请。   顾关山对大学的宿舍不怎么了解, 沈泽立即得寸进尺地说:“可是宿管阿姨会查寝的,如果发现我不在……”   顾关山:“……哈?”   沈泽笑了起来:“——就会以为我回家了。”   沈泽一把将顾关山塞进出租车里,报了个地址, 然后在黑暗的、光影交错的后座里亲吻她。   出租车驶过北京的深夜的街道,顾关山生涩地迎合他的吻。   她已经不再是个高中学生了,沈泽几乎是意乱情迷地想——可是为什么还是和刚认识她的时候一模一样呢?   -   沈爸爸把自己名下的一套北京的房子过户给了自己儿子,那房子是今年年初装修的,此时装修的味儿刚散不久,但是离北四环有些距离,离学校太远了——沈泽平时根本懒得去。   沈泽进门先咳嗽了两声——落灰呛人,他说:“这段时间去我爷爷家吃顿饭?”   他开了灯,屋里洒下温柔的光,地暖烧得暖暖和和的,蒸得人脑袋发晕。   顾关山笑了起来,在门口脱了鞋子,她穿了一双里头没什么绒的短靴,小脚趾头都冻得稍微有些发红。   “会不会很奇怪呀?”顾关山一边找拖鞋一边问:“我倒是有时间,但是就怕不太合适。”   沈泽说:“没什么不合适的,我爷爷很好相处——你怎么穿这么少就过来了?芝加哥不冷吗?”   顾关山:“冷。”   然后她脱了鞋子,把沙发上蒙的布掀了,蜷缩在了沙发上——看上去是个柔软又消瘦的女孩子。   沈泽那瞬间依稀觉得——这大概就是他和顾关山以后的家的样子。说不上来哪里温暖,也说不上来哪里令人宽心,但沈泽意识到这就是家。   沈泽握住顾关山的脚腕,她的脚腕冻得发红,沈泽粗糙的手心却温暖如火,令人格外的安心。   一如他们多年前在一中中庭里画漫画的下午。   那时刚成年的沈泽说,以后我给你暖脚。   那一年的顾关山抗拒极了沈泽的身体接触,甚至连在他面前坦诚都不敢——可在多年后的这个寒风凛冽的深夜里,顾关山没有半分抗拒,是个称得上柔顺的模样。   沈泽捏了捏她的脚踝:“这么多年了一点肉都没长,本饲养员不满意。”   顾关山蹬鼻子上脸地踢他一脚:“放屁,我胖了一斤多。”   沈泽笑了起来,问:“说起来我还没问过呢,关山,毕业了打算做什么,想留在美国吗?”   顾关山往他怀里靠了过去,在柔软的灯光中,朦胧地说:“……不想。”   “我为什么想留在那里?那里有你吗……”   顾关山抱住了沈泽的肩膀,委屈地说:“我不要留在美国……沈泽,你不许再擅自做决定了。”   沈泽那一瞬间,只觉酸楚难当。   在他思念着顾关山的时候,顾关山在异国他乡——在一个全然陌生的角落,更绝望而深重地思念着他。   -   那天晚上,顾关山洗了个差点被烫死的澡,她人生几乎和所有的电器反冲,并且是个电器白痴——是个在电视与机顶盒分家之后连电视机都打不开的那种人。   沈泽这房子又安了一个和她家完全不一样的热水器——顾关山差点被烫掉了一层皮,出来的时候连皮肤都发着红,像一只被去了皮的蜜桃。   沈泽仍坐在沙发上,刚洗完澡,结实身体只围着条浴巾,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顾关山洗完澡没围浴巾,却穿了她白天的那条红裙子,羞耻地捂紧了胸部,吼他:“看什么看!就从调热水器这方面我都觉得我们三观不合——”   沈泽憋着笑,以手按了按那只烫手的红红的顾关山:“嫌热就往蓝色那边掰水龙头啊,烫成这样,你是被煮熟了吧?”   顾关山正要炸毛——沈泽就以手指按在她的唇上,嘘了一声。   “这位小姐安静一点,房子隔音不好——”沈泽坏坏地说。   “可是呢,”   “你男朋友想让你收租了。”   女孩子呼吸一窒,沈泽摁着她的头就亲了上去。   吻毕,顾关山眼眶都红了,沈泽几乎是沙哑地喘息着将顾关山抵在沙发上,撩起了那条朱红的裙子。   她的皮肤摸起来热热的,泛着红,甫一碰触便能将她烫得瑟缩起来,沈泽又低下头吻她。   这是他的女孩子,沈泽想,从头发梢到脚趾尖都是他的。   沈泽把套子丢给顾关山,顾关山羞耻地撕开包装,握着黏腻的避孕套将套子给他撸了上去。   “它可想死你了……”沈泽□□地亲吻她的耳廓,哄她。   “……我的关山。”   沈泽粗长的性|器缓慢顶入,女孩那处生涩至极,绞得死紧,沈泽掰着她的下巴粗鲁地亲吻她,不让她哀求出声,自正面上她,恶劣地顶开那花瓣一样的地方。   顾关山又疼又难耐,眼泪都要涌出来了,苦苦忍着不喊出声,却被沈泽吃准了这点。   他一使坏,女孩子几乎是立刻就被捅哭了。   她哪里都好,沈泽想,连在床上都勾人,像一朵生嫩的花儿。   顾关山红裙子挂在腰间,连衣服都没脱光,咬着手背苦苦忍耐着不哭叫出声。   ……   沈泽见状都要发疯了。   ……   他咬着牙射|精时,顾关山忘了羞耻,神志模糊地叫了出来。   ……   ……   深夜,客厅的吊灯半明半灭,沙发上一片凌乱。   顾关山伏在沙发上喘息,朱红裙摆堪堪拢起,却仍现出一截令人血脉贲张的、白皙纤瘦的大腿。   她的眼眶还是红的,捂着平平的胸脯小声说:“好、好……了,阿泽……”   沈泽抽了点纸巾给她擦了擦,低下头和顾关山亲了一亲。   “你……”顾关山羞耻地闭了闭眼睛,问:“你到底憋了多久?”   沈泽诚实道:“一个来月,复习期间,打飞机影响效率。”   顾关山拢着自己的衣襟,怎么都不敢想沈泽这才憋了一个月就这么凶——她生怕在这里衣衫不整地趴下去沈泽又提枪把自己办了,颤抖道:“……我们是、是不是应该洗个澡去睡觉啊?”   沈泽停顿了一下,看着顾关山的眼神,闪烁起了一种说不出的光芒。   顾关山突然打了个冷战……   这是什么眼神?!这种会死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沈泽温文尔雅地说:“——顾关山,你怎么这么上道呢?”   顾关山后背发凉,只觉得自己刚刚那句话仿佛羊入虎口……   正当顾关山以为自己要完蛋了的时候,沈泽却干脆地点头说:“是,去洗澡吧。”   顾关山闻言立即冲去了浴室冲澡,沈泽看着她的背影,玩味地笑了起来。   ……   ……   沈泽捏着顾关山的面颊,在朦胧的床头灯里,粗鲁地与她接吻。   她长得白而细嫩,眼眶还水濛濛的,颤声喊人:“……阿、阿泽,我不要……”   顾关山双手被手铐铐在身后,沈泽将她抵在床头上,轻轻地抚摸她的面孔。   女孩带着哭腔喘息起来。   ……   ……   沈泽恶劣地问:“……关山,你知道——黄漫里什么样吗?”   顾关山哭着摇头,仿佛真的不知道一般,装得特别像。   “……台词是这样的,”沈泽居高临下地道,“关山君真的很厉害,连这样都能忍住……”   沈泽又咬她的耳朵,温柔道:“……关山君还能坚持吗?要不要求求我?”   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呢?   顾关山那一瞬间,模糊地想起——   ——那两句,是她画的小黄漫画里的台词。   “关山君……”沈泽说,爽得脊背几乎发麻,问:“关山君,还好吗?怎么哭得那么难过?——”   他的姑娘颤声求饶:“沈泽,求……求求你……”   “你叫我什么?”他恶劣地说:“……你可不能昏过去。”   女孩的话音都在发抖,乖顺而孱弱地哀求他:“呜、求……求求你……阿、阿泽……”   “对,阿泽。这下对了。——宝宝,求我什么?”沈泽说着,她的泪水洇湿了枕头。   “求我不要念漫画?——可黄漫里都是这样的啊。”   ……   ……   沈泽最后以手指插入进去,将里头残余的东西扯了出来。   ……   ……   顾关山哭得喘不过气:“呜、呜哇沈泽你是不是……是不是个死变态……”   沈泽心情舒畅地说:“前几天看到一部小黄漫,太带感了,忍不住实践了一下。”   顾关山:“……”   顾关山第一反应是,那漫画绝对是自己的手笔,台词太熟悉了,连标点符号都一样,真是人生的自作孽不可活……   但是,以沈泽的直男程度绝对辨认不出自己的画风——顾关山想,此时上上之策就是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且当做无事发生过!什么漫画一概不知,继续装纯。   顾关山脑子都没转得这么快过,她立刻蜷缩进被子里,不愿意理他:“……呜、呜呜,你滚蛋,我要睡觉,我要倒时差……”   沈泽心情特别好,将灯关了,把女孩子摁在怀里亲了亲。   顾关山拍他一巴掌:“滚!”   沈泽嗤嗤地笑着将她搂得更紧了些,顾关山推他也推不动,又累得腰酸背痛,无力揍他,便迷迷糊糊地在沈泽怀里睡着了。   沈泽在黑暗中安抚地拍着顾关山的后背,在她白皙的面孔上轻柔一吻,而后哄孩子一般哄他的姑娘睡觉。   那个装在树脂篮子里的婴儿在这个冬夜里,飘过万里,飘过海洋,沿着九曲十八弯的河流,又飘回了他的床边。   沈泽戳戳她的脸:“……装什么装。”   顾关山睡着了,眼睫毛上仍有水珠,睡颜静谧又浅淡,然而装蒜一流。   沈泽动情地亲吻她的唇。   “——关山月太太。”   窗外飘起那年的第一场雪,大雪纷纷落落,犹如京城初春的柳絮。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迟早……被我校……校园网……气死……(生死时速失败的大哭)我花了那么多钱!!!就这个破网!!!我明天就去砸网络中心!!!!什么都别说了,这章没有任何脖子以下内容审核妹子好人一生平安放我过了吧!!!!   第九十五章   -   他们下午的线性代数, 是个一百三十多人的大课。   阳光洒在他们的阶梯教室里头, 金黄灿烂, 窗外积雪一片, 树上满是冰凌。   顾关山抱着素描本走进去时, 对着这么多的人,先是怔了一下:“……哇,这个出勤率……”   沈泽笑了笑说:“平时没这么多, 这是期末了。”   然后他拿着笔记本走到教室后排坐下,认识的人惊讶地道:“泽哥你头一次带女生来上课啊?这是谁?”   沈泽:“女朋友。”   他的同学:“……”   顾关山笑了笑, 对他说:“你好呀。”   沈泽的同学震惊地转过了头去, 沈泽挑了个他室友占的, 窗边的位置坐下。老师拿着教案走了进来,沈泽摊开他线性代数的书, 坐在顾关山旁边听课。   顾关山一开始还怀着一种严谨的心情试图听两句,结果在听到第三分钟, 老师讲起标准正交量和Schmidt方法的时候,就只剩了震惊脸……   沈泽对着自己的课本转笔, 半晌欠扁地问:“怎么样,听不懂吧?”   顾关山拍他一下:“滚蛋!”   沈泽嚣张地转着圆珠笔,边转边道:“姓顾的,高中的时候你老一副高冷脸, 嫌我学习不如你,如今呢?如今呢?如今呢?——顾关山我问你欧几里得空间和对称变换的特征值与特征向量的基本性质是什么你知道吗?”   已经八百年没碰过数学的顾关山被沈泽拿一串名词一轰,脑仁都要炸了……   她不住地思索‘他说对称什么?特征什么?欧什么向量和什么特征空间?’——然后她一转头, 看见了沈泽欠扁地翘起二郎腿的样子。   沈泽显然是欺负够了顾关山,心情十分舒畅。   顾关山:“……”   沈泽欠扁地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顾关山气愤地说:“……我和你不是一个专业!”   沈泽堵她:“风水轮流转嘛!”   顾关山难以置信:“我又不靠这个吃饭?!”   沈泽:“风水轮流转呀!”   顾关山:“……”   顾关山憋死了……   她不再搭理姓沈的狗东西,掏出手机,以刀逼着沈泽交出校园网账号,开始玩手游。   顾关山如果是猫的话必定是黑脸暹罗,如果是狗的话是黑皮拉布拉多,她犹如非洲的战斗女神——手游界的冤大头,顾关山在限定卡池里抽了攒了一个月的圣晶石,坠机。   顾关山:“……”   顾关山气得泪水儿都要呲出来了。   正在那时候,教室前头线代老师的声音不祥地响起。   “教室后排,那个穿灰羽绒服的女孩子?”中年的线代老师笑眯眯地指向教室后排。   整个教室哗啦啦地回过了头来,穿着灰羽绒服的顾关山顿时成了一百三十多人中的焦点,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这个来蹭课的,登时吓得手机都要掉了。   那老师笑眯眯地拍了拍投影布:“你来说说这道计算题的答案是什么?”   顾关山:“……”   -   风水轮流转。   顾关山扪心自问,以她现在的数学水平,大概还能做个因式分解和一元二次方程……连口算个鸡咕咕和兔兔同笼的题,都可能会要命……   她看了看投影仪上的题目,由a1什么什么、a2什么什么和a3什么什么生成的线性空间为……   顾关山:“……”   知道个鬼啊!线性空间是什么!   她大难临头般地站了起来,求救地踢了踢沈泽——沈泽在一旁装死人。   沈泽几乎是看到题之后没几下就算了出来,却故意把演算纸压在了胳膊肘底下,撑着胳膊,欠扁地看着顾关山。   顾关山:“……”   老师玩味地撑在讲台上,阳光明媚,顾关山冷汗直流,又踢了沈泽一脚。   沈泽恶劣地说:“——叫老公。”   顾关山:“……”   沈泽指了指自己压着的演草纸,嚣张地威胁道:“叫老公。否则你就跟老师坦白你是隔壁美术系来蹭课泡小哥哥的吧,你扰乱课堂秩序,还是隔壁的学生,百年的新仇旧恨一起上,看老师不直接叫保安把你轰出去……”   顾关山站在那里,脸红得几乎能滴血,眼底都是水光,懵懵懂懂地道:   “……老、老公……”   女孩子的声音非常软,沈泽被那声老公喊得骨头都酥了。   于是那个臭不要脸的,姓沈的狗东西满意地将自己的演算纸一递,顾关山都快哭了,小声念出来:“……九、九。”   老师宽容笑道:“小姑娘来蹭课可以,还是听一点比较好哦。”   “这道题的答案是九,”老师拍了拍黑板:“男朋友的答案是对的。”   班里闻言哄堂大笑,还有来起哄的,一百三十多号人,沈泽在他们系里的人缘特好,几乎人人都认识他。顾关山被沈泽欺负懵了,脸蹭地红到了耳根,坐下之后,咬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他欺负得太明目张胆又毫不顾忌,顾关山耳朵尖儿都是红的,眼眸里汪着春水。   沈泽逗弄她:“你还记不记得你高中的时候?”   顾关山憋着气:“滚蛋。”   沈泽笑眯眯地凑过去,说:“我还记得,高二的历史课上哟,我回答不出来什么智者学派,老魏不让我坐下,非让我那个特别有才的小同桌来回答……”   顾关山委屈地说:“……可是我又不是故意……”   “你还不是……”   “沈泽,”岑明杰愤怒地打断了姓沈的流氓行为,斥道:“你他妈还欺负上瘾了!”   -   他们的312宿舍里:   岑明杰气愤道:“妈的不要太过分,有这样的吗,女朋友都要哭了,他妈的连个答案都不愿意给她!还把人弄哭了哦,弄哭了!我都看到眼泪花儿了!”   沈泽一头雾水:“我怎么觉得你三天前还不是这套说辞……”   岑明杰斩钉截铁:“确实不。可我永远站在漂亮姑娘身后。”   沈泽:“……”   “说真的吧,”高岩诚实道:“她长那张脸,那身段,别说开车了,天天在微博上画我的黄车我都不介意。”   沈泽一听就怒了:“做你妈的梦!我女朋友只能画我的车!”   高岩忙道:“不画不画,不抢你的位置。”   他停顿了一下,又试探地问:“——沈泽,那我能不能加你女朋友微信?”   沈泽打量了一下高岩,高冷道:“做你的美梦吧。”   高岩:“……”   沈泽收拾了书包,外头冰天雪地,顾关山等在宿舍楼下,女孩子裹得厚厚的,背着自己的书包,站在树下,树上的雪摇落了一些,夹进了她的头发里头。犹如斑白的头发。   沈泽那一瞬间,朦胧地觉得,仿佛看到了将来。   他们这个年纪其实是非常害怕看到以后的事情的。   ——每个人都拥有着无限的可能性,每个人都要去世界的尽头去冒险。   在二十岁的年纪上,他们想去探索最深的深渊,去穿过最广袤的宇宙,踏过空间尽头的时间,知晓一切未知,完成一切不可能。   而顾关山是那些未来里头,那些沈泽能够确定的未来里头,唯一的一个,他想紧紧抓住的美好。   沈泽走上前去,紧紧握住了顾关山的手。   他声音沙哑地说:“……走吧。”   -   图书馆灯火通明,灯光明亮,成百上千学生挑灯夜战。   这里的自习室在期末复习期间堪称一位难求,他们此时坐着的两个位置是秦鹏早上五点半起床去占下的。顾关山那一侧的桌上仍摆着秦鹏的经济学课本,旁边的位置是两个物理系的大三学生,在明亮的灯光中吭哧吭哧地做练习题,顾关山瞄了一眼——那些练习题她看都看不懂,面孔上满是专注。   她从书包里拽出电脑和数位板,插好无线模块,打开了绘图软件。   长夜落入灯光里,满自习室都是温柔的纸张摩挲声,沈泽坐在她的对面,转着笔做题。   沈泽其实是很认真的,平时吊儿郎当是一回事,但是到了真刀实枪的时候,沈泽他比谁都认真。   不得不说沈泽看上去还挺帅的,但是不打算表扬。他毕竟是个人来疯,表扬他的后果不堪设想,顾关山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然后她摊开素描本,就着自己随手留档的素材,开始画自己的练习稿。   顾关山在那深夜里,和熟悉的空气里,没来由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他们也曾在这里就读。   那他们夫妇俩,也曾在这里借过书,上过课,偷偷地蹭过彼此的专业课,一起头对头复习过期末,青春年少地,骑着自行车唱着信天游,穿过阳光明媚的燕园吗?   ——顾远川。她的那个冷漠的、实用主义的,金钱至上的父亲。   李明玉,那个冰冷的,攀比的,将她当作精英去要求的母亲。   沈泽抬起头,看到顾关山正发呆,给她传了张纸条:   ‘怎么了?’   顾关山淡淡一笑,没有回复。她望向窗外,远处的树木高大蓬勃,积雪皑皑,粗壮枝桠在风里岿然不动,犹如二十年岁月的见证者。   她的父母在这里拍过合照,顾关山想。   顾关山却不打算告诉沈泽这件事,在纸上写道:“我想着,快过年了,我打算一月五号回去,九号就要开学,我得留点缓冲的时间。”   沈泽看到那张纸条,停顿了很久,很久,浓眉皱起,看不清表情。   他最终没有回复,而是将纸条直接团了团,捏在了手心。   顾关山只觉得这是一种深重的无奈和痛楚,她画了几笔,又觉得疲惫,摸出手机,开了定位,发了一条微博:   ‘我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有时候觉得非常的累,几乎想跪在地上大哭,想回国。可每次抬起头看到他,看到我的笔,却又会觉得浑身是力量。’   ‘再坚强的人都需要一个支点,何况我远不够坚强。可我有我的老沈。’   片刻后,微博下面,一个非常直男的、眼熟的,科比头像的小粉丝询问:“那你告诉过他吗?”   顾关山一时没想起来这微博名在哪见过,只觉眼熟,她看到评论就笑了起来,回复:“没有,我只敢在微博上说说而已,放到三次元我就不太敢啦。”   粉丝回了一个摸脑袋的表情包:“可是,太太,喜欢要说出来,否则老沈一直等不到,得多难过。我觉得你应该现在立刻马上就告诉他,免得他闹别扭。”   顾关山想了想,腼腆地回复:“其实我是因为家庭的原因,不太擅长表达情感,说出来会很害羞,这是一方面……”   科比头像的粉丝立即道:“这怎么行!没说出口的表白不叫表白!这么真挚的话你一定要告诉他,现在立刻马上,而且要亲口。”   她抬头想看看沈泽,发现对面的沈泽正盯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看什么,但是笑得特快乐,活像个拍花子的。   顾关山:“……”   顾关山一看沈泽那笑脸,就想起白天线代课上这位沈同志干的破事,那可真是个活脱脱的混账。   顾关山下定决心,拿起手机。   接下来,关山月太太回复粉丝评论的每个字儿,连带着标点,都打得特别真挚……   “另一方面。”   “老沈真的,太傻x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GONE、二题和甜椒的地雷~感谢优哥的手榴弹!上一章……那些省略号的部分,大家可以去微博看一眼……(小声)你们猜猜看,关山月太太会不会被打击报复……沈泽可是连高二历史课都记仇了的(严肃)明天可能掉落一些小修改,比如前面的破折号用多了什么的qaq   第九十五章   -   黑夜如墨, 树下积雪未融, 两个人走在夜里的校园里, 路灯灯管里满是灰尘, 洒下温柔的光。   顾关山捧着热腾腾的奶茶, 呵气时白雾弥漫,沈泽走在她的身侧,顾关山小声问:“怎么不高兴呀?是题太难了吗?”   沈泽沉默了一下, 说:“不是。”   顾关山笑了笑,道:“是不是有点冷?”   沈泽胡乱地答道:“算吧, 毕竟下雪不冷化雪冷。”   他心里想着怎么给顾关山一个小教训, 毕竟这姑娘是他惯出来的, 多年的百依百顺将她惯出了一身的小毛病,连在背后骂他傻×都学会了。   ——然后正当沈泽打算戳她额头一下的时候, 顾关山抱住了他。   沈泽微微一愣。   顾关山柔软地在他的羽绒服上蹭了蹭,小声说:“……两个人这样抱着暖和一些。”   “我才回来两个星期……”顾关山难过地道:“……才两个星期。”   沈泽那一瞬间酸楚难当。   顾关山几乎是拼尽了自己的力气, 才回来见他一面,她拼命地接稿子, 来回的机票一万多人民币,是她在课余和作业之余拼了两个月的命的结果——却只有两个星期的闲暇,能和他依偎在一处。   她在芝加哥过得非常节俭,沈泽知道, 顾关山连出去玩的次数都不多,买杯饮料都要再三斟酌,可他对此却无力至极。   沈泽一开始试图给顾关山发红包, 就像微博上那些恋爱博主教的那样。   顾关山却一次都没收过。她微信从来不按收钱,沈泽又以支付宝转过去,她过几天还要加点钱给他发回来,让他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沈泽一开始打三千,顾关山就回四千,他打六千,顾关山给他转回去了七千五,不好意思地说‘看你耳机坏了,你挑个耳机吧’。   沈泽到了第三次就不敢转了。   他知道顾关山不愿意花自己父母的钱。她给沈泽买东西的,回来看沈泽的,转回给沈泽的,全都是她的稿酬。   而对她而言接稿子是很累的,如果遇上挑剔的甲方,返修图都会非常的苛刻;如果遇到不懂装懂的更为糟糕,推翻重画的可能性都并非没有——顾关山名气又不大,一稿反复改是常事。   可她就是能忍住这所有的委屈,只凭沈泽一句话,就拼命地攒钱,回来找沈泽。   ……那样子,仿佛一只爱上了火焰的驯鹿,义无反顾地奔赴漫山遍野的山火。   ……   沈泽沙哑道:“……顾关山,我想对你好。”   顾关山在他脖颈处蹭了蹭,女孩柔软的头发蹭着他的耳朵,犹如春天的细草般温柔。   “我知道。”她温暖地说:“沈泽,我也想对你好呀。”   沈泽只觉得眼眶一热。   沈泽哑着嗓子道:“可顾关山你知道,你对我好不是这样的好。我总挂念着你,我希望你困难的时候能告诉我,我可能没有别的,但……”   顾关山温和地说:“沈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关山温柔地弯起眼睛,一手按在了沈泽嘴边:“可是沈泽,你意识到了吗?我对你好的所有资本,都是我亲手赚来的。”   沈泽说:“可是——”   “沈泽……”顾关山浅浅一笑:“我爸的人生信条是,能养活自己的人才有尊严。”   顾关山说:“……我讨厌他,但是我相信他的信条,金钱对我而言不重要,但又重如泰山,在这社会上,金钱就是尊严的象征。”   “……所以如果是你赚来的东西的话,我大概会很高兴地接受。”   “可是伯父伯母的东西,”顾关山温顺地以面颊蹭了蹭沈泽围的围巾:“……我无法心安理得。”   沈泽眼眶都红了:“关山。”   顾关山却开心地又蹭了蹭他的围巾,像一只小兔子,问:“这是我给你买的那条吗?”   沈泽酸楚地说:“……是。”   顾关山在沈泽十八岁生日时送他的那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沈泽已经围了三年。   沈泽活动量大,成日围着那条围巾到处跑跑跳跳,早已旧了,也不是当下时兴的款式。沈泽惯常买花花绿绿的潮牌衣服,整个一行走的骚包,到了冬天,却不伦不类地围着这么条温暖的围巾。   顾关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真好呀。”   她会有多爱他呢。   沈泽那一瞬间整颗心脏都犹如浸入了海盐,被狠攥了一把一样。   她的喉咙里可能都是缄默而永恒的爱意。   ——她的爱,几乎要从心里满溢出来了吧,说不说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   室内暖气蒸腾,黄灯映着盆小小的芦荟,床上的被子堆成一团。   沈泽捉着顾关山的手指,一边在她捏得青白的指节上印下个粗鲁的吻,一边从背后深深地操她,女孩几乎是崩溃地、断断续续地哭了出来,沈泽在床上极坏,操着操着,又以手指揉开她黏滑的嫩肉,并入一指。   她哭着喊阿泽,连话都说不清,沈泽的手指抵入时,她泪水都要掉出来了。   沈泽粗鲁而恶劣地说:“叫老公。”   ……   “叫老公……”沈泽粗鲁地喘着粗气道:“快叫,否则操|死你。”   顾关山被过分残忍地侵犯,一下子连气都喘不上来。   “老……啊、啊……”   “——老公。”沈泽得意地说,“真乖,终于喊对了。不是傻逼,是老公。”   ……   ……   事后,模糊的灯光中,纸篓里足有三个被撑大的避孕套和一大堆纸巾,空气里一股男人浓郁的□□味儿。顾关山哽咽着抱着沈泽发抖,瑟缩在他怀里,心想沈泽这个混蛋太得寸进尺了。   沈泽欠扁地捏捏顾关山的后脖颈,说:“顾关山,这届的你忒不行。”   顾关山眼眶都是红的,哆嗦着道:“……滚。”   说男人不行是羞辱,说女人不行难道就不是了吗?   这是屈辱!是可忍沈泽不可以忍!   沈泽捏着那小块小颈子,得意洋洋地问:“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顾关山气愤地、沙哑地喊道:“——你是大煞笔!”   沈泽:“Bingo,说对了一半哟。不过我知道我挺大的,不用你夸我。”   顾关山:“……”   顾关山气得都懵了,打量了他一会儿,张嘴就咬了沈泽一口。   她心想,下次你等着,姓沈的你迟早要哭着求饶。   哭、着、求、饶!   -   然而关山月太太脑子里想着报复,却总没有能力付诸实施,姓沈的真的是一肚子的坏心眼儿,尤其是关键时刻脑子转得有如神助,反攻一时遥遥无期。   因此一肚子坏水的那位沈同志那段时间,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个学期了,沈泽终于过上了上课有人陪,吃饭有人一起吃,还有个小美人儿陪着上自习的生活,没事看看自己女朋友微博上那点岁月静好的图片,除了身上容易牙印摞牙印之外,可真是一日看尽了长安花。   他复习,顾关山在一边画画儿或者玩游戏,他考试,顾关山就在另一个教室看书。   仿佛是他们高中时约定的样子。   沈泽朦胧地想,如果那时候没有执意送她走,他们会不会就过着这样的生活?   元旦前后,大多数的课都停了,留时间给学生复习。   沈泽想,如果当初顾关山上了清美,他早上大概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水杯去隔壁找她一起上自习,然后两个人头对头地坐在水榭里背书,就好像每一对平凡而幸福的情侣那样。   但是当沈泽看见顾关山画的画儿时,却又不这么想了。   一定会有哪里不一样。虽然说不出是哪里,但是沈泽认为自己当初的执意是对的。   ——她的征程应该是星辰和海洋,而不是囿于昼夜、厨房和爱,并为此消磨自己。   他们都在为彼此变得更好,顾关山迟早会明白沈泽的决定。   ——她可能早就明白了,沈泽想。   而他们除了漫长的分离之外,还拥有残阳里略过的大雁,拥有他们的誓言,拥有一对素面的对戒,也拥有一个漫长的冬日和窗边的,可以倚靠的彼此。   ……   那年的年末,青石红窗的老楼外,沿街满是上世纪的红砖墙,阳光落入人间。   那是百年来思想的巨人们所居住的房屋们,几乎每个人都在他们曾经学的课本里露过面,有过一个简短的、铅字的注释,生卒年。   ——而他们活着的时候,就居住在这里头。   顾关山走在百年小巷里,她其实非常怕冷,抖抖索索地捧着沈泽给她专门买来的热饮,整个人裹在沈泽的厚羽绒服里头,像一个蚕蛹,小声道:“……元旦怎么过?”   沈泽故意一戳蚕蛹的鼻子,顾关山哎哟地喊出声,他坏笑起来:“去不去我爷爷家吃饭?我爷爷人很好的,老爷子很喜欢你这样的小姑娘。”   顾关山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不了吧。你必须要去吗?”   沈泽说:“也不是必须,我可以说我有安排。”   “现……现在还太早了。”顾关山认真地道:“过几年再说。”   沈泽抓住重点,调戏般道:“哦?过几年你要和我去?”   顾关山一愣:“是……是啊?”   沈泽:“真的?”   顾关山有点毛:“还是假的吗!”   “那你就是在和我求婚。”沈泽欠扁地捏住顾关山的红鼻子,“但是还是那句话,我拒绝早恋,所以高中拒绝和你谈恋爱,现在也拒绝和你早婚。”   顾关山:“……”   顾关山气死了:“沈泽你的戏能不能像你的智商一样少一点?!”   沈泽使劲儿捏着顾关山的小鼻尖,还故意用力揉了揉,欠踹道:“你还羞辱我!顾关山,这是求婚大忌!你这样你的求婚我更不能接受了!”   顾关山被捏着鼻子,疼疼的,气都喘不出来,一说话都是鼻音,仿佛自带委屈效果……   她孱弱地说:“可我没有在求婚……”   沈泽又坏心眼地捏了捏顾关山被捏红的小鼻尖儿,强硬道:“你就有。不仅和我求婚,而且刚刚还被我拒绝了,特别残忍地拒绝。顾关山你自己说说丢不丢脸?”   顾关山刚要谨遵老舍先生的教诲喷沈泽一脸花瓜,沈泽眼疾手快地连她的嘴都一把捂了。   顾关山气得想咬人:“呜——”   沈泽却说:“我想了好几天,发现你爸说的其实挺对。”   “男人。”   沈泽在百年燕南的阳光和枝桠里,漫不经心地道:   “……至少,得能支撑自己家里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_(:3」∠)_你们要多评论我,收一下我的预收坑,收藏一下我!因为因为……因为我还在思考放不放微博……   第九十六章   -   “男人, ”   沈泽在百年燕南的阳光和枝桠里, 漫不经心地说。   “……至少得能支撑自己家里人吧。”   顾关山一怔, 焦急地说:“我不需要你去那么……”   沈泽噗嗤笑了起来, 又使劲儿一拧她的鼻子:“姓顾的你破事怎么这么多?我支撑你的意思是什么你知道吗?”   顾关山鼻尖被沈泽恶意地揉了又捏, 却连反抗都忘了,她懵懵地问:“啊?是什么……?”   “……‘我支撑你’的意思是,”沈泽说:“……我要让你免于受制于人, 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要让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沈泽使劲儿揪住顾关山的小鼻子, 俯下身, 凑在她的耳边道:“……怎么开心怎么画, 不用再改图改到半夜大哭,有傻逼甲方你就怼个爽, 怼完他们说一句‘我是沈总护着的’,不用讨好那群傻逼。”   “……我要给你最好的东西。”沈泽混账地说:“——最好的。顾关山你明白吗?”   顾关山的眼眶顿时红了。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哭出来, 那个混蛋沈泽就捏着她的鼻子,在冬日的暖阳里以一个超级欠扁的姿势, 亲吻了她的嘴唇。   -   傍晚的阳光柔而金黄,盆里的小多肉在新年的阳光里舒展,活像一只刚被领养来的小动物。   顾关山犯了懒,蜷缩在沙发上读书, 她强行征收了沈泽买来玩并落灰两年半的kindle,对着书店刷刷刷地买了一大堆沈泽看了都头疼的书。   而那kindle里头有不少沈泽的个人文档……   顾关山翻着kindle目录,一篇篇地念着沈泽两年前的珍藏, 表情里都是嫌弃:“……绝地兽王,至尊邪帝天下第一,极品妖妻爱上我,回到原始社会当皇帝,金鳞岂是盆中物……”   沈泽在厨房炒菜,围着条围裙,嚣张道:“怎么了!男人有点爱好有什么错?!”   顾关山嫌弃地喊道:“这都是小黄书吧?!”   沈泽:“黄书有错吗?”   你还画黄漫呢!沈泽想。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打击报复,顾关山就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顾关山点开一本种马文,充满恶意地朗读:“——龙霸天在拿了三亿的彩票后,本可悠然自得的过完一生,但坐吃山空不是他的作风,便花了四十万巨资收买了全美最大的跨国投资公司51%股份……”   沈泽:“……”   三亿彩票,四十万买了全美最大投资公司51%股份,成为第一大股东……   顾关山又念道:“家中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是我们男人最高的理想……”   沈泽羞耻地大喊:“是谢真看的!谢真下在里头的!我没看!”   顾关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看黄书又不是错,我也喜欢看玛丽苏,杰克苏也行,看□□又不是错,话说当年有一本叫干死老班的小黄书我非常喜欢,NP也——”   沈泽围着围裙从厨房冲出来,连手都没擦,飞速将kindle里头的黄书删光了。   “我对你一点二心都没有!”沈泽严肃地道:“天地可鉴,这里头都是腌臜玩意儿,我明天就给你买个崭新的。”   顾关山忍着笑道:“不用了,我用你的旧的就行,这个书库还蛮大的,我买了不少东西……”   沈泽抬眼一瞄顾关山买的书,头就有点发晕:“……康德?纯粹理性批判?”   顾关山笑道:“是呀,我们学过的。”   “你不是……”沈泽充满纠结,在围裙上将手擦了,伸手摸了摸顾关山的额头,像是在试探她发烧没有:“你不是学美术的嘛?怎么来看这个了?”   顾关山笑眯了眼睛:“我下学期的课打算芝加哥大学旁听一下他们哲学系的课程,但是英语的哲学专著还是太难了,所以先用汉语看一遍。”   沈泽难以置信地道:“顾关山我一直以为你学的是美术?!我可没有任何和你一起论道的能力我先跟你说明白哦你怎么突然转向哲学了……”   顾关山懒洋洋地在沙发上打了个滚,抱住了那个旧电纸书:“……普通人认为画画就是拿起画笔,有张纸就能画,是非常正常的。”   没艺术细胞的沈泽想了又想也想不明白一个学美术的为什么要去看康德——正如同他不理解画画难道还需要纸笔之外的东西一样。   他白痴般反问:“难道不是?”   “的确是。”顾关山往沈泽怀里一窝,温和地说:“但其实说真的。越是学艺术的人,越应该什么都会,越应该涉猎广泛,因为艺术是包罗万象的。”   “——你要会哲学,懂人类,”顾关山任由沈泽揽住自己,认真地掰着手指头道:“要会物理,会数学,会解剖,会音乐,懂得人文社科,懂得古代的文明……还要有颗敏感的心。当然啦,这都不是硬性要求。你可以一点都不学,那也足够吃饭了。”   “——可你学的、懂得的东西越多,以后就能走得越远。”   沈泽笑了起来,说:“所以我放手是对的。”   顾关山:“诶?”   沈泽温和道:“——我放手是对的。”   “顾关山,你永远不会让我失望。”   他酸涩而温柔地说。   -   沈泽考完期末之后,是一个人回家的。   其实他本来可以和同乡会的一起,但那同乡会里有个他同高中的女孩儿对沈泽有些意思,沈泽避之唯恐不及,连忙推了一起回家的邀请。   ——一月初时,顾关山的学期已经开始了。   她这个学期比上个学期还要忙,大学这种东西就是这么神奇——如果只想混个文凭,那就可以过得非常轻松,但是如果怀着一种‘我一定要有所得’的想法踏进校门,那怕是能活活剥下一层皮来。   她在万里之外,沈泽这头,车窗外是个宁静的、深夜的雪原。   顾关山那边是个灿烂夺目的白天,刚下了一场大雪,她穿着雪地靴在里头跑跑跳跳,告诉沈泽‘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兴奋得脸都红了起来。   沈泽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雪,可他在顾关山的眼里见到了。   顾关山的眼神犹如头一次看见世界的孩子眼里的星星,她全然地信赖着这个世界。   她小时候会是怎样的呢?   ——这世界给她以挫折和伤痕,吻她以痛。   她报以清澈而温柔的眼神。   那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那个小小的顾关山,她看着世界的眼神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沈泽想,却无从得知。   沈泽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出高铁站,大海冰封。   他们的城市下着暴雪,连出租车都少,深夜之中的雪花犹如大鸟的羽毛。   他的父亲沈建军靠在自家的车上抽烟,见到沈泽,上下打量了一下,赞许道:   “像个男人。”   沈泽安静半晌,咳嗽着笑了起来,   “爸,我都二十了。”   -   没有一个父母能意识到孩子的成长。   他们将那个小生命抱在手里时,那小生命刚生下来时,是孱弱得犹如小耗子一样的一小团,六七斤重,还没有一条小臂长,他们作为一只小肉球都不比馒头大多少,胳膊稍一用力仿佛就能将孩子抱坏了。   那个小生命,是他们的孩子。   此后的岁月里,这群父母只能朦胧地意识到孩子‘长出了牙齿’,‘会走路了’——‘孩子上学了’,‘孩子好像长高了一些’,父母们断断续续地意识到,孩子与他们渐行渐远。   ——然后他们有一天突然发现,孩子要去‘上大学’了。   这才多少年呢?仿佛送他们去上学只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呀?怎么就要离开家门了?   然后父母们不敢置信地打量那个那小生命,看见一个能自己离家闯荡的成年人。   ……   沈泽靠在冰凉的车窗上。   他爸买了一辆新车,已经不是他惯常买的商务款了——沈建军这次纯粹是图骚包,开了辆宝马M6骚红跑车来接他。沈泽想都没想过他爸会开着跑车来接人,又将他爸和骚红一联系起来,就好像看到北极熊在马尔代夫泡大象,顿时接受非常不良……   ……但是车,确实是好车。   沈泽好奇地伸手摸了摸车门,又拨了拨空调的片儿,估计了一下价格。   沈建军握着方向盘,头都不转地说:“没打算送你。”   沈泽:“……”   沈建军补充道:“我给自己买的。”   沈泽几乎要呕血了,鬼打算要他的车啊!连摸摸都不行么!   沈建军:“看也没用,求我也没用,我买了是给我自己开的。”   沈泽:“……”   沈泽愤怒道:“没想要!我对你的骚红没有兴趣!别碰瓷我!”   沈建军却自顾自道:“没兴趣就行——说起来,我去逛车展的那天,老顾本来想给他女儿买一辆一模一样的,被我制止了——冲动消费也得有个限度吧。小顾还在国外呢,车买回来也就是吃灰而已……”   沈建军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而且,就算买了,关山估计也不肯要的。”   沈泽听到熟悉的人名,一愣,方才意识到自己父亲说的是顾关山和她的父亲。   沈建军握着方向盘,骚红的跑车行驶在落雪里头,挡风玻璃前的雨刷将白茫茫的雪刷得一干二净,现出隆冬的大海。   他道:“那天,老顾非得拉我去喝茶,问我你最近怎么样……”   “我说还能怎么样啊?沈泽你就在学校那么过的嘛,浪的飞起,平时两个星期能往家打一个电话就不错了……”他的父亲笑了笑,停顿了一下,犹豫地说:“我看老顾当时脸色挺白的。”   “——也是那天,我才知道,他女儿根本不愿意花他的钱。”   沈泽犹豫着说:“这我知道。”   “老顾,其实对他女儿是非常舍得的,”沈建军平静道:“关山出国前,他给关山开了张副卡,连限额都没有,唯恐她在异国他乡受了委屈。但是关山一个月除了房租那千儿八百美元,一分钱都不从那卡上头朝外划。”   沈泽艰难道:“……像关山会做的事儿。”   沈建军:“要不怎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   “……但我好几年前就觉得,老顾对他女儿太狠,太狠了。”   沈建军叹了口气,说:“……然后,老顾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家。”   沈泽一呆:“哈?问我做什么?”   沈建军直视着前方的路灯和雪路,淡淡道:“沈泽,有空和顾叔喝个茶去,给他讲讲关山的近况。”   沈泽犹豫了一下:“这——”   沈建军道:“去去吧,给你顾叔讲讲,关山在那里过得怎么样,苦不苦,累不累。”   沈泽想起和顾关山耳鬓厮磨的日日夜夜,突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道:“可以……我回家和顾叔联系一下。”   他的父亲叹了口气。   “他家就这一个孩子……”   沈建军说完停顿了一下,落雪长街上空无一人,连一辆车都没有,人人都在家里,万家的灯火齐聚,他们在车里奔向自己温暖的家庭。   “……那可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真是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在微博,以防有人不知道……给基友的《[重生]封建迷信要不得》打个广告,鬼见了就逃跑糙汉刑警男主x跳大神的超胆小女主!!   第九十七章   -   二月, 芝加哥的晴天, 路边的积雪一片片的, 顾关山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走在街上, 抵御着寒风的侵袭, 她结了上半年的一笔稿费,打算和同学约一波,改善一下被自己的厨艺和canteen荼毒的生活。   她下了公交车, 踩着雪往购物中心走的时候,沈泽却打来了电话。   顾关山抖抖索索地戴上耳机, 喂了一声。   沈泽诚实地说:“我明天去见你爸。”   顾关山一愣:“啊?你去见他做什么?”   耳机里, 沈泽的声音道:“你想过原谅他吗?”   顾关山笑了笑, 平静地说:“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我两年前就和你说过,”顾关山温和道:“——我把他从我的世界里赶出去了。”   沈泽那头沉默了一下。   顾关山浅淡地问:“沈泽, 他是要问我的近况如何吗?”   沈泽艰涩道:“……我明白了。你如果不喜欢的话,我一个字都不说。”   顾关山隔着手套抚摸一棵光秃的梧桐树, 语气犹如吹过树梢的风。   她说:“……我最近过得很好。”   “课业比较忙,我这个学期蹭了好几门别的学校的课, 我们学校毕竟还是专门搞艺术的,人文方面何止是薄弱……”她停顿了一下,温和道:“隔壁芝大就好多了,上个星期我去偷偷听了他们几节课, 我有几个认识的小姑娘在那里,他们带我进去的。讲的确实很深奥,有点跟不上。课下还有人给我传小本本, 要我的手机号——”   沈泽愤怒道:“谁他妈敢要你的手机号我把他腿都打折!”   顾关山笑了起来,坏坏地说:“我告诉你,沈泽,是个白人小哥,棕色卷发,蓝眼睛,好像还有八块腹肌——”   沈泽非常生气:“你把他电话号码给我我怼他!”   顾关山嘲笑他:“沈泽你英语不行。你这个学期能过六级吗?我问你一个单词bastard,是什么意思?”   沈泽愤怒地喊道:“少看不起人了,奶油冻!我点菜的时候见过!”   顾关山说:“那是custard,蛋奶冻。bastard是混球私生子的意思。”   沈泽:“……”   顾关山忍着笑,终于不调戏他了,道:“我没给他,你放心吧。”   沈泽这才从鼻子里高贵地哼了一声……   “我没有在打工,也没有去刷盘子。”顾关山又温和地说:“我平时的收入来源基本都是画稿。凭稿费过不上什么奢侈的生活,但是能cover每个月自己一部分的开销……”   她清浅而平淡地说:“——活得虽然累,但很充实。”   “……所以,让他放心吧。”   沈泽一怔。   那大概是顾关山所能作出的最大的让步,沈泽想。剩下的所有伤痕,只能交给岁月来冲淡。   ……因为那都是实打实的,持续多年的伤害。   那个躲藏的、浑身伤痕的顾关山曾经哭着坐在他们小区的楼下,图画本被撕得稀碎,绝望的泪水一滴滴地往下落。   十六岁的顾关山谁都不敢相信,自卑又敏感,那种伤痛无人可以抹消。   在她该被捧在手心的时候,在她该被娇惯,在她该被拍着肩膀说‘放心大胆去做,我在你身后’的时候,她的父亲对她扬起的是皮带。   这是一道无法被抹平的山谷。是一条无法缝合的外科伤口,是一根被打断了接不上的骨头。   顾关山在今天,退了一小步。   可是,也只有这一小步而已。   沈泽:“那我原话告诉他?”   顾关山立即装没听见,话锋一转道:“说起来我们认识这么久,从来没在一起过过年呢——”   顾关山说着,抬起头望向茫茫的天穹。   “……但是,未来总有一年,”她认真地说:“……我们迟早可以在一起,一起过春节。”   她想了想,又皱着鼻子,对沈泽说道:“哦对了,这句话只是这么说而已,我没和你求婚。”   沈泽:“……”   -   他们高中的常老师对‘早恋’二字,向来嗤之以鼻。   当然面上,常老师从不这么说,只是有次提过‘如果你们能让彼此变得更好’,那他们就算在他面前打啵他都不管。   沈泽只被约过一次谈话,常老师当时问他‘你觉得你和她是一个世界的人吗’,那时仍是个混混,考试爱交白卷的沈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那是唯一一次来自常老师的干涉。   从此之后常老师对他和顾关山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沈泽只当那是因为顾关山不在学校了的原因——后来想起来,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变化。   沈泽寒假时一个人回了一次他们的高中。   大学放假比高中是要早许多的,一中那时候连期末考试都没考,沈泽进去时还被门卫盘问了一番。   沈泽怒道:“一年前你不让我出去,一年前你不让我进来,太过分了吧!”   门卫:“你是六班那个……”   “没错,高三六班那个翻墙的!”沈泽嚣张地指了指自己,“半年前刚毕业,活儿还熟练着呢,你不让我进我就——”   门卫仿佛见了瘟神,立即把门开了。   沈泽得意地走进一中,那里的一草一木仿佛都没怎么变,还是他们所在的时候的模样,有小学弟上课上得饿了,一个人偷偷溜出来,买了馅饼坐在中庭啃。   沈泽在中庭站了一会儿,找东西,那小学弟啃着馅饼好奇地打量他,沈泽也打量那个小学弟。   沈泽打量了一会儿,走到小学弟身后,将他和顾关山买了一起养着的小多肉盆栽拿走了。   那盆小多肉被后来人养的不错,整盆多肉膘肥体壮,肆意生长,宛如一头杀马特,浑然没了两年前买回它时的珠圆玉润——然而在啃馅饼的小学弟眼里,这大概是明晃晃的盗窃。   小学弟终于开了口,怯生生地问:“……你是外校的吗?”   沈泽掂着小多肉道:“外校个屁,我是本校的骄傲。”   小学弟:“……”   沈泽欠扁地补充:“一楼光荣榜还有老子的名字呢,第一个。”   小学弟问:“……哦,就是那个为了高考剃了平头的学长吗?”   沈泽:“……”   “你换了个发型,我认不太出来。”小学弟诚恳地说:“竟然能见到你的真人,很荣幸了,但是学长——”   沈泽往小学弟身旁一坐,小学弟顿时一缩,沈泽痞气极重地问:“嗯?”   他实在是太混蛋了,小学弟大约一直都是个乖学生,被他吓得瑟瑟发抖,却坚强地说:“那、那个吧……沈、沈学长,那盆小多肉……”   他鼓起勇气:“是我和我……我女朋友一起养的。”   沈泽一愣。   小学弟道:“中庭这里这盆小多肉不知是谁留下来的,都快干死了……我们看着很可怜,就给浇了水,养了起来,我女朋友她……她很喜欢这盆小多肉。”   沈泽闻言怔了片刻,笑了起来,问:“真的很喜欢?”   “她当儿子养的!”小学弟羞耻地说:“你不能拿走!拿走了她会难过的!”   沈泽嗤地一笑,拿着那盆小多肉看了看,道:“你女朋友把它养成草了都——”   小学弟斩钉截铁:“那也不行。”   沈泽说:“这是我和我的妞高二那年冬天买的。”   沈泽想起顾关山在这里窝着画漫画的日子,这盆多肉是他那时翘课路过花鸟市场,顺手买的——他怀念地笑了起来,将那盆小多肉放回了暖气片上。   “好好养这棵虹之玉吧,”   沈泽对小学弟笑了笑。   “……毕竟高中很短。”他说。   然后沈泽双手插兜,将那个小学弟留在身后,径直下了楼。   那个熟悉的楼梯间的尽头,立着上一届毕业生的光荣榜,绿底黑字的,在半年的风吹雨打后,看板已经褪了色,像是离去的他们。   光荣榜上头全是他们这一届的熟人,有二班的学霸,理科班理综考过295的的学神,又理科第一邹敏,还有文科第一——沈泽。   然后沈泽看到自己的毕业照。   毕业照上的他剃着一个土里土气的平头,拍照的光线还不咋地,整个人看上去像个抱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民工。   沈泽嗤嗤地笑着打量了一会儿,又摸了摸自己如今的潮板寸,两边推光,明利又帅气。   “剃平头怎么了?”沈泽想起高三,自言自语道:“我当时还想剃光头明志呢。”   已有之事将来必有,易行之事将来必行,青春是个轮回,你离去了,总还有人踏上你原先的脚印。   没有人永远十八岁,但永远有人青春年少,正当年华。   ——是以青春不老。   -   ……   沈泽大二上学期的时候,学生会里有个叫董天祥的大三学长找到了他。   而顾关山知道的那一天,她正在图书馆写一篇名为“中世纪艺术和理性主义”的论文。   她旁边放着一堆画册和史书,还有顾关山跑博物馆跑来的笔记,电脑屏幕在夜里微微亮着,暖黄的灯光洒进宽阔的阅览室。   顾关山手机微微一震,她看到沈泽发来的微信:“董天祥你记得吗?大三的。”   顾关山想了想,她记性一贯不错,自然记得沈泽说过这个名字,和他们一个院的,学的是工商管理。沈泽对他的印象还不错,知道这个学长的GPA是个可怕的数字——4.0,还在学生会担任要职,犹如一个可怕的都市传说。   她想了想,说:“记得。”   沈泽:“他拉我做一个创业项目,我觉得有前景。”   顾关山沉默了一下。   她抬头看了看自己晦涩难懂的论文,面前摆着的厚书和画册,广阔的阅览室中人们压低了声音交谈——她仿佛和沈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沈泽说:“我打算去看看。”   顾关山笑弯了眼睛,道:“有什么忙需要我帮的话随时告诉我就好啦!”   他已经开始考虑现实的问题了,顾关山在象牙塔里坐着,撑着胳膊朦胧地想。   窗外正值秋日,柿子累累地挂了一树,她披散着头发望着窗外,然后手机微微一震。   沈泽说:“现在就有。”   顾关山一怔,焦急道:“怎么!是查资料还是什么反正无论是什么尽管和我说——”   沈泽欠揍地道:“现在就有,叫声老公给你男人听听。”   顾关山:“……”   作者有话要说: _(:3」∠)_帮忙来个章推……-《我们只是假CP[娱乐圈]》宫思俗套地出车祸了!大难不死的她刚醒就被砸了三个重磅炸/弹:1、她失忆了2、她成了新晋人气小花旦3、她有一个男朋友宫思失忆后第一次见到她的“男朋友”廷辛,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这五年,品味变得挺浮夸啊!后来,当“宫廷CP”成了大热的国民CP时,宫思又被砸了一个重磅炸/弹:她和廷辛竟然只是合约情侣!!!传送门:-本文要开始完结倒计时了!作为最近推文很多的歉意QAQ这一章抽50个小天使发红包……真的非常抱歉!!   第九十八章   -   深夜, 顾关山给丁芳芳发微信:“沈泽那个凑煞笔最近有了新爱好, 开口闭口就要我叫老公!本仙女不堪其扰, 情感博主芳姐姐有没有什么建议?”   丁芳芳说:“有, 你就多叫两声, 哄哄他。”   关山山:“……”   丁芳芳老神在在地说:“我最近都叫谢真死鬼呢,他很高兴的。”   顾关山盯着屏幕上‘死鬼’俩字看了一会儿:“……”   顾关山:“抱歉,打扰了。”   丁芳芳:“男人啊, 尤其你家那种,特别好哄的, 情趣一点还能喊一声相公……”   顾关山:“你别说了!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丁芳芳:“话说你怎么会问我这样的问题?你是很无聊吗?”   ……   深夜里, 百叶窗透出窗外绚烂光华。   沈泽忙了起来, 顾关山坐在床上,蜷缩在自己的靠垫里头看着手机屏幕, 那屏幕再也没有亮起过。   她拧亮了台灯,一盏黄灯在深夜中微微燃亮, 犹如海岸上的灯塔。   顾关山拿出手机,点开了和沈泽的对话框。   三个小时前, 顾关山问:“吃饭了吗?”   沈泽没有回复,过了半个多小时,关山山又和他说:“我准备好了明天的presentation!今晚闲下来啦!”   沈泽仍然没回复。   顾关山说:“……我好困呀,想睡。”   春天的风从窗户里吹了进来, 满街的花儿,远处高楼灯火通明,顾关山蜷在床头, 吱一声滑进了薄被子里。   沈泽那一年的忙碌,和他高中的忙碌截然不同。   高中时,人们忙得都颇有规律。那时的沈泽吃饭的时候,睡前的那几十分钟,总会回复她一两句,或者和她讲一讲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顾关山说完想睡之后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望着窗外川流而过的车前灯。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几乎都睁不开眼睛的时候,沈泽那头,终于来了一条消息:   “——晚安。”   顾关山那一时间,有种说不出的难过,甚至浑身都发起了抖。   沈泽这么多年对她称得上是娇惯,哪怕异国恋,都会下意识地迁就她的时差。   如果一对情侣的日常打招呼只剩早安晚安,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可是顾关山不擅长表达自己,天性又比较淡,她看到那条消息,只能捏着被角蜷缩在被子里,鼻尖都有些发红,心想明天一定会好的吧——是呀,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头一次如此没有安全感。   ……可是,又能告诉谁呢?   她闭上眼睛,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车和人,还有一个茫茫曈曈的,穿过橘黄灯光和霓虹的长夜。   顾关山小声地问:“在……忙什么呀?”   沈泽给她发了一条语音,听得出来是在很嘈杂的地方,他也不知道在哪里。   “我晚点和你说,”沈泽声音仍是熟悉的,声音却里有种散不去的焦虑。   “快睡觉,你那边都快一点了。”他说。   -   千禧公园中阳光明媚,云门下满是拍照的游客,巨大的银豆足有九米高,宏伟至极却又带着一种晶亮的轻巧,光亮镜面映着整个芝加哥,映着蔚蓝天空和来来往往的行人。   顾关山帽子遮着大半张脸,坐在芝加哥云门的角落里,和她的同学凯瑟琳一起写生。   凯瑟琳是学建筑的,素描本上满是刀削斧凿的线条,她画完,用冷灰03色的马克笔打着精确的阴影。   顾关山则走着神,以一支铅笔将那群游客从左画到右,那些人里有围着头巾抱着孩子的黑人妇女,有穿着足球袜跑来跑去的白人孩子,还有穿着吊带衫的红发女孩,穿着西装来散步的白领。   顾关山三分钟画一个,只抓□□,每个人的形态都潦草又浪漫。   凯瑟琳看了看顾关山的画面,那上头的人眉宇之间仿佛都各有各的故事,她轻声道:“……人活在世上不易。”   顾关山浅淡地笑了笑:“是呀。”   “我心情不好,就会来这里画人。”顾关山咬牙切齿道,“比方说我上次以一个拼写之差,作业拿了B,我就来这里画了一个下午。”   凯瑟琳:“……”   凯瑟琳停顿了一下,复杂地问:“可上周的那个presentation你拿的是A吧?这次是因为什么?”   “……今天啊。”顾关山沉默了一下,“今天啊。”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看,好笑道:“我已经异国恋了两年多了,和他的分离,也已经将近三年了。”   凯瑟琳一愣:“你男朋友?”   顾关山点了点头:“……我以前从来不觉得太难受的。无论怎样,无论发生了什么,哪怕我们相隔万里——”   “——我都觉得他无处不在。”   顾关山喃喃道:“……可我最近觉得,异国恋,好脆弱啊。”   凯瑟琳:“嗯?”   顾关山没有说话,只低头翻了一页素描本,在空白的纸上继续画人,她画了一会儿,重重地抽了口气,在芝加哥的阳光里憋住了眼泪。   -   沈泽坐在宿舍的凳子上,在长夜里拿起手机,刚和董天祥打完电话,气得浑身发抖,看着屏幕道:“……这什么几把玩意儿……”   岑明杰叹了口气:“有些人可以一起共事,却不能一起行事,而且我老早就觉得姓董的身上官僚气息太重,一起做不得,我当时还劝过你。”   沈泽喝了一口水,道:“他刚刚问我,第一轮投资这么难拉,能不能让我去说动我爸。”   岑明杰:“……”   高岩正躺在床上用iPad翻《The Economist》,一边翻一边道:“沈泽,我觉得你趁早退,就当两个学期积累了社会经验。说实话,我觉得他点子还可以,但是没好到那个地步……”   沈泽想了想,忍着怒火道:“……他的计划书基本是我写的。”   沈泽叹了口气:“我看他靠谱,觉得这个人办事还行,没想到最后都成了我的活儿,临到头了。”   “积累经验嘛。”岑明杰挠了挠头:“你这半年做的事情,以后拿去写到就业简历上,应该还挺好看的。国内的大学生创业本来就惨淡,你们做的又不是热点……”   沈泽苦笑一声,道:“但是我觉得这个项目没问题。”   岑明杰坐在上铺,抱着笔记本,沉思片刻,说:“再没问题,遇上一个执行能力不强的团队也是要完蛋。你以为这世上缺好点子?好点子是最不缺的,缺的是执行能力。”   岑明杰合上笔记本:“——我随口就能给你来几个,先来个小众一点的idea。我要做一个学术性的翻译软件,采用谷歌翻译的神经元翻译模式,和siri一样有自我纠错和不断进化的能力……我有预感绝对会大爆,至少正在看经济学人的高岩现在肯定需要。”   高岩划了一页杂志,表情极为痛苦:“老岑,你能不能真的去做一个?我这个月补助全投资给你。”   岑明杰一摊手,说:“看。这世上啥时候缺对新事物的市场需求了?”   沈泽:“……”   岑明杰说:“但是有没有可行性?我做得出来那种程序吗?”   沈泽揉了揉额头道:“这不一样。”   岑明杰叹了口气,又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说:“……随便你。”   沈泽说:“我不喜欢半途而废,那是在承认我是个弱者。”   “随便你。”岑明杰见劝不动,微一叹息,便转了话题道:“沈泽你最近不给你女朋友打电话了?”   沈泽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太忙了,再说了,我也不敢打电话。”   岑明杰:“啊?”   沈泽:“我从来没在她面前露过怯。”   他嘲道:“——也不敢露。”   沈泽望向夜空和星辰,望向窗外的拂柳,说:   “我只想她干干净净,开开心心的。至于别的,她不要沾。”   岑明杰愣了一会儿,轻声道:“沈泽,你是真的爱你那个女朋友。”   沈泽揉着眉心,疲惫一笑道:   “……我没告诉过她。”   -   对于一个正常的、没有心理疾病的二十岁女孩子而言,在一个万物发|情的春季,周围别说同学了,是条狗都成双成对,而那个把她当宝贝宠的男朋友——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大忙人,任谁都受不了。   顾关山从不和沈泽提自己心里的疙瘩,沈泽也以为什么都没发生。   但顾关山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一角在溃烂,她开始频频去云门下写生,在那里画人,仿佛那些人面上的沧桑,能够抚平自己心里卷起的那一角似的。   那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从四月末开始,持续到了五月末的一天。   ……   ……   五月末,顾关山Final在即。   窗外雷霆划过,天地间犹如破了个洞,雨将白昼泼成黄昏,暴雨夹着雷鸣,冲刷着古旧的建筑物。   顾关山没带伞,掏出手机,意识到屏幕上仍是一条未读信息都没有。   她那一瞬间只觉得溃烂感溢上心头,沈泽已经连着十几个小时没有找她了,不知道在做什么,连一声最起码的报备不曾有过。顾关山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红,拿着手机的手指都有些发抖。   暴雨砸在地上,顾关山眼眶里满是眼泪,盯着屏幕,半晌颤着手指给他发消息。   “阿泽。”   只发了两个字,可那对顾关山而言,几乎是个求救信号了。   她的眼泪几乎滚出眼眶,心都在发颤,信息的不对等第一次让她如此难过,沈泽到底怎么了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干脆出轨了?否则怎么解释这近一个月的不冷不淡?   沈爸沈妈知道吗?顾关山糊里糊涂地想,等国内天亮就打个电话问问——七点会不会有些早?八点呢?   手机却微微一震,熟悉的来消息提示‘咻’地划破雨声。   顾关山定睛一看。   沈泽给她发了一条消息:“抬头。”   顾关山一怔。   第二条消息接踵而至。   “别哭,别哭。”他说:“……抬一下头,乖。”   顾关山一愣,红着眼眶,抬起了头,望向重重的、白茫茫的雨幕。   ——图书馆之外,微微亮起的路灯底下,站着一个青年。   顾关山几乎以为那是个幻影,碰巧长得像沈泽。   可是怎么会是幻影呢,顾关山隔着重重冷雨都能嗅那种熟悉的气息。   那个青年人站在雨幕里头,站在异国他乡的路灯下,姿势一如多年前一中的那个运动会结束的、落雨的傍晚。   ——一如那个路灯暖黄,沈泽傻子一般撑着伞在门口的路灯下等她等了一个多小时,为此浑身都淋得湿透了的,运动会结束的,高二的傍晚。   顾关山想起一中的白山墙。沈泽买来的馅饼,小超市里的可爱多,花影斑驳的墙,想起教室窗外的花和凛冽寒冬,想起星辰和天文塔,春雷落下天穹,雨归于大地。   ——她想起想起黄昏和温粥,翻山越岭的风景,想起诗歌和春天,和在春天里摇摇摆摆走来的,那只绿色的小熊。   那只绿色的小熊在飞机上颠簸了十几个小时,在倾盆暴雨中,对顾关山酸涩地说:   “关山。”   顾关山一听那熟悉的声音,站在灯火通明的图书馆门口,看着站在面前的沈泽,眼泪就无声无息地掉了出来。   她特别想去质问沈泽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又什么都问不出口,憋了一个多月的情绪突然可以爆发,却塞在心里,连个突破之处都没有,只能掉出眼泪来。   沈泽一看顾关山哭,立刻就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不回女朋友的短信(严肃)天天逞强也要不得!哪里有和自己老婆逞强的!哪里有和老婆逞强的!(重复初步想好的番外有,初中,打拼阶段的沈泽,还有求婚_(:3」∠)_欺男霸女沈乐乐有点太甜了,还在想要不要写……   第九十九章   -   暮色四合, 顾关山站在人来人往, 位于大街上的图书馆门口。道路上的公交车冲过暴雨, 溅起水花, 她趴在沈泽肩膀上嚎啕大哭。   沈泽是忍不了顾关山掉眼泪的, 何况嚎啕大哭。她一哭沈泽心都碎了。   她一哭,沈泽就将什么不如意,什么挫折, 全都忘了,他只能不住地道歉, 就差跪下来明志。   顾关山却一句话都不说, 还恨恨地咬了他擦眼泪的手指头一口, 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顾关山哭了许久,还抱着自己的书包, 然后眼泪突然一停。   沈泽:“别……别生气啊,我就在这里, 你随便想怎么揍就怎么揍。”   顾关山擦着眼泪,冷静地问:“我揍你做什么?”   沈泽立即喊道:“你掐我也行!!”   顾关山已经许久没说中文, 中文口语不甚利索,哭完了,带着一股软萌的鼻音和生涩,认真地问:“沈泽, 五月末了,你的期末考试怎么办?”   沈泽:“……”   顾关山不赞同地看着他。   沈泽只得道:“我第一场考试在六月中旬,这几个星期先请了病假。”   顾关山掐着手指算了算, 理智地说:“我还有几个问题,问完了我带你回家。”   沈泽抬起头,乖乖地看着顾关山。   她理智而克制地问:“这段时间,到底在忙什么?”   沈泽回答:“那个项目。”   顾关山狐疑地问:“……不是女人?”   沈泽:“……”   沈泽严肃道:“没有女人!我这段时间说过话的两条腿的雌性不超过十个,如果把年龄限制在15~30岁,可能只有五个,如果限定品种为人类的话,可能只剩四个人了!”   顾关山:“……”   “所以……”沈泽蹭了蹭顾关山的鬓发,沙哑地问:“……你老公干干净净的,小关山带我回家吗?”   顾关山脸顿时有些发红,小声道:“……走、走吧。”   -   沈泽的那一个月,大概是人生中最丢脸的日子,而他见到顾关山之后,甚至还加上了窘迫二字。   他本来想招个TAXI,结果一打开钱包都把自己吓着了。在机场办手机卡,外加从机场打车过来——他在机场只以现金兑了二百美元,如今钱包里头,其中的一百美元不知所踪,不知掉在了哪里,钱夹里只有七十五美分。   姓沈的高富帅如今一掏钱包,发现除了五十几块人民币之外,美元只有小数点后的数字……   顾关山看着他抓狂地掏书包,憋着笑说:“走吧,我请你坐公交。”   沈泽:“……”   沈泽二十多年的人生,在自己妞面前从来没这么饥寒交迫过。——他竟然连个2.50$的公交车车票都掏不起,别说在路边的小店买把伞挡雨了。   顾关山也没带伞,沈泽就将自己的外套脱了,和顾关山一同顶着。他却又怕顾关山淋湿了,走了两步发现雨势不小,就把她紧紧揽在了胸口。   黄蒙蒙的雨覆盖天地,雨声将人交谈的声音都冲淡了。   顾关山挤在沈泽的风衣下,笑得眼睛弯弯,像两只小月牙儿。   沈泽十分尴尬:“……我明天去趟银行,这也太不像话了。”   顾关山却笑道:“沈泽,我养得起你。”   “放屁。”沈泽使劲儿捏了捏顾关山软软的腮帮:“你男人又不是巨婴。”   顾关山不喜欢被捏脸,于是她在上车时耀武扬威地投了$2.50。   沈泽:“……”   车窗上满是水,看不分明外面,只能看到亮起的霓虹灯和路灯。   沈泽浑身湿透,挤在异国他乡,满是陌生人种的公交车上,冻得发了个抖。   顾关山小声询问:“来得这么急,衣服带够了吗?回去我给你烘一下……”   沈泽沉默了下,却没回答顾关山的提问,说:“——我上个学期参与的那个团队。”   顾关山一怔:“嗯?”   “那个团队的领头人是个傻逼。”沈泽苦笑了下:“我其实没打算告诉你的,但是我前几天和他分道扬镳之后,觉得太难受了,觉得自己真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一个人在宿舍实在是待不下去……就来了。”   顾关山睁大了眼睛:“啊?”   沈泽伸手一拧她的鼻子,温和道:“我本来就办了签证的。怕你哪天生病也好难受也好,心态崩了也好,如果没人陪会一个人哭,所以老早就办过。然后这次,实在是心态崩了,就买了个机票过来了。”   顾关山迷茫地看着他。   沈泽笑了笑:“别拿这种眼神审视我,我知道自己挺没用。”   顾关山立即焦急地道:“别瞎说!”   沈泽笑眯眯:“顾关山你就是觉得我没用,我本来心情就很低落了!姓顾的你真是负心汉,我要闹了!”   顾关山急了:“我没有你别瞎想——”   沈泽得意道:“我不瞎想可以,那你现在嘴我一下。”   顾关山:“……”   沈泽西子捧心,活脱脱一个一米八五的作B,在公交车上造作地大喊:“顾关山我就知道你移情别恋连亲我都不乐意——”   ……太羞耻了!   顾关山仰起头在他唇上迅速一吻,把他的后半句话堵了回去,亲完她羞耻得脸都红了,小姑娘缩在了他脖颈处,面颊红得像天边的云。   沈泽得意而嚣张地道:“哼,好吧,姑且承认你特别爱我。”   -   沈泽推开了顾关山在芝加哥的小公寓门。   她住的公寓颇旧,却非常干净,里面满是小姑娘的东西,桌上摆着没收起来的画具和一些小护肤品。厕所间里水龙头在不住地滴水,她用一个盆子接着。   那是顾关山老早以前就和他提过的那个坏掉的水龙头,房东拖着,一直没给修。   沈泽早就知道顾关山住的不咋地——芝加哥房价贵,租金也非常可观,顾关山又不爱合租。她最初就没找什么好房子,却是沈泽第一次见到房子的真容。   顾关山打开灯,映出一屋柔软干净的女孩气息,她认真地说:“沈泽,你去冲个热水澡。”   她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说:“沙发太小了,你睡不下,你和我挤一个床吧。”   沈泽没再调戏她‘是不是打算和老公分房’,他太过疲惫,只想抱着顾关山睡到天亮。   ……   沈泽冲了个澡出来,浑身上下只围了条浴巾,顾关山帮他找好了平角内裤,搭在门把手上,沈泽将那内裤摸了进来,不怎么爽利地套上了。   门外的她坐在床边,头发还带着一点微微的湿润,露出一点儿瓷般的,雪白面容。   沈泽走过去,慢吞吞地把她抱在了怀里。   顾关山在他脖子上温顺地蹭了蹭。   沈泽慢吞吞道:“……那个学长,执行能力不行,空想太过。”   顾关山眯起眼睛:“嗯。”   她的声音非常柔和,带着沈泽在飞机上期待了一路的,来自她的温暖。   “……我和姓董的跑了将近两个学期,”他说:“期间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在做,他只负责提供Idea,还负责敲定最后的执行方案,最后他拿去拉投资,拉不到。”   顾关山一愣,沈泽淡淡地说:“……拉不到怎么办呢?”   “——然后他来找我,问能不能让我爸投资他。他觉得这个绝对是赚的。”   沈泽笑了笑,总结道:“姓董的来忽悠我。”   顾关山一顿,立即问:“他找你爸投资?这太不合适了吧?问爸妈要钱还叫做生意嘛?”   “当然不合适。”沈泽哂道:“我问他,你找我爸几个意思?股份怎么分?如果万一破产了,为什么我要承担比他更多的压力——而且如果我出面,我爸会不给钱么?我爸连评估风险的立场都没有。”   顾关山想了想道:“你拒绝了吧?”   沈泽淡淡道:“嗯。我告诉姓董的,这是我个人和你的合作,我不会把自己父母扯进来。”   他停顿了一下,换了一个阴阳怪气的语气。   “——你家这么有钱,五十万你爸还拿不出来吗,”沈泽说着,低头在顾关山额头上一吻,慢吞吞地继续学人说话:“沈泽你和我的合作一点也不真心,这个项目本来就是稳赚不赔的,市场需求摆在那里,后续的方案设计都是你经的手,可是你连自己都不认可。”   顾关山:“……”   沈泽关了灯,把顾关山揽在了怀中,在她唇上温柔一吻。   “……你根本就没有真心相信过我们这个项目,这是个原则性问题,我们团队不需要你这样的人。”他带着一丝嘲弄,平静地转述道。   顾关山怔怔地问:“然后就把你开了?”   沈泽懒懒道:“能开我的人还没出生呢,没有。”   “——我主动提出,我要脱离他这个傻逼团队。”   顾关山:“……然后?”   “可是我受不了。”沈泽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微微一蹭,难过地道:“……我花了将一年心血的成果,就这样被一个废物搞得一钱不值……一年,最终变成无用功,甚至一事无成。”   顾关山扯起被子,在深夜里裹住了他。   她说:“……先睡觉。”   沈泽沙哑道:“……关山,我本来没想告诉你的。”   “可是我当时突然就意识到,”他难过地说:   “……我本来是想,让你骄傲的。”   “我……”   他发着抖。   “……是想让你骄傲的。”   雨水铺天盖地落下,打着窗棂,顾关山在窗户上挂了一只瓷做的晴天娃娃,那是她的日本同学送给她的手信,晴天娃娃合着雨和路灯的光,叮铃铃撞着窗户。   沈泽的眼微微闭上,犹如忍住了水光。   他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几乎连点挫折都没有,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她喃喃道:“……可你已经是了。”   -   沈泽那天晚上实在是疲惫至极,在飞机上颠簸了许久,又淋了雨,加上心里实在是不爽利,头一次搂着顾关山纯睡觉睡了一晚上。   沈泽那一整个月的睡眠质量其实都非常差劲,几乎是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的状态,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亲力亲为——他面对着极为可怕的压力,干什么什么不顺,睡眠质量极为糟糕。   可是他那天晚上挤在顾关山的单人床上,睡得格外好。   甚至连梦都没做。   次日暴雨,天犹如被捅漏了个洞,雨水哗啦倾泻而下。   沈泽睁开眼睛,先是蹭了蹭怀里抱着的东西,打算给顾关山一个早安吻。沈泽一蹭,迷迷糊糊地觉得触感不太对劲,有点扎人,软得不像人头,睁开眼睛发现那是顾关山买来的柴犬屁股玩偶。   沈泽:“……”   顾关山什么时候能改掉起床之后,往他怀里塞东西让他继续抱着睡的习惯?   沈泽揉了揉眼睛,把柴犬屁股垫在脑后,微坐起了身。   屋外天色浓黑,穹顶积雨云虬结,犹如末日,窗缝渗雨。   顾关山正在坐在餐桌前,她租的房子非常小,为了节省空间,餐桌就是一长条的吧台,外面雨水淋淋漓漓,吧台顶一盏灯亮着,犹如沈泽的灯塔。   她把沈泽的背包清了,身边的充电器插着沈泽iPhone 7 Plus,一堆雪白的文件纸摊在桌上,顾关山坐在灯光下一张张地翻看,她戴着金属边的眼镜,看上去极为认真。   沈泽只当她在翻自己的手机玩,困倦地揉了揉头发,打了个哈欠:“……密码你生日。”   顾关山点了点头,却也没看他的手机,将那一沓A4纸收了起来,对沈泽温和道:“——吃早饭了。”   沈泽奇道:“吃什么?”   顾关山摘下眼镜,笑起来:“我吃什么你吃什么。”   她的声音极为温暖,沈泽站起身时,顾关山正好将那一沓A4纸收进了档案袋里,装进了自己的书包。   那是什么?沈泽打了个哈欠,却又觉得那只是顾关山的作业,便没怎么在意。   至于那件事,沈泽不是个处理它的心情,他只觉得来找顾关山实在是太正确了——   ——他在这里睡得着。对沈泽而言,有他的姑娘的地方,就像是灯塔和归途。   ……   外头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暴雨,带着一种飓风将至的趋势,他们的早饭是牛油果和面包,外加切片的冷火腿和黑咖啡。   顾关山把新鲜牛油果碾碎,加了千岛酱和些许胡椒粉,涂在面包上,沈泽吃起来觉得黏糊糊的颇为神奇,又有点儿腻,有点吃不下第二块面包。   顾关山忧虑地看着他,小声说:“你好瘦,你还是多吃点吧。”   足有近八十公斤的沈泽:“我这些就够——”   顾关山是真的担心他,懵懵地问:“不、不好吃吗?”   顾关山大概是吃惯了这种早饭,可能在她的理解里,这牛油果酱已经是她能弄出来的,最正常的东西了。   沈泽看着顾关山的眼睛,她的脸羞涩发红,像是犯了错事的孩子,要把那牛油果撤了。   沈泽:“……”   沈泽斩钉截铁道:“好吃!”   她在这里过得是有多苦?沈泽一边把牛油果往面包上涂一边想。   ——可是他来了。   -   顾关山看着沈泽吃完饭,一个人出了门。   她说自己要去上课,而那个课上大家都认识,沈泽不方便跟着,让沈泽在家随便找点东西玩,沈泽点了点头,躺在了顾关山的那张小单人床上。   沈泽坐在窗边,看着顾关山穿着条桃色的裙子,在铁灰雨幕里啪地撑开满是星星的伞,踩着雨水奔向公交车站。   沈泽那段时间什么都不想做。   极大的挫败感令他一点正事都碰不得,连心理上的回避机制都发动了。沈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但是对一个一直顺风顺水的人来说——他一年的成果完蛋了,并且被碾成了一滩烂泥,连扶上去的可能性都没有——实在是个可怕的打击。   而且,沈泽已经彻底脱离了那个团队。   回国要怎么办呢?沈泽下意识地连这个问题都没去考虑,只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   沈泽查了一下附近的银行,摸出钱包打算去取钱的时候,在钱包里摸到三百美元。   ——那些钱,是顾关山早上时细心地夹进去的。   沈泽那一瞬间的心情几乎是无法形容的,连眼眶都发了红。   他没有任何要顾关山帮忙的意思。   沈泽买机票的时候,想的是想依靠着她,想和她短暂地呼吸交缠,想生活在她所处的空间里——几乎是个能发疯的程度。   他没有指望更多,甚至没指望过顾关山能够理解他的崩溃。   因为沈泽怀着一种‘男人不能把工作带回家里’的想法,哪怕其中的一点细节,一点困苦,都没透露给她。   可是顾关山在沈泽几句支离破碎的话里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理解了沈泽的酸涩,包容了沈泽的窘迫。   顾关山,他的月亮,温柔而生嫩地拥抱了他的每一寸伤口,吮净了他的每一滴绝望。   他的关山,难越的关山。   他的苍茫云海,他的长风万里,他的月亮。   沈泽几乎想求婚。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时速……这一章可以说是很肥了!!下一章应该也很肥……但是下章估计还完结不了感谢旧城以西的四个地雷和一个手榴弹=3=!感谢橘生、23550439和F.G.Q.,大王叫我来巡山的地雷~爱你们!你们都是我的衣食父母!!(等等)   第一百章   -   沈泽去了一趟银行, 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些吃的, 然后在她租的小房子里呆了一下午。   她对沈泽是没有半分隐瞒的, 电脑就摆在桌面上, 密码沈泽一猜就能猜到。那电脑可能是整个房间里最贵的东西——旁边是数位板, 沈泽在高二时买给她的礼物。   顾关山把那个数位板用得破破烂烂,可能是因为画的画多,输入区磨得发了白, 数据线早爆了。   电子产品理论上就应该两年一次更新换代,沈泽想着明后天再去给她买一个最新豪华配置玩……   ……然后他听到了厕所里传来的滴答声。   沈泽:“……”   这个房东大概是打定主意不打算给顾关山修水龙头了。   浴室里那个坏掉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没个完, 沈泽进了浴室看了一会儿, 觉得这么下去真是不行, 把那个水龙头掰扯了一会儿,分析出是水龙头自身的故障, 阀芯坏了。   沈泽退出浴室找了一会儿,找到了工具箱。   顾关山其实非常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她在家大概能拧个螺丝敲个大头钉,还能组装个宜家书柜, 但是卸水龙头这种力气活儿,她是胜任不来的。   他脱了上衣,光着上身,将那个水龙头修好了。沈泽拧了拧, 水龙头不再漏水。   改善生活!   沈泽花了半个来小时就修好了水龙头,修完水龙头,在顾关山的床上坐下了。   她的房间里满是顾关山这个人生活的气息, 沈泽在小阳台上看见她洗干净的衣服——衣服裙子,还有点儿不可见人的东西。   沈泽好玩地摸了摸她的小桃子花纹的胸罩,柔软又小只,一看就发育很烂。他心想顾关山如果知道自己摸了,还欣赏了半天的话,大概会羞愤到给他喂芥末吧。   沈泽闲不下来,将顾关山晾在外头衣服收了。   他像个生涩的全职主妇,千里迢迢地跑到芝加哥给顾关山做家务,还在YouTube上找了两个视频对着学怎么叠裙子和牛仔裤、T恤衫,她的背带裤大概是穿出去画过壁画,上头满是斑斑点点的丙烯颜料,洗不干净,但看上去颇为好玩。   沈泽叠着叠着,莫名地从那些家务活里,得出了点趣味。   他其实不常做家务活。沈泽家里有张阿姨,再不济还有自己爸妈,哪怕到了孤身一人的大学里头,顶破了天也就是自己洗几件T恤——不好洗的还全都丢了洗衣店。   但是他坐在那安静的小房间里,孤身一个大老爷们叠着他和顾关山的衣服的时候,却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颇有滋味。   ……   沈泽把衣服叠好了,又去下厨做饭——他蒸了点米,炒了个西红柿炒蛋,又熬了一锅红烧肉。   外头暴雨连绵,犹如酝酿了一个春天的恸哭,天暗如墨,路灯都被漆黑的暴雨裹住了。   然后沈泽光着上身套着围裙,坐在餐桌边上,大大咧咧地发微信问他的姑娘:“什么时候回家?我去接你。”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微一震。   关山山:“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我坐CTA green line回来的。”   沈泽一怔,打字问:“你坐那个干嘛?不是很绕吗?”   关山山认真地说:“我去了一趟芝加哥大学。”   沈泽只当她去蹭了芝大的什么活动,反正顾关山也算是个芝大人文社科学部的常客——沈泽套上T恤,拿上钥匙,又取了件她的外套,出去接人。   沈泽走出公寓楼时整个世界都仿佛要被淹了,他撑开伞都觉得风能把伞吹跑。他被风吹得一阵心酸,这样大的风,这样的独居。   ——顾关山平时都是在依靠谁呢?   天似泼墨,风雨如晦。   -   风疏雨骤,风稍小了些,雨却很大。   异国的长街,顾关山从城铁出来时浑身湿透,出门时穿的裙子黏在腿上,连头发都一缕一缕的黏在脖颈处,十分凄惨,却顽强地把书包护在怀里。   沈泽一看就心疼:“你抱着书包做什么?”   顾关山停顿了一下,不自然道:“里面有点重要的东西……手机也在里头,不能淋湿。”   沈泽拿外套将她裹了,恨不得将她裹成个球,扛着她回去。   “包给我。”他说,“淋得太厉害了,今天非上课去不成吗?这个课实在是没有必要。”   顾关山歉疚地说:“今天比较紧急。我回来得是不是有点晚?我在那边稍微吃了一点……沈泽你饿吗,我们在路边店里随便买点回去吃……”   沈泽嗤地一笑:“少小看你男人了,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莫名地,在沈泽心里烧了一下。   ——那是个称得上家的地方。   而顾关山此刻就在他身边,她年轻的心脏在他的臂膀旁跳动,犹如不屈的火焰和冬日的阳光。   她是春日狂风,又似夏夜的暴雨,捉摸不定飘忽如烟,却又客观地存在。   顾关山笑道:“芝加哥大学啊。那怎么说都是芝加哥经济学派的发源地——社会达尔文学,我上学期还去听过讲座。佛利德曼,斯蒂格勒,还有奥巴……”   沈泽只觉得想逃避,根本听不得任何这方面的东西,胡乱地嗯了一声。   顾关山若有所思地说:“沈泽,你应该去看看。”   沈泽含糊道:“……改天吧。”   顾关山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们迎着暴雨回家,沈泽紧紧搂着他的女孩儿,残夜长雨,雨敲伞面。   沈泽在顾关山这里寻求的,是陪伴。   ——也只有,陪伴而已。   他知道顾关山半点都不懂这些生意场上的东西,也不懂BP,连投行是什么都未必知道。她只是在学校里认认真真画着画儿,闲下来就在微博开点小车的大学生。   顾关山有时候沾沾自喜地给沈泽发自己最近做的满意的作业,就像一个等待家长夸奖的的孩子——沈泽如果万一挑了点儿毛病,顾关山就会去发微博挂老沈没审美,特别的欠收拾。   至于别的东西,沈泽一概没想过。   沈泽有她就够了,别的事有沈泽,他想。   然后沈泽微一低头,吻了吻顾关山浅色的唇。   暖黄路灯下,他们接吻时,雨如金盏花般坠入大地。   ……   ……   顾关山推开公寓的门,门里头是她住了近两年的、漆黑一片的小公寓。   她本来想的是晚上可以订个必胜客,不用羞耻play地展示自己的厨艺,可她推开门,却闻到了一丝甜腻的糊味儿。   顾关山懵懵地问:“发生了什……”   沈泽把她猛地压在了墙上,把门咔哒一声关了,满室的黑暗和温暖,还有一股糖糊味儿。   “关山。”   沈泽扳着她的头,动情亲吻他的顾关山,姑娘微微仰起面孔,在雨夜和黑暗里闭上眼睛,顺从地任由他亲吻。   “……你真可爱。”   唇分,沈泽盯着顾关山唇上的水色唇釉,她的唇釉洇开,诱人亲吻。   他沙哑而急切地重复:“……真的。”   然后,沈泽重重地吻了上去。   ……   ……   沈泽以她桃色的裙角擦顾关山的眼泪,伏在她耳边温柔地问:“宝宝,平时都不摸自己么?”   顾关山又疼又难受,颤抖着摇头,她那么敏感柔软的人其实从来都过得非常禁欲,沈泽将裙角塞进她嘴里,以两根手指抵着,隔着布料逗弄她的小舌头。   ……   “糟了……”沈泽动情道:“我可没做好你这么生涩的准备啊。”   ……   ……   沈泽沙哑地提醒她:“……床要坏了哟。”   床要坏了,顾关山终于被羞耻逼得发抖,沈泽故意使劲儿,那床嘎吱嘎吱的衬着女孩儿的哽咽。沈泽心里终于觉得把顾关山又一次征服了,的喘息变得粗重而难耐——   ——好在,在床塌之前。   沈泽好歹是,搞定了。   -   漆黑的雨夜,那个小公寓亮着灯。   顾关山面色潮红地坐在桌前,眼眶还带着哭过的红,微微抽噎着。她换了一身睡衣,睡衣的扣子愤怒地扣到了最后一颗,面前摆着沈泽煨的汤和烧得有点糊的红烧肉。   顾关山端起汤来,喝了一小口,又扯了扯领子。   沈泽:“……”   沈泽脱了上衣,浑身的汗,撤了床单和被子,把床垫子掀了。   顾关山抽了抽鼻子。   沈泽一听她那个小哭腔,登时后悔至极,愚蠢地哄道:“……你别、别哭呀……”   顾关山直接把脑袋别过去了。   那个意思非常的明确,现在有脾气,不把这个床修好你沈泽是个透明人。   刚刚还十分春风得意的沈泽终于吃了瘪……   他拿起工具箱,钻进那个摇摇欲坠小单人床里头,开始检查螺丝和木榫,沈泽打着赤膊,健壮的臂膊一层薄汗,极为性感,胯|下还没软。   顾关山谴责地看着他和床,把床折腾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沈泽。   沈泽愤愤道:“床又没坏!就是螺丝松了而已!”   顾关山安安静静喝了口汤。   沈泽打量了一下,嘲道:“顾关山,这床你能睡两年是个奇迹,就这个破螺丝,连榫子都没安——你在外头怎么过的日子啊?”   顾关山:“……”   沈泽啧啧一声:“真操心。姓顾的你这生活能力还不如我呢。”   顾关山带着鼻音开了口:“……可是这些螺丝我拧不进去……”   “我这不来了么?”沈泽拿螺丝刀拧复合板,咬着钉子嘚瑟道:“八项全能,会做饭,帮你叠衣服修水管,还会做饭煨汤,叠衣服我今天刚学的,为你,千千万万遍。”   顾关山:“……”   沈泽哼哼一笑:“姓顾的小混蛋还不为爱爆灯么?——你沈哥哥,你男人,你的老公,你的救星!几个称呼随便选,我沈泽勉为其难接受一下。”   顾关山:“……”   顾关山放下那碗汤,诚实地说:“沈泽,床是你弄坏的。”   沈泽得意道:“弄坏了床——再加一条持久,刚刚两个小时有没有?这下十项全能了!顾关山我要是你我就现场求婚。”   顾关山委婉地表达:“沈泽,衣服,我五岁就会叠了。”   沈泽:“……”   “二十二岁学会叠衣服,沈泽,可是你已经过了两年宿舍生活了。”顾关山诚恳地说:“我都不敢想象你们宿舍里是什么样子。”   沈泽:“……”   ……很乱,谢谢,别问了。   顾关山:“而且,虽然我做饭比你还难吃,但我还要补充最后两点。”   沈泽屈辱道:“你说!我欢迎意见,但是挑刺行不通!我不承认!”   “……一,肉和糖色都糊了。”   她安详地举起第二根手指,补刀:“二,汤非常、非常的苦。”   空气中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顾关山面不改色,端起汤碗,喝净了沈泽煨的茭瓜三鲜汤汤底儿。   沈泽蹲在床架子里头,闻言十分不服,起身去盛了一碗汤,一饮而尽——并且没能喝完。姓沈的救星在喝第一口自己的茭瓜三鲜汤的时候就噗一声喷了出来。   顾关山:“……你看。”   沈泽拿碗的手微微颤抖,抽了纸巾擦自己的脸,难以置信并心疼地问:“你喝这个做啥?!你还喝了三碗?!”   顾关山托着自己的腮帮,朦胧道:“……因为是你做的呀。”   “是你做的,”顾关山迷迷糊糊地笑了起来。   “——所以也没有那么难喝啦。”   她说。   沈泽看着她,心脏一阵疼痛,在那种疼痛里头,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犹如一个被冻在冰雪里的,温暖灿烂的、姹紫嫣红的春天。   -   沈泽效率极高,当天晚上就把床的钉子全拧了一遍,还贤惠地铺好了床。   顾关山第二天并没有课,但是被沈泽折腾了大半个晚上,精力于是非常不济,一沾枕头就睡得无声无息,眼睫毛下满是黑眼圈,显然是累坏了。   屋里一片黑暗,唯有百叶窗里透进来的暖光拉着长条,长夜之中雨声连绵。   沈泽手长脚长,个子足有一米八五,此时在小单人床上挤得非常憋屈,床小就算了,还有玩偶挤着。   他决心将顾关山的一个玩偶丢下去,睁着眼睛挑了半天,终于挑中了他最看不顺眼的——顾关山拿来糊弄他的那个柴犬屁股抱枕。   简直是羞辱,他想,还是个屁股。   沈泽把柴犬屁股抱枕丢到了床下,报复性地踹了一jio,踹到床尾,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抱着顾关山,在黑夜里睁着眼睛发呆。   ——沈泽需要时间来消化自己的失败。   哪怕如今就躺在顾关山身边,沈泽也从未想过让顾关山为他分担些什么,一个男人不应该把自己的工作和情绪带回家,不能展现在妻儿面前,这是沈建军和顾远川两个父亲给他上过的课,那课程历久弥新,铭心刻骨。   沈泽无法背弃,也不愿让那个干干净净的,活在象牙塔里的顾关山承受。   ——不愿在她面前露怯。   ……   ……   沈泽迷迷瞪瞪地思考了半夜,却突然听到枕下传来的微微震动声,似乎是谁设置的闹铃。   沈泽微一愣,刚要看看是不是自己设置错了时间,怀里的顾关山就微微一动,睡眼惺忪地摸出来了自己的手机,是她的闹钟。   沈泽:“……?”   顾关山那边动作非常轻柔,生怕弄醒了他一般。沈泽不想让顾关山知道自己睡不着,将眼睛闭得紧紧的,下意识地装睡。   顾关山小心翼翼地按了闹钟,从沈泽的臂弯里钻了出来,迷迷糊糊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四处摸索,最终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顾关山把地上的柴犬屁股抱枕捡了起来。   沈泽躺着装睡,满头的问号……   顾关山打了个哈欠,把柴犬屁股抱枕塞进了沈泽的臂弯,取代自己的位置,还安抚地拍了拍他。   沈泽:“……”   ……   可是,顾关山在这个大半夜——凌晨两点,爬起来做什么?跳大神作法吗?   沈泽抱着柴犬抱枕装睡,心里憋屈而愤怒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也非常粗长!!!感谢米子火火火、优哥、风吹裤裆狗咬蛋(这个名字不被和谐我也非常震惊)、心期瑶草绿的地雷~柴犬屁股多可爱啊(认真)   第一百零一章   -   顾关山起床, 先是窸窸窣窣地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然后蹑手蹑脚地用抱枕在沈泽脑后堆了一座小山, 给他挡光——而后下一秒钟, 温暖的黄光盈满了整个房间。   沈泽睁开一只眼, 看了看表,时间是凌晨两点半,屋里一股速溶咖啡的味道, 顾关山坐在桌边打了个哈欠,拉开书包拉链, 取出一沓纸, 同时打开了电脑。   沈泽心想——我从来都没拦过她熬夜做作业, 为什么要深更半夜偷偷做呢?   他装作刚醒过来,模糊地喊了一声:“顾关山。”   顾关山轻声应道:“现在半夜两点, 睡吧,我在。”   沈泽嗯了声, 又问:“……你在做什么?”   顾关山温柔地说:“有几份资料要看。本来不想吵醒你的,快睡吧, 我轻一点。”   沈泽便不再追问,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绵密的雨声敲击着窗户。   他听见顾关山拧开笔盖的声音,她在纸上沙沙地写着什么, 又去电脑上查资料,沈泽想看她认真工作的模样,就悄悄地拨开了个抱枕的缝隙, 悄悄偷窥。   暖黄的灯光下,顾关山戴着眼镜,背对着他盘腿而坐,手里拿着一支自动铅,认真地写着什么。   雨声连绵,沈泽看到她的背影,只莫名地感到安心。   她大概在翻译什么文献,工作的模样非常认真,沈泽能看到她的一头垂坠的长发,还有一点雪白的耳缘,犹如冬天的冰雪和盛夏荼蘼。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想过今天吗?   沈泽模糊地想,他对那翻译的流程非常熟悉,那金黄的光斑落在沈泽的眼眶上,灰尘温暖飞舞。   然后沈泽看着顾关山,把柴犬屁股报复式地垫在了屁股底下。   他听着窗外的雨声,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   次日沈泽醒过来的时候,怀里搂着那个柴犬屁股,脸还埋在屁股里头。   沈泽:“……”   顾关山是有多执着啊?!沈泽愤怒地将柴犬屁股塞进了衣橱。   外头暴雨止住,天穹尽头现出个太阳。   顾关山早就窜没了影,在桌上给他留了面包和煎蛋——还有一张写着‘下午三点之前我就回来了!!’的纸条。   她到底去哪了?怎么突然这么忙?   沈泽拿着那张纸条,看着桌上奇形怪状的鸡蛋,莫名地又觉得非常可爱:顾关山居然是会煎蛋的。   芝加哥的夏天多雨,可出了太阳就非常的炎热,金光落了一屋,细尘飞扬。   沈泽把那个奇形怪状的煎蛋吃了,抓起她的钥匙出门,临走时沈泽十分在意地去她的书桌前翻了翻,发现一张写着潦草单词和摘要的草稿纸——沈泽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上头的单词都非常的熟悉。   沈泽的英语水平其实是非常普通的,和顾关山这种人比较的话会被碾压,毕竟底子不咋地。   但是他在北大过了近两年的日子,还是那个非常喜欢请海龟来做faculty的光华学院,在他们院里两年折腾下来,那些专业词汇他闭上眼睛都认得。   沈泽打量了一会儿那张纸,觉得顾关山可能想做个presentation,连讲述的脉络都顺了出来,还特意加了个‘社会背景’……   ……他们学艺术的为什么什么都要学啊?怎么现在连企业管理的内容都有?沈泽心情有些复杂,颇有些担心顾关山太累。   沈泽担心完,又觉得这担心实在是多余,顾关山非要选的课他还能拦着吗?   于是沈泽掏出手机,问顾关山现在在哪里,要不要见面吃个午饭。   顾关山回得特别痛快:“我在芝大图书馆!你坐CTA过来吗?”   沈泽一听芝大,就想起芝加哥经济学派,就想起费米,想起佛利德曼经济自由主义——沈泽目前连见都不想见这几个字儿和人名,辣眼睛。   他回:“不了不了不了,我在附近吃点。”   沈泽又奇怪地问:“你不在你们学校,去芝大图书馆干嘛?”   “我找我同学带我进来的。”顾关山痛快道:“我们图书馆这方面的书不太全,也没人和我讨论这种问题。顺便说一下这图书馆真可怕我还是头一回在图书馆看到暖壶和被子……”   沈泽:“……”   沈泽听到学习就脑阔痛:“我在附近转一转……你回来之前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关山山开心地说:“吼!”   -   芝加哥大学,常青藤盟校,北美TOP3的六所学校之一,顶尖研究型大学,治学严谨——治,学生,严谨。   治学生严谨,表现在芝大几乎每个学生进校之后都想过退学。   ——不仅是想而已,其实相当一部分人真的填了转学申请书,然后滚去了别的学校。这所诞生了原子能之父费米和佛里德曼,诞生了杨振宁和其余91位诺贝尔奖得主的高校——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顶不住压力的人走了,而那些坚守在芝大的学生的认知在和这所高校磨合的过程中,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当别校的学生对‘知识’的认知停留在‘知识和头发不能兼得’的调侃的时候,他们的认知已经变成了‘生命和知识不能兼得’。   ——生命和知识不能兼得。   沈泽对这所传奇的高校早有耳闻,以前总想着去看看,但是如今——至少在这一刻,他不愿过去。   就好像如果进入那个校园的话,就是打破了那层安全的墙,面对了那个无能的自己一般。   沈泽知道他是迟早要直视自己的,但是不是当下,也不能是现在的这一刻。   沈泽在附近溜达了几圈,在洒满阳光的街道里头站着,吃了墨西哥卷饼和冰淇淋,往肚子里塞了一肚子吃的,猛然之间竟然有了一点来度假的感觉。   密歇根湖,巴洛克式街道,路边的花,万里之外的辽阔海洋,伊利诺伊州的阳光——这一切陌生又诗意,带着一种美国式的自由奔放,像是一针止痛剂。   正因为这一切只是止痛剂,所以沈泽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他是逃难般来了这个城市,像无家可归之人一般,在顾关山的身上索取暖意和亲吻,顾关山对他毫无保留,令沈泽夜能安眠。   可是与此同时,沈泽又清楚地知道他还要回国,要回国去面对无能的自己,面对学业,然后继续摸索他的出路——摸索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路。   或许是今年暑假像岑明杰一样去找个公司实习,或者像秦鹏一样……   沈泽在灿烂的阳光里闭了闭眼睛。   每个人在成长中终将意识到自己的平凡,发现自己泯然众人,毫无特殊之处。   每个人终将明白,那些聚光灯下的天才,与自己隔着山与海。   而那山海终不可平。   -   那几天,沈泽发现顾关山老喜欢搞点小动作。   顾关山对那个不知是柴犬还是秋田的屁股抱枕相当执着,老给沈泽塞胳膊肘里,沈泽每天早上醒过来,都会发现自己正搂着那个抱枕蹭来蹭去……   男人早上起来有点反应太正常了——二十岁的男人平均一天硬十几二十次,那张床又是顾关山的,沈泽睡在上头,鼻尖处处都是她的味儿,那味道又甜又清润,不亚于性暗示。   沈泽每天早上在被窝里都以为自己正抱着顾关山,她甜软的气息满溢鼻腔。沈泽几乎想把她就地吃了,胯|下坚硬地涨起之时,沈泽一睁眼……   ……看到了柴犬抱枕粉嫩的菊花。   沈泽:“……”   窗外是满城的郁金香和太阳,顾关山坐在书桌前,头发扎成一束,嘴里叼着半个牛油果,正在奋笔疾书。   她看上去极为认真,显然已经醒了很久了。   沈泽一看到顾关山又干了缺德事,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气愤地踢了一jio柴犬屁屁,粗声粗气地斥责她:“你为什么老喜欢给我塞抱枕,我又不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   顾关山被斥得一颤,整个人都被喊得懵懵的:“可是沈泽你怀里不抱什么东西就睡不好,我怕你醒……”   沈泽:“……”   她显然受了惊吓。沈泽立即服软,低声下气地问:“好,好,但是一定要用这只柴犬的——嗯,屁股吗?“   顾关山放下数位笔,她脑袋上还翘着几根呆毛,眼神呆呆的,此时大约刚从画画的修罗场里出来,处在个大概脑子都不怎么转的状态。   顾关山迷糊地纠正:“那是柯基。”   沈泽被莫名萌了一下,立即改口:“好,好——柯基,柯基。但是你为什么要把它塞给我呢?”   顾关山迷迷瞪瞪地说:“因为可爱呀。”   沈泽:“……”   顾关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抱着它可萌啦。”   “而且这是我最喜欢的抱枕,在你来这之前……”顾关山一蹬地板,小转椅咕噜噜地转了回去,她又拿起了数位笔,认真地道:“……我都是把它当成你,抱着睡觉的哟。”   沈泽:“……”   沈泽从地上拎起那个被他踹了一jio的柯基屁股抱枕,无端地生出一种兄弟情。可是他又手贱戳了戳柯基的菊花,那菊花明显被顾关山使劲儿戳过不少次,一戳松松的。   沈泽的心情,顿时非常狗屎……   ……   ……   沈泽臭着一张脸,在厨房围着围裙煸五花肉。   他炒菜水平进步飞快——和顾关山这种在厨房里变成残废的天赋型选手不同,沈泽学什么都非常快,不存在顾关山那种怎么学都学不会的可能性。   沈泽煸完五花肉,加了生抽和白糖,将掰好的圆茄子往锅里一扔,锅里冒出一股白烟,他以炒勺翻了翻,将锅盖砰地盖上,将圆茄子炖肉焖在了锅里,慢慢儿熬。   顾关山那天似乎是一节课都没有,扎着头发,塞着耳机画作业,一副谁打扰她她挠谁的架势。   锅里炖着菜,所有的事都暂时不用他管,沈泽就闲了下来。   他那天并非没有自己的打算,那会儿经过一个星期的休整,沈泽已不再是那个看着项目相关的东西就难受的状态了。   他打算把自己参与的整个过程顺一遍,虽然这个项目自己不会再跟进,项目也多半翻了车,但至少得做个总结。   可是他一翻自己的书包,发现文件夹仍在,可那沓钉在一起的计划书消失无踪。   能去哪?难道没带过来么?不会吧——   顾关山听到这簌簌声,突然问:“沈泽,你终于能打开你的包了?”   沈泽使劲儿地翻包,从电脑夹缝里找出了一百美元,大概是他来的时候拿人民币兑的那张,被夹到电脑里去了。   沈泽盯着那张钱看了一会儿,心情复杂地应了一声。   顾关山:“……很好。”   “那在这一切开始之前,”那个女孩儿放下了手里的数位笔:“——我想先问问你。”   顾关山的语气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严肃,沈泽一怔。   她把椅子转了过来。   “现在,这一刻——”那个女孩坐在阳光里,青丝披于肩上,眼神锐利地望向沈泽。   “——你对你的那份那份商业计划书,有怎样的期许?”   顾关山尖锐而单刀直入地,这样问他。   -   沈泽当即怔住了。   顾关山又笑了笑,方才那种尖锐感荡然无存,她温和地从手边拿起一打厚厚的A4纸,对着沈泽轻轻一挥。   “沈泽。”   她的面容被阳光染成金色,犹如古希腊神话里珀尔塞福涅手中的的花。   “你是想继续做这个项目呢,还是想总结一下,就算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云朵有点甜,你就像故事@和李李的地雷=3=我又一不小心小爆了一下字数_(:з」∠)_……呜呜呜   第一百零二章   -   那天的天气实在是不算好, 芝加哥夏天非常的多雨, 天将阴时, 太阳光都晕开了。   顾关山生怕沈泽没听见, 重复了一遍:“沈泽, 你是想继续做这个项目呢,还是想总结一下就算了呢?”   沈泽停顿了一下,问:“你……”   沈泽想问你怎么会卷进这件事, 想告诉顾关山,你和这件事无关——可当他接触到顾关山的锐利的眼神后, 却问不出任何一句话了。   她怎么可能是个能被瞒住的人呢。   顾关山把文件分成了两打, 一侧薄, 一侧非常厚实。   她将那薄的那一小部分扬了扬,对他说:“——沈泽, 你如果想只想总结一下呢,我就把这个给你。”   “可是你如果还想继续做……”顾关山将另一份厚厚的东西举了起来:“我会给你这一份。”   沈泽微微一顿。   顾关山温和地弯了弯眼睛, 说:“你是不是想问这些东西是什么?我一个画了两年画的人怎么能在这方面帮到你?”   沈泽被说中心事,尴尬地点了点头。   顾关山认真地说:“你猜对了, 我确实无法在专业层面帮到你。我怎么可能是只花一个星期就能精通你们行业内所有规则的天才?”   沈泽嚣张地一撇嘴:“你不用强调,我知道,你高二的文综成绩我花了两次考试就追上了。”   顾关山:“……”   顾关山嘲道:“很好,盖章你沈泽是真的天才, 是个文综小王子,话说你GPA多少来着——”   沈泽:“……”   沈泽羞耻吼道:“没你高!没你高行了吧!”   顾关山被逗笑了,沈泽脸上发红, 却看着顾关山笑成小月牙儿的模样,又有点绷不住,也笑了起来。   顾关山笑眯眯地说:“沈泽,我帮不到你,可是总有人可以呀。”   ……   “我其实也算擅作主张啦,”她说:“我从你失魂落魄地来找我的那天晚上,就开始准备了。我那天晚上把你的那一整本计划书都紧急翻译了一遍,你那个计划书牵扯的是一个医疗APP,可是各国医疗行情截然不同……这种情况,我必须做好背景介绍。”   “——这也是我这几天不停地跑芝大的原因。”   沈泽闻言哽了一下。   顾关山又温和地道:“之前,我就在芝大认识了一些人。其中就有一个很好玩的老爷爷。我在他们旁边的华盛顿公园写生的时候给他画过一次漫画……”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得知他是一个资深投资人——他之前活跃在亚太地区,近期才调回美洲,对我们的国情也非常了解,应该没有更合适的咨询对象了。”   “——他呢,叫这个名字。”   顾关山找了张纸,将那个老爷爷的名字写了下来。   那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沈泽甚至不止一次在课上听他的老师提过。他一看那名字就有点发怔,那个人政治和经济的嗅觉都极为灵敏,半点看不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顾关山温柔地说:“——我去求了他,让他帮你把一下关。”   “——他同意了。”   “你如果想做个总结,他会帮你。”顾关山温柔地说,“如果想继续,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顾关山:“……今天我就带你去找他。但是你得在这之前,把我翻译的这些稿子迅速顺一遍,不要到他面前露怯。”   沈泽咽了口口水。   顾关山安抚般伸手摸了摸沈泽的手背,认真地道:“沈泽,人在认输前是不会失败的,你没有失败。”   沈泽那时连话都不会说了,他想了三秒,从顾关山手里抢过了那一沓厚厚的文件。   他把那个文件翻了几页,粗略扫了两眼内容,想到自己的着装,又慌张道:“我是不是该去弄一套西服——”   顾关山笑了起来,道:“是。”   沈泽那一瞬间意识到,这个女孩——她从来,都是什么都知道的。   她看得犹如明镜,只是从来都不说出来,她在沈泽最焦虑的时候,深夜定闹钟起来偷偷翻译了他的每一份文件,做了极为详尽的背景调查——却一句话都没对那个焦虑的沈泽说过。   顾关山知道沈泽的疼痛,知道他的焦虑,也知道沈泽终究会站起来。   三年前,沈泽心口割肉般放她走——因为知道她想走,知道她前途无量。   三年后,顾关山托起坠落的沈泽。   沈泽拿着那一沓厚的纸,微往后一翻,发现里头夹着一个文件夹,文件夹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摸起来硬硬的,或许是铜版纸——沈泽抬起头看向顾关山。   他的话音都在发抖,沙哑地询问顾关山:“——这里哪里能买到西装?我去买一套……我在宿舍里有一套但是没带过来……”   顾关山笑了起来,道:“……沈泽,我昨天的时候,就觉得你快走出来了。”   她坐在晕开的金黄光影里,从桌子底下掏出了一个纸袋。   沈泽一愣。   “——所以,”   顾关山温暖地举起那个袋子,里头装着一套烟灰色的西装和海蓝色领带。   “这是我昨天去帮你买的。”   -   昏暗的阳光洒进他们狭窄的房间。   沈泽一手拿着那一厚沓翻译稿,上头满是顾关山认真做的注释,他争分夺秒地背东西,顾关山捏着他的手腕,给他戴上一个玳瑁袖扣,又抽出了一个镶钻领带夹。   “Due to our investigation——”沈泽练着讲述,胳膊习惯性地挥了挥。   他眼角看到那个领带夹……为什么还有领带夹?沈泽眼角一抽:“顾关山你哪来的这么多东西?!你这里是不是养过野男人,怎么连领带夹都有?”   顾关山怒道:“你别动!我给你戴袖扣呢!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袖扣,”沈泽欠扁道:“领带夹,发胶,你看还有男士香水,还他妈和我一个调调!你是不是养我之外的野男人了?”   顾关山压制不住他,连个领带夹都扣不上,愤怒吼他:“放屁!我找人借的!”   沈泽痞兮兮地怼她:“顾关山你还有个能借香水发胶的男同学,这人一看就知道骚包得不行,几乎是个骚gay,不靠谱。我在国内洁身自好得就差脸上写你名字了,你就在这里勾搭小哥哥,你能耐了你。”   顾关山脑袋上爆了青筋:“……”   沈泽得寸进尺,捏了捏顾关山的小下巴:“顾关山,你老公是不是好男人?”   顾关山说:“是不是好男人我不知道,但是这个全套饰品和香水,我可以告诉你来源。”   沈泽:“嗯哼?我是不是好男人,你晚上还没感受够么?”   顾关山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全是,找我设计系的基佬同学借的。”   沈泽:“……”   天阴了下来,阳光被敛去,顾关山给沈泽扣上领带夹,然后轻轻地在他的袖口洒了点古龙水。   沈泽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西装革履地站在自己的姑娘身前。   他的头发以发胶微抓了下,沈泽本就面容英俊,穿上西装肩宽公狗腰,眼神里却有种难以言说的野性和性感,又有一种生涩的成熟。   顾关山踮起脚尖,给他拨了一下头发。   那一瞬间他们的呼吸交错,沈泽看见顾关山的唇,她面容白皙,嘴唇却犹如湖中红枫。   沈泽看得心脏都有些发抖,终于问出了那个萦绕心头的问题。   沈泽沙哑地问:“……这个能见他的机会,关山,你花了多久帮我争取来的?”   顾关山昏暗的光线里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珍惜吧,”她说,“——沈泽,这个机会,真的太难得了。”   -   ……   ……   夜幕降临,芝加哥卢普区,高楼林立,车灯拉成光弧,在深夜里,犹如穿梭的光之河流。   沈泽站在空旷的,黑暗的走廊之中,走廊的尽头亮着一盏灯。   顾关山说:“……进去一定要把你的陈述做明白,他会分析你的问题。这位先生人很好,但是时间非常宝贵。”   沈泽使劲儿捏了捏顾关山的脸,道:“——你今晚话真多。”   顾关山也笑眯眯的:“你太让人操心了呀。”   然后她后退一步,从上到下地审视了一下沈泽。   顾关山已经认识沈泽四年了,她第一次见沈泽时高二,沈泽那天下午穿着件黑T恤,校服上满是圆珠笔和中性笔的印子,像每个标准的问题青少年的模样。   那时的沈泽嚣张又欠扁,幼稚叛逆得不可思议,顾关山一开始对他的印象分大约是负数,只是他身上太过温暖,他的体温太过炽热,犹如太阳。   那个十六岁的顾关山,被那样的,阳光般的光热吸引,终于忍不住朝他飞去。   她一直觉得沈泽是个长不大的巨婴,是需要自己照顾的。   ——可那个长不大的巨婴,长成了一个彬彬有礼、衣冠楚楚的男人,如今那个男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黑夜和模糊的黄光里,沈泽欠扁又嚣张地问:“看什么看?嗯?终于知道你男人帅了?”   顾关山:“……”   顾关山脸有些发红,立即躲进了浓厚的阴影里头,给沈泽正了正领带。   那是个非常暧昧的姿势,顾关山只敢低头看着那条灰蓝色的领带和衬衫领子,沈泽的喉结微微一动。   顾关山又忍不住唠叨:“这次你进去之后要……”   “顾关山,”沈泽玩味道:“——你脸红了。”   女孩子的脸顿时蹭地涨红,刚要习惯性否认,西装革履的沈泽微一低头,在她唇上吻了吻。   女孩子羞得眼眶都红了。   “……别……别亲,”她哆哆嗦嗦地说,“还有正事……”   沈泽又温柔地吻了上去,顾关山后半句话被堵在了里面。   二十一岁的沈泽在半黑暗半光亮的回廊里,亲吻他的关山。   他的吻非常温柔,忍耐着每一分粗鲁,每一根属于他的獠牙,像是小王子在触碰他B-612星上的玫瑰。   吻毕,顾关山连眼睛都水濛濛的了。   沈泽以指腹揉了揉她的唇,沙哑道:“……关山。”   顾关山望着他。   他扬了下手里的那一小本计划书。   “……走了。”   沈泽正了正袖口,推开了那扇透出光亮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希望这个世界上的每个孩子都好。   第一百零三章   -   顾关山靠在卢普区高楼的栏杆上, 任由湿润的风吹拂她的头发, 深夜的卢普灯火通明, 近四十楼的高度让顾关山顿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失重感。   ——人有多渺小, 就有多伟大, 她糊里糊涂地想。   顾关山从未后悔过来这里,这是个危险而迷人的城市,这里藏污纳垢, 却又包容一切,有着极为浓厚的色彩和底蕴, 古典和朋克共存, 浪漫又危险。   实话说, 一个十七岁拿了凤凰奖金奖的人,无论在哪里, 无论去从事什么职业,都是个传奇般的存在。如果顾关山待在国内, 是无法脱出那个光环的。   ——媒体的关注,出版社的关注, 粉丝的目光,能印在书封上的金字身份,‘十七岁美女漫画家’,那些炒作, 每一个都能让过去的顾关山在踏入业界的瞬间膨胀起来。   可是顾关山抛去了那些荣耀,自己和它们说了再见。   这个城市,是顾关山沉淀自己的异国他乡。   ……   ……   顾关山闭上眼睛, 想起自己恳求那个老人的模样。   ——我可以帮你,小朋友。那个老人说。   ——但我为什么要帮你的男朋友?这世上失败的人这么多,他不是特别的,连人生的第一个坎都爬不过去,还能叫男人么?   这些我都知道,顾关山想,但是沈泽是不一样的。   她在沈泽身上能看到打破陈规的力量,看到太阳。   “因为他就是特别的,”顾关山在夜风里喃喃道:“……先生,你见过几个十七岁的男孩敢站在另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面前,和他谈判,和他争取他的女儿的未来?”   那在他们的社会里,意味着不自量力,意味着多管闲事。   谁会去管一个打女儿的父亲?   谁会管一个古板的父亲‘矫正’他特立独行的女儿?   那对他们而言是家务事,是在管教自己的所有物,古往今来,上千年孩子都合该听父母的,否则就是不孝,否则就是打死活该。   更何况那个古板的父亲事业有成,是一个通俗意义上的成功者,他对女儿的管教焉能有错误之理?   ——那片大地上这么多家暴,那片大地上这么多父亲,有几个报了警?又有几个警察肯管?只有调解而已。   连顾关山这样的性格,都只含着眼泪忍着,等着上大学,苦苦等待着离开家的那一天。   可是,在那深重的黑暗里,看不到曙光的黑夜尽头,沈泽出现了。   那个老人听顾关山说完了那句话,停顿了一下,问:“你确定吗?人是要自己看世界的,你不能替他人走路。”   顾关山那时对那位老人说:“先生……”   “……他知道。”   -   顾关山不知在那栏杆上靠了多久,外头开始下雨,深夜的雨滴绵密地落入大地。   她其实是非常喜欢下雨天的,她闭上了眼睛,任由风夹着雨滴吹过自己——夜空里的积雨云犹如原野茉莉,雨水吹到身上,潮湿温暖。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无数个下雨天,从小时候到现在。   顾关山   然后,沈泽从身后抱住了她。   顾关山笑了起来:“出来啦?”   沈泽脸埋在她的脖子上,沙哑地嗯了一声。   “顾关山,”沈泽奇怪地问:“怎么搞得浑身湿漉漉的?外头下雨了?”   顾关山笑道:“等你的时候稍微淋到了一点,怎么样呀?”   沈泽模糊道:“还行吧。”   顾关山怔了怔:“诶?”   “先不提这个了,现在呢,”沈泽笑眯眯地搂住她的腰道:“——老公带你去吃好吃的。”   然后他带着顾关山坐着电梯下楼,一楼前厅落地玻璃外满是落雨和霓虹灯,前台的小姐微笑着和他们致意,沈泽牵着他的女孩的手,走了出去。   顾关山趁着模糊的白光翻了翻自己的书包,头疼地说:“糟了,我出门的时候好像有点急,没带伞,我们去附近便利店买一把……”   西装革履的沈泽突然道:“我有句话想说很久了。”   “嗯?”顾关山一怔:“你说。”   沈泽伸手一捏顾关山的脸,使劲儿捏了捏:“你怎么现在还在背书包?”   顾关山有点懵:“书包不好吗?”   在夜雨和灯光之中,沈泽脱了西装外套,大学的两年,他一直保持着健身和打篮球的习惯,衬衫袖口下手腕结实性感,凸起截青血管。   沈泽嫌弃地看着那个北极狐书包,摇了摇头,然后将西装蒙在了她的头上。   顾关山脑袋上顶着西装,西装上冒出了个问号……   然而沈泽接过顾关山的书包,往身前一背,绅士地蹲下了身。   “上来,”西装笔挺的沈泽欠扁地说:“——你男人背你回家。”   顾关山那一瞬间懵了一下:“可……可是……我不用……”   顾关山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她获了奖的,她和沈泽两个人在北京的夜晚。   那天晚上她做了头发,化了淡妆,沈泽在雨里蹲下了身,说‘你别沾了雨’,然后将她背了起来。   那是个属于她的日子。   可是今夜是属于沈泽的,他才是那个盛装的人。   沈泽嫌弃地说:“破包,老子像个乌龟。”   那个盛装的沈泽肚子上挂着个书包,瞬间土了八度,身上却还洒着古龙水。他朝自己的背上努了努嘴,示意顾关山别废话,迅速滚上来。   顾关山打量了一下,由衷道:“不像乌龟。”   沈泽耳朵竖了起来,像是准备等她夸夸自己。   顾关山说:“沈泽,你像个下崽的王八。”   沈泽:“……”   -   长街一片漆黑,路灯下沥青路反着光,路边的白月季向外疯长。   雨声稀疏,顾关山趴在沈泽的西装底下,一头黑发柔软地垂着,温暖的呼吸变成白气儿,沈泽明显感到顾关山非常喜欢这个环境,安逸得都快睡了。   沈泽呼唤了她一声:“关山。”   顾关山哼唧了一声。   沈泽心都快化了,扭头与自己背着的姑娘亲了一亲。   顾关山迷迷糊糊的,脸色却被亲得又有点发红:“……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呀?”   “怎么了?”沈泽又与她接吻,温柔地问:“——姓顾的小混蛋看腻我了?”   顾关山急忙摇了摇头,坚定地表明了决心。   沈泽笑了笑,沙哑道:“……我回去就会买机票,应该就是这两天了。”   “嗯。”顾关山闷闷地趴在他肩膀上说:“……是要早回去的,你还要期末考试呢。”   沈泽笑了笑:“他和我说了很多。”   “从我那个计划书的不足……到我应该怎么改进,到实施时可能会面对的困难,”他望向天空,“——都提点了我。但是在这最后,他又问了我一件事。”   顾关山耳朵竖了起来。   “什么?”她问。   沈泽淡淡道:“——那个老头问我,我是不是天才。”   顾关山错愕道:“……这是什么问题啊?你回答了什么?”   沈泽背着顾关山,笑了笑,对她说:“我说,我不是。”   “我还能是什么呢,”沈泽望着前方,平静地说:“……我心里很有数的,我不能过目不忘,学个线代还是要命,说白了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顾关山笑了起来,问:“然后呢?”   沈泽淡淡道:“然后,那个老头问——”   “那你凭什么让你的投资人信赖你?”   “赚钱的点子那么多,这世上也不缺市场,你靠什么挤掉其他人?你打算另外组建团队吗?”沈泽平静地问:“如果会的话,你会组建一个怎样的团队,团队又是怎样的组成?都是大学生么?如果是的话,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小打小闹?”   沈泽笑了笑,说:“……你们大学生里,小打小闹的人太多了。”   “成年人的世界和你们在大学里不一样,”沈泽望着前方,淡淡道:“你在大学里可以一边参加社团俱乐部,一边参加竞赛,一边还可以找导师一起做项目……可以尝试一切。但是成年人的世界不是这样的。”   “——成年人的世界,是丛林。”   “丛林里弱肉强食,满是捕食者,而你这样的草食动物想活命,就得全力以赴。”他说。   沈泽笑道:“尤其是你打算做自己的老板,你靠什么对你团队的成员负责?靠你考试考得好?你的项目本身问题就不大,但是我话放在这里,你那个姓董的学长,不可能成功的一条理由里就有一条——他还想着退路。”   “这是一条单行道,不存在‘我可以失败,失败了就去做别的’的想法。这就是我们的世界,也是你现在想挤进去的领域。”   顾关山微微一愣。   她几乎是立即就意识到了沈泽打算做什么。   顾关山颤声道:“你打算……”   沈泽温和地笑了笑,雨水淋在他硬挺的鼻梁上。那明明是个漆黑的深夜,居民区只有路灯亮起,昏暗得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可他的眼睛里满是星星的光亮。   “没错,”沈泽对她认真地说。   顾关山都懵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   “——我不想小打小闹。”沈泽道。   “我不打算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完了……我也终于考完了(感动到哽咽)一天考两门真的是要命……评论多的话明天双更!!   第一百零四章   -   夜凉如水, 雨水之气从地底溢出, 弥漫了整条街道。   顾关山趴在沈泽肩膀上, 小声问:“……你是……认真的?”   沈泽挑起条眉毛, 反问:“我什么时候在这种事上和你开过玩笑?”   顾关山有点难以接受地道:“……可、可是你这么千辛万苦地考上, 沈泽,这只是……你的一次尝试……”   沈泽笑了笑:“在你看来是有一点冒失。”   “但是关山,”沈泽温和道:“你在画画的时候会去做别的事吗?”   顾关山微微一怔。   她诚实地回答:“……我不会。”   “所以这件事你能做得好。”沈泽认真地说:“你经常给我发的那些你新画的图片, 我肉眼可见你画的下一张永远比上一张特别,每一张都能看出你的进步, 你在你的圈子里迟早会变得不可取代。”   顾关山眼眶有点说不出的发红。   “我看着你花你每一点闲暇时间, 研究全新的画法。”沈泽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我尽力去了解了你们的圈子……”   顾关山鼻子发酸,用尽全力地嗯了一声。   沈泽又说:“……我看着你研究各地的文化, 研究配色,研究那些巨人的风格, 然后把它融入自己的画里。我每次看到你和我发的那些图片,都为我送你走而感到庆幸, 因为你是这么适合‘艺术’这两个字,顾关山,你就像是为它而生的。”   顾关山将脸埋在了他的脖颈处,半晌闷闷地嗯了一声。   “……可是, ”沈泽轻声道:“……如果你没有来这里,你走不到今天的这个位置。”   顾关山沉重地点了点头。   沈泽笑了笑道:“……是吧?”   “我如果怀着我只是玩玩的想法,”沈泽沙哑道:“只会有一个结果。”   “……关山, 你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沈泽道:“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你的才华,你的能力——其实不止是才华,更是你的孤注一掷,和经年累月的执着,和由此生出来的荆棘上的花。”   顾关山沉默了很久,抱紧了他的脖子,道:“……嗯,没错。”   “我回去会和我爸好好商量一下,”沈泽说:“看看到底是退学还是休学。”   -   顾关山那天缩在自己的床上,抱着柯基的屁股,遥遥地看着阳台上的沈泽打电话。   她的那张单人床上满是沈泽的气息,沈泽的西装挂在椅子上,在阳台层层叠叠的衣服影子里头,沈泽站着拿着手机,说话的声音和雨声断断续续地透了过来。   “……是,我明白……”他说,“我的想法是……”   他的声音听上去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成熟。   “缺乏社会经验……我明白,”沈泽断断续续地道:“爸,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   他说:“……我确实是理想主义者。”   是呀,沈泽是个理想主义者,她想。   ——理想主义者在这世上是最不值钱的,这种人格的人总是把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去想,就好像世上都是好人一样,就好像世上满是善意。   因此他们在梦想破裂的时候,摔得格外的疼痛。   顾关山紧紧抓住那个抱枕,手心出着汗。   那个文件夹是夹在那一堆厚的文书里的,她将那个夹子拿了过来,隔着袋子抚摸里面的哑粉纸,那个袋子里装着她数日没睡觉的成果。她手上仍戴着那只小戒指,在台灯下闪耀着温暖的光。   顾关山看了一会儿,将那只戒指握在了手里。   “关山吗?”   顾关山一愣,抬头望向落雨的阳台。   沈泽说:“——我现在就和她在一起。”   然后沈泽捂住手机,对顾关山喊道:“关山,来一下!我爸想和你说几句。”   顾关山微微一怔,立刻放下柯基屁股跑了出去,从沈泽手里接过了手机,他的7plus还带着炽热的余温,满是他手掌的温度。   沈泽让开了一点距离,顾关山撩开阳台上晾着的沈泽的潮牌T恤,小心地喂了一声。   顾关山犹豫道:“叔叔……”   沈建军说:“——先告诉你个好消息,叔叔劝住了沈泽那个混账退学。”   顾关山放松了一下,颤抖着吐出了一口气。   “但是其他的没劝住。”沈建军叹了口气:“叔叔觉得吧,怎么说都得等大学毕业,他大学毕业了就算去王府井摆摊算命我都不管,但是刚上了两年就想干出一番事业来,实在是太狂了,我不支持。”   顾关山笑了笑:“叔叔,我觉得大学是保护学生的地方。”   沈建军顿了下,奇怪地问:“怎么讲?”   “……大学就是踏入社会前的最后一个演习场,”她说,“那些校园作为最后一个屏障保护着他们的学生,先是教育他们知识,然后教会他们如何处理问题,然后送他们去社会上实习,最后打开大门,残酷地将他们一脚踹出去。”   顾关山对沈建军说:“——大学只是个屏障而已。”   “有些强大的人,其实根本不需要屏障的保护,叔叔。”   暴雨冲刷大地,远处的灯火被漆黑大雨拢住,犹如湿婆神口中的宇宙星辰。   沈建军那头沉默了很久,问:“……关山,你是支持他的吗?”   顾关山回过头望向沈泽,沈泽靠在阳台门上,灯光昏暗,他背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孔,却能看到眼神里坚定的光。他如同凡人驱壳里的世界之子——可是再看去,又是个目光坚定的,血肉凡胎的男人。   顾关山那一瞬间,看着那样的沈泽,感到一种揪心的疼痛。   ——她害怕沈泽一经离去,会挫去如今的锐气,会流离失所,会失去一切,会理想不再。   ……   这么多年,顾关山将沈泽看得犹如自己心头的命匣。   沈泽这个年轻的男孩,充满锐气,嚣张得不可一世,顾关山是想保护他的。   保护他,使他免于惊,免于扰,免于颠沛流离,护他獠牙,令他永远年轻热烈,令他永远带着碾碎一切的诗意和嚣张。   沈建军在电话里说:“……关山,你得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这和你想的不同。”   顾关山侧过头,看着沈泽。   ——她保护得了这个男人么,保护得了他三分的嚣张七分的锐气么?   那个十七岁的沈泽就不需要她的保护——他从一开始就是她的保护者。   第一次见面时,初中的沈泽蹲在路边,问那个正在呜呜哭泣的顾关山怎么了,要去替她伸张冤屈;第二次见面时沈泽问她‘你的胳膊怎么了’,要去给她讨说法;后来沈泽打跑了那些调戏她的混混,沈泽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把她带回了家,然后沈泽挡在了顾关山的面前,告诉她的父亲:   ‘——她是我的人。’   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架势。   顾关山颤抖道:“……我知道。”   顾关山知道这是一头关不住的野狼。而这头野狼的人生就不可能是按部就班的,注定戏剧化,注定不凡。   顾关山有什么能力保护沈泽?沈泽从来就不需要任何保护。   ——他是天生的保护者,天生的丛林猛兽。   拘不住,按不住,圈不住,养不熟的,从来都敢想敢做,从来都全力以赴。   “我愿意让……”她低声对沈泽的父亲说:“……让他试试,我愿意看着他。无论他富裕或贫穷,潦倒或是显贵,我都愿意相信他。”   沈建军那头没有说话。   顾关山颤声说:“叔叔,我认为……”   “……有些狼,注定是要在栅栏外奔跑的。”   -   沈建军挫败道:“我没见过你们这样的。”   “……反正退学没得谈,”沈建军叹了口气:“休学的话学籍能保留个两年吧,叔叔没上大学,很是后悔,眼界很受限,所以我还是希望沈泽能完成他的学业。”   顾关山笑了起来:“我会劝他的。”   沈建军也宽厚地笑了起来,在电话里说:“嗯,我就一直觉得关山你蛮好,今年暑假放假回来有空陪你阿姨逛逛街怎么样?你阿姨很相信你眼光的。”   雨声渐渐,穿过芝加哥的长夜和灯,高楼和公园。   顾关山笑眯眯道:“好呀,我还有几个星期就回去啦。”   沈建军又说:“回头帮我问问沈泽那个混球东西定了几号的机票——”   沈泽一把抢过了正在通话的手机,在顾关山惊愕的眼神里,对自己爸道:“——买了后天的机票,大后天到北京,剩下的没你的事儿了。”   ……   沈建军那头,瞬间炸了。   他爸那头肝火大盛,电话话筒哔哔地响,臭骂沈泽:“你就是仗着你翅膀硬了——”   顾关山听到他大骂沈泽是个混球,一直在旁边偷听,不是个狗东西——沈泽嚣张地拿着手机随便嗯了两声,就把顾关山抵在了阳台栏杆上。   顾关山理智地提醒他:“沈泽,叔叔生气……”   那句话还没说完,沈泽就拿着手机低头,在夜色和灯里,深深地亲吻了顾关山。   那一瞬间行星交汇,无数个月亮淌入河流,人类的文明荒芜又重建,恒星崩裂又聚于远方。   全世界的凌霄花绽放,春雷响彻那个雨季的末尾,多尾凤蝶被敛进了睡莲。   那是个春风化雨的春天。   沈泽辗转深吻她片刻,电话那头还能听到沈爸爸的声音,顾关山被亲得眼角都红了。   沈爸爸:“沈泽你给我等着!你他妈还装起死来了!”   顾关山又羞又耻,被逼得直发抖,他们唇微一分,沈泽方对电话那头道:“行,我等着,爸我们这里都晚上九点多了,睡了晚安。”   然后他啪一声摁了一下手机,顾关山羞耻得耳根都红了,埋在沈泽胸口小声道:“你、你不能这样……叔叔怎么说都是长辈……而且你什么时候九点睡过觉啊!你别骗他……”   沈泽说:“长辈怎么了?”   沈泽欠扁地哼了一声,从后裤兜里摸了个避孕套,问:“——长辈就能打扰晚辈性生活么?”   顾关山:“……”   顾关山羞耻而绝望道:“……沈泽,你给我……”   沈泽:“怎么了?还给你?顾关山你今晚怎么这么猴急?”   顾关山气愤大吼:“你给我滚——!!”   沈泽低头一看手机,通话界面仍亮着,通话时间一小时二十分钟,沈泽看通话界面时,那个秒的数字还嚣张地跳了一下——续命一秒。   沈泽:“……”   电话那头,沈爸爸沉默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晚尽量肝出二更,反正明天不用早起_(:3」∠)_……大概下章完结!!   第一百零五章·终   -   沈泽:“……”   顾关山都要被沈泽气死了, 心想还去和沈妈妈逛街——逛个屁, 暑假回家应该直接一根绳吊死在沈妈妈面前。   沈泽当机立断装作无事发生过, 啪地一声把电话挂了。   顾关山气得想打死他, 十分钟前还和沈爸爸吹沈泽吹得天花乱坠, 十分钟之后就得靠安慰自己后代的智商随妈妈而不是随爸爸来勉强维持要崩裂的神经。   沈泽赶紧安抚说:“……没事,没事,你别气啊。”   顾关山:“滚蛋!”   “顾关山……”沈泽嗤嗤地笑:“你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脸皮就这么薄?”   顾关山脸红起来, 推开沈泽回了房间,窗外仍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在自己的小床上一屁股坐下了。   床边的台灯下, 仍放着那个文件袋, 文件袋里装着厚厚的一打哑粉纸——是她在学校里那个贵的要死的,什么工艺都可以做的小印厂里印出来的东西, 凝聚着她几天的不眠不休的结果。   要把这个给沈泽吗?顾关山看着那个袋子,突然有点发怔。   顾关山以手指摸了摸那个纸袋, 沈泽就收了衣服,走了进来。   “我买了后天回国的机票, ”沈泽笑了一下,说:“上午十一点,你会送我的对不对?”   顾关山看着他,半天艰难地点了点头。   沈泽道:“我参加完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 就去办休学手续,先保留两年的学籍看看,我觉得我未必还会回去读, 但是有条路也没坏处。”   顾关山眼眶发红,轻轻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沈泽哂道:“——比普通北漂好一点的是我有个窝,但我可能会经常睡办公室……放心吧,我一定每天都让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如果不在家睡觉,睡前给你发定位。”   顾关山眼泪水都要出来了,沙哑道:“我……我又不喜欢查岗……”   “不一样的,”沈泽低声说:“……和在学校不一样的。”   顾关山心里酸楚至极,拼命忍着泪。   沈泽说:“花天酒地,推杯换盏……”   “……声色犬马。”   他坐在床边,以粗糙手指一抹女孩的眼眶。   “……我可能都要经历一遍。”   沈泽哑着嗓子说:“我不想你隔着成千上万公里,还因为这个而难受,顾关山,你和我谈恋爱也好,我们以后也好——”   顾关山眼泪吧嗒一声掉了出来,芝加哥的夜晚,狭窄的一居室,暖黄灯光如水泼洒一地,沈泽红着眼眶看着她。   “我不想你痛苦。”沈泽道:“不想你为我睡不着。”   “顾关山,我和你谈恋爱的那天,在我拉起你的手的时候——”   “——除了美好的东西,我什么都没想过给你。从那天起,我就没想过再让你掉眼泪。”   顾关山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哽咽道:“……嗯。”   “唉……显然我做的不咋地。”沈泽撩开她的头发,看着她的泪眼朦胧的眼睛,自嘲道:“……毕竟人生头一回。”   然后他轻柔地吻了吻顾关山的眼睛。   “头一回啊……”沈泽呢喃道:“……应该也没有第二回了,你对我宽容点。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沈泽,就是你的。”   -   沈泽那天最终也没哄好大哭的顾关山。   沈泽人生头一回遇到这么难哄的姓顾的小混蛋,他浑身解数都用了,就是哄不好,哇哇大哭,她哭的时候从来不听人劝,沈泽早有领教,但今天是结结实实地踢了块儿铁板。   “你小时候是有多难哄啊——”沈泽拿着纸巾,头疼地说:“哭得头不疼吗?你和我初中遇到的那个蹲在画室门口哭的小蘑菇头是什么关系?失散多年的姐妹?”   顾关山:“……”   顾关山声音顿时高了八度,愤怒道:“你还记着她——!还记得一个初中的小蘑菇头!沈泽你口口声声对我说是头一回——!”   沈泽有口难辩:“我不是我没有……”   事实证明和胡搅蛮缠的人讲理是没用的,何况是来自那位矜持至极的顾关山胡搅蛮缠——她不胡搅蛮缠则已,一缠就要命。顾关山将沈泽臭骂了一顿,骂完终于不哭了,脸上微微地发着红。   沈泽看着她通红的面颊,狐疑地想,该不会那妹妹头小姑娘就是顾关山本人吧?   也不是没可能么,正好在藤苑旁边,穿着他们校服,年纪也符合,还是跑画室的,那小臭脾气——越想越像。   ——然后,顾关山眼睛红红地眨巴眨巴了眼睛,难过地看着他。   沈泽:“……”   沈泽立刻认错:“我错了!”   顾关山哽哽咽咽地撇清自己:“其、其实没什么……我不该发火的,沈泽你心里有个白月光也正——”   沈泽:“……”   沈泽直接将顾关山摁进了枕头里,将台灯关了。   “你这话我就听不得了……”   他在黑暗里沙哑道。   “——老子的白月光是谁,你还不知道么?”   -   次日,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顾关山的身上。   她只穿着小吊带,睁开眼睛,在叮叮咚咚的噪音里发了一会儿呆,从床上爬了起来。   睁眼先看到的是床头的垃圾桶,太阳光洒在里面,垃圾桶里头躺着黏糊糊的纸巾和避孕套,她盯着那些东西怔了片刻,终于捂着脸痛苦地骂出一句:   “……狗东西。”   那位被点草的狗东西在厕所里遥遥喊道:“你终于醒了?!”   顾关山:“……”   “等会我给你下馄饨,我包的,”沈泽那头叮叮咚咚的,他说:“张阿姨配方!你最喜欢的三鲜馅儿,张阿姨还给你打包了一堆。”   顾关山扑哧笑了出来,掀开被子,去厕所洗脸刷牙,厕所里沈泽一手拿着锤子,另一手抓着毛巾架,朝外扯了扯。   “你这个房东不行,”沈泽打着赤膊,晃了晃毛巾架道:“连个毛巾架都不给你修,是吃干饭的吗?我也不太放心你去外面找修理工,毕竟现在这个世道——”   顾关山颇为吃惊:“哇……”   沈泽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随意地说:“总之,如今世道不安全。你男人把厨房橱柜给你修好了,你安的那些铃铛晃儿一样的柜子的螺丝给你紧了一遍。”   顾关山从镜子里看着沈泽。   沈泽一抹汗水,问:“——还有什么?”   顾关山眼眶有点发红:“……没有了。”   沈泽:“我明天就要走了,有什么要修的和我说。”   顾关山那一瞬间鼻尖发酸,喃喃道:“……真的,没有了。”   沈泽笑了起来,伸手一拧她的小鼻尖儿,坏坏地问:“怎么又要哭?想起我就腰软?”   顾关山眼泪吧嗒一声就掉了出来。   沈泽眼眶也红了。   他沙哑道:“姓顾的,这么多年,我把你捧在心尖儿上,你让我往东我就不敢往东南,你要星星我不给你月亮……”   沈泽眼眶通红地道:“可是,不行。”   “——这个不行。”   他站在芝加哥明媚的阳光里,浴室窗户外是个绵延铺展的春天,高楼如林,云层如放牧的草原,风城的花抖落花影,而沈泽眼眶通红地望着他的姑娘。   他的姑娘眼眶鼻尖俱是通红,说:“……我知道。”   “我不想让你走……”   “可是我知道,沈泽,”她哽咽着说:   “——我知道我不能留住你,就像你没有留过我一样。”   -   芝加哥清澈的早晨,顾关山坐在餐桌前啃着三鲜馅儿的馄饨,沈泽抱着一袋新鲜面包回来时,正看到顾关山正低头对着电脑。   那个场景其实非常静谧,沈泽上来时顺手买了两盆小多肉。她那个小单间小小的,阳台上的纱帘吹拂,阳台上晾着沈泽的衣服,两个人的牙刷放在镜子前,顾关山牙刷非常幼稚,上头印着line friends的那只黄鸭子。   沈泽笑了笑,突然生出了一种——这场景,说不定就是他们未来生活的想法。   他们在这一个星期的时间,就像世间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同居,共眠。   他们两个人在挤厕所的时候打嘴炮,顾关山嫌弃沈泽做的菜难吃,结果自己做得更黑暗——沈泽陪她去上课,一起挤CTA,睡觉时老被柯基屁股糊弄,他们一起被餐厅的三明治噎得翻白眼。   他们一起手牵手走过了灯火通明的长街,穿过了连绵雨幕。   沈泽在那些阳光明媚的早晨,带着满唇的剃须泡沫,亲吻他的女孩。   这世界对他们残酷至极,却又会在这样边边角角的地方,为他们留下花和春天。   沈泽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会露出来,他说:“你干嘛呢?”   顾关山吓了一跳,立即把电脑合上了。   沈泽狐疑地眯起眼睛:“嗯?”   顾关山慌忙地挥了挥手,道:“没什么!没什么,沈泽你买了电脑——不,买了面包回来呀?”   那是肉眼可见的慌张,也不知道在电脑上做了什么,沈泽笑了笑道:“刚烤的面包,还热乎。”   “……等你回国了,”沈泽将面包放在桌上,坐在顾关山的对面,笑道:“就搬去和我一起住。虽然还有些日子,但是想想这个未来,就觉得也不算很难捱。”   顾关山笑了起来:“好呀。”   “你还有两年多毕业……”沈泽温和地道:“而且关山你马上就回国了,离回国还有几天呀?机票买好了没有?”   他像是生怕顾关山会哭,小心翼翼地哄着她。   顾关山笑了起来:“大概六月中旬Final结束回国,还有两个多星期。机票还没定,等我明天送你去机场之后,和我爸商量一下回国的时间吧。”   沈泽也笑,捏捏她的腮帮,顾关山被他喂得稍微胖了一点儿——沈泽捏着她脸上的那小软肉颇有成就感:“你看,哪有这么难捱?高三的时候我们两个星期未必能见一次呢。所以我们两个星期之后北京见?”   顾关山终于有了点破涕为笑的意思,她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好呀。”   沈泽笑眯眯地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问:“关山,你刚刚到底在做什么呀?怎么这么慌张?”   顾关山眼眶不红,脸红了。   “没……没什么,”她羞耻地说:“……我……我给你准备了一点东西。”   她说着,拿出了一个U盘,交给了沈泽。   “这个u盘里的东西,打印出来的版本,被我放在我昨天给你的那个文件袋里了。”顾关山不好意思地道:“……其实质量非常普通,但是我想着,这大概是我唯一能……力所能及地,亲手帮到你的东西。”   沈泽微一怔,将那个在床头放了许久的文件袋拿了过来。   顾关山耳根都有些发红,小声道:“我……”   沈泽拆开那个文件袋,发现里面是一堆哑粉纸打印的——APP界面概念设计。   那个设计使用的是他们上一个团队的构思,从APP启动界面到登陆界面,再到支付和挂号界面,大概是因为赶工的原因,做得有些粗糙,风格却非常、非常的独特。   顾关山是个个人风格极为强烈的设计师,而且是个会在生活里用脑子的人,这种人对产品的见解往往非常认真,虽不至于是个当上产品经理的程度,但沈泽粗略一翻,就觉得她的见解非常独到。   那套设计以顾关山最近喜欢用的几何和直线元素为主,包括icon、UI视觉、用户主界面,使用界面,甚至还有顾关山根据自己的理解添加的需求部分,连按键和渐变动画都做了。   沈泽吃惊地道:“……你不是学插画的么?!”   顾关山腼腆地说:“我什么都做呀,我们鼓励try everything。”   沈泽一张张的翻,顾关山做了足有六十多页的版式设计,打印出来的部分上还用油漆笔添加了批注,还有好几张是清晰可见的设计思路,全是一张一张的参考图和笔记。   顾关山小声道:“源文件我给你装进u盘里面了,如果有什么修改的需求可以找我,也可以找你自己以后合作的设计师,原图素材也都在U盘里面……”   沈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也不确定你需不需要……”她不好意思地说:“但是有这么个东西在,看上去应该会正规一些,后期也会帮你节省开支。”   在他失败落魄的那个夜晚,顾关山已经在给他创造全新的翅膀。   沈泽哑声道:“……很漂亮。”   “我……太喜欢了。”他沙哑地说。   顾关山笑了起来,说:“那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好伺候的甲方了——不过我欢迎你找我进行修改哟。只要你别拽着我让我一个像素一个像素的挪就行。”   沈泽嗤地笑了出来来:“少看不起你男人。我还让你返稿?我这么拼命不就是为了让你殴打那些让你返稿的辣鸡甲方么?”   顾关山脑袋上青筋一爆:“你最近好喜欢这个称呼啊?!”   沈泽嗤嗤地笑了起来,问:“我不是你男人吗?”   顾关山坐在他的对面,看了他一会儿,也笑得眼睛像一轮小月牙儿。   沈泽捏紧了手里的那一沓设计稿,属于芝加哥夏天的,蔚蓝的风柔和地灌了进来。   满城的风,郁金香摇曳,像是在为他送行。   -   ……   ……   出租车车窗外,沿途樟树青翠,阳光犹如流淌的黄金,泼泼洒洒地坠下来。   沿途的高速公路旁,郁金香和绯红的浆果花盛放,他们的司机是个新奥尔良口音的黑人大叔,有个圆滚滚的鼻子,格外的豪放。沈泽拎着个背包,牵着身旁穿着长裙的女孩的手指。   司机友善地问他们:“你们是来旅游的吗?还是去旅游?”   顾关山笑道:“不是,他是来探亲的,我的男朋友,我是本地学生。”   司机豪放大笑,问:“你是IlliArts的?”   沈泽闻言讶异道:“她这么明显吗?”   司机笑道:“那当然,这个女孩一看就是个天生搞艺术的,那眼神里的光,再合适没有了。”   顾关山柔和一笑,她的笑容在阳光里显得格外温暖,犹如春天凌空飞起的白雀。   沈泽也笑着说:“这倒是——我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比她更有才华的女孩。”   “有才华好呀,这就是要到暑假了……”黑人司机拧开了CD机,怀念道:“……学生的生活可真好。”   车上的CD机里放着一首颇生僻的歌曲,一个沙哑的男声在钢琴声中唱道:   “Cause everytime we touch   I feel the static……   Everytime we kiss   I swear I could fly……”   沈泽用力地捏了捏顾关山的手指。   阳光斑驳地洒了进来,顾关山心里却没有半分分离前的不安感,她知道沈泽就在她的身侧,是一个鲜活的人,掌心干燥,带着阳光的味道。阳光正映着他硬挺的鼻梁,繁花盛开在他的身后。   顾关山想起她以前听老人说过,有这样的鼻梁的男人,都是有狼性的。   “You make me rise when I fall……”   ——当我坠落深谷,你令我翱翔天际。   那男声沙哑而满怀希望地唱着,顾关山终于看见前方奥黑尔机场环形的建筑,而那天穹蓝得能滴出颜料。那个黑人司机咔地一停车,笑得满脸是白牙,握着方向盘友好地道别:“再见啦,小情侣们。”   顾关山笑着冲他挥了挥手,司机大约心情不错,笑道:   “——孩子,你这眼神里的光,再合适没有了!”   顾关山开怀大笑,那实在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适合远行,适合启程,适合冒险。   她在国际出发的门口拉着沈泽的手指,周围来来往往的尽是各种肤色的人,他们在这里短暂相聚,又迭然四散向远方。   沈泽在阳光下站着,突然说:“你记不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最后一场散伙饭?”   顾关山笑眯眯:“记得呀,你装醉来着,可坏了。”   沈泽尬道:“你老记得我欺负你……我刚刚突然想起来,高中毕业散伙饭那天,我们一起唱的骊歌。”   “人生难得是欢聚,”顾关山努力想了想,想起下一句:“——唯有别离多?”   沈泽惬意道:“是。”   沈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这句话,其实是有逻辑漏洞的。”沈泽严谨地说:“欢聚必然在前,可别离不一定在后,欢聚是必要条件,但别离不是必然结果。有欢聚不一定有别离,但别离必须需要欢聚作为前提,由此可推出,人生的欢聚肯定比别离多。”   顾关山:“……”   顾关山听了沈泽的BB之后,心非常的塞:“你终于把证明题做到李叔同身上去了?”   沈泽哼了一声,对李叔同的逻辑非常不以为然……   “虽然这逻辑关系摆在这了,”他嚣张道:“却不代表姓顾的小混蛋你,今天送我走的时候不用哭。”   沈泽欠踹道:“多哭两声,我肯定哄你。”   顾关山:“……”   万里无云,天空低垂而晴朗,机场之外,原野中黄花摇曳。   顾关山站在国际出发的门口,被大太阳晒得睁不开眼睛,沈泽怕她晒着,温柔地以手帮她遮了遮眉眼。   顾关山小声道:“……最终还是要送你走呀。”   沈泽笑了笑。   “多不公平呀……”顾关山不无心酸地小声道:“……沈泽,是你追我的,可这么多年,你几乎都没和我说过你爱我。”   沈泽眼都不眨地说:“我一个大老爷们,不干这么娘炮的事情。”   顾关山挣扎道:“这不是娘炮!让别人知道自己爱他不是什么丢脸的事,相反非常勇敢……”   顾关山说着说着,就有点委屈。   ——仔细一想,沈泽还真就是一句都没说过,从十七岁的那一年开始,这么多年,扯到‘爱’这个字时,他永远沉默得像块岩石。   沈泽眉毛微微一挑,问:“勇敢?顾关山,你知道什么是勇敢吗?”   顾关山心塞地挣扎着想作他:“反正——”   机场门口车水马龙,人群川流不息,太阳泼洒下耀眼的光辉,沈泽捉住了顾关山的小臂,她的腕骨仍然纤细削薄,仿佛一捏就能捏碎。   ——然后沈泽在河流般的,来来往往的的人群中,虔诚地亲吻了她光洁柔软的小臂。   那个位置曾经有淤青,曾经满是黄黄紫紫的颜色。   而沈泽的吻非常的柔软,犹如在亲吻自己一生的宝物。   多年前,一中大课间的白山墙外,一班的沈泽捉住了顾关山的胳膊,凶巴巴地追问她校服下的青紫淤痕是什么,要去替她寻仇。   “……这才是勇敢。”   他嚣张地道。   花朵曾在一百个早晨开花,那星星曾在天空被吹散,那一瞬间时间倒流又回涌,十七岁的沈泽从未走开。   他一直记得。他什么都记得。   他的每个承诺。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每个誓言。他的一分一秒。   ——那个保护的誓言,沈泽不曾遗忘过半分。   沈泽桀骜不驯地一挥手,对顾关山说:“走了——陪你男人去打登机牌。”   顾关山满眼的泪水,嘴唇都在发抖,重重地点了点头。   机场的人声回归她的耳朵,沈泽牵住顾关山的手,慢慢地和她十指交握,走进机场的大厅。   “不该告诉你的……”沈泽哂道:“……你大概早忘了吧。”   顾关山带着哭腔说:“……瞎讲,老污蔑我,我记得比你清楚。”   沈泽笑了起来。   “怎么这么嘴硬呢?”沈泽酸涩地问。   “……嗯?怎么不说话?”   “我的姑娘。”   前方的落地玻璃外是停机坪,是蔚蓝天空,是飞机和平原高塔,是整个辽阔世界。   ……   ……   少年我愿你行万里路,我愿你乘风破浪。   我愿你历经贫穷病痛仍为赤子,我愿你脊梁永远挺直,我愿你立于世界之巅,荣光万丈。   ——她是我的姑娘·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晚是因为这一章非常非常的长!我写了一整天TAT后面还有番外!感谢茶茶、大音、_人字拖、云朵有点甜的地雷~感谢21999635的手榴弹!-然,然后求一波作收和《我想弄哭你啊》的预收TvT……后面还有番外番外番外! 本书由 人间四月天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