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懒懒の小兔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新婚日记 作者:居尼尔斯 文案 不知道为什么,杨壮壮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把那兰当小男孩,明明她年纪比他小。 【提醒】作者喜欢被催文。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职场 主角:那兰,杨壮壮 ┃ 配角:曾有为 ┃ 其它:居尼尔斯 ================== ☆、第一篇   (1)   那兰刚打算关灯睡觉,听到敲门声。这个时间点来敲门的人别无其他,那兰颇不情愿地起身开门。   杨壮壮站在门口,一脸诚恳的样子。   “兰兰……”   “那兰。”他纠正她,第无数次。   “那兰。”她挤了个腼腆的笑容,“帮我套个被套呗。”   那兰翻了个白眼之后直接关门,没关上,杨壮壮半截身子卡在门缝里,脚也伸进他房间,泼皮无赖的行径。那兰低头看她的脚,再抬头看她的脸,很想立刻把她从这个星球扔出去。   杨壮壮买的被套是米白色,上面趴着两只巨大的小黄鸡。这是自她搬进来,那兰第一次进她房间。她先爬到床上,笑着说:“主要好像是我的被套买大了,就特别难套。”   “你最好快点。”   “好好好。”杨壮壮跪在床头,一把扯起被套,“来吧!”   “你不会套被子?”她的动作看起来很笨拙。   “会啊。”   那兰放弃和她交谈,牵起被套两个边角,抖了抖。   “开口在你那边,把被芯放进去。”   “背心?”   “……”   “哦哦哦,你是说被子。”杨壮壮飞快扯起身边的被芯,一股脑塞进了被套。   那兰没有动,瞪她的眼神越发犀利,杨壮壮不明所以,塞被芯的动作停下来,末了,那兰无奈道:“算了,你别动手。”   他用五分钟把被芯装进被套,杨壮壮就在旁边干站着。   最后,他牵着被角抖了抖,一脸无语地看着手下空半截的被子——如她所说,被套买大了,足足大了一半。   他忽然想起谢廷对杨壮壮的评价:胸大无脑。   与此同时,他始终轻蔑不屑的目光扫过穿睡衣的杨壮壮胸前。   果然。   他把被子扔在她床上,掉头就走。   杨壮壮大步迈过来拦住他。   “谢谢你。”她的脸上已经没有刚才故作的客气。   “不用。”   “如果你肯告诉我这床多大,我就不会买错尺寸了。”   “你这是在怪我?”那兰挑眉道。   “算是吧。”   那兰冷哼,绕开她,没有接话,他不该忘了她的品性,过河拆桥的女人。   (2)   科技园距那兰和杨壮壮的家只有三站地铁,九点半上班,那兰九点出发。   杨壮壮不同,她每天八点半出发。   所以,两人早上从来没有碰面的机会。   杨壮壮和那兰同在T&C公司一个名叫IFT的项目组。该项目组共十二名员工,十一个男人,只有杨壮壮一个女人,她在组内风评很不好,因为她进公司的路子不太正。   据说她是自荐的。   听闻傅言昭在西安招聘的时候,杨壮壮半夜十一点敲他房间门,两人在房间聊到凌晨两点,杨壮壮得到一个特招的实习机会。   孤男寡女,同室独处三个多小时,加上傅言昭之前的名声,用头发丝都能想到,杨壮壮是怎样得到的工作机会。   要知道,IFT是T&C战略级项目,项目负责人是傅言昭,公司级副总裁。而杨壮壮,非研究生毕业不说,本科的学校连个211都不算,她凭什么进这个万万里挑一的项目组?   当然,这些都不构成那兰反感她的原因。   他讨厌她,只因为一件事——她是他的未婚妻。   自从两周前她搬进他家,那兰每一天都在想,他该怎么把她从自己的视野半径内赶走。   上班高峰期,那兰终于等来电梯。   电梯门刚要关上,张闻打着呵欠走进来。看见角落的那兰,他先打了个招呼。   “兰妹也这么早。”   电梯里立时有好几双眼睛看过来,那兰瞬间红了脸,张闻见了,觉醒了大半,笑着打趣他:“又脸红了你。”   那兰不着痕迹地掐住他的手腕,脸色不变。   “蚊子哥早。”   张闻被掐到脸色发青,终于求饶:“不敢不敢,兰哥您早。”   电梯到层,张闻被那兰拽着手腕走出电梯。   “下次再当众叫我……”   “知道了知道了。”   那兰放开他,伸手从包里找出工卡,刷了门禁后,他将工卡戴上脖子。   蓝色的工卡,证件照上的人微微笑着,唇红齿白,翩翩少年。证件照下写着他的职位:工程师。   IFT项目每周三和周五开全组例会,这天是周三。   例会时间是十点,那兰先在工位上短暂处理了一下手头的工作。直到身后张闻拍他肩膀喊他开会,他才保存了工作日志,准备开会。   这时,一阵浓郁的咖啡香入鼻,那兰抬头,见杨壮壮半拎半抱了一打外带咖啡,正小心翼翼往会议室走。   那兰皱了皱眉,四目扫了一遍办公间,没有人帮她。   他起身,身后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   “就别大发善心了。”张闻轻声道。   那兰转头看他,眼神不解。   “这姑娘在咱们组留不长。”   “她手上拎了……”   “没人让她做这事。”张闻打断他。   那兰移开他的手,他不喜欢杨壮壮,也希望她尽快离开他的视线,可这不代表着,他要为此变成一个冷漠的人。   那兰起身时,杨壮壮已经将十二杯咖啡运进会议室。   在会议室门口,那兰听见里面传出项目负责人李悟雄浑的声音:“你是Project Manager,项目经理。不是秘书,也不是外卖小妹。以后,这种事少做。”分明是在训斥她。   “举手之劳而已。”杨壮壮的语气里没有一点委屈,听起来很轻松。   “举手之劳?你家钱很多吗?”李悟没好气地说。   然后是杨壮壮没皮没脸的笑声。   那兰抬步走进去,心道,她家还真是钱很多,暴发户。   这场会议持续开了近两个小时,作为新晋员工,那兰多半是听领导发言。他听得认真,咖啡一口也没喝。会后,程序小组内部开了个技术短会。到午餐时,已经是一点多了,张闻提议:“组内聚个餐吧。”   “行,蚊子看看吃哪家。”程序组负责人邵博文道。   那兰收拾东西出会议室,一眼看见杨壮壮那个鬏——谢廷说那叫丸子头——项目组办公间只有她一个人。这不是第一天发生的事,那兰依稀记得,似乎从她进项目组以来,一直都是一个人吃饭。没有人孤立她,可她确实就是被孤立了。    ☆、第二篇   (3)   这天加完班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杨壮壮不在。那兰揉了揉眼睛,想起自己离开公司前忘了看杨壮壮有没有走。   窗外突然响起一声巨雷,台风最近在春森活动。那兰换了拖鞋,去洗手间仔仔细细洗了手,又仔仔细细擦干,走去阳台收衣服。晾衣架有两个,那兰一个,杨壮壮一个。他在杨壮壮的晾衣架前站定,目光极速掠过她那一排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内衣裤,红着脸把她的晾衣架也推进了客厅,在沙发旁放好。   收好衣物洗澡前,那兰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里问那兰和杨壮壮相处的情况。那兰不习惯骗人,诚实道:“还在了解阶段。”   “这也正常,如果了解完,你们最后还是处不来,起码我和你爷爷还有个交代。”父亲说,“好歹咱们承了人家的情。”   “我知道。”那兰语气很平静。他不是那种对长辈安排很抵触的男孩子,相反,他十分理解父母的作为,父母一向很尊重他,杨壮壮是个例外,也是个意外。   挂完电话,那兰的微信APP上忽然弹出几十条消息提醒,他有强迫症,点开微信界面,看见好友栏里有五条验证消息。从上到下扫过去,看名字,都是封培班上的女生。   其余的,都是曾有为发来的微信:   ——加下佳佳呗。   ——还有靓靓。   ——贝贝。   ——她们问了我好久,我拗不过,就给她们了。   ——好兄弟,看在我的面子上,加一下。   ——加了没?   ——你在没?   那兰翻了个白眼,点开微信设置界面,将所有能搜索到他的功能都关了。随后,他回了曾有为一条微信。   ——我不在。   洗完澡出来,杨壮壮还没回家。那兰在淋浴间门口听了许久外面的雨声,又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心道,她到底在瞎拼什么?   问题没想出答案,他也没有在外面停留,擦着头发进了房间。   再打开微信时,又一堆@消息弹出来,曾有为刚把他拉进一个微信群,@他的消息全部来自曾有为:   ——兰兰现在还单身哦。   ——兰兰在绿景豪苑全款买了套八十平的房哦。   ——兰兰喜欢长头发妹子。   ——兰兰王者荣耀打得好,科技园第一露娜。   ——……   那兰气结,刚想勒令曾有为停止这种行为,一则新消息传来:   “你王者荣耀打得很好啊?”来自杨壮壮。   那兰没回,在曾有为@他的群里,他看到杨壮壮也在。   “怎么在家没见你玩啊,我怎么都玩不好,能教我不?[吐舌表情]”杨壮壮又一则消息发来。   那兰依旧没有回,他刚退了群,正在给曾有为发消息。   “那就这么说好了,我还有十分钟到家,到家你教我啊。”杨壮壮的第三则消息弹出。   他怎么就和她说好了?那兰真是纳了闷了。   (4)   杨壮壮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搜寻那兰的身影,她甚至鞋还来不及脱。   那兰不在客厅。   她举着手机,背着包,直冲那兰房门口,大力敲响他的门。毫不夸张地说,门那边的那兰在此时此刻的杨壮壮心里,无异于天神一般的存在。   就因为那兰王者荣耀打得好。   杨壮壮在T&C的试用期是三个月,三个月结束,她是走是留全凭导师李悟决定。即使她是傅言昭亲自招来的实习生,李悟却根本没有给过她一点好脸色。这种公正不阿的态度一方面让杨壮壮对T&C的企业文化很欣赏,另一方面她也实在很苦恼,根本不知道怎么讨好他。   更令杨壮壮感到忧伤的是,项目组不止李悟不喜欢她,其他所有人都不喜欢她。   不意外。IFT整个项目组全是男人,只有她一个女人,尽管她不认为这家公司有性别歧视存在,可事实情况就是,这个项目组的男性都对她没有信任感。   对此,利冉曾经这么教她:“你想在T&C受欢迎,办法只有一个,每天穿低胸。准保你职场路一顺到底。”   杨壮壮胸怀宝藏,怎么会不知道这种简单的道理?可她实在不稀罕这么做。   “太Low了,我还不如在家啃我爸的老。”她对利冉这么说。   然而就在刚刚,她在一个T&C新员工群里看到有人说那兰王者荣耀打得好,坦白说,这是杨壮壮来春森实习两周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原因很简单:王者荣耀是T&C整个公司的社交利器,IFT项目组也不例外。凭杨壮壮每天对组员们的观察,她丝毫不怀疑,如果她能把这款游戏玩好,将会带着怎样神奇的光环荣登组内、甚至公司内社交达人。   想到这些,杨壮壮敲门敲得更起劲了。   那兰打开门时,表情很不友好,杨壮壮赶在他发火之前先开口道:“教我打王者,学成之后我有重谢。”   “没——”   “学成之后我可以马上搬出去!”杨壮壮扔出杀手锏——虽然她绝不会这么做。   那兰果然来了兴趣。   “学成是什么定义?”   “就是起码把我教到王者级别。”   那兰翻了个白眼,伸手关门,杨壮壮赶紧用老招数,伸腿卡住。   “不然你说。”   “你现在排位什么等级段?”那兰问。   “倔强青铜。”   “玩多久了?”那兰又问。   “一个礼拜。”杨壮壮之所以会打王者荣耀这款游戏,也是为了尽快融入集体。她前后找过亲戚朋友一起玩,排位匹配都试过,可她就是玩不好,所以一直不敢加入组内同事们的战局,深怕坑了他们,反被讨厌。   那兰没说话,低头看着她,眼神颇认真。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学这个游戏?”   “这款游戏很好玩,我很喜欢。”   “假话。”   “好吧,我说,其实我喜欢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喜欢打这个游戏,我想学会这个游戏,好认识他,等我认识他,他也喜欢上我,我们就会在一起,我也就会自然而然搬出去了。”杨壮壮的胡诌一向信手拈来。   那兰看着她,似在辨别她话里的真假。   杨壮壮极尽可能地露出深情模样,她确实需要他,需要他帮她,但她绝不会告诉他真相,她做这一切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能在IFT留下。   “好吧,我教你。”那兰终于松口。   “一周能学会吗?”   “看你资质。”   “怎么看资质?”   “先和我打一局。” ☆、第三篇   (5)   “‘别抢野’是你?”杨壮壮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组队信息道。此时正是北京时间晚上十一点四十七,她和那兰两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准备打一局匹配。   “小号。”那兰说。   外面一道雷声响过,依稀听得到雨声,杨壮壮不确定,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机屏幕上。   “你玩什么?”那兰问。   “你觉得我玩什么比较好?”   虽然他盯着手机屏幕在看,杨壮壮还是看到他翻了道白眼。   “会玩什么选什么,我看下你意识。”   “那我玩甄姬可以吗?”甄姬是杨壮壮玩得稍微比较熟练的英雄。   “玩呗。”   那兰选了橘右京。   “你不是科技园第一露娜吗?为什么不玩露娜?”游戏加载时,杨壮壮问。   那兰没理她。   杨壮壮撇了撇嘴,暗道,小屁孩。   杨壮壮一打这游戏心就慌,很怕死。她决定跟在那兰身后。   “去中路,别跟着我。”在杨壮壮帮那兰打完一个红Buff之后,那兰说。   “我不跟着你你怎么看得到我的资质啊?”   “看到左上角小地图吗?”那兰问。   “看到。”   “去我点的这个地方。”   杨壮壮很听话地走去他在地图上示意的地点,对面一个英雄已经把小兵清完,正在打他们的中路塔。   “多升二技能,清兵线,这个你会?”   “我会。”   “和你对线的法师是貂蝉,小心她的一技能。”   “她的一技能是什么?”杨壮壮正接着话,对面貂蝉突然冲到她身边,给她戴了朵粉色的小花。   “在你头上了。”那兰道。   连续打完三四波兵之后,杨壮壮突然看到前面草丛里躲了个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兰。   “你在考察我的资质吗?”杨壮壮问。   “我在准备杀人。”   “我看攻略上说,安琪拉、王昭君还有一个谁,反正都是法师,就她们三个才爱钻草丛,怎么你也躲草丛啊?”   那兰没接话,下一秒——确切地说,应该是四到五秒,他把杨壮壮对面的貂蝉杀了。   杨壮壮抬起头来看那兰。   “你怎么做到的?她明明还有很多血!”   “好好带兵线。”那兰没有理会她的吹捧。游戏里,橘右京杀完人又继续打野去了。   “为什么我要带兵线,你就不用带啊?”杨壮壮一边用甄姬的弹弹球弹小兵,一边问。   “攻略没告诉你吗?”   “攻略只告诉我该这么做,没教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知道该怎么做就行了。”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   “……”   杨壮壮带兵线的间隙,那兰又杀了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我要带兵线带到什么时候?”   “推掉中路塔。”   “可我想杀……”杨壮壮话音未落,游戏里甄姬身边突然蹿出一个英雄,三两下把她杀了。   游戏音效:You h□□e been slayed。   “我本来想说我想杀人的。”杨壮壮说。   “你先学会带兵线。”   “我兵线明明已经带得很好了。”   “刚刚死的是谁?”   “是她偷袭我。”   “你玩输出位,除了带兵线,保命也是一项基本能力。”   “她偷袭我啊。”杨壮壮重复道。   “你可以让她下次杀你之前通知你一下。”   杨壮壮听出他话里的讽刺,没有再继续接话。   十五分钟过去,游戏结束。那兰是MVP,带领他们队伍取得了胜利。整局游戏,他一次都没死,杨壮壮死了三次。   北京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那兰从沙发上起身,看起来是要进房间。   “我的资质怎么样?”杨壮壮大步跨到他面前,堵住他问。   “很差劲。”那兰往后退开了一点距离。   “差劲代表还有进步的空间对不对?”   “你先学会带兵线,赚经济,躲刺客。实在学不会,就去玩坦克。”   “我不喜欢玩坦克。”   “你还挑?”   “我也想尝尝杀人的滋味。”   那兰转身要走,杨壮壮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先别急着走啊!”   那兰想脱开她的掣肘,不过没成功。   杨壮壮眼见他的脸在客厅灯光照耀下由白转红,心中好笑,道:“你害羞啊?”   “先放开我。”那兰朝她递了个松手的眼色。   “我不放,咱们婚房都买了,早晚都得走上这一步。”   那兰瞪着她。   “不许瞪我。”   在两人漫长的对视下,那兰的神情慢慢恢复平静。   “你喜欢的人知道你已婚了吗?”他轻描淡写问。   “不重要,如果他喜欢我,我就告诉他我们是假结婚骗长辈,如果他不喜欢我,和你结婚,我也不亏。”   “你有没有羞耻心啊?”   “我当然有,不过你说的事不算在羞耻心里面。”   “也是,你有前科在先,羞耻心这种——”   杨壮壮放开了他,与此同时,她先前嬉皮笑脸的表情也一并收回,大约是她的表情转变太陡然,剩下的话,那兰没有说完。   “什么前科?”杨壮壮正色问。   那兰移开视线,咳了咳。   “打王者,经济是关键,你要想赢——”   “那兰。”杨壮壮打断他,“我的前科是什么?”   “我不想说。”   “是说我和傅言昭?”   那兰没有答话,也没有看她。   “我说我和傅言昭什么也没有,你信吗?”   “和我无关。”   “那就不要在私底下散播这种传言。”   “我没那么无聊。”那兰的语气和神情都变了,“瓜田李下的事,你自己做了就认,没做就不认,至于别人怎么说怎么想,你就算想管也管不了。”话毕,他径直走进了房间。   杨壮壮在原地呆愣半晌,他在生个什么气?   (6)   杨壮壮出门前把晾衣架重新推了出去,春森这几日台风过境,白天晴,夜里雨。虽然她回家晚,她知道,那兰一定会帮她收衣服。   工作日的早餐,杨壮壮都在路上解决。上周末她报了一个流程管理专业技术课,课程内容很紧实,需要在工作日花时间消化。她会挑各种业余时间钻研,几乎到了大便时间也不放过的程度,打王者荣耀的时间就推迟到了更晚。   地铁十五分钟到科技园,加上十分钟步行,杨壮壮总能赶在九点前到公司。组里每天来得最早的除了杨壮壮,还有产品组一位负责市场调研的同事,柯沁,组里其他人都叫他“阿柯”,他是杨壮壮坚持早到公司的重要因素之一——外形上,柯沁是杨壮壮的理想型。   “早。”杨壮壮主动和他打招呼。   柯沁朝她递了个浅浅的笑容,他的长相很清淡,眉宇间有一股和这个时代相悖的沉静气质,让人觉得很舒服。   打卡上班后,杨壮壮有三十分钟的时间为一天的工作做准备:看产品经理写的策划案,看设计师出的设计稿,看合入表、排期表、进度表。IFT项目组最新研发的是款实景地图软件,公司给的研发期限是半年,项目周期十分紧张。   就在杨壮壮盯着进度表对事项的时候,设计组组长赵长喜突然走到她工位前,他先是敲了敲她杨壮壮工位的格子板,也不等她反应便径直开口说:“我组里范雅微,家里有事,请假几天,设计组这块的工作相应要Delay几天。”   “请假几天呢?”杨壮壮起身时拿出笔和便利贴,准备记下。   “少的话三天,多的话一周,还没确定。”   “那,您和李悟老师说过了吗?”   “他在外地培训,让我有事找你。”   “他在外地啊?”这消息李悟没有告诉她。   赵长喜看起来不想和她多聊什么,眼神中微微有些不耐烦。   “你知会下程序和测试。”   “哦,好的,没问题。”杨壮壮微笑着在便利贴上记下了。   杨壮壮原本以为,设计组请假这事,应该是常理之内。她只要按流程,通知下程序和测试,相关事项后移就行。她没想到,这项极其简单的,只需要口头通知的工作,会让她在程序组那边碰一个大壁。   “程序不会delay,测试也不会。”程序组组长邵博文神情严肃地对杨壮壮说,“至于设计那边的进度,我们不管。如果到时候设计资源没出,我们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杨壮壮斟酌了一下用词,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问:“‘自己的方式’是?”   “你不懂。”   杨壮壮的笑容不可避免地僵在了脸上。   “测试,我们请的是外包,他们给到的排期只有那几天,后面已经排给了别的项目,如果十二月十二日这个内测时间不变,那就别和我谈工作delay的可能,我们程序组照常工作。”   “可……”   “你要是搞不清楚状况就别跟我这浪费时间,等李悟回来吧。”   邵博文声音很大,整个办公室都能听到,杨壮壮心里有点羞窘,有点懊恼,有点委屈……大概是滋味太杂糅,反倒没有特别难过。她低头吸了口气,调整情绪道:“博文哥您先别急,我记下这个状况,待会儿和我导师打电话,问下他怎么处理。”   邵博文没接话,斜觑了她一眼便走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囍 ☆、第四篇   (7)   杨壮壮被邵博文当众训斥的事,很快成为八卦小旋风张闻的新谈资。中午在食堂,张闻满脸八卦的样子对那兰提起这事:“……波壮真的太惨了,博哥股票大亏,气得要死,她算是撞枪口上了。”   “波壮?”那兰拎出一个关键词。   “就是杨壮壮。”   说完,张闻还动作夸张地伸手在自己胸前比了比,显然是在解释他口中“波壮”的含义,见他这样,那兰心中说不上来的不舒服,他直言道:“别那么喊她。”   “欸?你这是在……维护她?你喜欢她那型?”   “她哪型?”那兰道,“是你们太针对她了。”   “针对她倒没有。只是这种花瓶,摆在我们组,不合适。”   那兰没接话,他不懂为什么张闻会用“花瓶”这样一个词形容杨壮壮。   “她是boss的人,要是老老实实待在项目组,听话不惹事还好,偏偏她不听话,还爱表现,这种人,最麻烦。”张闻一边把那兰往食堂角落拉,一边压低声音道,“这种女的,咱们公司很多。有些领导把她们招进来,美其名曰是员工福利,美女嘛,大家都喜欢,就是传说中的‘程序员鼓励师’。可你我都知道,美女只能欣赏,谈谈恋爱结结婚,行。做同事……不行,不,应该是,绝对不行。”   “为什么?”   “没为什么,无数前例证明,越漂亮的女人,工作能力越低。”   张闻的看法,那兰并不认同,不过他向来不喜欢与人争辩,也就没有继续就各自观点展开讨论,他比较困惑的是,杨壮壮真的有漂亮到让他们对她的工作能力完全没有信心的地步?   两人端着餐盘落座,张闻左右探看了一番,用更小的声音说:“杨壮壮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李悟绝不会留她,你清楚这点就行。”   那兰朝他扬了扬眉,满脸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的样子。果然,张闻立刻凑近他,接着说:“李悟的前妻跟一位高富帅跑了,这事对他影响很大,导致他对漂亮女人有偏见,恐怕改不了,不然你以为杨壮壮日子为什么这么难过。”   这段八卦,那兰没听过。张闻说得很有劲,他却发自内心的觉得很没劲。然而,张闻的话对他还是有了些影响,起码他心中已有了新打算,他确实不应该插手杨壮壮工作上的事,相反,他该让她自己充分经历挫折,然后知难而退,这对她才是最好的结果,对他,也是不错的结果。   (8)   杨壮壮的午餐是赛百味。   导师李悟十二点半以后才有空,她得守着他的时间,以免错过和他沟通设计组工作Delay的问题。   这一等,就等到了一点四十。中午一点到两点,是T&C公司统一的关灯午休时间,怕打扰到正睡觉的同事,杨壮壮握着手机走去了会议室。   “什么情况?”   李悟在电话里用的是惯常的重低音,配合着问话,多少有点质问的意味。杨壮壮吞了吞口水,简明扼要道:“设计组有位同事请假,导致设计工作Delay,上午和博文哥沟通,他坚持按原来的排期走,不等设计资源。他说,产品届时测试,会用程序的方式解决美术资源缺失的问题。”   “设计Delay几天?”   “这个……长喜哥说还不确定。”   “设计和程序是两块可以独立进行的工作,你先弄清楚设计组要Delay几天,能否赶在各类资源合入前完成,如果能完成,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看过合入表吗?”   “看过。”   电话那端李悟沉默了几秒,这几秒的时间里,杨壮壮感觉自己在鬼门关外徘徊。随后,李悟轻哼了一声,从语气可以判别,他的轻哼传递的是不信任和不耐烦的情绪。   “你要真看过就不会问我了。”李悟说完就挂了电话。   到这时,杨壮壮确认自己在鬼门关里面了。   “天呐!我怎么这么惨啊!”杨壮壮膝盖一软,瘫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   会议室没开灯,很安静。因为这层安静,室内落针可闻。杨壮壮原本闭着眼睛打算休息一会儿,听到周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猛地坐直身体往后看。   怀抱午休床,正打算悄悄离开会议室的柯沁就这样被抓了个正着。   “呃,柯,阿柯哥。”杨壮壮嗖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柯沁转头朝她勉强笑了笑。   “午安。”   “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抱着午休床的柯沁耸了耸肩。   “实在不好意思。”杨壮壮礼貌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没事。”   “阿柯哥你要急就先出去吧。”   柯沁正有此意,抬腿要走——   “就让我一个人难过吧。”杨壮壮用特别坚强、又满含委屈的语气道。   柯沁停住,没多久,他把怀中午休床放了下来。   “这个组不适合女生待,你要想告别‘这么惨’的生活,应该早点抽身。”柯沁温声说。   杨壮壮心下一喜,被李悟和邵博文训的郁闷在顷刻间一扫而光。察觉到自己和柯沁之间交谈的距离有点远,她主动走前两步,“阿柯哥是不是在安慰我?”   “不是安慰,只是一点小建议。”   “不管了,我当这是安慰,你是这个项目组第一个对我说这些的人。”   “别太放在心上,我对阿猫阿狗偶尔也会同情心泛滥。”   “那其他人连偶尔同情心泛滥的时候都没有呀。”   “能这么想说明你不笨,早点——”   “我不会走的。”杨壮壮语气很坚定。   柯沁没接话。   “还是谢谢您的小建议。”杨壮壮诚恳道。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聪明啊。”   “不为无为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柯沁轻笑出了声音。接着,他身子一低,重新搬起午休床,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眼杨壮壮。   “挺有意思。”   “啊?”   柯沁已经走出会议室了。 ☆、第五篇   (9)   洗完澡,那兰头发吹到半干,被曾有为邀请开了王者荣耀。   邮箱里有新邮件,他一一点开,收到四个皮肤,都来自“斯特朗女士”——杨壮壮的游戏名,每个皮肤都是商城单价超过五百点券的昂贵“时装”。   这之后,那兰收到礼物的惊喜心情没有,反而像是被人用钱侮辱了,和现住的这套房子一样。   之后。   王者荣耀里,顶着“别抢野”昵称的李白疯狂游走杀人。   听到钥匙开门声响时,那兰抬眸扫了眼客厅时钟,刚过十点。他没有抬头看进来的人,倒听到她沉重的叹息声。那兰心中不屑,想起她下午在大办公室给邵博文道歉的样子,唯唯诺诺,和对他的态度截然不同。   杨壮壮瘫倒在沙发上。   “师父!”她喊道。   那兰没理她,杨壮壮却突然凑了过来,那兰受惊,身体猛往后靠。   “切,小气。”   “我让你送我皮肤了?”   “你收到啦?”   杨壮壮的语气特别兴奋,听得那兰格外刺耳。“下次别做这种事。”   “学费而已嘛,不能让你白教我啊。”   “我不需要。”   “皮肤可以加十点攻击呢,不要白不要。”   “我想要,自己可以买。”   “别那么见外嘛,我也是今天充了点钱,就顺便给你买了。”   那兰飞快扫了她一眼,他原本希望她可以完整接收到自己传递的不悦情绪,没想到她没有看他,而是低头在看自己的手机。   杨壮壮打开了王者荣耀。   “我今天中午研究了一下攻略,都说打这个游戏需要配铭文,不然输在起跑线上,我才充钱买铭文的。”杨壮壮道,“我按那个‘大神出装’买了一套铭文。”   “傻。”那兰讽道。   “你说啥?”   那兰绝不会说第二遍。   “不过我听说,咱们组里玩这游戏的,都喜欢玩输出型英雄,好像都不太愿意玩辅助,我是不是应该练个辅助啊?”杨壮壮问。   那兰刚带着一路超级兵到敌方水晶旁,终于空下来理她。“我只教甄姬。”   “行。”杨壮壮笑着说,“师父说练啥就练啥,辅助我就自己练吧,反正我也给辅助配了铭文。”   “你充了多少钱?”那兰脱口而出道,问完他立刻觉得自己很三八。   “三千块。”   那兰翻了一道漫长的白眼。“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三千块掌握一门社交技能,比在外面报培训班划算。”杨壮壮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说。   “杨壮壮。”那兰轻喊道。   杨壮壮抬头看他。   “嗯?”   “你究竟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你学会了这款游戏,就能处好同事关系?”   “我不自信啊,就是因为不自信才黔驴技穷走投无路,好招赖招都试呗。”   “你有没有试过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当然试过。”杨壮壮神情很笃定,“我觉得自己挺好。”   那兰放弃和她交谈。   临睡前,那兰照常带杨壮壮玩了两局匹配。客观上来说,看了一些攻略视频之后的杨壮壮,游戏意识提高了许多,懂得支援队友,也知道买什么装备,两局游戏结束,她还杀了几个人。   这让那兰颇感欣慰。   “你照攻略学比找我快。”他希望她主动提出解除双方教育关系。   “我知道啊。”杨壮壮还在游戏商城逛。   “不如你自己学……”   “不行。”杨壮壮打断他,“一个人打游戏太危险了,游戏里,我只要看到你在,心里就会特别有安全感,才能正常发挥。”   “……”   “况且我们明明约好了,你教我打游戏,助我搞定职场关系,我杨壮壮在事业上顺风顺水了,肯定早日搬出去,还你一片自由天地。”杨壮壮越说越起劲,末了,她还抬起头,一脸聊兴大发的表情,“我杨某人说话算话,我在IFT项目组站稳脚跟之日,就是你兰公子重回自由之时。”   “□□需要你给?”那兰冷笑道。   “不然你为什么答应教我?”杨壮壮笑着耸了耸眉。   那兰气结,他不想再接话,怕自己说出什么“你永远不会有在IFT站稳脚跟那一天”之类伤人的话。   “祝你杨某人早日兑现诺言。”那兰起身走回了房间。   (10)   周五一下班,那兰就被曾有为拐走了。新人封闭培训过后,曾有为被分到了平台运营中心,和那兰不在同一个部门,即使这样,他还是隔三差五约那兰,有时是打篮球,有时是打王者。   今晚是——用曾有为的原话——联谊。   除了那兰,曾有为还拉了其他四个人,都是两人封培班上的同学,今年夏天刚入职T&C的新员工。   “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靓靓。”等公司班车的时候,曾有为特地把一位女生带到那兰面前,“我们平台运营中心的部门之花。”   那兰回了他一个得体而不失礼貌的假笑。   “你好,我叫彭靓。”   “那兰。”   “看过你在Mini项目上的汇报,很棒。”   彭靓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很甜美。凭良心说,她是那兰会喜欢的女生类型。“谢谢。”那兰说。   “看你组织架构,是在战略中心吗?”   “对。”   “项目周期很忙吧?曾有为说你经常加班。”   “嗯。”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班车来了。两人相继走上车,自然而然就并排坐在了一起。   那兰很少坐班车,不习惯车里散发的皮椅味道,刚打算让彭靓开窗透透气,突然听见她用很轻的声音说:“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那兰一脸懵。   “啊,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指的是,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和我说话?如果是这样,我可以——”   “没有。”   彭靓终于抬起头看他,这时那兰才发现,她满脸通红。   “那你为什么……”彭靓重新低下头,“感觉你很不想多说话。”   “我性格比较无聊。”   “才没有。”彭靓语气坚定,“我不懂开发,可是你在Mini项目上的介绍我都听懂了,很有趣。”   那兰揉了揉眉角,不懂她为什么总提Mini项目汇报这件事。事实上,这件事是那兰自认为的黑历史。他们小组当初赶在一周内做完一个小项目,明明后台逻辑行不通,出来的产品也很糟糕,愣是靠那兰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最后竟然还拿了一等奖。   班车出发往市中心驶去,曾有为的计划是先吃饭,再去唱K。尽管这两个安排那兰都没多大兴趣,为了让自己进入熟悉职场生活,他还是接受了曾有为的邀请。   车窗外流光似火,耳边彭靓的声音很轻缓,提问也很有礼貌,总让那兰觉得,如果他不接她的话,会让她感觉受伤,虽然他此时此刻其实没什么兴致想和任何人聊天。   晚餐是在一家泰国餐厅,曾有为点了啤酒,非要大家碰杯,那兰只喝了一杯。后来去KTV唱歌,他又点了一箱酒,女生们唱歌,他就在角落组织其他人摇骰子拼酒。   那兰始终坐在一旁,曾有为知道他不喜欢这些东西,也便没有来烦他。   彭靓点唱了一首王菲的《矜持》。   那兰觉得她唱得挺好,就是没想到随之而来的是令他无处可逃的尴尬。   一群人里,先是曾有为率先起哄:“靓靓这首歌是唱给谁?”   然后是其他那兰没记住名字的路人甲乙丙,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把话头引到了那兰身上。   “哈哈,靓靓,我给你说,要追我们兰兰,不用矜持,他最不吃矜持这招。”曾有为搭过那兰的肩膀,笑得像江湖大哥。   那兰翻了个白眼推开他。   “曾有为你别瞎说。”彭靓似乎很生气。   “兰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在座的女生,要下手得赶快了,这可是支绝对的潜力股,我——”   那兰把雪花纯生的酒瓶塞到他嘴里,及时打断了他酒后的失言。   原本这场小闹剧会就此收尾,没想到错眼间,那兰会接收到彭靓那样的眼神。   这天晚上,那兰先后把曾有为和其他几个人送回了家。他自己最后到家时,日子已经是另一天。揉着发痛的额角打开家门,里面灯光大亮。躺在沙发上的人拉长脖子看向他。   “哇,好大的酒气啊。”杨壮壮穿着黑色的睡衣,瘫得像一条蛇。   那兰回身关上门,根本不打算搭理她。   “你还清醒吗?还能完成今晚的课程吗?”   “不能。”那兰走去阳台收毛巾准备洗澡。   “今天已经是周六了师父,周五你拖欠了我一节课,今天可不能再拖了,而且师父,我自己今天练了——”   “杨壮壮你很吵。”进房拿换洗衣物前,那兰没好气地说。就在说完后的当下,他骤然想起这是他一整晚没对彭靓说出口的话。这个认知让那兰在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身后响起哒哒的拖鞋声,随后是杨壮壮下蹲看他的脸。   “没事吧你?”她眼神里透出的关切很真诚。   那兰移开视线。   “是不是酒喝太多了?”杨壮壮站直身体看着他。   “我没喝酒。”那兰错过她走进房间。   “诶?没听说你们开发组今天有饭局啊,你不会是去酒吧了吧?”那兰没答话,杨壮壮就自顾地接着说了起来,“真看不出来啊那兰,你年纪轻轻不学好,初入职场还不到一个月就学会泡吧了……”   “再多说一句我就没你这个徒弟。”   杨壮壮动作夸张地捂嘴倒吸了一口气。   那兰端着衣篮走进浴室。他想,他实在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而且双标得很。关门前,他往杨壮壮的方向扫了一眼,她躺回了沙发,举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   那兰终于伸手关上门。 作者有话要说:  囍 ☆、第六篇   第二章   (1)   李悟培训回来,把杨壮壮叫到会议室训斥了一顿。说是训斥,其实也没几句重话,多是让杨壮壮多做事少惹麻烦之类。这番话杨壮壮往常不会放在心里,是恰好赶上例假,加上周末被流程管理课的复杂程度虐伤,导致这回挨训,她有些说不上来的胸闷气短。   杨壮壮默默地走去楼层小阳台透气。   刚推开阳台门,小桌前坐着的人便立刻朝她看过来。他正抽烟,样子缭绕不清,杨壮壮惊觉自己打扰了别人,点头致歉后,抬腿要离开。   “来透气?”藤椅上坐着的柯沁问。   杨壮壮点了点头。   “又被骂了?”   杨壮壮又点了点头,才迈开的脚重新迈回了阳台,顺便关上了门。   柯沁伸手敲了敲烟灰。   “我听说你家境不错。”   “就一般。”   “你平常穿的T恤都是大牌,就一般吗?”   杨壮壮悻悻地笑了笑,同时在柯沁对面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为什么非要待在这里?”柯沁按灭手中烟头,云淡风轻地问。   杨壮壮将目光投向远处高楼。   “就想要个公平而已。”   柯沁轻笑。   “哪种公平?”   “把我当一个普通的、正常的同事——”杨壮壮一字一顿地解释,“这种公平。”   柯沁沉默了片刻。   “你了解过大家针对你的原因吗?”他问。   杨壮壮低下头,点了点。   “不就是我和傅言昭的传言呗。”   “是传言吗?”   杨壮壮抬起头看向柯沁,换了个格外认真的神情。“我说是,你信吗?”   “我信。”   他答得很快,杨壮壮反而哑口了。她的心情在顷刻间变得有点复杂,各种滋味都有。“你是第一个说信的人。”   “诶——你别总说我是第一个什么什么人,听起来很危险。”   杨壮壮摊了摊手。“我和别人说,别人都不信。”   “我也就随便信一信。”柯沁浑不在意地说,“既然你说是传言,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   “法律都讲‘证有不证无’,我没做过的事情,即使告诉别人,别人不信,我也没法证明,都没法证明了,何必还做无用功。”   柯沁听完她的话,忽然笑了。   “倒没想到你挺豁达。”   “早习惯啦!”因为柯沁真诚的笑容,杨壮壮心头那抹憋闷突然就烟消云散了。她陡然意识到,柯沁的善意对她而言很重要,是这个时常让她感觉冰冷的项目组里,唯一的温暖。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我是指,你要的公平。”柯沁问。   “按我导师说的,少惹麻烦多做事,尽快改善同事关系。你都不知道,为了融入集体,我已经苦练王者荣耀快两周了。”杨壮壮伸出两根颤抖的手指,充分展示自己生活不易。   柯沁张口大笑。   隔了半晌。   “依你看,目前项目组里,你和哪位同事的关系最需要得到改善?”   “程序组,博文哥。”杨壮壮毫不犹豫地说。   柯沁点了点头。“邵博文啊。”   “嗯,他特别不信任我,不是讨厌或反感,就是单纯的,不信任。”身为项目经理,杨壮壮必须把控整个项目流程,如果得不到流程主要负责人的信任,项目工作将会难以推进。——流程管理课教了她这些,却没教她如何修正偏见。   “关于他,我有个□□消息,可以透露给你。”柯沁慢悠悠地说。   “什么?”杨壮壮一下子来了精神。   “先了解下,你会打球吗?”   “打球?什么球?”   “羽毛球。”   “我会。”   “那就好。”柯沁笑道,“邵博文是公司羽毛球协会的会长,除了定期参加协会羽毛球训练外,他还每周组织程序组打球——就你每周二都能听见的,他在办公室问还有谁去的。”   “啊?”杨壮壮讶道,“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去打篮球。”   “现在你知道了,他们打的不是篮球,是羽毛球。”   “嗯,羽毛球。然后呢?”   “然后的事,还需要我教?”   柯沁说完,杨壮壮兀自琢磨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暗示。“你让我每周二和他们一起打羽毛球?”   “不是我让你去,是你自己想要改善同事关系。”柯沁纠正她,“我得提醒你,技术太差就别去了,会起反效果。”   杨壮壮朝柯沁比了个OK的手势。   “放心吧,羽毛球对我来说小意思。”   “还有一个细节——程序组四个人,双打位置已经满了,你得挑他们缺人的时候去。”   “缺人的时候?”   “就是其中一位程序同学去不了的时候。”   杨壮壮的瞳孔在飞快做圆周运动。突然,她站起身,一脸大喜过望的样子,那兰不就是程序组的吗?   “我明白了阿柯大大!”   拉开阳台门准备回办公室时,杨壮壮想起一事。   “啊对了,阿柯大大。”   柯沁又点了一根烟,在一阵新的烟雾缭绕中偏过头来看她。   “你有什么烦心事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柯沁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   “没有。”他笑着说。   “那行。不管什么时候你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我一定义不容辞。”杨壮壮拱手抱拳,豪气干云地离开了。   (2)   这天晚上,那兰洗完澡出来,抬眼就看到端坐在餐桌旁的杨壮壮,她正冲他笑着,样子特别谄媚,惯常有求于他的谄媚。   “师父晚上好。”   那兰低头擦头发,不打算理她。   “洗澡累了吧?要不要吃点桃?”   那兰抬头挑眉,看到餐桌上放着的果盘,是一盘切得很工整的黄桃——今年入夏以来他最喜欢吃的水果。   “无事献殷勤。”那兰轻哼。   “诶,”杨壮壮伸出个食指在餐厅吊灯下晃了晃,“我可不是无事献殷勤,我有事。”   那兰走过去,在餐桌的另一侧坐下。果盘里的黄桃很诱人,去了皮,还剔了核——那兰移开目光,清了清嗓子问:“什么事?”   “明天晚上,你们组是不是要去打羽毛球?”   “不出意外是。”   “你去不去?”   “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我希望——”杨壮壮动作很轻地把黄桃推到他面前,“你明天别去。”   那兰直视她的眼睛,想洞穿她心里的伎俩。   杨壮壮突然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你这么看我,我会害羞的。”   “理由。”那兰翻了个白眼道。   “很简单。”她重新睁开眼,“我想去。”   那兰把毛巾搭在脖子上,空出手用叉子叉了一块黄桃送入口中。   “我打听过了,你们组四个人,正好凑个双打阵容,如果你不去,就差一个人,我可以补位。”   “为什么要来我们组打球?”说话间,那兰又叉了一块黄桃。   “我爱运动。”   “胡扯。”   “你明知道我的目的。”杨壮壮把黄桃拉回自己面前,“和找你教我打王者一样。”   “这事你得征求邵博文的同意。”   “这你放心,只要你答应退位,我自有办法让他同意。”   行吧。那兰心道,反正他也不想去。   “桃子给我。”那兰盯着果盘道。   “这么说你答应了?”杨壮壮终于又把果盘推过来。   “即使我同意,我也劝你不要抱什么希望。”那兰轻蔑道。   “不用你劝。”杨壮壮从餐桌前站起身,“我没要求你这种一入职就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懂我的谨小慎微,你也不要动不动唱衰我的努力。”   那兰叉黄桃的手一停,不懂她为什么突然放狠话,见她转身要走,他及时道:“你站住。”   杨壮壮停住,侧身对他。   “我唱衰你的努力?”   “唱没唱衰你自己心里明白。”杨壮壮抬步就走。   那兰果断放下叉子,当下的自然反应是想拉住她的胳膊强迫她站住把话说清楚,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动作很像烂俗偶像剧,于是他及时制止了自己,任她走了。   果盘里的黄桃还是很诱人,那兰却不想再吃了。 ☆、第七篇   (3)   周二傍晚七点过五分,在杨壮壮的焦心等待中,邵博文的声音如期到来。   “科技园文体中心打球,还有谁去?”   “我!”邵博文话音还未落,杨壮壮就嗖的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还拎了拎运动包朝邵博文示意,“我装备都带了!”   当时的大办公室里,IFT项目组大部分人都在加班,杨壮壮的声音过后,好几双眼睛呆滞的眼睛朝她看过来。   邵博文抬起的手好半天忘了放下来。   “哦。”他说。   杨壮壮兴高采烈地跟了过去。令她稍感意外的是,程序组除了组长邵博文,客户端开发张闻之外,那兰也跟着走了出去,而且,他肩上也背了一把羽毛球拍。   在电梯间等电梯的间隙,杨壮壮眉头紧锁,她很想把那兰拉到一边问他为什么食言,始终没有找到机会。相较于她如临大敌的紧张状态,站在张闻旁边的那兰倒显得神采奕奕,电梯到层时,他状似无意地掠了一眼杨壮壮,满脸都是轻松的笑意。   一行人由邵博文领着,一同走到地下车库,邵博文走在最前,张闻和那兰走在中间,杨壮壮独自走在最后。一路上,她反复搜寻程序组最后一名开发谢廷的身影,祈祷着他最好不要出现。   她可不想坐冷板凳。   邵博文的车是一辆SUV,张闻主动认领了副驾驶,杨壮壮和那兰坐后座。上车前,那兰让她先上车,神态动作看起来格外彬彬有礼,杨壮壮愈发生气了。   上车后,她立刻掏出手机给那兰发了一条微信。   “你怎么来了?”   余光见那兰没有看手机,杨壮壮只好装作看窗外风景,一边用胳膊肘不露痕迹地拱了拱那兰的手臂,一边用另一只手朝他晃手机示意。   那兰拿出手机,只飞快扫了一眼便放了回去。   杨壮壮想掐死他。   “谢廷老婆住妇幼保健院是吧?”前排邵博文突然开口道。   “好像是。”张闻接话道,“妇幼保健院离公司还是有点远,廷哥每天来回跑太辛苦了。”   邵博文打着方向盘,将车驶出地库。   “来回跑也没办法,项目吃紧,不给假啊。”   “就这样,产品还忙着提需求,”说到这里,张闻转过头来看向杨壮壮,“采访一下我们的PM同学,你们都不对产品策划做需求管理的吗?”   “已经挡掉很多需求了呢。”杨壮壮倾身向前,神情乖巧地说。   “杨同学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酒店管理。”   张闻轻哂。   “学酒店管理能懂开发工作量和产品工作量吗?”   “不能懂。”杨壮壮老实道,“所以以后还要请各位大神多多指教。”   张闻没再接话了。   杨壮壮重新靠后坐稳,明白过来为什么那兰会“食言”。未及多想,她唰唰唰在和那兰的微信对话框里新打了一行字。   “谢廷不能来?”她又撞了撞那兰的胳膊。   那兰没理她。   杨壮壮只好接着发了一条:“我前几天例假,脾气态度不好,多有得罪之处,还望那大神见谅。”她做人做事向来能屈能伸。   那兰仍旧没有看手机,他还特地移开了一点和她之间的距离。   不管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杨壮壮低下头,一连给那兰发了好几个表情包,都是“大爷息怒”之类。   大概是因为有杨壮壮在,往文体中心的一整程,车里一直很安静。下车后,趁张闻和邵博文都还没下车,杨壮壮飞快凑近那兰的脸,用格外软糯的语调道:“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张闻刚好下车,杨壮壮没等到那兰松口,便飞快往旁边移了一大步,站得落落大方。   (4)   从更衣室换完运动服出来,杨壮壮掏手机看了眼,本来是想确认下工作群有没有什么突发情况或安排,没想到只有一条那兰回给她的新消息。   他回她的也是一个表情包,上面四个字:朕知道了。   杨壮壮登时笑出声来,无法想象那兰这样的人也会用表情包。她笑着找了个“嗻”的表情包回给他。   工作日来科技园文体中心运动的,多是附近互联网公司的员工。往羽毛球馆里找邵博文他们的一路,杨壮壮收到不少回头率。对自己的外形,尤其是穿运动服时的外形,杨壮壮向来很有自知之明——   今晚,羽毛球馆馆花就是我了!   很快,杨壮壮在人群中找到邵博文三人。邵博文正举着羽毛球拍做拉伸,杨壮壮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加快步伐朝场地走去。   “双打吗?”杨壮壮走近几人问。   原本在和那兰说笑的张闻转身,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你行吗?”他问。   杨壮壮朝他举起手臂,捏了捏自己的上臂,道:“很结实。”   张闻身后的那兰翻了一道白眼。   “你想和谁搭档?”   “我可以选吗?”杨壮壮一脸天真地问。   张闻点了点头。   “我选博文哥,听说他是羽毛球协会会长。”杨壮壮小心翼翼地看向邵博文,“您不会嫌弃我吧?”   “你先拉伸。”邵博文神情冷淡道,“待会儿试两个球,我们几个打球强度比较大,你要适应不了就别打,免得受伤。”   “好嘞!”   杨壮壮做运动前拉伸的时候,球馆始终有许多异性目光追随,这令她倍感自信,心心念念着待会儿要好好发挥。   几分钟后,和程序组的热身赛正式开始。   赛前,邵博文简单分配了一下两人的站位,杨壮壮顾前场,他顾后场。邵博文分配站位时神色略有些没耐心,这种不耐心,杨壮壮时常在工作场合看到,激起了她无穷的好胜心,她决定就地斩杀程序组这三位IT男。   五个热身球过后。   杨壮壮没能如愿斩杀三位IT男,幸而邵博文的羽毛球水平很全面,各类球都能接到,他们的双打组合才没有输。   最后一个球落地,杨壮壮捡起,走到球网边递给对面那兰,趁他接球的时候,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你就不能喂我几个球吗?”   那兰皱眉。   杨壮壮朝他露了个分外讨好的笑。   “不能。”那兰用唇语道。   杨壮壮撇了撇嘴,转身看到邵博文不大高兴的脸,连忙赶在他开口之前朗声道:“博文哥,您的球技实在太厉害了!大师级水准!”   这一声之后,球馆霎时有好几道目光齐齐看向“馆花”和“馆花赞美的人”。邵博文显然不太适应这种关注度,强行清了清嗓子,原本要对杨壮壮说的话顺便吞了回去。   就这样,杨壮壮接下来得到一个正式参打的资格。   赛程中,她总是适时表达对邵博文球技的赞赏,大抵是被夸得心情不错,邵博文没有再拒绝和她进行打球方面的沟通,他甚至还对杨壮壮的跑位和接球技巧一一进行了指点。   杨壮壮有点打羽毛球的底子,所以,对邵博文教的打法,她总能迅速掌握。五局比赛下来,邵博文和杨壮壮的组合赢了三局,获得最终胜利。比胜利更让杨壮壮感到欣慰的是,邵博文看她的表情终于稍有霁色。   “送你们几个回去吧。”收拾完各自装备,邵博文道,“张闻住国际公寓,那兰绿景豪苑,你呢?”他问杨壮壮。   “我住——”   这时,那兰突然抬手掩了一道咳嗽,杨壮壮会意,掠了掠头发,谨慎道:“我住兰方地铁站附近。”   “倒是和绿景豪苑很近,那先送你和兰兰。”   “谢谢博文哥!”杨壮壮笑着说。   邵博文驱车离开文体中心时,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几人刚打完球,都有些疲惫,车内便有些安静。只有杨壮壮,在反复拿捏了几次措辞过后,她终于开口道:“感觉羽毛球真的很能舒缓肩颈问题。”   那兰斜觑向她。   “不知道下周我还能不能有幸再和大家一起。”杨壮壮无限委屈道。   邵博文从后视镜里扫了她一眼。   “想来就来吧,反正是项目组的团建费用。”   “诶!”杨壮壮立刻就坡下驴道,“我一定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囍 ☆、第八篇   (5)   为了照顾女士,邵博文统一把那兰和杨壮壮都放在地铁站旁边。   他的车一离开,杨壮壮乖巧了一晚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那兰看着她的变化,心底突生一丝反感。   他没等她,径直朝前走去。   杨壮壮很快追了过来。   “你还在生气啊?”   “别太自作多情了。”那兰冷声道。   “那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有这个必要?”   那兰边说话便往前走,始终没有看杨壮壮,因此,当他的胳膊被一道力气拉住时,他有些震惊,脚步停了下来。   杨壮壮神情认真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你了,如果有,你明说。不管我最终会不会搬走,毕竟还有一段时间要同住。”   那兰低头看着她。   “你没有得罪我,只是我本人,比较讨厌虚伪的人。”   在小区路灯的照射下,杨壮壮的眼神显见被刺痛。那兰不得已,别开了视线。   “你说我虚伪?”   “不想说。”   “那就是了。”   话音一落,她的手也顺便松开了,那兰得空,没再犹豫,果断抬脚离开。   他以为杨壮壮会跟上来,像平常一样,结果没有。等他走到楼栋下面时,杨壮壮仍然没有跟过来。那兰停了下来,转身看她在哪儿。   她蹲着,在刚刚他们说话的地方。隔了一点距离,那兰看不清她在干吗,在他的印象里,她一直是个没脸没皮没心没肺的样子,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受伤的眼神,就在刚才。   那兰低声叹了口气,回头朝她走去。   杨壮壮双手抱膝,正在发呆。那兰刚想开口问她怎么了,没想到她先说话:“真的很虚伪吗?”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低落。   “你先起来。”   杨壮壮摇了摇头。   “其实我知道你说的没错。”   “我……”   “我自己也很讨厌那样的自己,做作的,逢迎的,一直假笑的自己。”杨壮壮缓缓道,“那样做,我其实很累。”   “那就不要做。”   杨壮壮抬起头看他。   “可我有别的选择吗?”   那兰张口想回答,被她打断。   “别说要我离职这种选择。”她接着说,“我不想一遇到困难就放弃,我来T&C才三周,一个月都没到,报的流程管理课还没学完,我也没看到咱们项目最终上线的样子。”   那兰沉默良久。“你先起来。”   “不起,蹲着很有安全感。”   “回家蹲好吗?”   “你那么讨厌我,我不想回去给你添堵。”   “……”   “你也不肯教我怎么应对职场关系。”   “这是李悟该教的吧?”   “李悟也不喜欢我,你看不出来吗?”   那兰无话可接。   “好难啊!”杨壮壮突然吼着把脸埋进了膝盖里。   “不管难不难,没必要为了周围人的喜欢改变自己。”   杨壮壮又抬起头看向他,有灯照着,他看见她眼里湿漉漉的。   “最差也就是丢了份工作而已。”   “你在安慰我吗,”杨壮壮突然笑了,“兰兰?”   那兰掉头就走。   杨壮壮这回跟了过来。   “没想到博文哥也叫你兰兰,说起来,叔叔阿姨为什么给你取这么娘的名字呢?你是不是从小就被烦的不行?”   那兰掏出门禁卡开门,挑眉看她:“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你。”   “我名字是爷爷取的,就和你爷爷是老同学那位,他希望我一生一世,身心都很强壮。”   她的这段话,那兰没有接。因为很巧,他的名字也是爷爷取的,“兰”指兰花,寓意君子。从小,爷爷就给他讲解各类与兰花有关的诗句,讲的最多的就是孔子家语里的一段:芷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劳而改节。   意外地,他发现这句话很适合送给杨壮壮。于是他垂眸瞥了她一眼,她正低着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他的视线,她忽然抬起头看他。   “我决定以后再也不那么虚伪了,把工作相关的事情做好就行,就算到时候被请辞,我好歹无愧于心。”她的目光很坚定。   “哦。”   “我自己也很累,你知道吗,其实今天我还在例假期,根本就是用命在改善同事关系。”   “没必要讲这种细节。”那兰冷淡道。   “啊,你脸红了。”四下无人的电梯里,杨壮壮的语气恍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神经病。”   电梯终于到层,那兰立刻大步迈了出去。 ☆、第九篇   (6)   周六一大早。   那兰被门铃声吵醒,在睡梦状态下开门替杨壮壮拿了快递。把快递箱从门外搬进门里的时候,他的觉瞬间醒了。   箱子重得像一座山。   傍晚,杨壮壮下课回来,带着一脸庄稼地里大丰收的土财主表情打开了箱子,在开放式厨房煮泡面的那兰远远瞧着,看到快递箱里装满了书。   “谢了啊。”杨壮壮把箱子拖进房间时遥声道。   煮锅里的水沸腾起来,那兰撕开泡面包装,将面饼放进去,想起冰箱里还有鸡蛋,转身又去拿了颗鸡蛋。   “在煮面吗?帮我煮一袋,谢了啊兄dei!”   杨壮壮的声音浑厚有力,吓了一整天没怎么听人声的那兰好一大跳。在要不要帮她煮面这件事上,那兰犹豫了几秒钟,然后,他决定不帮她煮。   像是有心电感应似的,杨壮壮的声音再次传来:“你是不是不打算帮我煮?”   “是。”那兰道。他不能让她养成大小事务都依靠他的习惯,不然她什么时候搬出去?   “行,你不帮我煮,我就用电烧水壶自己煮了。”   “煮锅可以腾给你。”   “煮锅太麻烦了,电烧水壶多方便,面丢进去,插上电,自己就能煮好。”   那兰气结,想起一事:“你有泡面吗?”   杨壮壮终于从房间走了出来,动作夸张地冲他捂住嘴。   “对哦,我好像没有买泡面。”   “所以就讹我?”   “哪能讹你啊兄dei!当我借你的,明天买了还你。”杨壮壮一边说着,人已经走到厨房,她的目光像两道钩子,准确无误落在那兰面前的煮锅里,“哟!你还打了鸡蛋啊,给我也打一个呗。”   那兰知道她做得出用电烧水壶煮泡面的事,而他一时半会儿也确实想不出什么办法拒绝她。所以,泡面事件的最终结果就是,他不仅给她煮了一包,还同样附赠了一颗鸡蛋。   两人吃着面,各自占着餐桌一角。   饭饱之后,杨壮壮主动说:“我洗碗!”   “算你识相。”   杨壮壮走过来收走他的碗。   “我说兄dei,你这年轻大小伙子,周末没出门啊?”   那兰倒了杯水坐到沙发上,心道,关你屁事。随后,他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到很大,成功阻隔了她和她洗碗的声音。   也不知过去多久,那兰有些酒足饭饱后的昏昏欲睡,电视上在放的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楚。是突然看到手捧一本书的杨壮壮出现在茶几前,他才猛然惊醒。   “你干吗?”   杨壮壮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以那兰来不及防备的速度坐到他身边,并挽住了他的胳膊。   那兰手中的水杯差点因此落地。   “怕你跑,先把你按住再说。”杨壮壮道。   “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   “你脾气这么臭,要是能好好说话,我至于动手动脚吗?”   “你到底有没有——”   “我没有,羞耻心啊什么的。”杨壮壮接过他的话。   那兰看向她。   “你对男人这么随便,不怕出事吗?”他换了一种说话方式,企图让她感到危险。   “我当然不会对男人随便,你不一样,你是我兄dei啊,而且——”杨壮壮上下扫视了他一圈,“你能让我出什么事?”语气是颇不屑的。   那兰被她后半句话气疯了:她什么意思?   “好啦好啦,别生气啦。”杨壮壮说话间终于放开那兰,他得以迅速脱开她的控制区,她还在接着说,“我就是买了些计算机方面的专业书籍,想说如果遇到不懂的,得靠您给点拨一下。”   “先解释一下,什么叫‘你能让我出什么事’?”   杨壮壮目光直直地看向他。   “你确定要我解释?”   那兰递给她一个“别废话快说”的眼神。   “你看起来就不像对我有兴趣的人啊。”杨壮壮用食指挠了挠鼻头,“哦,我说的是性是个性的性。”   “……”   片刻的沉默后。   杨壮壮突然清了清嗓子。   “你看你,就让你别问嘛,问完你又害羞。”这话过后,杨壮壮脸上忽然多了一抹探究神色,“诶?你之前交过女朋友的吧?”   那兰一脸警惕加防备地看向她。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交过,交过。放心,咱们就好好当兄dei,我再也不过问你感情方面的事——”   “兄dei是什么东西?”   “就是兄弟的意思,我学那些游戏主播讲的,好玩吧?”   那兰控制不住地翻了道白眼。   “咱们讲正事。”   “说。”   “八月中旬项目组的用户调研你知道吧?就阿柯大大负责的那个。”   “嗯。”   “我想去。”   “你想做的事情太多了。”那兰讽道。   “我说认真的。”杨壮壮将手中的书摊放在腿上,示意他看,“不然你以为我买那么多相关书籍干吗?”   “你还为王者荣耀买了很多铭文,那些铭文呢?还有用吗?”   “当然有用!自从贴上铭文后,我别提有多厉害了。这么跟你保守估计一下,我现在应该已经是绿景豪苑第二甄姬了。”   “第二,甄姬?”   “对,第一是你。”   “……”   “总之不管了,我得去八月份的调研,我得抓住一切能为IFT项目组贡献力量的机会,你明明支持我不再靠舍本逐末搞同事关系的,就应该也会支持我为了提升自己的专业能力而努力啊。”   那兰彻底被她这番话说懵了。 ☆、第十篇   (7)   在互联网公司,产品立项、初具雏形、内测和正式上线的不同阶段,都有不同的调研方式,为的是更准确地了解用户需求,及时修改产品体验。因此,市场调研这项工作,基本可以算得上是整个项目组最重要的,直接与用户沟通的工作。   这些内容都是杨壮壮从书上学习到的,她下定决心要参加这次调研。为此,她选了一个工作日的午休,守着时间到两点差五分——柯沁每天都是这个点从会议室里出来。   杨壮壮把柯沁拦在会议室里,开门见山道:“求阿柯大大指点。”   柯沁还没从悠闲的午休时光中清醒过来,搓着眼睛问:“指点什么?”   “如果我想去八月份的用户调研,需要具备什么条件啊?”   柯沁搓眼睛的手一停。   “你想去调研?”   杨壮壮猛力点了点头。   “不需要具备什么条件。”柯沁收起午休床,“你导师李悟同意就行。”   杨壮壮动作很轻地把他怀里的午休床按回地面。“要是我导师不同意呢?”   “你提了?”   “没。”杨壮壮叹道,“不用提都知道他肯定不会让我去。”   柯沁沉默了片刻。   “这倒不一定。”   “您有好主意?”杨壮壮急不可耐道。   “八月项目很紧,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李悟肯定要在,调研得要两天时间,而且是异地,他未必会亲自去。这样一来,PM组就只有你一个富余人力了。”柯沁慢条斯理地解释,“我建议你直接和他提。”   “怎么提啊?”杨壮壮心有戚戚道。   柯沁突然身子一低,抱臂坐在收得半人高的午休床上,定定地凝视了杨壮壮一会儿,他说:“李悟这个人,虽然很轴,但他很看工作能力,和他沟通,要把准他的心态。”   “我把不准……”杨壮壮低下头,续道,“我总觉得他讨厌我,生理性的讨厌。”   “没有人会毫无缘由地生理性讨厌其他人,所以千万别觉得有谁生理性讨厌你。”柯沁语气温柔,“据我所知,李悟之所以这么对你,有一些历史原因。”   “什么历史原因?”   柯沁摇了摇头。   “这个,我不能说。”柯沁重新站起身,“好好想想,怎么在和他提出想去调研的同时,又让他感觉非你去不可。这是话术。”   杨壮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柯沁抱起午休床打算离开,又突然停住。   “必要时,你可以让他做选择题,比如,你可以建议他‘让负责调研的同事柯沁来决定’,这样,选择权落到我手上,我当然会让你去。”   柯沁的最后一句话令杨壮壮惊在当场。   “您为什么……帮我?”   柯沁笑了笑,又微微皱着眉看向落地窗外。   “我认识很多漂亮女生,她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习惯,靠自己的漂亮赢得一些便利,各种便利,我不讨厌也不反感,觉得这是老天赏的特权。”柯沁将目光收回到杨壮壮脸上,“我头一次见有人的漂亮反而是掣肘,原罪。而且,在被这么多的恶意包围着,仍然能从中找到对生活的热忱,我觉得很美好,我想成全这种美好。”   话毕,柯沁笑着抬手拍了拍杨壮壮的头顶,转身抱着午休床走出了会议室。   在听柯沁说话的时间里,杨壮壮发觉自己的心跳触手可及,柯沁把她随心而发的所作所为,概括得高尚极了,是她自己从未想象过的高度。   头顶中央空调突然制冷,一丝寒气钻进杨壮壮的头顶,正好在柯沁刚刚拍的位置。然而这时,杨壮壮却意外感觉到自己脸很烫,她茫然抬手摸了摸——   呀,还真的很烫。 ☆、十一篇   (8)   IFT项目组八月的用户调研,程序组也有一个名额。在一大段工作相关的会议内容结束后,邵博文问起此事。   “大家一起看看,谁去比较合适。”   “张闻去吧。”谢廷率先道。   张闻连连摆手。   “廷哥你别坑我,我可不去。”张闻神情委屈道,“上次就是我去的,说是要看看偏远地区用户对手机地图软件的了解程度,结果爬了三四座山,听人家访谈,还要靠翻译,最后得出的调研报告对产品本身没有任何实际指导意义。”   “柯沁就这风格,特立独行惯了。你看哪家互联网公司会去偏远山区做用户调研,瞎搞。”提起柯沁,谢廷语气颇有不屑。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既然上次是蚊子去的,谢廷老婆又待产,就那兰去吧。”邵博文朝那兰抬了抬下巴,“你刚来项目组,没体验过产品方面的工作,正好是个学习和锻炼。”   “诶我怎么没想到!兰兰确实是个合适人选,这年轻人813之前的工作都做完了,有空得很。”张闻垮了一整个上午的脸终于又生动起来。   与此同时,谢廷也满怀期望地看向那兰,在因为陪产的关系,他最近样子很憔悴。   “好,我去。”那兰道。   走出会议室,那兰的目光不自觉飘向角落杨壮壮的位置。隔着格子板转角上的绿萝,她的侧脸忽隐忽现。自从上周她说不再强行改善同事关系之后,确实又重回了独来独往的状态,低调极了。   那兰之所以会看她,是因为上周末她说起自己想参加用户调研时的样子,她的眼神看起来像要追求一个遥不可及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在程序组,却被众人推来推去,弃若敝屣。   那兰想不明白为什么。   “在发什么呆?”   肩上突来一股力量,是张闻搭住了那兰的肩膀。   “别总动手动脚。”那兰拨开他的手臂。   “小媳妇样儿。”张闻笑出声来,忽又顺着那兰刚才的视线看去,“你在看壮壮啊?”   “壮壮?”   “对,壮壮。”张闻重复道,“我想明白了,给人安外号不好。”   那兰不信。   “我们壮壮盘顺条正,要什么有什么——你不知道,上周二羽毛球馆,好多其他部门的人冲我打听她,部门之光。”   “然后呢?”   “然后?”张闻眼睛瞬间亮得像两盏灯笼,“我们是忽视了一颗沧海遗珠啊——不对,不是这个成语,我再想想。”   那兰走回自己工位,不打算再听他瞎扯。   打开电脑显示器,公司内部通讯软件上跳出曾有为发来的信息,是两张电影票订购成功的截图。   那兰抬手回:没空,要加班。   曾有为:订的九点,电影结束十点四十,不耽误您加班。   那兰:什么电影?   曾有为:最近刚上的漫威系列。本来我是请妹子的,结果妹子放我鸽子,我就想到你了,你可不能让我落单啊。   那兰抬手打算回复,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我想起刚刚那个成语了!”张闻滑着椅子过来,“明珠蒙尘。”   那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说,那个成语应该是明珠蒙尘,咱们不能让明珠蒙尘。”   “明珠是谁?”   张闻眼神一抬,是杨壮壮的方向。   “咱们组今年终于可以捧个美女出来参加年会了,头牌!”张闻压低声音道。   “你不是说她留不到年底吗?”   “也对。”经那兰提醒,张闻的神情耷拉下去,“我忘这茬了。”   那兰转回头看电脑,不想再多聊哪怕一秒钟关于杨壮壮的事。他隐约能感觉到,自己知道太多,没准哪一天就会对她说漏嘴。虽说他打心底里希望她在这个公司留不住,好趁早搬出绿景豪苑,课他还是不大想看她受挫的样子,会让他质疑这个世界的公平。   那兰随即答应了曾有为的邀约。   (9)   九点的电影,那兰八点四十到。   曾有为在微信里回复他已经取票,让他在影院大堂见。几分钟的目光搜寻后,那兰没有看到曾有为,倒是看见一袭白裙的彭靓。   那兰立马意识到自己被坑了。   “你来了。”彭靓动作轻盈地走近他。   那兰点了点头。   彭靓低头拉着自己的包,好半天没说话。   “几号厅?”那兰不得不先开口道。   “三号厅。”彭靓从包里拿出电影票,递了一张给那兰,“要进去了。”   “走吧。”   “你不生气吗?”走了没两步,彭靓突然问。   “什么气?”   “曾有为……骗你。”   “没事。”那兰摇了摇头,“跟他看电影,和跟你看没什么不一样。”   彭靓没有再接话。   电影是典型的好莱坞式爆米花片,那兰的观影过程很愉快,片尾字幕出来的时候,彭靓突然拉住他的手臂激动地说:“先别急着走,还有两个彩蛋!”   “我知道。”那兰轻声道。   他先看了她一眼,又垂眸看了看她的手。   彭靓很懂眼色,很快放开了他。   “对不起。”她说。   “嗯?”   “是我让曾有为约你,骗你的。”   “我知道。”   “你知道?”   “就算有女生放曾有为的鸽子,以他的性格,会立刻约别的女生,而不是我。”   “那你还……”说完这三个字,彭靓没有继续说下去。   “彩蛋来了。”那兰说。   从放映厅出来,两人始终没有交谈。电影院在商场五楼,两人一同去等电梯。   “我送你回去。”那兰道。   彭靓摇了摇头。   “不用麻烦了。”   “打车。”   “真的不用。”彭靓道,“今晚,我够丢脸了。”   “丢脸?”那兰不明白她丢脸的点在哪儿。   电梯到层,彭靓抬步走了进去,那兰跟着,从眼前光可鉴人的梯壁里看到她万分难为情的样子。   “我是不是太主动了?”她又问。   那兰回了他一个否定语气的“嗯”。   “我让曾有为帮我,是因为,”彭靓忽而抬起头,对着梯壁上的那兰道,“我喜欢你。”   意外地,那兰的心跳快了几拍。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明明不喜欢彭靓,可是当下的场景和氛围,也许是因为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让他与平时被表白时的反应有些不同。   “我们可以试试吗?”彭靓转过头来看着他问。   那兰沉浸在对自己异常反应的探究里,没有立刻接话。   “可以试试交往看吗?”她补问道。   叮。   电梯到三楼,有路人走进来,那兰从怔愣中回过神。碍于陌生人在场,两人都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   走出凉意森森的商场,闷热的夏夜气息瞬间裹卷而来。那兰抬眸看了眼路边,好几辆出租车在等客。   “刚刚电梯里的问题,你没有回答……是不是代表着,我有希望?”彭靓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那兰果断道。他只是被自己的心跳吓到而已。   “你是不是打算……拒绝我?”彭靓低头走路,没有看他。   “太快了。”那兰直言道,“你的喜欢和表白都太快了,我们只见过两次。”   “不止两次。”彭靓猛地抬起头看他,“以前你没有注意到我而已。”   “哦。”   “我没有对别人表白过。”彭靓道,“总觉得,工作之后,很难碰到喜欢的人,所以,一旦碰到,一定不要错过。”   “很抱歉。”那兰温声道。   彭靓没有接话。   两人渐渐走到路边,那兰招手喊来一辆出租车,并帮她拉开车门,等彭靓低头坐进车里后,那兰顺手关上车门,在她略显惊讶的眼神注视下,冲她挥手告别。   他自己另打了一辆车回家。   到家时,客厅时钟十一点十八分,电视开着,屋里所有的灯都亮着,就是人不在。他难得比杨壮壮晚回家,还没发现她还有浪费水电这种毛病。   那兰先后关了玄关、客厅和阳台的灯,看见电视里还在播放的综艺节目,他遥声喊了句:“杨壮壮?”   “我在。”她的声音从房间传来。   “电视还看吗?”   “看,我看!”   那兰果断把它关了。   没多久,杨壮壮“噔噔噔”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你管。”   杨壮壮突然走近他——在他被茶几绊住,来不及闪避的时候——她吸着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   “去约会了?”她笑得说不上来的邪气。   那兰转了个身,去阳台收衣服准备洗澡睡觉。   “看不出来啊兰兰,这么快就约上会了。”她跟了过来,“喂,这批公司新人里,追你的女生是不是很多?我在那个新人群里,老看到有女生打听你。”   “你时间挺多。”那兰讽道,“还有空看聊天群。”   “也就偶尔看一下,掌握下你们这群校招正式工的动向,看看我到底差在哪里。”   那兰收衣服的手一停,想起白天用户调研名额的事。他想问她有没有和李悟提申请,结果怎么样,转念又怕问了势必要说自己已经得到一个名额的事,徒增她的挫败感。这么一掂量,他最终选择不问。   “我去洗澡,你确定还要跟着我吗?”那兰在淋浴间门口站定,头也不回对身后人道。   “我要是想跟,你让我跟吗?”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了。不知道为什么,搁平常,那兰肯定会对这种无聊的话锋置之不理,可今天,他不知被什么东西戳中好胜心,总之他当下的反应是回过身来,直直对上杨壮壮的视线。   “你确定?”   “哇,你这是什么眼神?”杨壮壮瞪大眼睛看着他。   “不要总挑战一个男人的自尊心,”那兰语气流畅,“这种眼神。”   杨壮壮堂而皇之地做了个掩嘴偷笑的动作。   “得了吧,你就小屁孩,还男人的自尊心呢。”杨壮壮说完便转身要走。   这回那兰没控制住拉了她,并强迫她转回身。   “你说谁小屁孩?”他皱眉问她。   “这屋还有别人吗?”杨壮壮神情无辜地眨了眨眼,顺便轻松拉开了他的手,“你看你这小身板,细胳膊细腿的,走出去说自己是高中生,别人都信。”   那兰定定地看着他。   “诶你别生气啊,我还巴不得自己看起来像高中生呢,你不知道,我上高中的时候,大家都说我——”   那兰没等杨壮壮把话说完,因为他下意识的动作更快——   他一手拉过杨壮壮的手,另一手掀开腹间T恤,紧接着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腹部的位置。   杨壮壮的手覆在那兰腰上时,两人都静止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是杨壮壮的手开始在那兰腰上移动,那兰才猛地从滔天巨怒中清醒过来,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直接退进了淋浴间。   “不错啊兄dei,有腹肌。”杨壮壮赞赏道,语气像表扬优秀学生的老师。   那兰翻了个白眼,关上淋浴间的门准备洗澡。   拧开水龙头的时候,那兰身感一阵气血上涌,说不上来的燥热。他把水温调低到三十度,脑子里浑浑噩噩想的都是:他这一整天到底怎么了? ☆、十二篇   (10)   和李悟的正式友好会谈,杨壮壮特地在八卦网上挑了个吉时。   她先在内部通讯软件上问李悟:李老师,您有空吗?耽误您五分钟。   李悟回得很快:有事?   杨壮壮:对,我在702会议室等您。   李悟:好。   杨壮壮听组里其他人提过,李悟和柯沁年龄差不多,她却怎么也没法把这两人放在同一辈分,李悟总给杨壮壮一种长辈的感觉,况且,柯沁还是杨壮壮择偶范围里的人选。大抵是碍于这种长辈感的约束,杨壮壮和他谈话总会不自觉受制。   在会议室没等多久,李悟推门而入,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老师您坐。”杨壮壮起身道。   李悟手上握着手机,看了眼时间。   “五分钟而已,没必要坐。”他匆忙道,“什么事?长话短说。”   杨壮壮心里的勇气防线瞬间塌了一道。   “就,”她支吾了一下,“想跟您申请八月中旬去跟用户调研的事。”   李悟神情严肃地盯着她。   杨壮壮猛掐手心,强迫自己和他对视。“加入项目组以来,我感觉自己每天的工作都是在执行任务,对产品层面缺乏了解,早在我听说——”   “行,我知道了。”李悟打断她,“想去就去吧。”   杨壮壮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真的吗?想去就去……吗?”   “你留在组里也没什么用。”   杨壮壮勉强笑了笑。“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别对这趟出差太乐观,不是什么轻闲的事。”   “我知道,还是谢谢您。”   对她的感谢,李悟没什么反应,他低头重新看手机。   “五分钟到了,还有其他事吗?”   杨壮壮摇头。   李悟转身就走了。   李悟走后,杨壮壮独自在会议室待了一阵。去调研的机会来得这么轻易,她总觉得很不真实。明明李悟还是以前那个李悟,他说的话也并没有任何温度,可这是杨壮壮在职场中头一遭体会到如愿以偿的感觉。   不过,这份如愿以偿带来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   八月的IFT项目月会,由公司副总裁傅言昭主持。   上午十点的会,九点四十,IFT项目组全体成员便齐齐坐在大会议室等老板大驾。杨壮壮坐在角落位置,李悟让她做会议纪要,她便始终全神贯注看眼前的笔记本电脑。   傅言昭在行政助理Sandra的陪同下姗姗来迟。这位年轻的T&C副总裁西装革履,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神采奕奕得很。他的目光先在会议室里扫荡了一圈,最后,径直看向角落坐着的杨壮壮。   “杨同学在啊。”他声朗气清地问。   “啊。”杨壮壮抬头,发现会议室里好几道目光朝自己投来,其中有一道来自李悟,说不上来的反感,她瞬时有些紧张,支吾道:“嗯。”   傅言昭笑着看她,在会议室主位落座。   “进来一个月了吧?”   “啊,嗯。”   “还习惯吗?”   这时,又有几道目光在杨壮壮身上转了转,都是意味不明的探看。杨壮壮心一凉,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恐怕她这一个多月来在组里悉心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好感会因为傅言昭这几句寒暄而败光了。   “习惯。”杨壮壮盯着电脑显示器道。   “那就好,本来还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在一个直男这么多的组里会不习惯,看来是我多虑了。”说话间,傅言昭的目光移向会议室里其他人,“这个组也确实需要点女人味。”   杨壮壮大逆不道地想:你可闭嘴吧,赶紧开会说正事成吗?   大概是杨壮壮的心愿成真,接下来傅言昭没有再当众和她“私聊”,而是例行公事,听各个小组的核心成员汇报。   (11)   杨壮壮的预感很准确。傅言昭在会议开始前对她的“慰问”很快在项目组其他成员那里激起了讨论。   例如八卦小旋风张闻。   “我就说吧,波壮来头不小。”在食堂排队打饭的间隙,他一脸轻蔑地说。   “不叫壮壮了?”那兰问。   “不叫了,没那么熟。”张闻叹了口气,“哎,就不该相信女人。”   “这么严重。”   张闻摇了摇头。   “本来呢,和她打过两次球,我是感觉她这人还不错的,想着,就算她以后没法在项目组留,起码认识个漂亮的女性朋友。往后,没准她还能给我介绍点其他的漂亮朋友,我好尽快解决个人问题什么的。”   “她答应给你介绍了?”   “没啊。”   “那她骗了你什么?”   “骗了我——”张闻答不上来。   上午的那段小风波,那兰也在场。当时会议室的氛围说不上来的诡异,那兰离杨壮壮很近,看见了她极少显露的紧张,他当时就想,她到底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那兰没想到,当晚他就和杨壮壮聊起了这个话题。   当时,那兰正在沙发上看漫画,杨壮壮在阳台上晾衣服。在意识到她的叹气声严重影响自己看漫画的观感之后,那兰起身打算回房间。   杨壮壮突然冲过来拉住他,手上还抓着衣架和衣服。   “你先别走。”   “干吗?”衣架一头扎在那兰手臂上,他不得不皱眉把她拉开。   杨壮壮立马往后退了一步,摆出一贯讨好的笑容。   “有点烦心事,想谈谈。”   “我看起来像可以谈心的人吗?”心里记挂着漫画的更新,此时的那兰只想回房。   “不不不,不用谈心,你只要听一听,适时给点意见就行。”   “你没有别的朋友?”   “和他们讲工作上的事情太费力了,光介绍项目成员就得花三天三夜,何况我在我们组遇到的问题。”   杨壮壮说话的时候,握衣架的手一直若有似无地想要伸过来按住他。那兰看着她的这点小动作,最终是抬眸看了眼时钟。“要多久?”   杨壮壮握着满手的东西朝他比了个“十”。   那兰重新坐下,杨壮壮也满脸高兴地跟着坐了下来。   “你不能先把衣服晾了?”那兰皱眉道。   “晾晾晾,我晾。”杨壮壮立刻弹了起来,边往阳台走边回头说,“你可千万不能放我鸽子啊。” ☆、十三篇   那兰没想到,当晚他就和杨壮壮聊起了这个话题。   当时,那兰正在沙发上看漫画,杨壮壮在阳台上晾衣服。在意识到她的叹气声严重影响自己看漫画的观感之后,那兰起身打算回房间。   杨壮壮突然冲过来拉住他,手上还抓着衣架和衣服。   “你先别走。”   “干吗?”衣架一头扎在那兰手臂上,他不得不皱眉把她拉开。   杨壮壮立马往后退了一步,摆出一贯讨好的笑容。   “有点烦心事,想谈谈。”   “我看起来像可以谈心的人吗?”心里记挂着漫画的更新,此时的那兰只想回房。   “不不不,不用谈心,你只要听一听,适时给点意见就行。”   “你没有别的朋友?”   “和他们讲工作上的事情太费力了,光介绍项目成员就得花三天三夜,何况我在我们组遇到的问题。”   杨壮壮说话的时候,握衣架的手一直若有似无地想要伸过来按住他。那兰看着她的这点小动作,最终是抬眸看了眼时钟。“要多久?”   杨壮壮握着满手的东西朝他比了个“十”。   那兰重新坐下,杨壮壮也满脸高兴地跟着坐了下来。   “你不能先把衣服晾了?”那兰皱眉道。   “晾晾晾,我晾。”杨壮壮立刻弹了起来,边往阳台走边回头说,“你可千万不能放我鸽子啊。”一脸深怕犯人逃走的悍警模样。   去阳台晾完衣服,杨壮壮又立刻去冰箱拿了两瓶啤酒,动作飞快。   “给。”她把一瓶啤酒递到那兰手里。   “哪来的?”   “下班在超市买的,”她很快拉开拉环,“我需要一点酒精度日。”   那兰不习惯睡前喝酒,还是冰啤酒,于是他把啤酒放回茶几。   杨壮壮已经喝上了。   “李悟答应让我去跟调研。”她说。   “挺好。”   “可是今天会上傅言昭问我的那些话……”杨壮壮忽而停下来,目光转向那兰,“诶,你们程序组是不是又有人聊这段?”   “你自我感觉挺良好。”   杨壮壮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我听过。”她说,“听过产品组几个人说我。”   那兰看了她一眼。   “说得很难听,很不尊重人。”杨壮壮道,“所以我很怕和产品打交道,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对人太随和了,搞得我有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那兰也不喜欢和产品打交道。IFT项目在前期阶段,目前的产品策划只有两位,柯沁负责市场调研,算半个产品策划。虽说大家都是男人,产品组的同事就是有一种巧舌如簧的气质,那兰入职资历浅,还没能参加过项目核心需求评审会,张闻有幸参加过一回,听他说评审会现场丝毫不亚于战场,产品策划们战斗力指数爆表,如果不是邵博文顶着,程序组的任务量和工作量起码会是现在的三倍不止。   “那兰。”杨壮壮突然喊。   “嗯。”   “你不好奇我和傅言昭之间真实发生过的事吗?”   “不好奇。”   “那你好奇一下行吗,我想告诉你。”   “想说自己说。”   “不一样。”杨壮壮摇头道,“我答应过自己,除非别人问,否则绝不主动解释这事。”   “那别说了。”那兰不耐道,“反正我不问。”   杨壮壮瞬间抓住他的胳膊,猛地晃起来。   “你问不问问不问!”   那兰拉开她的手。“你再这样我回房了。”   “不行!”杨壮壮放下手中啤酒,一步跨上沙发,就横站在那兰身体两侧,双手撑住沙发靠背,“你不问我就强吻你。”   那兰猛往后靠,根本没有想到她会用这种招。“杨壮壮你什么毛病?”   她没理他,而是突然凑近他的脸。   “你问不问?”   那兰已经退无可退,如果大力推开她,她势必会向后摔倒在茶几上,那里放着她没喝完的啤酒,剪刀,还有各种尖锐零碎的小东西——   “……我问。”   “既然你问,那我就说了。”杨壮壮攻击他的速度很快,撤退的动作也很快,前后没几秒,她就坐回了刚刚的位置,啤酒也顺便回到她手上,“没错,我是自荐的。我们学校不在T&C的校招名单里,四月份我听说他们在西安校招,打听到他们面试官住哪家酒店后,我直飞了西安,订了同一家酒店,打算碰碰运气。晚上,我随便敲了一位面试官的房间,递了简历,做了自我介绍,又聊了一会儿,对方就给了我一个实习机会。”   “完了?”   “完了。”杨壮壮喝了口啤酒,“是不是觉得听起来特别简单,特别不真实?可这就是事实,我后来才知道我敲的是公司副总裁的门,进公司后,偶然听到别人议论我和他的关系,我才知道他的那些传闻。”   “哦。”   “哦?!”杨壮壮讶道,“你听完就一个哦字?”   “你希望我说什么?”   “也对。”杨壮壮兀自咂摸了一下,“你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物,确实不会对别人的事有什么意见,我不该对你抱什么期待。”   “又要过河拆桥了吗?”那兰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些怒气。   杨壮壮摇头,神情怅惘极了。   “路是我自己坚持要选的,我不该指望任何人,依靠任何人。”她低声说。   那兰一时想不到要说什么。   杨壮壮从沙发上起身,仰头喝完啤酒后,她用单手捏扁了易拉罐。   “谢谢你当我的听众。”进房前,她头也不回道。   那天晚上,那兰最终没有如愿回房追漫画更新。事实上,杨壮壮后来的反应令他有些迷惑,他不得不反思了一下自己,他真的是那一类——像她说的——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囍 ☆、十四篇   第三章   (1)   出乎程序组所有人意料的是,IFT八月份的用户调研最终定在春森隔壁的城市,阳城,不再是偏远山区。   除去产品组的柯沁,程序组的那兰,PM组的杨壮壮,还有设计组的范雅微。四人坐同一趟高铁抵达阳城,在调研合作方安排的酒店入住,那兰和范雅微住一间,杨壮壮和柯沁各一间。   离开春森前,张闻曾神秘兮兮地叮嘱过那兰,让他小心范雅微。当时那兰还不太明白,和范雅微一起聊了一个小时之后,那兰终于明白了张闻的提醒。   “……名字是我自己改的。”在酒店房间整理各自行李的时候,范雅微说,“我爸妈给我取的名字是范高——谁要叫范高啊?听上去就有种蹭热度的感觉。”   那兰没接话,他觉得范高这个名字不错。   “我大学时候喜欢一个学长,他女朋友叫雅微,我就改名了。”   “哦。”那兰语气很淡,以尽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惊讶。他过去没有接触这一类人群,担心自己太真实的反应会伤害到别人。   “我听说,你没有女朋友啊。”范雅微将自己带的一系列瓶瓶罐罐齐齐放在房间的梳妆台上。   “没时间。”那兰简略道,“一直加班。”   “越加班才越需要谈恋爱,不然要被工作掏空的。”   那兰微微笑了笑。   范雅微突然走近他。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范雅微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我有挺多关系很好的闺蜜,可以给你介绍。”   “唔,”那兰实在不知道该接什么,“好啊。”   “听说你是A大毕业的?”   “嗯。”   “哈哈,我也是,我是美院。”范雅微高兴极了,“你是学什么的?”   “电子信息工程。”   “牛逼。”范雅微忽然道,“诶你会不会是gay啊?”   “不是,”那兰飞快答道,深怕迟疑一秒会被误会,“我喜欢女人。”   范雅微耸了耸肩。   房间门铃被按响,及时拯救了那兰的尴尬,是柯沁在门外道:“快点了男孩们,十点要到调研公司。”   “我好了。”那兰扬声道,顺手去拿手机和随身物品。   “东西放我包里吧,我包大。”范雅微翻开自己肩上的包包包朝那兰示意道。   那兰犹豫了几秒,点头说了声“谢谢”。低头往范雅微包里放东西的时候,他看到里面放了许多很精细、很女性化的小物件。   房间外的走廊上,杨壮壮和柯沁站在一起等他们。那兰一眼望过去,发现杨壮壮手上只拎了个电脑包,此外,别无其他。那刹那,他陡然意识到,杨壮壮即使胸大,长得也不错,可不知是她自己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她身上没有什么女人味,甚至不如范雅微。   思及至此,那兰重新看向杨壮壮,她正神情认真地听身边柯沁说话,内容无非是用户调研相关。那兰眯了眯眼,联想起认识她以来的一些细枝末节,心中隐约有了个答案,他想,杨壮壮应该是故意,或者说,有意掩盖掉自己身上女性特征的。   (2)   调研公司一天内安排了四组用户调研,分不同年龄段,在合作公司一位女员工的带领下,几人来到一处逼仄的小房间,左边一面巨大的玻璃墙,透过玻璃墙,可以看到隔壁房间的全貌。   “大家先坐,我们十点半准时开始第一场。”女员工道。   “辛苦你了。”柯沁道,转头又对其他几人介绍,“这面墙是单向可视玻璃墙,我们能看到里面,里面的人看不到我们,待会儿的访谈是35岁以下白领组,大家都认真听听,访谈结束我们简单交流下。”   杨壮壮道了声“好”,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坐下来。   “墙虽然是单向可视,但是不透光,一会儿我会关灯,大家注意不要使用带光的电子产品。”女员工补充道。   杨壮壮已经打开电脑,闻言诧道:“啊?电脑不能用吗?”   “最好不要用。”女员工语气温和地说。   “那怎么记录?”   “我们调研通常都会录音,除此之外,调研结束后,我们公司会在两周内给贵司发送调研报告,所以,不用担心有关键信息遗漏。”   “这样啊。”杨壮壮只好合上电脑。   女员工交代完,很快便出去了。离开前,她关了小房间的灯,只有玻璃墙上一点点黯淡的灯光留着。杨壮壮脸贴在可视玻璃墙上看对面,觉得自己像神秘特工。   “访谈记录这件事,调研公司比我们更专业。”身边柯沁突然说。   杨壮壮从墙上转头。“啊?”   柯沁朝她笑了笑。   “刚刚要你关电脑,你看起来很失落。”   “没有的事。”杨壮壮连连摆手,“哪有那么容易失落。”   “春森市好的调研公司不多,不如阳城,城市大,各类企业都很齐全。”柯沁道。   在柯沁旁边坐着的范雅微看过来。   “柯大是在阳城上的大学吧?”   “对,本硕都在这里。”   “那您晚上可得带我们去点好地方,浪一浪!”   “行啊,”柯沁笑了,“你想去什么好地方?”   范雅微抖了抖眉毛。   “听说酒吧一条街很有名。”   “是很有名,”柯沁眼含笑意看着范雅微,“你想喝酒?”   “感受感受当地风情!”说话间,范雅微将目光转向靠门边坐着的那兰,“程序小哥哥一起去吗?”   那兰淡淡一笑,摇头道:“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啊?”   “不太能喝酒,也不喜欢很吵的地方。”   “咱们去清吧,清吧不吵,你要不想喝酒,可以让bartender给你调点没什么酒精含量的鸡尾酒试试。”范雅微说得很起劲,“关键是要感受下氛围,阳城可是历史悠久的休闲城市……”   另一边,柯沁悄悄转过头来看杨壮壮。   “晚上也去吧?”他轻声问。   “酒吧吗?”   “嗯,我知道几家不错的。”   “行,去。”杨壮壮发觉柯沁的笑容很有杀伤力,她根本没办法对这样一张笑脸说“不”。 作者有话要说:  囍 ☆、十五篇   (3)   白天的几组调研结束,杨壮壮深感受益匪浅。做项目管理,更多的是对项目的进度和流程进行把控,极少有时间关注产品细节,例如她从来不知道,在普通用户的眼里,APP上一个按钮的设计太小会直接导致他们忽略这个功能。   调研结束,柯沁组织IFT四人开了一次讨论会,分享各自听访谈过程中的所得。杨壮壮全程发言不多,都在认真听其他人说话。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在产品感觉这点神赐天赋上,那兰作为一个程序员,竟然很高。他提出的很多观点和发现都让杨壮壮心生惭愧,终于明白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强在哪里。   那兰很专注,很敏锐,并且表达很准确。   连柯沁都夸他:“你是位严重被低估的产品经理啊。”   讨论结束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合作方对接的女员工很礼貌地问几人要不要帮忙订餐。   “不用麻烦了,我给几个小朋友安排了点活动。”柯沁道。   “好的,那我送几位下楼。”女员工笑着说。   最终,在柯沁的推拒下,女员工只把几人送到电梯口。按下楼层后,柯沁转过身问大家:“咱们先吃饭,有什么想吃的?”   “柯大随便介绍!”范雅微道。   柯沁的目光移向那兰。   “我都可以。”   “我也都可以!”杨壮壮接在那兰后面道。   “那兰不去酒吧,是吗?”柯沁又问。   “很抱歉。”   范雅微重重叹了口气。   “害我也不是很想去了!”   杨壮壮看了眼范雅微,他的表情很真实,看起来真的很不想去,明明提议去酒吧的是他。她稍稍移开目光,看向范雅微身边的那兰。像是感应到她的视线,那兰也在那一瞬间朝她看过来。   他看她的神情带了些探究。接收到这一层意味,杨壮壮很快朝他眨了眨眼,递了个眼神:“他很喜欢你啊。”指的是范雅微。   那兰回了她一道亮丽的白眼。   晚餐在调研公司附近解决。随后,杨壮壮、范雅微和柯沁三人打车直奔阳城酒吧一条街,那兰独自回了酒店。   杨壮壮大学和利冉去过酒吧,对这类场所无感,不过也从来不排斥。下车后,她和范雅微在柯沁的带领下,在阳城沿河的酒吧街七拐八绕,到了一处叫“人间酒事”的酒吧。   “店名气派!”进门前,范雅微仰头看着店门口灯牌说。   “进去吧。”柯沁先行拉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灯光妩媚,乐声轻扬,不时还有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杨壮壮一路走着,心中禁不住感慨:果然是大城市,酒吧都这么致命诱惑。   不多时,柯沁已经在拐角一处小桌坐了下来。   “喝什么?”他从桌上盒子里抽出设计别致的酒单,放到两人面前。   “有什么推荐吗?”范雅微拿起酒单认真看了起来。   “看你自己喜好。这家酒吧的酒品命名都是有典故的古韵,后面也配了详细介绍。”   “诶!真的有。”范雅微兴奋道。   最后,范雅微还是点了柯沁推荐给他的酒,杨壮壮也跟着点了一杯。   下单的酒很快上桌,杨壮壮刚要举杯,范雅微连忙拦住她。   “光喝酒没意思,我们来点助兴的。”   “还要助兴?”柯沁道,“我以为单纯喝酒就是助兴放松了。”   “哪能啊柯大?不找点助兴的,光喝酒那是傻喝。”   “这么一小杯鸡尾酒还要怎么助兴?我一口就喝完了。”杨壮壮道。   范雅微的一双大眼睛登时亮如两颗夜明珠。   “咱们杨姑娘是嫌酒太少啊。”他用那对夜明珠看着杨壮壮,引得柯沁也看向她。“这样,鸡尾酒就当作前菜,咱们待会儿玩点愉快的,点他们这儿的扎啤?”   “明天还有几组访谈吧?”杨壮壮对柯沁道。   “你看起来酒量应该好,很难醉。”柯沁盈盈笑道,“不如这样,我就在旁边看着,控制下你们的啤酒摄入量,以免影响明天工作。”   “那不行,您也得参与。”杨壮壮道,“您不参加我也退出。”   “赞同!”范雅微举手道。   柯沁无奈地摇了摇头,朝两人举杯。   “先喝这个。”   后来,三人想了一圈,还是玩起猜拳问真心话的俗气酒桌游戏。一开始,杨壮壮始终没办法进入游戏,直到范雅微赢了她——   “你和傅言昭睡过没有?”他问。   杨壮壮怔住。三人间的氛围在瞬时变得有些微妙,抢在这份微妙蔓延成更大的尴尬之前,杨壮壮目色坚定道:“没有!”   微妙的氛围消失,猜拳继续。好不容易有一局,杨壮壮赢了柯沁,她果断问:“柯大您单身吗?”   她和他距离很近,清楚地看到他脸上些微的意外。   “单身。”他带着那抹意外的表情回答道。   范雅微怪叫着起了个哄。   又有一局,柯沁赢了范雅微,他的问题没有立刻问出,而是隔了一会儿。   “出柜是种什么体验?”柯沁慢声问。   这回轮到范雅微愣住,不过他也很快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到当时的氛围上来。   “柯大这个问题犯规,”范雅微笑着说,“太大了,还是知乎体主观题。”   “你可以拒绝回答,喝了就行。”柯沁眼神指了指桌面上的扎啤道。   “才不要,我答。”范雅微干脆道,“我爸妈离婚,都不管我私事,其实我没公开出柜过,但别人问我,我都没有避讳聊这事,你问我体验,说实在的,没什么体验,我上大学之后,一直过得很放飞。”   “真好。”柯沁笑道,接着又拿起桌上啤酒,“我喝。”   柯沁的提问似乎打开了范雅微的话匣子,他开始用一种说不上是痛苦还是愉悦的神情讲述自己的故事,对此,柯沁始终温柔地聆听着,间或陪他喝一杯,猜拳游戏就这样戛然而止。   后来,柯沁和范雅微不知推杯换盏了多少次,两人都有些醉了。柯沁的醉态很斯文,安安静静用手盖着眼睛,不怎么闹腾,范雅微酒品也不差,就是一直支支吾吾地说难受,杨壮壮完全听不清楚他哪里难受。   这天晚上,杨壮壮在酒吧服务员的帮助下,艰难把两位男士送上出租车。上车后,她立刻给那兰打电话,打算让他来酒店门口接他们。   出租车往酒店的一路,杨壮壮接连打了几通电话给那兰,他一直没有接。下车前,杨壮壮回头看向后座两位已然睡熟的男士,心中万念俱灰。 作者有话要说:  贤妻良母兰宝贝 ☆、十六篇   (4)   在酒店门童的帮助下,杨壮壮艰难地把两位醉酒的男士运送到了酒店大堂。过了凌晨十二点,酒店大堂几乎没有人,杨壮壮刚准备开口询问门童能否帮她把两人运到房间,抬眼就见大堂左侧休息区坐了个熟悉的身影。   他坐在一把陈木圈手椅上,低头正看书。旁边圆几上架着一站老旧的台灯,映照着他的侧脸,安静得格外好看。   杨壮壮在那一瞬间乍然明白,那兰为什么会讨女生——甚至男生喜欢。   肩上柯沁的重量提醒了杨壮壮当下状况,她无心再欣赏风景,大声喊道:“那兰!”   那兰立刻看过来。很快,他起身朝她走过来,自动从门童手里接过了范雅微和一半柯沁的重量。   “他们喝了多少?”他问。   “数不清。”杨壮壮道,“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手机忘了拿。”走到电梯间,那兰伸手按了电梯上行。   “忘了拿?在哪儿忘的?”   那兰眼神指了指杨壮壮肩上范雅微的包。   “这里?”杨壮壮难以置信地拍了拍范雅微的包,“我怎么没听见声音?”   “调研关了静音。”   两人半掺半扶着另两人进电梯,柯沁始终很安静,范雅微也仍然在咿咿呀呀说自己难受。   “你听得清他说自己哪里难受吗?”杨壮壮问那兰。   那兰摇头。   “等等,”杨壮壮想起一事,“既然你没接到我电话,刚刚怎么会坐在酒店大堂?”   那兰没有立刻回答。   “难道……你一直坐在那儿?从你自己回酒店开始?”   “手机、钱包、房卡都在他包里。”   “可以让前台帮你开门啊。”   电梯到层,两人卡着电梯门将柯、范二人运出。   “身份证在钱包里,钱包在范雅微的包里,这个很难想到?”那兰道。   “听你这语气,是在生气?”杨壮壮道,“谁叫你不和我们去酒吧,年轻人,你都不知道柯大带我们去的那家酒有多好喝。”   “没兴趣。”   柯沁的房间到了。杨壮壮凑近他,轻声问:“柯大,你的房卡在哪儿?”   “嗯?”柯沁头一歪,脸已经贴上杨壮壮的脸。   杨壮壮登时红了脸,因为还搀着他本人,她很勉强才移开一点礼貌距离,重新问了句:“房卡,你的房卡。”   柯沁依旧闭着眼,只抬手指了指衬衣口袋。   在要不要亲手去柯沁胸前拿房卡这事上,杨壮壮有小片刻的挣扎,挣扎过后,她还是果断伸手从那个狭窄逼仄的口袋里将房卡掏了出来。错眼间,她看到那兰的目光,一副了然什么的意味。   杨壮壮冲他吐了吐舌头。   把柯沁送回房间后,那兰独自把范雅微搀了回去。杨壮壮回房立刻洗了个热水澡,洗澡的时候很困,没有精力思考。洗完澡吹头发,杨壮壮的心情却意外变得很闲适,想起刚刚在柯沁胸前拿房卡的触感,还有他说话时轻微的酒气洒在她脸上,她有些心猿意马。柯沁身上有一种成熟温柔的魅力,是杨壮壮一直以来无法抵抗的类型。   ——门铃声突然响起。   她走去门口,先看了眼外面人是谁,随即打开门。   那兰站在门外,没等她开口便先道:“范雅微急性肠胃炎,得去医院。”   “打120了吗?”杨壮壮担忧道。   “肠胃炎打什么120,耽误医疗人力。”那兰道,“我送他去,不过可能顾不过来,你方便一起吗?”   “行。”低头看了眼自己仅围在胸前的浴巾,她补充道,“等我穿衣服。”    ☆、十七篇   (5)   在凌晨三点的急诊处,范雅微确诊是急性肠胃炎。一番折腾后,那兰陪他在输液室挂水。   “还要挂多久啊?”范雅微仰头盯着输液瓶问。   “半个小时。”   “十分钟前你就说还有半个小时了。”   “是吗?”那兰淡淡道。   “真的好讨厌挂水,太无聊了。”   “喝酒不无聊吗?”那兰脱口而出道。   “喝酒怎么会无聊?酒精是这个世界硕果仅存的,合法的,消遣了。”   那兰没接话。在不怎么熟的人面前,他极少表现出攻击性。   “壮壮妹子人挺好。”范雅微突然换了个话题,“就是审美堪忧。”   那兰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她明明披头发更好看,身材很fit,适合穿贴合一些的衣服。”   那兰收回视线,前方坐着一位正输液的中年男病人,再往前是输液室的白墙。他眼前浮现的场景却是一个多小时前,杨壮壮裹着浴巾给他开门的样子。   “她如果能稍微打扮打扮,选合适自己的风格,再化个妆,在组里的日子肯定会好过很多。”范雅微仍在继续说着,“咱们组的直男啊,表面上一个个都是呆萌IT男,背地里可是一个比一个闷骚。”   大概是那兰长久的注视引起对面病人的注意,那人抬头看了眼那兰,神情很警惕。那兰只好移开早已虚焦的目光,转而往输液室门口投去。   “你喜欢杨壮壮那一型的女人吗?”范雅微问。   “不喜欢。”那兰飞快道。   “为什么?”范雅微看起来并不相信他的回答。   那兰想了想,道:“太艳丽了。”其实他心里有一个更准确的形容词,不适合和范雅微说。   范雅微点点头。   “你喜欢长相清淡的?还是可爱型的?”   那兰没回话,抬头看了眼输液瓶。“快输完了。”   范雅微神色一喜,也抬头看向输液瓶。隔了片刻,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四周环视了一眼。   “壮壮怎么还没回来?”   听了这话,那兰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本来是想看时间,杨壮壮的几条微信先蹦了出来。   ——你带钱了吗?我出门出得急,忘拿钱包了。   ——能来给我送个钱吗?我在缴费这里。   ——快回我快回我快回我。   ——(三个表情包)   那兰站起身对范雅微道:“她忘了带钱包,我去一下。”   “嗯嗯。”   缴费处离输液室不远,那兰步子大,三分钟就走到了。然而,周围并没有杨壮壮的影子。   那兰低头给杨壮壮发微信:你人在哪?   杨壮壮很快回复他:我在一楼,医院大门外面。   那兰一边怀揣着对她跑去医院外面这个举动的犹疑,一边按了电梯下楼。凌晨的医院大楼,并不空旷寂静,去找杨壮壮的一路,那兰不断和往来的路人擦肩而过。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晚还在医院晃荡。   刚走出医院大门,那兰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马路对面传来。   “嘿!我在这里!”杨壮壮站在一个移动摊位旁,正朝他挥手,午夜的灯光迷蒙,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通过她挥手的幅度判断,她此时很兴奋。   那兰抬步朝她走过去,目光迅速锁定在她身边的生煎摊位上,对她异常行为的怀疑,他心中已有了猜测。   “你在这干吗?”那兰道。   “刚刚啊,我去缴费,有个人在吃生煎,香得要命。”   说话间那兰已经走到杨壮壮面前,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你还没缴费?”   “缴了!”杨壮壮道,“医院缴费可以用手机,不过这位卖生煎的老板不支持手机支付,只能付现。”   那兰神情提防地看着她。   “嘿嘿,”杨壮壮脸上露出常见的,没脸没皮的笑,“我知道你一定带了钱。”   那兰的目光转向生煎摊位,铁锅里的生煎被滚油呲呲地煎烤着,散发出浓郁的香味。他有些动摇,手不自觉就伸进口袋掏出了钱包。   “谢啦!”杨壮壮从他手里接钱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两人坐在午夜的马路牙子上吃生煎,面对着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杨壮壮自己先吃完一颗生煎后,终于想起身边那兰。   “你吃吗?”她把一整盒热腾腾的生煎递到他眼前。   那兰犹豫了几秒,不知道该怎么“吃”。   “哎哟喂,我们大少爷吃不惯这种路边摊呀?”杨壮壮很快把生煎收了回去。   “拿过来。”   “我以为你不吃呢。”杨壮壮重新把生煎递过来。   “没有筷子吗?”   “用什么筷子,直接用手拿啊。”   “杨壮壮,”那兰提醒她,“这是医院。”   “医院怎么了?吃生煎还分地方啊。”   “……”   “诶你真的很事儿妈了小那同志,再磨蹭下去生煎都要凉了。”   “现在气温三十度,不会——”   那兰想解释给她听的科学原理最终没能说完,因为杨壮壮直接拎了一只生煎塞到他嘴里。   “放心,我手上套了塑料袋,不会让你中毒。”她呲着牙朝他晃了晃手。   毫不夸张地说,生煎包的味道很好,好极了,好到那兰没有富余的精力去追究口中食物的卫生问题。他默默地就着医院大楼的“风景”吃完了一颗,又一颗,最后一颗。   “好吃吗?”喂食结束的杨壮壮摘了手上塑料袋问。   那兰点了点头。   “我就说吧。”   杨壮壮起身把餐后垃圾丢进一旁的垃圾桶,两人一同朝医院大楼走去。   “这么晚还能在医院旁边买到这么好吃的生煎,怎么说也是个鼓励吧。”   “鼓励?”   “对啊,鼓励。”杨壮壮道,“这些生煎,不就是卖给这个医院的人吗,病人、家属、医生、护士什么的,他们忙了一晚,各种心情都有,吃到好吃的食物,起码能稍微被安抚一点点,又有勇气和能量去应付接下来的事,不是鼓励吗?”   她说这些的语气与平时大不相同,那兰忍不住低头看她。她出门出得急,头发披着,只简单穿着一件白T恤,从他的角度,只看得到她的睫毛和眼睛鼻子的一点轮廓。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进医院大楼里,冷气扑面而来,混合着更剧烈的消毒水味,那兰重新看向医院里往来的芸芸众生,大约是听了杨壮壮那番话,他总觉得,眼前的场景和人群带给他的感受,和刚刚自己出去找她时,有些不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囍 ☆、十八篇   (6)   阳城之行,在一整天密集的用户访谈后结束。IFT四人回程时仍然坐的同一趟高铁,杨壮壮特地和柯沁旁边的乘客换了座位,打算好好和他交流此行的收获。   柯沁坐在窗边,耐心看杨壮壮拉下小桌板,打开电脑。   “如果你是想和我聊工作,我可能不会搭理你。”他说。   杨壮壮吓得赶紧合上了电脑。   柯沁笑出声来。   “说吧,又遇上什么难题了?”   “不是难题不是难题。”杨壮壮摆手道,“我就想采访采访您。”   柯沁给了她一个“请开始采访”的手势。   “柯大做用户调研这项工作多久了?”   “毕业入职到现在……”柯沁缓缓道,“应该超过五年了。”   “您觉得,”杨壮壮边问话边在脑内整理思路,“用户调研这项工作,在一个互联网产品项目里,是不是不可或缺的?”   柯沁静静听她问话,末了,他并不答话,只是笑着看她,在铁道灯光的拂照下,他的眼睛里群星璀璨。   杨壮壮心跳快了起来。   “不是说好不谈工作的吗?”他温声道,“采访我的内容听起来也都是工作相关啊。”   杨壮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我除了工作,也不方便采访您别的啊。”   “别的是指什么?”柯沁饶有兴致地问。   杨壮壮低下头,小声道:“个人生活啊,感情方面什么的,这种隐私不能问吧。”   柯沁又轻轻笑出了声。   “在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被柯沁笑声吸引,后座范雅微起身趴在椅背上,探头扫视前座两人。   “聊工作,聊工作。”杨壮壮偏头朝他答道。   “啊?!”范雅微拉长声音丢下一个颓丧的语气词,立马坐回了原座。没过多久,后座就传来他和那兰的交谈声。   “你刚刚问我,一个产品项目里,用户调研是不是不可或缺……”就在杨壮壮犹豫要不要继续刚刚那个话题时,柯沁突然说,“我先问问,不可或缺是什么意思?我不大记得这个成语的具体含义了,是指或者可以缺少、可有可无的意思吗?”   被他这样一问,杨壮壮也有些不确定,她刚刚顺嘴用了这个成语,没想过它的准确含义,她下意识地想用百度搜一下,然而柯沁并没有等她的回答。   “如果你问的是用户调研在一个产品项目组里是不是可有可无,那我可以肯定地回答你,绝不是。”柯沁语速很慢,语气却很坚定,“大到一家互联网公司长续运营,小到一个产品能否成功,成功到什么地步,都和他们重视用户的程度有关,用户调研,是目前为止,最有效最直接接触用户的方式。”说到这里,柯沁停住话头,移转视线看杨壮壮。   杨壮壮始终保持认真听讲的神情。   看着她,柯沁脸上再度浮现出笑意,随后,他抬起手,轻落在杨壮壮的头顶。   “如果你对用户调研感兴趣,可以写一份心得报告给我,就这次的调研——不过,写报告不算你的工作,我也不是你的上级,我建议你在休息时间写。”   “没问题!”杨壮壮欣然应允,她本来也确实有一些体会想写。   “好了,工作就聊到这里。接下来的时间,咱们聊点别的。”柯沁换了个语气,“刚刚你说的那些,都可以问。”   杨壮壮愣住,短暂回忆了一遍自己前面说过的话。想明白柯沁所指后,她冲他眨巴了几下眼睛。   “真的可以问?”   柯沁也朝她眨了眨眼。   “那我想知道,”怕再次引来范雅微的关注,杨壮壮压低声音续道,“柯大为什么单身?”   “不为什么,没碰到合适的。”柯沁笑着答。   “合适的?哪种是你觉得合适的?”   “在一起舒服,两个人生活在一起都能感觉舒服,基本就算是合适了。”   杨壮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隔了半晌,她还是忍不住追问:“在一起舒服,或者说合适,是喜欢吗?”   “当然。”   两人交谈时,声音都默契地放得很轻,不知不觉就靠得很近,近到杨壮壮能闻到柯沁身上淡雅的香水味——或许不是香水的味道,她不确定,她很喜欢。受这种氛围左右,她心跳的快感很真实,让她陡生幻想。眼前是高铁不断穿梭过山中隧道,忽明忽暗的灯光在车厢里滑过的场景,她脑子里装的全是和身边这个人未来的可能。   想着想着,杨壮壮突然定睛看向柯沁,他正闭着眼,靠在窗户和座椅的夹缝间,神情舒展,眼角眉梢的弧度透着格外的温柔。杨壮壮想,在那个当下,如果他是睁着眼在看她,她想问他,她有没有可能成为他合适的人。   列车还在行进,凌晨熬过夜接送范雅微去医院的杨壮壮终于感到困倦,渐渐也闭上眼睛,长久地睡过去了。   醒来时,列车已经快要到站,杨壮壮揉了揉眼睛看旁边,只看到柯沁的半边脑袋,他正凝神看窗外,窗玻璃上有他的表情,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   杨壮壮霎时间醒了神。   “待会儿怎么走?”范雅微起身问,“我住南岗,打车回,有人一起吗?”   “我坐地铁。”杨壮壮道。   “你也坐地铁?”范雅微神色很意外,说话间低头看了眼旁边座位上的人,“那兰也坐地铁。”   “真巧啊。”杨壮壮回过头,假模假样地说。   “柯大呢?”范雅微又问。   “不和你们一起了,”柯沁回头朝范雅微笑了笑,“有朋友来接。”   “哇哦。”范雅微语气暧昧地低呼了一声。   四人最终在高铁出站口分道扬镳。杨壮壮原本以为那兰会和她一道走,没想到刚分手没多久,他人就不见了。   杨壮壮不得不站在原地给他发了条微信:你去哪儿了?   那兰没有回。   杨壮壮想了想,估摸着那兰的性格又给他发了一条:我在出站口等你哦。   果然,那兰立刻回复她:我先走了。   杨壮壮撇了撇嘴,边往地铁站走边给他发微信:这么晚,我一个人弱女子独自回家,你都不要护送一下吗?   那兰没有再回复她,一直到杨壮壮踏进地铁,他都没有回。杨壮壮决定不再自讨没趣,半靠着车厢里的扶杆,构思起这趟调研之旅的心得体会来。   地铁到站,杨壮壮的报告已经差不多在脑内有了雏形,她急着想快点把它写出来,便匆忙出站往外走。   万万没想到,那兰会在出站口等她。   “稀客啊!”杨壮壮面带惊喜地走过去,“小家伙真的开窍了啊!”   那兰垂眸白了她一眼。   “别这么叫我。”   “那我该怎么叫?”两人边说话边往绿景豪苑的方向走,“怎么我叫你啥你都不乐意呢?”   “按法定出生年龄计算,我比你大一岁又三个月。”   “哦,”杨壮壮道,“照你的意思,我该喊你哥?”   那兰脸上立刻有了不自然的神色,察觉这一点后的杨壮壮忍不住笑着指他:“哟哟哟,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叫你哥?”她甚至笑出声来。   那兰停下步子,郑重看向她。   “你很喜欢开这种玩笑吗?”他问。   “什么意思?”杨壮壮错愕道。   “你知道什么是分寸吗?和人交谈的边界?”那兰语气不善,顿了顿,自顾道,“对了,一个连‘不可或缺’是什么意思都不懂的人,怎么会懂这些。”   两人间的气氛突然就和现下的高温互斥,杨壮壮的表情也渐渐变了。“那兰,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意思?”   那兰凝眉看着她,对她的质问眼神,没有分毫的闪躲。   “我的意思很明白,你不懂和人交往的边界,你知道今天晚上在高铁上,范雅微把你和柯沁睡觉的合照发在他们设计群里,他们怎么讨论你的吗?”   “怎么讨论的?”杨壮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们……”才到嘴巴的话就这样被那兰全体吞了回去,他移开和她胶着的视线,没有再说话。   杨壮壮冷笑了一声,终于知道那兰生气的缘由。   “谢谢你的提醒,我确实没弄明白‘不可或缺’的意思,但我很清楚‘人言可畏’是什么意思。你大概没怎么听过别人在背后说你坏话,我和你不一样,”杨壮壮定定地说,“我早就听习惯了。”   那兰重新看向她。   这回却是杨壮壮率先移开了视线。   “回家吧。”她说,随即迈步前行。   很快,那兰也跟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囍 ☆、十九篇   (7)   那兰的话,接下来几天在杨壮壮心里发酵成一个很大的认知转变:职场环境和校园环境截然不同,要应付的敌意不止女人,还有男人们。   这使她在工作场合变得更低调。柯沁留给她的小作业,她花了三天时间写完,赶在周一一大早发给了他。   上午十一点四十,距午休还剩二十分钟时,埋头工作的杨壮壮听到面前格子板被敲响的声音。她受惊抬头,对上的是柯沁笑意盈盈的脸。   “一起吃午饭吧。”他说。   杨壮壮立刻环视了一遍大办公间,尽管没有人抬头看他们,她仍然能够感觉得到,有不少人的注意力在她这里。   这是杨壮壮入职以来,第一次有同事找她一起吃午饭。即使之前感受过柯大的好,她却没想到他会当众邀她一起吃午饭。她隐约知道,这个行为并不只是简单的约饭,它打破的是这个项目组里一直以来的微妙平衡——杨壮壮被孤立的微妙平衡。   “怎么了?不肯赏脸吗?”柯沁的声音将杨壮壮从怔忡里拉了出来,只听他接着说,“正好和你聊聊报告的事。”   “好。”杨壮壮起身拿工卡,在她前侧方格子间里坐着的是李悟,她状似无意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终于离开座位,和柯沁一同走出办公间。   “想吃什么?”等电梯的时候,柯沁问。   “我都可以。”   “咱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聊。”柯沁举起手机看了眼,“附近有家不错的西餐厅,你看行吗?”   “行!”   西餐厅离T&C公司不远,午餐高峰,外面到处都是科技园上班的员工们,杨壮壮一路跟在柯沁身边,心情后知后觉地忐忑起来:这顿饭的目的是谈她写的心得报告,她没有用户调研工作的基础,也不是学这方面专业出生,按概率来算,她极有可能会得到差评。   到了西餐厅,柯沁挑了一处僻静的角落,招手喊来服务员点餐。   “想吃什么?”   “柯大做主就行。”   柯沁最终给二人点了两份午间套餐,服务员走后,柯沁倾身给杨壮壮倒了杯茶。   “谢谢柯大。”杨壮壮捧起茶杯,心中越发不安,深怕这是大刑前的慰问。   “不客气。”   “您说,要聊我的报告?”杨壮壮主动问起。   “对。”   “您……看完了?”   “看完了。”柯沁简略道。   杨壮壮等了半晌,以为他会继续就她的报告做点评价,未料柯沁并没有再提报告的事。   “今天把你叫出来吃饭,看你样子……吓着了?”   “有一点。”杨壮壮不好意思道,“您是全组第一个,就是……当着大家的面,叫我一起吃饭的人。”   “又是第一个啊。”柯沁悠悠道。   “您千万别有压力!”杨壮壮连忙道,“是我自己感觉,吃饭这件事,某种程度上代表着组内关系。”   柯沁抬眸看她。   “那你说说看,怎么从吃饭这件事看出组内关系?”   杨壮壮思忖了半晌,道:“比如产品只和产品吃饭,程序也只和程序吃饭,除了聚餐,几乎不会串组。”   “观察很入微。”柯沁喝了口茶,“不过程序和程序吃饭,产品和产品吃饭,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的工作进程比较一致,吃饭的时间能碰在一起,又或许是因为能聊到一块,公司不是学校,不会搞这么明显的小团体,真正的职场站队,往往都是暗流涌动的。”   杨壮壮一边慢慢咀嚼他的话一边疑惑地问:“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从来人没有喊我吃饭呢?”   柯沁送了她一个分外纠结的面部表情。   “事实上,也从来没有人喊我吃午饭。”   杨壮壮震惊地看向他。   这时,服务员端来午餐,两份牛排和玉米浓汤。两人接过自己的例份,各自切起牛排来。   “不聊这个了,我们换回刚刚的话题。”柯沁切牛排的动作很是优雅,“有没有考虑过换岗?”   刺啦一声,杨壮壮的刀切在了盘子上。“换岗?”   “对,如果你想换,我可以去和傅言昭提,把你调到我这边,跟我一起做用户调研。”   “可,可,可以这样换的?”   “当然。”柯沁表情轻松,“用户调研这项工作,专业方面的技能要求不多,关键在于产品感觉,对用户需求的敏感度,我看过你的报告,觉得你在这方面有潜力。”   杨壮壮动作木讷地把一块牛肉送入嘴里,完全没想过自己写的报告能得到这样的褒奖。   “而且,对你来说,能在这个组留下是最迫切的需求,由我给你打考核,你转正的可能性会更大。”   “柯大您先等等,”杨壮壮道,“我还想再听听您对我写的那份报告的评价。”   柯沁扬眉看她,忽而神色一松,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哪有你这种张嘴就要糖吃的人啊。”   其实在柯沁提议的当下,杨壮壮心里就有了决定。她给了自己和柯沁一段缓冲时间才开口道:“我不是对用户调研不感兴趣,只是我入职时的岗位意愿填的是项目经理,而我自己也有意往这方面发展,所以,在实习考核下来前,我不想因为有困难就改变最初的想法,谢谢柯大的好心建议。”她说感谢时的语气格外真诚。   柯沁用探究的目光看她。   “你自己有意往项目经理的方向发展?”   “对。”杨壮壮答话的眼神很坚定。   探究过后,柯沁笑了笑。   “好吧,尊重你个人意愿。不过,我向你抛出橄榄枝,让你来做用户调研,绝不只是为了帮你,而是你本人的态度,对这项不属于你职责范围内工作的完成度,我很满意。”   “谢谢柯大。”杨壮壮由衷道。   “先吃饭。”   套餐送的甜品是冰淇淋球,夏季特供。进入T&C以来,杨壮壮的午餐几乎都是在茶水间解决,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这么精彩。   “对了,”柯沁道,“之前和程序组例行打球,你还去吗?”   杨壮壮摇了摇头。   “怎么没坚持?”   杨壮壮没有立刻回答,她在这个时候想起了那兰和他说过的那些话,是在这个瞬间,她陡然意识到,那兰好像总能直指她的痛点,而且时机把握得特别准,每次都赶在她自己察觉之前,害她每回被一针见血地戳中后,既要面对自己行为欠妥的狼狈,还要面对他次次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PM和产品、程序、设计都不同,PM是极其倚赖组内同事关系的岗位,既然你决心要做PM,有些工夫是必须要做的。”柯沁补充道。   “嗯,我知道。”杨壮壮低下头,“谢谢柯大。”   买完单,两人从西餐厅离开,走到人行横道时,杨壮壮想起一事,随口问:“柯大,我要怎么才能参加组里需求评审会呢?”   “需求评审会?”柯沁偏过头来,面上有些惊讶,“你想参加需求评审会?”   杨壮壮点头。   “你还真敢想。”   “嘿嘿。”杨壮壮扬着脑袋朝他笑了笑。   “需求评审会向来只有核心成员才能参加,你一个地位都快不保的小实习生——”说到这里,柯沁适时停住,“不过也说不准,凡事皆有可能。”   “柯大您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想要参加需求评审会这事很异想天开。”   “倒也没到异想天开的程度……”   “但是,想要真正了解咱们项目组正在做的产品,知晓一个互联网项目孵化生产出来的过程,需求评审不是最重要的环节吗?”   “没错。”   “所以,您有什么良策吗?”   柯沁沉默了半晌。   “有一个办法。”   杨壮壮眼一亮。   “你可以直接和李悟提。”   杨壮壮眼里的光亮立马暗了下去。   “只能和他提吗?”   “和傅言昭提也行。”柯沁悠悠道。   “和傅总提不就是找死吗?”   “还不傻。”   “您就不能教我点靠谱的法子吗?”   “我给你指了更轻松的路,你坚持要兵行险着啊。”顿了顿,柯沁沉吟续道,“李悟这人我没怎么深入接触过,我给的办法不一定奏效。好比上次调研,我也没想到他会那么轻易就答应你,所以,永远不要提前给想做的事情预设困难,没准……”柯沁的语速突然慢了下来,连带着,他的目光也变得悠远,“它仅仅只是一件特别简单,特别容易的事。” ☆、二十篇   (8)   那兰长到二十二岁,人生第一次和女生冷战。其实一开始,他对自己和杨壮壮之间的关系变化没有太敏感,直到连续三天,杨壮壮不再像平时那样,生龙活虎地和他说每一句话,他才感觉到自己被冷战了。   那兰开始做长期抗战的准备。   然后,在冷战第四天的晚上十点半,他的房门被敲响。   杨壮壮背手站在外面,笑得像只老鼠。   “兰哥晚上好。”   “有事?”那兰挑眉道,这是两人冷战以来的首次正式会晤。   杨壮壮背在身后的手伸到他面前,掌心捧着一个罐头。   “新鲜黄桃没来得及买,买了个罐头孝敬您,请您千万笑纳。”   那兰提防地看着她。“你到底有什么事?”   杨壮壮站直身体。   “没事,就买个礼物给你,当作赔礼道歉,”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你非要女生讲得这么明白吗?”   “为什么赔礼道歉?”   “哎呀!”杨壮壮跺了跺脚,手上黄桃罐头强行塞到他手上,“那天是我不对,你提醒我,指出我的问题,终归是为了我好,我不该对你撂狠话的。”   那兰悄悄握了握手上黄桃罐头,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有点高兴。   “你接不接受我的道歉啦?”杨壮壮急着追问道。   那兰朝她扬了扬手上罐头。   “什么意思?”   “我接受。”   “真的吗?”   “本来也不是我在生气。”那兰错开她往客厅走去,把黄桃罐头放进冰箱——他刷过牙,现在不能吃。   “不是你在生气吗?”杨壮壮跟了过来。   两人在客厅沙发落座。   “我没生气。”那兰按开电视,总觉得这个时候有点环境音比较好。   “那你怎么这么多天不理我?”   那兰瞥了她一眼。“不是你在冷战吗?”   杨壮壮惊讶的表情夸张极了。   “天大的冤枉啊,给我一千个胆,我也不敢跟兰哥你冷战啊!”   那兰把电视调到体育频道,正好在播放球赛。他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说:“那天的事……我也不对。”   杨壮壮没有接话,那兰没看她,知道她在听。   “范雅微发你照片的事,其实只是玩笑,我不该把它当事实论据去指责你的行为……”   “等等,我打断一下。”杨壮壮说,“事实论据是什么东西?我们那天在辩论吗?”   那兰翻了个白眼。“别打岔。”   “行行行,您说,您说。”   那兰重新整理思路,续道:“你千方百计想留在这个组,却又处处给别人不让你留下的理由,我看不惯就直说了,算多管闲事吧,以后不会了。”   “千万别!”杨壮壮整个人凑了过来,一只手还抓住了那兰的胳膊,“我特别需要兰哥您的指点。”   那兰不厌其烦地挥开她。“你到底会不会好好说话?”   “这不是怕你分分钟就跑了吗?”杨壮壮讪讪地坐回原地,“我也想得很明白,如果不是把我当朋友,当兄dei,你是断然不会管我死活的,毕竟,您平日里可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啊。”   “你到底哪里学的这些胡说八道?”   “嘿嘿。”   结束令人尴尬到发指的开诚布公后,那兰抬头看了眼客厅时钟,已经快到十一点,他起身关了电视,道:“不早了——”   “还早还早!”杨壮壮立刻打断他,“其实,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我就知道……”   “不是什么大事,就,这个周末,我有个好朋友,要来借宿一晚。”   “不行。”那兰说完便往房间走。   杨壮壮及时拉住了他。   “她不是我们公司的,也不可能和我们公司的人有瓜葛,她在工行上班,平时活动也是在城北,相信我,她不会把咱俩的关系说出去的。”   那兰试图拉开她,奈何她用整副躯体拉住了他,令他无法动弹。   “我还有一个月的实习期,最近看组内氛围你也知道,我是不大可能留下了,多半会被劝退,这种心理压力困扰我很久很久了。这周末,我好不容易有半天休息,就约了我朋友来陪陪我这命途多舛的弱……”   “先放开我。”那兰无可奈何道。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吗?”她仰头看他的眼神亮得瘆人。   那兰再次试着拨开她,仍旧没拨开,其实也不是拨不开,只是如果用劲太大,可能会伤到她——她每回都选在茶几和沙发这种逼仄的地方对他来这招。   “住一晚。”那兰最终道。   “对,就住一晚。”   “你可以放开我了。”   “好嘞!”杨壮壮瞬间站起身,末了,她还拍了拍那兰的肩膀,“谢谢你了兰哥,你是最棒的。”   那兰很想说她点什么,斥责之类的话。杨壮壮像是识破了他的意图,开疾跑了一般消失在他面前。   他是不是就是对付不了她了?   这天晚上临睡前,那兰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二一篇   (9)   利冉来借宿,并不是杨壮壮需要她陪,而是她本人需要杨壮壮陪。为此,杨壮壮特地翘了周六下午的流程管理课,去地铁站接她。   地铁出站口,利冉拎了个大挎包出现在杨壮壮面前。   “你这是要住一晚的装备?”杨壮壮接过她手里的挎包,领她往绿景豪苑走。   “我就是吓吓沈新培。”走进小区,利冉环视四周,“这地方不错,你爸为什么不干脆直接给你买一套,非要你跟陌生人合住?”   “这小区房子可不是随便能买到的,再说了,那是我爸的钱,他想怎么花是他的事。”   利冉连连叹气。   “真羡慕你们这种富二代,不用为了钱而活着,也就不用为了钱的事情吵架了。”   “你打住啊——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多惨。”杨壮壮嗔怪道。   “惨吗?”利冉眨了眨她化着精致眼线的大眼睛,“不是你自己非往坑里跳吗?”   “你不也是义无反顾往沈新培那个坑里跳了?”   “不一样。”利冉果断道,“沈新培不一样。”   “反正你说了算。”杨壮壮道,“待会儿上楼可别露馅,记住,你是来陪我的。”   利冉一脸浑不在意的样子。   “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吗?你不是说他就是个小屁孩?”   “是小屁孩没错,但也是个很聪明很机灵很难搞的小屁孩。”   利冉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做程序员的,是不是生活上特别邋遢?长得很油腻啊什么的?喂你家不会很脏吧?”   利冉的形容让杨壮壮笑出声来,她极少和利冉提起那兰,也难怪他在她的想象里会是那种形象。   “见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回到家时已经十二点多,餐厅餐桌上放着一个大箱子,是杨壮壮点的海底捞外卖。进门脱了鞋,利冉一直朝她递眼色:他在哪儿?   杨壮壮冲那兰的房间抬了抬下巴。   “叫他出来。”利冉无声道。   杨壮壮摇头。   利冉瞪她,眼神中带了些许威胁,分明在告诉她,如果杨壮壮再不叫人,她就要搞事了。   “那兰!”杨壮壮在被逼无奈下喊出室友的名字。   没过多久,那兰打开门,他的视线先落在杨壮壮身上,继而礼貌地移向利冉,很快,又移回杨壮壮。   “什么事?”   杨壮壮斜觑了一眼利冉,意料之中的,她脸上表情十分自然,全无异常。杨壮壮却心知,此时她心里一定在不断刷过满屏的弹幕。   “啊,我的外卖是你替我拿的?”杨壮壮问。   那兰点点头。   “锅和电磁炉,他们会来收。”   “知道了,谢啦!”   那兰没接话,关门要走。   “我是壮壮的朋友,利冉,利是锋利的利,冉是冉冉升起的冉,你好,你是?”利冉赶在那兰离开之前谈吐大方地作了一番自我介绍。   杨壮壮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那兰。”   “那兰?纳兰容若那个纳兰吗?”   “他是那英的那。”杨壮壮顺嘴接话道。   利冉笑了,笑得格外甜美,配合着她的妆容,简直令人如沐春风。杨壮壮认识她以来,深知这位好友在异性面前的魅力。她饶有兴致地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兰:他会不会像利冉以前的那些裙下之臣一样?   “壮壮点的火锅很多,我们两个女生肯定吃不完,一起来吃?”   利冉发出邀请的神态十分自然,像邻居家的小妹妹,杨壮壮眯起眼,真想动手打她。   “很抱歉,今天有事,你们吃。”简短交代过后,那兰便抬手关门,退出了两人的视野。   利冉向杨壮壮投来极度质疑的眼神,杨壮壮朝她摊了摊手。   “我把你的包放房间去。”   利冉跟了过来。   “你可没告诉我,你的室友是长这样的。”利冉凑在杨壮壮耳边轻声说。   “你也没问啊。”   杨壮壮把挎包顺手放在房间矮柜上,利冉在她身后关上了房门。   “他是不是单身?”   “是吧。”杨壮壮道,“但是性向不明,可能是个GAY。”   “啊?”   “你有沈新培了,”杨壮壮拍了拍她的肩膀,“沈新培长得不错,而且你不是说,他床技极好吗?”   “床技好有什么用,性格不好是硬伤。”利冉说着说着就坐在了杨壮壮的床上,“大学到现在,在一起快三年了,他永远要为一点小事跟我吵,我总觉得,我俩快走到头了。”   利冉和沈新培的情感纠葛,杨壮壮是个见证人,她没法说清楚这俩人合不合适,但她发自内心觉得,这种爱情的状态,绝不是她想要的。   杨壮壮动手把利冉从床上拉起来。“你没洗澡别坐我床上啊。”   利冉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神情若有所思。   “我给沈新培打电话了?”杨壮壮威胁她,“他可是在朋友圈漫天找你呢,感觉他一秒钟都离不开你。”   利冉倏地从床上站起来。   “不行,我得在你家小住几天了。”   “小住?几天?”杨壮壮瞪大眼睛看她,“你想干吗?”   利冉人已经走到房间门口,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你得好好和我说说,你这位……诶你当初怎么说的来着……”利冉一边开门一边回忆,“长辈指婚的,未婚夫?”   “你声音再大点。”   “大点怎么了,反正你又不要人家。”   介于房门已经被打开,杨壮壮不得不冲过去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我真的要喊沈新培过来接人了。”   利冉大力掰开她的手。   “杨壮壮你还是不是女人啊,你把我口红蹭没了都。”   客厅玄关里,那兰正在穿鞋出门。对杨壮壮房门口的这点小打闹,他完全没在意。   “真的不要一起吃吗,这位小……哦不,那小哥?”利冉遥声道。   “不了,谢谢。”那兰回过头来,目光落在杨壮壮身上。   杨壮壮没明白他眼神中的意味,便给他回了一个“什么意思”的眼神。   那兰微微皱眉。   “行我知道我懂了!”杨壮壮赶紧说,“外面太阳大,兰哥您注意防晒。”   “再见。”说完他就走了。   利冉盯视着杨壮壮,目光可谓如炬。   “你俩什么情况?”   杨壮壮抬脚往餐厅走。“能有什么情况,普通室友,加普通同事。”   利冉冷哼了一声,也跟着来到餐厅。   “你以为我没看到你俩眉来眼去?”她在杨壮壮对面坐下,“诶你不是喜欢你们组那个日系中年美大叔吗?”   “人家三十还没到怎么就中年了?”杨壮壮一边拆外卖箱子一边道,“我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你还不知道吗?”   “你喜欢的男人都活在荧幕上,我没见过。”   “反正不是我室友这种小男孩。”   “诶我倒奇怪了,你这位室友除了长得比较显小之外,到底哪里小了?”   “我警告你,别乱开黄腔啊——尤其在我室友面前。”杨壮壮手握羊肉片的盒子指她。   利冉用另一个盒子打下杨壮壮的羊肉盒。   “我还警告你呢,别老对男人用‘小’这个字眼,他们,都、对、这、个、字、很、敏、感。”   “……” ☆、二二篇   (10)   这个周六,那兰在体育馆打了一下午篮球。洗完澡,曾有为照例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饭,那兰答应了。   “要不要叫靓靓?”曾有为问。   “彭靓?”   “对啊,虽然你对人家没兴趣,也不要排斥多交个朋友嘛。”   那兰把脏衣服收到背包里,淡淡道:“这种朋友我应付不来。”   “应付不来是什么意思?”   那兰没接话,就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   两人走出体育馆时,天还大亮着。春森八月底的风很闷热,吹得人心烦意乱,曾有为走过来要搭那兰的肩膀,被他毫不客气地一手挥开。   “你今天怎么了?”曾有为纳闷道,“打球也是,不要命了一样。碰上什么棘手的事?”   “热。”   “春森的夏天出了名的热,你在北京待了四年,肯定不习惯。”   那兰听他絮叨着讲些琐事,突然忍不住问:“彭靓喜欢我什么?”   曾有为步子一停,脸上受惊的模样。   “我没听错吧?你问我妹子喜欢你什么?”   “随便问问。”那兰先行迈步走下台阶。   曾有为很快追了上来。   “喜欢你长得好看呗,还能有啥。这年头,女的都颜控,特肤浅。”   那兰点了点头。   “不过,靓靓倒是和我说起过,她觉得吧,你和别的长得好看的男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谁知道呢。”   二人刚走到路边,立刻有辆出租车驶了过来。钻进车里,经空调的风一吹,那兰对曾有为道:“叫她一起吧。”   曾有为一愣:“谁?”   “彭靓。”   餐厅是曾有为选的一家泰式料理,那兰以前没怎么吃过泰国食物,点菜这事,自然而然落在了曾有为身上。   “靓靓说她过来。”曾有为边滑手机边看菜单,“你怎么就不能自己加下人家微信呢?”   “你喜欢的女生加你微信,你会不会以为自己有机会?”那兰反问道。   “当然会。”   “一样。”   曾有为从菜单里抬起头来。   “我是真的很好奇,你别怪我多问啊,你以前谈过女朋友吧?”   “你觉得呢?”   “不是,我是觉得,你对女生真的都太不近人情了,明显就是没被女朋友□□过的类型。”   “我?不近人情?”那兰没想到自己能获得如此殊荣。   “对,就你。”曾有为把点好的单交给服务员,“你得随和点,得给身边女孩儿机会,要去了解别人,也让别人了解你——我问你啊,你追过女人吗?”   那兰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行,我知道答案了。”   “彭靓什么时候到?”那兰眼神指了指曾有为放在桌上的手机,他刚刚看到屏幕亮了一下,有新消息。   曾有为拿起手机看了眼,目光立刻又瞟向那兰,眼神中玩味十足。   “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要喊靓靓出来吃饭?”   “有问题想问她。”   “什么问题?”   “工作相关。”那兰随口扯谎。他知道曾有为不相信,但他绝不会告诉他真实原因,因为真实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T&C员工基本都扎堆住在一个区,彭靓答应邀约后,只花二十分钟就赶来了餐厅。   她今天的装扮很素净,看那兰的神情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加上曾有为在旁,三人间的氛围比她和那兰两人的氛围轻松很多。   “我点了几道菜,靓靓看看还要不要加点?”曾有为把菜单推到彭靓面前。   “不用了,我晚上吃不了太多。”   “真不用?今天是那兰请客,是他非要让我喊你来呢。”   彭靓不好意思地笑了,目光缓缓移向那兰。   那兰回视她,想分清楚一些感受上的差别。   “真不用,我最近在健身。”彭靓率先移开了视线。   那兰心中若有所思。   后来的一整顿饭,那兰心中都若有所思。   他发现,彭靓不一样,确切地说,应该是杨壮壮不一样。 ☆、二三篇   后来的一整顿饭,那兰心中都若有所思。   他发现,彭靓不一样,确切地说,应该是杨壮壮不一样。   和曾有为、彭靓结束饭局,那兰便回了家。他在心里料想过杨壮壮和她朋友都在家的情形,真正见到实况,他还是震惊了。   杨壮壮和她的朋友坐在阳台上喝酒,客厅往阳台的门开着,空调开着,整个屋子里却很热,而且充斥着酒气,往阳台的一路,到处是空酒瓶。   那兰揉了揉眉心,强自让自己冷静,冷静地简单冲个凉然后睡觉。   在那之前,他必须去趟阳台,打完球的脏衣服必须洗。   那兰把运动背包里的脏衣服翻出来,抱去阳台的洗衣机,他想全程无视阳台上喝酒的两人,未料两人并不打算无视他。   “兰哥您回来了?”杨壮壮率先喊道,声如洪钟。   那兰尽可能慢条斯理地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然后倒洗衣液,关上洗衣机盖——   一只酒瓶伸到他面前。   “要一起喝吗?”杨壮壮跪坐在地上,仰着酒意弥漫的脸对他说,“反正今天周六,明天不用上班,可以一醉方休。”   “对对对,那小哥也一起来喝。”杨壮壮那位叫利冉的朋友道。   那兰默默移开杨壮壮的手,关上洗衣机盖,然后按下启动键。   “我不喝,你们喝。”   “真不喝啊?”杨壮壮抓住他的手腕。   那兰抬手要拂开她,突然又对眼前场景有些迷惑,他移转视线,对上杨壮壮的脸,看了好半晌之后,他恍然意识到她和彭靓的不同之处在哪儿。   “不喝就不喝,千万别生气。”杨壮壮先行松开了他,人也瞬间坐回原地。   那兰愣了愣,低头又瞧了瞧刚被杨壮壮抓过的手腕,以及腰上被她拖泥带水掠过的地方,心道,一直以来,他对她真是太大意了。   第四章   (1)   进入九月,IFT项目组有两件事在全组造成了广泛的私下讨论:一是产品组刘雨盛和PM组李悟在需求评审会上的大吵;二是柯沁发出的用户调研报告邮件里,附带了杨壮壮写的心得体会。   这两件事在那兰看来,都属于于己无关的事,但在张闻那里,却仿佛成了与他休戚相关的大事。为了讨论这些,他还特地把那兰带到一家T&C员工很少的餐厅吃午饭。   “咱们项目自立项以来,明面上是李悟在牵头做各块的工作,新人们都默认他是这个组的leader,这次刘雨盛和他公然大吵,无非是想告诉其他人,IFT这个项目,还没正式任命谁呢。”   “我一直以为他是项目负责人。”那兰沉声道。   “本来是,”张闻神秘兮兮地说,“不过最近的项目进展,上面的boss们不满意,就给了点管理手段,让下面几个核心骨干竞争上岗了。你没觉得邵博文最近都卖力很多吗?”   “嗯。”邵博文最近确实给那兰新加了许多工作。   “邵博文、李悟、刘雨盛——设计组就没法参与这事了,顶多站个队,目前就是这三位,明争暗斗要开始了。”   那兰对张闻的话始终半信半疑。   “哦,还有柯沁。”张闻又道,“他估计也是要亲自下场争位了。”   那兰面露惊讶地看向他。   “怎么说?”   “就他那个邮件啊,附带上杨壮壮写的报告是怎么回事?杨壮壮是李悟手下带的人,他越权给杨壮壮派工作也就算了,还在抄送了大老板的邮件里带上她的报告,这不明摆着给李悟难堪吗?”   那兰没想过职场中的这些复杂情况,杨壮壮写的报告他看了,内容详实得简直像论文。他由衷地佩服文科生们的写作能力,换做是他,写八百字短文可能足够他毙命。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报告写得还不错?”那兰问。   “再不错,以柯沁的为人和入职年限,这么敏感的事情他也做不出来啊。”张闻唾沫横飞道,“IFT是今年年初刚立项的新组,组里这群老人呢,以前都是其他项目的骨干,被boss抽调过来做新项目的,说他们不图名分,谁信呐?”   “柯沁……”   “柯沁以前为人云淡风轻,听说是想走产品方面专家线,不走管理岗位的,廷哥以前和他在一个大部门,听过他的一些事,对他挺看不上的。”那兰斟酌措辞的空当,张闻急不可耐地接过话去。   “什么事?”   “风流事呗。他女人缘特别好。”   经这话提醒,那兰想起柯沁和杨壮壮相处时的情形,即使是他这种对人际关系钝感的人,也不难发现杨壮壮在柯沁面前的状态和平时截然不同,他想当然地认为那是女性对男性的好感,但当下这个时刻,他脑中不断滑过的,却是柯沁和人交谈时的样子,如果要用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他,那兰想到的是柔。   “这样搞下去,弄不好杨壮壮还真能留下。”张闻又说。   “和杨壮壮有什么关系?”   “刘雨盛手下有人,邵博文底下有我们仨,李悟手下,就杨壮壮一个,柯沁还这么给他一道,他难免要为了维稳把她留下,不然还当光杆司令啊?”   那兰点点头,对张闻的这番猜测仍旧将信将疑。   相较于那兰,同为IFT组的新人杨壮壮显然毫无组内八卦源。最近一段时间,她的学习劲头分外高涨,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啃书,倒让那兰清净不少。   这天晚上,那兰被张闻拉着打王者荣耀,杨壮壮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看书,不时偷眼看他。那兰心知她是有求于他,等一局游戏结束,他瞥了一眼她手上书名:《精通IOS开发》。   “打完啦?”杨壮壮在听到游戏里“Victory”的语音后,只花了三秒钟就蹿到他身边。   那兰的目光落在她翻开的书上。   “你能看懂吗?”他问。   “就是看不懂才想请教您啊。”杨壮壮说着说着眼神又转悠起来,“我现在看的这个部分……”   那兰移回视线看自己手机。   “我说过要教你了吗?”他退回到游戏首页,研究起铭文来。   杨壮壮沉默了,行动上却丝毫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哎,你也知道,距离转正考核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我导师之前就和我聊过,今年组里编制紧张,我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那兰手上动作一停,想给她颁奥斯卡影后奖。   “在离开IFT,离开T&C之前,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杨壮壮用食指比了个“小小”的手势伸到那兰眼前,“就是能有幸参加一次需求评审会。”   “需求评审会?”那兰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她。   杨壮壮神态轻松地点了点头,仿佛她要参加需求评审会就像是去食堂吃顿饭那么简单。   “所以我才决定多看点书,以免去了会上听不懂大家在讨论什么。”   那兰无话可说。   “什么表情啊?”杨壮壮推了那兰一把,“不相信我能创造奇迹吗?”   “你了解过需求评审会的重要程度吗?”那兰道。   “当然,组内高度机密嘛。”杨壮壮浑不在意地说,“高度机密又怎么样呢?新人不可能参加又怎么样呢?人活着就是要挑战不可能的事,不然有什么意思。”   那兰愣了愣,换别人说这话,总有些无知的意味,可是杨壮壮这么说——虽然还是很无知——但她确实有底气说这话,因为她好像一直是这么活着的。 ☆、二四篇   (2)   九月十日,教师节。T&C公司过这个节日的氛围很浓,IFT项目组里,秘书一大早就给新人们准备了礼物,让他们各自送给自己的导师。   杨壮壮想借机搞点事。   她把李悟请到会议室,先送了礼物,然后鞠了个躬,言辞恳切地说:“谢谢李老师一直以来的照顾。”   李悟把礼物放在会议室桌上,拉了椅子坐下来。   “你有事找我吧?”他不动声色地问。   杨壮壮慢悠悠抬起头,心道,这么明显?   “有话直说。”李悟又说。   “对,我是有事找您。”杨壮壮也拉过椅子坐下,清了清嗓子,“我想申请参加本月的需求评审会。”   李悟的眉头在瞬间皱起,人却没有开口说话。   “我知道提这个要求很无理——”   “不是无理,”李悟打断她,“组里没有新人参加评审会的先例。”   “我清楚。”杨壮壮面不改色道。   “既然清楚,说说为什么想参加需求评审会。”   “我想在离开这个组之前,真正了解组内运作,这样,就算走,我也不会遗憾。”   “离开这个组?”李悟挑眉道,“你打算辞职吗?”   杨壮壮傻眼。   “不是您……不想让我留在组里吗?”   “谁告诉你的?”   “……”杨壮壮还真答不上来,他确实和她说过组内编制紧张,但从没直接说过要她离开之类的话。   “你的考核九月底才会下来。”李悟重新凝神看向她,“前几天阿柯找我聊过你的情况,他说建议过你转岗做调研,你拒绝了。”   杨壮壮不明所以,只讷讷点了点头。   “如果你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在这家公司留下,那就做好自己手头上的工作,T&C是讲公平的公司,你把活干好了,该属于你的不会少。”   “噢。”   “还有事吗?”   杨壮壮摇头,李悟刚刚那番话,她其实没听明白,但她又不好意思再追问,只好回头自己消化。   见李悟起身要走,杨壮壮忍不住道:“有一个私人问题!”   李悟停住,转过头来看她。   “我想知道,您是不是……讨厌我?”   李悟神色讶异,大约从没有人这样直接地问过他这么直接的问题。他思忖了片刻。   “这不属于你我之间可以聊的话题。”他的表情看起来严正极了。   杨壮壮想再解释下自己提问的缘由,李悟仿佛很匆忙,掉头就走了。   李悟的话,杨壮壮没消化掉,她选择找柯沁解惑。   “他的意思很明白,我猜,你可以在这个组待着了。”午后热辣的阳光照着,柯沁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他嘴里叼着烟,脸上浮现的是懒洋洋的笑意。   “真……的吗?可以这么理解吗?”杨壮壮不敢相信。   柯沁把烟灰抖落在桌上烟灰缸里,动作格外闲适,状态完全不像身处办公环境。   “你就这么理解吧。”   “对了,我导师还说,你前几天找他聊过我。”   “没错。”柯沁淡淡道,“聊公事,顺便提到你。”   杨壮壮点点头。   “您是,又帮了我一个忙,对吧?”   柯沁回过头来看她。   “怎么?你想报答我?”   “您想要什么报答?”   “有一个。”柯沁道,“以后别对我用什么‘您’啊的,听着很像答长辈的问话。”   杨壮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对柯大用的是敬称。不料,柯沁另一只闲置的手突然伸过来,杨壮壮眼见着它落在自己头顶,力道很轻,配着他的笑容,杨壮壮心里和煦极了。   (3)   教师节的这天晚上,那兰在公司食堂吃完晚饭才回家。离开公司前他注意到杨壮壮还在加班。   那兰每天回家的活动计划都已经形成习惯,打开门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洗澡。春森最近又有台风活动,他去阳台收衣服的时候发现杨壮壮有几件衣服被吹落在地。   其中,有一件是内衣,上半身的。   那兰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选择用晾衣杆把那件东西叉回到她的晾衣架上。   IFT最近全组加班都很严重,一来是为了赶项目进度,听说公司有其他部门也在做地图软件,张闻说这是公司管理层的管理手段,良性竞争;二来也是张闻说的,IFT项目组组内任命未下,有机会的几位骨干都在抢着表现。于那兰而言,工作量的增加倒不是什么问题,只是这样一来,属于他个人的时间就更少了。   洗完澡已是十一点,那兰握着吹风机,打开电视在客厅沙发吹头发。没吹多久,玄关有响动,杨壮壮回来了。   她把钥匙随手一扔,人未到声先到:“我回来了!”   那兰没理她,沉浸在眼前球赛和吹头发的乐趣里。   “我说我回来了!”杨壮壮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成功挡住了电视机。   那兰盯了她一会儿,发现她脸上有不同寻常的兴奋,这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他下意识地要拔吹风机插头,打算回房接着吹,没想到已经来不及。   “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想分享给你!”杨壮壮双手按住他的肩膀。   “我不想听。”那兰拔掉插头,准备强行起身离开。   “我不用离职了!”杨壮壮大声道,“下午我导师亲口告诉我的,他觉得我表现不错,只要继续努力表现,就不用走了,可以留下!”   那兰愣住,闪电般想起张闻前些天说过的话。   “你听到我说的话吗?”杨壮壮继续大声道。   那兰没有回话,他没想到,他当八卦听的话会变成真的,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杨壮壮不会离开的事实。   “喂你耳朵是不是失灵了?”   伴随杨壮壮这句问话而来的是她的两只手,它们分别捏住了那兰的两只耳朵,陌生而怪异的触感令那兰禁不住拔地而起。   “你干吗?”他严厉地低头看她。   杨壮壮被他的反应吓住,表情瞬间变得乖巧。   “我就想,跟你分享下,喜悦。”她故作柔弱地说,“不然,你也捏我一下?”话毕,她真的把右耳伸了过来,为了给他行方便似的,她还顺手掠开了耳边的几缕头发。   那一瞬间,那兰的注意力全在她的耳朵上,鬼使神差地,他放下了手中的吹风机,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抬起,然后,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   “哇!”这回是杨壮壮触电般弹了起来,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摸着自己的耳朵道,“感觉好奇怪。”   意外地,那兰发现她脸红了。   他没有奚落她,因为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脸在发烫。   “神经病。”抢在被她察觉之前,那兰倾身拿起吹风机,头也不回地回房了。    ☆、二五篇   (4)   那兰九月一整个月都在加班中度过。为了赶项目进度,程序组任务量陡然加重,加上谢廷老婆生产少个人力,剩下三个人连着加了三个周末的班。这还不算,月底分配下月任务的时候,邵博文面色为难地告知众人,即将到来的国庆节也要加班三天,这使得组内轮休变得格外珍贵。九月底的最后一个周日,程序组轮到那兰轮休。按正常作息来算,那兰周末的早晨可以睡到上午十一点自然醒,但经过长久加班之后,他打算睡到隔天下午。   所以,当这一天的早晨九点,手机在书桌上顽强唱响时,那兰想要毁灭地球。   最终还是起床接电话。由于担心工作上随时会有突发情况,那兰睡觉从来不关手机铃声。   “那兰是吗?”电话接起后,彼端一个男声先传过来。   “我是。”那兰没好气地说。   “啊哈哈。”对方笑声浑厚,“你好你好,先介绍下,我是杨振广,杨壮壮的父亲。”   这个自我介绍让那兰瞬间觉醒了大半。   “突然给你打电话是不是有点冒失?”杨长辈又道。   那兰想说是,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长辈。   “不会。”他违心道。   “我来春森出差,现在在你们小区附近的金麦茶餐厅,一起喝个早茶吧。”   “杨壮壮……”   “她要上课,不叫她。”杨长辈打断了那兰的话,“就你,来陪叔叔简单吃点。”   那兰开始利用自己仅剩的精力思考该如何拒绝他的邀请。   “还有点比较重要的事想和你商量商量。”杨长辈补充道。   “叔叔,我还……”   “店员说你那边走十分钟就能到店里,我等你啊。”杨长辈再次打断他,“不能不给叔叔这个面子,我真有事找你商量,关于你和壮壮的婚事,是个挺秘密的事——你可不能告诉壮壮。”   那兰心中千言万语流转过,最终连个不字也没能说出口。   “先这样,叔叔点好吃的等你。”杨壮壮的父亲趁此机会挂了电话。   那兰其实还没能完全从睡眠状态中清醒过来,他看着已然黑屏的手机,心里闪过的唯一念头是,杨壮壮一定是亲生的。   虽然心里并不想去,出于对长辈的尊重和一点点好奇,那兰还是用了最快的时间到达金麦茶餐厅,他坚守承诺,没有把这事告诉杨壮壮。还没等他打电话问杨长辈的桌号在哪儿,就听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这儿!”   那兰没有见过杨壮壮的父亲,当初买房签合同的事,都是杨壮壮本人在处理,在那之前,那兰分别听父亲和爷爷简单提起过这位长辈,爷爷是赞扬居多,父亲则是暗讽偏多,那兰分析,父亲之所以对杨长辈有负面情绪,大概是源于嫉妒。   杨壮壮的父亲看起来很年轻,身材不像那兰想象中那么宽阔,穿着很商业,走近了看才发现,杨壮壮的眼睛和他很像。   “杨叔叔好。”那兰礼貌道。   杨长辈一直凝视着他,眼神中一半笑意,一半精明人士的打量。他站着,那兰不敢坐下。   “坐,坐。”杨长辈伸手招呼道,“真怕你不来。”   那兰笑了笑。   “哎呀,可惜呀,没缘分做一家人。”杨长辈突然叹气道。   那兰还是笑,他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想象中的尴尬真正降临,他终于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   “我点了些服务员推荐的,你看看,你还要吃点什么。”   杨长辈把桌上菜单递给那兰,炯炯的目光仍黏着着他,那兰如坐针毡。   “找你来是真的有事要谈。”   “您说。”   “壮壮不知道我来了春森,我也不打算告诉她,你也千万别跟她说啊。”杨长辈道,“我本来就不是来找她的。”   “好。”那兰点点头,默默把菜单放下,桌上的食物已经足够多了。   “九月初吧,壮壮给她妈妈打电话,说不想再住绿景豪苑了。”   那兰有些惊讶,抬头看向杨长辈,他也还在看他——那兰赶紧低头装作喝茶。   “我姑娘说,你自己有喜欢的女孩子,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要搞封建包办婚姻,听她说话那意思,”杨长辈停顿了片刻,“好像对你是单相思吧?”   刚入口的茶差点脱口而出,那兰放下茶杯,内心骂了句脏话。   “也难怪,”杨长辈还在继续说着,“当年你爷爷和壮壮爷爷支援大西北,虽然都在一个厂里工作过,你家毕竟是书香世家,从家世上来说,我家确实是高攀的。”   那兰想接个话表示下没有的事,杨长辈并没给他接话的机会。   “不过呢,壮壮是独生女,从小也是被宠大的,家世方面有差,其他方面,我做父亲的,不觉得我女儿差什么。”   “嗯。”   “当初买这套房子,我的想法很简单,一来是方便壮壮在春森工作,二来也算个投资,壮壮户口还没落实,要□□森的房子还得等五年,你家有这个指标和人脉,大家各取所需,本来就是个商业合作,至于要你们两个孩子结婚,完全是壮壮爷爷的想法,我没当真的。”   “嗯。”   “所以,你千万不要有压力。”杨长辈边说话边往那兰的碗里夹虾饺,“今天我找你来,也是为了帮你解决掉一些压力。”   那兰抬头,不明所以。   杨长辈面带神秘地朝他笑了笑。   “叔叔和你是一个阵营的。作为老父亲,我希望我女儿能在家待着,春森这种竞争激烈压力巨大的大城市,不适合她。”说到这里,杨长辈的脸色变得认真起来,“为这事,我和她妈不知道反复劝过多少遍,这孩子倔,不听,非要来,非要去那个什么踢公司,我早就知道,凭她的学历,在那种企业留不下来。”   “杨壮壮在公司……挺好。”那兰道。   “是吗?”杨长辈疑道,“那她跟我们说自己要离职?”   那兰摇了摇头,没想到杨壮壮对父母是个报忧不报喜的人。   “总之不管怎么样,我跟她妈妈都不希望她留在这里,女孩子,太辛苦了。”杨长辈续道,“她读书的时候我为了做生意,很少关心她,姑娘小时候过得很难,我做父亲的,一直想弥补,让她学酒店管理,也是为了将来能接手我的生意。”   “杨壮壮小时候,”那兰忍不住问,“过得很难?”   那兰提问过后,杨长辈脸上流露出精明之外的情绪,那兰看得出,那是愧疚之情,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道:“高中的时候吧,我生意做得挺大,对孩子关心不够,就听她妈妈说,我姑娘在学校被人孤立——这姑娘小时候性格可不像现在这样,早年间是个特害羞特爱美的小姑娘,上高中之后突然性情大变,一直留短发,像个假小子。我那时候忙,很少管她,总觉得吧,孩子青春期,叛逆,过了就好了。后来有一次,她妈妈去学校开家长会,老师说了真相,我们才知道,高中那些坏学生传她坏话排挤她,壮壮高考……”   杨长辈没有再说下去,他低头喝了几口粥,又吃了几只虾饺,那兰和他见面以来,他第一次沉默。   他没想到这位长辈会对他毫无保留地说这么多,他更没想到的是,杨壮壮的过去会是这样。可是仔细想了想,又恍然觉得,原来是这样。   “多吃点多吃点。”那兰愣神间,杨长辈又往他桌前的碟子里夹了一只包子,“年轻人这么好,我是没福气做成你的老丈人,我比你爸岁数小,咱好歹能算个叔侄。我虽然是杨壮壮的爸,打心眼里觉得我闺女好,不过我也清楚,这丫头特能给人添麻烦,你们在一起住了三个月,她应该没少难为你,叔叔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当赔不是了。”杨长辈举杯道。   那兰连忙拿起自己的杯子,接过杨长辈的碰杯。   “怎么样?”喝完茶,杨长辈追问道,“能不能和杨叔叔做个交易,咱们奔着共同的目的,一起把杨壮壮送回老家怎么样?”   那兰愣了愣,这回他犹豫的时间很短,答话的语气也很坚定:“很抱歉,杨叔叔。这件事杨壮壮自己应该有决定。”   显然,听完他的答话,杨长辈的表情并不美满,这种不满持续了一会儿,那兰不得不解释道:“杨壮壮工作很努力,听说她也快要转正了,我明白叔叔阿姨对她的关心,但我想,相比起给她安逸的生活,让她如愿以偿她会更开心。”   杨长辈始终若有所思地听那兰说话,这令那兰深感忐忑。末了,这位长辈突然轻松一笑。   “我算是明白我家姑娘为什么对你单相思了,这事我自己再好好考虑考虑。”   那兰脸一热,想替杨壮壮否认单相思这件事,顾虑到那样可能会戳穿杨壮壮在父母面前的谎言,他只能好心选择默认。   后来的时间,杨长辈就着早茶问了那兰一些日常生活和工作相关的琐事,那兰都一一回答。以结果来看,这顿饭还算是吃得安全圆满。只是送完杨长辈离开,那兰心中始终徘徊着,久久挥之不去的,是杨壮壮被孤立的这段往事。    ☆、二六篇   (5)   杨壮壮在地铁上往家点了份外卖——这是她周日的晚餐。回到家时,外卖果然已经到了,杨壮壮扫了眼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人,筋疲力尽地说:“谢谢你帮我拿外卖啊。”   “嗯。”   杨壮壮趿拉着拖鞋去餐厅吃饭,落座前,她突然想起一句俗语:饭前便后要洗手。   她很快说服自己不洗。   杨壮壮给自己点的外卖很丰盛,三菜一汤加一碗米饭。中午为了赶课,她午饭没怎么吃饱,这顿晚餐,就吃得有些狼吞虎咽。   食过一半,客厅传来声音:“你爸来过了。”   杨壮壮一口饭含在嘴里忘了嚼。   “你说啥?”她往那兰的方向看去。   “我说,你爸,来过了。”   “来这?”   “在金麦。”那兰这才看向她,“他请我吃了个早茶。”   杨壮壮“噔”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爸,”她伸食指指向自己,“请你吃早茶?”   那兰点了点头。   杨壮壮放下筷子,飞快掏纸巾擦了擦嘴,一边往客厅走一边急问:“你确定是我爸,杨振广,请你吃早茶吗?”   “你可以问问你爸。”   “不是,我不懂,为什么他来春森不找我……”   那兰抬眸看着她,眼中满是审视意味,令杨壮壮的语气不自觉就弱了下去,她开始疯狂回忆和爸爸都说过些什么。   “我什么时候有喜欢的女生了?”那兰轻飘飘地问。   “Oops!”杨壮壮掩嘴,“他和你说这个了?”   那兰回给她一个冷艳高贵的撇嘴表情。   杨壮壮想用行动向他示好,那兰早有防备似的,直接长腿阔步迈向单人沙发。   “他……我是说我爸,还和你说什么了?”   “你猜。”   “兰哥,”杨壮壮放软语气,“我和我爸妈说过的话,虽然有真有假,真真假假,但你要相信,我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那兰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   “对啊,我告诉我爸你有喜欢的人,就是为了给你制造机会,不用强行按父母之命跟我在一起,我是为了您的自由着想。如果告诉他是我有喜欢的人,我爸肯定会骂我说我怪我逼我放弃他,早日弃暗投明喜欢你,对他不管用。”   那兰长久审视她,为了证明自己的无辜,杨壮壮也毫不畏惧地回看他。看着看着,那兰的眼神慢慢变得有些奇怪,他明明在看她,却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带着点儿比照的意味。   “喂,你在想啥?”杨壮壮轻声道,“我爸还和你说了什么?”   “说你小时候的事。”   杨壮壮心一提,下意识地感到紧张。   “多小?”   那兰始终看着她的眼睛。   “高中。”   杨壮壮提着的心重重落地,没有声音,有从高处掉落的疼痛感,她移开和他对视良久的视线,兀自笑了笑,道:“我爸说得真多。”   那兰没有说话,杨壮壮还能感知到他的目光。这让她感觉不自在,于是她立刻起身道:“高中的时候他不在我身边,根本不清楚我的事情,你听到的,也许是他编的,他是个生意人,说话总是真真假假的,你别太相信。”   “好。”   他答应得太快太自然,杨壮壮忍不住重新看向他。   “哇你这种表情不是在同情我吧?!我爸是把我说得多可怜啊?”她故作夸张地大声道,想要判断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那兰从沙发上起身走近她,他站在距她一臂宽的地方,忽然倾身,用疑惑的目光端详她的脸。   杨壮壮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我脸上有饭粒?还是油没擦干净?”   那兰一言不发。   杨壮壮不得不出手按住他的额头,把他推回高地。   “你别用这种眼神盯着女生看,吃不消。”杨壮壮由衷道。   “你以前短发?”   “啊?”   “你以前短发——你爸就和我说了这个,没别的。”   “就,我短发,这个?”   那兰点头。   他的眼神很真诚,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也实在不像会关心她年少经历的人,思及至此,杨壮壮终于宽心了一点,整个人暂时放松下来。   “对,我以前短发。”杨壮壮看着他的头发,“就比你现在长一点点吧。”   那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似在确认头发的长度,他离她很近,脸上流露出难得的茫然表情令杨壮壮心里蓦然塌了一块。   “以后多这样才好。”她情不自禁地说。   “什么?”   “啊?什么?”杨壮壮随口打哈哈,“你千万别和我爸走太近,他很烦,如果他加你微信——”   “已经加过了。”   “加了就删了吧,乖,听我的没错。”说话间,杨壮壮豪气干云的手就要伸向那兰的肩膀,被他灵活躲开。   “外卖吃完别扔家里,招蟑螂。”边说着,那兰边往自己房间走去,神态志得意满,像只骄傲的孔雀。   杨壮壮决定立刻打电话问候问候自己的父亲大人。 ☆、二七篇   (6)   说是国庆加班三天,结果IFT全组都只加了两天半。十月三日下午,李悟在大办公间击掌示意众人,道:“今天四点下班,晚上大家一起聚餐,提前过个中秋,也顺便迎接下组里两位新人。”   毕竟是假前最后一天,李悟这话一出,大办公间里立即沸腾了。   “吃什么?”产品组刘雨盛朗声问,“悟哥请啊。”   “我请可以啊。”李悟回道。   “那这样的话,咱们可就不能太客气了。”刘雨盛又道,“吃全州吧,自助餐698一位。”   “你确定要把请客的档次拉到这个数?”李悟不慌不忙道,“下次轮到你请,咱们只能更高,不能更低。”   “不吃全州也行,凯瑞,凯瑞便宜,自助也不错,关键国庆这个点肯定没什么人。”刘雨盛改口飞快。   “我投凯瑞一票。”设计组赵长喜晃了晃手,“凯瑞的舒芙蕾真是绝了。”   “……”   办公室的讨论仍在继续,杨壮壮笑意冉冉的目光刚溜了一圈回来,低头就见内部通讯上,柯沁给她发来消息。   “待会儿你跟我车走。”   杨壮壮心中一喜,抬手回复:谢谢柯大。   柯沁回了她一个格外可爱的“不用谢”表情。   下午四点不到,IFT所在的大办公间便已经开始骚动起来,员工们各自组队前往凯瑞酒店。杨壮壮一路和柯沁同行,到地下车库驱车离开时,柯沁突然说:“有人转正了都没告诉我呢。”   杨壮壮有些不好意思。   “导师说考核结果节后才出来,我还……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柯沁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嘴角倏地有了笑意。   “不真实……李悟怎么和你聊的?”   杨壮壮陷入短暂回忆,转正这事,李悟是在内部聊天软件上和她提的,没有多余的话,就一张转正考核界面截图和一句话——给你通过了。杨壮壮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不是惊喜和意外,反而很无措,即使之前李悟已经透漏过这些信息,杨壮壮当下还是有些懵,以至于隔了好几分钟才向他致谢。   她把这些细节一一告诉柯沁,同时抛出自己的疑惑:“我导师明明对我很不满意,实在不懂他怎么就——”   “怎么就给你通过考核了是吗?”柯沁接完她的话。“李悟是个很职业化的人,即使他对你有偏见或是其他什么的,他也不会把个人喜好带到职场来。你这三个月的表现和改变大家都看在眼里,他要真不给你通过,你还能去找HR申诉,有理得很。”   “大家都看在眼里吗?”杨壮壮挑出柯沁话里的关键语句,“我是说,我的表现。”   “当然。”柯沁道,“PM这项工作没有技术上的难度,难在对项目节奏的把握上,要认真负责地跟进度,确保项目顺利进行。从这点上来说,你的工作很到位,非常到位。”柯沁略作停顿,语气越发温和,“小朋友,你自己数数,都加过多少天班了?”   “多少天班啊……”杨壮壮当真数起来。   柯沁偏头看了她一眼。   “换个算法,你有多少天没加过班?”   杨壮壮摇头。“没有。”   “这就是了。”柯沁温声道。   凯瑞酒店距公司不远,二十分钟后,柯沁和杨壮壮已经在自助餐厅大堂走着。经柯沁的提醒和宽慰,杨壮壮连日来对转正考核通过一事的不真实感终于褪去。   IFT组组员们陆续到达餐厅,在服务员的引导下,众人来到一处长桌,程序组和设计组都已到齐,杨壮壮到的时候,范雅微正在和旁边的人换座位,神情看起来很是兴奋。   他换到了那兰身边。   “坐这吧。”柯沁拍了拍杨壮壮的肩膀,“先去拿吃的。”   杨壮壮将目光从那兰身上收回,刚刚过去的一段时间,她一直在恶趣味地等待那兰翻给范雅微的白眼,遗憾的是,她没能等到。   后来一整顿饭,桌上气氛都很和谐,大抵是假期临近,又或者是餐厅的食物不错,总之,饭局是在一派欢声笑语中结束的。   散场时,产品组刘雨盛走到柯沁身边,一脸神秘地问他:“还要不要搞下半场?”   柯沁抬手看表,又偏头瞥了一眼杨壮壮。   “你去吗?”他问。   刘雨盛也随之将目光转向杨壮壮,他是产品小组负责人,和杨壮壮工作的交集不多,打交道极少。   “一起去吧。”刘雨盛笑容满面地对杨壮壮说。   这种邀请对杨壮壮来说其实很有诱惑力,像柯沁说的,项目经理需要和组内各个环节的人员保持良好的关系——然而今天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她例假。   “不好意思,这几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杨壮壮恳切道,“下次吧,下次一定去。”   “没事。”柯沁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想去,正好送你回去吧。”   “不是吧你!转性了?”刘雨盛接话道,“真不去喝两杯?”   “真不去。”   “你可不能见色忘义啊。”刘雨盛说这话时递了个眼神给杨壮壮。   杨壮壮瞬间低下头,感觉十分不好意思。   “胡扯。”柯沁道,“我是这几天加班加到快吐了,没劲。”   恰巧这时,餐厅门口出现了另一拨人,正是程序组三个,杨壮壮听见张闻的声音:“……兰兰走回去?”   “我家离这不远。”那兰的声音。   “行,我就不送你。”邵博文的声音。   交代完,那兰便朝餐厅左前方走了。   杨壮壮眼一转,立刻抬起头来。   “柯大,我走回家好了。”她对柯沁说,“吃太饱,想顺路消化消化,反正我家离这不远。”   “走……回去吗?”柯沁皱眉道。   杨壮壮用力点了点头,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回家的路,她得赶紧跟上那兰。思及至此,杨壮壮两条腿情不自禁地迈开,道:“先走啦!”   她没给柯沁再提出送她回去的机会,往后走了几步,还听见柯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注意安全,到家发个微信。”   “好嘞!”杨壮壮遥声应道。   她很快追上那兰,人行道的路灯照耀下,他的背影挺直,很好辨认。杨壮壮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打算吓吓他。   倒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回过头来。   “哎妈你吓死我了。”杨壮壮拍着胸口道。   那兰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杨壮壮走上前和他并行。   “这里到咱家要走多远啊?”   “半小时。”   “半小时?”杨壮壮拔高音量,“我以为顶多十五分钟就能到!你刚刚不是说餐厅离家不远吗?”   “你不是要坐柯沁的车回去吗?”   那兰的不答反问令杨壮壮有些意外,她愣了愣,道:“不想麻烦他,他看起来有点累。”   “哦。”   “真要走半小时?”杨壮壮仍不死心地问。“我例假,走半小时可能会死,到时候你能背我吗?”   那兰斜觑了她一眼,昏黄的路灯照着,他的眼神意味不明。   “什么意思?”杨壮壮问。   “自己领悟。”   “真要走半小时?”   “不想走就打车。”   “要打一起打,车费一起A。”   “……”   “对了,你国庆节什么安排?还有明天中秋节。”   “睡觉。”   “没人约你吗?”杨壮壮道,“要没人约你,咱们可以一起点一份中秋外卖,再把公司发的月饼吃了,无聊的话你还可以带我打打王者——”   “不带。”   “哇这么绝情?!我今天才给你送了一份美丽的礼物呢!”   路口红灯,两人一起停了下来。   “什么东西?”那兰看向她问。   “进游戏你不就知道了,哪有提前破梗的,那可是我为你准备的惊喜。”杨壮壮神态夸张地冲他眨了眨眼。   那兰回了她一道白眼。   红灯变绿灯。   两人一同迈步前行,杨壮壮不经意一抬头,发现自家小区就在前面拐角处,她立刻明白了一些事。   “你不是说要半个小时吗?”   “你步速挺快。”那兰悠悠道。   “我跟你说,你这样不行。”杨壮壮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对女生缺乏耐心,粗暴,还老爱翻白眼,捉弄人,你这样找不到女朋友的。”   “哦。”他对她的话无动于衷。   “你看,我平时对你是不是挺好的?”   那兰用难以置信的表情回看她。   杨壮壮心虚地笑了笑。   “没事,你要觉得我对你不好,我改,我以后一定对你更好。”   那兰伸手按电梯。   “说吧,什么事?”显然是洞穿了她心里的伎俩,那兰直言道。   杨壮壮简单咂摸了一下说辞。   “就是吧,我现在转正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大可能离职,我挺想好好表现,在春森再打拼打拼,等混出个……”   “你不打算搬了吧。”那兰打断她的迂回曲折。   杨壮壮“嘿嘿”干笑了两声。   那兰低头和她对视,表情说不上来的高深莫测。   叮。   电梯到层,两人都没动。电梯门眼见着就要重新合上,那兰出手按住电梯。   “你说要对我更好?”那兰用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问。   杨壮壮猛点头。   “更好具体指什么?”   杨壮壮一直盯着他,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什么东西。“生活起居上,对你更多照顾之类?”   那兰冷哼了一声。   “不然你说。”   “随你便吧。”那兰收回按住电梯的手,转身走出电梯。   “随我便是什么意思?”杨壮壮追上去。   “房产证上有你名字,”那兰抱臂站在门边,眼神抬了抬,示意杨壮壮开门,“你不想搬,我管不着。”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搬出去吗?”杨壮壮一边开门一边偷眼打量那兰的表情。   他倚墙而站,对她的提问恍若未闻,只垂眸盯着她开门的手,目光半明半暗的,令杨壮壮莫名感到紧张。   啪嗒一声,大门打开,那兰等她进门后才跟着走了进去。杨壮壮不确定他的意思,想着再追问他可能会不高兴恼羞成怒赶她走,可是不问清楚,她又总觉得这件事悬而未决吊在胸口难受。   终于,赶在他进房之前,杨壮壮鼓起勇气大声喊住他:“那兰!”   那兰在房门口停下来,表情寡淡地回看她。   “你……啥意思?你要是不想我住在这里,可以直说的。或者你要是对我有什么意见,要求,都可以跟我提,能改的,我都会改,我是想住这儿的,但如果你不情不愿的……”   “你看不出来吗?我也很累。”   “啊?”   他没再接话,直接开门进房间了。   杨壮壮看着他已然关上的房门,真的很想冲进去把他从里面提溜出来,勒令他把话说清楚,最好能告诉她,今晚为什么心情不好。 ☆、二八篇   (7)   中秋节的上午,那兰被客厅里叮叮咚咚的声音吵醒。十月初的春森,气候还在夏季,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刺眼,那兰伸手拉上窗帘,房间里终于密不透光。   杨壮壮大约是在和人打电话,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和她同居以来,她难得假期还待在家。那兰重新闭上眼睛,打算再补会儿眠。   “……没有的事,你乱扯,哎你别来,我室友真的不太喜欢招待人……”杨壮壮的声音突然靠近,人似乎就在他房门口。   那兰挣扎片刻,起床。   打开门,杨壮壮果然在附近,那兰的目光短暂掠过她,她正在拖地,耳朵里别着耳机,确实在接电话,那兰转身走去洗手间。   刷完牙出来,客厅时钟指向十点四十。杨壮壮在厨房煮面,身上戏着一条绿色围裙,大约是听到那兰开门的声音,她转过身来看向他。   “我煮了面,一起吃。”她笑着说。   那兰朝厨房走去。煮锅里的水刚好沸腾,见杨壮壮先撕开调料包倒进水里,那兰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你会煮泡面吗?”   “说的什么话,我这不是正在煮吗?”杨壮壮一脸轻松地说,“待会儿我再打两个鸡蛋怎么样?”   那兰在料理台上找到面饼,直接略过杨壮壮,丢进了锅里。   “不用你帮忙的!”杨壮壮猛地转过头来看他,这时那兰才意识到,他们站得很近,近得完全没有社交距离。“我昨晚不是说过了吗,我得对你更好,从各种生活起居上,大事小事上……”   杨壮壮还在叽叽咕咕说着什么,那兰没有再听,他离开厨房,走到客厅,打算好好理理心中的困惑,关于昨晚为什么要情绪失控,以及为什么要做一整夜乱七八糟的梦。   他照常在沙发上坐下,往后靠——   沙发靠背突然一软,那兰没防备,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那兰受惊低呼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闻声而来的杨壮壮赶到客厅。   那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茫然地往后看了一眼后,他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倒下。   实在是太逊了。那兰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该不会是被沙发床吓着了吧?”杨壮壮不知死活地问。“其实我早上打扫卫生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是张沙发床,我简单清理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装回去。”   那兰没搭话,起身把沙发床扶起来,找到靠背的支架,打算把它恢复到沙发形态。   杨壮壮还在一旁站着。   “昨天我就想问了。”她说,“你心情不好吗?”   那兰动作一停,想抬头看她,又觉得不合适,于是继续拧支架。   “没有。”   “那为什么……我是觉得你有点不太对。”   “哪里不太对?”   “昨晚到今天,都很……怎么说呢,很见外,我想知道,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或者让你不高兴了——你要不想回答可以不说。”   啪嗒一声,那兰装好沙发床,他拍了拍手起身,终于看了她一眼。她此时比平时有求于他的样子更夸张,那兰移开视线,心情不受控制地变得更糟了。   “没有。”他直接道,“你说你想住这里我没意见,但你没权利要求我怎么对你。”   “我……我没要求你怎么对我,就是,咱们不能像之前那样吗?像好伙伴,好朋友,好兄弟那样?”   那兰本想回房,被她这么一说,不觉停了下来。   “杨壮壮,”他盯着她,“你说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弟,我同意了吗?”   “你也没反对啊。”   “我现在反对了。”   “为什么?你不要这么情绪化,你之前不这样啊。”   “住三个月和无限期住下去不一样。”那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几乎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说,他快把握不好和她相处的边界了。   “没什么不一样,顶多以前你辛苦一点,以后我辛苦就行了。我昨晚也仔细想了想,咱们住一起这三个月以来,确实你照顾我更多,为了补偿你,我决定请你吃一顿好的,你要出去吃还是在家吃?”   她根本不懂他在想什么,她也根本没有他正在经历的困扰。这是那兰听完她说话后得出的结论。   “随你便。”那兰决定不再和她讨论这件事,或许他可以想到更好的办法应对这些,或是可能会失控的自己。 ☆、二九篇   晚上,杨壮壮果然点了一份外卖——不过,这份外卖豪华得不像外卖。那兰一眼望过去,桌上总共有六菜一汤,还有一瓶红酒。   “怎么样?看起来不错吧?”杨壮壮一边开红酒一边自豪地说。   那兰一整个白天就只吃了一碗面,餐桌上的菜是川菜,花椒混合着食物的味道简直摄人心魄。   “快坐。”杨壮壮动作熟稔地给那兰倒了一杯酒。   那兰配合地坐了下来。   “这顿饭呢,有两个目的,但主要都是为了感谢你。”杨壮壮握着自己的杯子,自顾碰了碰旁边她给那兰倒的酒杯,“第一杯,先谢谢你这三个月以来的照顾,我知道,很多没有必要帮我做的事你都默默帮我做了,虽然……”   那兰没等她说完,直接拿起杯子干了。“别恶心。”他简略道。   “好吧,我也干了。”杨壮壮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又重新给自己和那兰又倒了一杯,“第二杯,祝贺我转正。”   那兰和她碰杯,仰头喝下。   “第三杯,希望我们能成为中国好室友。”杨壮壮继续给他倒酒。   那兰没等她碰杯,自己先一口干了。他不喜欢喝酒,可是今晚他想喝。   杨壮壮点的外卖是跑腿代购,一家非常有名的川菜店,即使经过路途颠簸,菜的味道依然很好。总之,那兰进入社会后第一顿中秋晚餐吃得很满意。顺便,一瓶红酒也见了底,杨壮壮一脸早有准备的样子,起身去了厨房。   “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么能喝。”她说,“我还有啤酒,你喝吗?”   “喝。”那兰被水煮牛肉辣得不行,急需饮品解辣。   杨壮壮搬来一打罐装啤酒。   “心里不痛快啊?”杨壮壮一边开啤酒一边朝他眨了眨眼。   那兰酒量还好,就是酒劲上得很快,为缓解头晕症状,他不得不把手肘支在桌上撑住自己的脑袋——这个动作在家里的饭桌上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   “……之前找你喝酒都跟要了你命似的。”杨壮壮还在碎碎念着,“就没见过你这么老气横秋的小屁孩。”   那兰抬眸看向她。   “我比你大吧?”他问。   “年纪比我大而已。”杨壮壮大口喝着啤酒,“我的经历比你多,所以比你成熟。”   “是吗?”那兰讽道,眼前是一瓶啤酒,他想喝,又不想喝。   “嗯,我比较早熟。”   “我没看出来。”   “你怎么会看得出来,你不是一直活在自己世界不管别人死活的那种人吗。”   “你再说一遍刚刚感谢我的那套词。”那兰仍然盯着那瓶酒,“那套恶心的词。”   “我不是说你生活上不管别人死活,”杨壮壮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指,“我说的是精神上,心理上,你好像特别怕麻烦。”   她说得对。那兰心道。承认这一点的同时,他的心底隐约有些不甘心,和委屈。   “初中的时候,我看过一部韩剧,叫《对不起我爱你》,里面的男主角是个大叔……”   “苏志燮。”   “哇你也看过这部剧?”杨壮壮惊呼道。   “没。”   “那你怎么知道苏志燮?”   那兰没接话,他头很晕,以至于他放弃用手支撑头部,转而趴在桌上,盯着那瓶啤酒。《对不起我爱你》当年很火,他记得那时候有个喜欢他的女生,每天都拿着海报和贴纸对他介绍,不厌其烦,不计其数,想不知道都难。   “反正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喜欢大叔,到现在没变过。”   “哦。”那兰终于下定决心喝掉眼前的啤酒,他感觉自己有一点难过。   “我高中的时候和同龄男生玩得比较多,他们都和你一样,特别幼稚。”   “你了解我吗?”那兰趴在桌上看她,他其实挺想直起身问她,可是酒劲上涌,他暂时对抗不了,只能慢慢等它过去。   杨壮壮低头看他,眼神像看路边遇到的宠物狗。那兰回了她一道白眼,发自内心的觉得和她讨论自己是不是幼稚很无聊。   “唔,我也不敢说自己很了解你,但起码知道个五六分吧。”杨壮壮喝过一口酒,接着说,“你出身好,家教好,成绩好,人品好,就是传说中的优等生,没什么不好的。”   那兰知道她有下文,于是静静地等着。   “唯一不好的,大概过得就是太一帆风顺了吧,你这样的人,对自己的认知肯定特别笃定,很难被外界改变,毕竟一直都很成功。”   她从没和他聊过这么深的话题。大部分时候,她是有求于他,才会低声下气极尽谄媚地和他说话。那兰有时候想,如果他对她没有利用价值,她是不是根本不会……   不能再想了。   “喂我这样说会不会得罪你啊?”杨壮壮小心翼翼地问。   那兰终于坐直身体看她。   “说都说了,还担心这个有用吗?”他说。   杨壮壮吐了吐舌头。   “我感觉你挺想听我分析你的,就……反正我是酒后吐真言!”她说,“怎么样,我说得对吗,有什么是你需要纠正的吗?”   那兰看着她,良久良久。   “你说得对。”他说,“所以你喜欢柯沁,对吗?”   杨壮壮被他的提问惊住,隔了好半晌,她才恢复正常表情。   “对。”杨壮壮神情坦然地说,“我喜欢柯大,他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那兰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事实上,他开始后悔自己刚刚提的问题。   “他总是很认真,很耐心地听别人说话,我总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男人。诶你不觉得吗?”   “我困了。”那兰起身道。   “啊?这就困了?我们不是才开始聊天吗?”   “对不起,我酒量不好。”虽然这么说着,那兰离开之前还是喝光了易拉罐里的最后一口啤酒。   他想,他得赶快回到安全区,有她在的地方,太危险了。   临进房门前,那兰想起一事,遂驻足对餐厅那边的杨壮壮道:“恭喜你转正,还有,中秋快乐。”   他不确定杨壮壮是不是愣了愣,总之隔了小片刻,她才回应他:“也恭喜你转正,中秋快乐。” ☆、三十篇   (8)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工作尘埃落定的关系,杨壮壮的国庆节过得格外放松,往常她一有假期就会没命地看各类职场相关的书籍,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可她都一并囫囵地看着,仿佛这么做,能给她一些在职场打拼的底气。   她给那兰送了一套新上架的皮肤,原本想靠着这点小恩小惠拉那兰陪自己打几天王者荣耀。怎奈那兰同学并不配合,国庆假期的后几天,他都出门见朋友去了,活动异常丰富。   直到开工前一天,杨壮壮把他烦得不行,他才终于在洗完澡后,屈尊拿了手机陪她打游戏。   “打一局。”那兰强调。   “一局就一局,我想试试被大神带飞的感觉。”   “你打排位了?”他看着游戏界面道。   “嗯。”杨壮壮点了点头,“这几天没事干,就试了下排位,我现在玩甄姬可以玩得很溜了。”   那兰没接茬。   “你可以用大号吗?用貂蝉,用我新给你买的那套皮肤。”杨壮壮满脸期待道,“我在网上看了人家出的教程,那套皮肤是荡秋千,跳来跳去特别好看。”   “别想了。”那兰十分干脆地拒绝了她。   杨壮壮光速思考了一下策略,关于如何搞定他。   “兰哥……”她喊他的时候特地拖长了尾音。   那兰端坐着的身体抖了抖。“恶心。”   “你要是不用貂蝉陪人家打,人家就一直这么喊你,兰……哥……哥……”   那兰起身要走。   杨壮壮眼疾手快制止了他。   “你就让我如愿以偿一次嘛!”她眼巴巴地看着他,“不要总这么任性啊,我每次都得哄你,很疲惫的。”   那兰顿了顿,随后掰开她的手,重新坐下来,低头操作手机。   “用大号匹配容易匹配到高等级,你打不过。”他淡淡地说。   “不怕,这不还有你吗?”   两人开始了一局匹配。如那兰所说,他大号的等级给他们匹配的对手都非常厉害,开局十分钟,杨壮壮死了十次,敌人已经推到他们的高地塔。   “咱们还能赢吗?”在死了十一次后,等待复活的时间里,杨壮壮纳闷地问。   “能。”   那兰还在埋首操作手机,杨壮壮眼看他手指灵活又专注的样子,心里不自觉地柔软下来,大抵是因为他平常太爱和她唱反调,衬托得此时的他分外乖巧。如果不是手上还在打游戏,杨壮壮真的忍不住想伸手拍拍他的头。   这局游戏打了二十七分钟,最终在那兰把对方团灭的情况下,带着他们队伍里的射手推掉了敌方水晶。   杨壮壮放下手机,手心全是汗。   “紧张死我了。”   “心理素质太差。”那兰评价道。“我喜欢打逆风局。”   “为啥?”   “顺风局靠运气,逆风局靠心态。”   “你这是在变相夸自己心态好吧?”   那兰低头操作游戏界面,没有接话。   “我发现你打游戏的时候跟平时不太一样。”   “什么?”他抬头看她。   “你打游戏的人格是进攻型,平时,是保守型。”   那兰眼睛里滑过小片刻的迷惑,随后他点了点头。   “是吧。”他重新低头看手机。   “我和你相反,我打游戏特别保守,很怕死。”   “技术差都这样。”   “Nonono,你的看法太浅显了。”杨壮壮摇着食指道,“游戏,也是能反应一个人的内心世界的。”   那兰又抬起头看她,眼神中带着些许不认同。他的不认同激起了杨壮壮的分享欲。   “我前几天看了一部心理学方面的书,书上说,电子游戏里的人格是一道压抑型人格,比较趋近真实自我。”   “什么书?”   “忘了。”   “你在胡扯。”   “哎别不信啊,通过我的观察,你内心一定是个非常狂热的少年,有一颗火热的心。”   那兰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臂给她看。   “我起鸡皮疙瘩了。”   “你能不能尊重下知识,尊重下科学!”   “少看胡说八道的书。”那兰拿起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去睡觉了,拜拜。”   “喂你怎么总不把天聊完就走啊?”   “不想听歪理邪说。”   “那你说,你说点科学道理,我当听众。”杨壮壮道,“让我们一起来进行友好会谈,倾听彼此的心,好吗?”   那兰顿住。   杨壮壮趁热打铁道:“以后咱们要长期相处,不多深入了解一下,怎么做彼此生活中的天使呢?”   一段沉默过后。   “你高中留短发,是为了不想被孤立吗?”那兰突然问。   杨壮壮的脸色瞬间变了。当时她脑中飞快闪过两个念头:一是爸爸果然出卖了她;二是不得了,埋藏已久的不堪被他发现了。   “为什么这么问?”杨壮壮短暂整理了情绪反问道。   “好奇。”那兰转身看向她,“你在公司故意不打扮,把自己弄得很随便,也是这个原因吧?”   杨壮壮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就低着头,“嘿嘿”干笑了两声。她感觉得到自上而下的,来自那兰探究的目光,即使她看不见,也依然能感受到目光里的压力。   “我猜对了。”那兰轻声说。   “怎么……怎么你不聊则已,一聊就聊这么重的话题啊。”杨壮壮抬头看向他,她感觉自己的语气有点抖,听起来像是恳求他不要再聊。   “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真诚,让杨壮壮没法介意他的直接。她站起身,强自笑了笑。   “没事,以前感觉很艰难,现在都过去了。”   那兰又用那种钻研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一道数学难题。   “哎你别这样看我啊,搞得我好像很惨一样。”杨壮壮笑着说。   高中那段经历于她而言很沉重,那时候她刚刚进入青春期,还带着些少女的虚荣心和自尊心,最开始,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排挤,因为爸爸突然变得很有钱,加上她发育得不错,而她自己也并不懂得如何处理女生间微妙的关系,慢慢地,她收到的情书和表白变多,朋友却越变越少了。真正意识到自己被孤立是高二分班排座位,全班没有一个女生愿意和她坐,整个高二和高三,她都是一个人坐在后排。她不是一个喜欢独来独往的人,为了减少身上被赋予的“攻击性”,她把自己变成假小子,和男生们称兄道弟,渐渐养成现在的性格。她倒没有刻意在职场也维持之前的形象,还是经那兰的提醒,她才陡然意识到自己在大学时期好不容易找回的女人味又被职场氛围抽干了,她似乎已经对这种情况养成惯性反应——   “也许你只是习惯了。”几乎就在杨壮壮想明白自己潜意识所想的同时,眼前那兰道。   她的心情在当下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外的感动。   “是吧。”她讷道。   “以后不要这么为难自己。”他的声音很低很轻,能贴心。   杨壮壮终于确定,心底那面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过往,被他的话奇异地抚慰了。她回视他的目光,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从未见过的情绪,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她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紧紧地收缩了一下,两下,三下……阵痛一样。   “你坐。”她用那副凝重的表情说。   那兰不明所以。   “哎你先坐下。”她坚持道。   那兰依言坐下。   杨壮壮却没有坐,她悄声走到沙发背后,在他坐下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伸向他的头顶,他刚洗过澡,头发蓬松而又干燥,杨壮壮如愿做了一直以来想做的事——她揉了揉他的脑袋。   “今天怎么这么乖啊你。”   按杨壮壮选的站位,本来打算搓完就跑的,没想到那兰准确而快速地抓住她的手,继而起身。   “你有毛病。”他瞪着她说。   “哇又脸红?你脸皮要不要这么薄啊。”她大声说,“哎呀你先放开我呀。”   似是才发现自己还抓着她,那兰闻言放开她的手。   这回轮到杨壮壮一溜烟跑回自己房间门口。   “我是觉得我们刚才的氛围太奇怪了,缓和一下而已。”她扒着墙边对他说,“今天的事我记下了,谢谢你。”   那兰侧身看着她,脸上又无辜又茫然。   “晚安。”她冲他招了招手。 ☆、三一篇   第五章   (1)   双十二内测时间在即,IFT全组进入疯狂加班季。   虽然谢廷休完陪产假回来,程序组的工作还是分毫未减。那兰工作上一向保持着高质量高速度,为此,邵博文特地找他谈了一次话,内容无非是让他再多接一些工作,同时,在组里年终考核时,他打算给那兰评优秀员工。   那兰答应下来。倒不是为了那份奖励,只是他并不习惯拒绝这类安排,要知道,他一位刚入职的新员工,目前的工作量已经是张闻的两倍,他当然会困惑,质疑组内工作安排的不均,但在项目紧急关头,他总觉得个人感受没有那么重要,或者说是暂时没有那么重要。   新员工转正名单在十月中旬出来,曾有为是很热衷于社交的人,几乎就在名单出来的当天下午,他就拉了一个新人大群,想要组织活动。那兰屏蔽了群消息,他根本不想去这种无聊的聚会。   然后他收到杨壮壮给他发的消息。   “你去吗?”她在内部聊天软件上问他。   那兰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眼她工位的方向,继而回复她:什么?   杨壮壮:新人见面会啊,你不是也在群里吗?   那兰:不去。   杨壮壮:干吗不去?去,你得去,我胆小,有你一个输入中,我比较放心。   那兰关掉了和她的聊天框。   没过几分钟,曾有为给他发来消息,是一张员工信息界面的截图。   曾有为:这是你们组的妹子?   那兰手指无意识地在鼠标上轻点,目光落在截图里杨壮壮的证件照上。   曾有为:听说长得不错,身材巨好,D杯。   看完曾有为的这条消息,那兰皱起眉,抬手回复他:你想干吗?   曾有为:没想干吗,就确认一下。(坏笑表情)   那兰想了想,问他:新人聚会什么时候?   曾有为:你看群,群里有。   那兰:不看。你直接说。   曾有为:周五晚上七点,纯K。   那兰关掉了和曾有为的聊天框,接着重新打开和杨壮壮的聊天框。   她连续给他发了三个表情,随后是一句很打动那兰的话:你要答应去,我给你做牛做马。   那兰:好。   怕她不明白自己回话的意思,他又补了句:你给我做牛做马。   杨壮壮回了他一个微笑表情。   “兰兰,你把昨天的bug单转我——”身后传来张闻的声音,那兰赶紧关了和杨壮壮的聊天框。   “你跟谁聊天啊,这么神秘?”张闻转头问。   那兰没接茬,打开需求管理系统,给张闻转bug单。   “诶我觉得你最近有点怪啊,”张闻滑了椅子过来,满脸都是八卦意味,“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单转你了。”那兰不想接他的茬。   “交的什么类型的女朋友?说说呗,顺便,有什么好的资源,也可以给我介绍介绍,我不挑,长得好看就行。”张闻说着说着起了劲,“哥最近加班加到肾虚,特别需要女人。”   “肾虚还碰女人?”那兰一边工作一边道。   “你现在年轻气盛还不懂事,以后加班加多了,自然就明白,人啊,越忙才会越空虚。”   那兰颇不认同地摇了摇头,电脑右下角一个头像在闪动,是杨壮壮给他发了新消息,他却不敢再当着张闻的面点开了。   为什么会心虚呢?那兰对自己感到很迷惑。   (2)   T&C新人见面会在一家名叫纯K的KTV举行,地方是曾有为选的,他喜欢唱歌,自诩为科技园歌神。   杨壮壮和那兰为了避嫌,愣是出了公司到地铁站才碰头——在此之前,那兰曾婉拒了曾有为发出的同行邀请。   “新人群的人你是不是都认识啊?”上了地铁,杨壮壮问。   “我没看。”那兰道。   “反正认识你的人肯定很多,”杨壮壮略作停顿,转而换了一副神色,“你和群里那个叫彭靓的……在交往啊?”   “没。”那兰果断道。   “那奇怪了,他们干吗一直开你和她的玩笑?”   “谁开了?”   “有个叫吴碧青的女生,她在群里@你好多次,你没看到?”   那兰快速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吴碧青是谁,大脑告诉他,查无此人。   “你工作量是不是不饱和?”那兰语带讽意道,“上班时间看这种无聊的东西。”   杨壮壮撇了撇嘴。   “我这不是想要和公司同仁们打好关系吗?就我一个人没参加过你们校招生的封闭培训,待会儿聚会多尴尬。”她说着说着,语气突然低了下去,“要是万一有人问东问西……哎。”   那兰发誓,他明明知道她在夸张表达自己的担忧以达到让他心软的目的——简言之是对他撒娇。   可他还是很没用地心软了。   “那就别和他们瞎聊。”   “难道我要不理人吗?”她用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看向他。   那兰别开视线。“你套路比我多。”他由衷道。   “所以,今晚咱们就抱团吧。反正对外,咱们可是一个组的同事,关系好正常,不用怕误会。”   “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那兰看着她。   杨壮壮没皮没脸地笑了笑,算作肯定回答。   那兰冷哼一声,没有再搭话。   三站地铁过后,纯K到了。 ☆、三二篇   三站地铁过后,纯K到了。曾有为说这家的小吃和卤肉饭特别好吃,大家可以在一边玩乐的同时一边把饭吃了,一举多得的好地方——   那兰还是觉得很无聊。   他和杨壮壮是最后一拨到包厢的,服务生推开门时,偌大的包厢里扎堆坐着十几号人,纷纷往门口看过来。   那兰立刻看向杨壮壮,还好,她看起来并不紧张。   “进去吧。”那兰对她说。   “兰兰!”曾有为坐在两个女生中间,率先朝那兰招手,包厢里灯光大亮,曾有为的目光没落在那兰身上,而是在他旁边的人。“你们也来得太晚了!”曾有为起身朝他们走了过来。   “你是壮壮吧?IFT的?”曾有为笑着问。   “对。”   “我叫曾有为,你可以叫我有为,也可以叫我Mars,你在几班的?好像之前没见过你?”   那兰想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说,杨壮壮自己先回答了:“我没参加封培。”   曾有为了然地“哦”了一声,又问:“你是社招的?不对啊,社招的录用通知和我们不在我们一批啊。”   “我是毕业生,走了非校招渠道入职。”杨壮壮简略道。那兰斜觑了她一眼,发现她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弱,相反,她的状态很镇定。   “这样啊。”曾有为没完没了地接着搭话,那兰根本不想听,于是迈步往前,打算先找点吃的。   身后一只手拉住他,那兰转回头。   “你去哪?”杨壮壮看着他问。   “吃东西啊。”   “一起。”她说。   一旁的曾有为愣住,怀疑的目光在杨壮壮和那兰身上快速地兜圈。   “我们是同组同事,我是PM,他是开发,我们还有点工作没聊完。”杨壮壮语速飞快地解释了一句,随即便把那兰拉到用餐区。   说是用餐区,不过是包厢里一张放满食物的台子。旁边站了三个男生,那兰认识其中一个,和杨壮壮一起对另几人简单自我介绍后,两人开始在桌上选吃的。   “哪个是彭靓?”杨壮壮压低声音问,她的目光同时还滴溜溜地在包厢转悠着。   那兰抬眸在包厢里扫了一圈,很快在门口的位置发现了彭靓,恰巧她也在看他。   那兰不得不回了她一个微笑。   “黑裙子那个?”杨壮壮凑过来,“哇很清纯嘛,她在看你——那兰你笑得很难看。”   “你声音可以再大点。”那兰沉声道。   “她是你喜欢的型吧?”她提问的时候,曾有为正好点了一首张学友的歌,她以为他没听到,又问了一遍:“她是你喜欢的型吗?”   那兰本来想说不是,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他垂眸对上她的视线,以肯定语气回了她一个“嗯”字。   听到他的回应,杨壮壮眼神里迅速地升腾起了什么东西,又光速地灭了。一明一暗的短暂瞬间,那兰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狠狠跳动了一下,这感受太陌生,还意外有些惊悚,他手里刚夹起来的蛋糕差点端不住。   “骗你的。”那兰连忙补了一句。   “你现在才是在骗我吧?”杨壮壮语气笃定,“喜欢就喜欢,我又不是你妈,不会干涉你的恋爱自由。”   那兰选择低头吃蛋糕。   “喂,你女神和她闺蜜过来找你了。”吃到一半,杨壮壮撞了撞他的肩膀说。   那兰抬头,确见彭靓和一个女生走了过来。   “别乱说话。”那兰白了一眼杨壮壮,她正用一脸吃瓜群众看好戏的表情看她们。   “嗨。”彭靓已经走到餐台前,她的目光礼貌地在他和杨壮壮身上流转了一遍,相较之下,她旁边那位女生的神情就显得很不友好。   那兰没有看过新人群里的聊天,但他立刻猜到,彭靓旁边的女生就是杨壮壮说的吴碧青。   “你就是那兰啊?你好,我是吴碧青。”   果然。   “你好。”那兰手上仍然端着蛋糕,希望对面两个人能明白,他现在不便交谈。   “我是杨壮壮。”杨壮壮大方道,“那兰一个组的同事。”   “彭靓。”彭靓笑着朝杨壮壮伸手,杨壮壮神情略有意外,不过,她很快回应了彭靓的握手。   “你们加班吗?这么晚。”彭靓问。   “对。”杨壮壮答道,“项目进度很紧。”   “噢,壮壮是产品吗?还是设计?”   “PM。”   “女PM?”彭靓旁边的吴碧青讶道,“咱们公司的女PM应该一只手数得过来吧?”   坦白说,谈话进行到这里,那兰很想赶紧走开。   “女PM应该懂很多。”彭靓笑盈盈道,“我可以加你微信吗?”她手上握着手机,顺手就打开了微信界面。   “可以可以,待会儿咱们再加,”和那兰一样,杨壮壮此时手上也端着食物,“或者你让那兰把你的名片推送给我,我回头加你也一样。”   彭靓脸色一变,分外难为情的样子。   “可是……我和那兰还不是微信好友。”她就用那副难为情的样子看着那兰说。   接着,杨壮壮的目光和吴碧青的目光一并向他投来。   那兰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赴这一场无聊的聚会。   “啊!这个世界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帅哥身边永远不缺妹子,咱们这种气质内涵型的潜力股就无人问津啊!”曾有为走过来道。   那兰从没像此刻这样由衷地认为,曾有为的出现是命运的奇迹。   “壮壮是PM啊?”他整个人靠向餐台,扮出一副潇洒的样子,“我们怂怂和阿力也是PM,平台中心和广告中心的,要不要去认识一下?”   那兰想提醒杨壮壮不要去,他刚刚看到曾有为冲吴碧青使眼色,心知自己即将被卖。不过他还来不及做反应,就见杨壮壮满脸兴奋地放下手中食物,点头道:“要。”   然后她就跟着曾有为走了。剩他和彭靓,以及吴碧青。   如果技术可以实现,那兰想马上翻三百个白眼。   “那兰同学这么高冷啊,妹子主动要微信你都不愿意加?”杨壮壮和曾有为走后,吴碧青旧事重提道。   “忘了。”那兰低头看向还没吃完的蛋糕,希望她们能明白他的暗示。   “那现在加呗。”吴碧青又说。   那兰抬眸看了眼彭靓,他不喜欢吴碧青语气里的攻击性,他希望彭靓能看懂他的眼色,赶快带着她的朋友离开。   彭靓满脸满眼委屈地看着他。与此同时,曾有为和杨壮壮那里传来响亮的笑声,似乎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我晚上没吃饭,挺饿。”那兰冷淡道。   “不然你把手机给我,我——”   “我跟你很熟吗?”那兰打断吴碧青的话,毫不客气地。   吴碧青冷笑了一声,看他的眼神很不屑。   “太没风度了你。”说完这话,吴碧青大力拉过彭靓的胳膊,终于把她带走了。   长这么大,那兰第一次正面收到别人的负面评价。   他认。   后来的时间,那兰的目光长久失焦在手里还没吃完的蛋糕上,他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怎么把自己置于的尴尬境地……可是杨壮壮本人,似乎对这种场合如鱼得水极了。   视觉焦点慢慢恢复过来,那兰放下手中蛋糕,此时的他不仅不饿,还很有力气,他想在三秒,不,一秒钟之内离开这个地方。 ☆、三三篇   后来的时间,那兰的目光长久失焦在手里还没吃完的蛋糕上,他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怎么把自己置于的尴尬境地……可是杨壮壮本人,似乎对这种场合如鱼得水极了。   视觉焦点慢慢恢复过来,那兰放下手中蛋糕,此时的他不仅不饿,还很有力气,他想在三秒,不,一秒钟之内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那兰擦着手即将走人的时候,彭靓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吴碧青没有跟来。她脸上堆满委屈而又为难的神色,那兰不得不停下动作对她说:“刚刚很抱歉。”   彭靓摇了摇头。   “是我太抱歉了。”她语气诚恳地说,“碧青是我朋友,她想帮我的,我没想到……”   点歌区有人点了首男女对唱歌曲,包厢里霎时充斥着歌声、起哄声和骰盅被摇响的声音。那兰的注意力不断被分散,为了进入和彭靓的对话语境,他强自让自己专注地看着她。   “我知道。”他温声说。   “以后不会这么做了。”彭靓小心翼翼地看他,“挺丢脸,也挺给你添麻烦的。”   “嗯。”   “我想再确认一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你是不是讨厌我?”   “不是。”那兰果断道。   “那为什么,你连我微信都不愿意加?”   “我怕麻烦。”   “我不会麻烦你,我只是想,既然你不讨厌我,或者,我们可以做朋友,你可以把我当普通朋友,或者普通同事……”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壮壮不也是你的同事吗,她就有你的微信。”   那兰心下一激灵,闪电般回忆起当初和杨壮壮互加微信的时刻——他当然不会因为杨壮壮是他同组同事就交换微信,他加她只是为了走买房的程序。可是这些,他不能和彭靓说。   “加我微信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他凝眉问。   彭靓立刻点头,眼神里的真诚令那兰有了一丝动摇。   “有你微信,好歹是有你的联系方式,我们之间不再是陌生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包厢里的人在唱抒情歌的关系,彭靓的神情渐渐松弛下去,“跟你说实话,我以前没有追过男生,你是我的第一个,在你这很受挫,好像,越受挫,反而越激起我的好胜心,我自己总会想,为什么我连你的微信都要不到,很困扰。”   那兰没想到接什么话。   彭靓兀自笑了笑,褪去那层紧张感,她整个人终于不再令那兰感到那么负担。   “你实在不想加也没关系,你的原则感越强才越证明,我的眼光没错。”彭靓的表达流畅起来,“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和别人不一样。”她甚至露出那兰认识她以来最自然的笑。   那兰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我不打扰你吃东西了。”彭靓挥了挥手,转身往吴碧青的方向走去。   “啧啧啧。”   在那兰愣神的间隙,一个突兀的声音自右后方传来。他扭头往后看,杨壮壮正喝着奶茶看着他。   “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和别人不一样。”她说。   那兰冷不防地受了惊——虽然知道她在鹦鹉学舌。   “人家都表白到这份上了,你怎么还不上啊?”她语气悠闲地问。   “跟你有关系吗?”此时那兰已经擦完手,再没有任何在这个包间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于是他果断绕开杨壮壮,打算默默离开。   “喂你去哪?”杨壮壮眼疾手快放下奶茶,一把扯住他,“你不会又想偷溜吧?”   那兰掰开她的手,他受够她总是这样干扰他对事情的决定。大概是带了情绪在动作,他的力道很大,杨壮壮被他按在一边时,看他表情的很意外。   意外就意外吧。那兰心道,抬腿迈步走出了包厢。   KTV外的空气清新自由,如果不是距离太远,那兰都想步行回家。   最终还是往地铁站走。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喊声。   “兰哥!兰哥你别走!等等我!”   那兰赶紧快走了起来——   没用。杨壮壮以更快的速度跑了过来,她在走下地铁的电梯上和他并行。   “你真是人间潇洒哥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那兰没理她。   “哎,你不在,我的安全感都没了,留在那儿很没意思。”   “没意思吗?”   “当然没意思,我又不认识他们,不是你——”   “杨壮壮,别再耍我了行吗?”他打断她。   “哇这话说的,我怎么敢耍你?”   那兰走下电梯后站定,用裹卷着各种不满情绪的表情盯着她。   “换个说法,”他郑重道,“你能别再利用我了吗?”   他想,他的话应该起到了效果,不然她怎么会怔住。可他来不及理会这些便转身走了。他怕再和她说话,他会忍不住释放胸腔里所有的火气,莫名其妙又突如其来的火气。   此时此刻他最需要的是冷静。   后来直到乘地铁回家,两人都没有再交谈。出电梯口往小区走时,那兰能感觉到杨壮壮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他没有强行和她保持距离,任由她那么跟着。   进了小区大门,杨壮壮的脚步声突然加快,随之而来的是她本人。   “对不起!”她拦在他面前,结结实实地给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那兰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我从来没想过要利用你,但我刚刚反思了一下自己,如果确实让你产生这种感受了,我很sorry。”   那兰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她总是不按常理行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该说什么,没关系,我懂。”她接着说,“今晚是我不对。”   “哪里不对?”那兰脱口而出问。   “不该撺掇你去,又把你丢在女人堆里不管,即便那是你的女神……”   那兰丢给她一个眼神警告。   “好好好,我不提她不提她。”杨壮壮安抚道,“总之是我错,是我不讲江湖道义,没有人性。”   “所以呢?”   “所以什么?”   “你为什么要去,既然去了,又为什么突然要走?”顿了顿,那兰又提醒她,“别说是因为我。”   杨壮壮眼神闪了闪。   “也别说谎。”那兰补充道。   杨壮壮低下头去,隔了片刻,她重新抬头,眼神里的狡黠没了。   “认识公司更多的人,更快掌握互联网行业的人脉。”她的语气很认真。   这话过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迈出步子,往楼栋的方向走去。   “为什么?”那兰续问。其实她的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为什么,社交而已,你看曾有为,他就是社交达人,什么人都认识,想在公司站稳脚跟太容易了,我给自己定的下个阶段目标,起码做到他那样吧。”   “是吗?”那兰讽道,“你知道热衷于社交的都是群什么人吗?”   杨壮壮点点头。   “无非就是虚伪的人呗。”她淡淡道,“我不介意,我不介意和两面三刀,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人打交道,因为就算我介意,也没什么屁用。我从很小就知道,这个世界不会围着我转,要想成功,得放弃自己介意的东西。”   “成功?”那兰拎出她话里的关键词,“怎么算成功?”   “就是我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或者不用那么难得到吧……我说不清楚。”杨壮壮叹了口气,“不聊这个好吗,好沉重。”   那兰沉默下来。她确实说了自己去新人见面会的理由,可她没有并没有回答为什么要提前离开。那兰隐约感觉得到,她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   因为她不喜欢社交。他确定。   两人静静乘电梯上楼,开门,进屋,杨壮壮难得的没有在客厅逗留,直接往房间走去。   “杨壮壮。”那兰赶在她进房之前喊住她。   她人停下来,却没有回头。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我觉得,人活着,还是得介意点什么才好,你说你习惯听大家在背后讨论你,习惯为了迁就别人的喜欢而改变……在我看来,都没有必要,你的习惯并没有成全谁,仅仅只是委屈了你自己。”   “那我要怎么做呢?我该怎么做呢?在听到别人说我的时候冲出去和他们大吵吗?还是在所有人都向我表露恶意的时候也用恶意回报他们呢?”   “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你的经历,但我希望,如果有朝一日我遇到这些事,我可以选择不理会。”犹豫片刻后,那兰温声道。“在你习惯的那些事情上,都是他们错了。”   杨壮壮没有接话,也没有动。那兰等了许久,以为这段聊天会无疾而终的时候,听她开口道:“谢谢你。”   那兰“嗯”了一声。   她倏地转头看他,隔了点距离,他看不清她脸上具体的表情。   “要是世界上像你这样的人多一些,该多好啊。”   她是笑着说的这句话,那兰看见了。他觉得很好看,满心希望她能那样笑着看他久一点,可是天不遂人愿,她说完就推门进房了。   那兰茫然地在原地看着她的房门,今天发生的一切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流窜而过,连他自己都感到惊奇:人和人之间关系的转折在一天之内怎么会这么多? ☆、三四篇   (3)   那兰的话,总能引起杨壮壮对自己的思考,这种感受很怪异。关键,他的话总能一语中的,让杨壮壮禁不住怀疑,他是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不然怎么总能翻出她最隐秘的心事。   但她对他说谎了。   从一开始,她就介意周围的人不喜欢她。高中那段被排挤的时间,她读了很多书,想成为一个不在乎别人眼光,特立独行的人,最好成为一个艺术家。可是整个高中结束,她都没能从自己身上找到艺术天赋,后来她意识到,她只是个普通人。   她高考没考好,分数只够上独立学院,是爸爸给一所学校捐了钱,对方恰好又是他朋友,这才把她弄去外地上大学。告别故地,她终于在短暂的四年大学时光里,度过了一段正常的大学生活,还交了一位真正特立独行的朋友——利冉。   学生时代的经历告诉她一点真理:时间会解决一切问题。   不过,她没有预料到,人生会是一场场轮回交替,进入职场,又重新回到原点。她再次感受到了社交压力,明明自荐的那个晚上,她只和傅言昭聊了短短五分钟,落到别人口中,却成了彻夜长聊不堪入耳的东西,她知道,解释没用,于是任由异样的眼光陪伴许久。她想在这家公司学东西,因为这是国内最好的互联网公司,为了实现她的理想,她愿意牺牲很多。   可是,那兰的出现和存在,像一面镜子,时时照着她,逼迫她面对自己身上和心底悄然变化的东西,有些她不在意,但大部分,她在意极了。尤其昨晚那兰那句:“你习惯的事情,都是他们错了。”   毫不夸张地说,在听到这句话的当时,杨壮壮差点哭出来。对那些曾经伤害过她,令她困扰的事情,从没有任何人告诉过她,不是她的错。   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这些的时候,杨壮壮正坐在办公间外的阳台上吹风。本周六照常加班,刚刚过去的上午,她完成了一大堆李悟交给她的工作,难得落了闲,就出来透透气,顺便碰碰柯沁——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他聊过天,她忙,他好像更忙。   柯沁每天都会来阳台抽几根烟,这是他的习惯。   今天也没例外。   听到阳台门被推开,杨壮壮便转回头,仍然趴着,用眼神欢迎他的到来。   “等我啊?”柯沁嘴角挂着微笑道。   杨壮壮点了点头。   “等我可以提前通知下啊,哪有人干等的,万一碰不着怎么办。”柯沁在常坐的藤椅上落座,“什么事啊?”   “嗯,有点疑惑的事情想请教。”   “请教别了,想问什么就问。”   杨壮壮走到柯沁对面坐下。   “柯大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吗?”杨壮壮问。   柯沁掏烟的手一顿。“这叫我怎么回答?我是不是特立独行的人,问你更合适吧?”   “我觉得你是。”   “那就是吧。”柯沁叼着烟笑了。   杨壮壮捋了捋思路,道:“人要怎么确定自己做的事是对的,还是错的呢?”   柯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这么大的议题啊。”   “嗯,最近很困惑。”   柯沁吸了两口烟,贴心地避开杨壮壮,向外吐出烟雾。   “世界上的事,只要不违法,没有严格的对与错之分,只有你想不想做。”柯沁缓缓道,“举个例子,你喜欢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已婚,或者有女朋友,你特别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们最后在一起了,你认为这事情对还是错?”   “当然是错了啊。”杨壮壮坚定地说,插足别人感情,在她这里是不能违背的底线。   “我倒觉得没错。”柯沁淡淡道,“两个人相爱,是没有对错之分的,因为爱情不是什么理性可以控制的。”   杨壮壮开口想反驳,柯沁给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你不用说服我,因为这是我们俩各自不同的价值观,也就是说,换我做插足别人感情的事,我不会觉得自己错了,但你要是这么做,就是错了。明白吗?”   杨壮壮摇了摇头。   “我再说得直白点就是,法律之外的对错是个很主观的东西,你问我,人要怎么确定自己做的事是对还是错,简单!”柯沁抖了抖烟灰,“听自己的心意就行了。”   杨壮壮感觉自己听明白了,又感觉没明白。好在她记性不错,可以花更长的时间来琢磨这番话。   她在这时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会不自觉地对柯大生出好感。每次他说话令她醍醐灌顶之时,总让她有一种,像心里陡生一片绿油油的草原,风吹过境的感觉。   相较于柯大,那兰的话却总是会刺伤她——其实从昨晚到现在,杨壮壮只要一想到他,心脏都会猛地抽痛,毫无办法压制。   以及,她好像再也没法把他当一个无公害小男孩了。 ☆、三五篇   (4)   新人见面会后,杨壮壮收到不少邀约,大部分都来自公司男士。T&C不限制员工恋爱自由,相反,公司层面还非常支持员工之间内部“消化”。   杨壮壮根本没有心思赴约——除了一个意外的约会。   为了迁就杨壮壮加班的需求,彭靓选了公司附近一间湘菜店请她吃饭。其实杨壮壮完全有理由拒绝这顿饭,不过她没有,不止没有,她还很期待这场饭局。   如她所料,彭靓找她的目的确实是为了那兰。这令杨壮壮十分好奇,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喜欢他呢?”   和彭靓只简短聊了一轮,杨壮壮发现她并不是她想象中那种矜持内敛的女孩子,彭靓很直接,也很爽朗。   “他和别人不一样。”她说。   这个答案杨壮壮之前听过,她有些不以为然,道:“不一样吗?他也就是个普通男生吧,学历在公司也不算顶尖,我听说投资并购部很多常春藤名校毕业的……”   “不是这个。”彭靓笑着摇了摇头。   “哦,”杨壮壮话锋一转,“他是长得比大部分男生好。”   “我不是花痴。”彭靓目光沉静道。   杨壮壮忽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光盯着她看,坦白说,她真的觉得彭靓长得很秀气,基本算是那种,在网上丢一张照片,一百个直男里会有八十八个选她做理想妻子的外形。   “封培的时候,我偶然听到过他——我是说那兰,”沉默片刻后,彭靓的神情看起来像是下定决心要告诉杨壮壮什么似的,“他和曾有为几个人聊天。当时封培班有个女生,属于那种长得不太好看,有点胖的,”彭靓斟酌着措辞,续道,“男生们很爱开她玩笑,之前那个女生不怎么介意,都是笑笑当没事人一样,后来有一天,我们做小组作业,男生们开她玩笑,她突然就爆发了,发了一通很大的脾气……老实说,我们当时都不理解她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气,可是那兰说——我得强调一下,我不是故意偷听他们说话的。”   杨壮壮贴心地点点头。   “没事,你继续说。”   “反正那兰说的那句话,我可能很长很长时间都不会忘记。”说到这里时,彭靓眼中流露出极其温柔的神色,格外动人。   然而此时的杨壮壮只想听那兰到底说了句什么。   “先是有个男生说那个女生开不起玩笑,没意思。那兰就反问他,‘凭什么她要做开得起玩笑的普通人呢?’”彭靓的叙述到此结束。   “就这句?”杨壮壮难以置信道。她并不觉得这句反问能体现那兰身上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魅力。   只见彭靓微微低下头。   “其实那个男生说了很多不太好的话,大概意思是,漂亮妹子是用来疼的,既然长得不漂亮,就只能做有意思,能开得起玩笑的普通人之类,挺伤人。”彭靓道,“那个女生本来是个很文静的人,学习也特别好,那次爆发后,她就离开公司了。”   杨壮壮怔住,终于理解了全部的剧情。   “那兰,是个内心很温暖的人,不是那种会说好听的话让人开心的那种,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所有人都很善意,而且从心底尊重所有人。”   杨壮壮目光闪了闪,禁不住笑了。   “你很懂他。”她由衷道。   彭靓害羞地笑了。   “也许……你很适合他。”杨壮壮又道。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脱口说出去的话,在说完之后,她心里才陡生了一丝不自在。   “真的吗?”湘菜馆精心布置的台灯照着她的脸,绯红一片。   杨壮壮突然有些羡慕她。   “那你可以……”彭靓用那副很招男生喜欢的青涩表情说,“帮我吗?”   “能帮的我都可以帮。”杨壮壮豪气干云地答应下来,“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来说,你想要搞定他,最好不要想着靠什么助攻,奇奇怪怪的小手段什么的,他应该……不喜欢被套路。”   彭靓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怪不得他对碧青那样。”她说。   “可以用你的诚意和心意打动他。”杨壮壮补充道。   “好,谢谢你。”彭靓笑着说。   杨壮壮回了她一个同样的微笑。   这顿饭结束,杨壮壮心里蒙上了一团奇怪的疑云。   为了解决这团疑云,她在这一天下班出地铁回家的路上给爷爷打了个电话,也不等老人家对她嘘寒问暖一番,就先行扔了个问题过去:“爷爷,当初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和那爷爷家的孙子住一起,您就不怕我这样花容月貌的黄花大闺女被坏人欺负吗?”   电话那端的杨爷爷好半天没回话。   “怎么突然问这个?你后悔了?”杨爷爷语露担忧道,“这么快就后悔了?那家的孙子欺负你了?”   “不是,还没有。”尽管心里急得慌,杨壮壮不得不耐心解释,“我就想问问您当初是怎么想的。”   “那你当初怎么没问爷爷,我记得你那时候高兴得很呐。”   “哎咱不提当初了,您快告诉我,您为什么……”   “为了你好呗,能为什么。”杨爷爷接过她的问话,“你那爷爷和我认识早,人品顶好,他那个儿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书香世家,后来我们两家分开,早年也走动过,你现在这个年纪不懂,一个人家里穷还是富不重要,家境好不好不重要,关键得要家庭和睦,和睦良善的家庭,出来的小孩绝不会有差。爷爷常和你那爷爷联系,他是一直把他那个小孙子挂嘴边的,特骄傲,特自豪,所以啊,我就有了私心,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才把你俩撺在一起的。但他要是欺负你——”   “没,没没,他没欺负我。”杨壮壮结巴道,“我就问问底细。”   “你这丫头,怎么东一茬西一茬的,你昨天和我打电话还在说让你奶奶给做牛肉酱,怎么——”   “牛肉酱还是得做的爷爷,我今天给您打这通电话就想问清那兰的底细,没什么别的事。”   “哎那家小孙子要是欺负你,你得跟爷爷说,不能瞒着呀。”   “不瞒不瞒,他哪能欺负我,都是我在欺负他。”   “那你也不能欺负人家啊,显得咱们没家教,本来爷爷就担心,咱们家世——”   “没没没,我没欺负他,其实爷爷,我们俩相处得很好,相敬如宾的,基本不闹矛盾。”杨壮壮飞快改口道。   杨爷爷沉默了片刻。   “真的?”他又问。   “真的。”   “真要这样,那你俩啥时候把证领了,别耽误事了。”   杨壮壮翻了一个大白眼,不打算再和老一辈详述她和他的事,于是很快找了个借口结束了这通电话。   与此同时,楼栋门口已经到了。她站在楼栋大门外,退后了几步抬头往上看,找到自己家的位置,窗口有灯亮着,那兰已经回家。   这一天下来,从不同的人那里,她听到了关于他的不同信息,虽然都是好的评价,甚至有些让她感到陌生,可她承认,不管是彭靓口中的那兰,还是爷爷口中的他,都是她认识的他,只是过去几个月以来,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去了解过他,以至于她都忽略了,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想到这里,杨壮壮心口有一缕难言的酸涩,她忽然想立刻看到他。 ☆、三六篇   (5)   杨壮壮到家的时候,那兰刚端了一盆衣服去阳台。他大概才洗完澡,穿着灰白的运动衣,背影清瘦。   “洗衣服啦?”杨壮壮走去阳台问,“衣服多吗,需要我收几件干的给你腾位置吗?”   “不用。”那兰低头把衣服套进衣架,神情格外专注。   杨壮壮打开阳台的窗户,夜晚的风因此吹了进来。犹豫了小片刻,她主动说:“今天彭靓约我吃饭了。”   那兰手上动作略有停顿。   “哦。”他接着晾衣服。   “你都不好奇她为什么约我吃饭,我们吃饭聊了什么吗?”   “不好奇。”   “喂!”杨壮壮对他毫无波澜的反应很不满意,“我今天可是百忙之中抽空陪她吃饭,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的幸福啊。”   “千万别,你的大恩大德我还不起。”   “干吗一脸不高兴?彭靓多好的姑娘,你这么内向,多需要一位红娘替你推波助澜啊。”   “杨壮壮,”他停下来,换了个认真的表情看她,“我不喜欢她。”   杨壮壮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赶紧扭头看扒着窗框看窗外。   “为什么不喜欢啊?”她状似无意地问。   “没为什么。”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还是,深柜啊?”   “深柜?”   “对啊,”杨壮壮猛点头,“哪有直男不喜欢彭靓那一款的。”   “那你呢?”那兰不答反问。   “啊?我什么?”   那兰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也站到杨壮壮身边,开了窗的地方。   “入秋了。”他说。   “对啊。”杨壮壮将目光投向远方的夜,“晚上回来的时候都有点凉。”   那兰低头看她。   “李悟九点就走了,你有什么必要非得待到十点?”   “工作没干完呗。”杨壮壮叹了口气,“我又不止项目组这点工作。”   “还有什么?”   “在OA上报了产品的线上课程,目前只学了一半吧。”   那兰沉默了。夜风在屋里转了个来回,又往外飘去,杨壮壮因而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香味,他用的是哈密瓜味。   “还是想参加需求评审会吗?”他突然开口道。   “对。”经他一问,杨壮壮的思维很快回过来,“我给自己定了deadline,最短今年内,最长到明年上半年,我得参加一次核心需求评审会,最好能在项目上线前感受一下。”   “嗯。”   “你呢,有什么计划吗?今年快过完了。”   “没有。”那兰很快答道。   “哇你不是那种,每年都一定会给自己做年度计划的人吗?”   “我不是。”那兰语气诚恳地说。   “你竟然不是?”杨壮壮惊讶了,“我不信,你说我的时候都一套一套趾高气扬的,感觉就是活得很有规划的人——你知道吗,我超讨厌别人说我。”   那兰没有立刻接话,一段时间过后,夜风送来他的声音:“我也超讨厌说别人。”他还引用了她的说法。   “那你为什么总爱说我?”   那兰看向她,受他视线所迫,杨壮壮也抬头看他,等待他的回答。   他突然兀自低下头去。   “不知道。”他说,语气里真实的带着不知道意味。   杨壮壮却禁不住心中一喜。   “看来你把我当自己人了,嘻嘻。”她自顾道,“我超讨厌别人说我,不过你可以例外——虽然每次你说完我我都恨不得用胶布封住你的嘴,但我承认,你说得对,忠言逆耳。”   那兰无声地笑了。离得近,杨壮壮看得分明,他笑得真是清爽好看,她又忍不住出手想拍他脑袋。   那兰灵活一闪,避开了她。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动手?”他皱眉道,表情像只被惹毛的小动物。   “哎小气。”杨壮壮猛冲过去打算突袭他,“我偏要拍!”   最终是那兰靠身高和精准的力道成功压制住了她,他换一只手把她的两只手扣在阳台墙壁上,垂眸对上她的视线。   “还拍吗?”他问。   杨壮壮不答话,光朝他挤眉弄眼。   啪的一声——其实并没有这么清晰的声音只是杨壮壮感觉有——她的头顶落下一只千斤重的手掌。   “哇靠!”杨壮壮受惊吐了句粗话,“你如来神掌啊,我会被你打出脑震荡好吗?”   那兰轻哼一声。   “你也体验下被拍的感受。”   “我可没用你这么大的力气,好好好,我知道错了,你先放开我,我以后不这么拍你了。”她和他确实存在力量上的差距,而她一向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所以决定就地认怂。   “还没完。”那兰道。与此同时,他当着她的面重新抬起那只刚刚“重击”过她的手——   杨壮壮吓得闭上了眼睛,心道,这人真是滴水之仇当涌泉相报。   意料之外的是,接下来落在她头顶的,是一道非常轻柔的力量,一下,两下,杨壮壮惊讶地睁开眼,看到他略含笑意的眼神。   “不要太辛苦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与此同时,头顶再次落下一道重量,神奇地让杨壮壮觉得,这第三下拍在了她的心上。   “好了。”他终于放开她,“有来有回,很公平。”说完他就大步走开了。   剩杨壮壮一脸愣怔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伸出自己的手摸了摸脸,没有她想象中的烫手。   她再度转头看向他进房的背影,心中万分唏嘘:哇,平时一贯说话冷硬的人一旦温柔起来简直能要命,刚刚那一段,她整个人完全像被下了迷药一样! ☆、三七篇   (6)   作为一家互联网公司,T&C非常重视双十一这个节日,不仅因为它是电商大促的日子,还因为它是光棍节。   T&C的光棍节氛围从一周前就开始铺垫,公司论坛不断推送各种搞定男女神的帖子,部门秘书们也绞尽脑汁组织了非常多的相关活动,于是就连IFT这种项目进度格外紧凑的项目组,也不得不在这一天放了组内员工早退。   说是早退,不过是按正常下班时间下班而已。杨壮壮这一天收到过不少邀约,通通被她拒绝了,约她的人里,甚至还包括柯沁。   她在光棍节这天,一下班就赶去创意园听了一个国内知名互联网创业人士的分享会。   听完分享会回家,杨壮壮整个人已经昏昏欲睡,原本以为那兰在家,没想到推开门时,屋里迎接她的是漆黑一片。   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去沙发,身子一软,躺了下去。   两分钟后,她身感睡得不舒服,于是重新起身把沙发支架打下来,铺成了沙发床。   立刻就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客厅大灯还是暗的,有几盏壁灯开着,阳台上洗衣机在运作,传出隆隆的声音。杨壮壮睡眼惺忪地支起头,没有在目所能及的地方发现那兰的身影。她揉了揉眼睛,再看了眼客厅时钟,已经十二点多了。   “那兰,你衣服洗好了!”杨壮壮大声道。   没过多久,那兰从房间走出来。   “骗你的,嘿嘿。”赶在他发现之前,杨壮壮赶紧交代自己的“恶行”,“你今天约会去了?”   那兰在餐厅倒了杯水喝。对杨壮壮的问题,他只沉声“嗯”了一句。   “我也要喝。”杨壮壮举手道。   “自己倒。”   “不给我倒也行,告诉我你今天跟谁约会去了呗。”   “你不认识。”   杨壮壮心一提,人也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真约会去了?脱单了?”她瞪大眼睛问。   那兰站在餐厅,灯光很暗的地方,他似乎在凝视她,又似乎不是。总之隔了片刻,他的声音才再度传来:“你呢?和柯沁表白了?”   “没没没。”杨壮壮猛摇头,抬腿往那兰的方向走去,她想给自己倒水,顺便看看他的脸。“不是和彭靓吧?”她半开玩笑似的问。   在她走过来的途中,那兰已经给她倒好一杯水,顺手递给她。   “不是。”   “那是谁?”   那兰扬眉。   “你想知道?”   杨壮壮点头,心道,你可赶紧说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想知道我的私事。”那兰悠悠道。   “就……”杨壮壮一时哑口,心里百转千回的念头飘过,她捋不清,“就是想知道。”   那兰沉默了。   杨壮壮急死了。她想了想,她可能是有点害怕他太早解决个人问题,然后丢下她一个人,她得面临各种因为他脱单而带来的困扰,首当其冲就是搬家——   “你和柯沁什么情况?”那兰终于开口道。   “没什么情况,我自己去创意园听分享会了。”杨壮壮急道,“三个月前报名的,机会难得。”   那兰抬眸看她,神情似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哎我说的是真的,票都在我包里,我去拿给你——”   “我信。”那兰打断她转身要去拿包的动作。   “柯大是约我了没错,但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他也理解。”杨壮壮道。“你怎么知道他约我了?”   那兰摇头。   “我不知道。”他果断道。   “那你问我和他……”   “听说的。”那兰移开了视线。   “哇!”杨壮壮用一个感叹词遮掩了内心的气愤,柯大今天确实约她了,可却是在内部聊天软件上约的她,这都能传出去?“你还听说了什么?”   那兰清了清嗓子。   “听说你们在交往。”   “交往个屁。”杨壮壮还是忍不住说了句粗话,“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什么时候有一撇?”   “谁知道呢。”经他一问,杨壮壮禁不住思考起自己和柯大最近的关系,往后的关系来,想着想着,她茫然自顾道,“很奇怪,今天柯大主动约我,我没那么兴奋了。”她在餐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无意识地放在桌上敲击桌面。   “哦?”那兰也在她对面坐下。   阳台上洗衣机嘀嘀响了三下。   “你衣服真的洗好了。”杨壮壮提醒他。   “不急。”   “你这么好奇我的事啊?”杨壮壮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嗯。”那兰很快承认,“我们现在的状况,任何一方感情有进展,对另一个人都有切身影响。”   “倒也是。”杨壮壮叹了口气,“你巴不得我和柯大有进展,我最好立刻搬出去吧?”   那兰看着她,没回话。   杨壮壮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   “我最近肯定是太忙了,无心情爱,等我忙过这一阵,项目上线,我也参加完需求评审会,有精力了,一定如你所愿!”说到最后,她还伸手妄图拍他的肩膀。   又被他灵巧躲开。   “喂你有时候真的很不可爱。”杨壮壮撇嘴道。“你还没说你的进展你的约会对象呢?到底是谁啊?是不是公司的?你今天回来这么晚,是不是和人家姑娘发生了点什么?”   “发生了点什么?”   杨壮壮愣住。紧接着,她想了想答案,再套回到眼前刚洗完澡的人身上,忽然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   那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你们真发生了点……什么啊?”她牙口发紧道。   那兰突然嘴一弯,没说话便从餐椅上起身,往阳台走去。杨壮壮一路看着他的背影,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他刚刚提问的内容。   他真的,被别的女生,染指过了?!   直到睡前,杨壮壮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三八篇   (7)   光棍节后的周末,刘雨盛发起了一次团建邀请,在被加班折磨数月后,IFT项目组组员除了谢廷外,纷纷响应了他的邀请。   出发的时候,项目组刘雨盛、邵博文和柯沁三人分了三辆车,把全组十个人一起捎到春森海边。一行人原本计划是下午三四点到,还能在海边安排些组内活动,结果碰上周五大堵车,到租住的民宿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多。   因为预估到抵达的时间会很晚,早在来的路上,刘雨盛就让老板准备了烧烤材料,众人各自办完民宿入住后,三三两两走去海边烧烤营地。   十一月中旬的春森,气候已有秋意,所幸海边气温不算太低,总体还算舒适。李悟和柯沁在车上聊了一整程,此时大概有些疲惫,都坐在一旁的小桌上喝茶。   杨壮壮百无聊赖地看其他人。   那兰刚和张闻一起从民宿里搬了几筐食物往烧烤炉的方向走,他们身后跟着范雅微——出发前,范雅微愣是拉着自己组的赵长喜蹭了邵博文的车,杨壮壮看得出来,范雅微很喜欢那兰,不止范雅微,IFT全组大部分人都很喜欢他。   想到这点,杨壮壮的心里有羡慕,还有一点点说不上来的滋味。   后来的时间对杨壮壮来说很乱很快,先是刘雨盛和魏辛边烤串边偷吃,引得其他人也冲过去抢食,一番折腾后,范雅微他们在烧烤炉附近点了一处篝火,众人又围着篝火喝酒。刘雨盛酒量不好,和柯沁酒过三巡就直嚷着难受,被魏辛半搀半扛着回了民宿。   这之后,杨壮壮独自坐到离海更近的一处小桌,远远看着他们闹。   没过多久,柯沁突然拎着一瓶酒过来,杨壮壮这边只有一把小椅子,他也不介意,直接在沙滩上坐了下来。   “怎么不过去一起玩啊?”柯沁笑道。他明明喝了很多酒,语气里却一点酒意也没有。   “我不在,大家好像更自在。”杨壮壮也笑道。   火光和矮桌上的灯光映照下,柯沁神情显见的一顿。隔了半晌,他用桌上起子打开酒瓶,给杨壮壮倒了一杯。   “我陪你喝。”柯沁直接用酒瓶碰了碰她的杯子。   杨壮壮端起酒杯,一口饮尽。篝火那边的声音远去,杨壮壮的注意力终于回到眼前。   “柯大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啊?”她问。   柯沁笑了笑。   “我对你好吗?”   杨壮壮用力点头,深怕动作太轻他会读不懂她的诚恳。   “我都没发现。”柯沁阳台又往嘴里送了口酒,“没办法,我见不得好看的姑娘吃亏。”   ——这是一句暧昧指数爆表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听在此时的杨壮壮耳朵里,却全然没有暧昧意味,她不明白自己面对柯大时的心情为什么不再像当初那样,很容易就心动。   “大家需要时间。”柯沁接着道,“需要时间去改变偏见,这几个月你的努力,相信大家都看在眼里,他们也许已经不再对你怀有敌意了,你也要试着慢慢接纳大家。”   “我知道。”杨壮壮大方道,“我会的。”   “好姑娘。”   两人又静静喝了一会儿酒,这段时间里,杨壮壮的心绪渐渐被海风吹平。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很享受在群体狂欢前抽离,从以前的被迫一个人变成现在的,主动一个人。此外,她好像也慢慢捋清了自己对柯沁的感觉,她想,她当初确实喜欢他,至今仍对他怀抱好感,但她同时承认,她对他纯异性的喜欢已经过去了,也许……早就过去了,她没有再细想。   思及至此,杨壮壮拿起矮桌旁边一瓶新酒,直接用瓶喝了起来。   “突然想和你讲个故事。”柯沁道,脸上表情说不上是醉了还是没醉,杨壮壮眼里,他的眼神是沉醉的。“愿意听吗?”他笑着问。   杨壮壮点头。   柯沁沉默了一会儿,大约是在整理表达思路。等他再度开口时,声音低了许多:“我小姨和小姨夫是一对诗人,中年生活过得不如意,就去农村买了一块地,种桔子。”   “听起来很酷。”   “初二那年,爸妈送我去小姨那,我在那儿过的暑假。”   “种桔子吗?”杨壮壮看着柯沁的眼睛,总觉得他此时眼神涌动,显然深藏一段往事。   柯沁摇了摇头。“去之前,我难过死了。听说农村没有空调,厕所很简陋,我特别怕脏,加上要住果园,想想都可怕,果园该有多少蛇虫鼠蚁啊——那时候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   杨壮壮微微一笑,没有打断他。   “后来去了,发现那地方确实很原生态,不过厕所不像我想的那么糟糕,就是晚上睡觉很热。小姨家除了种橘子,还种花生,七八月份可能是花生丰收的时段,总之,在我印象里,小姨和小姨夫——也许还有他们的家人——他们一直在剥花生,剥了一整个夏天。   “在桔园的头两天很无聊,每一秒钟我都在想着要怎么离开。两天后,我认识了一个当地的朋友,他叫克明。”   “克明?”   “对,一克两克的克,明天的明。”柯沁强调道。   “男孩吗?”   “男孩。”柯沁接着说,“我记得吧,他长得很黑,很高,总在桔园外面偷看我。好几次被我发现,他都先跑了。后来有一次,他不跑了,我们就认识了。”   “听起来,你和克明有故事。”杨壮壮道。   柯沁目光一闪,转而笑了。“对。”   杨壮壮心里突生了一丝说不上来的不安。   “克明是那个村里的,十五岁,比当时的我大一岁,辍学。”柯沁语速很慢,声调平缓,“他带我去其他人家的果园里偷板栗,徒手抓鱼,跳溪,掏鸟蛋……做了很多事。可能是破天荒做了这么多平时绝不会做的事,我的胆子也大了很多。   “那村里有个山洞,据说是抗日战争时期留下的防空洞,一直没清理,也没人敢进去,久而久之成了禁地。有那么一个下过雨的午后,我提议去防空洞探险,克明没怎么犹豫就带我去了。”叙述到这里,柯沁停了下来,他抬眸看向杨壮壮,忽而笑了笑,带着些虚弱的意味。   “防空洞里有什么?”杨壮壮小心翼翼地问,她想当然地认为防空洞里一定发生了很精彩的故事。   柯沁又摇了摇头。   “什么也没有,本来我也以为有什么。结果只是非常破旧,并且稀松平常的一个山洞。”   杨壮壮难以置信地发出一声泄气的低呼:“啊?”   “我在那个山洞里摔断了腿。”柯沁道,“克明把我背回桔园,我也因此提前结束了桔园的假期。”   杨壮壮没有接话,她没想到故事的结尾如此平淡,尤其柯沁还用了一种和他平时形象截然不同的状态讲述,被堆高了预期之后,难免感到失望。   “是在那个暑假,”柯沁突然低下头说,“我发现我喜欢男生。”   杨壮壮睁大了眼睛。几秒钟的反应过后,她心里翻涌过巨大的海浪。   原来转折点在这里。 ☆、三九篇   (8)   和杨壮壮结束聊天,柯大被李悟带回民宿,杨壮壮则一个人沿着海岸散步。脑子里一直被柯大的故事搅扰,不知不觉走到了远离酒店区域的地方,一抬头,前方已经没有灯光照明,杨壮壮不得不转身打道回府。   然后她见到了那兰,他就站在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   “你怎么来了?”杨壮壮走近他问。   “嗯。”他简略应道。   “来散步?”人终于走到他面前,杨壮壮又问。   那兰轻轻摇了摇头。   “跟你过来的。”他看着她说。   杨壮壮情难自控地一扁嘴,喉口涌上一股酸涩,也不懂为什么,听了他的话,她莫名觉得自己很委屈。   “哇好难过,你能抱我一下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委屈过头,杨壮壮说这话时有些哽咽。   昏暗的海边夜色下,那兰的脸上流露出疑惑,杨壮壮意识到自己提了个奇怪的要求,连忙道:“算了太暧昧了——”   那兰从外套口袋抽出手,朝她做了个展开双臂的动作。   杨壮壮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的脸,难以置信地在他脸上看到一种类似于邀请的神情,令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不管了。杨壮壮心道。她抵抗不了这动作。   她准确地扑进他怀里,脸恰好落在他肩头的位置,她感觉到他震了震,大概他也没想到她真的会就坡下驴地扑过来。杨壮壮双手绕着他的腰,用很大的力道把他圈紧,想从他身上汲取一点力量。   他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杨壮壮忍不住挪开位置抬头看他。   “你手呢?”她问。   那兰低下头看她,两人气息相融,隔得很近。   他眼里亮晶晶的,茫然和不自在的情绪都看得出来。杨壮壮怕他多想,打算安抚他几句,便吸了吸鼻子,正要开口说话。   背上突然来了一道力量——确切地说,应该是两道。   “别这么虚放,用点力。”杨壮壮循循善诱道,她希望他最好是用雷霆万钧的力量抱她。   “你冷?”那兰终于开口说出今晚第二句话。   杨壮壮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不是身上冷,是心里空,我需要力量。”   那兰短暂静止了一会儿,没动,也没说话。   “你们刚刚聊了什么?”他问。   说话的时候,那兰胸口微微的震动清晰地传到杨壮壮胸口——其实她以前从未和异性这样长时间的拥抱过,肢体相亲的触感让她很陌生。   她没有听进去那兰问了什么,自然也没有回答。   事实上,她还在慢慢咀嚼心里的变化,然后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心跳在加快,她下意识地松开他,要退离这个拥抱——   背后的力量陡然收紧,以杨壮壮最初要求的,甚至超过她要求的力道。   那一刻,他们离得更近,杨壮壮恍然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挖走了。   “哇,你力气挺大。”她的语气很迷茫,很怔愣。紧接着,她刚刚还要松开的手又重新环在他腰上。   海浪的声音、海风的触感、海水的咸腥味,在这个拥抱过后,变得存在感很强。杨壮壮把头歪靠在他的肩膀上,面朝海风的方向,抽离的心脏慢慢回归,那兰的拥抱忽然变成一只温暖的小手,捂住她内心所有难以名状的不安,它们终于静了下来。   不知过去多久,那兰手一松,温暖骤离,杨壮壮意识到这个拥抱的时间过长,也配合地松开手,站直了身体。   她不太敢抬头看他,总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谢谢你。”她强行大声道,“好兄dei。”   那兰没接话。沙滩上有他的影子,他已经迈步前行。   杨壮壮跟上去。   “为什么难过?”那兰沉声问。   “啊?”杨壮壮还没从那个紧致的拥抱里回过味来。   “你说你很难过。”那兰语气平静道,“和柯沁有关吗?”   杨壮壮猛地摇了摇头。   “和柯大无关。”她果断道,“我就是想起一些往事。”   “嗯?”   他的疑问语气词发得很好听,让杨壮壮忍不住想和他说点什么——当然不是柯大当她面出柜的事——她整理了一下心绪,缓缓道:“上大学的时候,人在外地,很怕再发生高中那些事,被排挤什么的。”杨壮壮边走着边看向右侧的海,“后来认识了利冉,她是我们一个系不同专业的,你知道吗,很奇怪,一开始她特别讨厌我,不知道怎么的,我俩突然就玩在一起了。过了两年吧……大概是,我记得是我们大四的时候,她告诉我,她也经历过被孤立、被排挤,甚至还有校园暴力……”   其实这些话不是杨壮壮预期之内会和那兰说的话,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这些,可是她就是自然而然地说了,也不打算后悔。   那兰始终安静地听着。   “我们那时候就想,如果能在高中就认识该多好。”杨壮壮慢声道,“大四做就业指导,我和她本来是想合伙创业的,我拉我爸的投资就行。不过,最后她为爱情放弃了事业。”   这之后,是一小段时间的沉默。眼见民宿就在前面不远处,两人的步伐都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   “你还没有放弃,对吧?”那兰突然问。   “嗯。”   “你进T&C,做项目经理,报各种学习班,拼命想参加需求评审会……”那兰在这里做了一个小停顿,“就是为了以后创业?”   “嗯!”杨壮壮用力点头道。   “互联网创业?”那兰停步,低头看她。   杨壮壮朝他眨了眨眼。   “我想做款APP,是什么内容和形式我还没想好,但是,我希望这款APP里能收容所有在遭遇排挤和孤立的人,男的女的,我想让他们觉得自己不孤单。”这是她想了很久的计划,陈述起来格外流畅。   那兰定定地看着她。他的眼睛像一条河,里面的情绪是流动的。   杨壮壮不自觉伸手按了按左胸口,那里有什么东西跳得生疼。   那兰的目光随之垂落在她手上。忽然,他笑了。   “走吧。”他抬手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道,“你身上酒气很重,早点休息。”   “有吗?”杨壮壮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她根本感觉不到。   可是确实的,她今晚一直有迷醉的感觉。 ☆、四十篇   (9)   周四中午,那兰和张闻一起吃过午饭,刚回办公室打算午休,就收到邵博文发来的消息,他问他有没有空,想聊一下。   那兰以为邵博文会和他说年终考核的事,没想到他只是通知他,参加下周二的项目核心需求评审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兰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杨壮壮,他再一次地,轻易得到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这件事很困扰那兰。   到了晚上,杨壮壮照常加班到十点半回家,那兰也照常坐在沙发看电视。他们之间的关系自从上次海边团建后,变得有一丝微妙,那兰说不上来。   “不去睡吗?”杨壮壮去冰箱拿了一瓶果汁,走到沙发,在他身边坐下。   “有球赛。”那兰道。其实已经结束了。   杨壮壮打开易拉罐,猛灌了一口,便放回茶几,仰头靠向沙发背。   “我有个事情想跟你说。”杨壮壮道。   “什么事?”   杨壮壮没有立刻接话。那兰等了半天,禁不住转头看她,见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刚想起身做点什么,杨壮壮似是感应到他的动作,很快睁开眼,眼睛红红的,显见的过劳。   “困了就去睡。”那兰倾身拿起遥控器关电视。   “还行。”杨壮壮说完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那兰以为她要去洗澡休息,没想到她只是走去沙发拐角,蹲在那里一番折腾后,沙发被她放平,呈现出沙发床的形态。“我今晚就睡沙发了。”   那兰皱眉看向她。   她四肢伸展,在沙发床上做了个类似于蛙泳的动作,十分悠然自得,像只青蛙。那兰心思动了动,很想也就地躺下。   “哎你怎么不好奇我有什么事情跟你说啊?”沙发上的青蛙问。   “嗯,什么事?”   杨壮壮眼神随着手一指,是天花板顶灯的方向。   “你先帮我关个灯。”   “你真打算在客厅睡?”   她躺着点了点头,顺手拆开沙发上的毛巾毯,铺盖在身上,朝他递了个谄媚的笑。   那兰走去关灯。   “你真的不问我想告诉你什么事吗?”杨壮壮遥声问。   那兰在玄关旁的墙边站了半晌,道:“我也有事想告诉你。”   “真的假的?”她扬着头问。   “真的。”   “什么事?”   “邵博文让我参加需求评审会。”那兰缓缓道,“下周二。”他还是决定先告诉她,如果她因此而失落难过,他可以及时安慰她,好过下周二她临时突然接受这个消息。   “你也要参加?”杨壮壮震惊地从沙发坐了起来。   她的反问令那兰有了片刻沉吟。   “‘也要参加’的意思是,你要去?”那兰问。   “嗯!”杨壮壮用力点头道,“我导师今天下午告诉我的。”   她说得轻快极了。那兰深感自己一下午的担心很蠢。   “你要告诉我的事是这个?”他问。   “当然不是。”杨壮壮道,“待会儿再说这个,你先过来一下。”她朝他招了招手,像招呼系了牵引绳的小狗。   那兰像只系了牵引绳的小狗走过去。   “坐。”杨壮壮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有话快说。”那兰不耐道,他想挣脱牵引绳。   杨壮壮短暂酝酿了一会儿。“今天彭靓又找我了。”她看着他说。   “嗯,然后?”   “她真的蛮喜欢你,我有点拒绝不了。”   “哦。”那兰没好气地说,“祝你们百年好合。”   “喂!”杨壮壮动手拍了他一掌。“我就想问,你对人家是个什么意思啊?不拒绝也不接受很渣男的。”客厅灯光昏暗,她没注意到自己的巴掌刚刚落在一块尴尬的地方。   那兰偏过头去。   “你是不是喜欢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然以你的性格,做事这么干脆果断又理性的人……”话说到这里,杨壮壮突然没有再说下去。   “以我的性格,应该怎么样呢?”那兰看着她问。   “哇你能不能坐下?你这么站着质问我,搞得我压力很大。”她夸张地捂着胸口说。   那兰顿了顿,有些不太情愿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这样不是好多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说以你的性格,如果不喜欢,应该早就拒绝了才对,为什么一直给人家姑娘希望?”   “八百年前我就拒绝过她了。”那兰道。心里莫名有点火,她问的到底是什么鬼问题?   “啊?”杨壮壮讶道,“她没和我说过这个啊,你没骗我吧?”她突然凑近他,像警察审犯人一样观察他的细微表情。   那兰任她观察。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她问。   杨壮壮说话的气息微微散过来,那兰觉得有蚊子在叮咬他的心脏。他想要起身离开,结束这场谈话。杨壮壮早已识破他的计划似的,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她动作太大,毛巾毯都被她挥到地上,她也不管,就光拉着他。   “不说清楚不许走。”   “说什么?”   “有没有喜欢的人?”   那兰转了目光看她,客厅无灯,光亮都在她眼睛里,嘴唇上。他喉结动了动,立刻被杨壮壮的眼神捕捉到。   “哈哈,你干吗?”她满脸得意的笑,手还紧紧抓着他。   那兰没说话,就光看着她,眼下的氛围有些超出他的掌控,可他不想喊停。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杨壮壮突然收敛了笑容,神情认真地问。   “不知道。”那兰诚实道。他以为自己喜欢的,结果并不喜欢,他以为自己不会喜欢的,如今好像……   杨壮壮眼里的光亮缓慢地黯淡下去,连带着她的手,也一并松开。   那兰想知道为什么。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找到合适的方式追问,杨壮壮已经兀自向后躺回了沙发床。   “我要睡了。”杨壮壮道,“晚安。”   那兰隔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说了个“哦”字。   离开客厅前,他捡起地上的毛巾毯,动作很轻地替她盖在身上。   “晚安。”他说。 ☆、四一篇   (10)   杨壮壮过去一直很反感多情的男人,没曾想有一天自己也变成这样一类人。   昨晚她实在太累,原本打算在沙发上睡,隔天早上再洗澡,在沙发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个多小时,一点睡意也没有,于是起来洗澡。   这漫长的睡不着的时间里,盘桓在她脑子里的事件只有一桩:她喜欢那兰,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对弟弟、对宠物的喜欢,是真实的,女人对男人的喜欢。   然后她回忆了认识他以来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妄图在中间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他动了心思。难过的是,她想破脑袋也没能想到准确的时间点,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她就喜欢上和他聊天,大部分时候因为他的话而高兴,偶尔为他的话伤自尊,她还喜欢逗他,对他动手动脚,喜欢和他亲近——身体上心灵上都是,喜欢看他脸红,喜欢他眼睛里有自己。   杨壮壮洗澡的时候想着这些,只觉周身燥热,一颗心扑腾在嗓子眼,又刺痒又难受,真恨不得冲到那兰房间——   她对自己挺失望。   一整晚没睡的结果就是,杨壮壮另一天的工作状态奇差。周五是项目组各项工作总结的日子,她站在李悟旁边和各个组开晨会的时候,费很大力气才保持住眼睛睁着。   中午快到饭点的时候,李悟临时通知杨壮壮,刘雨盛下周要去上海参加互联网大会,需求评审会被提前到今天下午。为此,中午杨壮壮没吃午饭,抱着午休床去了办公间一处没人的角落,踏踏实实补了两个小时眠。醒来后,点个汉堡算是把午餐解决了。   下午三点,参加核心需求评审会的人陆续走进会议室。杨壮壮抱着电脑坐在角落,满怀期待看到一场激烈的“战争”,然后她看见那兰,心脏不争气地又扑腾起来。   他在邵博文身后进入会议室,和她目光相接的短暂瞬间,冲她点了点头,杨壮壮也朝他点头,一如两人平时在办公室的互动。   刘雨盛最后进会议室,李悟见人已齐,直接宣布会议开始,顺便还带了句:“这是本组两位新人第一次参加需求评审会,欢迎一下。”   几道掌声过后,由产品组刘雨盛出招,设计组赵长喜和程序组邵博文加PM组李悟接招拆招的评审会就这么开始了。   尽管杨壮壮做过心理准备,还是被几人内容紧凑的讨论震惊了。会前她还想着做点笔记,哪知几人根本没给她机会抽空记录,评审会一开始,她就完全沉浸在众人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中,像踏进一片古老的热带雨林,被湿润的水汽包裹着。   一场需求评审会听下来,她在心里给几人做了个排位:刘雨盛口才最好,能攻能守,李悟次之,邵博文第三,赵长喜第四,柯沁没有全程参与讨论,不计入排名。   会后,杨壮壮心潮难平,正收拾东西要离开,有人出声喊住她。   “壮壮留一下。”坐在会议桌那头的刘雨盛说。   杨壮壮愣了愣,转头看向导师李悟,李悟冲她点了点头。   很快,会议室就只剩下杨壮壮和刘雨盛,以及一直懒洋洋靠坐在椅子上的柯沁。   “你把人家吓着了。”柯沁对刘雨盛道。   刘雨盛笑了。   “别怕,找你是好事。”他看着杨壮壮说,“是这样,咱们部门每年都有年会,每年年会都需要义务劳动者……”   “你就甭铺垫了,直说吧。”柯沁打断他。   杨壮壮还是一脸云里雾里。   “不然你来说?”刘雨盛转头看向柯沁道。   柯沁闻言,伸手指向门口,做了个“请离开”的手势。   刘雨盛会意,神色无奈地摇了摇头,搬了电脑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行行行,阿柯大大您说。”   刘雨盛离开后,杨壮壮神情更加狐疑,她抱着电脑走近柯沁。   “到底什么事啊柯大?”   “小事。”柯沁道,“部门年会需要几位礼仪,抽奖的时候上台给领导端奖品。”   杨壮壮略作了片刻思考。   “您的意思是,部门需要我做礼仪吗?”   柯沁点头。   “刘雨盛负责这事,不过他怕你拒绝,留了我一起说,我怕他把这事说坏,就赶他出去了。”柯沁缓缓道,“部门这个传统不太好,你要是不想去,可以拒绝。”   “‘不太好’……是什么意思?”杨壮壮不明白。   “唔,”柯沁沉吟道,“当天晚上你可能……需要穿得比较暴露。”   杨壮壮张大嘴。   “偶尔可能还会被领导调戏几句。”柯沁换了个认真的神情,“其实这事换别人,我不会提醒这么多。新人想在部门领导面前表现,仅凭工作很难有机会,年会出彩是最快的办法,你化个妆,穿件漂亮的衣服,让一众直男们——”柯沁在这里稍作了片刻停顿,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让男人们供女神一样供供你们,再轻薄几句,确实是让领导记住最快的办法。在T&C这种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地方,大部分女人都很适应这一类无伤大雅的玩笑……不过,我知道你不一样。”   杨壮壮目光闪了闪,已经理解柯大的好意。   “如果你不想去,完全不用勉强,直说就行。”柯沁拍了拍她的肩膀,极度温柔地说。   “谢谢柯大。”   “客气。”柯沁道,“那你的打算呢?去还是不去?”   “柯大觉得我接受不了轻薄的玩笑吗?”杨壮壮疑问道。   “不是。”柯沁摇头,“只是觉得没必要。”   “说实话,我想去。”   “嗯?”   “我说年会,我想去。”杨壮壮语气坚定地重复,令柯沁长久用惊讶的眼神凝视她。   杨壮壮想去年会的目的很简单,试试自己的底线,试试自己未来能不能继续在这个行业吃上饭,以及,她可不会做任人鱼肉的小女孩。 作者有话要说:  diǎo ☆、四二篇   (11)   杨壮壮照例比那兰晚下班回家。   客厅没开灯,只有电视机的光线,一闪一闪的,照出对面沙发上的人,他把沙发床放平,整个人半躺在上面,脚倒还是落在地毯上。   “今天没洗澡吗?”杨壮壮对他这副姿态有些好奇,忍不住问。   那兰没理她。   杨壮壮在玄关换了鞋,以为他睡着了,便没再强行搭话。对他的心思明了之后,杨壮壮一直在忖度着,该怎么处理他们之间接下来的关系。她当然希望,如果那兰正好也对她有些好感——   她直觉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杨壮壮去冰箱拿了瓶饮料,刚打算开盖,转而想起自己马上生理期,又把饮料放回去。保温水壶里每天都有那兰烧的热水,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往沙发走去。   探头一看,那兰果然闭着眼,杨壮壮撇了撇嘴,倾身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   “别关。”那兰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杨壮壮手一晃,杯中热水差点喷薄而出。   “你没睡啊?”她转头看他,他还是闭着眼,不想醒来的样子。   杨壮壮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目光不自觉地落定在他身上。   “很累?”杨壮壮把水杯放到茶几,“累了就回房睡啊。”   “你有点吵。”说话间,那兰伸了一只手搭在额头上。   杨壮壮莫名有种冲动想在他旁边躺下——反正位置也足够大。   “我也有点累。”她用撒娇语气道,“下午被需求评审会掏空了。”   “是吗?”   “是了。你不觉得他们每个人都超级能讲吗?李悟虽然话少,把控会议节奏真是一流,还有博文哥,我以为他是程序员不会辩论的,啧啧啧,也是扫地僧级别的砍需求高手啊。”   体育频道正在播放羽毛球赛事,解说员的声音忽大忽小,杨壮壮的声音也随之忽大忽小。虽然那兰没有回应杨壮壮的话,她知道他在听,便继续交代着感想:“当然,最厉害的还是刘雨盛,我都不知道他这么会见缝插针,气场真的超级强,这种人,天生就是做产品经理的料吧。”   “柯沁呢?”   “柯大?柯大今天又没什么表现,要不是因为自己是项目组核心成员,我估计他连评审会都不会参加。”   “你们后来聊了什么?”   “没聊什么,一些跟工作无关的事。”杨壮壮随口道。她想着,那兰应该不会关心年会之类的事,便没有主动提及。以为那兰还会继续让她点评赵长喜,没想到他没有再提问,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电视里的羽毛球选手赢了一个球,解说员声音激动,拼命讲解这个球的技术难度,以及赢球的不可思议。就在这时,那兰说了句什么,杨壮壮没听清。   “你说什么?”她扭头问。   那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眼,正看着天花板,客厅没有灯光,他眼里的意味辨不清楚。   “你刚刚说什么?”怕他没听到,杨壮壮又补问了一句。   那兰径直从沙发床上坐了起来,在杨壮壮诧异不解的目光下,他从茶几上拿了遥控器,手一按,关了电视。   “我说,不要再喜欢他了。”他看着她说。   玄关的灯还开着,杨壮壮看着他的脸,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不要……再喜欢……谁?”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因为整个人有点呼吸不畅。   那兰没有接话,不过,他的脸在杨壮壮面前,瞬间放到最大。随后,唇上一凉,有轻柔的触感像羽毛拂过。   “不要再喜欢柯沁了。”他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用很低的声音说。   “你你你,什么意思?”杨壮壮结巴了,与此同时,她的心也结巴了,刚刚过去的几秒钟,发生了她这二十几年来都没发生过的剧变。   “字面上的意思。”那兰退离她,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一退,杨壮壮有点慌,有点舍不得,忙说:“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刚刚亲我是什么意思?”她说话也不结巴了。   那兰没有立刻回话。   “要不再来……”   杨壮壮鼓足勇气放飞自我的话没能如愿说完,余下字句尽数吞没在那兰毫不温柔的吻里。   不知过去多久,杨壮壮身感疲软,忍不住道:“可以抱着我吗?”声音软得超乎她对自己的自我认知。   那兰很快响应,有了支点,杨壮壮很快恢复心神,抱着抱着,手就不自觉地开始侵犯他。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被他拉着感受腹肌的心情,挺惊讶挺心动,那时还觉得他是小男孩,此时,她再亲自感受他的身体,心境已经没那么纯洁了。   他完全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瘦弱。   “别乱摸。”那兰沉声喝止她。   “你都亲我了我还不能摸你一下?”边说着,她的手边在他腰间流连,她感觉到动这块地方让他很难受。   果然,他抓住她的手。   “杨壮壮,”他的嗓音发哑,“你……”   杨壮壮换手偷袭了他另一侧腰。   那兰话没说完,一口咬在她颈侧。杨壮壮被他咬得低呼一声,手不自觉地离开腰侧,去推他的脑袋,然而手真正碰到他的头发,又突然不想再推他,触到他头发时的蓬松感像一朵蒲公英在空中被吹散,落在她心尖上,痒极了。   “那兰,你让我别喜欢柯沁,那我要喜欢谁?”   “我。”他飞快道,说完又埋头在她颈侧,似乎迷上了那片区域。   “凭什么?”杨壮壮快被他灼热的呼吸搞炸了。   “我比他更喜欢你。”他重新找到她的嘴唇,重新以沉默而坚定的力量吞并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囍 ☆、四三篇   客厅时钟指向十一点的时候,两人都躺在沙发上喘气。   杨壮壮终于意识到自己对那兰有诸多误解,比如以前她觉得他是素食动物,曲高和寡,对男女间的□□很瞧不上,可是刚刚过去的时间里,他把她变成了一滩水,黏腻又疲软的水,她都摸索不出自己的形体。   杨壮壮清了清嗓子。   “我们,进展是不是太快了?”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干涩,全然不似身上水腻腻的感受。   那兰沉应了一声。   客厅灯仍然没开,杨壮壮禁不住扭头看他,他还在看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什么精彩段落正在上映。   “咱们手还没牵过吧?”她又问。   “嗯。”   “你还没确定我是不是喜欢你吧?”杨壮壮对他的惜字如金十分不满意。   “确定了。”   “咦,怎么确定的?”杨壮壮把自己的脑袋挪到他的脑袋旁,笑嘻嘻地盯着他的侧脸轮廓问。盯着盯着,她忍不住又想摸他脸。   那兰微微转过头来瞥了她一眼。   “你不喜欢柯沁。”他的语气很笃定。   “怎么说?”   “我吻你的时候,你很……”那兰停顿下来,似在琢磨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爽。”他最后道。   杨壮壮被他说的胸口一热,很不争气的身体反应。   “这只能说明你技术好,我可以一边喜欢柯大一边享受你的技术吧?”杨壮壮不知死活地问。她想试试那兰的反应。   那兰完全转过头来,和她鼻尖对鼻尖的对视。   “我技术好吗?”他压低声音问。   杨壮壮嘻嘻一笑,朝他眨了眨眼。   “你喜欢柯沁什么?”他续问。   “喜欢他温柔,有气质,声音好听,很为人着想……”   那兰眼神里流露出无辜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太暗的关系,杨壮壮还从他眼睛里品尝出了一点委屈。她顿时没忍心往下说,痒了好半天的手指咻的一声就伸到他脸上。   “哎你别这副表情看着我啊,吃不消。”她柔声道。食指指尖也同时温柔地滑过他脸上的线条,来回几次之后,指尖落在他眼角。“我不喜欢他了,只喜欢你。”她说。   这句话来得太意料之外,杨壮壮自己都震惊了,几乎就要怀疑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体,还是魔怔了。她的手还闲散地挨贴着他的脸,清晰地感觉到男人的体温在瞬间升高,她惊得立刻抽回手。   “我听见了。”那兰说。   “胡扯的,你别信。”杨壮壮突然黏腻地做作起来,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说。   “正经交往吧,我们。”那兰轻声道。   杨壮壮没吱声,脑子里光晃悠着一件事:不能这么便宜这小子。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他又说。   “哇你学会占人便宜了?”杨壮壮一手掐上他的腰,知道那是他的死穴。   “现在是谁在占便宜?”那兰语气不稳,“你如果不担心进展太快,可以继续乱碰。”   “哇,威胁我?”杨壮壮的手游走起来,很乐意见到他为了躲避她的触碰而翻来覆去,情难自控的模样。   那兰速度飞快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对我的误解太多了,杨女士。”那兰沉声道,“我不是很喜欢吃亏的人。”   话毕,那兰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了杨壮壮的,胸前。   这个变故再次让两人所处空间静止下来——   直到被杨壮壮的尖叫声打破。   “啊!!!”她发狂似的挥开他的手,鲤鱼打挺一般从沙发床上弹了起来,一脸被侵犯(实际也是)的模样指着那兰道:“你流氓啊!”   那兰慢悠悠从沙发床上起来,闲闲伸了个懒腰。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一本正经地说。   “道貌岸然!”杨壮壮捂着胸口说。   那兰朝她摊了摊手。   “下次你再碰我腰,我会——”说到这里,那兰朝杨壮壮缓慢地伸出一只巴掌,以更缓慢地速度张开五指。   杨壮壮立刻弯腰从沙发上抓了只抱枕扔他。   “你真的太下流了。”她佯怒道。当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那兰刚刚在她身上开启了一块新地图,她不知道自己气恼得多还是害羞得多,亦或是,期待更多,总之,后半场她的发怒完全不像发怒,倒像是在撒娇。   “不早了。”那兰把抱枕放回沙发,目光在时钟上溜了一遍,“早点洗澡睡觉,明天还要加班。”   说完这些,那兰已经长腿阔步优哉游哉地朝自己房间走去。   剩杨壮壮讷在原地,好半晌才伸手捂了捂自己的脸,滚烫得吓人。   那兰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可口诱人的?——这个问题凌空飘过杨壮壮的脑袋,她拼命甩了甩头,没甩掉。 作者有话要说:  没羞没臊,啧啧啧。 ☆、四四篇   杨壮壮没有谈过办公室恋爱,各种经验告诉她,谈这类恋情要低调。她原本有些担心那兰会不会是恋爱脑,不顾及分寸,太容易表露出暧昧关系影响两人职场生涯什么的……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甚至有些异想天开的。   身份已从杨壮壮同居室友过度到同居男友的那兰同学,在公司对杨壮壮的各种行为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杨壮壮不禁怀疑起周五晚上那个意乱情迷的夜是不是她的梦来。   直到周日中午,她收到那兰发来的微信。   ——下午去看电影吗?   杨壮壮用的是微信网页版,一收到消息,她立刻像做贼一样,探头看了眼周围,然后飞快关了网页界面,转用手机回复他:不上班?   ——今天提前下班。   杨壮壮:你怎么知道?   ——组里人说的。   杨壮壮:看什么电影?   那兰给她发了一张电影购票APP上今日上映电影的截图。   杨壮壮看着那张截图,人有些发愣,忽然往上滑了滑聊天记录,她和那兰的历史聊天记录很少,而且很多都是转账记录——她总拜托他去超市的时候顺便帮自己买点东西。   这么一看记录,杨壮壮霎时走了神,根本没想明白他们俩到底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关系。   下午果然四点放下班,杨壮壮和那兰最终在离绿景豪苑很近的一家电影院订了一部漫威新电影。为了避嫌,两人仍旧到地铁站碰头。   “怎么突然想到看电影?”杨壮壮走到他身边问,心理上还没适应旁边这个人是自己男朋友。   “谈恋爱。”那兰不假思索道。   杨壮壮斜觑了他一眼,他还是一副正经的模样。   “你这人真的挺奇怪。”杨壮壮道,“说风就是雨,也不给人一点缓冲。”   “什么缓冲?”那兰转过头问,表情是真的大惑不解。   杨壮壮抬起手,伸出手指数道:“你表白是前天晚上,问我要不要交往也是前天晚上,到今天,才两天。”   “我们认识快半年了。”那兰提醒她。   两人同时走进地铁,周日下午四点多,里面人很少,杨壮壮不自觉地拉过那兰的手臂,把他往一处空座带。   “我的意思是,你还没有走那些,追我啊,然后我说我们试试啊之类的恋爱流程呢。”杨壮壮郑重其事道。   那兰没答话,动作缓慢地朝她伸出自己的右手,以及杨壮壮的左手——她还没放开他。   杨壮壮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火速放开他之后又撇了撇嘴。   隔了一会儿,身边那兰低声道:“你想让我怎么追你?”   杨壮壮眼一亮,扭头看向他。   “你以前怎么追女生的?”   “没追过。”   “真没追过?”   那兰点头,神色间一脸“我需要追别人吗”的意味。   “那你试试追我,用尽浑身解数的那种,我想体验体验。”杨壮壮越说越兴奋,“就从今天……不,明天开始,你追我,男人追女人的那种追,行吗?”   那兰神色古怪地看着她。   “你最近很闲?”他问。   “就是不闲才想找点乐子啊,双十二要来,李悟突然给我安排了超级多工作,我快疯了,内测一过我就调休,调长休。”杨壮壮叹了口长气,“不行,这件事你必须答应我,不然——”   “不然怎么?”   杨壮壮凑近他,在他耳边呵气道:“不然不给你亲,也不给你摸。”   “……”   电影很精彩,杨壮壮本来就是漫威粉丝,全程看得很高兴,走出放映厅的时候骤然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挂在那兰的手臂上。   “太可怕了!”她猛地松开他,“我什么时候勾搭上你的?”   “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她语气认真,“我说了,咱们不能这么快就直接进入情侣状态,得需要一些前戏,需要一些铺垫——你脸怎么红了?”   那兰移开视线看别处。   杨壮壮短暂回忆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瞬间了然他是被什么东西点燃了。   “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脏东西?”   “晚上吃什么?”   “别扯开话题。我们必须提前说清楚,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就是你在追问而我还没答应的状态,咱们之间很多事不能做。”   “不能做?”   “对,我会反抗。”   “可以。”他眼含笑意看向她,“回去试试。”   “试你个大头鬼。”杨壮壮抬手推他后脑勺。   吃完晚饭回到家,杨壮壮一进门就往客厅还未收起的沙发床上躺,这里虽然有些水淋淋的桃色回忆,她此时全无思考能力,连日来的辛苦击垮了她,她大喇喇在此地躺着。   那兰回家后的步骤比较多,杨壮壮听见他在洗手间刷牙,没听多久,她便迷迷糊糊睡去了。   睡梦中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惊醒,睁开眼,是那兰坐在她身边,他的手正在她颈间放着。   “哇你干吗?”杨壮壮飞快从沙发上弹起来,意识还是朦胧的,对他却是防备的——他最近太危险了。   “给你挪个位置,”他无辜的眼神指向地毯,“你快掉下去了。”   杨壮壮揉着眼睛看时钟,才九点多。鼻尖突然传来那兰身上好闻的沐浴露香味,杨壮壮愣了愣,转头对他说:“我也去洗澡。”   那兰点点头,倾身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我可以用你的沐浴露吗?”她起身道,“我的都没什么味道。”   “不是樱花吗?”那兰头也不抬道。   “什么樱花?”   “你的沐浴露。”   尽管知道那兰是闻到或者看到她沐浴露的味道,她还是忍不住打趣他:“你偷偷用过啊?”   那兰翻了道白眼。熟悉的表情令杨壮壮忍俊不禁笑了起来,这才作罢,抬步去房间拿衣服。   杨壮壮难得这么早洗澡,如果不是那兰整个人像只新鲜哈密瓜一样坐在她身边,她不会想着也要洗干净自己和他坐一起。好像和他真的有了什么密切关系以来,反而会在意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相处之间,偶尔会露出做作的一面,连她自己都不是很适应。她以前没有和真正喜欢的人谈过恋爱,对自己拿捏很不准。   当然,甜蜜幸福的部分居多。例如此时此刻,她手心里挤上了那兰的沐浴露,迟疑害羞了好一会儿才把它往身上涂抹,那瞬间,哈密瓜的味道充斥着狭窄的洗手间,杨壮壮感觉自己像被那兰严丝合缝地抱着。   杨壮壮心里快乐极了。 ☆、四五篇   洗完澡,头发吹到半干,杨壮壮拿了块毛巾接着擦头发。往常为了避嫌,她很少洗完澡还在公共区域活动,现在两人是男女朋友,顾虑男女有别实在显得很多余,出了浴室,索性直接往客厅沙发走去。   那兰正在看军事新闻。   见她走近,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速度飞快,十分可疑。   “不敢看我?”杨壮壮在他身边坐下。   那兰紧盯电视机。   “我披头发的样子是不是很美艳?”杨壮壮不死心地问。   那兰吸了吸鼻子。   “你真用了?”他问。   杨壮壮知道他指的是沐浴露,答道:“我是说话算话的人,”边说着,她突然凑近他问,“我香吗?”   那兰用肩膀接住她伸来的胳膊肘。   “香。”他面无表情道。   杨壮壮很不满意他的反应,她的手位置刚好,略微一伸就能够到他的脑袋,于是她顺手揉了揉他蓬松的头发。   那兰抬手要去捉她的手,被她躲开,嫌不够似的,她又接着捏了捏他的耳朵,纯心逗弄他,反正时间还早。   “杨壮壮,”那兰没好气地说,“你记得自己刚刚在商场说的话吗?”   “不记得了。”   “我提醒你——”   “我聋了。”杨壮壮捂住耳朵,她当然知道他在提醒什么,不过,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刚才她觉得他很危险,现在她觉得他可爱极了,她管不住自己的手去动他,否则她会手痒。   “你是认真的?”那兰突然换了个语调看着她问。   杨壮壮也看着他,潜意识知道他的问句里藏着刀山火海,却还是控制不住想往里跳。她的心里仿佛有座火山在爆发,汩汩往外冒着流火。   那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眼神里带着些探究,一些疑惑,他的动作格外轻,像是只碰到她脸上的绒毛——虽然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长那种东西。   接着,他又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右脸,这回她确定,他戳了她,她正想问他干吗,未料他倏地笑了,眼角弯弯的,眼里亮晶晶的。   杨壮壮感觉自己有点缺氧。   “我要窒息了,你快给我人工呼吸。”她吞了吞口水说。   “我不会。”那兰笑意不敛道。   “那我给你做?”说话间,杨壮壮的手臂不自觉地勾上了他的脖子,整张脸凑到他面前。然后,她听到他的呼吸在瞬间变得急促,忍不住也笑了开来,打算奚落他几句。   那兰没给她机会。他头一偏,像老鹰扑食那样,准确而迅猛地缠住了她。   杨壮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倒在的沙发上,那兰在她旁边,两人极默契地看天花板。   “你和以前的女朋友都是这么相处的吗?”她随口问。   “不是。”那兰道。   “那你们是怎么相处的?”   “忘了。”   “骗人。”杨壮壮心里有些微失落,对自己还是不能免俗地问起他之前的感情状况感到丢脸。“我想知道。”她还是问。   那兰的手指一直在她脸颊连着颈间的部位流连,听到她的问话,动作有片刻停顿,而后又是没完没了地滑来滑去,像滑手机屏幕,杨壮壮被他滑得痒,就抱住他,猪拱菜一样拱他。   “真的忘了,时间太久了。”他的声音空前温柔。   “多久?”   “这是谈恋爱必须要聊的话题吗?”   “嗯。”   “我以为你会例外。”   “我不例外。”杨壮壮任性道。   那兰沉默了片刻。   “你想知道什么?”   “你交过几个女朋友?”   “两个。”   “哇,那么多?”杨壮壮拔高音调,“我以为你没交过!”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两个都算不上谈恋爱。高考结束那天,她在考场给我表白,我答应了,后来我们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我们没有考在一起,就分手了。”那兰缓缓道,“大二下学期交了一个——”   “也是她追你的吗?”   “是。”   “行,你继续说。”   “过了两个月,也分手了。”   “为什么分手?”   “忘了。”那兰道,“她在微信上和我分的手,没说原因。”   “你是被甩的?”杨壮壮震惊道。   “是吧。”   “那你拽个屁啊,失恋阴影都不够你自我检讨变成一个随和的人啊?”   “哦。”   “这几个女朋友里,谁最漂亮?”杨壮壮抬头看他,“加上我。”   那兰瞥了她一眼,对她的提问很不屑。   “大学那个。”   “不是我?”   “你要听假话的话……”   杨壮壮重重把脑袋撞进他胸口,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型。”杨壮壮装作浑不在意地说,“你的型是那种特别文静温婉的吧?”   “嗯。”   “你还嗯?!”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那兰语气茫然道,“事实证明,我也许并不了解自己。”   杨壮壮琢磨了一会儿他的话,想起一个久远而古老的问题。“对了,你喜欢我什么?”   这回,那兰沉默的时间比较长。杨壮壮抠着他胸前衣服上一个棉扣子来回地绕圈,他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她很喜欢这样靠着他,好像他们就该这么待着,天长地久的待着。   “以前,我应该是个目标导向的人,习惯于完成属于自己的,每个阶段必须完成的任务,学习,考试,听爸妈老师的话,我不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问题,事实上,这样的生活我自我感觉很舒适。”那兰的叙述语气静水流深,“我过去没有遇到过你这一类人,永远不在自己该待的区域活动的人,不安分,自不量力,所以永远在惹麻烦,然后解决麻烦,最后被麻烦所伤。”   “听你这么说,我好像实在是个没什么魅力的人。既然这样,咱们就好聚好散——”杨壮壮说话间假模假样要起身离开,被那兰一把按住。   “是我输了,我待不了舒适区了。”   “怎么听着……”   “我没办法,”那兰把她拉进怀里,“我爱你。”   杨壮壮一时没留神,张口要说出去的话集体被他末尾那就轻如呼吸般的三个字堵了回来,加上他抱得紧,害她一腔上泛的语气呛在喉咙里,猛地推开他才顺过气来。   那兰一脸纳闷地看着她。   “你,你刚刚,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杨壮壮拍着自己的胸口命令道。   那兰愣了愣,旋即从沙发上坐起来,继而站起来,给自己捋顺了衣角,终于低头看她。   “忘了。”他抬腿就走。   杨壮壮及时拉住他的手。   “不行,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那兰这回非常坚决地要走,任杨壮壮拉着他,他也步履不停地往房间走着,杨壮壮不得已,最终放开他,气呼呼道:“你真的很不浪漫!”   那兰在房门口停住,扭头看向她。   “别再挑战我的忍耐力了,”他脸上透着不自然的情绪,“我很难受。”说完这话,他没给杨壮壮过多的反应时间,直接进门关门,行云流水。   剩杨壮壮瘫坐在沙发上,震惊的眼睛又圆又大。   到底是谁更难受啊?杨壮壮瘫倒在沙发上。 ☆、四六篇   (2)   邵博文在一个下班后的晚上把那兰独自叫到会议室,神色间透着凝重。那兰看了眼时间,六点半,他手头上的工作已经完成得差不多,杨壮壮九点才能忙完,他还得等她。   “今天把你叫来,是有件大事。”邵博文沉稳地说。这位已婚已育的中年领导大部分时候都显得老实无害,那兰知道,他其实十分精明,并且很懂得争取应得的权益,属于会在不经意间做些事情提醒你,他不是老实人的那种老实人。“你是我手下带的人里,第一个知道这消息的,所以我话讲在前面,我接下来和你说的话,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好。”那兰眼神坚定地回应了他。   邵博文斟酌了一会儿,叹了声长气才继续开口:“咱们项目,要黄了。”   那兰心里滑过很短暂的意外。   “这是公司管理层的决定,IFT项目做了太久,战线拉得太长,出来的产品在过审的时候,很不尽如人意。平台产品中心那边只花两个月,就做了款市面没有的产品,我听说他们用了不少创新技术,只要面世,业界势必会盛赞这产品革新。当然,我没见过他们的产品,一切都是听说的,但是IFT要撤组的消息是傅文昭早上找我们几个开会说的,我第一个找你聊呢,”邵博文停顿下来,目光半打量半思量地看着那兰,“是想问问你的意愿,有什么打算。我上个月和平台产品中心那边的总监聊过,可能有个新项目的机会,我去那边带开发组,平台产品中心你也知道,咱们公司的王牌部门,收益和成长空间方面,肯定比现在这个部门好,战略中心,说得好听,不过就是炮灰,虚的,没有安身立命的产品,在这个公司,在这个行业就吃不下去。”   邵博文还在说着,那兰已经提纲挈领了他找自己的目的:拉拢他。以往,他会很快对这种行为有打算,虽然不会立刻做决定,起码心里是明白的,然而此时,在他脑子里晃悠的,除了他自己,还有杨壮壮。   “组里其他人呢?”那兰问。   “什么其他人?你是说张闻,还是谢廷?”邵博文陆续道,“这俩人我还没聊,慢慢也会找,他们想跟着我当然可以,有别的打算和出路我也不会拦着。”   “其他组呢?”那兰语气平静,像是随口问起。   邵博文却皱了皱眉。   “其他组我不太清楚,李悟大概有可能会离职——他毕竟是这个项目的直接负责人,当然,消息也不确定,你当听听就行,千万别像张闻那样,乱传。”说到这里,邵博文又憨厚地笑了笑,“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不会乱传。”   那兰扯了扯嘴角。“您的建议我会慎重考虑,尽快给您答复。”   从会议室出门,那兰遥远地将目光递向杨壮壮的工位,她还在埋头工作着,一如那兰最初注意到她的样子。   刚刚听到的消息像一张蜘蛛网,飞快地缠住了他,其实他自己对这个消息的反应并不巨大,地图软件市面上比比皆是,如果能做出创新性,倒是有项目开发的必要,如果只是把现有的软件杂糅在一起重新做一款四不像,势必是没有前景的,即使IFT能够顺利上线,未必能收到用户好评。可是杨壮壮不一样,她对这个产品,这项工作寄予了太多情感性的东西,她太需要这个项目的成功来找到认同感,或者存在感,而且李悟如果离职,她的岗位归属将会变得十分尴尬……   那兰不愿再多想。   晚上两人一起坐公司夜间班车回家,虽然这个点坐班车的人很少,为了避嫌,他们还是选坐在班车角落,等车也是分头行动。   昨天他们第一次这样做,在没有开灯的班车尾部,窸窸窣窣来来回回地做着许多亲密的小动作,那兰记得自己昨晚差点把她压在班车上,勒令她不要再轻举妄动。   今晚,杨壮壮似乎还想重演昨晚的剧情,那兰却有些心情沉重,没有配合。   “你怎么了?”她凑到他耳边问,“晚上看你被博文哥喊去会议室了,被骂了?”   她离得近,眼里的关切分明,那兰垂眸看着她,忍不住抬手碰了碰她的眼尾。   “没有。”他说。   “那怎么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天黑,你看走眼了。”   杨壮壮显然不满意他的答案,她掐了他的掌心。   “我导师今天也有点奇怪,很不在状态,”杨壮壮讷讷道,“下午好几次找他他都不在。”   那兰心里一咯噔。   “项目测试还有一周不到,他这种状态挺让人担心。”杨壮壮压低声音道,“我怀疑他可能交女朋友了。”   “怎么说?”   “能让一个平时热爱工作的男人心不在焉魂不守舍抛弃工作,除了恋情还有别的可能吗?”   “哦。”   “哦个屁。”   “……”   “你为什么不能像正常男人一样,也陷入一下爱情?”   那兰在心里翻了一道白眼,他这几天每晚都失眠,凌晨三四点才能勉强睡着,还不够陷入?   当然,这话不能对她说。   晚上路况好,班车很快开到绿景豪苑附近的公交站。两人依次下车,瞬间被夜里一道突来的冷空气袭中,杨壮壮完完全全把自己藏进了那兰的温暖怀抱里。   “项目一上线我就去玩,去旅游,去海边。”她高声说道,语气里有浓郁的期待感。   那兰抬头看了眼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他很想告诉她实话,项目没有上线的那一天,然而,他最终没有。   他想,她是要去参加一场考试,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考试,不管怎样,那是她的考试,他不该提前泄题。他唯一要做的,应该仅仅只是陪在她身边吧。   这么想着,那兰心里有一丝久违得有些陌生的感受滑过,说不清是在哪个时间点,她好像隐约成为了他的责任,他的顾虑,他为自己想得越来越少,为她却想得越来越多。   温热骤离,是杨壮壮突然松开了他。   那兰脑子里还在思考这些疑惑,手倒是像有了独立意识一样,自动伸过去要把她捞回来。   “我要开门啊傻瓜。”杨壮壮笑着朝他晃了晃手上钥匙,原来他们已经走到小区楼下。   那兰愣愣地站在她身后,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此时横亘在他脑子里的念头只有一个:她好甜,想睡。 作者有话要说:  流氓啊你 ☆、四七篇   (3)   杨壮壮被李悟喊去谈话的那天晚上,那兰在公司楼下等了她一个多小时,最后一趟夜间班车开走后,他对杨壮壮的担忧变得愈加沉重,直恨不得冲上楼,闯进会议室,看看他们到底还在聊什么。   十点过四分,杨壮壮给他发来微信,三个简单的字:打车吧。   那兰打了辆车。   十点十六分,看到杨壮壮下楼,那兰从车窗口招手和她打招呼,她疾走几步上了车。   “开车吧,师傅。”第一句话是对司机说的。   那兰想问她情况,杨壮壮却只是兀自低头拉扯安全带,简单的操作,她做得手忙脚乱,最终是那兰轻轻按住她的手,倾身替她系好安全带。   猝不及防的,那兰手上接到她的眼泪。开始是一两滴,渐渐地,是她啜泣的声音。   “我还是被劝退了。”她压抑着哭腔说,“待不到项目上线了。”   “李悟和你聊的?”   杨壮壮点了点头。“他让我另做打算,IFT项目组没有我的岗位了。”   “说了原因吗?”   “没说,我问他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他就说我不适合待在这家公司。”杨壮壮哽咽着说,“我以为,我以为他已经接纳我……”   她说话的语气越来越难以维系,眼看着就要嚎啕大哭。   那兰抢先一步把她按进自己怀里,驾驶座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没有说话。   “我不懂。”杨壮壮用哭腔说,“因为我是女生,所以不适合这家公司吗?”   听完她前面的叙述,那兰基本已经清楚李悟和她的聊天内容,想必他并没有把IFT项目组即将被砍的状况告诉杨壮壮,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没说,那兰不打算替他保密。不过,出租车上确实不太方便提这些。   “不是。”那兰安抚道。   “那为什么他一直和我过不去?”   “他视力不好。”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杨壮壮用头撞了撞他的胸口,“你看不出来我真的很难过吗?我马上就要失业了。”   “没有正当理由,公司不会和你解聘,你签的劳动合同是三年,即使李悟以个人意愿开除你,你也可以向上申诉,只要你还想待在这家公司,就不用担心没有出路。”那兰安抚道。   “什么出路?”   “转岗。”   “我现在职级还只是助理项目经理,转岗的话……别的部门会收吗?”   “会。”那兰拍了拍她的背。   出租车把两人安全送到绿景豪苑,下车时,杨壮壮的情绪已经恢复过来,说话的语气也不再那么激动。   “你知道吗?李悟把我说得好糟糕,我一直忍着,憋着,就不想在他面前哭,结果刚刚坐上车,你一在,我就忍不住了。”   “李悟说你什么?”   “说我不合群,没有集体意识,工作能力平平……很多,都不是好词。”   “让他说吧,他在这家公司呆不长久。”那兰淡淡道。大约明白李悟对杨壮壮说那些话的用意,无非是转嫁自己的失败,知道杨壮壮消息源不广,碍于自尊心,没有告诉她真相。也难怪IFT这个项目组没能带起来,李悟内心的卑怯太多了。   “你怎么知道?”   “文件很快会下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啊?”杨壮壮不依不饶地问。   那兰没有立刻回话,拉了她上楼,到自己家才简单概述了一下IFT接下来的命运。   听完那兰的话,杨壮壮躺在沙发上沉默良久,他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打算开电视制造点环境音,杨壮壮伸手拉住他。   “别开电视。”她说,“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那兰依言放下遥控器,转身去收拾衣物洗澡。   脱下里面穿的衬衣时,胸前一大片泪渍吸引了那兰的目光,他短暂回忆了片刻,刚刚在出租车上,他第一次见杨壮壮哭。虽然想过她会难过会失落,倒没想到她会因此而哭。   也许,李悟对她说的那番话,给她造成的打击远比他想象的更重。   思及至此,那兰加快了洗澡的进度,没多久,他便擦着湿发往客厅走去,意外的是,杨壮壮已经不在沙发上。那兰心里登时着了慌,轻声喊了句:“杨壮壮?”   杨壮壮没有回应他。   那兰立刻走去阳台,各种公共区域探查了一遍,最后,他走去杨壮壮房门口,先敲了敲门,继而又喊她的名字。   仍旧无人应答。   那兰没有多作犹豫,直接拉开门锁——没想到一拉就拉开了。   房间里的杨壮壮趴在床上,像一条咸鱼。   那兰站在门口,再次伸手敲了敲她的门。   “我还活着。”杨壮壮闷声道,“不会想不开的。”   那兰清了清嗓子。   “不用我陪你吗?”   “不用。”   “我可以留下来陪你吗?”那兰换了个问法。   “可以。”   那兰就坡下驴走进她的房间。   “你抱我起来吧。”杨壮壮趴着说,“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感觉很能治愈我。”   那兰听话地走过去,先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再把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抱小孩一样把她抱了起来。   杨壮壮整个人都耷拉在他身上。   “你抱我走走,在客厅散散步,遛遛弯。”杨壮壮下了一道指令。   那兰严格执行她的指令。   十几分钟后。   “你是不是累了?”她问。   “没有。”   “骗人,你呼吸变快了。”   “那就是吧。”   杨壮壮的脑袋噌的一声立了起来,和那兰的脸面对面。那兰这时才看清楚她的脸,格外娇弱,格外惹人爱怜,格外让他情难自控。   “你的体力是不是太差了?”她一本正经地问,丝毫没察觉到他的异常。   那兰别开视线。   “心情好点了吗?”他转移话题道。   “没有。”   “不用在乎李悟对你的评价……”   杨壮壮没有让他说完这句话,她像只树袋熊一样被他正面抱着,想要发动点什么攻击,那兰基本没有任何还击之力。例如她兜头而来的吻。 ☆、四八篇   (4)   食髓知味是个贬义词,那兰高二语文课上知道的,当时他那个满头卷发的瘦高个男同桌还用这个词造了许多淫邪的句子,那兰记忆犹新。他觉得这个词很适宜形容自己的现状。   前天晚上,他和杨壮壮做过了,令他食髓知味。   他没办法再正经看她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有时在办公室偶然瞥到她的身影,都会立刻想到前晚的场景,然后一阵头疼脑热。   曾有为照常约他打篮球,那兰手上工作闲置下来,加上一腔精力无处发泄,便答应了他的邀请,在文体中心待了两个多小时。   回家时已经十点过一刻,杨壮壮坐在客厅看综艺节目,春森市最近降温,她给自己盖了张毯子。   “你回来啦?”杨壮壮扬声道。   “嗯。”那兰低头在玄关换鞋。   “快来快来,我有事情想和你商量。”她从沙发上坐起来,朝他招手。   那兰把打球换下的球衣拿去阳台洗,再从阳台回到客厅时,他没坐下,而是站在一旁,以防控制不住自己,发生什么不测之事。   “干吗不坐?”杨壮壮仰头问他,神情很疑惑。   那兰清了清嗓子。   “坐着累。”他随口胡扯道。“什么事?”   杨壮壮重新倒向沙发,躺着和他对上视线。那兰见她的样子,喉口一阵发紧,感觉打球并没有完全消耗掉他的精力,他也许还能跑半个马拉松——在她身上。   “晚上柯大找我聊了一会儿——”   那兰眉头一皱。   “就聊工作而已。”杨壮壮识趣地解释了一句,“他说他要去游戏运营中心那边,他和那边的人熟,如果我想去,可以带我去。”   “你想去吗?”那兰沉声问。   杨壮壮眨了眨眼。   “还是做项目经理,而且游戏项目周期长,能学到的东西肯定更多。”   “你昨天不是说要出去创业吗?”那兰单纯不爽听到柯沁的名字,于是违心提醒她,其实他也不赞同她现在出去创业。   “我本事还没学齐全呢,出去就是个死,柯大说,今年互联网创业的形势很不好,出去一个死一个,还是那种经验老道的老互联网人。”   “柯沁说不行你就听,我说的你当耳边风?”   “哇你在吃醋吗?”杨壮壮笑嘻嘻地问,配合着这句问话,她整个人还在沙发床上扭了扭,像渔网里不知死活的鱼。   那兰没有接话,而是动作缓慢地走到茶几旁边,缓慢地在沙发床上坐下,他捏了捏手心,能感觉到自己还有很多力气。   “是不是已经不痛了?”他坐在沙发床中部的位置,凑近她的脸问。   杨壮壮立刻裹着毯子往旁边挪。沙发床没有挡板,那兰出手拦住了她,没让她挪到地上。这一拦,两人姿势更亲密,眼看着就是一场顺乎其然的动作戏。   “别,我真的还痛。”杨壮壮伸手推他,“你技术太差了。”   “……”   “我看很多帖子都说,前戏很重要的,你都不做。”杨壮壮见左右滑行不畅,便开始上下挪动,企图脱开那兰的禁锢。   “帖子里有没有写,不要说男人技术差体力差这种话?”那兰拉住她上升的脚踝,再次阻截了她的动作。   杨壮壮摇头。   “好汉饶我一命,我再也不敢了,您让我缓缓。”她求饶的语气里透着谄媚,“我们刚刚不还在聊我工作的事吗,那是大事,咱们聊完大事再来儿女情长好吗?”   “你的大事不都和柯沁聊完了吗?”   “哪能啊,柯沁是什么身份,您是什么身份,我哪能和他聊完我的大事啊,瞧您这话说的。”   “我是什么身份?”那兰禁不住笑着问。   “您是我的天。”杨壮壮说完,自己绷不住笑了。   那兰觉得再和她聊下去身体可能会爆炸,便没有多说半个字,任由欲望支配了自己。   中场休息的间隙,杨壮壮半懊恼半撒娇似的说:“你不是打了一晚上球吗,骗人的吧!我都说你是我的天这种话了,你还搞事!”   那兰动作不停。心道,她不说他是她的天这种话还好,一说他就想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Yellow ☆、四九篇   (5)   十二月八日,李悟离职,IFT撤组的消息还没有发文。   上午,李悟一直在收拾工位,他的个人物品看起来不多,却也装了两个箱子,三个手提袋,他在办公室里忙了许久,临到走时,没有人过去帮他。   末了,杨壮壮还是忍不住走到他身边。   “我帮您吧。”她倾身提起三个手提袋,不等李悟说拒绝,便往门口走去。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进电梯,到地下车库。李悟打开后备箱,把两只箱子放了进去,又从杨壮壮手上接过三只手提袋。   “谢谢。”   “不客气。”杨壮壮笑着摇了摇头,“那我先上去了。”说完,她转身要走。   “之前的事,对不住。”身后李悟突然说。   杨壮壮停住,整个人感到尴尬。稍整了一下情绪,她转过头去,勉强笑了笑,道:“我帮你拿东西不是为了……”   “我知道。”李悟接过她的话,“我也不是因为你帮我拿东西才说这话。”   地下车库不断有车驶进驶出,杨壮壮未料到会和李悟发生这样一段对话,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做你导师这么久,好像除了教过你怎么做流程表,就没教过别的,T&C是个好地方,适合新人,”李悟语气平静道,“不过你要是有什么想法或者创意,真正想做的东西,这家公司不适合你。”   杨壮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就说这么多了。”李悟关上后备箱。   此时,杨壮壮却忽然想问他一个别的问题。   “等一下,”她对李悟说,“我想问您,是之前我听别的同事说,您好像对我,有偏见?”   李悟一挑眉,似乎很意外她会提这样直接的问题。   “我的意思是,您现在还对我有偏见吗?”其实她想问的是,以她的导师身份来看,这半年来,她的能力有进步吗?可是,话到嘴边杨壮壮才察觉到,和李悟的关系好像没有熟到这个地步。   李悟沉默了片刻。   “别的同事是谁?”他问。   杨壮壮抬手抓了抓鼻子。“忘了。”   “你听别的同事说我对你有偏见,就认为我对你有偏见——”李悟并未对别的同事是谁追究下去,“这本身也是一种偏见。”   杨壮壮想让他再说一遍。   “你进步很大,即使我当初对你有偏见,也已经过去了,不值一提。你是个很有潜力的新人,踏实认真,舍得拼命,很难得。”李悟说这番话的时候很诚恳,让杨壮壮想到,人之将走,其言也善。   他的善言对杨壮壮来说特别重要。   晚上,杨壮壮和那兰聊起李悟和他的话。那兰说:“他要出去创业,可能是想挖你。”   杨壮壮不认可他的言论,直说他“阴谋论”。   “我阴谋论吗?”那兰靠在沙发上看漫画,闻言斜觑了她一眼,“人与人相处,没那么多单纯的好和坏,他对你说好话,总得图点什么,不然这事不成立。”   “他都走了,还能图我什么?要真像你说的,他是为了挖我才对我说那些,那如果今天我不主动问他,他是不是完全没有对我说好话的机会?”   那兰看漫画的头轻轻摇了摇。   “我不知道,我不在现场。”他说。   杨壮壮看不惯他不屑的样子,起身坐到他身边,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勒令他抬头看自己。   “照你的思路和理论,你当初对我好,是不是也图我什么?”   “当初是什么时候?”   杨壮壮想了想,道:“帮我收衣服啊,晒衣服,拿快递,买早餐的时候。”   那兰朝她眨了眨眼,以示肯定。   “图我什么?”杨壮壮加重力道捏他。   “明知故问。”那兰用不屈不挠的神情回看她。   “你是不是一早就盯上我娇美的肉体了?”   “先放手。”那兰腿上还摊着一本漫画,即便是被她这样禁锢着,他的动作仍然不疾不徐。   “不放。”杨壮壮干脆脱掉拖鞋,整个人蹲到沙发上,用肘关节圈住了那兰的脖子。   “我数三下。”那兰不紧不慢地把腿上漫画放到茶几上,“三。”   杨壮壮死撑着不放。   “二。”   察觉到那兰隐隐而来的力道,杨壮壮抖了抖,眼看着就要放开他。   “你没机会了,一。”话毕,那兰紧接着一个反手,直接把杨壮壮整个人斜拉到刚刚放漫画书的地方,似是为了调整角度,他还把她往上扯了扯,同时不知用哪只手凌空抽来一只抱枕垫在她背后,在杨壮壮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俯身压在她身上。   他埋头在她脖颈间,一会儿咬咬,一会儿又舔舔,小动作又慢又贱。   “你是心算好了步骤是吧?老狐狸。”杨壮壮吐槽他一气呵成的反攻动作,她发自内心的觉得,之前那几个月,她对那兰的判断都失误了,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乖乖男孩。   “我给你机会了,姑娘。”说话的间隙,那兰的手已经隔着她的睡衣在她身上的峡谷游走了一轮。   “你能不能多和曾有为他们出去打打篮球羽毛球,夜跑什么的?每天精力这么旺盛不正常好吗?”杨壮壮被他的手撩得火起,想拦,又更不想拦。   “不去。”那兰果断道。   “你是不是——”杨壮壮被他作乱的手弄得心一提,要说的话全数被打断,辗转变成一个绵长而尖锐的“啊”字。   她原本想问的是,他是不是偷偷去研习了高精尖的新技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再写下去我要目害了。 ☆、五十篇   (6)   杨壮壮新岗位的去向最终是傅文昭定的,跟他一起去国际产品中心做新项目。虽说杨壮壮本人很高兴,因为她的岗位职级没有变动,仍然可以去新部门做项目经理,那兰却似乎很不满意,杨壮壮把不准他是对傅文昭不满意,还是对她的决定不满意。两人确立关系后的相处变得微妙,杨壮壮总能非常敏锐地觉察到那兰情绪的变化,有时为了避免争吵,她会在感知到某个话题不讨他喜欢的当下就把话题转移开去,例如自己的工作去向问题,她和那兰只简单提过后,许多天没有再提起。   最终还是由那兰本人重新提起此事。   周六晚上,杨壮壮洗完澡,那兰来到浴室,她以为他要接着洗,还想出门给他让地方,被他一手拦住。   “你要参加新部门年会?”他问。   杨壮壮用干发毛巾擦着湿发,点点头“嗯”了一声。   “做礼仪?”他又问。   出不去,杨壮壮便转身看镜子,上面雾气重,她顺手用毛巾擦了擦,镜子里清晰的地方映出她和他的脸。没多久,那兰也转过脸来,两人一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对方。   “不是礼仪,部门秘书说是——迎宾?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在门口给其他人指地方的吧。”浴室湿气高,刚擦过的镜子瞬间又被雾气遮盖,杨壮壮拿起洗手台上的吹风机,“你杵在这儿到底要干吗,很挤啊。”她对那兰说。   “你们几号年会?”   “二十七号。”   “不去行吗?”那兰沉声说。   镜子里看不到他的表情,杨壮壮禁不住扭头看他,他神情认真,一点不像在开玩笑。   “你把我堵着,就是要和我说这个?”杨壮壮难以置信道。   那兰点头,眼神十分磊落,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要求很无聊。   “你有点莫名其妙。”杨壮壮不打算再理他,拿起吹风机吹头发。   很快,那兰抓住她空中的手,接过她手里的吹风机,在杨壮壮分外纳闷的状态下,替她吹起头发来。   杨壮壮习惯一直开热风吹,那兰却冷热风交替着给她吹,热风的时候他沉默,冷风的时候他说话:“你记不记得,在IFT的时候,大家最初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冷落你?”   “嗯?”杨壮壮反问。   “傅文昭在公司的风评,你听过吗?”   “什么风评?”   “私生活混乱。”   “所以呢?”   那兰开热风,噪声巨大,两人没有聊天。杨壮壮无所事事,就不断伸手去抹镜子,看镜子里那兰专心致志的样子。或许是浴室光线好,又或许是氤氲的热气作怪,那兰脸上红扑扑的,杨壮壮觉得他格外诱人,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冷风,那兰换了个方向继续给她吹。   “我怕他对你有非分之想。”他说。   “不会,他不是我喜欢的型。”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嗯?你什么意思?”   “我,怕他,对你,有非分之想,不是你对他。”那兰一字一顿强调道。   “那别人对我有非分之想我也管不着吧,这世界上对我有非分之想的男人太多啦。”杨壮壮厚着脸皮欢快地说。   那兰动作一停,从镜子里挑眉看她。   “你挺得意。”他语气很淡。   “还行。”   那兰重新按开吹风机,目光也移向她的头发。   “我不想你和傅文昭扯上什么关系。”   “这很难避免啊,不是你说的吗,人和人交往,总得互相图点什么,何况傅文昭——”杨壮壮说着说着,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品味出了那兰和她说这些的缘由,“你是不是在吃醋啊?”她笑着问。   吹风机声音骤停。那兰把它放回洗手池旁,抬眸掠了她一眼。   “我看起来有那么无聊?”   杨壮壮笑着朝他眨了眨眼。   那兰抬手替她拨顺头发,杨壮壮趁机抱住他的腰。   “我知道你怕我因为他的关系再被新同事排挤,你放心,我能处理这些。哪怕真的再来一次职场霸凌,我也觉得没什么的,我本来就没打算在这家公司待很久,留下只是为了学习。”   那兰回抱住她。   “年会是不是可以算了?”他用下巴在杨壮壮头顶点了点。   “你这么介意?”   “嗯。”那兰的声音自杨壮壮头顶传来,“不想看你像动物园的猩猩一样,被人观赏。”   杨壮壮被他的形容逗笑。   “也没必要为了吓我,特地举猩猩这种例子吧?”   “那就动物园的安哥拉长毛兔。”   “安哥拉长毛兔是什么东西?”   “你来我房间,我给你做图文讲解。”那兰一本正经地说。   “不去。”杨壮壮说话间就要推开那兰,周四晚上她被他骗到房间,度过了非常疲累的一夜,短时间内她不想再次经历。   “行,去你房间。”   “不要。”   杨壮壮逃也似的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请问杨女士:周四晚上到底是什么经历,可以简单对我们的观众朋友描述一下吗? ☆、五一篇   (7)   国际产品中心的年会,曾有为弄到两张支持部门的入场票,那兰认领了其中一张。   二七号晚上,那兰在曾有为的陪同下去到年会现场。在会场门口的签到墙,他一眼就看见浓妆艳抹的杨壮壮——事实上,是杨壮壮先和他打的招呼,当时她脸上躲闪的,仿佛做错了什么事的表情令那兰很受用,他简直想伸手拍拍她乖巧懂事的脑袋,夸她孺子可教也。   “咦,你不是……”最后一位发现真相的曾有为指着杨壮壮道,“壮壮吗?”   “你好。”杨壮壮笑着扯了扯肩带,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穿了件有些暴露的礼服裙。   那兰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杨壮壮会意,又伸手拉了拉腰部。   “你怎么来这边了?”曾有为满脸兴奋地追问道,“不和那兰一个部门了吗?”   “进去吧。”注意到杨壮壮还有工作,那兰没有再在签到墙停留,顺便把曾有为也推进了会场。   “壮壮姑娘化了妆真的像变了个人啊。”进会场后,曾有为还在不断地感叹,“有点好莱坞黑白电影时期女明星的样子。”   “有吗?”那兰回忆起杨壮壮刚刚的妆容来,除了浓,他想不出别的形容词来描述她的样子。   “有啊,你没看见吗?周围站了那么多男人呢,不都是在等着和她拍合照吗?”   那兰脸上挂不住了。   “哎我说,你和人家同事那么久,不知道她交没交男朋友什么的吗?我听胡伟他们说,壮壮姑娘本人很高冷,都不怎么搭理人。”   “高冷……”那兰眼下已经找到两人的座位,边坐边补了个疑问语气,“吗?”   曾有为点点头,也坐下来。   “说是约过好几次,都没答应,问她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也没给过回应……”   曾有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那兰的目光却被手机里刚跳出来的新微信消息吸引开,来自杨壮壮。   ——你怎么来了?   那兰抬手回复:曾有为给的门票。   ——支持部门给的票吗?我还以为您上门抓奸呢,脸板成那样。   有吗?那兰微笑着回了她一个微笑表情。   “喂你不是这么没劲吧,”曾有为突然推了推那兰的胳膊,“在跟谁发微信呢,笑得这么骚气?”   他这么问,那兰下意识想掩饰一下,说是工作之类。仔细又一想,他和杨壮壮现今并不在一个部门,实在没什么好掩饰的,索性坦荡地回道:“和我女朋友。”   曾有为震惊的瞳孔几乎快要脱离运行轨道。   “女,女朋友?”他的声音打着颤,“你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我们靓靓怎么办?”   “没多久。”那兰道,直接无视了他话里关于彭靓的部分。   “你这张年会门票还是人家给你要来的,”曾有为兀自沉浸到为彭靓打抱不平的伤感情绪里,“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脱单,怪薄情的,而且就算不告诉她,也可以先和我说说,我再间接告诉她嘛。”   那兰心知即使他已经明里暗里多次拒绝过彭靓,曾有为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他是由衷希望自己能和彭靓在一起,那兰也不介意他的抱怨,静静由他说着。   国际产品中心的年会很热闹,大概由于这个部门女生多,现场气氛始终很高涨,那兰坐着,先后被好几波人问过来历,都靠曾有为长袖善舞搪塞过去。   年会散场,那兰在门口工作人员中搜索到杨壮壮的身影,也不急着找她,就等她忙完,然后发现自己,然后朝自己走来。   “可以回去了吗?”那兰轻声问。   曾有为在旁,他的问话令杨壮壮的神色瞬间警惕起来。那兰满脸轻松地朝她笑了笑,顺手把她拉到身边。   “介绍一下,”那兰转身面向曾有为,“这是我女朋友。”   曾有为的瞳孔终于脱离了运行轨道。   晚上回去的路上,杨壮壮问那兰为什么要突然公布两人关系。那兰想了想,实在没想到什么好理由,老老实实地回答:“没为什么。”   “也不让我提前做个准备,我好梳洗打扮一下什么的。”   那兰快速扫视了一遍她脸上的妆容,意思很明白:明明她今天已经“梳洗打扮”过了。   “不是这种夸张的样子。”杨壮壮指着自己的脸,“我可以化个清纯点的,彭靓那种的,曾有为不是和她很熟,没事就撮合你们吗?”   那兰挑眉,没想到她还知道这些事。   “我还是觉得有点不是时候,你……”   “你今天很漂亮。”那兰打断她。   杨壮壮步子停下来,看他的表情颇有些不敢相信。   “再夸一句?”她憋着笑意道。   那兰摇摇头朝前走,不打算顺她意。   “不行,你得夸我!”杨壮壮追上来要抓他,那兰忽而兴起,迈步跑了开来。   春森的冬夜终于开始变冷,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水汽,把路灯的光也稀释得迷迷蒙蒙的,两人就这样没羞没臊的,一追一赶的,笑着闹着的,跑回了家。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是正文结局你们敢信? ☆、番外一   番外一   赶在新年到来前,杨壮壮终于带着那兰去面见好友利冉,以及好友的男友沈新培。   去之前,杨壮壮这么给那兰介绍沈新培:“特别幼稚。”   那兰觉得她说这四个字时颇有些咬牙切齿,本能地有些好奇这位姓沈的,和他没什么交集的男人。   为赶冬日时尚,四人约在火锅店见面,利冉选的是一家格外火爆的网红店,尽管杨壮壮一个小时前已经在网上取号,到现场,门口服务员还是满脸热情地端着瓜子告诉他们,还得等一个小时。   杨壮壮建议换别家,利冉脸色有松动,是沈新培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坚持说:“换什么别家啊,这个点是饭点,但凡好吃点的餐厅都得排队,与其到别家排,不如就在这里排着,反正我不急。”   他一说完,利冉脸上率先飘过类似于尴尬的表情,那兰看着这情景,算是明白过来杨壮壮咬牙切齿的缘由。   “没关系,我们可以先找个地方坐。”那兰道。   “对,咱们可以去附近的咖啡厅。”杨壮壮的手一直放在那兰的外套口袋,说这句话时,她捏了捏口袋里他的手。   “咖啡?”沈新培的脸瞬间纠结起来,“现在喝咖啡,晚上还睡不睡?”   利冉脸色变了。   “你就去那儿坐着,不喝,看我们喝,行不行?”她压低语气道。   沈新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大约是明白过来再任性下去利冉可能会当众训斥他,便乖乖点了点头,由利冉拉着朝咖啡厅的方向走去。   那兰和杨壮壮走在两人身后。   后来的一顿火锅倒是吃得很愉快,那兰不怎么吃辣,全程安静如鸡,最后,他还偷偷提前去买了单,很给杨壮壮长脸。   虽说和利冉之间的友谊甚笃,杨壮壮本不该拿那兰和沈新培做比较,这种心理显得很见外很不阳光——然而一顿聚餐下来,沈新培和那兰的表现太过分明,令杨壮壮还是不可免俗地,悄悄地,默默地在心底觉得,那兰比沈新培好太多了。当然,这种“好”只是相对于她本人而言,以前她就不太喜欢利冉和沈新培的相处模式,不喜欢太幼稚任性的男人,可是利冉不同,尽管沈新培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她仍然心甘情愿地,如母如姐地照顾他。   杨壮壮在回家路上把这些不怎么光明的想法告诉了那兰,那兰没有对她的想法作什么评价,而是不咸不淡地说:“也许沈新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长吧。”   他随口说的特长,听到杨壮壮耳朵里,却有了不同的理解,沈新培确有“特长”。以前没开荤,杨壮壮无法理解利冉说起此事时的激动,如今有了经验,杨壮壮很自然就联想到一些具体的场面,想着想着,思路就往不正经的方向飘了。   杨壮壮半天没说话,那兰禁不住垂首瞥了她一眼,见她正兀自笑着,脸上净是莫名其妙的意味。“在笑什么?”他问。   杨壮壮憋着笑,猛摇头。   “有些念头,说说就行了,还嘲笑别人就不对了。”那兰使用激将法。   果然,杨壮壮立刻扭转头看他。   “我没嘲笑他们。”   “不信。”那兰板着脸道。   “别不信呀,”杨壮壮摇着他的手臂道,“我就是想到一些好玩的事才笑的。”   那兰没理会她的解释,而是耐心地开楼栋门,按电梯,耐心地等她说出实话,像钓鱼的姜太公。   两人回到家,杨壮壮把包摘下,这才说:“好啦,我是笑沈新培,利冉一直和他分分合合,除了她自己真的喜欢他之外,还有个关键原因。”   那兰扬眉看她。   “沈新培有特、长。”末尾两个字,杨壮壮神秘兮兮地拉长了尾音说。   她的表情加语气,那兰很快理解话中深意。然而理解之后,那兰的心情并不怎么爽朗。   “杨壮壮,”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过之后沉声喊她的名字。“之前给你报的瑜伽课上了几节?”   “就去了一节,在公司上这种课太尴尬了。”杨壮壮把自己摊在沙发上,抖了抖脚道,“给我也倒杯水呗。”   “尴尬?”   “对啊,都是一群妈妈,她们要学产后修复,你说我身材这么好,还用得着学产后修复?”见那兰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杨壮壮再次提醒他,“给我倒杯水呀亲爱的兰哥。”   那兰摇了摇头。“自己倒。”   “为啥?”   “不听话的人没有奖励。”   杨壮壮眉头和鼻子皱到一起。   “我怎么不听话了?”   “没有坚持运动。”   “呸,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给我报瑜伽课的目的?”杨壮壮直言道。   “哦?”那兰挑眉看她。   杨壮壮朝他勾了勾手指。“给我倒杯水,我就告诉你我知道的真相。”   那兰驻足想了想,随即用自己的杯子再接了一杯水。   “你说。”他举着杯子朝她示意。   “端过来啊。”杨壮壮抖脚道,“我晚上真的吃太多了,动不了。”   那兰把水端过去。   杨壮壮朝他扬起双手,准备接过那杯水。   “先说真相。”   杨壮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到沙发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语速说:“真相不就是你这个大□□想让我学更多姿势吗?”接着,她还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那兰手里抢走那杯水。   她失败了。   那兰十分得意又轻松地笑着抢在杨壮壮之前消灭了杯中水。   杨壮壮有点生气,扬手打算“教训”他,反被他一手拉过去,反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口喂了水。   喂着喂着,杨壮壮膝盖有点发软,整个人跪坐在了沙发上,继而躺在了沙发上,继而送了对方一场欢愉。 作者有话要说:  谁说我独轮车?站出来一战! 本书由 懒懒の小兔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