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zhangqiaozhen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他的小尾巴》 作者:李暮夕 文案:   方戒北从小矜持冷淡,直到家里来了个贼漂亮却焉坏的小姑娘。“她姥姥曾经救过你爷爷的命。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见他神色不豫,老爷子又放缓了语气,“你看,你俩都姓方,这是注定要成为一家人的啊。”方戒北:“我跟她不熟。”   晚上回到房间,小姑娘从他的被窝里钻出来,“现在就好好熟悉熟悉吧,小哥哥。”   后来——   “方戒北,你摸够了没?”   ★中警警卫员VS无国界女医生(衣冠禽兽VS小可爱/小恶魔);别后重逢,顺叙,破镜重圆,身心1V1,HE,先抑后扬,甜甜甜甜文~   ★架空,勿考据,谢绝扒榜!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主角:方辞,方戒北 ================== 第001章 婚礼   “这都几点了啊,你说,他是不是不来了?”   “不会吧?就算想悔婚,也不该选今天啊,这不是当众打脸吗?”   “难说哦。”   一片安静中,耳边忽然传来这样的声音。方辞闭了闭眼睛,那一瞬间忽然变得极为冷静,仿佛连血管中液体流淌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   只是身体冰冷,如坠冰窖。   礼堂里一片静谧,来观礼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神父尴尬地站在台上,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主持仪式,直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上台和他耳语了两句,才重新镇定,清了清嗓子告诉在座各位,新郎在路上堵车了,可能要晚一两个小时才到,耽搁大家的时间了,表示非常抱歉。   下面一片哗然。   堵车?   这话也就骗骗不明就里的外来人。谁不知道从方家到这边的这条道四通八达,堵哪边也不可能堵这条啊。平时都不堵,偏偏这会儿堵?   有好事者猜测,这其中是不是有别的变故。   这时,方辞又听到了刚才那几个女声,渐渐地,不再故意压制,反而越来越清晰,透着股兴奋的气息:   “方戒北八成是逃婚了。就方辞那个性子,谁受得了啊。”   “别这样说,方辞长得还是不错的。”   “那有什么用,长得好看能当饭吃?而且,方戒北一直以来就不喜欢她,是她非要上赶着。我跟你们讲,今儿早上我在城南大街遇到童珂了。”   “童珂回来了?”   “难怪啊,方辞也怪可怜的。”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已经不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了。   这下子,连方夫人也绷不住了,走到外面打了个电话。   回来后,方辞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周姨……”   没等她说完,方夫人抓了她的手,宽慰地说:“我跟小北通过电话了,他路上遇到点事情,已经在尽快地赶过来了。”   方辞垂着眼,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会儿。   然后,她抬起头说:“算了,周姨,强扭的瓜不甜,这婚还是不结了罢。”   任凭方家人怎么劝,方辞摘下了头纱,连带着鲜花一块儿扔到地上,一脚就碾了过去。   自此,她算是明白。   有些人,有些事,真的勉强不来。   ……   方辞出生于一个中医世家,早几年,祖上还是宫里的御医,姥姥在抗战时更是了不起的大夫,在后勤部任过职。   当时医学条件简陋,药物短缺,要是在战场上受了比较严重的伤,十有八/九就是等死的命。那时候,方老爷子还只是一个连队里的小兵,刚刚入党没多久,事事还逞能,每次打仗都要冲在前头。   有一次,方老爷子在撤退时躲闪不及,被弹片划伤了。   尺寸大小的弹片,豁开大腿穿过了膝盖骨。没有药物,也没有更好的场地进行手术,营地里仅有的几个大夫都来看过了,都是摇头,不敢轻易动手术。   可是不动吧,这条腿就要感染,就要废了。   方老爷子跟连长抱在一起,偌大一个汉子,哭得像个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嚷着说,他家里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祖母,还等着打完仗回家孝敬呢。   这时候,恰逢方辞姥姥路过,瞧见了,就进过来给他看了看。   她说,他这伤不算什么大问题,说他们信得过她,她就给治好。   方老爷子和连长对视一眼,心里想,这都要残废了,试试就试试吧。   还别说,这真给治好了,一点儿后遗症都没留。   方老爷子感激涕零,就留下了信物,给定下了这门婚事。   方辞很小的时候,姥姥就跟她说了,小姑娘也没放心上,那时候根本不懂定亲是个什么意思。姥姥就跟她解释说,那就是有一个人以后帮她照顾她,照顾她一辈子。   方辞一听,眼睛都亮了,问她,那他也会像姥姥一样给她缝衣服、做饭洗碗吗?   姥姥摸着她的头说,会的,一定会的。   后来,姥姥离开了,父母也因车祸去世,家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生活难以为继,她收拾了一下,从晋北一路问着路,赶来了燕京。   她那时候仍然不明白什么叫定亲,十几岁的小姑娘,想得很简单,她姥姥救过人家,现在她走了,那家人就该负责她的生活起居,再不济,去混口饭吃也是好的。   她连退路都想好了,要是人家不收她,她就沿街叫嚷开,让他们颜面扫地。   面子?   她撇撇嘴。   那能当饭吃吗?   可她是个实打实的路痴,偌大的城市,回环曲折的串胡同,每一个都大同小异,在街上兜了两天都没找到地方。   后来,她实在是饿得狠了,埋伏在一条胡同巷子里,扒了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少年。   她永远都记得,她那一瞬间冲出来并从他手里夺过钱包时,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茫然。是的,茫然,不是愤怒,是茫然,好像他想象不到在皇城脚底下还有人敢当街抢劫的。   方辞才不管他想什么,拔腿就跑,利落地不行。   她心里甚至窃喜地想,一会儿去吃什么好。   烤鸭、还是牛肉?   但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这个看起来挺弱鸡的小白脸,居然追了她六条街,脸不红气不喘,气定神闲的,还直接把她堵死在了一条巷子里。   方辞认了命,把钱包丢出去,抱头蹲地,准备迎接一场毒打。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打她,而是把她带去了路边的一家面馆。在狼吞虎咽了三碗面后,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可言说。过了会儿才道:“你慢点儿,会噎住的。”   他的声音很好听,方辞这才正眼看他。   古人说的好,饱暖思淫/欲,欣赏美色前,首先得吃饱了。   但是那时候,方辞是真的有点后悔。怎么就没早看他一眼呢?   板寸头,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衣和背带西裤,眉清目秀,气质斯文。长身玉立的少年,笑不露齿。   方辞那时候,觉得他真是好看啊。   酸溜溜地说上一句,有一种惊艳了时光的感觉。   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跟他回了方家后,方老爷子就此确认了她的身份,把她安排在了家里。   那时候正值方戒北他爸从西部调迁回来,还没决定去向,方家还没有搬进机关里的大房子,住在外面的一个大平层里。   一家人人多,她跟他住一个厅,床和床之间就隔层幔。有时夜半起来,她心里使坏,灵机一动就拿笔敲他的床头,方戒北就一跃而起,拿早就准备好的枣子打她的头。   每次都能命中。   她就扑过去揪他,然后就被他反压、制住,接着被他提着后领子从屋子里拎出去,犹如猎人提着小兔子,沿着走廊游/行似的喊一圈。   ——我家的小姑娘,长大了,忒不乖啊,谁要?卖给他了!   楼道里一排门“唰唰唰”一溜儿整齐划一地打开,家家户户扯开嗓门揶揄他,你家的小姑娘,自个儿留着吧,装腔作势,真卖了她,你舍得吗?   那时候机关大院周边废弃的筒子楼,还是旧时候的办公楼和营房淘汰下来的,长长一条过道通到底,所有人家都排在两边,你家发生了什么事,站过道里喊一声,不出片刻,一整层楼的人都知道了。   人人多说,方家那小两口蜜里调油,好着呢。   在回不去的青葱岁月里,她一直以为他跟她是最亲密的人。   后来,她才知道——   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童珂。   ……   傍晚时候下过一场雨,这会儿还淅淅沥沥地不放晴。远远望去,屋檐下垂下一串不间断的雨帘。方辞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站了很久,直到视野里出现熟悉的那个身影,才起身进屋。   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似乎想对她说什么,却被她直接撞了肩膀越过去。   “什么,你要走?”方老爷子准备了满腔的措辞都落空了,猝然站起,震惊地望着她。   方辞忽略掉身后那道视线,点头说:“姥姥在世的时候,就希望我继续研究中医,是我不孝,一直辜负她。现在我想明白了,我想继续她的理想。”   这么一个帽子扣下来,要是他们不让她去,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方修贤和周岚对视一眼,眼中都是苦意,可也只好点头。   方辞转身要走的时候,方戒北忽然攥住了她的手臂。   两个人,肩并肩,却方向背离。   只是谁也不说话,目不斜视,气氛好是默了会儿。   后来,还是方辞抬头看他,同一时刻,他也低头看向她,但是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看不出虚实。   这个人总是这样,哪怕再生气,也喜怒不形于色,等她先发作,先给个说法。若干年以后,方辞才明白,率先发难的那个人,沉不住气的那个——已经输了。   所以这一次,她把他的手拨开。   平静又带着那么点儿不屑地跟他说:“跟你的童大小姐相亲相爱去吧。”   来时的路上,经过大院里一幢幢的家属楼,遇到一个个熟面孔,她已经听了太多。   他为什么要逃婚啊?   因为童珂回来了,一个电话让他过去,他就过去了。   她还以为——   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儿呢。 第002章 小医馆   四年后。   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外出踏青的好日子,前些日子,燕京却绵绵不断地下了几场雨,空气里凭生多了几分燠热和闷窒,让人的心也跟着恹恹的不得劲。   赵良成这几日的心情很不好。   但他心里明白,这绝不是天气的缘故。   尺寸见方的一个办公室,他已经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鬓边都是渗出的汗珠。   林杨云头都快被他转晕了,忍不住喝道:“你能不能别转了?你这样走来走去,方学士的病就能好了?”   赵良成一脸苦涩:“我能怎么办,能怎么办?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我甚至去求教医学院的老同学,人家也说没有见过这种症状。完了,我这次是死定了。”   赵良成是标准的医学博士出身,早在大学时就拜入腔肠科教授林杨云门下。后来,林杨云外调做了第一医院的院长,也顺带提携了他一把,师徒俩十几年的交情,可以说是亦师亦友。   看到他这样,林杨云也心有不忍:“你再把方学士的病症给我说说,下午,咱们再召集一下医院的所有医生,开个会议。要是再没好办法,只能向保健局的专家医疗小组求援了。”   不到万不得已,林杨云是不想去做这种事情的。   保健局是公家的基础医疗部门,每次向各大医疗部门推举人才时,都是优先考虑保健局。这个惯例自古以来就有,久而久之,保健局的人就觉得比他们医院的这些专家教授高一等。   要是向保健局开口,就是承认他们第一人民医院的专家水平不行,等于是让整个燕京的医学界看笑话。   可不求救又不行。   赵良成这次捅的篓子,不可谓不大。   三天前,他和老同学方进一块儿出去玩,路上,方进开始腹痛难忍。这原本也没他的事情,可他非要出风头,给方进治疗,在路上买了一副药。   好了,这没治之前还没问题,回来后,方进吃了他那副药就开始上吐下泻、高烧不退,症状每况愈下。短短三日,已经下不了床了。   方进是中科院化学部杨院士的关门弟子,目前正参与γ-羟基丁烯酸内酯合成的一项实验,正进行到紧要关头。这个实验上面很重视,方进这一病,甚至惊动了中科院的几个院士和上面的某些领导。   一瞬间,所有矛头指向了赵良成。   赵良成急得白了头发,什么办法都用尽了,什么人都求了,愣是找不出好的治疗方案,眼看方进越来越不行,实验是铁定要被耽误了,到时候追究起来,他是首当其冲。   要是领导发怒,硬要把这个耽误国家重要实验的罪名安到他头上,他也只能认栽。那样的话,他这医疗生涯算是到头了。   寒窗苦读十数载,他实在是不甘心啊。   下午的研讨会当然也没讨论出什么名堂。   实在是方进的病症太过奇怪,简直是闻所未闻。   一开始只是上吐下泻,然后高烧不退,开始痉挛,浑身酸痛,但是没有咳嗽没有痰,也不发汗,既不像感冒伤寒,可又有伤寒的症状。   关键是,治疗伤寒感冒的药都吃过了,一点儿效果都没有。   一时之间,他们也不敢再胡乱用药,免得方进的病情进一步恶化。   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第一人民医院算是处在了风口浪尖上,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跌入万丈深渊,沦为整个医学院的笑柄。   赵良成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几岁,叹着气和林杨云说:“算了,老师,我认命了。”   林杨云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然后摒退了其他人,询问他那天和方进出去的细节。   听了会儿,林杨云脸上的表情有些莫测,过了会儿,反而笑了一下:“你是说,药你是在帽儿胡同那边的一家小医馆里抓的?”   “是。”赵良成不明所以,但还是回忆了一下,“应该是最近新开的,我常从那儿走,以前从来没见过。”   “是家土医馆?”有政府部门或者曾在政府部门任过职的专家坐诊的,要比一般的医馆高一档,其余那些没名医坐诊的,就称为“土医馆”。   赵良成点头称是。   林杨云笑起来:“那就好办多了。”伸手冲他勾勾手指,在他耳边轻声交代了几句。   赵良成一愣,脸色有点别扭:“……这……这不大好吧,药材都是我检查过的,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确实是我误诊了,这样推到别人头上,是不是……”   林杨云哼了一声:“你想卷铺盖回家种地吗?不想的话,就照我说的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现在最好的方案。”   赵良成想了想,只好点头。   既然事情议定,自然刻不容缓,回头他就去了西郊那边的某部队大院,进了方进家的院子。   方进的母亲闫婉一听,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岂有此理。什么小破医馆,连抓个药都抓不好!马上报告卫生部和环保局,我要告他们!”   方耀国皱了皱眉:“事情都没弄清楚,你就要去拆人家医馆?于情于理都说不通,还是先把事情弄清楚吧。”   “弄清楚?你儿子的命都要没了!怎么你就不能向你大哥学学,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一个后勤部门的小干事,除了给人打杂,让人挥之即来呼之即去,你还会干什么?”   方耀国被她这么一吼,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但碍着闫婉平日的威势,只好忍了。   跟他大哥比,他自然是没法比的。从某省军分区的一个参谋到某大军军区副司令员,五年前调回燕京,一路扶摇直上,再到现在这个位置,只用了短短几年时间。   方锡林的能力与智慧,都不是他可以比拟万分之一的。   他膝下两子一女,也皆是人中龙凤,如日中天。   尤其是他的小儿子,国防生出身,毕业后经过严格筛选和训练,选入了中警局,专门保卫中央那些最高首长的安全,曾经多次出国执行任务,功勋卓绝,前途不可限量,四年前却自愿调去西北当了兵。   辗转几年,照片和录像不时传回来,逢年过节就看到他那大嫂拿着帕子拭眼泪,说儿子糙了,要让他大哥想个法子把儿子调回来,不然就要跟他闹。   方锡林就翻脸,说这种事情他也不能随便插手,再说,儿子想不想回来还是个问题。   周岚就哭:“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当年那件事,那件事……小辞都要回来了,他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这俩孩子,有话就不能摊开说嘛。”   方锡林说:“年轻人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也管不住。越是插手,就越要出乱子。”   关于这两个小辈的事情,方耀国也知道一些。   虽然他很早就和方锡林分家了,但逢年过节也常回去。   两人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感情不错,但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结婚那日,新郎没有出席,圈里人就传新郎是约会旧情人去了。   方辞那个丫头,算是成了圈里的一个大笑话。   ……   闫婉站起来,大声说:“照我说,现在就去封了那个破医馆。这种小医馆,指不定就是个没有营业执照的三无医馆。”   方耀国知道拦不住她,劝道:“别忘了通知耿律师和纪检,别乱来,就算人家真的违法了,也要按章程来。”   “你以为我是法盲啊?”   闫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带着人就径直出了大院,上了辆北A开头的军用越野车。   ……   帽儿胡同算是燕京的老胡同了,地处城东,位置算是偏僻清幽的,却和前面的闹市区仅有一墙之隔,算是闹中取静。   燕京有点眼力劲儿的人都知道,像这样的胡同最是难寻,随便一个不起眼的破旧小四合院就能卖出几十万一平的高价,还有价无市。   前面的山庙旁去年新开盘了一个小区,很快就成了富人争相聚集之地,但那些富人的眼睛,可都是暗暗瞄着这边的。   这是一段历史,住在这儿,代表的是身份和地位,还有那么几分附庸风雅的历史文气。   这些年,这条胡同的地段越炒越高了。   但是吃香啊。但凡古玩店还是药店首饰店,都爱开在这儿,砸锅卖铁借来钱也要租在这儿。   燕京人都吃这套,总觉得这类店铺坐落在这儿——那是有点底蕴的,保不齐就是祖传的。   无名小医馆的老板娘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虽然是租的,老管家把这儿打理地很干净。   一个坐北朝南的小四合院,前面是大堂,后面是住的地方,一个天井,四周有几个小房间。不大不小,住上五人还有余。   老板娘还在国外,估摸着这几日就要回来。可店里除了三天前卖出了一副药,一毛钱也没进账,愁得三个伙计直叹气。   老管家吕翁往堂前一站,眉头就皱起来了:“瞧瞧你们仨,翘腿的翘腿,吃东西的吃东西,这天气这么凉还撩衣服露肚皮!说的就是你,阿叔!”   伙计老三烦闷地把衣服撩下去,懒懒地说:“反正也没人来看病。”   吕翁摇着头,气得吹胡子瞪眼。   当初小姐要收这三人时,他就不同意,一个比一个懒,一个比一个会偷奸耍滑,一看就是好吃懒做的家伙。可小姐却说没关系,她这个店,还真不能请个老实人来看。   这三人都是八大胡同里的泼皮混混,从小就是混道上的,名字都没有,老板娘也懒得取,随口就说:“就按年纪来分,叫阿大、阿仲和阿叔吧。”   伯仲叔,倒是挺顺口的。   三人也没意见。   原本以为,在小姐回来之前,日子都会这样平静地过去。谁曾想,这日早上,麻烦就上门了。   一辆军用越野带着强大的引擎横在了他们门口。   闫婉带着律师和几个警察径直冲了进来,随行的还有环保局的几人。   说明来意后,三个伙计不但不怕,老三阿叔还不屑地撇撇嘴:“有胆儿就闹,等咱们小姐回来,仔细你们的皮!”   闫婉工作这么多年,走到哪里不是被人捧着奉承着,还真没见过这么日天日地的伙计。心里不由想,什么样的老板能养出这种伙计?   原本怒气冲冲,此刻反而冷静下来。   人就是这样,对方示弱,你就有恃无恐,觉得对方无能,可对方反其道而行之,一点儿不怕你甚至比你还嚣张的时候,她就得掂量一下,对方是不是有什么大来头?   于是,闫婉又耐着性子把方进那日和赵良成来帽儿胡同玩,吃了无名医馆的药后犯病的事情说了,要他们给个说法。   老二阿仲说:“还能怎么办,凉拌呗。咱们的药,是绝对不会出问题的。你儿子自己短命,还要怪到咱们的药上?咱们的药多无辜啊。”   闫婉本来就一肚子火,听到这话差点骂娘,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吕翁眼看事态就要失控,连忙上前劝阻:“伙计口无遮拦,希望夫人不要见怪。老朽觉得,当务之急还是治疗令郎的病。”   “你有办法?”闫婉惊讶。   吕翁施施然一笑:“我家小姐的医术十分了得,不敢说学贯古今,国手的水平还是有的,要是不出意外,她明天就要回来了,到时候给令郎瞧上一瞧,保证药到病除。”   闫婉压根不信,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说真的?”   吕翁笑着捋着三撇小胡须,一派世外高人样:“不说假话。”   闫婉的心里却涌起一阵滔天怒火。先是抓错了药医病了自己的儿子,现在还要自己纡尊降贵等他们所谓的老板回来。当自己是傻子耍呢?   当下也不再废话,一帮人在三个伙计的惊呼中开始查店。   作者有话要说:   铺垫一下人物关系和剧情,下章男女主就出场了~吕翁和三个伙计对女主医术的吹捧,纯属吹嘘,不要当真。   关于楠竹职业,就是中南海警卫,俗称“中南海保镖”(大内高手)。 第003章 回国   火车在铁轨上踽踽前行,沿途是纵横的群山,故乡的水。   方辞从玻璃窗外收回视线,翻开一本报刊,架起了腿。身边老爷子和蔼地笑道:“小姑娘这是从国外回来?”   方辞回头望去,是个六十上下的老者,须发皆白,穿着一件白丝绸的中式唐装,笑起来跟弥勒佛似的。   彼时,方辞还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人家就是燕京大学医学院特聘的教授,曾经叱咤燕京医学界的中医国手叶培林。他离京多年,以前是专门给中央那些最高首长调理身体的,后来厌烦了,才请辞回到老家。这次,是专程过来去给方家那位老首长看病的。   叶培林穿的随意,笑意也随和,一点儿看不出身份。   方辞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不觉收回了腿,谦逊地点了点头:“刚从柏林回来。”   老爷子望了眼她放在身侧的药箱,奇异道:“你是学医的?”那是个紫檀木雕花木箱,做工精致,颜色古朴,一看就是有些年岁的。   跟眼前这个留着齐耳短发、青春靓丽的小姑娘有些不搭。   方辞发现了他的视线,脚尖在那药箱上踢了踢,笑道:“祖传的,不是什么值钱物事,就是拿来装点东西。嗨,我这人就喜欢这些古玩意儿,您别见怪。”   “哪能啊?不过听你口音,是燕京人吧?”   “从小在那儿住的。”   老爷子又纳罕了:“那是为什么又出国?你别怪我多事,我就是觉得好奇,不瞒你说,老头子咱也是燕京东城住过的,像你这样的小辈,我可见得多了,哪个不是乐意安安逸逸待在皇城脚底下的?”看这姑娘的衣着打扮,也不像是个穷苦人家的,怎么会愿意去学医的。   而且,看她带的这药箱,多半还是个中医。   这些年,中医不景气啊,那些老中医都快干不下去了,燕京那些胡同里,以往还有不少老中医坐诊,这些年往街上兜一圈,能见着几个?   不少都巴不得回家种地。   方辞笑了笑说:“也不瞒您说,我啊,还就喜欢在外面走,就喜欢闹腾,偏偏不喜欢杵家里,多无聊啊。”   她言笑晏晏,一张鹅蛋脸温润如玉,眉目如画,在早春的曦光里泛着透亮的白,透着勃勃的生机,老爷子见了心情也不由大好。心里想,现在的年轻人啊,都是死气沉沉病恹恹的,尤其是小姑娘,一张脸涂得跟白面似的,成日拿着手机按来按去,反倒失了年轻人应有的活力。   可这小姑娘,虽然温润,眉宇间又有一种狡黠明快,口齿伶俐,落落大方,让人看着就喜欢。   他平日是不耐搭理这些小辈的,跟这个小姑娘却颇谈得来,两人一聊就是个把时辰。   过了会儿,秦婉和高彦几人回来了。秦婉把盒饭递给他,歉意地说:“老师,对不起,这火车上只有这个,您将就一下吧。”   高彦也说:“是啊,叶教授,再过两站就到燕京北站了,您再忍忍。”   叶培林摆摆手,板着脸说:“你以为老头子是你们啊,娇生惯养的,我在你们这个年纪,能从地里摸两个瓜,配上一个馍馍就算丰盛了。”   高彦讨了个没趣,讪讪地站到了一边。   秦婉忙帮着劝:“您别说他,他也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   叶培林哼了一声。   秦婉只能苦笑。这次她带来的这帮弟子已经是百里挑一的优秀了,可老师还是不满意,一路上挑三拣四,连说句话都能挑他们的错,说白了,就是看不顺眼,那就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   训完徒孙,叶培林继续回头和方辞说笑,春风满面,和蔼可亲,和方才面对他们时候完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秦婉三十多岁的人了,心里也不觉有些不爽。   实在是这落差太大了。   尽管这小姑娘实在是顶漂亮,也长得讨喜,脸虽小巧,但是脸盘圆润,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老师这态度,也太让人寒心了。   聊着聊着就到地方了。方辞提了药箱和他们告别,转眼就出了站台。叶培林老爷子在后面喊:“小心啊姑娘。”   方辞摆摆手示意他放心。   到了外面不见邹洵,方辞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还没拨出,身后就传来“滴滴”两声鸣笛。方辞回头,就见邹洵开着他那辆骚包的白色路虎到了近前,车门一拉就利落地跳了下来,一身笔挺的作战服,衬得他身形格外高大,眉目英朗,精神奕奕的特别招人。   他还得瑟地往胸口拍了拍,一个劲儿问她:“怎么样,帅不帅,是不是眼睛都要闪瞎了?崇拜吧,喜欢吧?电话里没来得及跟你说,哥哥调到卫戍1师了,六团,防爆的,厉害吧?现在是不是特别崇拜哥哥?”   方辞也跟他笑眯眯的,嘴里却恶意地说:“像个唱大戏的。”   邹洵的笑容还在脸上没有散去,顿时有些僵硬。过了会儿,他恼羞成怒,一把勾住她的脖子,狠狠扣住,跟她咬牙切齿地耳语:“你这小妞,两年没见,怎么这张嘴还是这么臭啊。”   方辞笑着说:“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叫狗改不了吃/屎。”   邹洵脸上的表情别提多精彩了。   瞧了她一眼,心里说,见过骂人骂得利落的,没见过骂自己脸色也不变一下的。怪不得听说当年同一个大院的都叫她女魔头,满肚子的坏水儿,脾气还特臭。   他就不明白了,小姑娘长得这么水灵,怎么就长歪成那样了?   这么想,一手拉开副驾驶座的位置把她推上去,靠在门边打了个手势、故作潇洒地摊开了:“姑奶奶,去哪儿?今儿休假,全程给您当免费司机,不要钱。”   方辞报了帽儿胡同小医馆的地址。   邹洵愣了愣:“不回大院?”   方辞懒洋洋地白了他一眼,抬手就把门碰在了他面前:“让你开就开,哪儿那么多废话?”   ……   邹洵载着方辞,费了点功夫才找到她说的那个小医馆。这医馆是两年前开的,方辞那时候人还在国外,委托了一个极要好的女同学帮的忙。   吕翁倒是姥姥的旧相识,和她视频里经常聊起医馆的现状。可说到底,她还是第一次来。抬眼望去,馆门紧闭,门庭萧索,像是很多天没有人清扫过了。   邹洵伸直了腿就开始笑话她:“这是开的哪门子医馆啊?关了门都不知道?你是这儿的老板娘?我看扫地的都够呛。”   方辞懒得搭理他,可拨了三个电话,没有一个人接的。   有邻居路过,好心告诉了她一句:“两天前有一伙人来过,开的军车,像是军区的人,好像还有环保局和工商局的,说你们医馆抓错药药死了人,那仨伙计都被抓进去了,对了,还有那个店长,也被逮进去了。”   “吕翁也被抓了?”方辞不由皱起眉。   三个伙计是什么德行,她心里一清二楚,可吕翁做事向来是个稳妥的,遇事也能想到办法,这次四人齐齐被抓,可见是真的出了了不得的事儿。   她又问这邻居:“您可知道他们都被抓到哪儿了?”   “海淀那边的局子里吧,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你去了自己问吧。”   “多谢。”   邹洵见她面色凝重,也收起了一脸的懒怠嬉笑,关切道:“真出事了?要不要我帮你喊人?”   “没事。”方辞不想跟他说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你载我去海淀分局。”   “这都上局子了,还没事呢?”邹洵掏出手机就帮她问情况,方辞心情不好,也随他去,拉开门就上了副驾驶座。   不过,心情不好是一回事,她倒也没有多着急。   三个伙计虽然为人懒怠又轻慢客人,乱抓药的事情是不会干的,因为他们根本就一窍不通,也有自知之明,只管看店,抓药一直是吕翁在管。   吕翁在跟她以前,是一个有过二十年坐诊经验的老中医,虽然医术不见得多高明,按方抓药这种事情是不可能错的。   邹洵很快就问到了事情的原委,带着她往海淀那边去了,路上跟她说:“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方进你知道吧,就是中科院化学部杨院士的弟子,吃了药病了的就是他。因为那药是在你们医馆开的,所以对方一口咬定是你们抓错了药。”   “方进?”方辞的语气有些古怪。   “是啊,之前在燕京日报上发表过几篇关于中医的论文,还挺有名的。”   方辞半晌才点点头,说:“是啊,我知道。”   邹洵是她三年前在柏林认识的,那会儿他正在铁道口维/稳,救下了她和一个小女孩,自己受了点炸伤。方辞就给他做了紧急治疗,二人就认识了。   后来,他知道她是西郊那边的部队大院里长大的,很是懊悔不迭,说他也是,又问她是哪个大院的,她还没回答,他就兴冲冲地说起来,一股脑儿把自己的老底都和盘托出了。   这人健谈,藏不住话。   方辞却正好相反,心眼儿多,爱欺负老实人,还爱抖机灵。所以,她都把他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了,他对她还是一知半解呢。   就比如方进这个人吧——方辞忍不住笑出来。   这算是冤家路窄呢,还是冤家路窄啊?   严格说起来,她跟方进也不算很熟,方家那两位主儿很早以前就分家了,所以,她只在以前探亲的时候见过他一面,似乎是个挺腼腆内向的男孩子,记忆最深刻的就是他那个她得管叫婶婶的跋扈嚣张的妈,以及他那个妻管严的爸。   这样的一家子,怎么能不鸡飞狗跳?   跟方戒北一家啊,还真是南辕北辙。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放心了吧,一点都不虐,女主本质没心没肺,过得很滋润,滋润地不要再滋润了~   这几章铺垫,下章楠竹出来就对手戏多多了~   要虐也是虐楠竹,让他吃醋让他不爽让他端着憋到肾疼~ 第004章 方戒北   另一边,叶培林一行几人在站台上等了会儿,许久不见人过来。眼见叶教授心情已经极度不好了,秦婉连忙给高彦打了眼色,高彦不耐地拿出手机,拨了那边接头人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起来了。   高彦心情正不好呢,话音不觉重了:“你们是怎么回事啊?我们在北站都等了半个多小时了,怎么还不来?协同治疗是你们提出的,我们大老远地跑来,还出这种岔子?我们几个小辈没什么,老师年岁大了,要是出个好歹怎么办?”   等他一通劈头盖脸的训完,那边才有人开始说话。   接话的是一把好嗓子,清越沉静,口齿明晰,一开口就给人一种信服的力量,说如果他记得没错,之前商定的是南站。   高彦一愣,连忙掏出手机看短信。   一看就僵住了,一张脸涨得通红,确实是南站。他家境好,年纪轻轻就成了A大医学院的学士,向来眼高于顶,实在拉不下这个脸,还是跟俩警卫道歉,说了句“麻烦你们快点”就把电话挂断了。   叶培林却听到了,哼了一声,道:“你们老师平日是怎么教你们的?你这样的心态,怎么学好中医呢?”   高彦一张脸红白交加,很是难看。   秦婉连忙打圆场,拉着高彦到身后:“老师您也别说他了,他就是有点小性子,年轻人嘛,都这样,等年长些就好了。”   高彦也小声说:“教授对不起。”   说话的功夫,一辆京V开头的奥迪车便停在了门口,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一前一后下来两个人,朝这边走来。   驾驶座的是个笑眯眯、看着挺清秀的小伙子,三步并做两步跳上台阶,不由分说接过了他们手里的行李:“不好意思啊叶教授,实在是不好意思。”   叶培林笑着说:“是我们自己弄错了,怎么能怪你们呢?还没请教……”   “我叫罗大成,您叫我小罗就好了。”说着往身后一指,“那是三哥,方戒北,就跟我亲哥一样。咱们都是那个……警卫,这趟回来正好顺路,方首长就让我们顺道来接一下你们。”这人虽然性格跳脱,也知道分寸,多的话也不说了。   叶教授转头望去。   是个初看挺文气的年轻人,穿便服,身材高大,肩膀很宽。年纪约莫在二十七八,头发剃得很短,板寸儿,一张英俊冷静的白面孔,剑眉密丽,看着不大好相与。   直到身边小罗大声唤他,叶教授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盯着一个年轻人看了很久,也不觉讶然。   “方戒北。”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给他们引路、开门,直到每一个人都坐上了车,才低头将门关好。   车子发动,上了路。   方戒北在前面驾驶座上提醒了一句:“已经耽搁一段时间了,晚上我还有事儿,可能会开得快一点。”   高彦神色不豫,叶教授却没什么架子,和蔼地说:“没事儿,你尽管开吧。”   方戒北应了声就没话了,低头开车。   他说话做事就是这样,很直接,跟不熟的人聊不起来,虽然语气平和,总觉得有些端着。高彦这一行人,自诩是国手叶培林的徒孙,在A大乃至N省都是走哪儿都被当上宾捧着,哪里受过这种不冷不热的气。   高彦直觉就觉得,这人太无礼。   就一个警卫,架子摆得跟主/席似的。   这车也开得快,窗外刮进来的风打在脸上像在刮刀子。高彦心里有气,就要发作,叶培林拦住了他们,笑着说:“没事没事,我老人家很久没坐过快车了,小伙子的车技不错。”虽然快,这一直都是匀速啊,比那些慢吞吞却颠来颠去的强多了。   他这样说,方戒北也没有说什么。到了司令部大院,岗哨的都没查,看了车牌就放行了。   七拐八弯在里面绕了几个圈,进了一扇小门。李嫂早就在庭院里等着了,看到他的车就上来:“哎呦,我都忘了跟你说了,车别往院子里停,前面有新的停车区,刚划的。你这样一停,多占地方啊。”   方戒北怔了怔,站在满是藤蔓翠色的院子里抬起了头。东边有一棵腊梅树,很久以前就栽下了,如今很多年过去,已经长到碗口粗细,树杈枝丫朝四面八方伸长,几乎覆盖了大半个庭院。   这是他很小的时候就搬过来的房子,自然比以前的老楼房宽敞,记忆从昏黄阴暗的逼仄小楼里穿堂而过,辗转几年,仿佛只是弹指一瞬。   日光透过枝叶罅隙漫漫洒下,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睛,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   这一刻,他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叶培林几人也从车上下来了,方戒北嘱咐了小罗几句,又上了车,利落地倒出了庭院,往前面停车去了。   李嫂忙招呼他们进屋,在客厅坐了,又让帮佣帮忙奉茶。   茶是上好的山茶,朋友私人做的,不对外出售,对身体很好,李嫂劝他们多喝点,说首长和夫人很快就回来,又和他们说起了方老爷子的病,说大大小小的医生也看过了,就是不见好。   其实方老爷子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前些年精神气是很好的,这两年却有些萎靡不振,吃东西也老是没有食欲。那些专家也来看过,说没有大毛病,就是胸闷郁结,多走动,保持愉快的心情就好了。   可首长和夫人却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心里总有块大石头压着,非得请人来瞧瞧不可。   人说的好听,劝别人时候都是要人放宽心,可要是到了自己头上,这心就是怎么都落不下去。   夫人在电话哭着说了好几回,方戒北这次才松了口,从西北回来了。   好好一个骄矜的小少爷,硬生生给磨成了那样,见了面也不说什么话,李嫂看了也揪心。小时候,方戒北虽然也话不多,但骨子里是个挺开朗,透出股温润的翩翩少年。   这些年,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啊?   方戒北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见了厅里的一帮人,只略略点头,又对李嫂道:“我上去了,有事儿叫我。”   李嫂应了声,关切地说:“大老远地回来,你也累了,小北,去休息吧。”   方戒北点了点头,单手松了领口的一颗扣子,转身上了楼。   见二人如此熟络,叶培林一行人却有些看不明白了,高彦直接问道:“他是您的儿子吗?”   李嫂闻言就笑了:“您说什么呢,我哪有这样优秀的儿子啊?这是方首长的小儿子。”   高彦楞在了那里。   之后这茶,他喝得有些不是滋味。   手里的茶杯紧紧捏在掌心,不觉出了一层潮湿的汗。想起自己方才无礼的言行,再看那人从始至终云淡风轻的姿态,总觉得有脸上自行掴了几个重重的耳光。   ……   方锡林和周岚很快就回来了,到了客厅,一一和叶培林握了手。   叶培林早年也是待在燕京干了十几年的,一度是国手级的人物,到了年纪,想回乡过点安逸的生活,就几次上书要请辞,上面都不让,一直软磨硬泡了好久才给他放了回去。   所以,对于他的医术,夫妻俩是极为信任的。   方锡林为人严肃,匆匆从办公大楼回来,还是一身戎装,看着不怒自威,眉宇间和方戒北颇为相像,可以想象年轻时也是个百里挑一的美男子。   “事不宜迟,老爷子如今在哪儿?”   “老爷子那边先不急。”周岚歉意地对他笑了笑,有些为难地说,“我有一个侄儿,不知道生了什么病,已经昏迷了好几天了,怎么都治不好,我那弟妹天天哭哭啼啼地跟我吵闹,少不得要麻烦您走一趟。”   叶培林也不介意,笑道:“治一个也是治,两个也是,而且,我这趟回来打算常住,过两日就要去燕京大医学院讲课了,还请夫人带路。”   周岚感激地道了谢,一跌声唤司机老张备车去了。   出门前,方锡林一眼就看到了从楼上下来的方戒北,喝道:“你上哪儿去?”   他刚刚洗完澡,换了一身松枝绿的军装,还是礼服,估摸着是要去参加什么典会。这身比常服多了些配饰,胸口缀满了徽章,金色的麦穗斜斜地横过笔挺的襟口,衬得他更加英姿勃发,卓尔不群。帽檐下是一张白璧无瑕的面孔,两人同性相斥,一样的冷脸,方戒北连个正眼都没给他。   方锡林的脸色是真的难看。出去四年了,一朝回来,连个招呼都不打,当他这个老子已经死了啊?要不是他现在调去了总参那边的机关,他早修理他了。   方戒北神色如常,到了楼下,经过他身旁时说了一句:“团里还有事,晚上吃饭不用等我。”说完就出了门,不刻院外不远处就传来了引擎声。   方锡林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过了会儿,左眼皮忽然猛地跳了一下:“这个逆子。”   几人没敢搭腔。   周岚拍着他的背把他哄出去,小声道:“还有外人在呢,你给儿子一点面子行不?他长大了,别老对他板着张脸横眉竖目的。”   方锡林对这个夫人向来是尊敬的,这会儿却没说话。心里想,他有给过他这个老子面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对手戏~笔芯~   楠竹~三分静气,三分贵气,三分杀气,一分痞气,人帅话少吊炸天,床下君子【划重点】   ***   感谢留言的宝宝~(*  ̄3)(ε ̄ *) 第005章 狭路相逢   方辞去了海淀那边局子,问明了原因。接待她的是个胖警察,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这医馆是她两年前托人买下的,因为她人还在国外,执照什么都办得很简单,自然有很多漏洞。她原本打算一回来就要补办,把各种手续都弄妥了,谁知道,刚落脚发生了这种事情。   这会儿也是百口莫辩,只能再想别的法子。方辞软声细语,软磨硬泡,一口一个“叔叔、大叔”,撒着娇求人家帮忙照顾一下,她保证抓错药的事儿跟她的伙计没有关系。   警察觉得这小姑娘实在是精力旺盛,缠了几个小时都不见累,实在是吃不消她了,只好满口答应。   方辞笑嘻嘻地摆手告辞,转头去了东城区那边的一栋老酒楼。   之前通过一个电话,樊真和邹洵早等着她了。   樊真是从小在司令部大院长大的,之前没有和邹洵见过,不过这二人都是健谈的,划了几次酒拳就熟络起来,她进门时,他们俨然一对好基友。   方辞笑着在座位上坐下,优哉游哉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么投缘,你俩在一起得了。”   樊真正喝水呢,闻言一口喷了出去,瞪了她一眼:“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改改啊,怪不得方戒北不要你。”   方辞提壶的手一顿,眼帘不觉垂了下来。   樊真知道自己失言,忙自打嘴巴:“不提那个王八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方辞继续倒茶,沏好后,端起来呷了一口,半晌,问她:“找我来什么事儿?”   樊真见她神色如常,才松了口气,说:“方老爷子病了,前几日碰到方夫人,她知道你回来了,怕你不接他们电话,所以让我来跟你说一声,甭管你跟方戒北怎么样,老爷子你总得回去看看吧?他从小对你那么好。”   方辞想了想,垂眸轻声道:“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方辞虽然洒脱,但有时候也固执,虽然她和方戒北那档子事儿和老爷子没有关系。但是现在的方家,在她面前等同于一个禁区,是一个一旦踏入就会想起那些不愉快回忆的地方。   她还没有准备好。   樊真笑了笑:“那就好。”不忘叮咛她,“对了,明芳结婚了,我记得你大学里跟她关系不错,去看看她吧。”   “结婚了?”方辞有点不可思议。   明明她离开时,明芳还是一个笑容腼腆的女孩子。一眨眼时间,已经成为一个少妇?日子过得还真快。   她有些恍惚,好像记忆里发生的一幕幕都还停留在昨天。   樊真没好气地说她:“何止!她嫁了一个富二代,现在日子好过得很哪,肚子里都三个月了。当年你可真是没良心,说走就走,明芳哭了好久,她婚礼你也不回来。要是见了面,说两句好话,免得她忍不住往你脸上招呼。”   方辞理亏,讪笑道:“肯定准备一份厚礼,登门道歉,请求明大小姐的谅解。”   明芳是三年前结婚的,那会儿,她在南非做MSF志愿者,哪里有时间回来呢?而且,那会儿她也不想回来,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昏昏沉沉的,只想离这儿远一点,再远一点。   离开酒楼时,天上下起了雨。邹洵去街边的小店里买了把伞,回头递给她。方辞接过来,笑话他:“你不撑啊?”   邹洵摸摸鼻子:“只有一把了啊。”   “那就一起撑吧。”方辞撑开伞,大雨沿着伞沿滑落,辟出了两个人的清净地。远远望去,真像一对小情侣。直到上了车,路虎远去,街边另一辆等了许久的车才跟上去,不疾不徐地咬在后面。   “团长,咱们干嘛要跟着他们啊?”驾驶座上,小罗一脸茫然不解,回头问副驾驶座上的人。   方戒北说:“让你跟就跟。”   他向来是言简意赅的。漫天的大雨,似乎都驱不散他身上的冷意。他把车窗摇下,径自点了根烟。   窗外飘进的雨丝不偏不倚打了一脸,却又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沉浸在冷水里,倍加清醒,却又茫然恍惚,仿佛整个天地间的光影都在颠倒变幻,有些微微晕眩,油然而生一种自我折磨的快感。   这时候有电话打进来,方戒北只瞄了一眼,划开了屏幕。   骆云廷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声音很大,震得开车的小罗都抖了抖:“听说你把老骆的车开去车站接人了?他什么反应啊?”   “正好顺路,我也懒得换了。”   “笑死我了,我决定今晚回去瞧瞧这老头,非得看看他什么表情不可。”   方戒北的语气挺平静的:“回去干嘛?找抽啊?”   骆云廷骂了句“操”:“别他妈说那么难听。方戒北,你今天怎么了?我瞧着不大对劲啊,女人被人抢了?还是……”   方戒北直接把电话给掐了,烟蒂搭上窗框抖了抖。   娘们唧唧的!   方辞以前就是吃喝玩乐的一把好手,怎么能少得了飙车呢?只一眼,她就看出后面有车在跟着他们。   雨下得太大了,反光镜上不断蜿蜒着水渍,看不清晰。   方辞盯着那模糊的玻璃片一会儿,忽然冷冷道:“加速。”   “什么?”邹洵问她。   “我让你加速。”   “你发什么神经啊?这是弯道!”   方辞说:“不敢就路边停,换我来开。”   邹洵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的猫,顿时就炸了:“加速就加速!”他猛地一脚油门踩了下去,乘着雨势劈开了一条通道。   四周雨滴飞溅,有些许透过车窗缝隙溅入了她的眼睛。   方辞略吃痛,伸手抹了抹。   眼睛格外地难受,不知道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她超乎寻常的沉静和平日开朗的模样大相径庭,邹洵不由瞥了她一眼:“你怎么了?”   “开你的车。”她重重抹了一下眼睛。   邹洵讨了个没趣,心情也差了,又是两脚油门下去。身后有辆车却在这时候超了上来,和他们并驾齐驱,距离近得仿佛要擦上。   邹洵吓了一跳,骂了一句“神经病”,加大油门想超过去。谁知这车就是盯上他们了,就是不肯落后。这也不知道是比的性能还是比的车技,反正是各显神通,谁也不让谁。后来,两辆车像是仇人见面似的杠上了。   邹洵本来就是个日天日地谁也不让的性子,哪能让他们给超过去,这下子什么都忘到九霄云外了,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就是要超过去,狠狠超过去。   就这么在这条主道上杠了半个多小时,两车最后以被交警拦下问责作为告终。   警车“呜啦呜啦”地挡在面前了,邹洵才意识到自己头脑一热干了什么蠢事,也不用交警催,淹头搭脑地走了下去。   警察过来敲玻璃窗,方辞才从恍惚中回神,也跟着下去了。   跟他们过不去的是辆白色的旧车,看着有些年头了,牌子也不起眼,顶多二十万左右。车主似乎不在意这些,连周边磕碰的掉漆都没有补过,又像是刻意保留了。   驾驶座打开,下来个容色清秀的大男孩,还穿着身军装呢,笑嘻嘻地递了跟烟过去:“哥哥,不好意思,实在是有急事。上级命令,也是没办法啊,我敢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是故意扰乱交通秩序的。您瞧瞧,咱们也是一人民解放军,吃皇粮办公差的,怎么可能干这种傻逼事情呢?绝对没有!”   他竖起四根手指,信誓旦旦地说。   心里却发着苦。   天知道这位首长今天发的什么疯,他这确实是遵循了上级命令啊!   “里面的这位同志呢,好歹出来登记一下吧。”虽然这车普通,可这俩人看着不普通。负责的交警往那茶色玻璃里望了一眼,又打眼瞧了瞧满脸赔笑的小罗一眼,心里打着鼓。   方辞也朝那地方望去,目光冰冷沉静。   那车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跨下来一双黑色的皮鞋,也没停留,径直踩着水坑走到了他们近前。   这人身量很高,背脊挺直,足以俯视他们,一身浅绿色的军衬上衣,扣子一直扣到了下颌,衣摆也一丝不苟地拴在武装带里,臂弯上挽着他的外套。   “这是我的证件。”他把一本小本本递给了那领头的交警。   对方接过去翻了翻,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些,递还给他,还跟他握了手:“如果真是有特殊任务,以后还是开专车,上警备的好,咱们这么给你们拦下来,也不知道耽搁了没。”   小罗忙说:“不耽搁,不耽搁,真的,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说着猛朝方戒北打眼色。   方戒北却没朝他看一眼,道:“该拘留就拘留,该罚款就罚款,我没意见。”   小罗两眼一翻,差点晕倒。   没见过这么坑下属的老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   邹洵就是个炮灰,男二十几章再出场。高配,非邹洵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逗逼。   戏精北~   下章继续对手戏~ 第006章 再见(1)   邹洵也登记了一下,一边朝那交警打着招呼一边招呼方辞上车。   方辞手都搭上副驾驶座的门了,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直接抓住了她的腕子。   她低头一瞧。   手还是那只手,匀净修长,白皙细致,十个指甲盖不用修都是圆润的,根本不像个在西北糙了四年的兵,倒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可这手里的力道,很稳,半点儿不容置疑。   跟以前霸道的性子如出一撤。   方辞挣了两下没甩开,脾气就上来了:“嘛呢?”   方戒北说:“你要去哪儿?”   方辞原本没有抬头,很自然地垂着眼睛,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抬起眼帘瞟了他一眼,眼里的讥诮自然而出就出来了:“我去哪儿,关你什么事?”   邹洵也发现这边的异样了,上车了还打开车门跳了下去,过去就推了方戒北一把。   方戒北没防备,就这么被他推开了。   邹洵还没打算作罢,瞪他:“嘛呢你,当街耍流氓啊?”   方戒北怔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碍着修养,没有跟人当街吵架的习惯,只是冷着脸,一言不发。   邹洵可不是个什么肯吃亏的,装模作样绕着他圈了两圈:“瞧什么瞧,我问你瞧什么啊?看人家闺女长得好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吧。你这厮人模狗样的,怎么就不干正经事儿啊?”   方辞忍着笑,心里那叫一个快意。   方戒北看向她:“很好笑吗?”   听他语气这么不冷不热,眼睛却定定落在她身上,方辞就知道要坏事。他以前极度生气的时候就这样,盯着人不放。   差不多见好就收了,她推了邹洵一把道:“你先上去吧,一会儿我自己回去。”   邹洵还搞不清状况呢,指着方戒北说:“这厮分明对你不怀好意啊,我怎么能丢下你自己走呢,这还是不是哥们儿了,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我……”   方辞一个头两个大,喝道:“这是我哥!”   邹洵傻在了那里:“……你说啥?”   方辞又好气又好笑,拉开车门就把他推了上去:“我说这是我哥!”   路虎车走了,方戒北才挽着他那身军外套过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啊?”   这会儿雨差不多停了,可空气里还是一片湿润,不知是哪儿刮来的风,带起了站台上要挂不挂的雨,冷冰冰地吹打在她脸上。   只有两个人,面对面。   整个世界仿佛都万籁俱寂。   方辞听到自己没什么感情的声音:“是啊,以前天高地厚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她抬起头,对他清冷如昔的俊脸绽开一个莞尔的笑容,忽然特真诚地喊了一声,“哥——”   方戒北一滞。   这笑容,真是碍眼极了。   ……   把小罗送到后,方戒北的车在就近的一棵槐树下停了。这边是一溜儿的老胡同,水泥地,再往里就是步行街。   小时候,他常带方辞往这儿走,最是熟门熟路。两人沿着街边默默无言地走了段路,原本有很多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他给自己点了根烟。一丝一缕的烟雾,缠绕在还没干透的细雨中,就像他这会儿的心情,潮湿、烦闷,理不清又乱,又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他抽了会儿,方辞回头说:“以前你不怎么抽烟啊。”   似乎是很意外她会主动跟他搭腔,他夹烟的手顿了一下,回头看了她一眼。   方辞还是和以前一样,巧笑倩兮,明眸善睐,只是一头乌黑柔顺的过肩长发修剪成了齐耳的短发,中分,露出饱满漂亮的额头。一双分明透着关切,却又明澈到有些淡漠的眼睛,如同雨中的山岱,有些遥不可及,难以捉摸。   时间仿佛隔得很遥远了。方戒北依稀记得,在方辞还扎着一个马尾辫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喊哥哥的时候,他年少时偷偷抽烟,她也质问他:“你怎么抽烟啊?”   他当时有些怔,似乎是觉得好笑,又有些尴尬,讪讪地把烟掐了,回头牵了她的手。   他说,你这个管天管地的小管家婆,以后谁敢娶你啊。   方辞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路边的一棵树的树干上,两只手抓住了他白衬衣的衣襟。她目光闪亮亮的,却又只是笑着不说话。   他知道她爱使坏,可这时候的她,又跟平时有些不大一样,让他莫名有些紧张。大夏天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后来,她踮起脚尖,亲了亲他两片冰凉的唇。   她笑起来就像只小狐狸似的,眼底深处都带着笑意,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大好。她爱干坏事,从小就那样,从他十二岁那年遇到她开始,她就每时每刻都想着坏点子,就像有多动症似的。比如她十三岁那年,姥爷大寿那天砸碎了他姥姥珍藏的一只青花瓷盏。虽然那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是当年姥爷送给姥姥的定情信物,姥爷气坏了,一定要揪出是谁干的。   结果自然是他替她背黑锅。   姥爷气坏了,罚他在祠堂里跪两天,不给吃的,就给口水吊着。   谁也不敢来看他,怕触怒了老爷子,就方辞敢。胆大包天的小丫头怀揣着两个馍馍爬窗进来看他,笑嘻嘻地蹲在那里跟他说,她给他带了好吃的。   他早饿坏了,忙说,东西呢?   方辞就从衣襟里掏出了两个馍馍,塞到他手里,冲他挤眉弄眼,说,还热乎着呢,趁热吃。方辞那会儿十七岁了,胸脯鼓鼓的,比同龄女孩子发育地还要完善些。   想到那两个馍馍是从她那儿掏出来的,真像烫手山芋似的,他恨不能马上扔开。   方辞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什么了,乐呵地不行,倒在地上捧腹大笑。   最初的尴尬过去后,方戒北也笑了,抿着唇咬了一口,对她扬了扬剩下那个馍馍,说谢了,小辞,哥记着这份情。   结果就是动静太大,被姥爷发现,两个人一块儿罚跪。   ……   方戒北这人有些闷,不多话,就算跟很要好的兄弟,也是没办法掏心掏肺说的,所以一旦有憋闷的事情,也大多是一个人闷在心里,烟就成了很好的调剂品。   他以前确实是不抽烟的,因为方辞要管,也是因为,以前确实没有那么多烦心事。   这四年来,没有人管他了。虽然他没变成一个老烟枪,这抽烟的频率也直线上升。所以,当她此刻这么正义凛然地质问他时,记忆犹如打开了时光的阀门,溯流而返,眼前的一切变得有些光怪陆离。他有些恍然,又像是有些不真实。   她那双漂亮明亮的眼睛,干干净净,波澜不惊,可又似乎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带着冰冷的挑衅。   他一时说不出话,过了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嘛。”话这么说,还是把那烟给掐了。   方辞却没打算这么善罢甘休,她杵在原地没动。   方戒北走出两步,才诧异地回头:“怎么了?”   方辞盯着他看了老半晌,忽然抿唇一笑:“看来,童珂不怎么管你啊。”   方戒北面色一僵,此刻仿佛有一把利刃,瞬间破开了彼此佯装冻结的情绪,之前一切粉饰太平的伪装都轰然倒塌,又显出剑拔弩张的现状。他眉宇一拧,喝道:“不要提她!”   “为什么不要提?”似乎很欣赏他难得的破功,方辞有些快意地说,“凭什么不能提?”   两人互相望着对方,就像至死方休的仇敌,一开始的逼视过去后,又各自平静下来,不约而同冷冷地收回了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方小姐,是头上长着两只黑角的生物~   ***   免得有些黑子乱喷,解释一下,不让提女配是因为烦她,男主和女配没感情还有矛盾(这个伏笔)。这章回忆起和女主年少时的温情,本来很温馨,女主一句话怼他瞬间拉回现实,所以他才受不了。   不跟女主解释是基于他的人物性格,高冷耿烈,不善长言辞。而且不管解释不解释,对女主的伤害都是存在的。   我男主根正苗高学历工作认真从不泡吧连个女性朋友都没有,社会主义五好青年一枚,还有那么一两个黑子一目十行就瞎喷,无语。 第007章 再见(2)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上又下起了小雨。   方戒北知道前面有家面馆,提议去那儿吃点东西,顺便坐坐。   方辞说她没有异议。   老板是个四十上下的汉子,跟老婆合伙开了这家店,上个世纪末带着一家五口人一块儿到这来讨生活,一过就是十几年。   这样的苍蝇小馆子,以往往来的都是普通人,乍然在这个细雨纷纷的黄昏时迎来了这样一对出人意料的客人,老板也不免多看了两眼。   小伙子英俊而端丽,风度不凡,小姑娘也是顶漂亮的,迎着太阳扬起修长的脖颈时,脸白得透亮,濯濯如新生,像山顶正在融化的雪。   他忍不住看得一呆,手里揉面的动作都停住了。   直到身边婆娘黑着脸拽着他的胳膊骂他老不休,他才红着脸继续揉,心里想,他就是纯欣赏嘛。   面很快就上来了,上面几片薄牛肉,洒着香菜末和香葱。   方辞皱起眉,抬头质问那老板:“老板,我说过不要香菜的!”   老板有些手足无措。   小本生意的,他也不好直接开口给换一碗。还是那小伙子替他解围,道:“麻烦给我们一个碗。”又安慰那姑娘,“我帮你挑出来吧,别老是这么不饶人。”   方辞拄着头望向他,不像是生气,倒像是求解,认认真真地问他:“我怎么不饶人了?”   方戒北知道她一直都是这操行,也不跟她计较。老板拿来了一个小碗,他说了声“谢谢”,低头帮她把那些香菜一点一点挑了出来。   方辞讨了个没趣,也有些讪,把头别开。   “好了,吃吧。”过了约莫十几分钟,他把碗推回来。   方辞拿起筷子,在那面里面戳了几下,忽然指着其中一点绿色的东西说:“这个是什么?我不吃了!”   她用力把面推开。   方戒北知道她是故意找茬,捞回那碗,继续帮她挑,直到一点儿碎末都没了。   “吃吧。”   方辞拄着头生着闷气。   方戒北说:“不要闹了。”   “你为什么不生气?”方辞说,“我讨厌你这样。”   “我不是从小都这样。”其实他骨子里也是很骄矜孤傲的,只是不轻易显露。不过,不管怎么样,他是不会跟她置气的。所以认识的人都说,方辞这一身臭毛病都是他给惯的。   “不一样。”方辞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方戒北沉默了很久:“你非得要跟我这么计较?”   “不应该吗?”方辞抬头看他。   方戒北没看她,略垂着眼睑。   她却没打算就这么揭过,又问他:“不应该吗?”   半晌,他点头:“应该的。”   仿佛碰了一个软钉子,方辞也没了刁难他的兴致,拖过那碗开始大吃特吃。吃了会儿,她又停下来,招手叫来老板,又加了四碟小菜和一碗凉拌面。   她食量大,胃口开,而且有个怪癖,每次点东西都要点一大堆放在面前,说是这样有食欲,以至于最后往往都吃不完。   方戒北小时候就爱说她,这会儿也忍不住皱眉:“点这么多你吃得完吗?每次都是浪费。”   “吃不完给你啊。”方辞不在意。   方戒北也不说她了。   后来都上齐了,她扫荡完后,又推给了他,就像以前一样,他负责给她清盘。   方辞这个臭毛病,也确实改不了,后来,方戒北就被迫吃她的剩饭,一开始还有些抵触,后来就渐渐习惯了,直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方辞知道他是有轻微的洁癖的,也知道他从小就看不惯奢侈浪费,所以,每次她跟他置气就想出了这个招来治他。   每每如此,心里就有种变态的快感。   一顿饭,从傍晚时分一直吃到华灯初上。方戒北把她关上了车,她又闹着要去喝酒。他自顾自打方向盘:“爷爷这段时间身体不好,你总得回去看看他吧?”   “我要先去喝酒。”   方戒北往左转弯。   方辞手按在内把手上:“你不往右我就开门了。”   他只好扭转了方向盘往右开。到了就近的一处酒吧,他寻了地下停车场停下,回头出来时就不见了她的背影。   烦闷之余,心里又有些焦虑,忙问那保安:“师傅,您看到刚刚跟我一块儿来的小姑娘吗?二十出头,很白,眼睛大大的,长得很漂亮。”   那保安见他穿的是军装,看肩章还是个校官,忙笑着给他指路:“就那边,我亲眼看着她进去的,身边还跟着几个年轻小伙子。”   方戒北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道了谢径直进了那酒吧。   跟以前去过的清吧不同,入耳就是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头顶的灯光杂乱无章地闪着,空气里混着一股劣质的香水味和汗臭味。   方戒北有些受不了,心情更加糟糕。他急着找到方辞,不断在人群里穿梭,频频撞到人也只能道歉。   有衣着暴露的女郎贴上来,喊他“哥”,声音暧昧,语音陡峭到高处又打着转,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忸怩姿态。   他不喜欢这个称谓在不相干的人嘴里说出来,就像滑腻腻的蛇皮贴在了皮肤上,有些轻微的作呕。   于是礼貌地把人推开,继续找他的方辞。   可是,这个小小的酒吧,好像乍然间成了群魔乱舞的四度空间,他明明是知道方辞在哪儿的,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找不到她。   天与地仿佛都在旋转,让他有些晕眩,心脏感到一种彷徨的钝痛感。   终于,他在前面的舞台上看到了方辞。   她似乎是喝醉了,微微摇着头,摆着步子跳着舞。几个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的小年轻围着她,嘻嘻哈哈说笑。不知道是哪个率先忍不住,摸了她的手一把,她马上翻脸,抬手就给了人家一巴掌。   方辞是什么性格,方戒北是最清楚的。   跟你说笑不代表就是看得起你了,说笑就是说笑,敢动手动脚,那是活腻歪了。   要是往常,她那泼性子是不会吃亏的,这会儿喝得东倒西歪的,哪里还能是这几个人的对手,眼看就要吃亏。   他迅速挤开人群过去,这一刻,也不管自己是什么中央警卫局的还是什么人民解放军了,直接就给了那几人几拳脚,招招还下着狠手。   回头他拉了方辞,把她拖出了酒吧。   她是真喝高了,踮着脚尖不住往后面倒,还质问他:“你干什么呀,王八蛋,我不认识你!你给我放手!”   方戒北一直都是很自持的人,此刻也忍不住心头燃起的滔天怒火,抓着她的肩膀就给按到了墙壁上。   “你到底想怎么样?方辞,你要我怎么样?”   她似乎有一丁点清醒了,睁着一双朦胧的大眼睛瞅着他,伸手戳了戳他的脸,有一些不解,又有一些茫然。   “我们认识吗?”她蹙起眉,“不过,你长得很像我哥。”   方戒北说:“他不是你哥。”   仿佛是触怒了她,她狠狠推了他一把,她说他是的,他去找童珂了,他不要她了,他只想做她哥。说着说着,她蹲下来,抱着脑袋哭了出来。   方戒北杵在原地没有动,脸色微白。   仿佛是被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   方辞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似的。   四处一看,发现是有些熟悉的屋子。还没理清脑子里的思绪,樊真就端着碗醒酒汤从餐厅过来了,递给她说:“我的姑奶奶,你终于醒了。这都几点了啊,太阳晒屁股了。”   方辞难受地推了推头:“我喝醉了?”   “宿醉。”樊真把碗递给她,“喝了吧。”   方辞喝了一口,感觉头没那么晕了,皱起眉问她:“怎么我在你这儿?我记得我昏迷前是……”   “邹洵找你回来的。”樊真不欲多言,低头整了整被单,“别想那么多了,喝完汤去洗个澡吧,一身的汗臭味和酒味,难闻死了。”   方辞点点头,不去多想了。   洗完澡,她围着浴巾出来,问坐在沙发里的樊真:“我穿什么啊?”   樊真正翘着腿儿玩游戏,见她这样几乎光溜溜地出来,胸脯鼓鼓地掖在浴巾里,几乎呼之欲出,顿时就有些热血上涌,骂了一句一溜烟去房间给她找衣服去了:“靠,你这不诱人犯罪吗?”   出来后,樊真把自己的牛仔裤和衬衫甩到她身上:“拜托你穿良家妇女点!燕京这两年的犯罪率都提升了不知道多少,你就别添乱了。”   方辞老老实实去换了。   出来后,樊真见了郁闷地说:“美女就是美女,穿什么都好看呐。”   樊真其实也是个大美女,不过,很少有女人跟方辞站一起能不黯然失色的。好在樊真神经粗,郁闷了一下也马上忘光了,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到沙发里,跟以前一样揉着她的胸脯说:“看你挺瘦的,怎么这么有料啊,违反科学定律啊。”   每次她这样,方辞心里总是毛毛的:“你上辈子怕不是男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罩杯是D,请不要怀疑真实性。 第008章 大学同学   明芳在家里接到方辞的电话时,好是沉默了会儿,随即是机关枪般啪啪不断的连声质问:“你个小没良心的,还知道要回来啊?我婚礼你都不来,你太过分了……”   “……”   “我不管,我不会原谅你的。”   “……”   “什么,你去援非了?没事儿吧,受伤没啊?”   “……”   “你找不到路了?好好好,我出来接你。”   ……   明芳关了手机,也不管还穿着睡衣,从桌上操了钥匙就往外面走。她的老公周岸从厨房出来,笑问她:“这是上哪儿呢?火急火燎的。”   “大学同学,我最好的闺蜜。”   “燕京大医学院的?那没准儿还是我师妹呢,一会儿有贵客要来,你记得早点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做你的菜!”   这是个高档小区,外来人员要严格登记。方辞是个路痴,索性把车在外面停了,明芳来时,她已经玩了好一会儿的俄罗斯方块了。   明芳张开双臂抱住她,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话,在见到真人后,忽然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路上聊了些近况,还是这四年里的点点滴滴,明芳很心疼地握着她的手:“真没受伤?非洲那种鬼地方,听说到处都打仗,我想想就害怕。”   方辞笑了:“别听新闻电视里瞎说,打仗动乱的只是局部区域,哪里有天天打仗的?我也不是上前线,就是帮着照顾一些伤员。”   回了屋子,才发现另一个客人早到了,周岸陪着他在阳台上说话。看背影,是个年轻男人,穿着笔挺的军装,目测一米八五以上,肩膀很宽,黑色的武装带栓出劲瘦的腰。从背后望去,有一种撩人心弦的淡漠。   青年站在半开的窗口吞云吐雾,手指修长白皙,让人很想摸上一把。   方辞下意识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等转过身来,两人四目相对,她脸上的表情又在一秒内收回,回头和明芳继续说笑。   几人在沙发里一块儿坐了。   明芳给两个男人拿来了烟缸,又体贴地给方辞倒了一杯冰柠檬汁,对她微笑:“天热,喝这个好。”   方辞踯躅了会儿,还是没开口拒绝:“谢谢。”   旁边有人捞过了那杯子,递还给明芳:“她不喜欢柠檬汁。”   明芳和周岸都是一愣。   方辞的神色倒是很平常。只是,气氛到底是有些不一样,有些不同寻常了。两位主人心里都打着鼓。   借着洗菜的功夫,明芳把周岸叫到了厨房:“你之前说的朋友就是这位?”   “什么朋友?”周岸哂笑一声,低头帮她涮洗碗筷,“人家给点儿脸面,咱们可不能蹬鼻子上脸。”   “什么意思啊?”   “他爸是西郊那边部队大院的,妈妈在总参,是个作战局的高级参谋、女巾帼,叔叔伯伯也都是京官。跟咱们,不是一个道上的人。”   “那你怎么认识他的?”   “之前跟着张厅一道陪上面首长去南京,参加一个会议,我做翻译,他奉命随行保护同行的一位首长,一来二去,就这么认识了。人挺Nice的,就是有点傲。”   可要说傲吧,也不全是,执行任务的时候,这人是绝对服从上级的,甭管上面吩咐什么,一律严格遵照他领导的指挥,连保护对象的账都不买。真要说傲,也是一种高山一样的清远的傲,不是人人都能搭讪的傲,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气度,就像他站在那里,本身就告诉一些人,差距在哪里,他都没有开口拒绝,就叫人望而却步。   “他也是部队里的?”明芳好奇地问。   “中警局的。”   明芳也是听过这个部门的,在外面人看来有点神秘,平日学习各种稀奇古怪的技能,专门保护中央那些首长,个个都是外交天才,头脑灵活,身手非凡,一个顶十个特警,比那些专业特工还要强。   不过,具体怎么样她就不清楚了。平常人,以前是接触不到这种层面的人的。   周岸想起来,又叮咛说:“对了,他不喜欢啰里吧嗦的人,一会儿你别瞎叨嗑。”   “我是啰嗦的人吗?”   “你别生气,我也就是随便提一句。”   明芳这才哼了一声,撕下片菜叶扔到池子里:“你说,小辞跟他是不是很熟啊?”   周岸皱了皱眉:“她不是你同学吗?我怎么知道?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她。”   明芳想了想说:“就是觉得,他俩之间的气氛,怪怪的,像有话要说,可彼此都拧着,都憋着。”   周岸一想,好像是有这种感觉。   明芳若有所思:“大学的时候,听其他两个室友说起过,她家里好像也是住那边部队大院的,不过她挺低调的,从来不跟咱们说她家里面的事儿。那时候,听说她有个国防生男朋友,每次放假就来接她。不会就是这位主儿吧?”   “你那会儿跟她住一个寝室,你不知道?”   “我家在湘南,每次放假礼拜五晚上就走了,赶车呢,哪里有时间见到?也就入学那天见过送她来的人,不过不是这位,也是个国防生,好像是学装备的。”   周岸思索了会儿,说:“甭管是不是,不关咱们的事儿,你别搀和。我瞧他俩,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故事呢,瞎搅和进去,保不准就成了炮灰,到时候你打哪儿哭去?”   明芳沉默。她跟方辞,还真不是一般的交情,也大概知道她当年是为什么要离开。是情伤,被男人伤了。   见她沉默,周岸索性说得更直白点:“大学同学,到底不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而且,这都过去四五年了,就算是有什么情分那也淡了。今儿个过来看一看,也是全一全这点情分,真碰到事儿,不一定念旧情。”   人家给脸,他们不能给脸不要脸。到底,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   周岸老家在天津,家里是做纺织生意的,挺有名气,姑父是当地军分区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军官,后来调迁入京,就把周岸一块儿带过来了。   周岸从小丧父,跟着做翻译官的母亲一块儿长大,饱尝人情冷暖,惯会察言观色,但凡有一丁点机会都会牢牢抓住,但也知情识趣,知道什么事情能沾,什么事情最好装聋作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方戒北拿他当朋友,跟这种点头之交、只是搀着一点欣赏的朋友,跟他那些从小一块儿长大、出身显赫的发小是不一样的。   有些话,他们能说,他周岸是绝对不能吐一个字的。   饭好了,他都拉住了明芳,不让她出去。   ……   干坐了会儿,方辞有点口渴,忍不住抿了抿唇。   方戒北看到了,起身去了餐厅,回来时递给她一杯温水。   方辞抬头瞥了一眼,接过来抿了一口,说:“谢谢。”   “听说你那医馆被封了?”   方辞握着杯的手一顿,回头看他。方戒北神色如常,看不出一丁点端倪。可就是这种镇静,仿佛是对她无声的嘲讽。方辞冷笑:“你早知道了吧?有意思吗?看我笑话?”   “刚刚知道。”方戒北低头吹开茶面上的叶片,“前两天,南地儿来了一个教授,以前是这边的中医国手,这趟专程过来给老爷子看病。我那个堂弟也病了,就让他给一块儿看看,才知道他病之前是吃了你们医馆给开的药。”   瞧瞧这说的啊,方辞嗤了一声:“事情都还没查清楚呢,方团长就给我这医馆定了罪啊,不愧是中警局的王牌特勤啊,佩服佩服。这侦查水平,什么CSI,什么FBI都要滚蛋吧。”   方戒北皱了皱眉,就这么弓着腰回头看她:“你说话能别这么阴阳怪气的吗?”   他这会儿的表情有点严肃。   方辞不买账:“我说错了?”   她的目光暗含讽刺,方戒北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两人之间,有些沉默,只有头顶的挂钟还在“啪嗒啪嗒”地走动着。   良久,方戒北才开口:“什么时候回去看一看老爷子?这段时间,他身体不好,老是念叨着你。”   方辞垂着眼帘,闭口不答。   “你跟我的事情,咱们私底下自己解决。老爷子那边,你必须得去。”见面到现在,他的语气第一次这么强硬,还有那种理所当然的镇定和漠然——   方辞一下子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忍不住攥紧了自己的手。   很久,她才施施然一笑,也有些自嘲:“到底是什么,让你以为,我还会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呢?”   方戒北握着玻璃杯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她。   方辞对他莞尔:“方戒北,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09章 作死   “饭好了,可以吃了。”明芳和周岸在厨房呆了很久才一块儿出来,一边弯腰收拾烟缸,一边招呼他们去餐厅坐。   方辞比方戒北先起的身,却比主人晚落座。   明芳看出两人间那点儿不对付,但早前得了周岸的叮嘱,此刻神色温婉,半点儿不露,给方辞布筷:“以前上学那会儿,就听你说喜欢吃排骨炖芋艿,要煮的烂烂的,洒上香喷喷的蒜末儿。来,尝尝我的手艺。”   方辞落座,也不拘泥,夹过一块就送入嘴里,闭上眼睛,露出享受的表情:“这味道,只有天上才有,哪位仙女儿做的?”   明芳用筷子敲她的额头:“没个正经。”   周岸和方戒北面对面坐了,饭桌上偶尔聊几句,都是关于工作的。大多是周岸在说,话题都挑着,既不显得桌上尴尬,也不会过于琐碎,正正好。   方戒北神色一如既往,偶尔点点头,算是应承。   知道他有洁癖,汤端上来的时候,明芳特意在盆里放了老大一只公勺。   他伸手要去够的时候,方辞早他一步抢过了那勺子,磨磨蹭蹭舀了好几勺才放回去。   方戒北也不去碰那勺子了,转而去夹青菜,方辞的筷子就压上了他的筷尖。他换肉,她如影随形。这么一来二去,方戒北也有点恼了,当着明芳和周岸的面,他不好说什么,只是慢慢撩起眼帘,面无表情地扫了方辞一眼。   方辞眨巴了两下眼睛,小鹿般湿漉漉的,特无辜,特纯良:“想不到这么多年没见了,咱俩的喜好还是这么雷同啊,哥——”   这一声拖长了尾音的“哥”把明芳惊得呛了一口汤,忙接过周岸递来的纸巾压住唇角,转身去了厨房。   方辞的恶趣味,还真是跟以前上学时一个样儿。   好好一顿饭,也吃得不欢而散。方戒北也没什么胃口,索性搁了筷子,喝了几杯酒。   这下,她不好抢了,有点无趣,默默低头扒饭,倒是老实多了。   周岸笑着打圆场:“听说过几天就是三军演习了,你也去吗?”   “我跟老廷一块儿去。”   “骆大公子也去?”周岸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方戒北略垂着头,没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点点头:“这次就我们一团和七团的去,各自带一个小队。”   这干的就是近身保护首长的活儿,不走仪仗了。   两人又聊了些工作上的闲事,结束了这顿饭。   方辞先告辞,说有时间就过来看明芳,又和她抱了一个,转身走出了屋门。   到了楼底下,她杵在三个岔道交织的绿化带旁犯愁了。这是往左还是往右呢?怎么来的时候还认的,换个方向她就一点儿印象都没了?   方辞烦闷地踢飞了脚底的一颗石子。   那石子不偏不倚,正好飞到下楼的方戒北脚下,在他锃亮的黑皮鞋上打了一个滑,留下了一道白花花的印记。   方戒北停住了步子,隔着两米远看着她,一言不发,目光很冷。   方辞有点儿讪,见面到现在,第一次有些心虚的感觉。不过,她这人就是死鸭子嘴硬,脸皮还特厚,见他那样盯着她,心里又是一阵不服气,用更大的力气睁大了眼睛,很厉害地瞪了回去:“看什么看?”   方戒北脚底下还有一步台阶,这会儿,目不斜视地踏上了最后一层,挽着他的军外套步伐稳健地走到了方辞面前。   距离近了,方辞又是一阵心虚。   越是心虚,就越是要逞能发狠:“问你话呢,看什么看?”语气张狂,嚣张跋扈,奈何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底气不足啊,整个一纨绔子弟,还是最不成器的那种。   俗称——“熊孩子”。   方戒北乐得看她耍宝,目光平静,可就是透着那么一点儿不屑和居高临下的味道,让方辞恨得牙痒痒。   他就是拿她当小孩,从小就瞧不上她。   她走近一步,右手落在他的领口,细细白白的手指,刮过金色的领徽,又落到坠着花纹的扣襻上,揪住了,微微使劲,仿佛要使坏,把这颗扣子抠下来。   方戒北抓住她的手,推到一边:“别闹。”   方辞发了狠,就是要去抠那颗扣子。   方戒北不耐烦地抓住了她的手,攥在了掌心里。   方辞委屈了:“疼。”说着又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他,好像他干了什么天大的坏事儿似的。   虽然知道她是装的,就是跟他拿乔,跟他闹腾,但这腕子细白无骨,方戒北也怕真拽疼了她,手里的劲道不动声色地松了些。   可还是挣不开。   方辞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心里暗恼,不由抬头瞪他,不过不是恶狠狠的瞪视,而是美人儿惯用的可怜巴巴的那种嗔视:“你弄疼我了。”   这招百试百灵,放别的发小身上,是个带把儿的都舍不得再欺负她了。可方戒北不是“别人”,任凭她撒娇带嗔,他就是不为所动,只拿一双清冽的眸子瞥着她。   方辞觉得没劲,收起了脸上的表情:“你放不放手?”   方戒北:“不玩儿了?”   “我让你放手。”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方戒北却不为所动。   方辞是真的有点气了。她生气的时候,骨子里那点坏胚子就不断放大,恶意也不断放大,一双大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他扣得齐整的领口,往下,掠过他宽阔的胸膛,继而是那武装带栓得窄瘦的腰上,在心里嘘了一声:假正经。   这么想着,空着的左手就勾上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把脑袋亲昵地靠在他的脖颈处:“你该不是故意冷着张脸跟我杠,趁机占便宜吧?”   果然,方戒北这就松开了她。   他放了手,方辞反而要搞事了,又贴过去,双手勾着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两人挨得极近,鼻尖碰着鼻尖,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她像是在看他的模样,看看他这么多年来有没有变化。   仔细盯着这张脸好一会儿,方辞才稍微拉远了一点距离,心里赞叹。   长得可真是人模人样,天生的好架子,在西北糙了四年,气质是更冷硬了点,可这五官、这皮肤,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精致,半点儿没糙,依然是那个清风霁月的公子哥儿。   方辞捧住他的脸,挺认真地跟他说:“哥,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子像什么吗?”   方戒北知道她向来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也懒得搭理她:“把手拿开。”   方辞摇头,不依不饶地挂在他身上,叹着气说:“我告诉你啊,你这个样子,男人看了欠揍,女人看了啊,那就是——欠操!”   方戒北一直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方辞看到他忽然挑了一下左边的眉,反问她:“欠操?”他约莫是笑了一声,但是,方辞却感觉到了一种不寒而栗的味道。   她这人惯会审时度势,察觉到危险就想开溜,说了句“我还有事儿”,一溜烟就往左边一条岔道奔去。速度可真是快啊,就像撒丫子跑路的红眼睛白兔子。   方戒北追上去,轻轻松松就提住了她的后领子,认命地点点头,慢条斯理地倒拖着她,往停靠在路缘石道上的吉普车上拽。   方辞死命扑腾,负隅顽抗着,张嘴就要咬他。   车门打开,她被他扔进了后座。   车窗贴的是深色的车膜,这会儿已经天黑了。车门一甩,车内瞬间就暗了下来。方辞犹如受惊的困兽,激烈地挣扎起来,却被他从后面压住,反剪了双手。   “方戒北,你混蛋!”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无袖的高领薄毛衣,下边一条浅蓝色牛仔裤,修长的脖颈被领口裹着,露出美好的曲线,腰肢盈盈一堪一握。因为挣扎,一截白嫩光滑的细腰滑出了黑色的毛衣边摆。   方辞不用回头都知道自己这会儿狼狈成什么样,一头乱发下,小脸颊涨得通红,偏偏反抗不了。她狠狠地踢蹬着双腿:“方戒北,你变态!”   “这就变态了?你还没见过变态的呢。”他用卸下的武装带挑她的脸。   方辞“呸”了一声,狠狠一口咬上去,势要给他咬个大牙印。   方戒北一掌掴在她屁股上。   方辞的眼睛里马上盈满了一层水雾。疼,真他妈疼!   “热不热?”这会儿,方戒北的语气倒是平稳起来,似乎是哼笑了一声,隔着手套摸她的腰,“给你凉快凉快?”   “你敢?”方辞怒喝,近乎尖叫。   “我敢不敢,你不知道啊?”他直接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方辞,他什么都敢,这世上,还真没有方大公子不敢干的事儿。   先是撩开了她的衣摆,指尖在皮肤上游走,像是玩味般摸遍了她的背脊,任凭方辞怎么哭喊叫骂,他还是慢条斯理地继续着,又开始扒她的牛仔裤。   这裤子紧,还拴了皮带,没那么好剥。   方辞这下真的慌了,像是被捞到岸上的鱼,濒死之际,更加疯狂地挣扎起来。   “方戒北,你变态!你个大变态!”   方戒北也没真要剥了她,恫吓到了,收了手,只是还把她压在底下。   他弯下腰来,在她耳边问她:“现在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欠操?”   方辞不说话,把头埋到手臂里,一抽一抽地哭着,模样很可怜。   方戒北可一点儿都不同情她,还不都是自己作的。可看到她这副模样,又有些烦,从她身上下来,在胸前口袋里抽了配巾递给她:“别哭了。”   死丫头打小就不安分,就喜欢招别人,欺负不过就开始撒泼卖可怜。小时候跟隔壁的张妞吵架,明明是她先撩者贱,先抢了人家的冰淇淋,没打过就哭着喊着跑回家告状。那帮哥们儿还真信了她,成群结队上人家家门去给她找场子。   结果呢?   那脸打的——丢人。   这么多年,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方辞一骨碌爬起来,睨了那帕子一眼,狠狠打开。   谁稀罕!   作者有话要说:   ***   刺激啊! 第010章 故居   吉普车在路上疾驰。这地方都四环了,往前是道路维修,经过一个红绿灯口的时候,方戒北干脆直接猛打方向盘,车子一个大转弯,插入了左前方的车流,上了盘山公路。   方辞一个没坐稳,差点摔飞出去,整个人都扑在了他的膝盖上。   “发什么疯啊你?”她狠狠捶他的膝盖。   方戒北空出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脑袋。这个姿势,实在是太邪恶太淫靡了。方辞气坏了,恼恨地喊:“快给我放开!”   她一副又羞又恼又不能发作的模样,倒是逗乐了他。   方戒北语气闲适:“你也会不好意思啊?”   方辞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保持这个尴尬的姿势:“你放不放?”   他嘴角噙了一丝笑。   方辞恶狠狠地威胁:“信不信我咬断你的命根子?”   方戒北说:“咬啊,你又不是没咬过。”   方辞泄了气,不爽地又捶了他一下。想起自己的医馆,还有这会儿连住处都没有的窘境,心里就是一堵。   方戒北玩儿够了,放开了她。   方辞坐回去。   “你现在住哪儿?”他问她。   “你家!”她没好气。   方戒北盯着黑夜里模糊不清的路况,目不斜视地说:“那我往京山开了啊。”   “你敢?”   她瞪他的时候,他也抽空瞥了她一眼,无声地一嗤,收回了目光。那眼神意思是在告诉她——你看我敢不敢?   方辞那个气的,气了一瞬,又捕捉到他语气里的重点:“你住京山?你们警卫局不在总参那边的机关大院里吗?”   “宿舍是在那边。”   “那你干嘛要去京山?”要回也是回西郊吧?   “老爷子在那边,京山西南的干休所里,这段日子我空闲些,顺道过去看看。”   提起老爷子,方辞就没什么底气了,也不说话,闷在那儿。过了会儿,她似乎觉得这么坐着不舒服,脱了鞋子,双脚踩在了屁股底下的座椅边缘。   两相沉默了会儿。   方戒北问她:“你现在到底住哪儿?”   方辞气道:“没地方住!我的医馆被你们封了,我现在没地方去了,你开心了!”   她不闹腾的样子,挺可怜的,抱着膝盖,淹头搭脑地坐在那边,有几绺黑色的碎发遮住了眼睛,也闷闷的,不去拂。   方戒北伸手过去,想帮她揭开。   方辞警觉起来,一下子打开他的手:“干嘛呢你?这是盘山路,还开小差?一车两命呢,没责任心、公德心。”   方戒北气笑。   他是脑子有问题了才会觉得她可怜!   ——从小到大,只有小妖精折腾别人的份儿。   下了公路,他又问了一遍她住哪儿,方辞不愿意搭理她,方戒北干脆闭了嘴,把车开到了城东。方辞上大学的时候,放假的时候都会出来跟他玩,回宿舍就不方便了。大二的时候,方戒北就在学校附近买了个小平层。   两室一厅,两个人住刚刚好。   车停了,他招呼方辞下去。方辞如梦初醒,迟疑了会儿才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站在楼底下,方辞抬头望楼上看了一看,目光有些凝滞。   方戒北走到她身边:“上去吧。”   本来只是想和他顶两句,折腾来折腾去,方辞也觉得没了意思。她在包里翻了会儿,找出钥匙,在他前面上了楼。   这屋子钥匙就两把,一把在他这儿,一把在她手里。   屋子当年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米色和浅蓝色交织的条纹墙纸,蓝色纯色的窗帘,带点儿英式田园式的雕花桌椅。   方辞在门口熟练地踢掉了鞋子,一边往里走,一边甩另一只脚上的鞋。可甩了很多下都甩不掉,她烦躁地扔了手里的钥匙,一屁股坐到地上。   方戒北关好门,在她面前俯下身,给她解繁琐的扣子。   这么多年了,脾气半点儿不见好。   闹腾了一天,方辞也累了,打了个哈欠,睁着一双惺忪的眼睛瞅着他。   方戒北略略侧目,看向她,忍不住轻笑:“嘴巴再撅,可以挂三个油瓶了。”   方辞抬手去推他,推搡了两下,没推动,干脆作罢了,往后一倒,像摊烂泥似的就这么睡在了地板上。   方辞就是个懒骨头,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好在这屋子经常有人打扫,不然还不蹭她一身的灰。方戒北盯着她看了会儿,眼神示意她起来。可她直接把他当成了空气,滚了个圈真的睡起来。   方戒北忍无可忍,捞着她的腰把她横抱起来,抱到了卧室。   床很软,当初也是根据她的喜好买的,四周张了两层床幔,还有一圈米色的小花边。当初她要这么布置的时候,两人还大吵了一架。   方戒北觉得幼稚,而且他喜欢干净简单的。方辞不依不饶,偏偏就要这么搞。两人冷战了一个礼拜,回大院的时候,在东边的一条步行街上碰见了。   狭路相逢,避无可避。   身边人来人往,两个人互相望着对方,看着看着,忽然都笑了起来。这得是多幼稚多固执,才能为着这种小事吵上一个礼拜?   不见面的时候还犟着,真见了面,实在是憋不住了。   各自笑了会儿,朝对方走过去。走到近前,张开双臂,一个挂上去,一个把她狠狠揉到怀里。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埋在方辞的记忆深处里。回到故居,忽然如潮水般不断涌来,激得她脑壳儿疼。   然后,过去的种种在眼前消散,又回到了四年前那个婚礼上。万众瞩目,她跟个傻子似的在众人面前独站了两个小时,林林总总,成了内院里大家伙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凡说起方辞,就必得说起这件丢人现眼的事儿。   从那会儿开始,方辞,就等于“弃妇”。   她睁着眼睛,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看了很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儿,怎么就到这儿来了?   过了会儿,方辞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走到了客厅里。   厨房的隔门开着,没开灯,只亮了阳台上的一盏壁灯,远远地照到屋子的这一边,在地上打了一圈昏黄的光晕。   方戒北背对着她,约莫是在切西瓜。一块块,切得很齐整,切成一块块漂亮的半月形。   因为方辞以前就这件事也跟他较真过。   她说她喜欢这个形状,还专门给他做过训练。   从那以后,他就习惯这么切了,不这么切她就得跟他闹。   他是怕了她了,只好顺着她。   是的,只好。现在想起来,其实过去的很多事情,都是她在胡搅蛮缠,他才会跟她妥协。其实,他喜欢的应该是那种知情识趣、和他一样有文化有修养,能看懂他的书法、跟他一块儿干坐着对弈一整天也不觉得无聊的女孩子吧?   比如,童珂。   像她这种无理取闹的野丫头,虽然被迫接受了,那也是压在他肩上的负担。   老爷子重承诺,方戒北也重承诺,所以,从小就得照顾着她,她再无理取闹也得迁就着她。因为她姥姥确实有恩于方家,有恩于方老爷子。   所以,哪怕再不耐烦她,他也得忍着。   是这个理儿吧?   听到脚步声,方戒北转过身来,眼中露出讶异,咬了一口西瓜:“你不睡了?不是累了吗?”   隔着那么几米的距离,方辞就那么沉默地望着他,看得他放下了手里的西瓜:“怎么了?”   方戒北是最能洞察一个人内心的变化的,尤其是方辞。   她动动脚趾头,他就知道她要干什么。   所以,他丢了西瓜擦了手就过来了。   方辞垂着头,没应声。难得安静乖巧的模样,让他有些无措,过了一会儿,把手按在她的肩上。   方辞转身往门口走,却被他从后面牵住了手。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我想回家。”   “……”   她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语无伦次,换了句:“我去樊真那儿。我这段日子,都住在她那儿。”   “这么晚了,她肯定睡了。”方戒北把她拉回来,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去卧室。   她僵着没动。   他改而把她推到沙发里,弯腰问她:“吃东西吗?”   方辞摇头,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头。   方戒北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水,加了两片柠檬。端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窝在沙发一角看起了电视,两只脚,很秀气地搭在深蓝色的布艺沙发里,不时翘动一下脚尖。   方辞的脚很漂亮,和以前一样,不涂那些乱七八糟的指甲油,可甲面看着还是很干净,白皙无暇,脚腕纤弱,弧度美好。   他去卧室抱了床薄被,弯腰给她掖上。   方辞却嫌他碍了自己的视线,不耐烦地推他:“我看电视呢!”   他只好伏低了,又把她两只脚掖到被子里。   一摸才知道,她的脚是真的冷,大夏天还冰冷透底,像是握着两块冰。方戒北握着她的脚沉默了会儿,问她:“你在外面,是不是老光着脚踩地板?”   她以前就这样,明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是不爱穿拖鞋,夏天冬天都一样。家里会打暖气,再不济还有地暖,可她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哪里有这么周到?   她又是个懒惰的,图一时方便,根本不会去找双拖鞋来穿。   方辞不习惯脚这么被他握着,挣了挣:“干嘛啊你?松开!”   方戒北问她:“你先回答我,你在外面,是不是都光脚踩地板?”   “关你什么事啊?”她还来脾气了。   方戒北是真不想和她计较,可她也实在太不讲究。这么捂了会儿,脚才稍微暖了点。他松了手,又掖了掖被子,靠着沙发在地板上坐下。   电视里播的是新闻联播,讲到过两天演习的事儿。不过这会儿只有预演,还有一些注意事项和参会人员的报道。   方辞对这些没有兴趣,但还是多看了会儿,直到放完,才抓起遥控换台。   窗外灯火阑珊。她看了看表,才知道已经很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初一扔了10个地雷、2个手榴弹 第011章 如是我闻   窝在沙发里看了会儿电视,频道换了一个又一个,无非是为了掩饰心底里那点儿不安和焦躁罢了。再佯装镇定,表情再漠然,心里还是滚着一锅热油,让人不上不下瘆得慌。   方辞丢了遥控,拉起被子盖住了脸。   方戒北在一旁问她:“困了?”   方辞把被子揭开:“看到你,我就一点困意都没了。”   方戒北了然地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很善解人意地替她说:“想揍我。”   方辞笑眯眯,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他下一句就来了:“——可惜打不过。”   方辞一口气憋在了喉咙里。   看到她吃瘪,他就笑了,往后一靠,侧过脸来望着她,眉宇舒扬,又补了一刀:“打不过又想打,纠结来纠结去,瘆得慌。”   方辞:“……”   丫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吧!   她一脸便秘的表情让他失笑,方戒北起身,俯身按住了她还扒拉着遥控不放的手,想要把这东西拿过来。   方辞连忙紧紧攥住,警惕地瞅着他:“嘛呢?”   “都大半夜了,你还想看到天亮啊?”   她就爱跟他唱反调:“我偏要看呢。”   方戒北说:“把手松开。”   方辞摇头:“我就要看,看到明天早上。”   “真不给?”   方辞认真点头:“不给。”   她仰着头,他低着头,两个人的目光在这狭窄的地方交接,就这么对着看了很久。方戒北点了点头:“好,你不给。”   下一秒就按住她的肩膀,单手抵着压到沙发里,另一只手去夺那遥控。   方辞敏捷地翻了个身,连人带遥控紧紧地裹到被子里,一直缩到沙发的最里面。   方戒北也恼了,抓了一个被角就给它掀开。方辞整个人,就这么暴露在他的视线里,像只煮熟的虾子似的弓着身子,紧紧缩在沙发里面。   他长臂一伸就按住了沙发靠背,在头顶跟她商量:“真最后一次机会了,你交不交出来?”   方辞就是不给。   她这个人,说白了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哪怕自己不好过,也不让你好过。   方戒北也懒得跟她废话,提着她的衣领子就给拽了出来,单手揽着她腰,空出一手一把夺过了那遥控。   方辞落败,挫败地滚在沙发里,心情郁结。   方戒北把电视机关了,用被子裹了她去了卧室。这一次,没给她挣扎的机会,把人扔床上,房门一关,窗帘一落,他就站在床头对她说:“我看着你睡,直到你睡着为止。”   方辞:“……”   ……   第二天醒来,方辞的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   方戒北一早就走了,桌上给她留了早饭,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简单的几个字:有事,等我回来。   真当她是静待他临幸的宠妃啊?他这脑子是不是吹了四年风沙吹傻了?   方辞抓起那纸就揉成了团,不屑地扔进了垃圾桶里。   其实,方戒北是真的有事,这会儿正赶在前往京西干休所的路上。   ……   看完方进之后,叶培林一行人又赶着去照料方老爷子了。   自从生了病以后,方修贤就搬去了京山西南的一处别馆。这儿背靠山麓,冬暖夏凉,因为地理特殊,在半山腰形成了一处天然的温泉,内中花团锦簇,一年四季气候如春,很适合老人家疗养。   民国时,这儿是东北某位巡阅使得力干将的行辕,到了八十年代初,改成了对英友好使馆,后来使馆改迁,这地方风水好,荒废了又可惜,就改成了如今的干休所。   在山脚下作了相应登记后,一行人按照规矩,弃车换了岗哨那边的专车,开了十几分钟,终于到了馆内。   这是坐北朝南、带庭院的建筑群。接待他们的是个中/校,脸黝黑黝黑的,笑起来很实诚,带着他们绕过假山游廊,又穿过两个花厅,到了东南角的一座二层洋楼前。   “老首长就在上面,几位上去吧。”   叶培林连忙道谢,跟着一个老阿姨上了楼。   二楼四壁的门窗都敞开着,没开空调却感觉到一阵阴凉和舒爽。方老爷子还是没什么精神气,恹恹地靠在榻上。   有个背影高瘦挺拔的年轻人蹲跪在榻前给他换拖鞋,起身时见了他们,微微点了点头。   叶培林认出这个人就是那日在司令部大院里见了一面的方首长的小儿子,也对他笑了笑:“老首长的身体怎么样?”   方戒北说:“已经好多了。”   叶培林过去给方修贤把了脉,问了一堆话,弄得老爷子烦不胜烦。   叶培林也不生气,和方戒北一起到了屋外。   “还是吃不下饭,晚上怎么也睡不着?”   方戒北点头:“已经开始服用镇定类的药物了,可是收效甚微。”   叶培林忙道:“千万不能使用镇定药物!这样,虽然可以解一时燃眉之急,但是老人家毕竟年岁大了,这种药物太伤身,对他的身体不好。而且,长久服用会产生抗药性,那时候,真是药石无灵了。”   “教授可有什么办法?”   叶培林沉默了会儿。这个病,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方老爷子这个病,直白点说,就是心病。   想了想,他说:“保持屋里的阴凉清爽,切记不要开空调,另外,多给他喝绿豆汤之类的清热降火的食物,多听音乐,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老爷子这个病,多少还是自己整出来的,说明白点,那就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啊。对了,他有什么特别内疚和挂念的人吗?”   方戒北沉默下来。过了会儿,他语调沉稳:“我会尽力的。”   叶培林回头。这个年轻人阴影里一张俊极无俦的面孔让尽管阅人无数的他都感到惊叹,上帝的偏心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与同龄人所不同的气度,斯文却不失英气,桀骜却又谦逊,还有眉宇间自然流露的那一份难能可贵的沉稳与智慧。   再看他那几个徒孙,浮躁又蠢笨,眉毛一挑他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还总是自以为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两相对比,他看这个年轻人就更加顺眼了。   后来,方戒北在西院的敞轩里给他煮了一壶茶。   两人聊了聊家常,渐渐话题广阔起来,从时政时事聊到各地的风土人情和感悟,有交流,也多有驳论。   叶教授自诩学识渊博,也不得不赞叹这个年轻人的见地与他不相伯仲,甚至还在他之上。就如渊海,难以探测他的深浅。   渐渐的,他的眼睛越来越亮,深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   离开的时候,他佯装无意地问了老阿姨关于这位方首长小儿子的事情,得知这位小公子从小就爱读书,头脑灵活,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大学读的是导弹研究的相关专业,后来却因为一些事情,调去西北当了兵,回来后在仪仗队走过几场演习,现在调回了总参中警局。   叶培林以前没有见过这样的年轻人,文武双全,性情和经历也颇对他胃口,不由大感惊奇。   之后他回了昔年在燕京东城的故居,逢人就说,方家那位小儿子,是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在他平生遇到过的小辈里,没有人能与之相比。   ……   方辞实在不想待在那个屋子里等方戒北回来,想来想去,还是厚着脸皮给樊真打了电话,又赖去了她那儿。   “你那个医馆,打算怎么办?”樊真问她。   方辞提起这个事儿就心烦:“我怎么知道?再说吧。”   樊真见她可怜,心有不忍,摸摸她的脑袋说:“别气,别气,晚上带你出去玩玩吧。瞧瞧你,这几天都瘦了。你只要不乱花钱,我养上一年半载还是没问题的。”   方辞回头抱住了她,像只树袋熊似的蹭在她身上。   “靠,你别乱蹭好不!”   作者有话要说:   ***   方老爷子:想看孙媳妇儿~   方戒北:您先吃药。   方老爷子:不吃,找不回孙媳妇儿,你就给我滚。   方戒北:……   **   下章放男二~ 第012章 徐阳   虽然吃的住的都有樊真顶着,可樊真说到底只是一个二三线小艺人,性子还倔,毕业后就没跟家里要一分钱。方辞真不忍心白花这妞的钱,想来想去,过两日就去找了个兼职。   打给老朋友实在太丢人了,想来想去,她还是联系了以前在燕京大的导师。   彼时杨教授正在办公室里办公,听到她的电话就接了起来。   方辞说明了来意,脸一阵火烧火燎。   杨教授笑起来,和蔼地说:“我这边正缺一个中草药课程的讲师,你要不嫌弃,就过来帮衬一把。”   方辞千恩万谢,隔日就背着包包屁颠颠过去了。   她今天还特地拾掇了一下,换了件宝蓝色V领的撞色针织衫,下边搭了条阔腿裤。   开车到燕京大医学院的时候,车在校区里兜了一圈都没找到停车的地方。方辞有些懊恼,兜来兜去折腾了十几分钟,终于在11号楼东南角的槐树底下找到了一个好位置。她心情激动,连忙打转方向盘往那边扭。   就在她即将逼近这绝佳的停车位时,一辆银色的奥迪从斜刺里冲出来,先她一步,在她面前划了一个半圆形的大圈,笔直插进了那位置。   方辞在原地愣了两秒,怒火中烧,猛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大步过去,就在那厮的车窗上拍起来。   “出来!你这人有没有公德心啊,懂不懂先来后到的道理?我跟你说……”   车窗没开,车门开了,下来个穿浅绿色军衬的青年,高大清俊,手里还夹着一份文件,对她扬眉一笑。一张俊美斯文的脸,鼻梁上驾着副窄边眼镜。   方辞一下子就哑声了,隔了好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老徐……”   徐阳饶有兴致地打量她:“还以为你要打我呢。”   方辞“呸”了一声:“殴打现役军/官,我找死啊?”   过了会儿,她后知后觉地又想起来,脸色又沉了:“你抢我车位是几个意思啊?你知道我兜了一上午才找着这么一个地方吗?你个败类!”她抡起拳头就打他肩上。   被她实打实在肩上捶了两下,徐阳苦笑,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好脾气道:“我这是公办,有急事儿,停远了不方便。而且,我刚刚也没瞧见你啊。方大小姐,您就担待一点吧。”   方辞不依不饶:“方便了你,我怎么办?”   徐阳抬手往南边一指:“绕过那地片绿化带就是体育馆了,后边是个废弃的篮球场,那边可以停。”   “是不是真的啊?”方辞狐疑地望向他。   徐阳无奈,摊开手掌,食指勾一勾。   方辞会意,从善如流地把车钥匙递到他掌心。   她手过来的时候,他还故意抓了一下,笑得有那么几分不怀好意,靡靡一笑:“挺滑的。”   “找死啊你!”方辞作势抬脚要踢他。   徐阳拿起车钥匙跳上了车,利落地把她的小车子往南边开去了。方辞倒个半个小时都不一定停好的车,他几分钟就给搞定了。   回来后,把车钥匙递给她:“你来这儿干嘛?复读?”   “呸!”方辞啐了他一声,“我是特聘的讲师!”临时的。   徐阳笑着点点头,一面往楼里走一面跟她说:“在这儿等我会儿,我去去就下来。”   “只等你五分钟哦。”   徐阳是打小一块儿在大院里长大的,方戒北也认识,关系很好,之前奉命一直在国外一所知名军校研究交流军备军械,前几年才调回来,在装备部做了几年的工程师助理,刚刚扶正了,调去了装备部下面的一个研究所,挂在陆工大下面,手里带着几个国防研究生。   他这人看着儒雅,骨子里却是个很玩得开的,跟方辞更是臭味相投。方戒北不屑于去玩的,不屑于陪她去玩的,他都会陪她去疯。   只是一会儿工夫,徐阳就下来了:“走,带你兜风去。”   好久没见了,方辞也有很多话要和他说,闻言也不忸怩,三两步爬上了副驾驶座。   等她上去,徐阳给她关好门,绕到了另一边。   车子发动,出了校园,很快就汇入了车流。跟方戒北一样,这人喜欢开快车,车技也是很稳当的。他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辞说:“就这两天。”   “回过院里了?”   “还没。”   “为什么不回去啊?还跟小北赌气呢?”   “别提那个王八蛋!”   她说得咬牙切齿,徐阳都笑了,回头揉了一下她的脑袋,语气挺无可奈何的:“小北总说你三岁半,我看哪,这话贴切得很。”   他语气里那点儿宠溺,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方戒北摸她头的时候,还遮掩点,至少嘴上不说,徐阳这厮是彻彻底底地表露出来,就差没说“宝宝你今年成年了没”?   方辞说:“别来惹我啊,我最近心情很不好。”   “怎么回事儿啊?”   “我那医馆,樊真跟你说过的吧?”   “当然。”要不是他,她那医馆能那么轻易就给盘下来?当然,这些话他也懒得跟她提,说了,显得他狭恩图报似的。徐阳看着温和,骨子里也是很傲的,这种事儿,不屑干。   那会儿她一个人在国外,群里也不冒泡,私信也不回,他是真担心。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脾气又对他胃口,小时候磕了碰了他都得心疼老半天,一个人闷声不响去了外边,哪里能放心了?   而且她又是这急三火四的脾气,不懂得圆滑做人,指不定一出去就要挨人揍。   刚刚知道她走的时候,他是真气啊,要不是还在基地里做一个重要研究,真恨不得飞出去把她给抓回来,狠狠揍上一顿。他给她打了两个电话,结果这小妞看都不看,直接给按了。徐阳都快气死了,那几天跟樊真私底下骂她,害得方辞在柏林连连打喷嚏,睡觉都不敢合眼。   方辞知道自己理亏,但是,她确实不敢接电话。她怕,她那时候是真怕,怕自己一接就想起来婚礼上的狼狈,还有被人评头论足的羞耻。她只想离那些事儿远一点,离那些熟人远一点,让自己学会忘却。   后来,徐阳似乎也懂了,不再打她的电话,可心底里到底还是有个疙瘩。   爱之深恨之切,要不是出于担心,他会给一个女人接连不断打电话?女朋友都没这待遇。   方辞想起什么,问道:“你跟那个女博士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啊?”   徐阳轻轻地嗤了一声:“早掰了。”   “掰了?”方辞有点不可置信。   徐阳的语气有点儿轻蔑:“给点儿颜色就开染坊,人五人六的,对她好的时候,可这劲儿作,真受不了。”   方辞说:“您也宽容一点儿,女孩子哪有不作的?”说这话的时候,她是真心虚啊,不由缩了缩脖子。   徐阳也察觉到了,哑然失笑,回头冲她挑眉:“您这是自我代入啊?这话明显有失偏颇,脱离了社会主义正常价值观。”   方辞好面子,捶了他一下:“开你的车。”   耳边是徐阳清朗的笑声。   方戒北、徐阳、唐宇、展航、赵熙,这五人在方辞的印象里是最深刻的,也是伴随着她年少时的时光一路走来的四个至关重要的人。   展航后来跟他们掰了,跟童珂那一伙儿走到了一起,这事儿暂且不提。唐宇跟邹洵差不多的性子,可方辞跟他亲近不起来,因为这厮是个实打实的花花公子,成绩稀烂,方辞从小就跟他玩不到一处。   方辞这人吧,虽然功课只是中上,但是极其好面子,而且追求完美,还就喜欢成绩好体育好又自信的男孩子,她打心底里就不大瞧得起不务正业的唐宇。   这厮大学的时候,一个月能换三个女朋友,忒不着调。   他还有处女情结和严重的直男癌。   徐阳不像方戒北那样高冷,人挺健谈,也温和,跟她挺合拍的,而且,他这人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陋习。女博士是他这些年交的第二个女朋友,他大学时交的第一个女朋友还是她牵的线呢,是她隔壁系的,跟她参加同一个社团,叫李璐,学医学材料研究的。   那时候,方辞上大一,他已经大四了,是个一杠两星的国防生,就等毕业深造再分配了。一般人那会儿已经不给分配了,他的成绩是百里挑一的,不光专业知识强,且头脑灵活,很会做人,跟领导和导师的关系都很融洽,个个都争着帮他推荐。   他有时间就来看她。   方辞当时同一个宿舍的室友都以为他是她男朋友,在宿舍楼底下就聊起来。有一次被方戒北撞见了,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方辞连忙给他解释,说是徐阳,没有别人。   当时,方戒北的表情是怎么样的?   方辞不觉陷入了思索。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 第013章 哥们儿   方辞刚上大一的时候,正值九月,暑热还没有退去。方戒北在参加一个野外作训,就让徐阳来送她,一路大包小包送她到宿舍楼底下。   他身上还穿着那身军装,而且小伙子斯文有礼,教养良好,没有半点儿匪气,宿管阿姨很客气,只扫了一眼就让他进去了。   宿舍是四人间的,其中三个床位已经满了,方辞也不挑,就准备在最外面靠窗口那个地方躺下。   徐阳却跟靠门口那个长发女生攀谈起来,聊着聊着,就开始打苦情牌,说他这个妹子身体不好,不能吹风,而且有恐高症。   那妹子心软,人也大方,就和方辞换了。   方辞就和一个叫程欢的南方妹子面对面住了,最里面的床位,靠东边的就是明芳,此刻正躺在床上看书,看到她善意地笑了笑。   方辞把目光移到西边,也就是靠厕所的那个床位。   是空的。   这时,厕所门从里面打开,出来一个熟人。   “周宜雨?”方辞有些讶然。   长发女生看到她,也是愣了一愣,看到她身边站着的徐阳时,脚步都停了一下。周宜雨是李嫂的女儿,小时候在燕京这边上中学,寄居在方家的配楼里,不过话不多,方辞跟她见过几次,但不熟。徐阳偶来来找她和方戒北时也见过她,出于礼貌,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周宜雨表现地很冷淡,问了声好就坐回去了。   三个室友,一个熟人,两个陌生人,初次见面还算融洽。   方辞舒了口气,回头和徐阳一块儿去食堂吃饭,他叮咛了她很多事情,方辞都一一记下,实在受不了了才把他打发走。   后来樊真来找她,无意中提起,他那天是要上课的,打了假才来送她,方辞心里就有些内疚。   樊真还打趣她:“徐大少也不错啊,不比方戒北差,而且他会让着你,至少不会跟你吵架,可以考虑考虑。”   方辞一口水喷出来,差点喷了她满脸。她一边抽纸巾擦脸,一边嫌弃地说:“徐阳?拜托,那跟我自攻自受有什么区别?他是我哥们儿。”   这次轮到樊真喷水了。   徐阳对她好,但跟樊真想的那种不一样。樊真从小喜欢看偶像剧,尤其爱那种脑残玛丽苏小说,最喜欢的就是俩兄弟抢一个女人的修罗场剧情,爱幻想,爱脑补。   方辞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他对她是友情还是爱情,她自己不知道啊?一个个都当她傻。   她也没多想,徐阳放假了照旧来看她,给她带点儿东西,有时候是他自己要带给她的,有时候是樊真让他帮着带的,林林总总,每次都能堆满她的柜子。   程欢几人就这么误会了,经常拿这个打趣她。方辞跟她们解释,那是哥们儿,发小,她们还不信,说她是不好意思呢。   那个礼拜六,一堆人又说说笑笑从教学楼回来。方辞还要打水,把她们送上楼后,折返回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楼底下的方戒北。   他风尘仆仆的,身上还穿着作训的迷彩服,面无表情地瞧着她。   方辞心里一突,连忙过去解释:“别听她们瞎说,是徐阳呢,没别人。”   方戒北沉默了会儿,问她:“他经常来看你啊?”   方辞神经大条,还真认真想了想,掰指头数给他听:“也没经常吧,上个月初一,这个月月初,上个礼拜六……”   方戒北一句话都没说。但是方辞知道,他准是生气了。   方辞觉得,他这气生得挺莫名其妙的。但是,她也不想为了这种事情跟他怄气,回头找来了徐阳,在电话里跟他说,她要见他。   他挺惊喜,也挺意外:“成,你说个地点。”   方辞报了海淀三环的一家酒吧。   两人见了面,她就把这件事和他说了。徐阳原本春风满面的脸,听了她的话,笑容淡了下来,低头摇酒杯里的冰块。   半晌,他问她:“到底什么事儿,你直说吧。”   这世上不止一个方戒北了解她,方小妞脑筋粗,人直率,藏不住事儿,有什么都写在脸上。徐阳也是个人精,她尾巴一翘就知道她要干什么。   方辞眉开眼笑,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我觉得吧,方戒北在这件事上太不着调了,怎么连你的醋都吃呢?我回头肯定好好教育他,这种思想太有问题太离谱了,什么跟什么嘛……”   她说了老大一通冗长的普遍,自以为是地打着草稿。   徐阳冷眼旁观,拄着头瞅着她,她说一句,他就点点头附和一下,就当看戏了。她有时候装腔作势自以为聪明的表演,还挺可爱的。   直到她说出最后的话:“不过咱们到底是多年发小,为了这种无厘头的事儿闹翻了不好,说出去也丢人啊。你说是不?正好,隔壁系的系花挺喜欢你的,对了,上次你送我去实验楼的时候撞到的那个长头发女孩,漂亮吧?她托我和周宜雨做媒,我想了想,这事儿还是先告诉你,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不过,我觉得吧,这姑娘是真不错啊……”   在她苦口婆心的劝道下,徐阳应了,跟李璐在一起了。   谈了恋爱的人就是不一样,没那么多空闲时间了,之后他就很少来找她了。方辞和方戒北的关系也缓和下来。   大家伙儿,又变成了以前那样。   ……   “去哪儿?”方辞路上问他。   徐阳说:“老地方。”   路上也就半个小时不到的车程,他把车停好后就招呼她下去了。   夜色已经黑了,这地方还是在海淀,三环外的一条步行街。也不知道他怎么把车开进来的,保安也让?不过很快,方辞就打消了这种疑虑。   这世上,没有打不破的规矩,只在于那个人是不是够资格来打破。   跳下车后,方辞在这条小道上四处看了看,才认出这是个熟地方。   以前在燕京航空大学东校区的后街,毗邻茂林大厦,是个挺有小资情调的地方,后来航空大搬了,中环改建,这地方倒清幽起来。人流量少了,中等乃至抵挡的铺肆就开不下去,纷纷搬走了,能在这儿消遣蹉跎的,都是不缺钱的主儿,看上的都是这一份情调,这一份偏安一隅的难得幽静。   毕竟,在这寸土寸金、熙熙攘攘的四九城,有几个地方能这么清净?   后来,这条无名街就渐渐演变成了如今这样。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来的都是熟人,都是这个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还都是清一色他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   这儿除了的吃的喝的,最不缺的就是酒吧会所。   方辞以前也跟方戒北、徐阳他们来过几次,自然驾轻就熟。看到前面熟悉的店门和招牌,她就嗨起来了。   徐阳拦住她,把她按在了车门上。   方辞不满意了:“干嘛?带我来不是来玩的吗?”   徐阳握住她的肩膀,笑着跟她求个保证:“老规矩,约法三章。”   方辞扁扁嘴,不吭声。   徐阳笑着,竖起食指:“一,不准跟陌生人喝酒。”   方辞勉为其难地点头。   徐阳说:“二,不准跟陌生男人搭讪,故意撩骚人家。”   方辞不干了:“喂喂喂,什么叫故意撩骚人家啊?我什么时候撩骚了?”   “OK,那我换个说法。”徐阳说,“不准到处放电。”   方辞说:“这么担心,你别带我出来玩儿啊?”她笑得没心没肺,徐阳笑得无奈。这约法三章,也就是一个警示作用,让她稍微收敛点,哪能真束缚住她?方大小姐是能被束缚住的吗?   方辞还睨了他一眼,有些不满地嘟哝:“你什么时候也跟方戒北一样假正经了?”   方戒北最不喜欢这种地方,尤其是热闹人多的地方。   方辞却正好相反,太喜欢这种灯红酒绿的声色场所了,以前,她还跟徐阳、樊真几个去过Gay吧和Les吧,方戒北知道后,狠狠教训了她一顿。她嘴里答应了,还是死性不改,喜欢到处浪。他知道管不住她,老关着她她还不高兴,私底下拜托了几个同样喜欢玩的哥们姐们帮着照顾她一点,每次出门都要跟他打报告。   方辞就说他死板,叫他“小老头”。   “那三呢?”方辞迫不及待要去玩了,问他。   徐阳说:“不准离开我的视线十米之外。”   “成,全都答应你。”   徐阳这才松开她,往里面走:“那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   下章把楠竹也放出来溜溜~ 第014章 发小   嘴里答应地好好的,可一进了这种声色场所,方辞整个人都快飞起来了,蹦蹦跳跳好不快活,甭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熟悉还是不熟悉的,都笑眯眯跟人家搭讪。   要不都是圈子里的人,来来往往都认识,徐阳还真担心呢。   不过来都来了,他也不好给她没脸,只是笑着站在她后面看着,只好不太过分,都随她去,完全放养政策。她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一入人海,跟只花蝴蝶似的到处招蜂引蝶,长的好看的,甭管男的女的都要调戏一番。   这不,在过道里撞上了熟人,已经开始攀谈起来了。   “老赵,好长时间不见你了,在哪儿玩儿呢?”   赵熙是个工程师,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从实验室出来,身上还穿着白褂子。   看到方辞,他就回头跟身边那女伴含笑说了两句,拍了拍人家肩膀:“乖,一会儿回头找你。”   “你说过今晚要陪我的!”那女的还狠狠瞪了方辞一眼,把方辞看得发毛。   都三十多的女人了,虽然保养地不错,穿衣品味和皮肤状态都跟二十几的小姑娘不一样了。方辞以前就知道她这帮发小在她面前挺正人君子的,私底下可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可她真是想不到,需要居然喜欢这样的。   这也太“熟”了吧。   方辞感觉自己已经要笑场了。   好不容易把这姐们打发走了,赵熙脱下褂子,扔给身后的助理,回头和方辞说笑:“别理她。真是受不了,我都快被这女人烦死了,没见过这么缠人的。”   方辞跟着他下台阶,嘴里侃他:“吃干抹净就觉得人家烦了?还没上手的时候,占便宜的时候,那可是满嘴的‘心肝儿宝贝儿’啊。徐工,您这道貌岸然两面三刀的模样,不觉得拉低了整体工程师的档次吗?”   “不跟你吵,不跟你吵,从小就没赢过。我口才不好,你可别欺负我了。”方辞一米六出头,她这个圈子里的一帮发小,但凡是个男的,没有一米八以上都不好意思出来溜。赵熙别看清清瘦瘦的,也是个一米八四的大高个,跟她说话得低下头。   方辞也知道他们这些家伙私底下的一些陋习,表面上看上去人模人样的人,指不定私底下是个什么样儿的。   远的不说,赵熙他哥就是个典型的案例,外面人看着夫妻和睦,事业顺遂,实际上,夫妻俩各过各的,还都有情人,可偏偏还能相处融洽。两人都是事业上的强人,互相关怀,各有各的冲劲,出了事儿还能互相帮衬,有时也睡一块儿,可过两天没准就找别的床去了。   这种畸形又和谐的关系,方辞是不懂的。   赵熙是个搞医学材料分析研究的,现在还单独管一个实验室,有时也跟他们医学院有交流往来。前段日子,方辞还听学生说,有个顶好看的副研究员过来讲座,跟他们老师一块儿探讨一种适用于临川医学的新型材料,叫赵熙。   那帮小女生把他吹得天上地下,说他有风度,还很矜持儒雅,很多小女生送上门去人家都不睬。方辞就在心里冷笑,这厮哪里是不好女色,他是偏爱比他大几岁的□□。   聊着聊着,两人就走下了台阶。   赵熙无意间提起:“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吧?你跟方戒北现在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   “就那样是哪样啊?”赵熙嗤笑,一双桃花眼扫过来,有几分揶揄,也有那么几分浪荡,哪里有平日的正经模样。   方辞白他:“连我都敢开涮了?”   见她生气,赵熙连忙追上来赔笑脸:“开玩笑开玩笑,别当真啊。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了,哥哥这不关心你吗?”   方辞回了他一句“呵呵”。   赵熙笑笑说:“你不回来,我跟大宇他们都要无聊死了。展航这个臭小子,嗨,咱们哥几个不跟他计较,他还来性子了,非要跟童珂他们搅和在一起。这都多久了,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路上打个招呼,还他妈的当没看见。方戒北就是个闷葫芦,找他出来玩跟要他命一样,徐阳这厮当了官以后也开始摆架子假正经了。”   “赵工,注意一下你的形象。”方辞善意地指了指右前方。赵熙侧过去一看,正对抱着肩膀施施然看着他的徐阳。   背后编排人,还被人当场抓包,饶是赵熙厚脸皮,也有些讪讪的,隔着人群和徐阳打了个招呼就快速垂下了头。   赵熙轻嗽一声,道:“口误口误。”又笑着和她说,“我也就和你说说,平时在实验室,在学生面前,我从来不爆粗口的。”   方辞无语。不过,这一点她倒是信的,他带着几个硕士生和博士生,都是从海淀这一带的几个高校选出来的,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这厮为人师表,平日好面子,还是要点脸的。他也就在他们这帮发小面前暴露一下本来面目,得瑟得瑟。   这么算起来,方戒北这帮发小,还真没一个凡人。在她认识的人里,赵熙算是最早拿到硕博学位最高进研究院的。   人家努力个几十年,也就到他二三十多岁的起点。   人跟人,真是不能比的。   诚然有他家里的关系和人脉,大部分靠的还是他自己的本事。他还出访过别国,担任过几个医学材料机构的咨询顾问。   方辞有时候觉得他这人挺玄幻的,私底下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人,工作起来,比谁都认真,比谁都厉害。   他有很多方面,跟方戒北、跟徐阳都挺像的。不过,他和徐阳都比方戒北玩得开。方戒北就不会跟她一块儿划拳唱曲儿,洋相百出了还乐呵呵呢。   两人闲谈的功夫,已经穿过了人流,上了台阶,到了徐阳面前。   这地方在靠角落的位置,高于舞池,比别的角落清幽,旁边有一盆绿色的植物挡住了过道里的视线。   方辞问徐阳:“怎么不要个包间呢?”   徐阳托着腮,莞尔一笑:“那多没意思啊,要的就是这份热闹,这份情趣。一会儿我请你跳舞好不好?好久没跟你比舞了。你还记得不?小时候咱俩去街头跳舞,联手得了个第一名。”   “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想到那件事,方辞也激动起来。   徐阳食指扣扣桌面,示意他们坐下来。赵熙和方辞很给面子,在他对面坐了。徐阳又问方辞喝什么。   她说老样子。   徐阳抬抬手,把侍者招过来,吩咐了几句,回头又跟她:“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喝冰了。”   方辞有点悻悻的。   徐阳知道她性子,忙又安抚:“跳完舞,带你去溜冰。”论玩儿,这圈子里有几个不是行家?看着斯文的徐阳,这方面也是个高手。   方辞雀跃起来:“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徐阳和她对了对拇指,又笑哈哈地拉了勾。   赵熙在旁边笑他们:“瞧瞧你俩这黏糊劲儿,在一起得了。”   方辞白他:“我跟老徐谁跟谁啊?在一起?那跟搞基有什么区别!半夜都会吓醒的好不?”   赵熙无奈苦笑。这丫头还真什么都敢说。   徐阳低头搅动酒杯里的冰块,也是笑而不语。   他的目光穿过人海,在不远处定了一定,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一块儿出来的方戒北和唐宇,也看到他了。   ……   “这你还能忍啊?”方戒北在舞池边坐的时候,唐宇就过来了,位置还没坐下,眼睛就穿过人海成功捕捉到了目标,指了指对面桌上的两男一女。   方戒北看着似乎有些无聊,手指在桌上敲着电码,神情漠然,没说话。   唐宇嘴里又啧啧了两声,跟路过的侍者要了杯青柠汁,在方戒北身边坐了:“老徐这厮贼心不死啊,还盯着小辞呢?这丫头也忒单蠢,瞧不出来老徐对她这股劲啊?借着称兄道弟吃豆腐,不地道啊。”   方戒北轻蔑地扯了扯嘴角,抬手招来服务生,要了杯烈酒。   他低头摇晃杯里的碎冰块,心道,她哪里是瞧不出来,她是不相信。可这帮圈里的发小,个个是人精,个个看着都家世显赫功成名就,哪个不是被捧着惯着拥着护着的?会对哪个女的真的上心了?   事业上是成功,可感情生活,也个个都不着边际。徐阳这样的人,是上帝造人时用了作弊器,怎么会缺女人?   她挺有自知之明的,不像有些女的,自视过高,爱自作多情。   她这“情”啊,倒是作的少了点。   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方戒北看得明白,唐宇、展航、赵熙这些人,也都摸得门儿清。   就这个傻子还被蒙在鼓里。就因为她太蠢了,方戒北有时候说都懒得说她。   唐宇敲敲桌子,忧虑地说:“小北,别说我没提醒你,徐阳这厮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啊呸,那就是个衣冠禽兽。别看现在对小辞彬彬有礼挺照顾的,指不定哪天就兽性大发趁你不在把她给办了。你跟小辞现在关系又这么僵,他真有可能趁虚而入啊。”   方戒北不说话。   唐宇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跟你是哥们儿才和你说这些体己话,有些事情,要防患于未然,不然,真弄出什么,都不好收场。大家都是哥们儿,我夹在中间也难做的。”   方戒北说:“这些话,你该跟徐阳说。我知道,这些年,他明里暗里都跟我较着劲儿。”是兄弟,但也是对手。家世相当,年龄相当,相貌工作什么也都不差,徐阳只是外表谦和,骨子里,也是个从不肯服输的。他能走到这个地步,和他这种“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得第一”的性情也有很大关系。   其实,方戒北也不是很清楚,他究竟还是对方辞有那么一份情,还是把方辞视作他们这些年较劲比试的战利品。   他们俩一文一武,本质上就存在着分歧。   何况,这中间还夹了一个方辞。   徐阳这么自视甚高的人,那些年付出了那么多,却在方戒北这儿折了。那样一场惨痛的滑铁卢,还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他能咽得下这口气?   那就不是徐阳了。   就因为打小一块儿长大,从小就争强好胜,互相攀比较劲,方戒北对这个亦敌亦友、亦兄亦悖的发小,才这么了解。   思考的功夫,那边,方辞和徐阳又开始说笑了。隔得太远,他看不清,只看到他们嘻嘻哈哈乐不可支,手指勾着手指,似乎在玩什么幼稚的游戏。   瞧瞧这默契的——方戒北在心底里冷笑。不过,以他的脾性和修养,也不会过去当面打断他们。这种事儿,他做不出来。   徐阳也深知这一点,和方辞说话的功夫,眼角的余光不忘瞥向他,和他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   情敌见面,不撕个逼总觉得有点遗憾呢~【微笑】 第015章 套路   徐阳虽然也是这边西郊的部队大院的,家里人以文职居多,不是参谋就是什么军备军械研究所的什么主任,所以说话做事都挺文气,但要是打开了话茬,也是个挺贫挺幽默的人。   当然,还得看是什么人。   跟旁人他还聊不起来,跟方辞凑一起块儿就特别能聊。   方辞也喜欢和他聊,既不像展航那样的朝天椒臭脾气,也不像邹洵那样头脑简单,更有别于方戒北这种闷葫芦,聊着聊着就让人舒心。   加上两人学术研究上有共同点,越聊越投机,说着说着就嗨起来,把身边的人都给忽略了。   赵熙不满了,食指扣在桌面上:“当我们是隐形人啊?”   方辞说:“要不你先去跳个舞?我跟老徐还有话要说。”说完就回头,继续和徐阳说笑了,两人姿态亲昵,还越玩越过分。   她也真是有够没心没肺的——赵熙苦笑。   唐宇都不敢回头看方戒北的脸色。过了会儿,方戒北拿了钥匙圈,转身就走入了人群里。   唐宇顿时也不想呆了,看看一脸笑容的徐阳,再看看一脸莫名的方辞,真想掰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玩意儿。   他甚至怀疑,方辞是不是还记恨着四年前方戒北逃婚那件事,故意装傻,想着法子折腾他呢。   赵熙走了,不远处的两个电灯泡也走了,只剩两人了,气氛更加融洽了。徐阳体贴地给她倒酒:“来,喝点儿。”   方辞怔了一下,这下清醒了,狐疑地望着他:“你不是不让我喝酒吗?”   徐阳笑而不语,心道,这小脑袋瓜儿虽然不灵光,好歹还是有点警惕性的。   “只是不让你和陌生人喝酒。放心,有我看着你呢。”   方辞讪笑着摆手:“不,我酒量不好。”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徐阳心道,手里的动作半点儿没缓,把酒杯往她面前推了推,“喝一点没事儿的,果酒,度数不高。”   方辞还是犹豫,往方戒北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刚刚看到他了,只是碍着心里那点儿劲,没过去打招呼。   以前,方戒北就不让她喝酒,一滴都不让。余威犹在,被他当面撞破,她很心虚,心里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来呢。   徐阳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矫情了?都是熟人,这酒吧老板我也认识,真喝醉了也没事。何况这个度数,你抿上两口意思意思,还能真醉?这么多年没见了,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兄弟我啊?”   方辞被他说的很不好意思,目光往他手里的酒杯一望,还是没去接。   玻璃杯,扣杯的手细细长长,白皙像艳女,天生的公子哥儿的,天生夹烟的料儿。太白了,太漂亮的,透着那么点儿靡丽。   方辞看了看自己虽然匀称细软,却有些短的手指,心里郁闷。   “光盯我手干嘛?”徐阳笑了。   方辞遗憾地欣赏着自己的右手:“你们男人的手,普遍比女人的手好看。”   “为什么这么说?”   方辞把手伸过去,他也很配合地把手伸过来,在她手背上比划了一下。   方辞郁闷地扬了扬手:“可不就是了?短短的,还有点肥。”   “只是有点婴儿肥啊,看着圆润,又不粗,你戴戒指很好看。”不知道怎么,他手掌下下压,在她手背上覆了覆。   徐阳手心没有茧子,很光滑,宽厚、温热。到底是异性的手,乍然碰触,方辞怔了怔。   可她望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低头在抿酒了,神色和往常一样,喝完放下杯子,说:“你生日快到了吧?想要什么礼物?我送你戒指好不好?”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之前的话,“你戴着好看。相信我,婴儿肥的手指戴着比那种瘦骨嶙峋的女人好看,小辞,你是个有福气的。”   方辞回过神,兴致缺缺:“随便吧,你们每年送的礼物都差不多。”   徐阳再次把那杯酒推到她面前,很坚持:“给个面子,喝一口吧。”   方辞还有些犹豫。   徐阳这次“啧”了一声:“这还没结婚呢,就对方团长言听计从了?你这么夫管严,小心给他惯出什么毛病来。是兄弟才跟你说句体己话,真的,你忘了童珂那事儿了?”   方辞眉心一拧,抬头和他对视。   徐阳眼睛里的讽刺压都压不住:“我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我也不说他跟童珂有什么,毕竟我没瞧见过。这点儿,我不会瞎说的。我的意思是,你要居安思危,别什么都听他的,做什么事儿前都想着他。你这样,早晚被他吃得死死的,到了那时候,他跟童珂没什么也许都会有什么了。”   方辞不喜欢听这种话,皱起眉:“你胡说。”   “是哥们儿才跟你说实话。”徐阳端起杯子,用杯底轻轻磕着桌面,“也不怕你反感,今个儿哥哥在这儿跟你交代老底了。我是男人,我了解男人,也了解这个圈子里的男人。真的,再好的男人啊,你老是这么顺着他黏着他,也是要出大问题的。男人和女人,只有永远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才能互相碰撞、互相吸引,一昧地顺着,时间久了,那就乏了,没意思了。”   “……”   “其实也不用我说,你自己心里也明白,但是控制不了,不是吗?不然当年干嘛一声不响就走了,这会儿又莫名其妙回来了?”   “……”   “小辞,你什么都好,就是定力啊,太差。”他说的直白极了,就差指着她鼻子骂她没用了。可他说的,偏偏还在理儿,正所谓,话糙理不糙。   方辞不说话,似乎是陷入了深思。   徐阳望着她有些闪烁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也许他方戒北的定力要比一般男人好一点。但是,男人还是男人,小辞,你不能用你单纯的女孩子思维去考虑所有问题。你真敢保证,方戒北和童珂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不是我说,童珂也不差,论长相、身材、家世,哪样输给你了?”   方辞看上去有点不知所措。   她迷茫的样子逗乐了徐阳,情不自禁弯了弯唇角。   说她聪明吧,也聪明,坏主意多得很,甭管是正面杠还是背后阴人,从来没有输过。说她傻吧,也真的傻,从小和姥姥住在一起长大的,没有父母教导,到了方家,方家人也都很忙,衣食从来不缺,却缺了人给她教导这种人情往来的那些弯弯道道。   方戒北又是个闷的,是个什么都懂却懒得去交际的人。方辞常年跟在他屁股后头,能学到什么?   这不,徐阳三言两语,就把她绕了进去。   小姑娘又开始钻牛角尖了。   徐阳又添一把火,循循善诱:“所以啊,你别老黏着他,一两次撒娇是很可爱的,天天撒娇,谁受得了啊?”   方辞不确定地看着他:“真的?”   徐阳点头:“我就不喜欢缠人又作的女孩子,再漂亮都会腻的。”心里道,当然,你除外。   方辞垂下头。   徐阳说:“你再想想,你们这段时间的关系是不是挺僵的?要好不好,不尴不尬,挺别扭的?见个面都没句好话,还忍不住冷嘲热讽的?”   方辞点头。   徐阳说:“照理说,这些年,方戒北没跟童珂在一起,当年你前脚走了,他后脚就去了西北,说明他对你还是有情的,你们的关系应该和缓起来了。要是没问题,这会儿早如胶似漆了。但是,到现在还是这样,你就没想过问她到底出在哪儿吗?”   方辞越来越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还真是这样。   她心里有疙瘩,说不清也道不明。   方辞有些懊恼,端过他推过来那杯酒,仰头灌了一口,呛了一下。   “慢点儿喝,这酒后劲大。”   方辞心不在焉,又啜了两口,思绪放得很空。她的情绪变化很快,刚才还兴致勃勃的,现在想到和方戒北之间的问题,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   徐阳都有些心疼了,几次想伸手揉一下她的脑袋,可到底是没这么做。   “不过,你也不用想那么多。方戒北那个人就是个闷葫芦,也许心里不知道怎么在乎你呢,就是不好意思说。你多担待一点,多忍忍他就是了。”   “凭什么要我忍他啊?小时候就是我黏着他,不断忍让,跟他讨巧卖乖,这么多年了,还让我像个皇帝跟前的小太监似的跟他赔笑,凭什么啊?”许是喝高了,她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了一丝晕红,眼神迷离,似嗔非嗔,明艳中又透着那么几分蛮横的孩子气。   徐阳盯着她移不开眼,好像有一簇火在小腹点燃,忽然有些火烧火燎的。他知道不能再喝了,把她的杯子也缴了。   方辞顿时不满了:“你干嘛啊,我还没喝够呢!”   “别真喝醉了。”   方辞已经有三分醉意了。她一喝高,比平时还要无理取闹,非要跟他要酒杯。徐阳没办法,只好提出,要跟她玩游戏。   方辞来劲了,像小孩子似的睁大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特天真地望着他,还有点傻兮兮的:“什么游戏啊?”   徐阳笑了笑,招招手,示意她把耳朵凑过来。   方辞屁颠颠地挨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   这个修罗场情节,可能要写四大章,明天继续撕逼~~   _(:3ゝ∠)_ 第016章 分外眼红   “你的脑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啊?”唐宇气得要跳脚,“这种节骨眼,居然丢下自己的女人,让她跟一匹狼呆一块儿?我是要说你兄弟情深呢还是兄弟情深啊。”   “徐阳不会的。”方戒北说。大家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此都知根知底,都是心高气傲的人,不会干太没脸的事儿,何况是对着自己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方辞。   徐阳是喜欢方辞的,但也宠着她惯着她,跟那些玩儿玩儿新鲜的女人不一样。他要是光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哪里还能等到现在?而且他这人洒脱,从不钻牛角尖,又不缺女人。   就算真对方辞还有那么点儿念想,也不会乘人之危。   唐宇冷笑:“你是不是对他的节操太高看了啊。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你以为人人都跟你方大公子一样,有这样的高觉悟超强自持力啊?而且,方辞那就是个妖精,有多勾人你不知道啊?平日大家一堆人在一起,嘻嘻哈哈当然没事,也不好对她怎么样,可私底下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谁又说得准呢。哪个男人把持得住啊?”   方戒北面无表情。   唐宇都败给他了:“别拧着了行不?低个头又能怎么样?真出了事,看你不悔青肠子。方辞可是个香饽饽,你以为没了你她就找不到下家了?一个徐阳虎视眈眈盯着,准备随时接盘呢,没了他还有个展航呢。别看当年他跟方辞闹得这么难看,这些年也跟她对着干,可这厮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谁说得清呢。”   方戒北点了根烟,烦闷地抽了一口,脚步停了下来。   看出他的动摇,唐宇苦口婆心:“方辞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妞,这方面情商为零的三岁半,你跟她较什么真啊?哎呦喂,哥哥,看不过去,不想看,你就这么滚蛋了?就这么让徐阳那个大尾巴狼占她便宜啊!你这不正中徐阳的下怀了吗……”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方戒北已经掐了烟,转身就朝酒店的方向折返回去了。   唐宇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不屑地笑了。   怎么不装了?心里头早急得跟什么似的了。   不过,他心里也存了一点自己的计量。方辞和方戒北的性子都太拧了,一个闷,什么话都憋着,一个太不懂事,老是以自我为中心,谁也不肯低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徐阳搀和一脚,没准还不是坏事。   而且,以他们的感情和脾性,甭管方辞跟徐阳还是跟方戒北都没事,顶多也就怄气一下,最后还是兄弟。   跟展航那活火山不一样。   ……   “有没有搞错啊,又玩‘两只小蜜蜂’?你这人看着格调挺高的,怎么就喜欢玩这么幼稚的游戏啊!”听了徐阳的话,方辞不满地嘟囔。   从小到大,他就喜欢跟她玩这个游戏,还乐此不疲,玩多少次都不厌。   “你不喜欢吗?那就当陪我玩,好不好?”   徐阳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徐阳笑着提议:“不过这一次,咱们换个玩法儿。”   方辞又来劲了:“什么玩法儿?”   徐阳看着她,笑眯眯地说:“换个惩罚措施,赢了照旧,输了咱就不‘啪啪’了。都是哥们儿,‘啪啪’伤感情啊。这样吧,我输了,就亲你一下,你要是输了,你就亲我一下。怎么样,很公平吧?”   方辞睁着惺忪的醉眼,很认真地凝眉思索了会儿,点了点头:“好像是挺公平的。”   徐阳眼底笑意加深:“那咱们快来吧。”   方辞重重点头,玩兴儿上来,张开手就跟他比划起来。她动作慢半拍,而且每次都喜欢先出剪子,这不,第一局就输了个彻底。   方辞看了看手里的大剪刀,不大乐意地嘟起嘴,准备隔空给他来个飞吻。谁知徐阳主动挨过来,动作极快,脸颊碰过去,让她在他脸上“啵”了一下。   方辞一怔,有些发蒙。虽然喝多了,她还没彻底傻逼呢,直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不由挠了挠脑袋。   徐阳提高了声音,笑话她:“才一局,就彻底认输了?不准备一雪前耻了?”   方辞最受不得激将,那点儿理智都去了个七七八八,撸了袖子准备大干一场:“来啊,来啊你,谁怕谁?”   徐阳笑呵呵,继续和她开始划拳。   “两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飞呀,么啊么啊,飞呀,么啊么啊,飞呀,么啊么啊……”   飞呀——都飞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么啊么啊”……?   方辞挠着脑袋想不明白。   “哎,输了,又输了。”徐阳无奈地把那杯子一推,似乎挺懊恼的,但脚下动作可没含糊,起身就大步绕到对面她这儿,按住她的肩膀。   方辞诧异地望着他。   他英俊的面孔近在咫尺,黑眼睛里涤荡着说不出的笑意,有那么点儿尽在不言中的味道,引人遐思的靡丽。   方辞还没来得及细想,他已经低下头,在她脸颊上吻了吻。   “我靠!”刚到的唐宇和方戒北都看到这一幕了,唐宇直接上来,都开骂了,“徐阳,你太卑鄙了吧,她都醉成这样了,你还占人便宜!”   方辞觉得自己没醉,可是脑袋晕晕乎乎的,耳边似乎有很多人在叽叽喳喳地唠叨。她有点困,视野里又有些模糊,打了个哈欠,摸到了面前的酒杯,像小孩子摸到了心爱的糖果似的,又偷偷抿了一口。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直接夺过了她的酒杯,拍着她的脸说:“方辞,你喝了多少?”   方辞觉得这人烦极了,跟苍蝇似的,抬手就拍开了他的脸:“滚开!”   方戒北脸色铁青。   方辞还在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在人群里搜索,说徐阳去哪儿了,她要跟他继续玩“两只小蜜蜂”。   徐阳很体贴地过去,扶住了她,把她半个身子揽到怀里,哄着劝着:“乖,咱不玩‘两只小蜜蜂’了,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唐宇把头扭到一边,不忍心看了,回头招呼赵熙。   赵熙从舞池中过来,看了这情形,直觉不对劲,未免殃及池鱼,很理智地选择和唐宇并排站到了一起,自己点了根烟,还给他塞了一根:“这什么状况啊?”   唐宇烦着呢,语气很差:“什么状况你自己不会看啊?只会图自己爽快,就留着小辞在这儿胡闹!她酒量差,不能喝酒你知道吗?还真不怕出事儿。”   赵熙觉得他莫名其妙:“徐阳不是在这儿看着她吗,能出什么事儿?”   唐宇被堵了一下,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丫故意的吧?   他回头看赵熙,发现赵熙也笑眯眯地看着他。   赵熙还摊了摊手:“感情这种事儿,哪里有先来后到的道理啊?只有试一试,才知道合不合适。小北是咱们兄弟,老徐也是啊,大宇,你可不能这么偏心。”   唐宇本来想说方辞是先跟方戒北好的,徐阳这么做不地道,可话还没出口呢,赵熙就这么给他堵了。他张了张嘴巴,愣是没想出反驳的话。   赵熙玩世不恭地抖了抖烟灰:“小辞和小北,以前是挺好的,但是,那已经是过去式了。他俩现在又不是情侣,老徐要追她,也不犯规啊,你瞎搀和个什么劲儿?小北要觉得不对付,去抢就是了,你在这儿给他出什么头?谈过一次恋爱,难道一辈子就都绑定了?这年头,道德捆绑已经不流行了。”   这厮一张臭嘴,歪理一通,可偏偏一针见血,气得唐宇心肝都在抽,可又拿他没办法。   虽然都是发小,也是有个亲疏远近的。赵熙从小就和徐阳更亲些,且两人都是搞研究的高知识分子,那股子酸腐气如出一辙,妥妥的两个臭味相投的伪君子。   他帮徐阳,也在情理之中。   唐宇都气得快冒烟了,赵熙还是一脸淡然,还拍了拍唐宇的肩膀,往前面指了指,示意他看过去:“你再不过去,可真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唐宇连忙望过去。   方戒北就站在徐阳面前,和他面对面。两个同样英俊的青年,一个懒洋洋坐在沙发里,唇边噙着丝笑意,一个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一点儿风声都不显。   可眼神,都是盯着对方的。   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周边都不由自主给他们让开了一个圈儿。   两人还什么都没干,气压就低得能攥住人的呼吸了。   唐宇抖了一声鸡皮疙瘩,只祈祷这俩祖宗别在这儿打起来。   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半晌,方戒北走到徐阳面前,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跟我出来一下。”说完,他就跨步出了大门。   徐阳驾着腿儿在沙发里点了根烟,打火机没点着,他也不急,三根手指挟着机身,漫不经心地甩了甩,拢了拢,终于给点着了。   吸一口,喷出口烟雾,他拍拍裤腿起了身,在一堆人的注视下,似笑非笑,也大步出了门。   唐宇和赵熙对了一眼,忙把方辞推给赵熙照看,追着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打了打了~~ 第017章 肋骨断了   到了外面,四周忽然安静下来。不宽不窄的步行街,两旁立着行道树,偶尔还可以看见出来打啵的小情侣。   乍然看到这么出众的两个青年,也会多看一眼。   当事人却半点儿不在意。   方戒北从街对面走过来,眼神一瞬不瞬都盯在徐阳身上,声音也不大,但是掷地有声,冰冷彻骨:“你几个意思?”   “什么?”徐阳靠着路边的行道树,低头拢烟。这边的风大,烟燃得也快,照得他手心里像合着一团火星子。   “我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方戒北跨过人行道,在距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停下来。   徐阳这时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也就说了一句话。   可这句话,把方戒北心里压抑的怒火给彻底点燃了。   他说:“从前我是什么意思,现在就是什么意思。”   方戒北拎起他的衣领就提到了路中央,二话没说,一拳头就照着他那张俊脸砸了过去。   他这手里的力道太大,半点儿没顾忌,徐阳也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一个翻身扑倒在地,还滚了一圈,嘴角都破了,极为狼狈。   过了会儿,他才从地上爬起来,抽了佩巾,擦了擦嘴角的血。   他还把那沾着血的帕子放面前看了看,悠悠然叠了起来,回头对方戒北说:“打吧,打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你打死我,小辞就会回到你身边吗?”   方戒北说:“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死心过。”   徐阳也无所谓:“这么多年了,你不早就知道了?”   “她不会喜欢你的。”   “谁知道呢。”徐阳笑了笑,乌黑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很平静,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那么几分挑衅,“她都跟我说了,现在看到你就烦。以前我是比不上你,可现在嘛,风水轮轮转,我觉得我的赢面还要比你大一点儿。”   这一句,把方戒北已经压下去的火气再次点燃。   他也不跟他废话,上去就是一拳头。这一次,徐阳早有了准备,一个侧身就躲过了这一招。   徐阳是个研究军备的文官,但也是国防生出身,身体素质很好,训练什么半点儿没落过,躲这招也没费什么力。   他还对方戒北笑:“就这点儿水平?那是揍不到我的。我倒是也想瞧瞧,传说中中警局一个顶十个特勤的警卫,这手底下的功夫到底有多少。来,让我瞅瞅。”   这一次,方戒北没给他客气,一脚直接踢他脸上。刹那间天旋地转,徐阳一张俊脸已经磕在了油柏路上。   徐阳捂住脸,撑着地面喘了几口气。头上有血流下来,骨头似乎也断了,有清脆的裂声。   他抬起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扶着路缘石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分明都这么狼狈了,月色下一张漂亮的面孔,还是不怕死地笑着。   “兄弟一场,用不着这么狠吧?”估计肋骨都断了——他捂着小腹龇牙咧嘴,往地上啐了一口,吐出一口血沫。   方戒北看着他,没说话。   唐宇追了出去,看到这样子,连忙挡在中间,抱住方戒北:“小北,冷静啊。”   “你给我让开。”方戒北说。   唐宇哪能真给他让开?就是死都要拦着他。两人都是总参的,但不是一个部门,一个是警卫局,一个是装备部的,虽然平日两个部门关系还算不错,可到底不是同一个领导。徐阳要是铁了心去老骆那儿告方戒北,他上级也不好包庇他,后面的麻烦事儿还多着呢。   徐阳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不动手。   他这人不是不会打架,只是习惯了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哪怕在这种情况下,还跟他们笑呢:“大宇,你别拦着,就让他打,打断一根肋骨算什么啊,最好把我打得粉碎性骨折,明天我就去骆首长那儿投诉他。”   “你闭嘴!少说两句要死啊?”唐宇看到他就来气。都这样了,这厮还要火上浇油,真是不怕死啊。   “怎么,我说错了?难道我这打就白挨了?”徐阳挑了挑眉,趔趄着走到他们面前,抬手指了指方戒北,笑道,“我跟他肩上都是两杠三星的,可没比他矮一头。打了我,就想这么算了?这事儿没这么便宜吧。”   “那你想怎么样?都是哥们儿,难道真要去投诉他?你别怕我说,你这打,还真是自己招来的。”唐宇瞪他。   徐阳捂着断了的肋骨,失笑:“大宇,你这偏心不是一星半点儿啊。敢情还是我自找的?抢女人而已,他方戒北还占了什么道德制高点不成?”   唐宇老脸一红,四处一望,忙压低了声音说:“什么‘抢女人’啊,说话别这么难听。这边这么多熟人,被人听见了怎么办?你不嫌丢人,我还嫌现眼呢!”   徐阳还真不觉得丢人,笑得挺斯文,要不是那张脸上还残留着血迹,俨然一副风度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抢女人怎么了?怎么就丢人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没偷没摸,我正儿八经地追,行得正坐得端。”   “我呸!”唐宇都被这厮的厚脸皮震惊了,啐他,“还行得正坐得端?小辞不能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还灌他?把她罐成那样,都人事不知了,还占便宜。你还敢说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我都想往你脸上招呼俩大耳刮子。”   “我可没灌她,她跟我玩游戏的时候,可是自愿的,而且,这游戏我跟她以前常玩,也没怎么样啊。”他斜方戒北一眼,好整以暇地吹了声口哨,“某人也太激动了吧。”   都被打成这样了,这厮还敢张狂。唐宇都看不下去了,真怕方戒北火气上来,给他打个粉碎性骨折,一边瞪他一边把方戒北往后面拉,伸手拿出手机给他叫救护车。   “你丫杵那儿别动,小心骨头移位,给你来个胃穿孔。到时候,我可不给你发丧。”   “那劳烦您老兄给我准备一口棺材,要上好梨花木的。”   “滚吧你!没脸没皮!”   ……   比救护车更早到的,是徐阳带的两个学生,一男一女,都是刚毕业的国防生,一杠三星,现在在徐阳的基地里实习。   女的叫傅小年,男的叫邹宁。   两人都是学装备的,专攻高射炮和装甲车的研究,对徐阳这个年纪轻轻却学识渊博的导师非常敬重。徐阳履历非凡,有不少出色的研究成果,而且家里挺有背景,两人也是知道的,实在想不到,在这皇城脚底下,公主坟附近的地头上,还有人敢揍他。   接到电话过来的时候,街上就徐阳一个人,靠着一棵槐树坐在地上。他这么讲究的人,屁股底下什么都没铺,就这么坐着了,军外套丢在一边,身上就穿了件军衬,袖子挽到了手肘上,脸上、头上都是血,嘴里还叼着根烟,慢条斯理地抽着。   可是,就是这副死样子,傅小年居然还觉得他帅得要死。   两人出来得急,开的装备部的军车,还打了警备,一路畅通无阻地过来的。看到徐阳,傅小年连忙跑过去,担忧地问:“老师,你没事儿吧?”   邹宁也过来:“有人给我们打电话,说是您的朋友,说您在这儿被人打了,让我们赶紧过来。”   傅小年加了一句:“您放心,已经叫了救护车了。”   她又不放心地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您伤哪儿了?怎么这满头的血啊。身上没事儿吧?”   “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儿。”徐阳单膝支起,慵懒地伸长了另一条腿,抖了抖手里的烟灰,还跟她笑呢,“也就断了一根肋骨。”   “啊?”傅小年如遭雷击,仿佛石化了。   邹宁的脑袋也当机了。   救护车从街道尽头“呜啊呜啊”地过来了,徐阳撑着傅小年伸过来的手,借了点儿力,终于站了起来。   脸上还笑着,心里却在骂娘。   方戒北这鳖孙,还真不手软。   真他妈疼啊!   ……   方辞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脑袋几乎要炸开。   樊真端着杯水推门进来,没有半点儿同情心,啧啧两声递给她:“出息了,夜不归宿,还敢跟人去泡吧,喝成这副德行回来。怎么没把你给卖了啊!”   方辞按了按晕晕乎乎的脑袋,想来想去,都不大想得起昨晚的事儿了,只记得自己是和徐阳一块儿出去的。   她抿了一口水,问樊真:“徐阳送我回来的?”   樊真闷了一下,脸色不大好:“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吧”?   当然,方辞没敢把这话问出口。   樊真想了想,出于良心,还是告诉了她:“徐阳住院了,有空就去看看他。”   “住院了?”方辞差点坐起来。   “别动别动。”樊真横了她一眼,“你这模样就比他好多少了?”   “他到底怎么了,怎么就住院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提起昨天的事情,樊真就来气,冷笑:“跟人打架,被打断了一根肋骨,救护车送进医院的。”   “打架?”方辞缩了缩脖子,有点不敢相信。装备部的长官也敢打?这人活腻歪了吧。   樊真不想她胡思乱想,白她一眼说:“就断了一根肋骨,没事儿,他那身子骨硬朗着呢,死不了。”   她这话却正好起了反效果。   方辞听说徐阳被人打得断了一根肋骨,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嚷嚷:“谁敢打我兄弟?你告诉我,是哪个王八蛋?看我不找人殴死他!王八蛋,活不耐烦了!你告诉我,是哪个瘪三……”   樊真被她吵得脑仁儿疼,不耐烦地摆手:“行了行了,别喊了!方戒北,那个瘪三就是方戒北,去吧,去吧,找人殴死他去。”   方辞手里穿了一半的丝袜垂了下来,呆愣地抬起头,看向樊真。   樊真翻了个白眼:“军总医院,要看徐阳就快去。要找人殴死方戒北的话,他现在应该在总参那边的办公楼里,正接受处分呢。”   作者有话要说:   ***   社会社会! 第018章 教育   方辞抵达陆军总医院的时候,徐阳正躺在特护病房的单人床上休息。   他的那两个国防生学生,都在病榻前照顾她。邹宁给徐阳端水,傅小年帮他念文件,伺候得周到极了。方辞敲开房门的时候,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都止住了,有些发愣。   ——这和她想象中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徐大公子的形象,有点不大一样啊。   徐阳看到她就从床上撑起了半个身子,有些惊喜:“小辞……”   方辞吓了一跳,忙过去扶住他:“快躺下吧您,真出了什么事儿,我可担待不起啊。”   徐阳笑了笑:“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断了一根肋骨吗,又不是全断了。”   “呸呸呸。”哪有这么咒自己的?   见她看看邹宁,又看看傅小年,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徐阳就知道她什么意思了,对二人道:“你们出去吃饭吧,我跟方小姐说会儿话。”   两人乖巧地应了声,出了门,还体贴地把门关好了。   徐阳这才问她,笑容温和:“到底什么事儿?”   他笑起来是真的好看,方辞本就心虚,乍然面对他这样的笑容,更加猝不及防,踯躅了很久都没把话说出口。   徐阳就替她说了:“为了方戒北的事儿。”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方辞一下子哑然。脑海里仍在不住回转着,他为什么每次都能猜中她在想什么。   确认后,徐阳的神色变得更加从容,捞了只苹果,拿了刀具就开始削。   方辞见状,忙过去接过苹果和刀:“伤者为大,苹果就让我来削吧。”   “你会削吗?”在这件事上,徐阳毫不掩饰对她的轻蔑,“你小时候吃的苹果和香瓜哈密瓜,哪一样不是我削的?”   方辞手里的刀一顿。   徐阳眼中透着促狭:“到底会不会啊?不会可别逞强。”   “小看人啊?”原本还有犹豫,还有退却,他这么一激,方辞的气性反而上来了,深吸口气,转了转手里的刀柄,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就开始削。   可她这点儿技术哪够看啊?   第一刀下去就削掉了一大片果肉,连皮带肉一块儿咕噜噜滚到了膝盖上。   徐阳真的是忍不住了,仰头大笑,笑得腹部都在抽。   方辞抓起桌上的一块毛巾,直接扔到他身上:“再笑?绝交!”   徐阳接了那毛巾,双手平举:“投降,投降。”   换来方辞重重一哼。   徐阳看她这手艺,真不忍心让给她继续了,伸手示意她拿过来:“我自个儿来吧,等你削完,这就不是苹果,是青枣了。”   方辞还真来劲了,偏偏不给他:“削苹果而已,瞧不起人啊?”   徐阳也是没办法,只能认命,只能点头:“好好好,那你削吧,我看着你削。”   方辞还真就认认真真低着头开始削苹果了。   虽然手艺生疏,花了好几分钟,终于把这只苹果给成功削了出来。她献宝似的捧过去给他:“厉害吧?崇拜吧?姐姐给你削的好不好?不许说不好哦。”   徐阳哭笑不得,把这至少少了一半果肉的苹果放在掌心里翻了翻,认命地咬了一口,还点头:“嗯,不错。”   方辞顿时眉开眼笑,希冀地望着他。   徐阳知道,她这是在等他自己松口呢。可是,一想到她是为了方戒北来的,他心里就不对付了,平日什么都能顺着她,就这事上,他偏偏不想那么快应承她。不止不松口,还面不改色地吃着苹果,绝口不提方戒北那件事儿。   方辞有些急了,过了好久,终于自己开口:“方戒北那厮是挺混蛋的,他打你是他不对,可你们好歹也是发小,这种事情,真报上去是会影响他以后的前途的。我就觉得吧,这样太伤你们兄弟感情了,而且,对两家的交情也不大好。”   徐阳垂着头,阴影里的面孔没有什么表情:“听着还真有你们几分道理啊。”   方辞惴惴:“可不是嘛。”   本来是想忍着的,可徐阳还是没忍住,很轻地嗤了一声,回头看向她:“当年,他都那么对你了,你还是这么喜欢他啊。”   方辞来不及躲避,被他说得窘成了一个大红脸。   她反驳道:“没。”   徐阳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他不戴眼镜的时候,那双凤眼有些勾人,有些轻蔑,不自然就带出几分高高在上的味道,让她感觉自己低了一等,所有不堪的想法都被他不动声色摄入了眼帘中。   方辞从开始的无措,到后来的恼羞成怒,也只是短短一瞬间。她霍然站起,急急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你爱投诉他就去吧,跟我半毛钱关系?我就是看不惯你们窝里斗,省得将来还要别展航他们笑话。不听我的就不听我的罢,随便你们。”   徐阳猛地一拉,拽住了她的手。   方辞想要离开的步子倏然停住,不确定地回头。   “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你别生气。”   方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他这样服软,她一颗心就马上化成了绕指柔,还有些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徐阳见她已经没有要走的意思了,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她:“再陪我坐会儿吧。”   方辞在原地没动。   徐阳又说:“我想过要投诉方戒北,是上面自己得到的风声,回头我让邹宁打个报告上去,不会少他方戒北一根汗毛的。”   方辞这才不好意思地在他床边坐了。   徐阳说:“你好像瘦了。是不是吃得不好?”   方辞摇头:“还不是我那医馆的事儿。”   徐阳失笑:“你那医馆还封着呢?”   ——这不明知故问嘛——方辞这次是真生气了,瞪他:“幸灾乐祸啊?就不该好心来看你,没良心。”   徐阳连忙撇清关系:“我可没幸灾乐祸的意思。跟我说说,你那医馆到底犯了什么事儿?我给你疏通疏通,想想办法。”   方辞还忸怩着,不愿意开口呢。   她这次回来,要钱没钱,要车没车,工作是托以前的老师找的,还是个临时的,在这个非龙即凤的圈子里,可是个实打实的失败者。所以,她回来这件事只告诉了樊真这几个特别要好的朋友,其他熟人,是能藏着就藏着,能掖着就掖着,尽最大可能减少丢人现眼的次数。   想不到徐阳还是问出口了。   她也不好再藏着了。   不然,只会显得她更加局促,更加丢人。她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把医馆得罪了闫婉,又被她找茬封起来的事儿给说了。   徐阳不但不安慰,还幸灾乐祸起来:“之前我就和你说过了,执照啊证件啊这些东西不能省,得赶紧办,你倒好,交给你那三个伙计就撒手不管了。现在出了事,就算你没抓错药,人家也能说你这医馆证件不齐、不规范、不合格,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医馆,然后一口咬定,把这抓错药的事也推在你身上。”   方辞垮下一张脸,闷闷的,也不说话了。   徐阳笑:“也别生气,我回头帮你问问,不关你的事,肯定不让你背这个锅儿。”   方辞点点头,瓮声瓮气道:“徐阳哥,谢谢你。”   徐阳纳罕了:“你还会叫我哥呢?”   方辞羞恼:“不叫哥叫什么?谁让你年纪大。”   徐阳半点儿不介意,煞有介事地说:“你平时不都‘老徐’、‘老徐’地喊嘛。”   方辞哑口无言。   ……   方戒北一早就被叫去了办公楼,一动不动地站在办公桌前。骆玉甫一头头发已然发白,但是精神矍铄,只有眼尾有两道细小的鱼尾纹,显示着这个戎马一生的男人已经年过半百。   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愣是找不到什么说辞来训他,回头一见他一派从容镇定的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最懂事最让我省心的,什么时候也跟我家那兔崽子一个操行了?装备部的人是说打就打的吗?人老徐都把状告到我这儿了。上个月评选十佳警卫,我还强力举荐你,你这不赤/裸裸地打我的脸吗?”   方戒北漠然不语,站姿挺拔,挑不出一丝错漏。   可就是这种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严谨,看得骆玉甫心里堵了又堵,也懒得说他了,挥手就赶人:“行了行了,出去吧,看着就来气。”   方锡林的儿子,他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而且,装备部办公厅那边的接员刚刚来电了,说是年轻人之间的一点小误会,不打算追究这件事了。   方戒北“啪”地一声并拢双腿,毕恭毕敬地站了个军姿,又一丝不苟地给骆玉甫敬了个礼。   骆玉甫只觉得心里更闷了:“走吧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9章 又喝酒   骆云廷在营房附近等了会儿,就跟身边两个战友打了声招呼,大步上了车,一个扭转把车往办公区开去了。他向来是个不耐烦的,能等人五分钟就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到了办公楼附近,有两个警卫连的兵过来拦他的车。   车窗降下,骆云廷把戴歪了的帽子摘下来,放在手里懒洋洋地吹了吹,压根不正眼瞧人家:“嘛呢?”   两个战士有些为难,踯躅良久,高个的那个上来,斟酌着说:“首长,警备区的车不能往办公区开的。”   “爷不来办公。”骆云廷吊儿郎当地把手挂在车窗外,晃一晃,又晃一晃,笑眯眯地跟人家说,“爷来溜达溜达。”   两个巡逻的士兵都懵逼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眼前这青年一米八六的大高个,就是大刺刺靠在座椅里都很给人压力。天气热了,身上就穿了件短袖军衬,领口开了两个扣子,露出健美的胸膛,肌肉贲张而饱满。   明明是个健硕高大的纯爷们,偏偏长了张艳俗到比女人还精致的脸,双眼皮,长睫毛,笑起来还带着那么几分天真,天真无邪里透着几分焉坏儿。半真半假,叫人瞧不清楚。   明明是漂亮清澈的一双大眼睛,盯着人瞧着的时候,嘴角偏偏要扬起来,露出那么几分不怀好意的味道,像是在跟你较真,跟你没事找事,一看就是个刺头儿。   两个战士为难极了,看了看他肩上的三颗星星,踯躅着是冒犯长官好呢,还是为了职责把他丢出去再说。   骆云廷叼了根烟在嘴里,目光漫不经心地朝不远处那办公大楼的出口打量。   等待的时间里实在太无聊,他就变着法子逗着两个新兵蛋子玩,把人气得脸都涨红了,可偏偏还不能拿他怎么样。   过了很久,同样一身军装的青年从楼道口出来,姗姗来迟,不急不缓,朝他这地方走来。   骆云廷把车门一拉,一左一右,直接把两个还在絮絮叨叨的兵蛋子给推开,快步走到方戒北面前,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方戒北难得笑了一下,和他一块儿朝车门走去:“你不是在京南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骆云廷是总参三部大院的,他现在的直系领导骆首长的儿子,小时候他们没什么往来,不过后来两人一块儿下放到野战部队历练过,就成了战友,算是他为数不多能交心的朋友。   “就这两天。”   “别闹事,你爸这两天已经够烦了。”   “听说了。”骆云廷像见了新大陆似的打量他,拍着他的肩膀啧啧赞叹,“看不出来啊,小北,你挺牛逼的啊。干得好,老子早看装备部那帮装腔作势的家伙不顺眼了!整天呆在实验室里研究所里做这个模型,开那个什么讲座,一股子的酸腐气。”   方戒北苦笑:“说实话,打的时候挺爽的,现在想起来,挺幼稚的。”他就不该跟徐阳那厮一般见识。当时被气昏了头脑,头一次不管不顾就把人给揍了。事后想起来,多半就是徐阳给他下的套,给他个教训。   不过,徐阳也没打算把他怎么样,就是搓搓他的锐气。龃龉归龃龉,兄弟还是兄弟。   骆云廷说:“听说你那个走了四年的妹子回来了。”   方戒北语气平淡,拉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就上去了:“你听谁说的?”   骆云廷上了驾驶座,发着了车,才跟他说:“你们院里的人啊。”之前去陆司大院,方戒北给几个发小和几个小辈介绍过他。   骆云廷人挺幽默,也特别能聊,一来二去就吧方戒北小时候那点儿事都摸了个清楚。   方戒北忌讳这件事,不想聊,也就没开口。   骆云廷粗中有细,不是个神经大条的,见他不愿意说,心里了然,也不再问了。   只是劝他:“女人嘛,过去了就过去了,换一个就是,别太放在心上,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方戒北扬了扬唇角,微哂一声,不置可否。   ……   半个月后,徐阳就能出院了。   方辞还特地过去帮他庆祝了一番,就在他东城区靠山麓的一幢别墅里。这是他姥姥留给他的房产,老人家去了国外定居后,这些都划到了他的名下。   所以,这帮发小里,徐阳的手头是最阔绰的。   一块儿来的还有樊真和赵熙。   四个人在客厅里席地而坐,打了几副牌。方辞和徐阳一对,把樊真和赵熙杀得片甲不留。樊真气得摔了手里的牌,打着哈欠往楼上走:“不玩了不玩了,困死了,我去睡了。”   徐阳善意地提醒她:“客房在三楼,往东面走。”   “我哪分得清东面还是南面?”   徐阳连忙改口:“正对楼梯口,往左走。”   樊真说:“收到。”   其实方辞也有点困了,一连打了两个哈欠,抬手就开了手边的一罐黑啤,仰头灌下。喝了点儿酒,身体就热乎起来了,特别舒服,人像是飘在半空中。   徐阳叮嘱她:“别喝太多,一会儿抢着去吐,可没那么多的马桶。”   赵熙喝得比方辞多,也比方辞猛,不一会儿脚边就是散落一地的空罐子了。徐阳有洁癖,去了厨房拿来垃圾桶,把这些罐子一个个收拾了进去,连他身边的乱丢的纸团也皱着眉丢了进去。   赵熙的酒量也就那样,喝了才没几口就奔到卫生间去吐了。   方辞指着他的背影笑话他:“软脚虾,不会喝逞什么能?”   徐阳拄着头,笑着看着他:“五十步笑百步啊,方小姐。”   “你说谁五十步呢?”方辞扑过去,按住他肩膀,要把他给带翻在地。徐阳连忙稳住,死活不让她推下去:“大理石地板啊,这砸下去,脑袋要开花的!”   他越是反抗,方辞就越是来劲,推着他,卯足了劲往地上压。   徐阳只好放弃,任由这人撒酒疯,把他按到地上。方辞骑在他身上,大声问他:“你服不服?”   徐阳无奈,有气无力地说:“服,大写的服!”   “大声点儿,听不见!”   听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跟大院里早上食堂那边的广播有的一拼。徐阳知道这人喝醉了就是无赖一个,跟块狗皮膏药似的甩也甩不掉,“服了,大写的服!姑奶奶,放过我吧!”   方辞操起手边的一个空啤酒罐,指着前面大喊:“前进,冲锋!”   徐阳:“……”完了,这病比以前更加严重了!   大概是不反抗的徐阳不好玩,方辞很快就从他身上爬下来,在客厅里爬来爬去,像只侦查犬似的嗅来嗅去,摸摸这边,又戳戳那边。   徐阳实在受不了她这副中二的样子,把她横抱起来,不顾她的挣扎反抗上了楼。   三楼一共有五间客房,走廊尽头的一间已经让占了,徐阳就打算把方辞放到第二间。谁知,方辞剧烈挣扎起来,死活都不要睡这间。折腾来折腾去,徐阳只好抱着她下了楼,又经过方大小姐挑剔的筛选,把她丢进了主卧那张床上。   喝醉酒的方大小姐,和小孩子一个模样,房间,当然是捡最大的,床,当然要最软的。   折腾了这许久,她也不闹了,横躺在被子上就沉沉睡了过去。   她穿的是件藏青色的双层抹胸,没有带子,侧着身子躺在那儿,露出半截香肩,柔滑无骨,白皙如上好的羊脂玉,昏暗的壁灯下,泛着一层诱人触摸的光泽。   一条金色的细链子挂在她的脖颈处,因为她的翻滚,已经滑到了肩上。   徐阳只是犹豫了片刻,俯身撑到床上,小心翼翼地给她解那链子的带扣。   扣子很小,光线又昏暗,很难解开,他费了老大的劲都没有弄开,指尖反而被勒得有些发红生疼。专注凝视那链子的时候,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落到方辞身上。   近在咫尺的是天鹅般修长的脖颈,弧线优雅,颈后右侧有一颗小红痣,在雪白无暇的肌肤上特别显眼,像是无声无息,诱人靠近。   他有些恍惚,意识过来的时候,手已经摸了上去。   方辞皱了皱眉,似乎感觉到瘙痒,翻了个身过来。   徐阳吓了一跳,略退了一下,发现方辞只是翻了个身后,又镇定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加镇定,一双眸子自上而下审度着她。然后,目光落在她的胸口。   两片交错的布帛,包裹着雪白绵软的胸,因为角度,露出一道深的沟壑,形状完美,不难看出挺拔和饱满。   可这腰肢又细得不可思议,像是一掐就要折了。   徐阳想起小时候的方辞,十几岁的方辞,那会儿,这丫头就勾人得不行,在前面跑的时候,还回头冲他笑,挥挥手,说你快点儿,丫没吃饱饭啊?   说话真是不客气,骂人也从来没客气,十足的一个小王八蛋,让人恨不得提起她的领子,吊起来狠狠揍一顿。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角自然地上挑,透着那么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粹,又无形间就把人的魂都给勾走了。   她偏偏还一无所知,自己对她的好,她没心没肺,半点儿没放心上,回头又全身心黏着方戒北,一口一个“哥”。   撩了就跑,忒不地道。   徐阳想到这儿,起了点坏心,愤恨又□□地在她的胸上揉了两把,过了把干瘾。 第020章 鸡飞狗跳   翌日,方辞在医学院有课,干脆就让徐阳送她一程了。徐阳当然很乐意,送完她之后,才开车去了部里。   方辞早上就两节课,上完后,挎着包就要踩着楼梯离开,隐约听到楼上有人叫自己。   一回头,发现是以前的导师。   “老师。”方辞乖巧地重新踏上台阶,等杨教授下来,颔首跟他问好。   杨教授和蔼一笑:“好些年没见你了,比以前漂亮多了。”   方辞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接这话茬。   杨教授笑容加大:“脸皮倒比以前薄了,稀罕事儿。”   方辞更窘了:“您就别侃我了。”   师徒俩下了楼梯,沿着回廊往东边楼区走,路上聊了不少事儿,有她出国前的,也有她出国后的,读书深造的经历,也有援非、四处游历的往事。   杨教授听了后,不甚唏嘘:“以前总觉得你脑袋瓜儿聪明,这么年轻就能拿到学位不容易,可又觉得你做事不大认真,只挑自己喜欢的去做,很是头疼。所以,那会儿你读了两年还没全满就要出国,我是第一个反对的。”   方辞想到那个情形,也是苦笑:“还死扣着我的证书不给,就差把我扫地出门了。”   杨教授说:“现在想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你这个皮猴子,就不是个能安安分分待在一个地方学习的料。”   方辞吐吐舌头,小声嘟哝:“我也有认真学习的。”   杨教授闻言就笑了,也没拆穿她:“对了,过两天我这边要组织一个团队,跟老叶一块儿去中海,参加一个交流会,到时候有很多前辈都会到场,还要给领导们汇报工作,是个学术交流的好地方,你也跟我一块儿去吧,也长长见识。”   “好的。”方辞忙不迭应下。   方大小姐最爱热闹,最爱大场面,不热闹不上档次的还不愿意去呢。   ……   到了参会那天,方辞起了个大早,穿得比往常都要正式。白色吊带内搭,外套一件西装领小外套,就戴了只机械表。   这表还是姥姥留给她的呢,叫不出名儿,表面挺小的,直径只有一枚硬币大小,玫瑰金,表盘内的每一个刻度上都镶嵌着一枚六棱钻石。   “这可是好东西啊。”樊真第一次看到这块表的时候,还给她翻来覆去看了很久,“瞧瞧这材质和压合方法,应该是老物件了,纯手工的,现在找不到了。”   “不知道,姥姥留给我的,看着挺漂亮,就戴了。”   “你要不要回老家再翻翻,兴许还能找出不少值钱的东西呢。”   方辞白她一眼。见过财迷的,没见过这么爱钱的。   方辞和杨教授坐了同一辆车,走的是一条偏道,避免了高峰期的拥堵。绕着公路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会场。   杨教授见了熟人,交代了两句就把她扔给了同行的另一个女老师。   “没事儿,咱们在这儿等一下就好了,跟着队伍,别到处乱跑。”女老师对她笑一笑,还算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容。   方辞点点头,应承下来。   可话刚交代没两句,她自己都没影了。方辞有点无语,跟着队伍进了高门槛,入了一个院落,队伍早歪到不知道哪儿去了。这地方倒是大,可大厅正门还紧闭着,为了喜庆,只在庑廊下挂了两盏大红灯笼。   这会儿天还没大亮,倒是在朦朦胧胧的晦暗天光里映照出了几分温暖。   为了壮气势,方辞今天穿了一双7厘米的高跟,这时候悔得肠子都青了。她问了身边同来的一个女士,对方也是第一次来,摇头,又看了看表,踌躇道:“听我妹夫说,少说也要九点半吧,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   方辞只觉得眼前一黑,不知不觉就走出了人群,沿着庑廊绕了会场大半个圈。到了后面没人的地方,她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利落地脱了高跟鞋,提在了手心里。   四下一望,只有东南角有一座望山亭,掩映在成片的绿荫里。   她做贼似的往周边看了看,一猫腰钻进了路边的一条小道。   好不容易爬到亭子里,她就着座椅就躺了下来,正好借着半人高的丛林,把自己给遮掩住了。于是,她翘着光脚儿,枕着一对细细白白的小胳膊,心安理得地打起了盹儿。   闭着眼睛的时候,一只脚还得意地摇啊摇,黄啊晃。   过了会儿,脚心好像有点痒,一阵一阵的。   方辞睁开眼睛,狐疑地伸手挠了挠,还以为是什么小虫子爬到了自己脚背上呢。可伸手一摸,又什么都没有。   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又闭上了眼睛。   可没过一会儿,脚心又开始痒了。她这次觉得不是错觉了,是人为,还是故意的,所以故意不睁开眼睛,任由那人折腾。   那人挠了好久,见她没有反应,有些急了,蹑手蹑脚地靠近了些。   方辞有所感应,猛地睁开眼睛,一鼓作气抓住了对方的腕子。   邹洵睁大了眼睛,匍匐在那里看着她,手里还捏着作案工具——一根青葱色半褪的枯黄狗尾巴草,表情很滑稽。   方辞一个“糖炒栗子”抽到他头上:“找死啊你,连你姑奶奶都敢戏弄?”   邹洵摸着发疼的脑袋,挪到她身边坐了:“不就跟你开个玩笑吗,至于这么小心眼?”他身上还穿着作战服,头盔却不知去向了,倒是挺随意的。   方辞纳罕:“你不防爆团的吗,这种场合来凑什么热闹?”   提起这个邹洵就来气:“总理去西边视察,要去那个什么什么湖,一师大半的人都去了,人手不够,就把咱们六团的给临时调过来了。不止咱们卫戍师,警卫团的也来了。”   方辞觉得有点混乱:“你们这些编制,对应的什么工作,我是不懂的。不过,你一个防爆反恐的,调过来站岗巡查,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啊。”她拍拍他的作战服,“好可怜啊。”   别看邹洵五大三粗的一个壮汉,心智还是个半大的孩童,就是需要哄,需要拍马屁捧着。   方辞这话中听,他连连点头,把那根狗尾巴草恨恨地衔在了嘴里,一咬咬掉了一半:“可不是。还有那些警卫团的,还敢嘲笑咱们卫戍区是站岗的,丫他们就不是站岗的?保镖跟站岗有什么区别啊?区别就是一个是干站着,一个是移动型站岗,本质不还是一样的,你说是不?”   方辞顺着他,装模作样地点头:“说的太在理了,那帮警卫团的,就是一群王八羔子。”   尤其是方戒北!   这声音太大了,装腔作势,气场十足,都传到亭子东南边了。   东南边有一座三层的回廊式阁楼,一队人正在那边巡逻。路过时,正巧就听见了这一声。警卫团的,个个都是耳聪目明的能手,隔那么远的一句,不偏不倚还被听了个正着。   为首的队长罗大成,听了这话差点就气炸了,也不管领导还在后面等着,大声嚷着,你们丫说什么,给我等着,招呼几个人就往那亭子冲去。   这厮嗓门大得震天响,把方辞和邹洵都吓了一跳。   做贼心虚,两人对视一眼,齐齐会意,说时迟那时快,转身就跳下了台阶,一头扎进了林子里。   跳进林子里后,方辞才想起来自己的鞋还落在亭子里呢。转头一看,一帮警卫已经把这个亭子站满了,现在回去,肯定是自投罗网。   她急得在林子里打转,回头一看,早没了邹洵那个兔崽子的身影。   让他回去帮她拿的计划也就这么泡汤了。   没义气啊!   ……   快要入场了,沈从笙从西厅别院出来,抬眼就看到了守在门口的几个警卫,都穿陆军常服,东边庑廊也有卫戍区过来警戒的,清一色的迷彩作战服,端着枪,腰间别着枪栓和警棍,大多是生面孔。   沈从笙快速地扫一眼过去,终于看到个熟人,笑着招招手。   那青年得令,两步跨上台阶,到了他面前,敬了个礼,然后跟着他一块儿从这边围廊的缺口处下去。   “有段日子没见你了,在营地里训练哪?”   “最近没什么大任务。”方戒北说。   “老爷子最近身体怎么样?”   “老样子。”   沈从笙笑起来,背着手,回头揶揄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生病就闹腾,三天两头把你们这些小辈叫过去?老爷子难伺候吧?”   方戒北干笑了一声,低头看脚下的石子路:“还成。”   沈从笙闻言笑起来,笑声清越,拍着他的肩说:“也就你小子厚道,换了旁人,去伺候他半天就得撒丫子跑路,老爷子的臭脾气,谁不知道啊?以前一块儿在第六军的时候,上上下下,除了那几个老首长,谁受得了他啊?对了,他还爱吃糖吧?”   方戒北不能不说:“偶尔吃,不过我都给劝着,拦着,不让他多吃。”   沈从笙压根不信,连连朗笑:“你别因为他是你爷爷就替他兜着,以前我跟老沈跟着他一块儿去淮海,他就住望山那边的别馆,半夜还去小洋楼里偷糖吃,武装带没扣好,把枪套都掉了。第二天,巡逻的兵报告给老周,老周气坏了,以为是那个兵半夜想爬墙,把所有人叫起来训了一顿,非要把这个家伙揪出来不可。你猜后来怎么着?”   方戒北只能苦笑。老爷子的这些不靠谱的“秘辛”,其实他心里门儿清,不过,背后议论长辈,哪怕是听人议论,都是不礼貌的事情。他本来想逃开,可沈从笙是他们这次的警卫对象之一,他还真不能擅离职守,只能在这儿听他胡侃。   方老爷子还没退的时候,沈从笙还是个毛头小子,跟在他屁股后头,几乎是看着方戒北长大的。他年长方戒北一轮还多,是个文职,现在调到中央,念着旧情,自然也照拂一下。   而且,这些年纪大的都喜欢方戒北这种乖顺严谨的,对骆云廷那种刺头儿深恶痛绝。   聊着聊着就到了望山亭下的林子。方戒北走的时候,这一队人还好好守在围廊下,一会儿功夫就走得七零八落了,他的脸色是真的不好。   罗大成看到他,喘着粗气从亭子里跑下来,方戒北还没开口呢,他就中气十足地骂道:“老大,有人骂我们!我都听到了,丫的兔崽子,溜得比兔子还快!别让我逮着,敢说我们中警局都是王八羔子,我他妈把他打成王八羔子!”   这厮粗线条,这会儿只看了方戒北,压根没瞧见身边的另一个陌生首长。   沈从笙穿的便服,衬衫西裤,笑眯眯的,乍一眼看还真不起眼,这会儿也含笑看着这一幕,像看戏似的。平日见惯了严肃到面无表情的警卫人员,难得看到这一出,别说,还真挺新鲜的。   方戒北脸色铁青,好不容易才压住不住抽搐的眼角。   没等他开口,罗大成风风火火地献上“缴获”的战利品——一只浅灰色银葱亮丝面的细头高跟鞋:“就是那兔崽子剩下的。”   方戒北接过鞋子,在掌心翻了翻,凝神看了很久,垂着的脸上波澜不惊。   罗大成就等他下命令了,一脸谄媚:“您看,怎么着?”   方戒北还没开口,沈从笙就说了:“这种蟊贼,当然是要逮住了。”   方戒北一腔火气都熄了,无奈地说:“您就别戏弄我们了,会议快开始了,您快进去吧,这边的事儿,我会解决的。”   沈从笙也不笑话这个小辈了,叮嘱了两句,带着赶来的秘书往东面去了。   他人一走,方戒北就掂了掂那鞋子,不经意翻到了鞋底的一张便签,上面画着个猪头,还签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他歪着头盯着看了会儿,把鞋子慢悠悠捏在了掌心,吩咐罗大成,声音洪亮,掷地有声:“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把这个小毛贼给找出来。”   罗大成得了令,气势瞬间高涨,一跌声吩咐人去找了。   光着脚儿躲在丛林里的方辞也听到这话了,连忙匍匐下来,做贼心虚地四处张望起来。   丫叫你手贱!签什么名儿?   作者有话要说:   ***   下章入V,后面都是男女主对手戏了~感谢支持正版的金主们~o(* ̄︶ ̄*)o 第021章 风雨声   罗大成找到方辞的时候, 脸色忒不自在, 前一秒还凶神恶煞, 后一秒表情就僵在了脸上。   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 居然是个留着齐耳短发的漂亮小姑娘,发梢弯弯的,有些俏皮地搭着白嫩嫩的脸颊,一双大眼睛看上去很无辜。   罗大成觉得挺别扭的,好像自己在欺负一个未成年小姑娘一样,不由板起脸, 故作凶恶地喊道:“都发现了, 还藏什么藏?出来!”   方辞不情不愿地走出来,光着脚跟着他来到了庑廊下。   罗大成一指偏厅大门:“进去。”   方辞磨磨蹭蹭地进了门, 一眼就看到了侧对着她站在那边的方戒北,微微仰着头,似乎是在观赏墙上的年画, 戴着白手套的手背在身后, 身形峻拔又威严。   他分明是听到她的脚步声了,但是没有回头。   方辞心里有些堵:“装什么装?”   方戒北这才回头,绕着她走了一个半圆,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衣服挺正式的, 就是一双脚,鞋子早不翼而飞了, 可怜巴巴地踩在地上,十个脚趾头不时翕动两下, 不安分地翘来翘去,把她牛逼哄哄的气势硬生生拉低了一个档次。   方辞被他看得不自在:“看什么看?”   方戒北抬手接过随员递来的鞋,摆在她面前:“是不是你的?”   方辞还不愿意承认呢,支支吾吾不开口。   方戒北点点头,作势要给随员:“去丢了。”   “喂喂喂!”方辞急了,一把抢过来,“丢了我穿什么啊?”   方戒北说:“你不是说,不是你的吗?怎么知道合不合脚?”   方辞语塞,过了会儿,期期艾艾地说:“我试试不就知道了。”她撒谎的时候,眼睛就到处乱瞄,方戒北都笑了,摊摊手掌,示意她赶紧试,自己抻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了。   方辞把鞋子放到脚底,也不管穿不穿帮了,利落地一左一右踩了进去。   方戒北抱着肩膀说:“嗯,挺合脚的。”   方辞暗暗翻了个白眼。再装?指不定心里怎么笑话她呢。   忽然想起来什么,她连忙看腕表,都9点27分了:“完了完了,我要迟到了!”   方戒北起身过去:“迟到什么?”   方辞:“我跟老师来参加一个新型医学材料的交流会的,听说是9点半开场。”   方戒北抓住了她的肩膀。   方辞火了:“你干什么?”   方戒北心平气和地说:“你老师事先都不跟你说吗,这个会议是下午5点开始,一只到晚上9点才结束。”   “啊?”   方戒北被她傻呆呆的表情逗乐了,忍不住想摸摸她的鼻子,不过到底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确认般点了点头:   “没看会场记录表吗?这次交流会要持续一周,生物科技、林业、医学都有,林林总总参加人员不计其数,光是一个医学,就有很多项目,课题也不胜枚举,没准你们这一场还要延后。很多领导也要过来视察调研,没有个顺序,岂不是乱套了?”   方辞这次,是真的愣在了原地。   ——杨教授根本没和她说过。   方戒北拍了拍她的肩膀:“别等了,先去吃饭吧。”   “有饭吃吗?”方辞来的时候都听人说了,会场周围都封闭了。这地方不是可以乱闯的,这次会议,也只开放了西厅和周边的三个院落,其他地方都封着呢。   方戒北问她:“知道没饭吃,还不带点儿东西?”   方辞不说话,心里想,杨教授真是太不负责任了,这些都是到了会场,旁人好心告诉她的。还别说,为了赶车,早上起得早,街头连个早餐摊都没有,她就啃了一个玉米,这会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伸手揉了揉干瘪的肚子,肚子很应景地响了一声。   方戒北没忍住,笑了出来。   方辞不大乐意了:“有什么好笑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嗯,不好笑,真的不好笑。”   方辞:“……”   后来,方戒北领了她东走,出示了特别通行证后,两人出了一道小门,沿着一条碎石子小道一直走到了外面。   没有几步路,方辞已经不认得路了。   晨光揉碎了铺在远处的湖面上,泛着粼粼波光,澄亮如镜。岸边苍松翠柏,人烟罕至,偶尔听到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安静到只有脚底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你认得路吗?”方辞不确定地问他。   “你也可以自己回去。”他语气很轻松。   ——这是吃准了她已经不认得路了——方辞恨得牙痒痒。   出了丛林,才见到条像样点的油柏路,方戒北把她推上了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自己上了驾驶座,载着她沿着湖往东面绕去。   不过几分钟时间,到了饭堂,天上还下起了小雨。   方戒北下了车,在门口撑开一把黑雨伞,轻轻抖了抖,弯腰开了后座的门。   方辞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角度,是她仰视他,却莫名感到了一种虔诚。他白净的脸擎在清冷的细雨里,被狭隘的车门禁锢了视线,向她遥遥递出掌心。   方辞停顿了会儿,把手放入他的手心,隔着粗糙的手套,借了点力,在车门站稳了。   饭厅里没有人,炊事员都歇着。方戒北去后堂跟师傅商量了几句,不一会儿,三菜一汤上了桌。菜色挺普通,但是香味不普通,红烧肉炒得油光发亮,一整脸盆的青菜蛋花汤,管饱。   方戒北给她擦了擦筷子,递给她。   方辞已经吃起来,狼吞虎咽的模样,却一粒饭都没有掉下桌。   以前,这人吃饭就这德行,非要塞得两个腮帮子鼓鼓的才罢休。甭管他劝了几次都不奏效,后来也就懒得说她了。   相比于她的风卷残云,方戒北吃得很文雅。   方辞抬起眼角瞥他一眼,发现他眼底那么几分无可奈何的味道,就不满了,拿筷子敲碗:“你就瞧不上我这吃相是吗?”   何止是吃相,她很多坏习惯他都瞧不上。不过,他知道这丫头根本就不会改,就算当面答应了,回头还是我行我素,所以,一开始说过她几次后,他就不愿意管她了,干脆负责帮她善后,还更省事点。   她哪里知道,他不是瞧不上她,是瞧不上明明不喜欢她这些坏习惯还对她不能自拔的自己,不管她多么荒唐不懂事也舍不得摒弃。   她就是魔王波旬派来阻挠他成佛的魔女,是他不愿意面对却又真实存在的心魔,是明镜台上的爱欲和贪嗔痴恨,是再修身养性也没有办法否认的弱点。   有时候,是真的瞧不上这么稀罕她的自己。   明明就是个长得稍微好看点,性格开朗点,纯粹点……但是实际上一无是处、缺点一大堆的死丫头。   “吃饱了?”方戒北问她。   方辞毫不避讳地打了一个饱嗝,习惯性地摊在座椅上,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脸上的幸福几乎要演绎出来。   方戒北皱了皱眉,起身说:“那走吧。”   要走路了,她又不情愿地爬起来,懒洋洋的样子像是没有骨头似的,看着就来气。   “你就不能抬头挺胸点吗?”   方辞这才稍稍把腰挺直了些。她转头看看他永远挺直的腰背和笔直的双腿,又有些泄气。她就是个懒骨头,怎么能要求她一整天都跟他一个样儿?   现在才11点不到,距离开会时间还早,方戒北没有送她回去,把她带到了东南角一个二层的小洋楼里。   楼里大厅没什么摆设,就几张桌椅,方辞看得皱眉。   “将就一下吧,别的地方也不能乱走。这里以前是个办公厅,后来改迁了,说要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留到了现在。”   大厅挑空了,直接通到二层,头顶是色彩艳丽的琉璃瓦,细雨中,阳光晦暗地笼罩下来,在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比平日要稍显暗淡的光晕。   方辞看得有些惊叹。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的老房子。   “去楼上吧。”方戒北拍了一下她的肩。   方辞回身,跟着他的脚步上了楼,进了右边尽头的一个房间。   屋子有些空荡,只有角落里摆着矮榻和一张椅子。方辞还在愣怔,他把脱下的外套盖在她的肩上,把她推到角落里的榻上:“睡一会儿吧。”   衣服上还有他的体温,方辞有点不大适应。   窗外还在下雨,灌进来的风有些冷。方戒北到窗边,上了拉栓,合上窗帘,折返回榻旁的椅子上开始闭目假寐。   早上还大热的天,这会儿却感觉冷。方辞躺在榻上,把他的军外套牢牢盖在身上,又伸手掖了掖,抬眼静静地打量对面的男人。   明明都快三十了,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白净的面孔,闭着眼睛的时候看上去更加英俊,凑近了定睛看的时候,逆光里还能看到颊畔边缘如新生儿般微不可见的茸毛。   在窗外连绵不绝的淅沥小雨中,她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他。   眼中一片清明。 第022章 拥吻   听到响动声,方戒北睁开了眼睛。   方辞披着他的外套站在他面前,鞋子都没穿,脚底光溜溜的。   “怎么又不穿鞋?”他蹲下身帮她穿上。   方辞难得那么顺从。   穿完以后,她还在原地没动。方戒北眼中露出询问:“怎么了?”   方辞伸出手:“有烟吗?”   方戒北皱眉:“我在执行任务,怎么会带烟?”   方辞不肯罢休,拿大眼睛瞅着他。   方戒北算是怕了她了,带着她的肩膀下了楼。   他让她在庑廊下等着,自己撑了伞去了院外。方辞看他在雨中走远了,抬起他的外套,挡在头顶,快步跑出院落,进了就近的一座歇山式敞轩。   这天气变得真快。雨停了,太阳还埋在乌云里,天地间静谧而祥和。   东南边有个长发女人款款走来,穿着件浅灰色银葱亮丝的上衣,下边搭了条黑色的鱼尾裙,衬出婀娜的身段,脚下踩着一双白色镂空面的平底鞋。   走得近了,她抬手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在不远处的岔口停下,四处望了望,似乎是在找路,还掏出手机看了看。   方辞定定地望着她,抬手拉了拉肩上的衣服。   在寻找的过程里,童珂终于看到了这边的方辞,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讶然。   方辞也扬起了嘴角。   ——这可是个老熟人啊。   ……   童珂是童参谋长的女儿,在承远长大的,后来随着父亲调到燕京,一家人也跟着过来了,定居在总参下面的某处机关大院里,家世显赫,且饱读诗书。   在她来到方家以前,同一个大院里的孩子都知道,童珂和方戒北走得很近,两人经常在一起下棋,一对弈就是大半天。   他们还经常在一起讨论功课。   童珂和方辞这种艳惊四座的长相不同,清雅如菊,长发飘飘,俨然一个气质至上的文艺女神。方辞能跟那些男孩子玩地很开,甚至打打闹闹勾肩搭背,童珂却永远只会坐在远处,手持一本书籍笑着看着他们。   在那些孩子心里,方辞是一个玩伴,是可以吵吵闹闹不用顾忌的,童珂却是需要他们仰视的。   而且,整个大院里谁不知道,方辞就是赖在方家混吃混喝的野孩子,童珂那可是真正的勋贵世家出身的将门之女,母亲也是燕京大的院士,家学渊源,非比寻常。   哪里是方辞可以比的?   不过,方辞也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小时候,她虽然羡慕童珂,却并不嫉妒,因为,方戒北总是护着她的。   她那时候以为,方戒北是喜欢她多过喜欢童珂,所以才维护她。直到后来,她才算明白,只有对待有疏离感的外人,才会多加照拂。因为她是外人,他对她好,不过是不想让别人说方家的闲话罢了。   童珂却不同。   他们心有灵犀,惺惺相惜,就像伯牙与钟子期,哪怕没有他和她那样朝夕相对,却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哪怕他为了她和童珂吵架,童珂也不会生气。   方辞还记得,她十六岁生日的时候,童珂曾经给她看他们一同写的字帖,一起完成的论文,还有他们曾一起登顶高山留下的纪念照。   童珂靠近她,因为身高优势,看着她时自然呈现一种俯视的姿态。她的笑容充满自信,贴着她的耳畔说说,她和他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她对他太了解了。方戒北是不会喜欢方辞这种庸俗聒噪的女孩子的,不过是看她可怜,怜悯她罢了。   童珂又说,可能是安静太久了,觉得她这样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也挺好玩的,才乐意逗弄逗弄她。可等他这份新鲜劲一过,他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方辞那会儿可狂了,仰着脑袋说她不信,哥喜欢的就是她。   她还上下打量了童珂一眼,颇为不屑地说,姐姐,你还是先把胸和屁股去隆一隆吧,前面飞机场,后面平底冰箱,方戒北提得起兴趣才怪了。   童珂当时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不过,还是忍耐住了。   现在想起来,方辞都觉得自己当时说的太过分了。不过,她那时候就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把方戒北当做她的私有物,哪个女人敢来抢,她就像刺猬一样竖起浑身的刺,非扎得对方遍体鳞伤知难而退才肯罢休。   方戒北高中的时候,每天起码能收到十封情书。   所以每天放学,方辞都要搜查他的书包。   方戒北也只是笑笑,甚至还纵容着她。   还有贼心不死的,方辞就亲自找上门去,大多女孩见了她的模样,就再也不敢去骚扰方戒北了。   方辞的美貌毋庸置疑,小小年纪就极具侵略性。   加上她得理不饶人又刁钻泼辣的性格,很少有人能在她手里走过三招。   童珂恰恰是个意外。   她有方辞没有的筹码,那是方辞来不及见到又错过的十五年,是独属于童珂和方戒北朝夕相处的十五年,那是方辞穷尽一生都没有办法窥伺的过去。   哪怕她再佯装不在意,他们之前的默契,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她的心里,如同埋下了一颗阴暗潮湿的种子,在年复一年的岁月里逐渐生根发芽,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她和童珂,就如烈火和水,永远都不可能共存。   不止是为了方戒北,打从第一眼看到彼此开始,她们心里就知道,她们厌恶彼此。   ……   雨已经停了,檐下的水珠却还在不断滴落,敲打在湿漉漉的台阶上。   方辞抓着身上披着的外套,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平静地望着那个女人。论五官,童珂比不上方辞,但是眉目如画,婉约清秀,散发着一种成熟女人的知性魅力,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哪怕面对方辞这个充满敌意的情敌,她也远远地对她笑了一笑。   这时,方辞才扯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李芊芊从偏殿过来找她,一边收着伞一边说:“跟我走吧,童珂姐,我认得路。都怪我不好,害你走了那么多冤枉路。”   童珂善意一笑:“没事儿,是我自己乱走。”   李芊芊背对湖泊,没有看到远处的方辞。和她说话的功夫,童珂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扫向方辞。   然后,缓缓落在她肩上那件衣服上。   那是一件陆军常服的外套,藏青色为底的肩章,左右两道金杠,中间嵌着三枚星徽。这个衔位,让她有些敏感,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不过很快,她就把这种念头驱逐出了脑海。   不可能是方戒北的。   童珂笑着问李芊芊,不动声色地跟她聊起了话题:“听说方辞回来了。”   李芊芊一怔,随即露出嫌恶的表情:“她怎么还有脸回来?”   “她真的回来了?”童珂饶有兴致地说。   李芊芊哼了一声:“听大宇他们说,是回来了,不过我没见过。她没有回过大院,住在外面呢。”   童珂想了想,抱着肩膀点点头:“有时间帮我约她,怎么说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一块儿吃个便饭。”   李芊芊皱起眉:“你请她干嘛?她之前那么对你。”   “都过去了。”童珂拍拍她肩膀,笑容莞尔,可是,这笑容没有维持到下一秒——因为,她看到只穿着军衬的青年撑着伞从东边湖畔走来,径直上了那敞轩。   方辞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对她笑了一笑,回头跟方戒北伸手。   方戒北板着脸,从胸口的袋里取出一根香烟。   白色的,没有盒子,也没有包装和文字,是部队里发的,里面夹着茅台酒那种,只供给校级以上领导。   方辞笑嘻嘻地去接。   他把烟往后一缩,说:“你先回答我,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方辞掏了掏耳朵:“你管我?”   他拿了烟,作势要走。方辞忙拦住他,抓着他的衣袖说:“好哥哥,给我嘛。我平时不怎么抽的,就这一次。”见他不为所动,她又打起了苦情牌,“离开后,我去了柏林,呆了一年半载,然后又去了非洲当志愿者,那时候日子可难熬了,无聊又憋闷,有时候看到那些战乱中受伤的人,还有那一片片的废墟,我就想家啊,心里就闷。”   她说的可怜极了:“实在忍不了的时候才抽一两根,真的,平时基本不抽。”   她伸出三根手指,指天发誓。   方戒北沉默了会儿,才冷着脸把烟传给了她。   方辞把烟衔在嘴里,嘟起嘴巴凑过去,示意他给点火。方戒北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又闷了会儿,才帮她点燃了。   其实方辞真不怎么会抽烟,这会儿在屋里待得闷,就心血来潮了,这猛吸一口,烟都堵住鼻腔了,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不会抽瞎抽什么?”方戒北抬手就摘掉了她嘴里的烟。   方辞不开心地看着他。   被她这么看着,他心里又软了一块,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在庑廊的阴影里低头端详她:“你去援非了?”   方辞把手覆盖在他的手上,隔着一层手套,微微摩挲着他的手背,把脸往他的掌心蹭了蹭。   “有没有受伤?”   方辞揶揄道:“你自己来看看呗。”她把另一只手放在腰间,指尖勾起了衣摆,侧过身,又解开了裤子的扣子,往下剥了一点,露出腰窝给他看。   方戒北神色挺凝重的,可看到她腰上的所谓伤口,脸色一下子沉了,转身就走。   方辞连忙拉住他,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她跟他笑,眉眼撩人,神情天真,又实在可恶:“跟你开个玩笑嘛。”   那地方还真没什么伤,有的就是一道浅浅的划痕,那是小时候跟着他爬树留下的。   方戒北转回来,双手捞起她的脸。   四目相对,方辞踮起脚尖,送上了自己的唇。   他只是迟疑了一下,没有拒绝,把她抱入了怀里。   两个人,在湖畔边的这个敞轩里吻得难舍难分。   童珂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头顶的国槐树上滴下水珠,“啪嗒”一声打在她的脸上,冰冷而突兀。   寒意彻骨。   方辞眼角的余光瞥过来,像是干坏事得逞的孩子,对她猛地眨了一下眼睛。 第023章 妒意   如果是旁人,看到这一幕肯定转身就走了,还会走得非常狼狈。   可童珂偏偏就不是普通人。   短暂的凝滞过后,她回头对李芊芊微笑:“你先回去吧,我刚才在西花厅那边看到一个熟人,正好过去打个招呼。”   李芊芊还担心呢:“你找得到路吗?”   “没事儿,等会儿我和朋友一起过去。”   童珂父亲的小姑姑当年二嫁,随着那位老首长住进了这北边的家属院落,虽然来往不密切,逢年过节也会过来看看。童珂知书达理,性情温和,长辈们也都挺喜欢她的。   她说遇到熟人,大抵就是那边院里的家属或者职工吧,李芊芊也没多想,也避讳着没多问,点点头,离开了。   童珂紧了紧手里的手包,就站在这棵国槐树下,看着不远处的两个年轻人相拥相吻。   如果她表现出狼狈或者转身就逃,方辞就会觉得开心有趣,她这么镇定,半点儿反应都没有,方辞反而觉得无趣了。   她推开方戒北,撇下他一个人大步出了敞轩。   他从后面去拉她的手,却只摸到她的指尖——从他的掌心滑过,稍纵即逝。   方辞走远了,童珂才从不远处过来,缓缓踏上台阶:“三哥,好巧啊。”   方戒北回头,看到是她,只是点了一下头。   童珂见他神思不属,也不生气,只是噙着一丝笑意低头看了看脚底的落叶,过了会儿,抬头继续跟他攀谈:“刚刚我就站在那边。”她抬手往西边的国槐树下一指,有些无奈地说,“小辞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我都不知道。”   方戒北说:“没几天。”   “没回大院吧?我没瞧见过她。”   “没。”   方戒北望着眼前这一池春水,有些恍惚,似乎是在走神。   童珂却在看他的侧脸:“她还是和以前一样。”   方戒北回头瞥了她一眼,知道她大抵要说什么,准没什么好话,转身就准备从东边离开。童珂却抬手拦住了他,非要他留下。   方戒北都懒得理她,直接拨开她的手。   “我就是想说一件事儿。”童珂在后面说,“关于方辞的事儿。”   方戒北的脚步顿了一下。   童珂微笑,一点儿也不怕他生气,把最难听的都剥开了说:“我就是觉得吧,她太不把你当回事儿。以前她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永远都把你当做争夺的战利品,当做打击我的利器。”   方戒北抬脚走下台阶。   童珂的声音在后面不疾不徐,款款道来:“也许她曾经爱过你吧,不过,她压根就没有多喜欢你,她喜欢的是一样东西,是那种被人瞩目的快感,是她得到你之后能享受的众人嫉妒的目光……”   方戒北走了,她才收起脸上的表情,抬脚碾碎了地下的一朵杏花。   ……   方辞的脚步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方戒北很快就在路口拦住了她。   方辞抬头瞥他:“干嘛?”   方戒北低头看了她会儿,心里有千言万语,等见了这个人,面对这张清艳里又带着几分讽刺的脸,忽然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冷着脸把手收回,垂到身侧。   方辞抬起腕表看了看,时候也不早了。   方戒北说:“跟我走。”   方辞也知道自己不认识路,不逞强,跟着他回了会场。   门口有人在安检,方辞取出证件递过去,跟着人流进了大厅。方戒北指挥几个警卫换了班,自己去廊下的石狮子旁斜着身子靠了,点了根烟,又摘了手套,低头甩了甩有些酸乏的手。   骆云廷从南边过来,看到方戒北,手里的武装带甩了一圈,带起的风声很明显。   方戒北应声回头,眉峰皱起。   可他还没开口,这厮就恶人先告状,欺身上来搭了他的肩:“好啊,你竟然敢在这儿抽烟。知不知道现在是在执勤时间?信不信我跟老骆打报告,记你个大过?”   方戒北可不吃他这套,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手打开,又把那烟含入了嘴里,吸了一口。   “要事事较真,你早被革职了,还能在这儿跟我嚷嚷?”   虽然是执勤,轻重缓解却是不一样的。他们平时的任务,不管大的还是小的,说白了就是保护“四副两高”中央的这些领导。可是,内勤和跟着领导去外面视察调研又是不一样的,在皇城脚底下保护领导,哪能真有什么危险?不像去外面,时时刻刻都要绷着一根弦。   而且,这次的任务,也不能算正规任务,是来充数的。   骆云廷也知道这点,所以变着法子调侃他呢,谁让这厮平日正经得不能再正经,就不像个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   好不容易逮着他一次错漏,哪能这么轻易放过?   “心情不好啊?”骆云廷凑过来。   方戒北干脆不理他了。   有些人,就是越理越来劲儿。   可是他忘了,骆云廷这个人,理他他来劲,不理他他更来劲,叽叽喳喳在他耳边说了一大通。方戒北定力好,全当他放屁,连个正眼都没给他。   骆云廷就纳罕了,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   这人今天不对劲啊!   过了好久,骆云廷半开玩笑地说:“感情问题?”   方戒北夹烟的手一顿。   骆云廷惊讶地望着他,眼中兴味颇浓,哭笑不得地说:“不会被我说中了吧?方大公子还会为情所困啊?”   印象里,从来只有女人围着他的份儿。   这厮看着太正人君子了,这些年,就没见他对哪个女人假以辞色过,心气高得很。   骆云廷还拿这个教育过她的妹妹,找男人啊,要看得全面看得远,是为了自己以为过得更好,所以,千万不能找他这样的,那是给自己找罪受。   骆云廷满肚子疑惑,奈何方戒北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多问。   两个人,在这里守到了会议结束。   这一场会,倒是比方辞预料的结束德快。杨教授遇到了熟人,跟几个老朋友一块儿去饭堂了,嘱咐她跟着队伍回去。   方辞应了声,跟另外一个参会的女老师一起出门。这人是她的大学室友,叫周宜雨,也是方家那位老阿姨的女儿。   小时候,她有一段时间一直寄居在方家,和方辞也算旧相识。不过她这人有些沉默寡言,跟谁都不大亲,以前方辞和一帮小伙伴一起玩耍的时候,经常看到她一个人在窗口的位置读书。   周宜雨今天穿了一套浅蓝色的小西装,长发垂直扎在脑后,简单挽了个髻,插了根木簪子,跟她谨慎沉默的气质挺搭的。   方辞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一路无话实在尴尬,她就找了些话题。   “好长时间没见了,你毕业后一直待在医学院吗?”   周宜雨点头:“导师挺照顾我,教了我很多,还举荐我留了校。”   读研的时候,方辞的成绩不上不下,却是杨教授最喜欢的学生,教授过生日都是让她全权帮忙准备的,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那样疼着。方辞懒惰,课题迟迟不交,要换了别人早被骂得狗血淋头了,就方辞,就方辞能让教授一天三个电话催着,还舍不得骂她。   周宜雨是他的大弟子,非常刻苦,成绩也不错,却只是他众多的学生之一。   所以,大学时候方辞和周宜雨的关系还可以,读研以后,反而冷淡下来了,严格说起来,也就是个点头之交。   周宜雨性格内敛,表面不说,心里对这个师妹其实是有些不屑的。   当然,说不屑也有点不恰当。   严格来说,还掺杂着很多情绪。比如,嫉妒、羡慕。   人与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周宜雨侧眼打量了一眼方辞,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可看上去倒像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张鹅蛋脸像是永远也看不到岁月的洗礼,明明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当年还被退婚,她看上去还是那么快乐,那么明眸善睐,神采飞扬。   好像没有任何困难能够打倒她。   两人走到场外,周宜雨搭了一下方辞的肩膀。   方辞回头:“怎么了?”   周宜雨指了指反方向:“车在那边。”   方辞轻嗽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嗨,我这人脑袋瓜儿不怎么灵光,对不住,对不住。”一面又谢谢她提醒她,叫了两声“师姐”。   周宜雨不置可否。   这小师妹别的本事没有,一张嘴特别甜,不管人家对她好还是对她冷脸,逢人就叫,脸皮很厚,哪怕是热脸贴冷屁股也不会觉得丢人。除非特别难搞的,大多数人都会被她哄得很开心,对她的第一印象极佳。   周宜雨的自尊心很强,她就拉不下这个脸。   两人都要上车了,一辆京V开头的黑色奥迪车从东边的花坛开过来,径直停在她们面前。后面还跟着几辆同色的车,贴着通行证,挂着一级警备,   方戒北从前座下来,直接接过了方辞手里的包,拉开后座门把她塞了上去。   周宜雨都怔了一下。乍然见到方戒北,她有些紧张,低头舒了一下颊边的碎发。   她跟方辞一块儿来的,这会儿要是只接一个,把另一个赶走,实在太不讲情面也没有礼貌。这种事情方戒北是不干的,他看了周宜雨一眼,说:“一块儿走吧。”   周宜雨低头应了声,上车后,挨着方辞坐了。   上了车才看到后座还有人,方辞已经跟人家聊开了:“沈叔,真的是你啊?发达了啊,这才几年啊,真是厉害啊。”   “少来,先拿面镜子照照你这浮夸的嘴脸,拍个马屁都像是在唱戏。”   话是这么说,沈从笙眼底笑意可半点儿不假。   两人你来我往,倒是融洽得很。方辞和沈从笙好些年没见了,这一开口,还是像昨天刚刚见过似的。   沈从笙也是见过周宜雨的,不过印象不深刻。他这人健谈归健谈,毕竟是这个层面上的人,随和也看人,她不主动开口,他也不会和她搭什么话。   这一路,伴随着周宜雨的沉默拘谨,方辞的言笑晏晏而行,像是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周宜雨一个人闷在房间里读书时,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不远处方辞和大院里其余几个同龄的孩子打打闹闹,开心愉快地追逐奔跑。   她始终困在阴暗的小楼里,看着他们。   这种阴影一直伴随着她,直到她上了大学,读了研,走入社会,也没有摆脱。   方辞并不是方家的人,她比她更像一个外来者,本来,她应该是和她一样的人,可是,她却像童珂一样活着。 第024章 生日   过几日, 医学院召开了一个交流会, 说是有一批美国交流生要过来, 让院方选几个老师和学生, 做好交接工作。   杨教授第一个就想到了方辞,跟她说,这是美差,对她的资历很有帮助,她现在还是个临时工,要多多努力。   方辞心里可不乐意了, 她就是个懒货啊, 可面对导师殷切期盼的眼神,她也只好应允。   可她万万没想到, 和她一组的这个美方的老师,居然是李璐,徐阳还是国防生时的第一个女朋友——她方辞给介绍的第一个女朋友。   两人在教学区里上台握手的时候, 方辞都有些恍然。万众瞩目下, 李璐还张开双臂抱了她一下,显得很亲切。   会议结束后,方辞抱着书本离开教室。李璐从后面追上来, 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见到老朋友, 不打声招呼就急着走,有点不大地道吧?”   方辞真不知道要说什么, 只能扯了一下嘴角,算是微笑。   李璐和她是同一个社团的, 虽然不是一个系,见面的次数不少,两人关系也不错,否则,方辞后来也不会把她介绍给徐阳。   不过,两人谈了没一年就掰了,李璐后来还出了国。   跟他们这些同学都断了联系。   时隔多年,方辞这么自来熟的人都有些生疏,提不起真诚的笑意。尤其是掺和着徐阳这件事,她总归不大自在。原本是好心做媒,却弄巧成拙,还差点结了仇。   李璐倒是无所谓,仿佛没有看到她尴尬的微笑,一路上拉着她聊天,非要和她说她这些年在美国的点点滴滴。   方辞哪有兴趣听他唠叨这些?   却也不能明着说“我没兴趣请你闭嘴”,最能陪着她虚与委蛇,心里憋屈极了。   这时有电话打过来,方辞如蒙大赦,连忙划开屏幕:“喂——”   “喂什么喂?我的号码你不清楚啊?”电话是徐阳打来的,笑声透过薄薄的金属壳,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李璐也听到了,垂眸不语,睫毛缓缓扑在脸上,落了一片阴影。   方辞如同锋芒在刺,尴尬得不行,语气就不善了:“你有什么事儿?”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啊?”徐阳笑道,“晚上是我生日,特地提醒你一下,我要礼物。还有个聚会,你记得过来啊。”   方辞:“什么地方?”   “你来长安街,老地方那个路口,我过来接你。”   “成。”方辞把电话挂了。   想到李璐还在身边,又是一阵尴尬。   李璐却笑了笑说:“朋友一场,他生日,我哪能缺席呢?正好我下午也没事,跟你一块儿去选礼物吧。”   ……   两人到长安街的时候,徐阳已经等着了。   一辆银色的宾利慕尚,大刺刺横在路边,大地飞鹰的车标很扎眼。车窗降着半边,车里人两指夹着根香烟,搭着深茶色玻璃窗垂在窗外,不时抖一下烟灰。   “臭显摆。”方辞呸了一声,大步上去,招呼都没打,坏心眼地直接拉开了车门。   徐阳正歪着身子靠着车门抽烟呢,冷不防车门一开,半个身子都差点跌飞出去。好在他是国防生出身,经过严格的作训,多少有些功夫底子,两手撑住车门两边才勉强稳住了。   可外面人一看,他这姿势就像只趴在地上的□□,形象极了。   旁边几个发小见了,齐齐哄笑。   “哎嘛老徐你太逗了。”   “这是给你自个儿庆生的杂技表演吗?不得不说,你成功地娱乐了我。”   “还有别的节目没?”   “老徐,你不去当杂技演员真是屈才了。”   ……   徐阳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就此毁于一旦。   “始作俑者”却毫不心虚,笑眯眯地盯着他。徐阳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撂脸过,要换了旁人,早就当场翻脸了,面对方辞,他一腔怒火还没发就熄了下来,无奈地苦笑:“我真是前世欠你的。”   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看到了方辞身后的李璐,眼神微微闪了闪。   李璐走上前,对他伸出手:“好久不见了,徐阳。”   徐阳看着她伸到他面前的手,白嫩纤秀,食指上戴着一枚银色镂空缠枝花纹的戒指,不置可否。   他既不伸手握她的手,也不表态,反而给自己点了根烟。   不少目光朝这里望来,含着各有心思的打量。   关于徐阳和李璐这段,在座不少人都知道。   毕竟,这是徐阳第一个在圈里公开承认的女朋友,跟那些自己凑上来,或者玩儿玩儿的女人不一样。后来,两人闹掰了,大家伙儿心里都藏着一个疑团,因为这分手来得太突兀了,徐阳也从来没跟人提起过。久而久之,这就成了讳莫如深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   很多人都说徐阳对李璐是上心了,不然不会这么在意。要是不在意,何必忌讳提起。   传来传去,还真传得煞有介事了。   瞧瞧这节骨眼,还剑拔弩张呢。要是真不放在心上,何必摆出这副姿态?早各自干嘛干嘛去了。   这对峙也没持续多久,徐阳握了一下她的指尖,带着人往路边一家会所里去了。   李璐转头对方辞说:“走吧。”   ……   都落座后,徐阳就开始索要礼物,嘴里还嚷着:“谁没带礼物的,带的礼物不满意的,现在就给我扫地出门去。”   赵熙第一个起哄:“照这么说,你看谁不顺眼,就得让谁滚蛋?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徐阳跟他杠:“谁让我今儿个是寿星呢。你要是,你也行啊。”   “你这不耍无赖吗?”   徐阳操起桌上的纸巾盒就扔到他那张欠揍的脸上:“滚滚滚,赶紧滚,滚回去陪你那些少妇少奶奶吧。”   赵熙也不跟他计较,仰头抛了三下纸巾盒,传给一边的方辞:“来,帮我打回去,哥哥回头把那辆兰博基尼的跑车给你。”   方辞都心心念念了好久了,闻言,双眸闪亮,笑眯眯问他:“真的?”   “借给你。”   “切——”四下一片嘘声。   方辞站起来,开了一罐啤酒,一一敬过去:“是爷们儿就站起来喝,别婆婆妈妈跟一群软脚虾似的摊在沙发里。”   这话可是激起群愤了,一堆人都站了起来,纷纷表示不服,要和她分个胜负。   方辞来者不拒。   徐阳却起来拦住她,方辞都不满抗议了,他还是把她拉了回去,瞪她:“你着什么急啊?我礼物还没收呢。怎么,喧宾夺主啊?”   方辞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以前怎么就没觉得,你小子这么鸡贼儿呢?”   “你第一天认识我啊?”徐阳两只手都抽了出来,跟讨债似的一一伸过去,“来来来,都给我拿出来。”   一帮人一个个嘘着声,叹着气,把准备的礼物都拿了出来,那眼角的鄙夷都藏不住。   这点儿调侃,能压到徐阳?   那不跟挠痒痒一样吗?   他那张略带几分书生气的脸上,笑容英朗,透着阳光,一双凤眼像是憋着一点儿坏,笑嘻嘻地收过去,还当着众人面拆开了。   第一位仁兄刚才嘲笑他嘲笑得最起劲,他送了条金色的链子,有小拇指那么粗。徐阳都不用刻意刁难,直接爆粗口了:“靠!你当我是挖矿的煤老板啊,这玩意儿也好意思包装出门?”   这位仁兄还跟他嬉皮笑脸:“金链子怎么了,挖矿的怎么了?老徐,你就别装了,我觉得这品位和你挺搭的。瞧瞧这成色,这分量,多实惠啊。”   赵熙在旁边帮腔:“老康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跟你说,咱徐大少不是嫌这链子品位低,是嫌这玩意儿太细了,你下次给他打条三十斤重的,挂脖子上出去兜一圈,那才叫威风呢,保管他笑得开心,收得爽快。”   徐阳一脚就踹了过去:“你丫找抽呢!”   赵熙眼疾手快,躲到了方辞身后。   方辞帮着赵熙,瞪着徐阳,弓着身子像只保护小鸡仔的老母鸡:“你别过来啊,过来我咬死你!”   “你给我让开,今天爷爷非抽死他不可。”   方辞凶狠地瞪着他:“来啊,你来啊!”   赵熙躲在她身后,猫着腰钻出半个脑袋,朝他龇牙咧嘴嘿嘿笑。   徐阳怒火上涌,按住方辞肩膀就往沙发里一推。阻挠没了,赵熙无所遁形,这下才慌了。他一个在研究所里整日搞研究的,怎么比得过国防生出身的徐阳?屁股被结结实实踹了两脚才作罢。   一屋子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赵熙苦笑:“你们这帮没良心的。”   徐阳继续收别的礼物了,基本都是毒舌一通,轮到方辞的时候,他伸出手掌过去:“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啊?”   方辞把一个蓝缎面小盒子塞到了他手里,嫌弃地摆摆手:“快滚快滚,施舍你的。”   徐阳也不废话,直接拆开了。   是条黑色的皮带,简单的双环方扣子。   赵熙说:“这还不如老康的礼物呢。他们这些当兵的,腰里栓的都是部队里内供的,你送他条皮带有什么用?”   方辞翻了个白眼,抿了口啤酒:“爱要不要。”   徐阳笑嘻嘻收了:“要要要,一向抠门的方大小姐都愿意送我礼物了,别说是条皮带,就是双臭袜子,我也得收着。”   一圈收完了,徐阳坐了回去,唯独没跟李璐要。   李璐却站了起来,主动走到了他面前,弯腰把一个黑色的方盒子放到他膝盖上:“生日快乐,徐阳。”   女人的声音温柔婉转,含着清润的笑意。   屋里静了一静。   徐阳目不斜视地低着头,目光定定落在膝盖上——那个黑色的盒子,嘴角有些嘲讽。   方辞看到他那双比女生还漂亮的手,把玩着这个盒子,指尖慢慢摸索着,像是在探寻什么。   “不打开看看吗?”李璐也定定地望着他,目光灼灼。   半晌。   徐阳用指尖挑开了松垮的丝带,打开了盒盖。众人的目光都凝滞住了,这里面不是别的,居然是一条黑色的子弹内裤。   与此同时,李璐俯下身环住了徐阳的脖颈,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浅浅一吻,马上分开。   她站直了身子,在他面前说,声音清亮,如黄莺的清唱:“徐阳,我们重新开始吧。” 第025章 徐阳   好好的一场生日宴,因为这个短暂的插曲,气氛僵硬了。   这聚会自然也办不下去了。   方辞从气氛诡异的包厢里出来的时候,大大地舒了口气。也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徐阳跟李璐这两人,像是随时都要撕破脸皮的样子,但是彼此都顾忌着什么,碍着什么,多多少少又留着那么几分凉薄的情分儿。   方辞的情商不是很高,分不清他俩到底是余情未了还是恨对方恨得快死了。   想来想去,脑壳都要炸开了,干脆不去想了。   取道大堂去厕所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徐阳抓着李璐的肩膀,把人狠狠按在了大理石墙壁上。隔得太远,外面广场上还有不知打哪儿响起的警报,方辞听不清他俩说了什么。但是,两人眼里的压抑的火焰,倒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犹豫起来,到底是过去好,还是折返到二楼绕个远路再去上洗手间?   好在两人拉开了距离,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   看到方辞,都是怔了一怔。   警报声这时消了,过道里一片安静,安静地分外尴尬。方辞冲他们干笑两声,一溜烟推进了洗手间的门。   在里面藏了几分钟,她一颗心就巴望着两人走远呢。可是,方辞万万没想到,徐阳就守在门口,等着她自投罗网。   “听了这么久墙根,拍拍屁股就想开溜?”   方辞讪笑,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哥哥,我什么都没听见,刚刚外面响着警报儿呢,我又不是顺风耳,哪儿听得清啊?”   徐阳打量了她很久:“真没听到?”   “没!”方辞双手再次举高,“我发誓。”   徐阳脸上严肃的表情才落了,相信了她,抬手搭了她的肩,把她纤瘦的小身板儿揽到怀里,带着她往外面走:“好好一聚会,偏来个不开眼儿的,真晦气。走,哥带你一个人玩儿去。”   方辞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拽住他的手,拼命往外面扒拉:“知道的以为你是我哥们儿,不知道还以为你拐卖人口呢!”   “拐卖啥啊?直接给你一闷棍儿,装家里。”   方辞呸他一声:“你家帮佣还不够多啊?我告儿你,我可是个出了名的懒货,打小就不干活。拐了我,您还得贴我一日三餐的饭食,没准儿还得赔钱。”   徐阳笑起来,侧过脸来:“还真被你给说服了。”   两人挨得近,昏暗的夜灯里,他一双明亮的黑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眉梢眼角都带着笑。   徐阳长得高大英武,寸头儿,衬衣齐整地拴在皮带里,微微岔开着腿儿站定的时候,整个人显得特精神,一张带着几分书卷气的脸很英俊、很阳光,乍一看挺正经,挺高风亮节的,可那双凤眼都像是含着一汪春意。   可方辞认识他十几年,还不知道这厮的脾性?她摸到他的裤兜里,翻出他的眼镜,不由分说给他戴上:“别到处放电。”   徐阳苦笑,勾着她的脖子让她靠得更近点:“想玩什么?你说,天上的星星哥哥都摘给你。”   方辞和李璐要避讳,跟他可没有什么顾忌:“你跟李璐当年为什么分手啊?还闹成这样?”   徐阳的表情怔松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了,扬手拍了一下她的脑门:“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嘛!”   方辞一脚就踹在他膝盖上:“滚远点!今天爷不用你陪了!”   ……   按照规定,李璐这一个礼拜都得住在方辞这儿,可方辞自己都是住在樊真家里的,哪还有地方腾出来给她。   李璐见她迟迟不提这谁人,倒也知情识趣,这日借着倒水的功夫和她说了,她有地方住,不用麻烦她了。   方辞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却露出遗憾的表情:“真是太抱歉了。”   “抱歉啥?别放心上。”   方辞的第六感一向不是很准,可这段时间,感觉却很强烈。   她觉得李璐对她有敌意。虽然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但方辞总觉得,她看自己听不顺眼的,她这猜测也不是空穴来风。零零碎碎,从很多小事上都可以看出来。   最明显的就是这周讲座那件事儿,两人分明是一起做的报表,约好了一起上台的,李璐讲上半场,她讲下半场,李璐却故意缺席了,留她一个人在台上。   两人查的资料、做的稿件都不是同一个领域,方辞当时就懵逼了,好在她机灵,瞎编乱造胡诌一通,勉强让她糊弄了过去。可一下课,主任就把她叫过去训了一顿。   回到办公室,方辞推门就看到驾着腿儿坐在座椅上嗑瓜子的李璐。   方辞走过去,把文件夹拍在她桌上:“你什么意思啊?耍着我玩哪?看我不顺眼拜托你直说,黏黏糊糊跟我演了多天,你不嫌恶心啊?”   李璐似乎早料到了她会这么生气,一边用纸巾擦着手指,一边抬头看着她:“你生什么气啊?”   方辞气急了,拽住她的衣领就把她从座椅上拉了起来:“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李璐脸上还是挺平和的,好像还挺欣赏方辞这会儿火冒三丈的样儿。   她说:“对,我就是故意的,你不爽快,我心里就爽快了。”   方辞气得恨不能俩大耳刮子扇过去,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松开了她。   她本来就是个火爆脾气,打小混在男孩堆里长大的,别看这些年收敛了,脾气真上来,那可是个说打人就打人的主儿。之前两人客客气气的,她也对她客气,可今天这一遭,李璐摆明了就是开涮她,她要还能忍,她就不是方辞了。   可李璐分明做错了,在她这样的逼问下,却还能维持着那么一份镇定。   这就说明,她心里有底。   方辞想到这一点,也冷静下来,冷冷瞥着她:“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你今个儿就得把话给我说明白了。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你也别给我玩那些阴的,瞧我不顺眼,咱们就一拍两散,再找别的搭档去。”   李璐笑着拍了拍掌:“说的好,有话就要直说。方辞,我也憋了很久了,今天你不提,我也是要说的。”   “你说啊,你倒是说啊!”   李璐的声音也提起来,高了八度:“你还有脸质问我?你明明知道徐阳不喜欢我,当年还给我做媒!你存心的是不?你就是存心看我笑话。你把我的脸都踩到了脚底,我才给你这么一点小小的教训,就就受不了了?跟你比起来,我这算什么手段啊?这不小巫见大巫吗?”   “你跟徐阳怎么样,是你们自己的事,关我屁事?我怎么就知道徐阳不喜欢你了?当年给你们牵线,我也是一片好心,能不能把握,得看你自己。你自己搞砸了,还要赖到我头上?”   方辞这些话,算是踩到了李璐的痛脚。她用看杀父仇人的目光盯着方辞,忽然就扑了上来,狠狠掐住她的脖子:“我掐死你个小贱人!”   方辞也不敢示弱,一脚就踩到她的脚上。   李璐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外面的老师和学生闻声进来,好不容易才把两人分开了。方辞捂着脖子喘着气,这女人真是疯了,下这么大死手,这是要搞死她啊!   虽然不是什么大伤,但是方辞怕死啊,还是到医院做了一系列的检查。   这些发小里,樊真和徐阳的关系是最好的。她知道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徐阳,然后才告诉赵熙和唐宇。至于方戒北,樊真从来就不喜欢这人,因为他从来不跟他们野着玩。后来又除了逃婚那档子事,樊真这些年提到他不开骂就不错了。   徐阳赶到医院的时候,李璐和方辞还在病房里扭打。   几人连忙把她们分开。   方辞骂徐阳:“老徐,管好你的女人!我又没惹她,她还非要跟我过不去了!你说,你俩当年分手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啊?我好心做媒还作出孽老了!”   徐阳脸色铁青,冷冷看着李璐。   李璐冷笑,也死死瞪着他,像是要把这段日子压抑在心底的憋屈都发泄出来。他不让她好过,他自己又凭什么好过?   “心疼了?觉得我罪该万死吧?”李璐说,“徐阳,你也就这点儿出息。”   “你给我闭嘴。”徐阳的声音中气十足,抬手一指门外,“滚,现在就给我滚回去!”   “你凭什么让我滚?你凭什么?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女朋友,你竟然让我滚?你这个王八蛋!”李璐扑上去,揪住他的军外套,狠狠拽他的领章,恨不得要撕碎他。   闹着闹着,她的眼睛就朦胧了,眼眶里不住打着水花儿。   噙着泪,她想起当年两人分手时的情形,又想到不久前重逢时,他急急忙忙赶过来见她的情形,心里愈发不甘,越发酸涩。   多年不见,她以为他是过来和她叙旧情的,她还挺高兴地告诉他,她这次回来不打算走了,打算在燕京东城区定居下来。   谁知道,他竟然威胁她,让她马上回美国去。   李璐打了他一耳光,骂他混蛋,又忍不住抱住他,捧着他的脸,亲吻他的唇。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出去还都是她主动。   李璐是很喜欢徐阳的,尤其喜欢他的性格,觉得男人就该这样,高大自信,说话做事不经意就流露出旁若无人的气度,见过大场面的人,天大的事儿在他这儿都不是事儿。而且,他是有真本事,跟那些只知道吃喝玩乐搞女人的纨绔不一样。   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对她挺有风度的,但凡她流露出一丁点想要什么的念头,当天晚上,这件东西就会打包好送到她的床头。   徐阳出手很阔绰,金钱对他来说,真的好像跟粪土没有什么区别。不管是上好的东西,还是差劲的东西,他心情好了,哪样都能用,不看东西上不上档次配不配得上他,就跟着自己心情走。   所以,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对她挺好的,也存着几分小心。李璐以为那是喜欢,可是,后来,她知道了,那是演戏,演给另一个女人看的戏。他对她好,就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   可时间久了,这位公子哥又意难平,受不了了。所以找到她,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出国去。   她当时爱惨了她,不愿意走,抓着他的手恳求。   徐阳也不恼,慢条斯理地把她的手移开,镜片后的一双黑眼睛睨着她,笑得好看又斯文。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叩着桌面,还跟她讲道理:“这种机会,旁人求都求不来。你这是何苦呢?你家里的条件,你自己心里也明白,妹妹,听哥哥一句劝,为了我这种王八羔子留在这儿蹉跎自己的青春,太划不来了。”   李璐摇着头,说她不走,她喜欢他,她就要留在这儿陪着他。   徐阳这才收起了表情,脸上变得一点儿情绪都没有了。他板起面孔的样子,少了几分风流,多了几分肃杀,让人的心底没有着落,像悬在半空的一片落叶,无端地害怕起来。   可她还是摇头,不肯走。   徐阳只能叹气,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好听的话不想听,非要听难听的?那我就直白点儿吧,我对你半点儿兴趣都没有,现在麻烦你,麻溜儿滚蛋。   一字字,一句句,像一把尖刀,不断往她的心窝上戳。   李璐终于不再抱有幻想,抓起手包就哭着奔了出去。   ……   自此,她算是这种,徐阳这厮,同情心太他妈有限了,尤其是在男女关系上,只对自己喜欢的人掏心掏肺。换了旁人,哪怕对他挖心挖肺,他也完全不当回事儿,还嫌你碍事嫌你烦。   她算是知道了,一开始他为什么老是给她买礼物,给她钱。那不是喜欢,就是想撇清关系,压根不把她当一回事。   他所有的良知,在她李璐这儿都消失殆尽了。她怎么就不懂了,他平常对长得不怎么好看的普通女孩子都挺有同情心挺有礼貌的,怎么就对她这么绝情?   她就这么让他有负担?   当时她还年轻,她不懂,现在她明白了,那是因为一个叫方辞的女孩。她的存在,就是证明着他曾经迫不得已的无奈妥协,证明着他曾经输给过另一个男人的事实。他看到她,那些往事就一股脑儿往他心口钻。   好吧,这也情有可原,也不能全怪他。   可是,那就能怪她了?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啊?他为什么不去怪方辞,反而要迁怒她?   ……   徐阳盯着李璐的眼睛好像要喷火,攥住她的腕子,不由分说就往外面拽。   李璐哪能让他如愿?拼命挣扎,抓挠他,咬他,快被人架出去的时候,她忽然声嘶力竭地大喊,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快意:“方辞你个白痴,徐阳喜欢你,他喜欢你!”   徐阳身体陡然僵住,心里的一根线,忽然“咔擦”一声——   崩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把徐阳的事情交代一下,接下来主攻男女主的剧情,还有女二的问题~   参加了日万活动,1号~5号每天更一万~以后都晚7点更~争取早点解开误会早点打死女二早点甜~ 第026章 方学士的病   那天逃出医院后, 方辞在樊真家躲了几天都没敢去医学院。直到现在, 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她也不知道李璐说的是真是假, 也不愿意去想, 本能地逃避。   就像是动物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   她现在一听到电话铃声就神经紧绷,只要是徐阳打来的,下意识就扔到被子里。   到了几次后,徐阳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也不再打来了。   “我看你就是闲的,一点小事就杞人忧天。你有什么好怕的?徐阳喜欢你又怎么样, 你能少块肉啊?”樊真这么劝她。   “你快别说了。”一说起这件事, 方辞的头就开始疼,烦的不行, “我心肝都烦得要裂开了。”   “出息。”   方辞点头:“怂就怂吧,我真不耐烦跟他谈这种事儿。”就是个吃喝玩乐的哥们儿,平时打打嘴炮搓搓麻将的主儿, 居然要跟她谈恋爱?   就跟某天忽然被樊真告白了一样惊悚。   过几天, 她又去了一趟警局。   “我倒是想问问,我这三个伙计和店长,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偌大一个接待室, 偌大一个长桌, 方辞一个人占了大半边。其余一胖一矮两个警察杵在对面,神色尴尬, 显然也觉得这女人实在太难缠——不,简直是阴魂不散。   从早上到现在, 这都三个小时了,她都不嫌累啊?   他们这边都换了三班了,瞧瞧,人家一小姑娘,看着纤弱无骨的,这精神还是这么好,半点儿疲态都不露。   最后没办法,年长的那个胖警察跟她服软:“这拘留时间还没到呢。这样吧,要是过了时间点,咱们还是查不出什么,一定放了你那三个伙计和店长。”   方辞“呦”了一声:“瞧您这话说的。自古以来,这谁怀疑自然是谁举证了。您当我法盲啊?合法拘留,那也是建立在证据的基础上,您不能这样胡来吧。”   几个警察的头顿时又疼起来了,要说她泼吧,也不,人家没闹也没吵,就坐这儿跟你讲道理,可偏偏比又吵又闹还叫人头痛。   气氛又和前几次一样陷入了僵局。   可这次,方辞是铁了心要跟他们耗下去了。双方谁也不让,就在这接待室里扯起了皮。方辞咬死了他们没证据是她医馆抓错的药,警察说她这医馆是三无的,那俩伙计也没执照,以前是八大胡同里的混混,还有不少前科,必须得扣着。   这么吵来吵去也没个进展,张继从外面推了门进来,抬手一敲半开的门板,示意他们别吵了。   两个警察忙站起来:“张队。”   张继点点头,翻着手里的案卷看着。方辞不明所以,望过去。这人之前也见过两面,是分局这边专管刑侦的一个县处级领导,刑侦二处的总指导员。   张继为人严谨,近乎刻板,翻了好一会儿,抬起眼帘打量了一下方辞,沉吟着,像是在判断着什么。   方辞这么贫又不怯场的人也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半晌,他才“啪”地一声把案卷合上,对那两个警官说:“让她交点押金,先把人保释出去吧。”   两个警员都是一愣。   矮个子迟疑地开口:“可是张队……”   张继眉头一皱,眼里的怒气就上来了,吓得两人连忙闭嘴。   这位长官是警官学校毕业的,成绩很优异,听说家里条件也很不错,本来可以留京的,可他非要去基层干,是出了名的脾气臭、办事效率高,但是人也挺□□,下面的人敢当面质疑他,非得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不可。   牛逼的是,他跟领导也对着干,只要是觉得对的,一意孤行也一定要去做,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   可就这么个臭脾气,三十出头就混到了这位置。说白了,还是因为专业能力强,上面领导离不开他。在这种分区的地方局子里,正职一般是起统筹指挥作用的,副职才是专业能力最出众的骨干,局长虽然看他不顺眼,也实在找不到人来替代他。   张继是个雷厉风行的,也不废话,扫了方辞一眼就让她出来,一面让两个警员是把她那三个伙计和店长提出来,办好手续。   “老板,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这日子都没法过了。”见了面,阿大就扑了过来。   要不是方辞适时躲开,她真怀疑这仨无赖还想趁机占她便宜,闻言就瞪了他们一眼:“我出去之前怎么交代你们的?这才多久,又给我惹事。”   “以后再也不敢了!”   方辞道:“这话你都说了不下百遍了。”她都不想多看这三个无赖一眼,带着一肚子气,和吕翁说了两句,往外面走去,还不忘回头和张继道谢。   张继常年板着一张脸:“不用谢我,是老朋友求我帮忙,我才给你破这个例。你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我还是要劝一句,开医馆的,证件卫生什么还是要办周到了,也省得给人掐住把柄。”   出了这么一遭麻烦事儿,哪里还用他提醒,方辞双手合十,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奉公守法,红灯也不闯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张继无语地摇了一下头。   ——小姑娘长得是挺漂亮的,但是,人哪,不靠谱。   方辞到了外面,不情愿地走到白杨树底下、那辆车前,敲了敲车玻璃门。   方戒北摇下车窗:“上来啊。”   方辞说:“五个人呢。”   方戒北往后面看了看,看到了三个伙计和一个店长,那三个伙计还冲他不断扬手微笑呢,表情跟认识了十几年的老朋友似的。   方辞觉得丢人,根本不想回头看他们,理由很简单,这仨八成是认出了他这辆价值百万的车。方戒北平时不这么招摇,多半是去办什么事儿。   贪财、势力,这就是这仨的最大标签。   这三个不要脸的家伙还要凑上来献殷勤,问方戒北是不是跟那个张处长认识,是不是他救的他们,云云云云,气得方辞抬脚就踹过去:“全他妈给我滚!自己打车回去。”   三人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垂下头,讪讪地走了。   方辞还在气。   吕翁知道她这会儿心情不好,不想看到熟人,很识趣地也自己打车回去了。   “上来。”方戒北拿手指敲方向盘。   方辞在原地不对付了很久,跟他说了声“谢谢”,快速爬了上去。   两人都知道这“谢”的是什么,不过,都没挑明白。   ……   把方辞送到后,方戒北直接开车回了石景山。晚上还要回营地,他干脆把车直接停礼堂门口,也不去前面费劲找车位了。   方锡林难得从办公区那边回来,更难得的是,周岚也在。   方戒北还没进客厅,就听到了闫婉絮絮叨叨的诉苦声:“阿进现在还躺在床上,那今早海淀那边局子就给我来电了,说人已经放了。大伯,大嫂,你们说,这是什么道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说着,她还用帕子不断擦眼泪,啜泣着。   周岚安慰她:“人家也只是按照章程办事儿,你也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担心阿进,已经帮你联系中海那边的专家了,找个时间再给看看,大家商讨商讨。”   方耀国也帮着劝。   闫婉的声音陡然大起来:“什么按章程办事儿?不是的,大嫂,人家都跟我说了,就是您的宝贝儿子去疏通说的情,让人给放的。”   周岚一愣。   方戍北还在部队里没回来,那就只剩方戒北了。   闫婉又气又伤心:“他从小就跟我们不亲,现在做了军官,警卫的都是中央那些首长,当然瞧不上我们了。可瞧不上归瞧不上,咱们好歹还是一家人啊,他怎么能这么假公济私?阿进可是他的亲堂兄啊,他怎么能这样?”   方锡林脸面上过不去,脸色极难看:“小兔崽子!”   方戒北正好拿着钥匙圈进门,正儿八经应了声:“在这儿呢。”声音清冷洪亮,半点儿不怯场。   见了他本人,闫婉又编排不下去了,有点讪。   方戒北走到她面前,微微鞠了一躬,态度不卑不亢。他不笑的时候,表情就显得威严冷峻:“婶婶,您有话,不妨当着我的面儿说。‘假公济私’这四个字,我真的担不起,我也只是按章程办事。堂兄的病我挺遗憾的,但您心里比我清楚,这事儿跟那医馆没关系。您要出气,也不该拿我朋友来出。再来一次,我还这么干。”   他说完就上了楼,语气挺礼遇,内容可半点儿没客气,直说得闫婉脸上阵青阵白。   周岚瞟了闫婉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低头呷了一口茶。   刚才还纳闷,这会儿心里可明白了。本来就觉得闫婉说的不靠谱,不可能真,只是碍着亲戚情面跟她虚与委蛇。她自己的儿子,秉性她还不清楚?   果然,这脸打的。   小北也真不客气。   不过,她觉得还挺快意的。这个妯娌实在是戏多,有时候她不得不陪着她演的时候,都有点演不下去。   都这样了,闫婉也没脸再呆了,招呼方耀国灰溜溜地出了方家。   到了外面,她狠狠啐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摆这些官腔给谁看?中警局的了不起啊?还不是个保镖。瞧瞧她,觉得自己儿子多神气似的!”   方耀国没敢搭腔,心里却道,确实是了不起啊。保镖怎么了?看看人家警卫的都是什么人?他都没资格见的最高领导人。   当然,这话不能跟闫婉说。   不然,他回家非得跪搓衣板不可。   ……   方辞担心徐阳去她医馆堵她,在樊真这里又赖了两日,蹭了几顿饭,可家务什么全都不干。樊真忍无可忍,借着自己要通宵赶通告的借口,把她轰了回去。   方辞回了医馆后,生意也没好多少。   也是,这么个看着就像三无医馆的小破地方,谁愿意来看病?肯上门抓两副药就是给面子了,闫婉倒是还不肯死心,明里暗里来找过两次茬。   不过,方辞可不怕她。   邹洵直接给她找了俩保安,是退役的兵,身手可抵四五个特警。要文的她就更不怕了,怼地闫婉每每都气得七窍生烟地回去。   闫婉可不就是有气没地儿撒吗?   与其说是气,不如说是恐惧。叶培林教授领着秦婉几人来看方进有两天了,却还是束手无策。一开始的时候,叶培林给看了一下,扎了一次针灸,方进的病情明显有些好转,四肢不抽搐了,高烧也退了,闫婉以为儿子快好了,好是惊喜了一阵。   谁知,当晚都没过,方进就开始口吐白沫,剧烈地痉挛,简直跟发羊癫疯一样。叶培林连忙让人把他绑起来,也不敢乱扎针了。   经过仔细检查,他对闫婉说,方进这症状,应该不是受寒,可能是中毒了。   闫婉吓了一跳,连忙问是什么毒。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叶培林以前是专门给中央那些首长调理身体的,精通的是养生一道,对毒物这方面,还真没什么研究,他也不觉得丢人,提议让闫婉去第一医院和保健局询问专攻这方面的专家。   闫婉后来又拖关系,叫了几名专家来会诊,得出的结论也是一样的。   也确实知道了方进是中的什么毒。   浑身酸痛发冷,但是没有咳嗽没有痰,不发汗,脖颈处有绿色和蓝色的血丝,舌苔泛紫……根据这症状判定,应该是被一种叫青绿色的虱虫给盯了。   这种虱虫极为罕见,一般生在在南地潮湿的沼泽地带,对气候的要求很高。不仅需要沼泽、潮湿,还要气候极度严寒,空气里含有极强的有毒瘴气才能孕育而生。所以,这在北方几乎是根本不得见的。   虽然这样,也不是没有人见过,第一医院的一位李姓专家就曾经见过。   闫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在办公室讨论的时候就抓住李专家的手哭嚎道:“李专家,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李专家忙安抚她,好不容易劝住了,才为难地说:“也不是不能治,只要前往有这种毒虫的地方抓住一只,然后剥去表皮,榨出青绿色的汁液,涂抹到受伤的地方,隔个三五日就能痊愈了。只是,这种虱虫的毒性有很强的渗透性,一旦中毒超过一个礼拜,那么,就算用汁液也不行了。”   如今方进中毒已经超过了七天,就算乘飞机来回,也没有用了。   闫婉颓然地坐倒在座椅上,眼泪忍不住往下淌。   她的这个儿子,从小就很腼腆,人也乖巧懂事,虽然别人说他有些温吞懦弱,可她却觉得自己儿子千好万好。   为什么要遭这种罪?   她甚至想,是不是她平时为人太霸道跋扈了,所以报应到自己儿子头上。可就算是要遭报应,也应该是她,为什么会报应到她儿子头上?   见她可怜,李专家心有不忍,给了她一个希望:“实不相瞒,三十年前,我和爷爷去湘南出诊,就遇到过这种虱虫,伤者是个十二岁的女童,中毒已经九天。当时,我和爷爷都认为她没有救了,便让那户人家准备丧事。   这时候,有一位婆婆带着她的孙女经过,给那孩子扎了几针,又喂了些药汁,那孩子竟然奇迹般转好了。我爷爷十分惊奇,便上前征询,那婆婆自称姓方,说这样的情况并非无解,因为这种虱虫具有很强的侵蚀性,中毒者的脉络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萎缩,血液也会逐渐凝结,失去活性,所以超过几天再用虱虫的汁液会失去效果。   这时候,只要用特殊的针法刺激患者的脉络,打开已经凝结萎缩的经络,再涂以汁液,配合相应的药物,经络就会重新恢复活性,患者自然也就痊愈了。   爷爷大呼高人,请求拜她为师,婆婆却笑着说,她只是一个闲散人罢了,没有打算收徒,且她这身医术是祖传,祖上规定,传女不传男。”   闫婉眼睛亮了起来:“这位前辈现在在哪儿?”   李专家遗憾地摇着头说:“二十多年前,我和爷爷又去了一趟湘南,她已经去世了。留下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孙女,女儿却比她去得还早。”   闫婉眼中一片灰败,浑身都失去了力气。   李专家连忙说:“夫人也不要失去信心,她有个孙女尚在人世,也许会这门技艺也说不定。”   闫婉问:“她孙女现在在哪儿?”   李专家摇头:“二十年前,前辈去世后,她的孙女也不知所踪了,这些年好像都没有回去过。那祖宅,也是很久没有人打理了。”   闫婉说:“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找到她!” 第027章 棉花糖   方老爷子生日在即, 方辞开始准备起来了。   她这次从柏林回来, 回京城前, 其实还去了一趟湘南老家, 在整理姥姥的医经时,发现了一些特殊的种植花木的土办法,她就在医馆后面的天井里自己试了试。   没用多长时间时间,几盆牡丹已经成功地栽培出来。   最珍贵的当属一株牡丹,是用特殊的嫁接方法并配合多种种植方式,才成功培育出来。花大而饱满, 色泽艳丽而均匀, 层层叠叠,通体成明黄色, 花瓣边缘有自然的金色纹理。   吕翁看到后,也啧啧称赞,问她是否要把这盆花出售。   方辞说, 过几天要送人的。   吕翁听了, 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样的花,卖掉未免太过俗气,送人倒是挺风雅, 只是那人是否配得上这盆绝世奇花。   方辞一边弯腰给花儿细心浇水, 一边笑着和他说,此人戎马一生, 铁骨铮铮,居高而不辱下, 势强而不凌弱,显贵而尚节俭,且昔年对她有大恩,是她极为敬重的人。   吕翁点头说,如此是很好的了。   这时,三个伙计从前堂赶过来:“老板,有客人来拜访你。”   方辞都没回头,继续浇她的水:“樊真,还是邹洵?”   “都不是。”阿大说,“上次那个好看到掉眼睛的男人,老板,该不是你的相好吧?”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方辞回身就把水泼到了他的脸上:“再这么口没遮拦的,马上就给我收拾铺盖滚蛋!”   仨伙计都自觉地离她远了点。   到了堂前,方辞一眼就看到了军装笔挺站那儿的方戒北。他戴着白手套,正低头查看一本古籍,那是三个伙计丢在书架上让客人解闷用的,低眉敛目,模样很文气。   方辞过去,懒洋洋在柜台后坐了,问他:“什么病?”   方戒北把书放回了本来的位置,回头和她说:“你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任是修养再好的人,碰到这样的女人都会忍不住破功,方戒北却神色如常。她以前就是这样,甭管什么事儿,心里不爽了就要闹腾,他都习惯了。   “爷爷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这几天都没有办法安睡,医生说是心胸郁结,不能纾解的缘故,问我,他有没有特别牵挂的人。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不会来叨扰你的。”   他难得说这么长一段话,而且语气谦恭,几乎是低声下气。   方辞却乐了,悠哉哉说:“如果是别人来请我,我肯定去,可是你嘛,我看到你这张万年老处男的脸,心情就一落千丈了。心情不好,我就哪儿也不想去。”   其实她说这话,多少是有些言不由衷的。他从小个性内敛,孤傲高远,虽然话不多,却并不是一个无趣的人。只是他喜欢的东西,崇尚的东西,都需要沉浸内心,深刻投入,很少能遇到知音罢了。   比如他曾经从事的导弹研究,绝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与之交流的。比如烹茶,要熟知成千上百种茶的味道、颜色和气味,这甚至是很多人穷极一生都没有办法做到的。   他的长相虽然斯文,却又昳丽,英姿勃发,只是眉宇间过于庄重雅正,再嬉笑不羁的人都很难在他面前嘻嘻哈哈。就是这种矜淡自持,铅华洗尽的气度,他从小就很有女生缘,连大院里那些上了年纪的大妈都喜欢跟他搭话,顺便说上两句无伤大雅的骚话来逗逗他。   不过,她以前跟他吵架的时候就喜欢拿这个挤兑他罢了。   她都说得这么刻薄了,这人却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反而道:“不如你说直接点,到底怎么样才愿意回去看老爷子。”   方辞拄着头瞧着他,嗔怪地说:“让你学狗叫,难道你也干啊?”   方戒北说:“不妨一试啊。”   方辞被重重噎了一下,再看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的脸,实在难以想象他学狗叫的样子,不觉打了个寒噤,讪讪道:“我还没这么损。”   想了想,她起身说:“还没想好,不如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方戒北没应,却跟着她出了这里。   帽儿胡同是老胡同了,也是现今保存得比较完善的老胡同,每一处都是风景。方辞逛了会儿,有点儿累,看到路边有台阶就准备过去坐一坐。   方戒北拦住了她。   “干嘛不让我坐?”方辞质问他。   方戒北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帕子,细心地在那台阶上,略略抬手,示意她可以坐了。   “臭毛病,比人家大姑娘都讲究。”方辞一屁股在他干干净净的手帕上坐下来,还示威似的碾了碾。   他当没看见,安静地站在一边。   方辞见他出门在外还不忘他部队里那套,眉头就皱起来:“你不累啊?有坐的地方,干嘛要站着?”   方戒北没搭理她。   方辞啧啧了两声:“嫌我聒噪啊?别以为你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就不知道你心里面在想什么,嫌弃我是吧?小时候就老说我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这会儿有求于我,话就藏心里了?方大公子,这也太委屈您了。”   方戒北有点听不下去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方辞哼了一声:“没有?我看你满脸都是这个意思。我还不知道你?你从小就瞧不起我,觉得我是野丫头没规矩对不对?”   第一次见面,她还抢了他的钱,事后问他,要不要还他,他笑了笑说不用。那时候,一开始她是挺高兴的,觉得他大度有修养,后来转念一想,多半是觉得不应该跟她一个野丫头一般见识。他那是打心底里瞧不起她呢。   这么说来也不是。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被他打心眼里瞧得起了?在他眼里,那些同龄人大多都是吃喝玩乐的庸人,他根本不屑与之为伍。   她方辞,大概也是其中之一。   童珂呢?   出身好、教养好、知书达理、知情识趣,跟他又是打小一块儿认识的,还能静下心来跟他一块儿读书写字,陪他对弈,人家说的也没错,可不就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红颜知己吗?   心里这么想,嘴里就问出口了:“你就瞧得上童珂是吧?想打炮了找我,没那想法了跟高雅的童珂大小姐畅谈理想、寄情山水。你这脚踩两船,精打细算的买卖可真划算啊。”   “你说话一定要这样含枪带棒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都往童珂身上扯?”   “不然呢?你想我怎么说话?”   他在他身边坐下来,微微岔着腿儿沉默着。半晌,才道:“我跟童珂真的没什么,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方辞却不领情,回了他一声“呵呵”。   方戒北也不多废话了。在方辞心里,甭管他是不是和童珂有关系,旁人这么觉得了,扫了她的脸面了,婚礼那天确实他没出席,就这两点,她心里就过不去这个坎儿。   她是个只看结果不问缘由。   确实,事实也是这样,我无可辩驳。   两人之间,那道裂缝始终客观存在着。他确实是对不住她,甭管解释不解释,她都是这么认为的,甚至觉得他就是在掩饰。   方戒北从来不是个喜欢狡辩的人。   这么干坐了会儿,方戒北起身说:“我送你回去吧。”   方辞站起来,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说:“我还就偏偏不想回去。”   方戒北:“成啊,那继续走走。”   没看到他破功,方辞意兴阑珊,跟在他身边沿着街边又走了会儿。   看到有卖棉花糖的,方辞就杵原地不动了,两眼直勾勾地瞧着。倒不是味道多好,那是童年的记忆。小时候,方戒北手里头没多少零花钱的时候,就只能买这种小食给她吃。   方辞捧着比她脸盘还要大的白色大球,眼睛里掩不住的欣喜,把脑袋埋进去啃,吃得脸上都粘粘的。   可她乐意,她喜欢。   方戒北也爱看她吃,宁愿自己早上剩下一半的早饭钱,也要给她买来吃。她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高兴的时候,快乐都写在脸上。   看到她高兴,他心里也高兴。   那是一种没有办法替代的幸福和满足感,一丝一缕,在心尖上不可控制地晕染开来。   “想吃吗?”他侧头望着她,目光柔和。   她没带钱,心里虚,这会儿很审时度势地点点头,不跟他怄气了。   方戒北过去,对那摇糖的老伯说:“麻烦给我一个。”递过去钱。   老伯身边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直直盯着他瞧,笑起来,露出一颗缺了一半的小门牙:“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方戒北弯下腰,揉了揉她的脑袋,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女孩好奇的大眼睛瞅着他:“你是解放军叔叔吗?”   方戒北温润笑:“你觉得呢?”   棉花糖好了,他伸手接过来,放到小女孩面前,让她先咬了一口。老伯“哎”了一声,说饼干你怎么能这样?   方辞蹦蹦跳跳地过来,说没关系,又好奇地问那女孩:“天哪,你居然叫‘饼干’!你肯定是个馋猫!”   大概是同性相斥吧,小女孩哼了一声,把屁股对着她,转头又双眼发光地贴着方戒北问东问西。   方辞看得目瞪口呆。   小小年纪就这么重色,以后还得了?   可是,看方戒北难得说说笑笑,逗小女孩玩的模样,竟然还挺和谐的。   也许在他心里,她跟这小女孩也是差不多年纪的吧? 第028章 童珂(1)   樊真最近接了一部大戏, 在网上很是挣了点名气, 也赚了点小钱, 这几日天天在方辞面前炫耀, 明里暗里又开始讽刺方辞那个只出不进的小破医馆。   这日还打了个电话过来刺激她,跟她说,现在这四九城里,不少人都知道她方辞回来了,啥都不干,在帽儿胡同开了个破医馆, 吃糠咽菜, 都快入不敷出了。   方辞听到这话恨不得砸了话筒,对着电话那头吼:“我告儿你, 不是没生意,是我不屑于宣传!这是作为一名中医的风骨,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孤傲, 不义而富且贵, 于我如浮云,懂吗?”   “得了吧你,说的跟真的一样。看在你这么惨兮兮的份上, 今儿姐姐请你吃饭。”   方辞从善如流:“时间, 地点!”   樊真:“……”   到了地方,樊真亲自到门口迎接她。这是位于胡同深处的一个小四合院, 看墙皮脱落和那丛生的青苔就知道有些年岁了,可这店主也有意思, 不愿意去修缮,刻意保留了这一份古旧。淡烟、疏雨、古宅,乍然闯入视野,还颇有几分意境。   方辞撑开一把黑伞,任凭雨滴溅射了脚下的鞋子。   樊真接过那伞,在她后背推了一把,让她快点:“别装逼了,快进去!都知道你美。”   “你觉得来几张照片怎么样?我好久都没回来了,忽然有些怀念。”   樊真忍不了她了:“快点滚进去!”   到了里面,上了二楼,进了最尽头的一间包厢。   菜是早就点好的,很快就有人来上茶。   入了座,方辞问她:“你呢?听说最近又接了部新戏,拍得还不错。”   “别提了,丫有个王八蛋投资商瞧上了老娘,天天在老娘跟前晃,要不是看在老金的面子上,我早一巴掌扇过去了。”   方辞纳罕了:“还真有投资商敢揩你油啊?那人肯定没看过你私下里打架的样儿。要是看过了还能硬得起来,这人肯定性取向又问题。”   “方辞,你丫找抽啊!”樊真操起一个烟灰缸,作势就要砸她脑袋。   方辞的动作也机警,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弯腰就钻到了桌底下,抱着脑袋不肯出来了。小时候在大院里,她闯了祸就这样,先溜再说。   老爷子也就是嘴上说要抽她,真要动手了,乌泱泱一帮人赶出来劝着,里里外外三层,弄得老爷子都没了脾气,最后都会不了了之。   方辞别的本事没有,这钻桌底的速度,认第二还没人敢称第一。   樊真没好气地踢踢桌角:“得了得了,快起来。这会所老板可是我一朋友,你要丢人去外面丢,拜托!”   “你不打我了?”   “不打了!”樊真咬牙切齿。   方辞这才笑嘻嘻地钻出来。菜一盘一盘地上,端菜的女郎身段窈窕,面容秀丽,带着自然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这会儿得空了,方辞抬头打量了一下着天字一号包厢。   不愧是这地头有名的酒楼,装修得很别致,装裱的字画也都是真品,更难得的是一开窗,就能看见一溜儿的胡同,明明前边是闹市区,入眼却一片清幽。   有时还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人吊嗓子,说相声,像是走近了上个世纪的古旧画卷里。这会儿下了点雨,细密如织,丝丝缕缕,微风中有些许凉意散入细雨中,让人的心头也静了。   方辞忽然诗兴大发,兴致来了,动筷子夹了一根青菜,放在眼前鉴赏了一番,过了会儿点点头:“不愧是老字号啊,这颜色,青翠欲滴,真是绝了。”她筷尖点了点那青菜,敏思苦想了会儿,忽然眼前一亮,“就跟生的一样!”   “不会形容就别乱开口!丢人现眼。”樊真嫌弃地说。   方辞委屈地看着她:“怎么你打小就不待见我呢?”   “你这德行,想让人待见?有点困难啊。”樊真说,“你忘了那些年被你揍过的人了?哪次闯了祸不是我替你担的?哪次揍了人不是我替你打的架?那些年就不该救你,就该你被人打死,这么多年了,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可说完了,樊真又一脸嫌恶地摇头,“有道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这种人,是怎么也死不了的。”   “你这话也太黑心了。”方辞控诉她,“你过分!”   “别在这儿跟我来这套,我可不吃!去找你那些蓝颜知己撒娇去吧!在他们眼里,你放个屁都是香的。”   “什么蓝颜知己?哥们儿,哥们儿你懂不懂?”方辞手里筷子敲了敲杯沿,“纯洁的友谊。”   “呸!”樊真啐她,上下又打量了她几眼,心道,德行没改,可这模样儿还是没变啊。   还是这么美。   “胸是不是又大了?”樊真嗤了声,嫌弃地说,“简直跟牲口似的,违反科学定律。”   方辞早习惯了她这模样,笑嘻嘻地说:“你这是羡慕嫉妒恨。”   这会儿有人敲门。进来的是酒楼的老板,樊真嘴里那个“老朋友”,三十上下,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笑起来挺和善的。可认识的人都知道,这就是个笑面虎。   樊真看到他这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就受不了,不耐烦地摆摆手:“别来这套了行不行?老何,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吃饭的时候别来烦我,有事等吃完再说,没事当然更要滚蛋。”   方辞轻嗽了一声,低头掩饰有些抽搐的眼角。   现在好歹也是个二三线小明星了,私底下这急三火四的脾气,一点都没变,还是小时候那个远近闻名的“女暴君”。内院里,那时候旁人管方辞叫“小坏蛋”,虽然觉得她可恶,多少带着一点儿溺爱的味道在里面,因为众所周知,方辞虽然贫,爱闯祸、多动症,一日不上房揭瓦就不舒服,好歹也是个可爱纤弱的小姑娘。   樊真就不一样了,那可是空手道黑带跆拳道八段的女霸王龙,赤手空拳可以撂倒几个大汉,跟她高挑纤瘦的身形完全不同。   周边那些男生,没几个没被她“教育”过的。   这么一通不客气的话下来,老何还没走,脸上反而露出尴尬的神情。   樊真又不傻,皱了皱眉:“什么事儿啊?”   老何压了压唇,这才开始说明来意。   表达得挺委婉的,樊真还是拍了桌子跳起来:“搞错没有,没听过什么叫先来后到啊?让老娘给人让座?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老何,你给我说明白了,你什么意思?你几个意思?”   老何知道这位祖宗什么脾气,可他也明白隔壁包厢那帮祖宗是什么脾气,只好给樊真伏低做小:“其实也差不多啊,都是顶级的包厢,就是方位不一样,那边那位啊,今天正好生日,想坐这边看雨景,大家伙都捧着呢,不然也不好意思提这种事情。”   “雨景?脑子秀逗了吧?”樊真都给气笑了,“你给我说说,那边那位谁啊?哪个公主病啊?报上名儿来给我听听。”   “哎呦,我的祖宗,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老何一脸苦涩,“不就是童首长那位掌上明珠吗?”   方辞原本笑嘻嘻坐在位子上夹菜,闻言也不由搁停了筷子。   樊真盯着老何看了会儿,看得老何都心虚了,无奈地说:“别这样看着我啊,我也是没办法啊。”两边都是祖宗,他细胳膊细腿的,得罪哪边都不好,跟樊真熟悉点,就过来想讨个商量。   老何想了想,咬牙说:“我把我那瓶82年的白葡萄酒给你。”   樊真怒了,直接冲他吼:“把你全部身家给我都没用!”又是冷笑,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椅子,提起了老何的领子,“你过去跟那帮瘪三说,让他们给我滚蛋!”   要换了旁人,一个包厢而已,换就换了。   童珂?   樊真余怒未消,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照着那女人的脸扇上几个大耳刮子。   方辞这个当事人还比她镇定些,给老何使了个眼色,老何连忙出了包厢。   她走到樊真面前,按着她的肩膀坐下来:“你激动什么?她又不知道这包厢里是你。”   “我这是为谁生气啊?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她一激动就开始口不择言,说完自己也愣了愣,脸色涨红。方辞没忍住,笑了出来,笑倒在身后的靠背椅里。   樊真怒了,过去揪她的耳朵:“说你没心没肺还真不是盖的。小兔崽子,我这是为了谁啊?”   “我错了,我错了,您都是为了我。”方辞拱手作揖,“可您也别激动,我也没说给他们让位啊,就让他们蹦跶去呗。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啊。”   樊真重重一哼。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9章 童珂(2)   今天是童珂的生日, 李芊芊和展航几个发小就专门给她定了这地方, 还准备了一个五层的大蛋糕, 准备给她好好庆祝一番。   “来, 童珂姐,我敬你,祝你生日快乐,新戏大卖!”李芊芊站起来,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好——”   一帮人齐齐喝彩。   展航笑更是竖起了一根大拇指:“行啊芊芊, 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 你这么海量呢?”   堂姐李姗姗也拍她的肩:“童珂姐回来,你就这么兴奋啊?”   李芊芊眼睛闪亮:“那当然, 我最喜欢童珂姐了,人长得漂亮,有学问, 有气质, 人还那么好。不像有些人啊,呵呵。”   一桌子的人都静了一下。   童珂低头抿着一口红酒。   李芊芊招呼几人,眉飞色舞地说:“你们还不知道吧, 她回来了!”   展航应和:“知道, 听老徐他们说了,不过没回大院, 没见着人。”   “你消息倒是挺灵通的啊。怎么,又准备上赶着给人家接风?”   她说的不阴不阳, 展航就不乐意了:“什么意思啊你?”   “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你们男人啊,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看人家长得有几分姿色就一个个都上赶着,也不看看人家瞧不瞧得上你们,她拿你们当傻逼呢!尤其是你,展航,当年她那么扫你的脸,你还想凑上去呢?”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李芊芊!”展航也怒了。   在座几位都知道,展航以前追过方辞,不过方辞选了方戒北,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还奚落了一番,说让他去医院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艾滋病。   展航向来自诩风流倜傥,什么明星模特学生少妇,荤素不忌,身边女人就没断过,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落脸呢。   那件事,认识的都不敢在他面前提。   那就是他的痛处,谁碰谁炸。   这会儿,他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吃了李芊芊的架势都有了。李芊芊不甘示弱,恶狠狠地瞪着他,大有一言不合就来干一架的味道。   李姗姗从小父母离异,五岁那年就跟着母亲到国外定居了,不是很明白他们俩的哑谜:“什么‘她’啊,哪个她?”   这么一打岔,倒是打断了两人对峙的尴尬场景。李芊芊哼了一声,不肯回答。   李姗姗看向其他人:“谁啊,谁啊,别欺负我新来的啊,这么憋着我多难受啊。”   最后还是童珂善解人意地告诉了她:“没什么,就是以前一个大院的妹妹,叫方辞。”   “童珂姐,你太抬举她了。”李芊芊啧了两声,丢了手边的餐巾,“就是一个野丫头,脾气差,爱惹事,仗着姥姥以前救过方老爷子就赖在方家不肯走,死皮赖脸,厚颜无耻。”   童珂觉得她说的难听,有点拉低档次,轻嗽一声:“别这么说。”   李芊芊还来劲了:“为什么不让我说?我说的都是事实。她就是不要脸,长着一张狐狸脸,到处勾勾搭搭,当年要不是她横插一杠子,方戒北怎么会跟她在一起?”   她这话一出,童珂的脸色就变了。   她还没点自知:“狐狸精,不要脸!”   “不要再说了。”童珂难得出声呵斥她,脸色很不好看。   李芊芊扁扁嘴。   老何这会儿来敲门,准许进门后,整理了一下措辞,把对面那间包厢客人的意思传达到了。   虽然说的很好听,措辞各种谦恭委婉,但意思还是那样。   展航乐了:“老何,你啊,干脆就说明白点,别拐弯抹角的,不就是不肯换吗?”   老何一噎,讪讪地垂手站在那边,不说话了。   多说多错啊。   展航站起来,端了酒杯说:“那我就代表大家过去,会会这位朋友。我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路子,这么不给大家面子。”   “你别惹事,和气点,要是人家不愿意,那就算了,看不看雨也无所谓,以后再来就是了。”见他不以为然,童珂皱了皱眉,又叮嘱了一句,“刚刚我打电话给三哥和四哥了,人一会儿就到,看到你这副德行,还不教训你?”   展航说:“你老把方戒北和骆云廷挂嘴上,我看他俩也就那样,比我高明到哪儿去了?不就去了中警局吗,说白了就是俩保镖。”   提起方戒北他就来气,转身出了门。   童珂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心里有点气。   什么叫保镖啊?那也得看是保护什么人。照他这说法,那卫戍师那帮子人还都是站岗的呢!这嚣张自大的性格,就该他吃点苦头。真惹到什么人,也是活该。   当下给自己慢慢倒满了茶水,也不去管他了。   ……   被老何这么一打岔,樊真的心情就不好了。   “什么玩意儿?她童珂算什么,竟然敢吆三喝四地让我让位?前段日子抢我戏,我还没跟她算账呢!”   “她抢你戏了?”   “就是《民国少奶奶》那部。她就是故意的,本来矫情兮兮地说不能演,档期不够,导演才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为了这部戏整整准备了三个月,结果快拍了,她又回来了,说有档期了。你说气不气人?平日装得跟仙女一样,骨子里什么样,咱们谁不知道?可笑她那帮脑残粉还把她当成个仙女。”   方辞虽然回来没两天,对娱乐圈这点儿事也略知一二。童珂和樊真是一个经纪公司的,叫“飓风传媒有限公司”,以影视策划和投资为主,算是本地颇有影响力的一家传媒公司。   不过,樊真就是个二三线小艺人,跟童珂这种炙手可热的小花旦压根不在一个档次,公司当然自然是优先把各种资源先给童珂,每每童珂挑剩了,才轮到樊真。   樊真这么讨厌童珂,也不全是方辞的缘故。   “她那个人就是装。”樊真和方辞大吐苦水,“每次拍戏都让经纪人买一大堆吃的喝的,连个化妆师和扫地的都要巴结一下。那些人压根不了解她私底下是什么模样,个个都当她是女神,气死我了。”   “那你呢?”   “我才不屑干这种事情呢,掉价。”   方辞无言以对。她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个新闻,她和童珂一起拍一个广告,有个记者就在现场拍了一段视频,然后发到了网上。视频里,童珂帮着助理把矿泉水发给在场的工作人员,笑着跟他们问好,态度非常谦和,一点儿没有当红女星的架子。   反观樊真,不但没有帮忙,还一个人冷漠地坐在过道里玩手机。   这段视频一出来,网上的舆论一片倒,说没有对比就不知道人品,原来樊真私底下是这样的,太冷漠了,在节目里装得一副关心别人的大姐大的样子,真是太虚伪了,怪不得不红,童珂才是真女神啊,有教养,人也谦虚。   然后又有人翻出童珂燕京大学的毕业照,好是议论了一阵,原来女神不止演技好、长得好看,还是高知识分子。之后又晒出了童珂探望孤寡老人、捐款的一些事情,原本对童珂没什么好感的路人都开始粉她,童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人气倍增的。   在这件事之前,童珂虽然红,也只是比樊真红了一点。当时,同公司已经有类型差不多的夏一冉,樊真走的是和童珂不一样的路线,很长一段时间里,公司都在犹豫究竟要力捧哪一个。   这件事出来以后,童珂人气大涨,之后又运气好,接了一部很不错的青春剧,立刻就把樊真拉开了距离。   公司的总监就此拍板——力捧童珂。   短短三四年,童珂就一跃成为当红小花,而樊真还在三四线游荡徘徊。   同一个公司,抬头不见低头见,樊真能看童珂顺眼才怪了,说是仇人也不为过。   樊真头脑简单,当然不明白其中的门道,方辞却一眼就看出这几件事之间的联系。哪有那么凑巧?童珂的学历、捐款这些事儿,之前半点儿风声都不露,却在同一时间被挖了出来,一看就是策划很久的。   不过,樊真输给她也不奇怪。   论城府和做人,十个樊真都不是童珂的对手。   这一点,方辞早就领教过了。   “我去一下洗手间,你慢用。”方辞起身,拍了拍樊小妞的肩膀,转身出了门。   展航正从另一个拐角过来,不偏不倚,时机刚刚好,就这么和她打了个照面。   他先是一愣,然后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有那么一点厌弃,眉宇间又有几分别样的情绪在翻涌,神情复杂地望着她。   方辞觉得,就他这表情变化,都可以去竞争影帝了。她向来不是个喜欢被动的人,主动打了个招呼:“巧啊。你也在这儿吃饭?”   展航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漠然地点了点头:“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辞说:“就这两天。”   “干什么呢?”   “医生。你呢?”   “投资房地产,开了几家影视公司,赚点小钱吧。”他姿态挺傲的,有点不耐烦,似乎是不想跟她多说话。   他们俩关系确实不怎么样,方辞点点头,丢了句“您忙”就离开了。   她转身一走,展航心里又不对付了,盯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里有一团火,没处发泄。   忍不住冷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女人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作者有话要说:   童珂,再让她蹦跶几章,拉足仇恨~掰掰手指,看看算账的日子~   没办法,节奏没法调了,凑合看看吧,尽量快点~ 第030章 一场大戏   去完洗手间, 方辞忽然想吃酥糖, 发了条微信给樊真就下楼了。   樊真回了她一个“撇嘴”的表情。   方辞可以想象她此刻的无语。其实,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不过, 她这人就是说风就是雨,想到要干什么,马上就要去做,一夜都憋不了,不然今晚就别想睡了。   方辞去了胡同东边角落的一家店铺。老板是个五旬老者,在柜台里算账。   方辞上前叩了叩玻璃横板:“我要一盒酥糖, 原味的。”   整个西城区就这一家是正宗的, 方辞小时候很爱吃。老板闻言却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刚刚卖掉最后一盒。”   方辞有些意兴阑珊, 正要出门,身后有个陌生的男音道:“如果你喜欢,就让给你好了。”   方辞回头, 正对上对方微微含笑的眼睛。   是个和方戒北差不多年纪的男人, 也穿着一身松枝绿的军服,不过只穿了军衬,拴着武装带, 没有着外套, 显得整个人愈发高大挺拔,颇为英武。刚才他站在逆光的角落里, 所以方才方辞没有发现。   说着这人就走上前来,把手里一盒酥糖递给她, 目光却还停留在她脸上,毫不避讳,隐隐带着几分惊艳。   虽然这人举止颇为儒雅,但方辞很不喜欢他看自己的眼神,像一匹狼盯住了他的猎物,姿态再温和,也掩饰不了那股子与生俱来的侵略性。   方辞见他气度非凡,往他肩上那两杠两星的章上瞟了一眼,又见他身后有个随员手里还提着礼盒,身份应该不差,虽然不喜,也不想得罪他,便冷着脸说:“不必了。”   转身就出了门。   骆云廷忍不住追了出去,只见她汇入了前往大宅的人流里,纤秀的背影一闪,不刻就失去了踪影。   那盒酥糖紧紧捏在了掌心,他有些怅然若失。   “您看什么呢?”帮他拎东西的小刘和店主的说完了话,走过来,有些怪异地往空荡荡的大街上望去。   骆云廷情不自禁地吁了口气,仍不舍得收回视线,屏息说:“看仙女。”   ……   “不就是去买包酥糖吗,怎么去了那么久?”樊真看到她推门进来,疑惑地问。又见她手里空空如也,更是纳罕。   “别提了,碰到一个没礼貌的家伙。”走了那么长一段路,结果两手空空地回来,方辞的心情非常郁卒。   “还有人能在你手里讨得了好?”   “都说了别提了!”   樊真也不揶揄她了,给她夹菜:“来来来,多吃点儿,别跟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瞎生气。”   另一边,展航跟方辞在过道里碰了个面后,问了过往的服务人员,那服务人员就告诉他隔壁那间包厢是谁定的,他有些讪,在原地站了会儿又折返了回去。   这就好比战场开没开局,临战前,手底下却有个斥候急吼吼过来告诉他,不好了,将军,敌方统帅是您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啊,这仗打不得。   操!   这叫什么事儿?   关于他曾经追求方辞还被她拒绝的事情,在这个圈子里都不是个秘密。认识的人,还给他一点面子不给他捅破,不认识的,那是明里暗里都在嘲笑他。   碰到方辞,还不战而败这种事情,他是死都不会说出来的。太他妈丢人了!这就是耻辱!天大的耻辱!   有气没地儿撒,还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憋屈地难以言喻——这就是展航现在心里最真实的感受。   所以,当李芊芊一脸诧异地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的时候,展航无来由就发了一大通火:“你烦不烦?每次叫你来就事儿多,吃饱了撑的,说的就是你。”   李芊芊被他骂懵了。   愣怔了两秒后,这位公主病严重的大小姐拍案而起,当场就和他撕逼起来。   包厢里,一片鸡飞狗跳。   哪怕是童珂起身劝架,嘴里说着方戒北和骆云廷就要上来了,两人还是没有停战,你摔一个杯子,我砸一个盘子,战况越演越烈,就差掐着对方脖子闹个你死我活了。   ……   另一边,骆云廷在人群里看到了方戒北和他那辆他那辆停在不远处的车,分开人流快步走到他面前,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方戒北伸手:“托你买的酥糖呢?”   方才他在电话里跟他说的。   骆云廷扬了扬手里的盒子。方戒北要去接的时候,他又猛地一伸手,缩了回来,宝贝似的掂在了手心里:“最后一盒了。”   方戒北以为他在讨价还价,笑道:“你要什么?不过丑话说前头,我这人穷,太贵重的东西可拿不出来。”   骆云廷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原本呢,这玩意儿我也不爱吃,不过这会儿,我倒是改变主意了。”   方戒北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骆云廷挨近他,神秘地跟他说,“刚才我在那店里时,看到了一个美女。”   方戒北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你别不以为然,这次这个是真的美女,绝对没有夸张,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我还飞天遁地呢。”方戒北推开他靠过来的俊朗痞帅的笑脸,面无表情地拐入了胡同里。   骆云廷也不介意,朗声笑道:“嗳,方戒北,最近这几天对违章停车这一块抓的特别严,你那车还没上警备不挂警灯的,谁知道你这车哪儿的?被拖走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方戒北没回头,只摆了摆手。   当事人都不在乎,骆云廷也不多此一举了,迈开大步子跟上了他。   方戒北这个人念旧、低调,就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好车他也有,但常用的还是这辆烂车,还是好些年前买的,那会儿十二万就能买一辆,一直用到现在都没换,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他这么讲究的人,漆也不换,有坑也不填,就任由它这么摊着。   几个发小私下里常拿这件事埋汰他,他也无所谓,照样我行我素。   一开始,两人刚到警卫局的时候,上面给安排过新车,四个字的特殊牌照,还上警备挂灯,而且是全新的车,跟他这辆破车就不是一个档次的,没法儿比。   可这人也不知道脑袋是不是秀逗了,就不要。   领导们都说,他这人看着斯斯文文又谦和的,骨子里可倔着傲着呢,也就没勉强。   骆云廷追上方戒北后,和他一块儿推开了门,然后就被包厢里的情景惊呆了,嘴角的笑容都没挂住,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场。   他抬手往里面一指一摊:“这是干什么呢?这欢迎仪式,有点特殊啊。”   满包厢的人都静了下来,脸色涨红。   只见五分钟前还干干净净、井然有序的包厢,现在就跟个菜市场一样,五层蛋糕已经轰然倒塌,奶油和巧克力糊了半个桌子,还有一半在李芊芊和展航的身上。   李芊芊的头发散了,肩带也掉到了肩膀下,胸口剧烈起伏,恶狠狠地瞪着展航。   展航的脸色也是一片铁青,一大早做的造型已经完全杂乱,这会儿看着就像一个鸟窝,头上那个漩儿里还顶着半块草莓和一块饼干。   骆云廷是前段日子方戒北介绍给他们的,让他们喊哥,但到底还不是很熟,今天趁着给童珂举办生日宴会,顺便也庆祝一下他从京南调回来,本来是两全其美的好事,现在闹成这样,实在是丢人现眼,一帮人杀了两个肇事者的心都有了。   骆云廷却似乎一点都不介意,都快忍不住笑意了:“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还挺有意思的啊。这是给我准备的特殊节目?接下来是不是还有杂技表演啊?”   骆云廷这人不拘小节,天生就有幽默感,爱开玩笑,只有方戒北心里头明白,他说这句话完全只是开玩笑,没有取笑人和埋汰人的意思。可其他人,不了解他的人,可不这么想。   童珂定力这么好的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实在是丢人,把她们大院的脸都丢光了!   她站起来给骆云廷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是我没管好他们,让您看笑话了。”   骆云廷也是个乖觉的人,马上就瞧出来这帮人没什么幽默感,个个脸色都不大自然,也不笑了,转而说:“那现在,是不是要换一桌?”   他往桌上看了一眼,半个桌布都到地上了,一地狼藉。   别说继续吃了,能继续坐着都是本事。刚才忙着劝架,现在所有人都意识过来,还真不能继续呆在这个垃圾场了。   方戒北起身说:“换个包厢吧。”   李芊芊说:“就隔壁吧,别的包厢都没那么大,塞不下咱们这么多人。”   展航一听就炸了:“不行!”   “怎么不行?你怎么处处跟我作对!隔壁到底什么人,你怕成这样?”李芊芊一把推开他,大步流星就穿过走廊,到了对面包厢,带着一肚子火气,直接狠狠拍门。   童珂带着人连忙跟了上去。   方戒北和骆云廷对视一眼,也过去了。 第031章 一锅乱粥   房门打开的时候,原本气焰嚣张的李芊芊怔在当场。   方辞倒是挺镇定的,一只手还放在门把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心平气和地问她有什么事。   李芊芊的话就这么噎住了。   方辞跟以前一样,只是从前的长发剪成了及肩的中短发,发梢有几分蜷曲,比以前更加妩媚了点。但是,她眼睛里那种看似平静又居高临下的味道,又好像一点都没有变。就好像在告诉你,你个垃圾,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李芊芊恨方辞,但也怕方辞,从来只敢在背后说她,当面就哑火了。   以前,内院的都叫方辞“小坏蛋”、“女魔头”、“变色龙”,说的就是她脾气贼差,睚眦必报但又很会装,在老一辈面前各种讨巧卖乖,骗得老人家都团团转,回头就欺负他们这些小辈。   正所谓十年怕井绳,李芊芊吃过她不少亏,这时乍然一看到她,顿时有种风声鹤唳的感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方辞觉得没意思,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不远处过道尽头的两人身上。不过,她没过去,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骆云廷本来有股热乎劲儿,见她这么冷淡,又有些意兴阑珊,回头问方戒北:“你们认识那姑娘?”   方戒北没理会,也压根不想理会,回头离开了这是非地。   他对这帮人撕逼,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左右没人能在那死丫头手里讨得了好。骆云廷踯躅了会儿,还是决定留下看戏。   两方人在门口僵持了会儿,后来还是童珂来来做这个和事佬:“不好意思,小辞,这是误会,我代他们和你道歉。”   “道什么歉啊?都是老朋友了。”方辞呵呵笑,“一块儿吃顿饭呗?”   童珂笑容勉强,推拒说:“不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方辞脸上笑着,手里毫不留情地把门碰上。   童珂没料到,她连客套一两句都没有,脸色有些僵,好像大老远过来拜访一个故友却吃了个闭门羹一样,脸面上有些过不去。   何况身边一大帮人熟人呢。她们这些人,哪怕关系不好,也是会给对方几分薄面的。这是混圈的规则,可方辞,恰恰就不是按规则出牌的人。   方辞一走,李芊芊气焰又上来了:“她这什么态度啊?”   童珂不想继续留在这儿自取其辱,想到这一切都是她搞出来的,心里暗恼,面上却柔声说:“好了,别闹了,一会儿去骑马吧。”   “真的?去骑马?”李芊芊马上就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去哪儿?”   “京西。”   “太棒了!就那儿的地方大!”   一堆人聊着聊着闹哄哄地走了,外面安静了,屋子里也安静了。   “什么破地方,还顶级包厢呢,隔音这么不好?”樊真手里的叉子狠狠戳了戳盘子,“一帮烂人,别让我再瞧见。”   “你都说了一帮烂人了,只敢在背后瞎掰掰,跟他们计较什么?你要刻意去想着,还是浪费自己时间,抬举他们呢。”   “我咽不下这口气嘛。”   “那你现在出去,照着他们面门,一人给一拳好了。”   樊真虽然脾气暴,但还没这么中二,闻言嫌弃地望着她:“要去你自己去。我是这么没格调的人?”   “是啊,你真有格调。那么请问有格调的大明星樊真小姐,你在你的新剧《民国少奶奶》这部剧里,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樊真一听脸就绿了:“方辞,你给我闭嘴!”   还能是演什么角色啊?   这部剧里,男主角梁绍谦是东北巡阅使的二公子,女主角娴雅是末代格格,肃清王的贵女,因为父亲亲日,被迫成为亲日的华中军区司令员樊正中的续弦。在四大集团军中,以东北的梁军和华中的樊军势力最为强大,两家看似和谐,频频缔结秦晋,实则貌合神离,暗地里各有算计。   娴雅在嫁入樊家之前,就和梁绍谦在学堂认识,互有好感,定下白首之约,只是再见时,娴雅已经是樊正中的夫人。   梁绍谦一开始厌弃她不守承诺,后来才知道她身不由己,又被樊正中冷待,心生怜惜,和她重燃爱火。   总之,这是一部披着民国皮的毁三观婚外恋爱情偶像剧。   本来,童珂说自己没有档期,女主角就由樊真出演了,现在童珂回来,樊真就只能演女二了。   女二是女主的丫鬟,就身份上就低了无限等,其次还恶毒心机,各种白莲碧池,虽然身为丫鬟,却一直想成为人上人,不仅先爬上了樊正中的床,还对男主角勾勾搭搭,后来死于乱军中,要多凄惨有多凄惨,要多□□下贱就有多下贱,还自私自利,和剧里的N个男人都有肉体关系,后来还当过一顿时间的交际花。   就这么个糟糕透顶的人设,经纪人还说是帮她努力争取来的!   听了她一番诉苦,方辞也很同情她,拍了拍她肩膀说:“放心,我会去给你探班的,加油。”   ……   告别了樊真,方辞踩着楼梯下了楼,还没出院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方戒北。   方辞身子一歪,就势抱着肩膀靠在了廊柱上,看着他。   僵持了会儿,方戒北走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方辞约莫是笑了一声,“说真的,我还真得感谢你给我演了这么一出大戏呢,比我大过年看的舞台戏还要精彩。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今天要过来吃饭啊?”   “我没跟你开玩笑,出来一下。”他往外面走。   方辞在他后面呸了一声,出了门,转头就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走到胡同口,拐过弯,才发现方戒北单手插兜,站在那儿等她。   方辞愣住,回头看身后。   他不从另一边走的吗?   方戒北好心地给她解释:“这一带胡同都是通的,当然,你这样进一个商场都能迷路的人,是分不清东南西北和左右前后的。”   方辞:“……”   他又平静地补了一刀:“就知道你惯会阳奉阴违。”以前就这样,置气的时候,他让天走左边,她就肯定往右。   方辞的心思全被他看穿了,恼羞成怒起来:“到底什么事儿?”   方戒北说:“你什么时候去看爷爷?”   “这不还没到老爷子的寿辰吗?”方辞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就像你说的,你让我去,我就偏偏不想去啊。”   方戒北见了她这副样子就不想跟她多废话了:“如果你不来,后果自负。”   就算是不耐烦,他也不会表现地过于明显,丢了这句,转身离开。   他要走了,方辞心里又生出无限的意气,上前两步就堵住了他,手臂一伸,把不宽的地方就这么挡了个结结实实。   “你把话给我说明白了。”   她此刻就像个纠结于“你先拉黑我还是我拉黑你”这种无聊问题的孩子,明明知道两人再杵着也是话不投机,谁先走,谁后走,其实意思都一样,可她就是不想做那个后走的。   好比两人分手,你我都有意愿,可我一定要抢在你前头。   你先提了,我不爽了。   凭什么你先提?明明是你欠着我的!   方戒北虽然话不多,却是个通透的人,什么人什么脾性,心里摸得门儿清,何况是这个朝夕相处的小妞。他从小就了解她,知道她现在在纠结什么呢。   心里有点无语的同时,又有点好笑,扯了扯嘴角,轻嗤:“有意思吗你?”   “怎么没意思了,我觉得有意思得很。”方辞趾高气扬地说——让你不爽,我就爽了。   方戒北:“你让不让开?”   “不让!”   “局里还有事,我赶着回去执勤。”   “那更好了。”方辞激动地一拍手,眼睛都亮了起来,瞅着他,诚恳无限地说,“最好你去晚了,缺席了,被领导大骂一顿,要是再顺便关个禁闭扣个奖金什么的,那就完美了!”   方戒北冷笑:“你就这么看不得我好啊?”   他不开心,方辞就开心了,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特无辜地瞅着他:“被你看出来了?”她伸出一根白皙纤秀的手指,轻轻在脸上刮了刮,“你要打我吗?来来来,往这儿打,保证又响又亮。”   方戒北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眼神很冷,像是寒冬腊月里冻结的湖面,却又澄亮透底,明晃晃直勾勾地盯着她,倒映出她此刻得意忘形的小模样儿。   是的,他不动声色,她得意忘形。   他沉稳,她幼稚。   看着看着,方辞忽然也没了意思。   总觉得嘲弄他就像在影射自己一样,收起了笑容。   机灵也抖够了,她觉得没劲了,撇撇嘴,朝来时的路走了。可她没走脱,因为,没迈出两步就被方戒北从后面扣住了肩膀。   她肩膀纤弱、单薄,他的手修长漂亮,但是有力,隔着白手套,稳稳当当地按住了她的肩。   那一瞬间,方辞忽然——就心虚起来了。   脑子里,明晃晃闪过几句话:   莫装逼,装逼被雷劈!   得意够了,报应就要来了。 第032章 寿宴   “爷爷的寿宴,你到底去不去?”方戒北问她,言简意赅。   方辞说:“你先放开我。”   方戒北没妥协:“你先回答我。”   方辞火气上来:“不去不去就不去。”   方戒北松开了她。口是心非,也是她一大特点。方修贤对她算是视若己出,方辞和他再龃龉,也不会缺席老人家的寿宴的。   方辞回过脸来,看到他平静的表情,忽然就泄了气。   他约莫也是猜到她会去的。   心里不舒服,又忍不住拿话呛他:“跟童大小姐进展得不错嘛,生日还专程过来帮她庆祝。结婚那天,是不是还得广发请柬啊?”   “骆云廷要去的,代表大家俩圈子,只是认识一下,你以为我想去吗?”方戒北说,“这么多人,你只看到了我一个?”   方辞顺着他的话茬,似真似假地点点头:“是啊,难道你不信吗?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哪怕天涯海角,海枯石烂,我都不会改变的。”   “是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方戒北纠正她。   方辞恼羞成怒:“口误!”   方戒北点点头:“嗯,口误,以前你每次语文考试都口误,还笔误呢。”   又提起这些陈年烂事儿!   方辞的脸色是真不好了。   方戒北也收了神色。这些以前的破烂事,想起来心情总归是不好的。以前两人如胶似漆,这会儿关系不尴不尬,越提,只会越尴尬。   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了会儿,后来,都闭上了嘴巴。   可是,方辞到底可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主儿。作为交换条件,她要他陪她去京西草原骑马。方戒北说:“反正没事儿,去就去呗。”   出门的时候,她特意带了两大行李箱,直挺挺横门口。   方戒北问她:“搬家啊?”   方辞踢了踢左右两个箱子,看他:“怎么,搬不动啊?这都是我的装备。想让我去寿宴,就好好表现表现呗。”   方戒北一左一右提起了箱子,粗粗在手里掂了掂,一个起码三十五斤,也不知道她摆了些什么东西,都可以赶上他以前的负重跑步项目了。   方辞看他的表情,心情终于大好了。   管你是中警局的还是哪儿的,从这儿到京西,还不累死你?   两人一块儿出现在跑马场的时候,李芊芊和童珂一帮人已经在玩了。看到他们,原本说笑的都停下了话茬。   骆云廷下午有事,比他们先走一步。   所以,这会儿出现在这儿的,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关于方辞、方戒北和童珂那档子事事儿,都一清二楚的熟人。   童珂生日,方戒北本来不想来,还是李芊芊私底下跟骆云廷瞎扯,不明就里的骆云廷才非把他拉了来。这会儿,他却主动和方辞一块儿出现,这意义就有点不大一样了。   一个上赶着人家还不待见,一个这会儿心甘情愿被跟个保姆似的使唤着,啧啧。   童珂的脸色有些僵硬。   方戒北对旁的女人都是不假辞色的,别提方辞这么作天作地的了。   樊真却兴奋起来。虽然看方戒北不顺眼,但是,能打击童珂的事儿,她向来是乐此不疲的,这会儿巴巴赶到方辞身边,声音很大,极其浮夸,像是生怕童珂听不见似的:“你俩刚刚去哪儿了?可是让我好找。有什么私密话,非要避着咱们聊?”   方辞真想一脚踹开她。还是个演戏的呢!就这演技和领悟力,连个像样的剧本都不会编,怪不得不红。   童珂平时挺精明挺会掩饰的一个人,扯到方戒北,脑袋就一团浆糊了。明知道樊真是故意说给她听,故意挤兑她的,她心里还是别扭得很。   这些年,她对方戒北的意思大家都看在眼里。   樊真这话,确实扫到了她的脸面,还让她很难堪。   李芊芊看不过,在一旁捏了捏她的手。童珂对她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拿了瓶水去看台上休息去了。   樊真去马棚里选马,方辞却回了休息台。   原本热热闹闹的休息台,她上来后,又沉寂下来。   气氛很尴尬。   方辞却不在意,冲他们笑笑:“聊什么呢?”   几人干笑,没人搭腔。方辞的难缠,在圈里是出了名的。只有童珂对她笑笑,算是撑住这场面:“没聊什么,方爷爷快大寿了,咱们商量着,怎么给老人家祝寿呢。”   方辞笑:“那是件大事。”   方戒北拿了两瓶水上来,一瓶递给她,挨着她坐了。   方辞接过来的,对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谢谢你,哥。”当着童珂面,当然要给他面子,那就等于给自己面子。   方戒北自然猜得到她在想什么,冷着脸拧开了水瓶,仰头喝了一大口。   方辞考过去,把头点在他的肩膀上,挽住了他胳膊,嘻嘻笑:“怎么了你?”   方戒北没理她,也不想理她。   方辞也无所谓,自己他心里头别扭着呢。她这么利用他,拿他来打击童珂,他还没点儿反应,算是给面子了。   可她心里也有那么几分不舒坦。   她就觉得,他该完全站在她这儿。   黏糊了会儿,见他还是这么不冷不热的,她也没了意思,回头和樊真说说笑笑。   可就是这样,童珂心里都堵得像天塌了似的。   借着上厕所的功夫,樊真终于哈哈大笑起来:“真解气!看到她那那婊里婊气的样儿我就不爽,就该狠狠打她的脸。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她一有时间就往方家赶,外面人都传,她要取代你的位置成为方家儿媳妇了。真不要脸!”   方辞低头洗手,扯了扯嘴角,眼底都是讽刺。   樊真又啧啧了两声:“身上披件斗篷就真当自己是女神了!我呸!你走以后,方戒北二话不说就去了西北,宁愿风沙里吹着也不愿意跟她好。都倒贴到这份上了人家还不要,真是丢人啊。虽然我不喜欢方戒北那厮满满的装逼样子,可是,这一点上,我还是挺待见他的。”   方辞洗手的动作顿了顿。   樊真还在絮叨:“方戒北是长得好看,学历、家世、能力都是挺出挑的,但是她不用这样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啊?男人嘛,没了这个还有下家,何必这么轻贱自己。平时端得再高又怎么样?这一点上,可是实打实的丢人。”   方辞心里也这么觉得,可鄙夷之余,又有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戚。   别说童珂,她对方戒北,就能真的忘情吗?   五十八笑百步罢了。   ……   其实,方辞一早就决定了要在寿宴上去看方老爷子的。不过,方戒北既然找上了门,她不逗逗他怎么能对得起自己?   这一个下午,两人在跑马场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较了会儿劲,谁也没讨到好,各自悻悻地回去了。   方戒北这人也就刚见面那会儿弱了她一筹,回过劲儿后,可没那么好拿捏了。方辞在心里呸了几声,没占到便宜后,回头就马上准备起来了。   三日后,方老爷子寿宴。   筵席没摆在家里,为了宽敞些,设在了城东的一栋老宅子里。这是晚清时流下来的宅子,颇有些历史了,主人在上个世纪战乱时举家搬迁到了海外,辗转半个世纪,故人已逝,子孙也没有回来的打算,加上周转困难,便托人把这祖宅挂牌出售。   半个月前有个英国人要买,出了高价,准备盘下珍藏起来。中阶的老板见宅子好,实在舍不得就这么让个外国人给弄了去,咬咬牙,砸锅卖铁和亲朋好友筹了钱出来,把这地方买了。   老板和方夫人年轻时是同学,听说方老爷子要摆寿宴,因为方家地方不大,场地有限,便提议让他们摆在这儿。   方夫人一听,千恩万谢,隔日就让人布置起来。   到了早上10点,入口已经门庭若市。   方辞是和樊真一块儿来的,到了门口,她又下了车:“我想吃糖,去买根棒棒糖。”   樊真受不了她:“这都要进场了,你跟我说要去买棒棒糖?”   “忽然想吃了。”   “滚滚滚,看着就心烦。”说完把她赶下车,利落地关上了门。可等到方辞回来,她还在原地——连人带车。   见方辞望来,满脸毫不做作的诧异,脸上一红。   “迷路了?”   “瞎说什么呢,以为我跟你一样?我这是在看风景。”   方辞点点头,弯下腰,冲她微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还很关切地拍了拍半开的车窗:“那您慢慢欣赏啊,我先进去了。”   “小心点儿。”最好给你卖了,小没良心的!   “说什么呢?还怕我被人吃了啊?”方辞不领情,拎了手包进了花园,朝大门而去。走了没两步就撞上了熟人。   闫婉看到她,脸色也是难看:“你怎么在这儿?”   方辞舒了一下颊边的碎发:“瞧您这话说的,能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受邀的客人了。”又见她年纪都一大把了,还打扮地花枝招展,一身湖绿色锦缎绣花鸡心领旗袍,还戴了两副大圆形的镶钻耳环,方辞就忍不住憋笑。   闫婉火冒三丈,压低了声音瞪着她:“你笑什么,臭丫头!”   方辞越过她,直接进了大门。   李专家几人跟朋友打好招呼,回到了闫婉身边。李专家说:“虱虫已经运到了,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那位方小姐。”   闫婉压下心头的火气,焦虑道:“有眉目吗?”   李专家惭愧地摇头。   闫婉也不想多说什么了。   大厅里觥筹交错,宾客一一上前拜礼贺词。   骆云廷一早就到了,和方戒北一块儿站在角落里:“那天你怎么回事?你从来不迟到的。”   “遇到点儿事。”方戒北低头抿一口白酒。   旁人杯里都是红酒、果酒、饮料,只有他喝的这最烈的酒,还是部队里供的,老爷子专门贡献出来给那些老朋友、老首长喝的,倒被他截了胡。   骆云廷看着也纳罕。   这人看着清清淡淡,想不到爱喝这么烈这么纯的酒。   不过,仔细一想也是挺搭的。他这人纯粹,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心里比谁都明白清楚,看得透,却也不愿意陪着那些人虚与委蛇。   有些人怀了一肚子鬼胎在他面前作妖,又是奉承又是讨好的,其实在他眼里就两个大字——“傻/逼”。   这一点,骆云廷最了解了。   也知道,这是他平日不爱搭理人的原因。   自以为是的蠢人的太多了,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嗡个不停。   就比如,那个李芊芊,打从那天在酒楼里的第一眼,骆云廷就看懂了方戒北的眼神,她不喜欢这个小姑娘。   然后是那个童珂。   这人段位倒是高一点。   不过,也只是高一点而已。她自以为聪明,他们这样的人也是人精,谁比谁蠢了?方戒北不愿意搭理她那股意思,他也瞧明白了,不过,这种段位的就不好意思撕破脸了。   毕竟,爷爷辈父母辈的交情还在,总不能什么脸啊面啊都不要了吧。   “其实我觉得吧……”话还没有说完,四周忽然诡异地安静下来。骆云廷诧异地停下来,看到方戒北也有些失神地望着前方时,皱了皱眉,回头望去。   竟然是不久前他在店里惊鸿一瞥的那个年轻女郎,今天她穿的是礼服。乌黑的发丝挽了个法国髻,鬓边却参差地滑落着几绺蜷发。裸色的鱼尾裙把她凹凸有致的身段衬托地尤为曼妙,背脊是镂空的网纱坠着无数的亮片和碎钻钉成,裙摆亦是层层叠叠的轻纱覆成,飘逸轻灵,仿佛与她白璧无瑕的肌肤融为一体,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他听到耳边有几人压低了声音在议论:   “燕京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漂亮的姑娘?”   “方辞你都不知道?”   “方家的?没见过。”   “什么方家的,就是暂住在方家的一个野丫头,听说姥姥救过方老爷子的命,所以就赖在方家不肯走了。”   “这么漂亮的姑娘,为什么不赖在我家?”   ——与我心有戚戚焉——骆云廷忍不住在心里喟叹,心里又惊讶她和方戒北竟然还有这层关系。渐渐的,耳边的声音情不自禁都远去了,他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略整了整衣服就大步朝场地中央走去。   这一刻,方辞无疑是全场的焦点。   骆云廷就快到近前了,有人却比他快了一步。骆云廷一怔,侧头望向方戒北,方戒北却没有看他,将手递给方辞。   这时音乐声响起,周围的男男女女都陆陆续续步入了舞池,只有场中央这三人还僵持着。   “欢迎你回来,小辞。”方戒北对方辞说。   方辞笑了笑,说:“谢谢。”回头却把手递入了骆云廷的掌心里。   方戒北脸色一僵。   回头望去,两人已经步入了舞池。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更多的是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有些微微茫然。这样不尴不尬杵在中间,着实尴尬,幸好这时候旁边有只纤纤玉手递到了他的掌心里,继而将手绕过他的腰,搭在了他宽阔的背脊上。   “小辞什么时候来的?”   女人对他笑了笑,笑容清雅,脖颈上挂着一块弥勒佛青玉,竟然是盛装出席的童珂。   方戒北没有回答。   感觉到他不想和自己说话,童珂苦笑,靠近他说:“怎么你还是这样?当年那件事情我很抱歉,不过那是一个意外,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原谅我?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方戒北,你有点风度好吗?”   方戒北的目光却越过她的肩头,定格在对面相拥的两人神色,有些心不在焉。   童珂又说了会儿话,他都没有搭理,一开始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过了会儿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只见他双目失神,眼神放得很远,分明是在走神,压根没有听自己在说话,心里一滞,一张俏脸阵红阵白,变得格外窘迫。   ……   “你是方家的孩子吗,我以前没有见过你?”骆云廷的舞步很娴熟,一看就是精于此道的。他说话的时候,像是有意无意地贴近她,像是要亲吻她的脸颊一样。   方辞皱了皱眉:“骆先生,请你放尊重点。”   被她点破,他也不觉得尴尬,倒是很有风度地离她远了点,半开玩笑地说:“这你不该怪我,该怪你自己。”   “这怎么怪我?”   他嗔怪地说:“怪你长得太美了呀,我实在是情难自禁。”   一个曲段结束,方辞直接推了他一把,也没管四周瞩目的目光,径自出了舞池。   方戒北这交的是什么朋友? 第033章 小贱人, 套路多   方辞离开大厅只有几分钟, 方戒北就找到了她:“快开席了。”   方辞瞥了他一眼, 弯腰继续抚弄手里的花草。   方戒北说:“你跟爷爷打过招呼了吗?”   方辞说当他不存在。   方戒北的耐心算是告罄了, 过去抓了她的手,直接往大厅走去。方辞也没挣,就冷冷地瞧着他。   进了厅门,不少人的目光都往这边看,在他们两人之间逡巡。   李芊芊在角落里对童珂说:“她怎么来了?”   童珂看着方戒北紧紧握着方辞的手,没说话, 低头搅拌杯里的饮料。   李芊芊哼了一声:“我就是看不惯她这股子风骚劲。好好的寿宴, 她来凑什么热闹?谁乐意瞧见她了。”   童珂望着杯里浑浊的液体慢慢说:“你也别太过分,叫老爷子和方戍北他们听见了不好。”   李芊芊听到方家老大的名字, 连忙闭上了嘴巴,下意识往旁边桌望了望。   看到方戍北正和方颖几人说话,她才松了口气。   方戒北好歹是个有修养的, 还会顾忌一二, 这人可是个十足的蛮牛,较真起来能让人怀疑人生。   方戒北拽着方辞到了方修贤面前,直接把她推上去。   方辞也不好再躲着了:“爷爷。”   方修贤多少有些埋怨:“你还知道要回来看我?”   方辞有些讪, 挠了挠头:“刚刚回来, 忙着打理一些琐事,这不还没来得及来看您吗?”   方戍北过来就拍了一下她的头:“你这小丫头也太没良心了。哥小时候对你多好啊, 你说走就走,一走就四年。”   方辞自知理亏, 只是扬起小脸赔笑。   方家确实对她很好,说到底,她不愿意回来只是因为方戒北和童珂。   又聊了会儿家常,方辞在老爷子身边的位置坐了,方戒北挨着她坐下。席间,老爷子不断给她夹菜,又说:“你现在住在哪儿啊?”   方辞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帽儿胡同。”   “那地方好是好,就是最近治安不大好,你一个小姑娘,到底是不方便,不如搬回来住吧。”老爷子小心翼翼地说。   方辞沉默了。   方戍北忙道:“小北他们机关有自己的宿舍,你放心,碰不到他的。”   方戒北:“……”   老爷子也说:“是啊,这个混小子,回头我再训他,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方辞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可方辞还是垂着头说:“我现在住得挺好的,不想搬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   老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继续给她夹菜。方辞也很乖巧地吃了,除了回老宅住这点,其他的,老爷子说什么她都应了。   饭都快吃完了,她才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回头就去搬来了那盆金线牡丹。   因为盖着绸布,从外表看只能看出是一盆盆栽,具体是什么却不得而知。方戒北离席,过去搭了把手,接了过来。   “搞什么?老爷子大寿她居然送这种东西?”李芊芊不屑地嗤了一声。   童珂的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那绸布上,直到方戒北揭开那布,显出这盆花的庐山真面目。四周乍然安静下来,老爷子也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渐渐的,一堆人朝这儿聚拢过来,有人问这花是真的还是假的,这金线是不是贴上去的,是真金还是假金子,还有人问这花哪儿有卖,就算是假的也好啊,这做工,绝了。   方辞笑了笑说,俯下身对老爷子说:“爷爷,这是我自己种的,绝对货真价实的真花。”   方老爷子眉开眼笑,心情大好。   周围人艳羡的目光围着花,不肯散去,有人啧啧称奇,还有人问她还有没有多的要出售,方辞一律推拒了。   吃完饭,方辞和方戒北一左一右搀着老爷子出去。到了门口,童珂从后面过来,笑着到了近前:“好久不见啊,方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辞看着他无懈可击的笑容,也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怎么我哥没有和你说吗?”   童珂脸上的笑容滞塞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他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本来就沉默,哪能什么事情都说一遍?”   方辞在心里冷笑,这话就是指她是无关紧要的事儿了。   不过,也没错,没准方戒北就是这么认为的呢。   “时间不早了,走吧。”方戒北看了童珂一眼,一言不发,回头对方辞道。   童珂也见好就收,带着李芊芊离开了这里。   到了外面,把老爷子送上了车,方辞绕到后面去做方戍北的车。方老大指着后座满满当当的人:“这都跟沙丁鱼罐头似的了,你还要挤上来?小北那车不还空着吗?”   ——废话,就是不想坐他的车才来挤你的——方辞心里恼怒。   傻大个故意的还是存心的?   说话的功夫,方戒北就过来按住了她的肩膀,不由分说拽到了自己的车上,直接按上副驾驶座。方辞挣扎,撕扯他的军衬:“你给我放开!”   他按住了她的肩膀,低头就吻住她的唇。   压抑了许久的火热,乍然间爆发,像是要攫取她所有的呼吸,也带着他从入席以来积攒的怒气。方辞当然不服,扯他的衣襟,把他军衬的扣子都扯落了两颗,方戒北才放开她。   方辞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冷冷道:“方戒北,你什么时候变这么饥渴了?”   他双手撑在她的肩膀两侧,狠狠抓住了她的肩膀。   他说,方辞,这都是你逼我的。   之后开车上路,车内一阵沉默,谁都没有说话。   方戒北放了首歌,气氛才没有那么沉闷了。嘈杂中,他隐约听见方辞说:“方戒北,你这个混蛋。”   他不反驳,平静点头:“我是混蛋。”   方辞转过头来,愤恨地盯着他:“你是天底下最大的王八蛋。”   “嗯,天底下最大的王八蛋。”   他神色清冷,目不斜视,平静的脸上仿佛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就那样专注地开着他的车。方辞却一直侧着头,盯着他英俊的侧脸猛瞧,心里恼怒地想,他凭什么可以从始至终都真平静?她偏偏要打碎他伪善的面具!   也不知道她那样盯着他看了多久,忽然猛地翻身过来,扯住他的衣襟,去吻他的唇。   他下意识一个急刹,车正好在一个红绿灯口停下。   方辞的吻又凶又狠,不像一个吻,倒像是在争夺领地、攻城略池,也像是在争一口气,就是要他服软。   方戒北一开始要推开她,按她的肩膀,拽她毛来毛去的手,后来在逐渐的碰撞中,心里也燃起了一簇火,更有一股怒气无处发泄,狠狠地回应,把她抱到自己大腿上。   她的手探入他的衣襟,撕开他的制服,低头、吮吻他的锁骨。   他仰起头,揭开她挽发的簪子,修长的手指插入她乌黑柔软的发丝中,记忆复苏,感觉身体某个部位正充血肿胀。   方辞直起身,捧住他的脸,跨坐在他身上俯视他,低头用鼻尖蹭他的鼻尖。   她在日光里望着他,还是记忆里的模样,白净英俊的脸,修长有力的肢体,还有敞开的衣襟里坚实的胸膛,以及劲瘦的腰。   她的手指顺着他的衣襟,从他的胸膛滑到他的腹部,抚摸那里绷紧的肌理,然后将手掌覆盖而上,可以感受到他极力克制的喘息,随着喘息而起伏的胸膛,还有越来越紧实的小腹。   她的手继续往下,却被他忽然一把擒住。   方辞抬头,挑衅地望着他似乎还平静的眼睛。不过,了解他的人就知道,他这人就是如此,再热切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她只能从他紧绷的身体和微微扬起的下颌来看出他的动情。   “你不想要吗?”她戏谑地说。   方戒北冷冷地望着她:“很好玩吗?”   过了会儿,他把她推回副驾驶座,低头系扣子。等方辞回头时,他已经拴好了皮带,脸上还是那副道貌岸然的镇定。   她忽然伸出手,按住了他下面,硬邦邦像铁杵似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忍不住笑倒在座位上。   方戒北一脚油门就把车开了出去。   方辞实在觉得他可怜,拄着头望着他说:“哥,会不会特别难受?别憋出病来啊,我可以允许你在我面前打一次飞机哦。”   他越不搭理她,她就越来劲,骨子里那种爱破坏爱捉弄人的坏习气都上来了,不住地说:“撸给我看嘛。”   方戒北直接一个漂移,把车扎进了路边的一块荒废的荒草坪里。   这会儿已经是夜半了。他的脸色在黑暗里看不清晰,只有一双眸子冷如凝结的冰。方辞知道不对了,不闹了,本能地后缩,却被他一把扯了过去。   方戒北攥住她的肩膀,轻易就把她纤弱无骨的身子提了起来,拉到腿上。他扣着她的下颌,贴着她的耳畔说:“不跟你计较,你还来劲了?”   他手里的力道让她害怕。方辞向来是个见风使舵欺软怕硬的,见势不妙,连忙软绵绵地说:“哥,我错了。”   听听,这语气,多诚恳啊。这双大眼睛,多乖巧多迷人啊。   方戒北却感到一阵无来由的火气,切齿道:“别叫我哥!”   方辞可委屈了:“哥——”   方戒北冷笑:“少在这儿跟我装小白兔,是谁十八岁高中毕业就迫不及待地爬上了我的床,勾引我上了她!”   甭管是笑还是哭,是闹还是乖乖兔,这都是她那些年跟他玩烂儿的套路! 第034章 往昔   方辞眨巴了两下眼睛,既不羞赧,也不恼怒,反而更加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哥,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强了你似的。”   虽然知道她是装的,可是她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笑盈盈地瞅着他的时候,方戒北的怒气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顿时烟消云散。   过了会儿,反而生出一种羞恼交加的情绪,松开她,把她推了回去。   方辞却没打算这么放过他,玩兴上来,拄着头跟他说:“我记得是半推半就啊。怎么就成了我勾引你了?”   是个人就忍不了她。   方戒北一脚油门,车重新上了路。   思绪却有点儿远。   她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来他的房间,每当放学后,他安静地坐在窗前做功课时,她就抱着自己的一沓作业本可怜兮兮地过来,摇着他的胳膊说,哥,我不会做。   他问哪道不会做。   她就说哪儿都不会。   深知她的性格,方戒北心里头明白,她这是暗示他赶紧把自己的作业本乖乖交出来让她抄。可他这人偏偏又有自己的原则,说不让她抄就绝对不让她抄,宁可翻开作业本,一道一道给她讲解过去。   方辞每每气得跳脚,说他是个“小老头”。   后来,她倒也习惯了。   他的讲解并不枯燥,而且,大多时候她也不是为了听讲解,常常拄着头一直望着他走神。这种时候,要是被他发现,他就会用笔杆敲她的头,让她专心点。   方辞就扁扁嘴说,就不专心,就要看他。   有时候说着说着还要闹起来。   方戒北就只能用哄的。   谁让她是他的小祖宗呢。   当然,也有哄不过来的时候。高考结束后,她觉得自己考得很差,一连好几天都提不起精神,那几天连一日三餐都是他给她端进去的,就差喂食了。   每次进去,都能看到她抱着她那个等人高的卡通抱枕,撅着嘴巴靠在床头,穿着她那身小熊维尼的两件套睡衣睡裤,见了他,也只是凉凉地白他一眼。   “真考那么差?”他坐到床边问她。   方辞把半个头埋到枕头里,抬头望着天花板,重重地叹了口气。   方戒北很不厚道地笑了。   她发了狠,瞪他,命令他不许笑。   他只能妥协点头,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不笑了。   她又泄了气,说她要是真的考的很差,就要被发配到很远的地方去了,逢年过节才能回来看他,她好舍不得啊,巴拉巴拉了一大堆。   她素来是个聒噪的,方戒北却是个安静的,她说,说完好几句,他确认点点头,或者说一声“好的”。   方辞也不在意,其实她也不需要他说什么,能倾听就好了。   后来高考成绩出来,她居然走了狗屎运,上了一所名校。查完成绩后,她高兴地跳起来,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把脑袋往他脖颈里蹭,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挂了好久都不肯下来。   晚上,他例行洗好澡,准备熄灯睡觉了。   她在外面敲他的房门。   他过去开了,她就笑着进了屋子,还抱着一床被子。   他问她你抱着被子干什么。   她叹了口气,委屈地说,她那房间有老鼠,她好害怕呀,就想呆在他这儿呆一晚,睡地板也没关系的,说完,又是委屈地瞧着他,抱着被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怎么可能让她睡地板,心里也疑惑,这房子里怎么可能有老鼠。心里疑惑,他就问她了。   她很生气,瞪他,说,难道她还会说谎吗?   他从小就让着她,加上两人之间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没有强硬地撵她出去。不过,换成了她睡床上,他谁地板而已。   可她很不安分,在床上还老是翻身。他就问她,是不是渴了,想喝水?   房间里很昏暗,只有百叶帘半遮不遮地挡着,在地板上投射出一道道昏暗的光斑。她没有说话,比平日要沉默,过了会儿才轻轻地说,她有点儿冷。   方戒北怔了怔,柔声说,那他把他的被子也给她盖吧。   早春的天气,夜间确实是有些料峭寒意的。他想到这点,起身去关上了窗,折返到床边问她,现在还冷不冷了?   她既不说冷,也不说不冷,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双漂亮的眼睛在黑暗里望着他。她比往常要沉默,也要奇怪,见他望过来,还垂下了头,揪了揪手里的被子。过了会儿,又抬起头望着他。   方戒北并不是一个驽钝的人,意会过来,手心也出了一层汗,有点紧张。   她靠过来抱住他,把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声音有点儿发颤,说,以后不能每天见到他,她会想她的,然后又问他想不想要。   他有些踯躅,又有些冲动,后来把她放在那床被褥上,亲吻她的额头,除去她的衣服……如今想来,就像发生在昨日一样。   那些只停留在记忆里的青葱岁月,在往昔深处发酵,每一次品都有不同的味道。   ……   方戒北把车开去了京西的干休所,带着方辞先去看了老爷子。老爷子已经安顿下来了,叶教授和几个专家、弟子在给他做身体检查。   方辞问了,才知道老爷子这段日子睡眠不大好。   “也许我有办法。”方辞说。   方戒北说:“你以后多来陪陪爷爷,他就能睡个好觉了。”   “我没有说笑。”方辞说,“我是学医的。”   叶教授也笑着说:“那天见你拎着那个老医箱,就知道你也是个中医。”   秦婉心里想,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能懂中医?   之前她就对叶教授格外关注这小姑娘颇有微词,如今心里更加不屑。不过她不是高彦之类的小年轻,再不屑也不会说出口。再者,看方老爷子对她的态度,她应该跟方家关系匪浅。   她犯不着去得罪人。   经过一番望闻问切,方辞趴在榻前对老爷子说:“教授说的没错,您这是心胸郁结,多走动,放宽心就好,我以后一定会常来看您的。”   老爷子只注意到了最后那句:“你可得记得你现在说过的话,可别食言而肥。”   方辞笑着点头,伸出小拇指跟他拉了勾。   多大的人了啊!   方辞打开药箱,取出她的针包:“虽然心情很重要,可是您这病,时间也久了,我给您扎上两针,舒活一下经络吧,有助于睡眠。”   现在,秦婉心里更加觉得这小姑娘太会装腔作势了。   这个年纪,她会针灸吗?   可是,方老爷子显然很信任她,都没过问一句,就让她动手了。   方辞也没有废话,取出一根如毫毛般粗细的细针,从他虎口的穴位上研磨着扎入,手法很稳。   秦婉见状,倒是微微点头。从这一手来看,她还是有些功底的。可是再看下去后,她的脸色就有些变了。方辞的动作逐渐加快,可动作依然很稳,认穴奇准,且扎的穴位都是理论上相冲的的穴位,最后一次扎入阳溪、商丘和阳谷三穴,在中医的医经中正好呈犄角之势,是大忌。   秦婉本想出声制止,谁知方老爷子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都清明了些,说了句“舒服”,尔后竟然沉沉睡去。   秦婉大吃一惊。   针灸虽然是中医的常见治疗手段,见效却是很慢的,什么时候有这种立竿见影的效果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才想起来该就记一下这小姑娘刚才是用什么手法扎针的,扎的又是哪些穴位,可只怪她过于轻视,根本没有在意。   其实她不清楚,就算她知道方辞扎的是什么穴,也是没办法偷师的。方辞祖传的这套针法,扎针手法很独特,需要从小开始练习,没有十几年的苦工是练不出来的。   且这穴位的辨认也与一般的针灸辨穴不同,走的是逆阴阳的路数,旁人根本没办法理解。想要认准这穴位,还得熟知阴阳八卦和风水学,不是等闲之辈可以明白的。   叶教授都啧啧称奇:“改日我一定要跟你讨教讨教。”   “岂敢。”方辞收好针包,谦虚地笑了笑。   这时,老阿姨进来说,有人过来造访。   老爷子睡了,这儿就是方戒北主事,他问是谁。   老阿姨说:“闫婉夫人,点名要见方辞小姐,好像很急的样子。”   方戒北望向方辞:“你和婶婶很熟吗?”   方辞都怔了怔,下意识就摇头。   闫婉找她干嘛? 第035章 方学士的病   闫婉此刻的心情很忐忑,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憋屈。   刚才宴会进行到一半,李专家就找到了她,对她说他找到那个前辈的孙女了,闫婉连忙问他那人在哪里,李专家惊讶地告诉她,就在这个宴会上,然后指给她看了。   闫婉看到人,整个人都懵了。   一是之前她三番五次找过人家的茬,二是这认居然跟方老爷子坐在一起,一看就知道关系匪浅,宴会后她找人一打听,才知道这人是谁。   如今悔得肠子都青了。   可儿子都这样了,她只能一咬牙,硬着头皮找上门来。   很快,老阿姨就过来传话,让她直接进去。   闫婉忙道了谢,带着李专家一起上了楼。这老阿姨和帮佣照顾方老爷子很久了,是一位国手带过来的,听说很有护理经验,以前专门照顾中央一些退休的老首长的。   她自然不敢无礼。   到了二楼,闫婉屏住了呼吸,低眉顺目地过去,先给方老爷子问了好。   过了会儿没人应 ,闫婉才大着胆子抬起头,惊奇地发现老爷子居然睡着了。   老爷子这病,她之前也听说过,晚上几乎都没办法合眼,更别提白天安眠了。李专家也惊奇地望着老爷子,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方辞,心里不是十分确定,却已有□□分猜测。   方戒北过去对闫婉说:“爷爷睡了,您有事就跟我说吧,回头我转告他。”   闫婉其实是想借着和方老爷子搭话,顺便再寻个由头和方辞说上两句,试探一下她的态度,谁知方老爷子居然睡着了,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   平日挺泼的一个人,现在舌头像打了结似的,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方戒北说:“还是,就像周姨刚才说的,你要找小辞?”他让出点位置,示意方辞过来。   私底下怎么跟他闹都没事,可在外人面前,方辞还是很给方戒北面子的,乖乖地走了过去,人畜无害地对闫婉一笑,酸溜溜地叫了一声“婶婶”。   闫婉一抖,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方辞笑道:“您该不是得了什么病,专门来找我看病来了吧?那可真是来得巧了,我刚给老爷子治好,您要不嫌弃,我也给您看看得咧。”   闫婉气得胸口一疼。   心里想,不就是之前去她那小破医馆找过几次茬吗,至于这么咒她?她就没见过这么泼的小姑娘,笑里藏刀,刀里藏笑,一张嘴骂人不吐脏字,比那些身经百战的中年大妈都厉害多了。   但想起儿子现在的情况,她只好忍着一口气,低声下气地说:“是我儿子病了。”   李专家适时地站出来,先和方辞套近乎,从最近几年他到她老家去看过的事儿说到三十年前他跟着爷爷初遇她姥姥的事情,绕来绕去,终于说到了点字上,提到了那套针法。   “针法?”   “是啊。”李专家和闫婉都紧张地望着她。   方辞皱起眉,“我姥姥教过我很多针法,不知道你说的是哪套。”   闫婉这会儿哪里还有平日嚣张跋扈的样子,只是一个可怜的母亲,磕磕绊绊地说:“就……就是治那种虫子的,那种虫子。”   见她说都说不清,李专家忙拨开她,再把三十年前到湘南那件事仔细说了,提到那个被虱虫蛰伤的那个十二岁女童:“原本已经没有救了,我和爷爷都束手无策,最后前辈却用针法配合虱虫的汁液救了人。”   方辞不解地扬起脸:“什么虱虫啊?我没听过啊。”   李专家愕然。   方戒北却深知她的性格:“人命关天,你别闹了。”   方辞回头瞪了她一眼。   闫婉却忽然抓了她的手,直接给她跪了下来:“之前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你救救我儿子吧,我就这一个儿子。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方辞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去抽手。   方戒北忙架开了闫婉,不让她过去:“小辞不会见死不救的,您别激动。”   方辞趴在方戒北肩上,露出一双眼睛。   闫婉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哪里还有一个官太太泼妇的形象,跟个小孩子似的。方辞原本也没打算见死不救,就是想逗逗她出出气,谁知道这女人这么不经吓,见了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她顿时没了兴致,改口说:“不是不能治。”   闫婉一脸希冀地望着她。   方辞搓了搓手指。   闫婉没明白。   方辞白了她一眼:“医药费。”方辞这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宽于待人的,不趁着这机会宰她一笔才不正常。   闫婉忙连声应承,说不管多少钱她都会出的。   闫婉虽然人势力又难缠,还是有点才干的,年轻时是国外某名校的金融专业毕业,专门研究国内外经济形势的,当年趁着国内经济体制改革赚了第一桶金,在房地产方面颇有建树,又因为人脉广,人圆滑,后来又进军旅游业和娱乐业,资产很丰厚。   方辞都没提多少,她直接给了她一张卡,还握着她的手说,以前是婶婶不好,那些年压岁钱都没给过,这就一次性给了算了,以后逢年过节还往这张卡里汇,反而弄得方辞很不好意思了。   事不宜迟,一伙人就上了去第一医院的车。   方进在加护病房里,身上插满了管子,生理水和营养液不停地挂进去。方辞见了就皱起眉,对身边闻讯赶来的护士说:“这种虱虫是寒性的,赖水而存,且喜欢潮湿,对津液有腐蚀和凝结的作用,怎么能这么打点滴呢?只会加速他的津液凝结速度。”   闫婉吓了一跳,回头就把主治医生于坤臭骂了一顿。   几个护手手忙脚乱地撤下了吊瓶。   于坤是个性子温吞的,但这会儿也顾不得了,涨红着脸说:“病人不能醒来也不能进食,不给病人输液,那病人怎么维持生机?”   赵良成和林杨云也从门外进来,出声附和。   因为之前方进就是吃了赵良成的药才成了这副样子,这段日子,赵良成一直都躲着,连医疗小组会议都不敢参加,就怕遇到闫婉。   闫婉的泼辣,整个燕京这个层面上的人都是知道的。   他医病了他的儿子,这会儿她担心儿子的命忙着四处找寻医才没空搭理他,等她缓过来,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会儿还是老师林杨云硬拖着他来的。路上,林杨云还骂他:“你能有点出息吗,专家小组都讨论出来了,他是被一种罕见的虱虫蛰了,跟你没半毛钱关系,你怕个鸟啊?”   赵良成很是惭愧,不敢抬头:“不管怎么说,跟我也是有点关系的。”   他这人责任心还是很强的,心里想,他作为一个医生,不但没有治好方进,还开了那样一副药延误了他的最佳治疗时机,才导致他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于情于理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林杨云气得要拧他的耳朵,想了想还是算了。   这个徒弟资质挺好的,就是太老实了!他骂他也没用,人的性子就是那样,好的坏不了,坏的好不了,笨的也精明不起来!   就这样,两人一左一右联袂而来,进了病房门,就听见了于坤的话。林杨云暗暗点头,这个于坤虽然温温吞吞没什么主见,医术还是不错的——虽然比起他要差一点。   他一直自诩是第一医院水平最高的专家,只是因为没有别人那么深厚的背景,也没有一个名师辅助,所以这些年才只混了个主任。   听了于坤的话,方辞回头和他对视,轻描淡写地说:“你还想让我堂哥一直待在这病房里吗?”   于坤一愣:“什么?”   方辞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是说,他今天就能醒过来。”   于坤先是愕然了会儿,然后整张脸都涨红了,气恼地望着她:“荒谬!他中毒已经超过一个礼拜,这么多名医在这儿都束手无策,你一个小姑娘,能不能治好还是两说,竟然还敢大言不惭,说一天之内让他醒过来?简直是荒谬!”   同时,心里也在感慨世风日下,现在的年轻人,别的没学好,这浮躁之气倒是一日胜过一日,吹牛皮都不打草稿。   林杨云这会儿倒是和他统一战线了,义愤填膺地帮腔:“小姑娘还是回去跟你师父多学两年吧,装逼过头,是要被雷劈的。”   方辞也不生气,笑了笑说:“您是……”   林杨云略挺了挺胸:“腔肠科一室主任林杨云,第一医院腔肠科专家。”   方辞了然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起三个伙计之前跟她大吐苦水时告的状,就是这个死老头设计陷害,害得闫婉上门找麻烦,还把她的医馆给封了。   方辞打量了他几眼,又说:“这就奇了怪了。我看面你色蜡黄,津液干枯,嘴角死皮累积,恐怕心情躁郁,这几天肠胃也不大好吧?您既然是腔肠科专家,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个毛病吗?”   林杨云怔在了当场,脸色有些难看。   他这样的情况,确实已经连着一个礼拜了。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少吃蔬菜,上了火的缘故,然后每顿都加了蔬菜和瓜果,可情况一点都没有改善,反而越演越烈。   渐渐的,他甚至怀疑是自己肠胃出了问题,去拍了几个片,还做了胃镜、肠镜和钡餐,可是出来的结果却让他大跌眼镜——什么问题都没有。   越是看不到的毛病,就越是让人恐惧。   因为他是腔肠科专家,如果连自己的肠胃毛病都看不出来,说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吗?   这事儿他也就没敢大肆宣扬,只私底下让自己的几个极要好的朋友帮着看看,结果都是让他多吃蔬菜,保持放松的心情。   他都快被折磨疯了。   可要说这是病吧,好像除了心情差,嘴角起泡、死皮多,还溃疡,也没什么大毛病了,他也只好忍着。   万万没想到,今天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直接指了出来。   他原本羞恼交加,要矢口否认,方辞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愣住了——   “如果我所料不差,你应该有好几天没有屙便了吧?你这个病,现在看没有什么大事,可如果拖着不治,就会出大问题的。我建议你还是好好找个更高明一点的‘腔肠科专家’,好好地检查检查。”   她恶意地在“腔肠科专家”五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方辞这人,医术不怎么样,但是很会察言观色。一个毛病点三分,剩下的七分对方由于怖惧心理,早自己补完整了。   她说话的时候,还自带神棍光环,看着底气十足,表情煞有介事的,叫人不信服都难。   林杨云却根本没有理会,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如果拖着不治,就会出大问题的”这句话上,一张脸又红又紫。 第036章 胸章   方辞指出了林杨云的毛病后, 他再也不敢插话了。   没了他这个刺头捣乱, 于坤和赵良成也都安静了下来, 安静看她施针。一开始, 两人大多有些不以为然。中医这门行当,向来都是年纪越大越吃香。一个三十都没有的小姑娘,能有什么本事?   可看着看着,两人的脸色就有些凝重了。   方辞下针很稳,最重要的是,取穴方法明显是和他们所学的传统方法不同的, 扎的很多穴位甚至是相悖相冲的, 可方进却没有任何异样。这些穴位单个扎没事,可放一起扎, 理论上是行不通的,这种事情也没有人敢去尝试,可方辞扎了后, 患者竟然没有任何不适, 这大大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他们心里不由暗暗惊奇。   约莫扎了十几针,方辞的动作缓了下来,回头让李专家把那些捉到的虱虫取出来榨汁。   李专家连忙用石磨捣碎, 取来了绿色的汁液, 覆盖在患处。方辞又给他开了方子,用作后期调养。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 方进的脸色明显好转了,青紫色的血丝也逐渐褪去。   方辞收拾了一下就要离开。   闫婉忙拦住她:“好了?”   方辞点头:“再过半个小时应该就会醒了。”   闫婉有些不信:“真的?”   方辞无奈地点头:“我骗你干嘛?”   闫婉还是不放心。方戒北宽慰了她两句, 闫婉才点了点头,放他们离开。到了外面,林杨云从后面追上来,一脸尴尬地望着她。   方辞说:“您这个毛病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林杨云希冀地望着她。   方辞说:“想治这个病呢,就来帽儿胡同5号的小医馆吧,记得要步行来。”又说要是她发现他坐车,她就不给他治了。在林杨云一脸苦色中,方辞和方戒北走了。   沿着路边走了段路,他问她:“我送你回去?”   “我不想回去。”   他好脾气地说:“那你想去哪儿?”   “去哪儿你都带我去吗?”方辞仰起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要说,我想去童珂家里呢?你现在也带我去?”   方戒北低头看着她,好长时间没开口。   方辞恶意地翘起嘴角。她就是不想让他好过。   “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半晌,方戒北开口。   方辞微微笑:“那要怎么说话?阿哥阿妹,相亲相爱吗?方戒北,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她顿了顿,不无嘲讽地说,“我现在还愿意心平气和地对着你这张脸,你就偷笑吧。”   他凝神望了她会儿,声音有些凝涩:“婚礼那天,我不是有意缺席的。”   “你该不是要告诉我,堵车吧?”方辞呵了一声。   “不是,是因为……”   “重要吗?”方辞抬头望向他,目光灼灼,咄咄逼人,“你只要说,是不是童珂叫你去的?”   方戒北沉默了。   方辞望着他好一会儿,忍着心里的酸涩,冷笑:“你明明知道我跟她是死敌,我有多讨厌她!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竟然还是去了。”   他似乎想说点什么,还没出口就被她打断——   “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你没有来,不是吗?这就是事实。你害得我被整个大院的人嘲笑,让我颜面扫地。还想让我原谅你?”方辞说到痛处,抓起手包就朝他砸过去,“你怎么不去死!”   方戒北没有躲,就站那里,任由她打。可方辞手里才多少力气?再使劲地砸他也使不上多少力气。   后来,她打累了,也打不下去了,两个人又冷场下来。   方辞性子泼辣,但也外放,心里从不藏事,就这么蹲在大街上哭起来了,她也不觉得丢人。哭着哭着,嚎啕起来。方戒北一直都看不得她哭,俯下身,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对不起。”   方辞把他的手挥开,让他滚蛋。   她脾气上来就是这样,大多说的是反话。他要是这会儿滚蛋了,保证她会更加恨他入骨,且能好是记上一阵。   所以,方戒北一直等在那边,等她哭累了,才把她打横抱起。果然,方辞这次不挣扎了。嘴里说着恨他,但到底没真想跟她断了。   她就是这样。   四年没见,方辞比以前还瘦,抱在手里有些轻飘飘的。他低头望去,她也在抬头看着他,那种眼神,让他不由想起小时候同一个大院的孩子聚在一起分糖果吃,她出去了会儿,他不小心吃了她相中的那颗紫色的,她就开始闹,就算他把自己的黄色、红色、绿色糖果都堆到她面前,她也不稀罕了。   她说,她就要那颗,那是她第一眼看中的,其他的那些,都是不能比的。   就像他一样,小时候,她一直视他为她的私有物,谁也不能觊觎,谁也不能染指,不然就像野猫被踩到了尾巴,非要狠狠地发作一通,怼地别人无地自容才算罢休。   方戒北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原则,有抱负,有修养的人,但并不是一个一视同仁的人,不但不公,甚至还是一个非常偏僻的人。他骨子里傲,与生俱来的傲,天生比别人出众的傲,追求极致的傲,就算是他的父亲,也不能使他折腰。   方辞是她心尖上的人,所以,他乐得看她怼无关紧要的人,甚至一昧地纵容她、鼓励她,养成了她这样不可一世的性格。   她对他的爱,就像盛夏正午的骄阳,永远烈火一样地燃烧。   她从来不逃避,她就是喜欢他,很久以前她就说过了。但是,她也恨他,不会一昧地原谅他。   比如,四年前那件事。   他不能辩解,因为,就像她说的那样,那就是他的错。   就这样抱着她走了一路,方辞渐渐不像斗鸡眼似的瞪着他了,累了,沉沉睡了过去。   他抱着她在路边的石椅上坐了,让她的头枕着他的肩。约莫是他的肩章有些凉,她不适地皱了皱眉,头往下蹭了蹭,寻了个好地方。   方戒北按住她的脑袋,低头看她沉静安睡的脸。   坏是坏,睡着了却还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方辞的美。她长得温润,不像时下里流行的那些锥子脸,五官虽然小巧精致,却有种如玉般内敛的圆润,没有棱角,第一眼看上去很有亲和力。可再看,就会发现她的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子机灵和狡黠,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   对于真正的朋友,她藏不住心事,掏心掏肺,高兴了哈哈大笑,不开心了就嚎啕大哭,可她又爱捉弄人,心眼儿多,一刻不欺侮别人就不舒服。   就像小儿多动症一样,天生的,没得治。   每每想到这儿,他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小时候同一个大院里,被她欺负过的孩子可是数之不尽,大半都中招过。那时候,她每次闯完祸就逃回家,也不说话,可怜巴巴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每次她这样,他就知道,这是又闯祸了,要他给她去善后呢。   他能怎么样?他又有什么办法?   只要你喜欢一个人,就会觉得她什么都是好的,哪怕每次闯祸让他背黑锅一样,他嘴里说,方辞,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下次再也不会管你了,可下一次,他还是不会不管她。   “哥——”方辞说着梦话,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巴一伸,如遇见了仇人那边,恶狠狠地叼住了他的胸章。   饶是方戒北这么沉着自持的人,都忍不住眼角抽搐,按住她的头,又伸手去拉那胸章,“方辞,松嘴!”   她却像是来劲了似的,狠狠地咬,任凭他怎么用力都没有办法把她甩开。   没一会儿,他听到“嘎嘣”一声,这枚坚硬的胸章居然被她咬断了。   这时,她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嘴巴,跟八爪鱼似的攀上他的肩头,继续睡了。   方戒北看看手里断成两截的胸章,又看了看睡得格外香甜的怀里人,这一刻,真有种把她扔出去的冲动。   后来把她送回小医馆,都打烊关门了,他干脆打了个电话给樊真。   电话响了两声才接起来,樊真的语气是真的恶劣:“方戒北,我跟你说过了,没事别打我电话,我跟你不熟!”   方戒北说:“方辞睡着了,在我这儿。”   樊真在那边沉默了会儿,然后咬着牙说:“我在家,你赶紧把她送过来。”挂断之前,方戒北又听见了她小声的嘀咕声,“随随便便就睡着,小心哪天一觉醒来就被人卖了。”   方戒北没有在路上耽搁,把方辞送去了樊真那边。   樊真是个小明星,是燕京这边一家中型娱乐公司里的二三流艺人。她不愿意靠家里,也不喜欢束缚,所以大学毕业就出来租房子住了,现下住在东三环一个中高等小区里。   方戒北那辆破车,门还没进就被拦了下来。保安狗眼看人低,非要他出来登记。要是往常,他也不跟这种人计较,顶多冷着脸登记一下,这会儿胸章刚刚被方辞咬断,正在气头上,烦着短期内能不能补办,压根不想理睬这帮人。   “说的是你呢,出来登记一下,麻烦配合。”   他直接掏出自己的证件,递过去:“执行公务。”   保安只看了一眼,心里就“咯噔”一下,再也不敢拦着了,直接挥手让另一人开了横杠,放他进去。   车进去后,另一个保安过来捶他的肩:“你可真够怂的,这小白脸给你看了什么啊?”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小心人家说你妨碍公务。”这保安压低了声音说,“中警局的。”   另一个人吃了一惊。   再不敢多问了。 第037章 酥糖   樊真听到铃响来开门,瞪了他一眼,把方辞接了过去,可人还杵着门口,问他:“你还有什么事儿?”   摆明了不想让他进去。意思很明显了,现在你可以滚蛋了。   方戒北对她略微颔首:“麻烦你照顾她。”   樊真不耐烦地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反手就把门给碰上了。丫长得人模狗样的,当年怎么干出那种事情。方辞这个大傻逼,居然还跟他搅和在一起?   樊真想起来就气,把她扔到沙发里后,泄愤似的狠狠在她的大胸上掐了一把。   胸大无脑,说的就是这种女人!   ……   第二天起来,方辞觉得腰酸背痛,打眼一看,发现自己被人扔在了沙发里一晚上,她火气就上来了:“方戒北!”   “大清早的叫什么春?”樊真从屋里过来,直接把一个枕头砸到她脸上,“怎么就就是没记性呢?这混球除了长得好点,哪里好了?他害得你被整个院里的人嘲笑,你忘了?”   方辞抱住脑袋,等她不打她了,才颤巍巍地伸出脑袋:“原来是在你这儿啊。”   樊真冷笑:“怎么,你还想和他方戒北躺在宾馆里啊?”心里却想,这厮这一点还可以,至少从来不乘人之危。   方辞委屈地说:“我哪里有这么想?”   樊真恨铁不成钢:“从我之前再次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行。这才撑了几天啊,你怎么又跟他黏糊起来了?我的小祖宗,以你这条件,找什么样儿的找不到,非要他不可啊?”   方辞沉默,不开口。   樊真气得不行,抓着她的肩膀使劲摇:“你真是要气死我啊。”   中午吃饭,方辞也赖在她这儿不肯回去。樊真嘴里骂她,还是不舍得饿她,叮嘱了两句就出门买菜去了。   方辞掏出手机看,发现有两条来信。   都是同一个人发来的。   “睡了吗?”——昨晚23:11分。   “你把我的胸章咬断了,今个儿早上我去找了骆首长,他告诉我,补办起码要一个月。”——今早7:45分。   方辞来来回回把这两条短信看了一遍,没有明白他什么意思。   他这人就这样,话总是说一半。   他这是在暗示她什么?   她咬断了他的胸章?她怎么不记得了,别是他自己弄断的故意赖在她头上吧。这么想,方辞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把手机丢回了沙发里,继续盘着腿看电话。可转念一想,他这人是不屑于拿这种事情扯谎的,又想了想自己平日睡觉时的德行,心里一个“咯噔”——别真是她给咬断的吧?   他是中警局第一团团长,是王牌团,跟其他那些隶属于各师的兵团不一样,直接归总参那位骆首长统辖。据说他们团都是精英里的精英,不但身手非凡,一个能抵十个特警,且个个都是全能的外交官,平日跟着中央那些最高领导出去,不但要担当保镖,还要负责翻译、防窃听、反追踪……处理各种突发事件。   他那枚胸章,听说还是骆首长亲自戴上去的呢。   方辞有点心虚。   这应该不犯法吧?她又不是故意损坏的。   可能是她这边太久没有回音,过了会儿,方戒北又发来了一条短信——“我给你买了酥糖,你要吃吗?”   方辞怔了怔。   她爱吃酥糖,这事儿很少有人知道,方戒北算一个。因为这一带卖的少,且大多不正宗,她就认准了城东车轱里胡同那家,小时候总是缠着他去买。   他就骑着单车去给她买,来来回回要一两个小时。她每次都吃得心安理得,总觉得他上辈子是欠她的,就该对她好。   她也爱拿这事儿跟院里的其他女孩子炫耀,喜欢从她们嘴里听到惊讶的感慨,诸如“方戒北也会特地给人去买东西,我以为他就对谁都爱答不理呢”、“真的假的呀,我总觉得我跟他说两句他的眉梢里都像是透着不耐烦”、“方辞,你一定是骗人的吧”,云云云云。   方辞就喜欢她们羡慕嫉妒恨地围着她,她则像只花孔雀似的花枝招展。   想到这里,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最后还是发了一条过去,应了下来。   他问她在哪儿。   她发短信说,就在樊真这儿。发完以后,心里又恶意地想,有本事就过来,看樊真不骂死他。   和她预料的一样,他发来说——我吃完饭过来。   樊真这会儿回来了,方辞连忙把手机收了起来。樊真见了,过来说:“干嘛呢,做贼呢?是不是又在跟方戒北聊天?”   “没有!”方辞信誓旦旦地说,“我没有。”   樊真冷笑一声,拧起她的耳朵,“我就知道你在跟他聊。你这小兔崽子每次说谎,就喜欢两只眼睛盯着我猛瞧。”   方辞的耳朵疼死了,可怜兮兮地哀求:“要断了,要断了!”   “断了更好,反正也听不见劝告。”   闹了会儿,樊真松开她去了厨房做饭。方辞连忙揉着通红的耳朵呼气,心里恨恨地想,樊真这母夜叉以后谁敢要啊?   虽然她泼,她那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啊。樊真正好相反,从来懒得废话,直接动手,他这人,别看长得高挑妩媚,从来只信奉一个真理——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   做好了饭,方辞在樊真的监视下吃了两碗。   樊真又给她盛了一碗,强迫她吃下去:“瘦得都皮包骨头了,还不给我多吃点!”   方辞真怀疑她想喂饱自己后卖了去,但也只敢心里想想,憋屈地闷头继续扒饭。   这顿饭吃得还算融洽,这会儿却有不速之客上门。方辞担心是方戒北,起身主动提出要去开门,却被樊真拦下,她一边往玄关走一边跟她说:“肯定是嘉盛那个败家子。”   方辞怔了怔,她已经去开了门。   上门的是个三十上下的男人,穿着身笔挺的西装,手里还捧着一束玫瑰,发蜡打得都油光发亮了。看到樊真,她甩了甩头发,靠在门边撩了一下头发,自以为英俊潇洒地说:“真真,好久不见了。”   樊真只有低头,才能掩饰住不断抽搐的眼角,心里只有四个字——妈的智障!   嘉盛是本地一个颇有影响力的影视公司,和她所在的公司是合作关系,这厮叫周扬,是嘉盛最大股东的独子,平日不务正业,就喜欢借着投资泡小明星,一搞一个准。可搞到樊真这儿却吃了闭门羹,就像三流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他坚信樊真在跟他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不但不知难而退,反而越挫越勇,对她进行不间断的穷追猛打。   要不是怕给家里惹麻烦,又不想丢掉饭碗,樊真真想直接给这二世祖一巴掌扇过去得了。   “周扬,你来干嘛?”樊真压着怒气开口。   却见他双眼无神,直勾勾地盯着她身后猛瞧,手里的花都失落到了地上。   仿佛意识到身边,樊真脸色一变,往左跨了一步就挡住了他的视线:“周先生,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视线被阻,周扬的心情自然不会好,但碍着那么点儿风度,轻嗽了一声,自然地弯腰捡起了那束花:“我听说你告假了好些天,担心你生了病,所以特地来看看你。对了,屋里那位也是你的同事吗?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她不是。”樊真冷着脸说,“她是医生。”   周扬眼睛一亮:“医生好啊,白衣天使,为人民服务啊。介绍一下怎么样?四海之间皆朋友啊。”   樊真忍了好久,才勉强忍住了。   艹!见过贱的,没见过这么贱的! 第038章 那一年   樊真真没有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一上来就攀亲带故的,她都明显要赶他走了,他还趁她不备挤进门去,跟方辞不断套近乎。   “妹妹,你是哪个医院的啊?第一人民医院吗,为什么哥哥以前没见过你啊。我跟你说,哥哥的叔叔就是第一医院腔肠科的主任,林杨云林专家,听说过吗……”   方辞的表情有些古怪。   为了求她给治病,那家伙这几天天天往她的医馆赶,按她说的,从城南步行走到城东,每天来回两个小时的路程,已经连着两天了。   可她压根没回去,也嘱咐了三个伙计,他要上门就让他改日再来。   林杨云敢怒不敢言,想甩手不来了,又实在忧心自己的病,这么折磨了几天,从前红光满面的人都瘦了一圈了。   方辞心里快意,这家伙缺德事没少干,就该吃点苦头。   周扬还在那边洋洋得意地吹嘘,樊真走过来,直接隔开他,冷着脸说:“她不是第一医院的。”   “不是啊?”周扬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笑容满面了,“不是好啊,年轻人就该有点捉自己的追求,年纪轻轻就挂进那么大医院,难保不养成得过且过的坏脾性。有道是……”   这下不止是樊真,方辞都有点受不了了,找了个借口就出了门。   平时樊真肯定是巴不得他滚蛋好,这会儿却费了浑身解数拦住他,非不让他跟出去。   到了外面,方辞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回头望那紧紧碰上的大门。   什么人啊?   楼下传来引擎声,方辞穿过楼道走下去,还没到一楼平台就看见方戒北从他那辆小破车里下来了,穿着他那身万年不换的制服。   方辞走过去说:“我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有几套春季常服,你到底换不换啊?”   方戒北被她问得愣住。   方辞没等他回答就笑起来说:“逗你的。”   她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方戒北正好相反,爱干净,一丝不苟,洗衣做饭什么都是自己干,就算回到家里,也不让阿姨和帮佣碰他的房间他的衣服。   方辞小时候的内裤内衣,还是他帮着洗的。   说起来都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低头看到他手里拎着的酥糖盒子,方辞伸手夺过来,拆了包,捻了一块塞进嘴里。因为酥糖松散,掉了些小块到地上,她还吃得满嘴都是白花花的粉末,像长了一圈白胡子。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佩巾,帮她擦了擦。   方辞怔了怔,扭头躲开,继续狂啃。   “别动。”   可她偏偏要动,像是跟他较劲似的,他要给她擦,她就非要扭开,最后弄得满脸都是粉。方戒北抽回帕子,难得有点儿恼怒:“爱怎样怎样吧。”   方辞示威地望着他:“没让你来。”说着就往楼道里钻。   方戒北从后面欺身而上,一把拽住了她的腕子。方辞被迫回头,撞进他冰冷的眼睛里。方辞反而笑起来,抬手捞了一把他的下巴:“生气吗?那就尽情地发泄出来吧,别忍着了。反正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不是吗?”   听出她语气里那点儿嘲讽,方戒北神色怔松,继而缓和下来。他抓过她的手,把剩下那半盒酥糖递到她手里:“我只是来送这个的。”   方辞望着他,有些沉默。   她倒希望他跟以前一样跟她翻脸,好好吵上一架呢。这算什么?可能方戒北也觉得跟她吵架没意思吧。   方辞也有些意兴阑珊,抬手抓过那半包酥糖,愤愤地捏在了掌心里。   两个人,面对面,有些相顾无言。   方戒北这会儿却接到了一个电话。方辞打眼一瞧,“童珂”两个字在屏幕上不住跳动,心里就忍不住一阵冷笑。她转身就朝楼上走去。   方戒北把电话摁了,上前两步抓住了她的手:“小辞。”   方辞把他的手挥开,不阴不阳地说:“童大小姐的电话也敢按,你活腻歪了?”   “如果童珂让你不开心的话,我以后不和她接触。”   这话还没说完呢,他的手机又响起来了。方辞都差点笑出来,转回来看他,这打脸打的,她都替他疼。   方戒北就要摁断,方辞说:“别,您还是接起来吧,别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呢。”   不知想到什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   童珂在那边说了几句话,方戒北把电话挂了,看了看方辞,眉峰皱起。   方辞脸上在笑,心里那一刻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她故意说:“去啊,童大小姐召唤,赶紧的,别耽搁了。”   “不是你的想的那样,我……”   方辞冷笑一声,转身就上了楼。   意识有点儿恍惚,记忆似乎回到了四年前的那天,那个订婚典礼上,满场的宾客在台下观礼,台上只有新娘,没有新郎,大家都窃窃私语,问,新郎去哪儿了?   后来回到大院,碰上李芊芊和几个同院的女孩,在一起说笑。看到她,李芊芊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哎,方辞你今天不是结婚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方辞冷着脸没说话。   李芊芊自顾自笑起来,拍了一下脑袋:“瞧我这记性,婚礼我也去了,差点忘了,方戒北没来啊。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方辞不想听她废话,越过她就要往里走。   李芊芊拉住她的手,非要跟她说:“童珂回来了,今儿个早上,我在院里看到她了,方戒北找她去了。你别以为我是骗你的,我刚刚去城南铜锣巷,看到他们了,肩并肩,可亲热了。”   “……”   李芊芊挨过来,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不无恶意地说,你这个乡下妞,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也好意思和童珂姐抢男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长大的,你是后来的。麻烦你要点脸!   其实不用她刻意强调,很久以前,方辞就知道方戒北和童珂那些事儿。   她心里明白,可又彷徨。   论态度,他对她才是更亲密的,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很多年。可他与童珂志同道合,一样家世优渥,一样聪慧通达,也一样好学自持。他与童珂,是毫无疑问的同一种人。   可他那些年对她的好,也不是假的。在方辞年少的记忆里,她有时坚定,有时又困惑。他到底是喜欢童珂多一点,还是更喜欢她呢?   又或者,他对童珂究竟是不是普通朋友的关系?还是她想多了?   她没有办法描述这种感觉,就像一块她极其喜爱的蛋糕,上面却好像蛰伏着一只爬虫,可她的视力不好,看不清那到底真的是虫,还是巧克力的装饰品。   她既舍不得,又实在如鲠在喉。   而他,也从来不解释什么。   ……   方戒北把电话回拨回去,意料之中,童珂没接。他忍着不耐烦,直接给她发了条短信。   果然,没一会儿,童珂自己打过来了,声音急切:“三哥,我哥他的病又犯了,你过来一趟好不好?他刚刚醒了一次,说有话跟你说……”   “你觉得同样的当,我会上第二次吗?”他都觉得自己有病。   “……”   “罗医生是我多年的老朋友,如果你哥有事儿,他会告诉我的,你以后不要再打给我。”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算我求你了,我怕了你了。成不?给大家彼此都留点儿体面吧。”   没等她回话,方戒北烦躁地把电话给掐了。   想了想,还是给在军总医院的罗盛打了个电话求证。四年前那件事儿后,他这位老朋友就答应般他这个忙,从城南调了过来。   罗盛在军区总医院的分院这会儿已经是个主治医生了,手里一帮人都很信服他,自然也有自己的眼线。   方戒北是他的老朋友,他当然什么事儿都帮着点,看着病人这种小事不在话下。虽然清楚底下人不会疏忽,他还是放下手头的工作去了躺11号楼。   童珂早就在门口等着了,看到是他,不免有点失望。   童珂抹着眼泪说:“心率有些不对,一些指标也不大正常,已经在复查了。我真的好害怕,我只有这一个哥哥,罗医生,你说如果他要是有点什么,我该怎么办?”   罗盛心里也有点怕这个女人,干脆闭口不答,过去问那医生:“大夫,病人怎么样?”   医生摘下听诊器,说:“没有什么大问题,以后定期检查就行了。”   童珂过来,抓住医生的手,情绪有些激动:“我哥已经昏迷了六年了,医生,他真的不能醒来吗?”   医生安抚了她两句,然后对罗盛说:“他的头部受过重创,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能不能醒来,只能看天意。这件事儿,你们家属应该也清楚,没有什么意外,以后还是不要随便按铃。”   罗盛看了童珂一眼。   童珂的脸色不大好看。   罗盛只能叹气,更是无可奈何。照理说,别人的闲事他不该管,可她这么闹腾折腾的可不止是她自己。   “你就当积积德,放过小北吧。他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才不跟你撕破脸,真惹毛了他,到时候可不好看呐。”   童珂脸色微红,有些难堪,有些不甘地咬住了嘴唇。   “他有多烦你,你心里面不清楚啊?”罗盛摇着头走了。   大好的一个女青年,坠入了情网,怎么人就成这样了?这四年来,方戒北把她当瘟神一样避着,她还要上赶着,把人家好好的情侣给拆散,这是何苦?   更让人无言以对的是,竟然拿自己成了植物人的哥哥来做文章,这种套路还来两次,他这个路人都看不过去。   方戒北也是看清她了,才让他走这一遭。   离开的时候,他给方戒北报了个平安。   ……   路灯底下,方戒北按着手机看了会儿,心里有一种无奈又酸涩的情绪在翻涌。   他真的一点儿也不想理会童珂,不止是因为方辞,童珂为人虚伪,是他最不喜欢的那一类。   可她又偏偏是童尧的妹妹。   他是他的战友,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兄弟和知心朋友。六年前,方戒北刚刚入伍的时候,童尧是他的班长。方戒北人冷淡,不合群,常被一个班的人排挤,有时候吃饭都抢不到好位置,童尧就格外关照他一些,还帮他骂那帮挤兑他的人。   方戒北出身名门,父亲身居高位,就算他从不说自己的身份,身边总有人四处打听,把他的身家掘地三尺。于是,有巴结的,也有以此对他攻讦不断或者排挤他的,形形□□,他见得多了,也不屑于去理会。   只有童尧是不一样的,他真把他当兄弟,不因为他的身份,只因为他这个人,既不会过于巴结讨好他,也不会因为他这一层身份而刻意客套疏远。   那是一份真,是他鲜少能交心的真。   后来,他们通过重重考核,一起进了中警局,童尧还是他的班长。第一次出任务是去西南的一个边陲城市,到那边的军区汇合,接一位即将前往北部战区就任探讨的几个军备研究专家。   当时载人的车队经过城南高速公路,正好遇到后勤部在拖运战备用油,因为临时改道,安排有所疏漏。   改道也来不及了,就在近旁开了一条应急通道,隔得远远地交错过去。司机车技可以,原本相安无事,靠左的一辆油车的液压器爆裂,且传动轴脱节,往后溜坡,又因碰撞导致了后车爆破着火。   多年的训练和本能,他和童尧一左一右打碎了玻璃,破窗而出,他攀上后面已经燃烧的油车,摇醒了吓傻的驾驶员,踩了刹车,及时止住了油车后滑。童尧则去前车救人,把司机拖出驾驶室。   等他翻进前面那车的时候,那车已经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倾翻,且不断往右方滑。这地方偏僻,右方却有一座试验园区,为了不造成更大的后果,童尧把方向盘猛往左打,一脚把他踢出了驾驶室。   他在斜坡上滚出了几百米,晕了过去。事后在医院醒来,医生告诉他,跟他一起救援那个战士带着油车一起翻入了桥下的河里,现在还在抢救,生死不知。   后来几经抢救,童尧的命是救回来了,但是医生说,他可能永远也不会醒了。而他,却因为他的机警和果敢捡回了一条小命。   方戒北没管包得一层一层纱布的头,往外面走,几个医生和护士来拦,被他疯了一样推开。   他赶到病房外面,透过玻璃窗,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童尧,他的班长。   童珂闻讯赶来,抱着他哭。那时候,他才知道童珂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是她妈妈跟前夫生的,比她大上几岁,从小在乡下和爷爷奶奶一起住。他没有这么聪明的脑袋瓜,也没有他这么好的条件,他原本可以靠着继父给的便利有一个更好的前途,不过,他宁愿留在乡下照顾长辈,跟着爷爷奶奶一起养鸡,中专毕业就去当了兵。 第039章 骆云廷   方辞在楼下杵了会儿, 正准备上楼, 迎面就碰上了下来的周扬, 看到她, 眼睛都亮了起来,围着她绕圈,又开始扯天扯地。   方辞这会儿心情可差呢,话也直接:“滚开!”   周扬愕然,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地望着她。   方辞说:“好狗不挡道。”   周扬这下子确定了, 丫还真的是在骂他。他这人自命风流惯了, 家世好,大家伙儿也都乐意捧着他, 越是这种人,越是受不得一丁点儿否定。   刚才还笑眯眯地倒贴着,这会儿说翻脸就翻脸, 抓住方辞的手就开骂:“出来混装什么处女!瞧瞧你长的这个样子, 还跟爷玩儿什么清高,我……”   他话还没说话,直接被人扯住了后领子, 轻易就拎下了台阶, 狠狠甩到地上。   方辞回头,就见方戒北一脚踩在他脸上, 把他连人带脸碾到了泥里:“你刚刚说什么?有种你就再说一遍。”   周扬向来是个欺软怕硬的,见他出手这么刚猛, 一个照面就知道自己这副小身板根本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不敢反抗,只是哼哼唧唧地叫着。   方辞是知道方戒北的,抱着肩膀站在一旁看起了戏。死是不会死的,顶多被他揍得脱一层皮而已。   可谁知这周扬这么怂,他还没动手呢,他已经开口求饶了。   可等方戒北松开了他,他又神气活现地跳起来,三两步跑出了好几米,复又回头,指着他说:“你给我等着。”   一副欺软怕硬的纨绔子弟样儿,看得方辞都忍不住笑起来,问他:“等什么啊,周大少?”   周扬恼羞成怒:“你闭嘴!”   他还不住跳脚,骂骂咧咧,方戒北却没了兴致,远远跟他说:“我姓方,叫方戒北,是中警局一团的,你要不服,可以去投诉我,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   周扬怔了怔。   方戒北慢慢走过去,挨近他,猛地提起他的衣襟:“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惨。你以后要是见到我,最好绕着走。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垃圾。”   他甩手就把他扔了出去:“滚!”   周扬连滚带爬地跑了。   方辞在后面拍手:“方团长,方大公子,好大的气势,好大的派头啊。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会仗势欺人啊。”   她知道他这人从来不干这种事情,所以故意拿这些话挤兑他。方戒北回头,正巧对上方辞笑眯眯的眼睛,冲他挤一挤,眨一眨,别提多焉坏了。   “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不然呢,你想我怎么跟你说话?我不一定都这样吗?”   方戒北认真地望着方辞的眼睛。他沉默地凝视一个人时,就是在思考,在探寻,试图从她眼睛里看出别的情绪。   可方辞只是冷笑,好像真的厌恶他到了极点。   他忽然感到一种无奈的心力交瘁。   不是她的错,她说的没有错,无论如何,他害得她当年丢脸,那就是他的错,她完全有资格恨他。   可是,那就完全是他的错吗?   他扪心自问,如果时间重来一遍,他会如何选择?答案还是一样的。在得知童尧生命垂危,可能即将离世时,他是不可能放任不管,继续和方辞结婚的。   这些话,埋在心里一直都没有说过。   也无从说起。   因为他心里明白,就算说了,哪怕方辞原谅了他,她心里的那根刺依然还是存在的。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无论主观如何,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   林杨云在第四天来小医馆时,方辞终于大发慈悲接待了他,替他扎了几根,又给他开了两副药,趁机讹了他一大笔钱。   林杨云虽然肉疼,却不能不给,只好忍痛付钱。   方辞转身就把这笔钱捐给了福利院。   礼拜六,方老爷子那边给她来了电话。是个浑厚的声音,一听便是个中年男子:“老爷子不好意思开口,我却是看不下去了。小辞,不管你跟小北有什么龃龉,老爷子没有对不起你吧?你怎么就忍心,一次都不来看他?”   方辞听出是沈建国的声音,有点尴尬:“沈叔,我明天就去。”   那边又是重重一哼:“你要是真有心,就现在过来,别推今天又明天的。”   方辞讪讪地应下:“我现在就过去。”   沈建国是方修贤以前的老部下,后来调去了总参某处,现在还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了,却仍把老爷子当做恩师,逢年过节都来看一看。老爷子病了后,他来得更勤了。   方辞硬着头皮去了干休所,还没进宅门,就被门口的沈建国拦下了,劈头盖脸训了一顿。   方辞弯着腰,腆着脸,给他伏低做小,又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告饶:“沈叔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真的,比珍珠还真。”   她撅起嘴儿可怜巴巴的样子还真是讨喜,让人不好再生气。沈建国又哼了一声:“你这些话,那些是真那些是假啊?”   “当然全都是真的了,您这么英明神武,我就算想骗,也不会骗您啊,这不脑子有坑吗?”   两人在门口僵持着,方辞都一个头两个大了,可又不好跟长辈顶撞,一脸苦逼可怜相,让后面过来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看她是认真悔过了,沈叔,您又何必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呢?”   方辞回头,来人也对她含笑质疑:“真巧,你也来看老爷子?”   军服笔挺,笑容爽朗而镇定,一副梁上君子的模样,可不就是那日见过的那个登徒子吗?   方辞撇撇嘴,没搭理他。   骆云廷也只是含笑,回头和沈建国说笑:“沈叔,好些日子没见了,前几日我还跟沈灿那小子说,改日就要去拜访您呢,可一定得赏我这个脸。”   “瞧你说的。难道咱们家还能把你拒之门外?骆参谋长的大公子,我可没这个胆子。”   骆云廷煞有介事地说:“那可说不准,您对咱们这些小辈啊,向来就看不惯,看来,我下次过去一定得提前打个招呼,让我家那老头给我打个纸条,上书‘代骆首长专程拜访’。”   沈建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回头却对方辞板起了脸:“还愣着干嘛?客人都来了,还不快进去?杵门口继续丢人啊?”   沈建国小时候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方辞对他向来敬重,当下也不敢反驳,乖巧地点头。   “不急,我跟他一块儿进去。”骆云廷笑着说,对方辞使了个眼色。   方辞惯会审时度势,这会儿也只好服软,低眉顺目地跟在这个給自己的第一印象极为不佳的家伙身后走了进去。   上楼时,骆云廷笑着回头,忽然甚是暧昧地挨近她:“第一次见你,对我爱答不理的,这会儿我却不计前嫌帮了你,要怎么感谢我啊?方大小姐。”   方辞虽然嘴上口花花,骨子里还是个挺保守的,她喜欢逗人,但只喜欢比她正经的呆子,却特不喜欢那种油腔滑调的人。   她冷着脸说:“骆先生,我没有求你帮忙。”   骆云廷也不是个死皮赖脸的人,见她不耐烦搭理他,也不上赶着往上凑了,起了身:“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叫方辞,是吧?”   方辞没说话,明显是不想搭理他。   骆云廷回头望着她如罩寒霜的侧脸,心里有些许莫名的失落,又有些满足。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看得方辞很不自在,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他,皱起了眉。   他这才收回目光。   到了二楼,方辞直接去看了方老爷子。   一段日子不见,老爷子的病情已经好了很多,精神变得很足。方辞蹲在榻前,抓着他的手说:“对不起,爷爷,我这段日子……”   “不用说了,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说得方辞更加无地自容。   方修贤叹了口气:“你和小北……”   方辞低头不语。   这些话落在骆云廷耳中,他忍不住抬头多看了方辞两眼。两人还在叙旧,他不便留在这儿,和老爷子打了个招呼,转身下了楼。   到了楼底下,她问沈建国:“有件事儿想问您。”   “有事就直说啊。”   “是这样的,这些日子团里有几个演习,我跟小北一块儿去京山那边,总觉得他心不在焉的。我也是担心他,就多嘴问两句。”   “还不是因为方辞。”   “方辞?”骆云廷心里一个突兀,想起那天寿宴上的一些细节,有些不大好的预感。他略一沉吟,佯装不解地笑道,“他们兄妹感情真好。”   “什么兄妹啊,那是他的媳妇儿。”沈建国叹,语气多少有些唏嘘,“不过这婚没结成。你不在咱们这边大院长大,不清楚他们几个小辈之间的事情,乱着呢。”   骆云廷脸色微僵,心里五味杂陈。   可他还是耐着性子问完了事情的始末,末了,对沈建国颔首点头,转身离开。 第040章 意难平   方辞离开干休所,在山脚下遇到了泊车等待着的骆云廷,不觉停下了步子。   他快步过去对她叹气,两手一拍一摊,无奈地说:“你那车刚才被一辆大卡给撞了,挺严重的,已经拖走了,这边也打不到车,我送你回去吧。”   有这么巧?   方辞狐疑地望着他,总觉得这人的话不大可信。   骆云廷神色自然,一派坦荡,正儿八经得很,看着绝不像是随口扯谎的人。方辞往私下里望了一圈,真没看到她那车,心里又忐忑地想,不会真被人拖走了吧?   她这人停车向来没什么章法,还没自觉,有时候被贴了单才会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自己停的不对,停的时候就压根没觉得。   骆云廷就站在一旁看着她,一点儿也不着急。方辞向来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权衡了利弊后,爽快地上了他的车。   跟方戒北不同,骆云廷开的,是真真正正的好车,不管是性能还是牌子系列,都是顶尖的,没有几百万拿不下来。   方辞忍不住槽他:“您在哪个部门工作啊?开这种车,也不怕被人投诉?腐败。”   “担心我的饭碗啊,小美女?”他回头望向她,目光灼灼。   “你别嘴里不干不净的。”方辞冷下脸。   骆云廷也觉得冤枉,他就说了这么一句,就成了不干不净了?他自问还是个挺有风度的人,平时也很有女人缘,怎么到了她这儿,就这么讨嫌了?   “哎。”他换了她一声,似笑非笑地说,“你跟方戒北,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这问题来得猝不及防,方辞侧头看他,没明白他怎么会忽然这么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骆云廷说,“就是觉得,你俩看着不像兄妹。”   他这也说得太直接了。方辞有些恼羞成怒,反而冷笑:“有话就直说,别指桑骂槐的。我跟他本来就不是兄妹,他是我男人,就算死了也是我的鬼,怎么着了?管你什么事?”   这话呛人得很。   骆云廷本来以为她多少会辩解一下,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坦白,语气信誓旦旦,俨然一副方戒北是他私有物的模样,忒霸道,忒——让人不舒服。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骆云廷是个颇有些算计的人,且习惯如此了,他原本想利用方辞那点儿羞耻心,让她矢口否认的,那么他就可以顺杆往上爬,套套近乎。   可她就是这么与众不同,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骆云廷望着她,荒诞之余,又觉得又几分意外的欣喜。   “你这么喜欢方戒北啊?”他笑着看着她。   方辞真是讨厌这个人这种调调,好像什么都吃定了她似的,她特别讨厌这种感觉。所以,他接下来跟她说话她都当没听见,跟小孩子斗气似的,就当没听见,不理睬他。   生平第一次被个小姑娘这么不待见,骆云廷苦笑。   到了帽儿胡同,方辞都没跟他打招呼,径直跳下了车。   她是真讨厌他,跟那些欲擒故纵跟他玩套路的姑娘不同。骆云廷意识到这点,望着她下车后就变得轻快许多的脚步,心里有些郁卒。   ……   这一次后,方辞去干休所的次数就多了。她实在是怕沈建国,这个一脸严肃又刻板的汉子,要是她再不去,方老爷子还不会说什么,他可是会逮着她就往死里教训的。   方修贤见她的次数多了,心情也明显好起来。   这日,方辞带了些在蛋糕店里买的红豆餐包,跪在榻前掰给老爷子吃。老爷子平日没什么胃口,这会儿却破天荒地全吃了,拍着她的脑袋说:“还是小辞乖。”   方颖从厨房过来,听了很不服气:“敢情我和大哥、三弟都是不孝顺的?大老爷地从纽约赶回来,三个过亿的大单都泡汤了,您还这么说,真叫人寒心啊。”   她不阴不阳的语气气得方修贤够呛,操起手边的蒲扇就扔过去:“你给我滚。”   方辞忙帮着劝。   方颖也不在这儿讨嫌了,走到外面去了。这时候,方戒北正好从门外进来,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方颖向来喜欢这个三弟:“给老爷子送汤?”   方戒北点头,推门进去:“您去休息吧,这儿有我。”   方颖常年在国外,他又很久以前就去了部队,两人间虽然客套,却并不熟络。方颖性格外向些,自然就多一些担待,跟他解释:“小辞也在上面。一会儿上去,你可别跟她闹别扭。”   方戒北沉默了会儿,点点头:“我知道了。”   到了楼上,方辞听到脚步声,望了过来。   那日龃龉后,两人又是很长时间没见。她看到他,神色冷淡,只是自然地收回了目光,回头继续逗老爷子笑。   以前她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种冷若冰霜、眼睛长在头顶上,半句话都不想跟你说的姿态。   方戒北走过去,弯腰把汤倒入了碗中,递给老爷子:“清热的,您喝了有好处。”   老爷子说:“先搁着我,我早上都喝了三大碗了,你们这是生怕我厕所上的不够多啊。”   方戒北有些讪,放下了碗。   方辞笑起来,嗔怪地说:“怎么说都是一片心啊。”她趴在老爷子手边,低头蹭着老人家的手心,像一只讨好邀宠的小猫咪。   老爷子爱怜地揉着她的额头:“还是小辞好。”   方戒北对方辞说:“爷爷常常念叨,你怎么总是不来看她。你那医馆也没有什么事,多来看看吧。”   在老爷子面前,方辞还是给他面子的,不过没跟他说,只看着老爷子说:“爷爷,我一有空就过来,我保证。”   方戒北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像在看空气,心里空空的,很难受。不过,他向来不是个情绪外放的人,见她这样,也识趣地退去了楼下侍弄花草。   老爷子睡下后,方辞下了楼,到了庭院里。   方戒北背对着她,弯腰给一盆绿牡丹浇水,洒得很细致,水流不多也不少,能很好地被花吸收,又不至于满溢而死。   这种小心翼翼的细致呵护,让方辞有些恍惚。   他浇完花回过身来:“……你下来了?”   方辞点头,冷淡地看着他:“爷爷睡了,我下来走走。”   “吃过了吗?”   “还没。”   “这边没有饭馆,我给你下碗面吧。”   方辞就没拿正眼瞧他,姿态放得很高:“我不饿。”   “别闹。”   方辞讨厌极了他这种自诩为长辈的语气,看似平淡,透着股高高在上的意味。他把她当什么了?他的小猫小狗吗?   她抬头仰视他,可气势半点儿不弱:“我说不吃就是不吃。就算你去下了,我也不会吃。你以为我是童珂,随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为什么你又要提她?”方戒北心里难受。   方辞冷笑,走近他,咄咄逼人地瞪视着他:“她是你的心肝宝贝,不能提吗?”   “我很早以前就说过了,我跟她没有什么。”方戒北也被她的无理取闹激起了几分意气。他冷着脸,把洒水壶的塑料柄紧紧攥在了掌心里,神情都是绷着的。   方辞却乐意看见他这样不开心:“如果没有,怎么她每次叫你,你就爸爸地过去呢?你说没有,可咱大院的人可不是这么想,这么说的。他们都说,她是你的红颜知己,你的心肝宝贝,你跟她,就像伯牙与钟子期一样,比我这个艳俗的床伴重要多了。”   ——终于说出来了——方辞充满恨意地望着他。那些年,那些闲言碎语,就像阴暗的苔藓,不断在她四周繁殖,把她团团包围,让她连喘口气都如斯困难。   方辞微微喘气,身体都在颤抖。   方戒北聪明没有见过这样对她,把那些恶意的、难以启齿的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揭开了自己最痛的伤疤。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她的愤懑,她的伤口在流血,他忍不住伸手扶她。   方辞却后退了一步:“你不要碰我!”   “对不起。”   “你不要说对不起,我一点也不想听。”方辞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你喜欢跟那些人打交道,不喜欢解释,这些我都替你承担了。可是那天,你为什么又和童珂走了?方戒北,你不觉得你欺人太甚了吗?”   “……”   方辞失笑,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不屑地说:“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而已。”   他从来不会为自己辩解。如今她这样指责,也都是事实,他亦无法狡辩什么,便只能说:“小辞,我从始至终只喜欢过你。”   “哥,我还能再相信你吗?”她慢慢后退,退入了庑廊的阴影里。   明明人还在那里,可方戒北只看到了屋檐垂落下来的阴影,他伸手想去抓,却只摸到了她的一片衣角。凉滑的布料在他掌心快速拂过,稍纵即逝,等他回神,她已经走了。   方戒北没有办法说什么。他心里也一片清明,哪怕说出童尧的事情,又能怎么样?方辞是那么孤傲乖戾,哪怕全心全意爱着他,从不避讳对他的爱意,她也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折腰。   她在乎的,只是客观事实。   而这些,恰恰是事实,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抹去的。他只能承受。   可是哪怕彼此怨怼,互相伤害,也比她无视他的存在来得强。 第041章 回家   下午的日头盛了,方辞就有些困倦,在一楼客厅的沙发里找了个位置就躺了下来。旁边也没什么来盖,只好将就着,像只虾米似的蜷缩起来,打了个哈欠就闭上了眼睛。   方戒北进来时,她已经呼呼大睡了。   睡相是真的差,两只脚岔开着,一只搭在沙发一边,一只伸出了沙发边缘,要挂不挂地垂在半空。   曾经有一度,方戒北说过她,女孩子要坐有坐相睡有睡相,她这样太没规矩了,让外人看到不好。她答应地很好,回头照样阳奉阴违我行我素。   方戒北都拿她没办法。   他走过去,在沙发边上坐下,把她的脚放回沙发里。   可没一会儿,她使劲一蹬,又伸了出来。   方戒北皱起眉,简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去另一边捞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却被她一巴掌挥开,翻了个身,把屁股对准他。   也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这倒是他冤枉方辞了,她这人很容易就入睡,睡着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一有风吹草动就蹬腿打人,手边有什么没准下意识就砸出去了,有时候还会误伤到别人。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在院子里的花架下假寐,秋千荡来荡去好不悠闲。隔壁的妞妞看到了,也想过来分一杯羹,可屁股还没完全坐上去,就被她一脚踹了下去。   人小姑娘都吓傻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方辞才醒转过来。   那股狠劲,要不是方戒北了解她,还以为她是故意的呢。   所以,方大小姐睡觉时,最好闲人勿进。   可她不太会照顾自己,睡觉时还蹬腿踢被子,没人看着不行。   方戒北坐在沙发边缘看了她会儿,微微摇头,转身去了厨房。   这地方也没什么东西。他把几个橱柜和冰箱都打开翻了翻,找出了一个番茄、两半蒜,一点葱花和几个鸡蛋。想了想,炒了个番茄炒蛋,和以前一样,又给她下了碗面。   金黄色的蛋花和色泽亮丽的西红柿均匀相拌,上面点缀着些许葱绿色的葱花,让人食指大动。   方辞闻到香味,睡梦里都吸了吸鼻子,像只嗅到腥味的猫,猛地睁开了眼睛。   方戒北把面连碗一块儿放到了她面前,温声道:“吃吧。”   刚刚还说死都不吃他做的东西呢,这都没过去几个小时,她怎么能现在反口?   抬眼看了他一眼,方辞复又垂下头,盘着两条纤秀修长的腿儿坐在沙发里,还跟他拿姿态:“我不饿。”   肚子下一秒倒是很应景地叫了两声。   方戒北没忍住,笑了出来。   方辞懒怠地瞥他:“有什么好笑的?”语气还有那么点儿不耐烦。   说完,她拽过面条,弓着腰开始大吃特吃,身子还坐在沙发上,脑袋却都快钻到面里了。因为茶几和沙发之间隔了有一米多,她等于是半个身子悬空在那儿吃,看得方戒北心惊胆战,真担心她一个不小心就掉下去,摔了个狗啃泥。   他皱了皱眉说:“你要不要坐正点再吃?”   她没理会他,小屁股还往前挪了挪。   方戒北还能不知道她?打小就这样,吃饭的时候,眼睛里耳朵里只有吃的,别人说什么都当没听见,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他是真怕她摔下去,劝了两句见她还是不理睬自己,起身把茶几往里推了推。   方辞却还怪他碍事,影响了她吃东西呢,抬头瞪他一眼:“你妨碍到我吃饭了。”   他还能说什么?   又傲娇又蛮不讲理,说的就是她。把这一片儿翻过来,都没人跟她一样的。   方辞吃完了,抬手就要擦嘴巴。方戒北忙递过去纸巾,她也不客气,抓过来抹了抹。他还是忍不住说她两句:“你这些年在国外,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我好着呢。怎么,还担心我生活不能自理啊?”方辞看了他一眼施施然微笑,“就算我生活不能自理又怎么了,自然有人照顾我。五湖四海皆兄弟啊,没准啊,刚刚认识的都比那些认识很多年的有良心。”   方戒北没问下去了,低头掰一只橙子。   他做事细致,吃橙子不喜欢切,觉得那样汁水四溅,不舒服,于是每次都是自己动手剥的。   他的手指修长漂亮,骨节分明,一点儿疤痕和瑕疵都没有。方辞是个手控,以前就喜欢闲着没事摸他的手,合在掌心里揉啊揉,模样□□得不得了。   那时候,方戒北就面无表情地把她的手拿开,继续剥橙子。   方辞要是来劲了,就偏偏不让他如意,扒拉过他的手,继续摸,比刚才还过分,非逼得他妥协不可。   这会儿又看到这双让人看了就想犯罪的手,抬头又看了看他这张让人看了就想犯罪的脸,忽然歪着脑袋,认真地问他:“知道你这双手最适合做什么吗?”   方戒北咬了一瓣橙子,闻言就回过了头,眼底露出些许询问。   方辞恶意地笑了笑,戏谑道:“抠啊。”   方戒北咀嚼的动作一滞,看着她半晌没动。   方辞以为他不明白,体己地挨过来,要给他解释:“怎么你记性那么不好?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她抓起他的手,要往身上探。   方戒北橙子都不吃了,抽回手,豁然起身,难得露出严厉的神情,喝她:“你这些话都是哪儿学来的?你在国外都学了些什么?”   他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以前虽然也贫,也没羞没躁,但那是建立在他们关系亲密的基础上,现在这么不尴不尬着,她说这些话纯粹就是逗着他玩,羞辱羞辱他。   方辞一点儿不怕他,看到他生气,反而还吊儿郎当地伸了个懒腰:“我不一直都这样?你第一天知道啊?能别摆出这一副假正经的样子吗?”   方辞既喜欢他这样,有时候又忍不住想逗逗他。   其实她心里明白,他这不是假正经,就是太看重面子,太端着,把礼义廉耻看得太重了,跟她这种不要脸的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她也就逗逗他,在外面当然没有这么放肆了。   她就爱逗他,每次得逞,心里都有一种变态的满足感。   方戒北实在是受不了她:“我出去一下,记得把面吃了,碗涮了。”他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说,“算了,碗等我回来我自己涮。”   让她涮,没准就把碗给砸了。   方辞一个人待客厅里有些无聊,看了会儿电视,又拿来手机玩俄罗斯方块,玩着玩着就睡了过去。   傍晚的时候,老爷子都下来了。方辞忙从沙发里起来,还不忘打了个哈欠:“爷爷。”   “小北呢?”   “他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方辞一副乖巧的模样。   话音未落,方戒北就从门外进来了,手里拎着瓶白酒,是白瓷瓶的,没有礼盒也没有包装。方老爷子皱起眉了:“谁给你的?”   “老贺,刚刚打电话让我下去拿的。这是他自家造的,不卖,今年厂里赚了笔大钱,为了讨个好彩头,熟识的都送了。他都到山脚下了,我不好不去。”   老爷子这才点了点头:“以后还是别拿人家的东西。”   “我心里有底。”   老爷子点点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回头对方辞柔声说:“都这么晚了,一块儿回家吃个饭吧。”   方辞有点为难。   方颖帮着劝了句:“只是去吃个饭,还能要你的命吗?”   方辞哂笑,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方修贤顿时喜出望外,让沈建国打电话回去,让家里的阿姨和帮佣多烧几个菜。方辞怪不好意思的:“不用那么麻烦,就吃个饭嘛。”   方颖瞪她:“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吧小丫头,咱们这一大帮子人都不是人,都不用吃啊?敢情烧几个菜都是为了你?”   她黑脸唱完,老爷子就瞪了她一眼:“瞎说什么呢?不给小辞吃,难道还专门给你这个兔崽子接风?”   知道他们一唱一和,方辞心里也是暖洋洋的。   老爷子有时候,跟个老顽童没什么两样。   从这儿到石景山,还得取道四合里一带,都是闹市区,且路线芜杂,晚高峰的时候很容易堵上。老爷子就干脆让司机从东边绕道,又跟他们说:“还不如多费点油钱呢,也能早点到家。”   方辞讨好地说:“哪能啊?要是路上堵住,开开停停停停开开的,这油没准儿比绕道还费呢,您这是高瞻远瞩,厉害,我们这些小辈就怎么都想不到。”说完她还大大地竖起大拇指。   瞧瞧,听听,这话说的多实诚啊,那张小脸儿也一脸真诚,眉梢眼底都是满满的崇拜,看不出半点儿异样。   就这拍马屁的水平,混到哪儿吃不开呀?   可明明都知道她在拍马屁,大家伙却都爱听,谁让小姑娘长得讨喜人又机灵呢,就算是拍马屁,也比旁人夸得真诚可爱。   这一路说说笑笑,直逗得老爷子眉开眼笑,大半年笑的次数都没这会儿多。   方颖和方戍北还在一边起哄,整个车里都其乐融融的。就方戒北一个闷葫芦,我自岿然不动。   方辞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他,在心里竖起中指。   装!   石景山这一带到公主坟一带都是部队大院,还有不少机关附属的,大大小小无数,真要计算,数也数不过来。到了这一带,司机就把车速放慢了,有时路上还碰到相熟的,也摇下车窗来打招呼。   这车车牌特殊,直接挂的军区的,都不用检查就一路畅通进了大院。方辞到了半路就下了车,摇摇手让他们先走,她去前面买点儿东西。   老爷子不放心她:“这么久没回来了,认识路吗?”   方戒北开了车门就下去了:“我去找她。”说着就快步跟上了她。   方辞回头瞟他:“你跟上来干嘛?难道还担心我迷路吗?”她挺不屑,又有些被他轻视的恼怒,“我跟你讲,我这些年在国外别的没学会,这认路的本事可是大大提高了。”   方戒北点点头,目不斜视,神色一派镇定安然:“成,那我拭目以待。”   嘴里这么说,脚下寸步不离跟着她,摆明了就是不相信她说的。方辞那个气的呀,心里把他咒骂了无数遍。   迷路是什么?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她像是那种年纪一大把还会迷路的人吗?   事实证明,方戒北还真是高瞻远瞩。他没给她指路,她在院里七拐八弯又绕来绕去结果都绕到北门去了。   “还往前走啊?”方戒北侧头看她,脸上半点儿表情都没有,“再走就出去了,再进来可没有通行证给你。”   方辞说:“这是意外。”   她盯着他看了老半晌,总觉得他看似平静的表情下憋着笑。   她看着有那么不靠谱吗? 第042章 团圆饭   后来, 方辞还是妥协了:“你领路吧。”   “不逞能了?”   方辞觉得, 方戒北约莫是笑了一下的。她心里越发发堵, 只当没听见, 默默跟在了他后头。   两人并肩绕了两段路,到了东门附近的一家小卖部。   老大爷是十几年前带着老伴和孩子来这儿的,当初礼堂和体育场还没翻新前就在这儿了,这一带的孩子,只要是土生土长的,他都认得。   视野里两个年轻人在空荡荡的路面上越来越近, 老大爷扶了扶眼镜, 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到了近前,他才惊喜地指着方辞说:“小姑娘, 是你啊?”   “不是我还能是谁啊?”方辞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比成年男人巴掌还大的棒棒糖,递过去:“给。”   老大爷怔了怔,一时没去接。   方辞摇了摇手里的糖:“您不记得了?四年前的那个冬天, 我赊过一根棒棒糖, 您的孙女说,让我以后补上就成。”   老大爷这才想起来,嘴里说着“不用了”, 方辞还是强硬地把棒棒糖塞入了他的手里:“我又不是无赖, 赊账怎么能不还呢?”   说完就拉着方戒北一溜烟跑了,似乎担心这大爷还要跟她掰扯谦让似的。   老大爷在后面笑, 回头拨了门帘找自家的宝贝去了。   方戒北倒是对她刮目相看了:“隔了四年的事儿,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方辞说:“怎么不记得?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结婚的日子,一辈子就一次,可等了两个小时,新郎都没有来。”   方戒北:“……”   方辞驻足,扬起手臂搭住了他的肩膀,笑呵呵地靠近他,饱满的唇瓣像水灵的樱桃,不染自艳,仿佛要亲吻他的唇。他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可到了近前,只有毫厘了,她却停下来,望着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方戒北,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   她又说:“这是你欠我的,好好受着吧。”   随即面无表情地放开他,转身就走,毫不留恋,只留了他一个人独自站在那儿,望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   ……   方辞比方戒北早到,李嫂亲自来给她开的门。   这么多年了,她的模样几乎没有变过,方辞由衷地赞了两句,说得李嫂心花怒放,拉着她的手就往里面走:“老爷子一早就说过了,你要过来,我多炒了几个菜。对了,小北呢,没和你一块儿回来?”   方辞笑眯眯说:“后面呢。”   可她是个小恶魔这件事儿,方家人谁不知道啊,从小到大,只有她欺负旁人的份。她露出这种表情,准是干了坏事儿。   李嫂沉默了会儿,进屋的时候低声和她说:“小北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个好孩子,有什么误会不能讲开了?非要这样彼此折磨怨怼?”   方辞含糊其辞:“谁耐烦跟他吵了?”   “不吵就好,不吵就好。”别的话,李嫂也不说了。小两口的事儿,只能小两口自己解决,旁人啊,插不上手,也没法插手。   最好两人能多点儿理解,自己想通。   饭还没好,方辞和老爷子打了招呼,在沙发里坐了。   老爷子却对她说:“都没有碗了,难道你还要回你那个小医馆哪?留下来吧,你的房间我天天让李嫂打扫着,进去就能住。”语气里,甚至还带着那么点儿讨好。   方辞有些为难。   李嫂拉住她的手劝:“老爷子就盼着你回来呢,你跟小北的事儿,是他不对,可这干老爷子什么事儿啊?你这样,不是让他老人家心里难受吗?他都年纪一把了,小姑奶奶,你就别折腾他了。”   老爷子也说:“老头子都半只脚踏入棺材里的人了,这一生也算顺遂安乐,只有这一件事,真觉得对不住你。你这样,以后老头子去了下面,有什么脸面去见你姥姥?”   老爷子重承诺,这一点,方辞也是知道的。他最近身体不是很好,方辞也不想惹他生气难过,点了点头说:“那好吧。”   老爷子喜出望外,招呼李嫂上楼帮她收拾房间。   “别,我自己去,您忙着吧。”方辞忙拦住李嫂,自己上楼去了。   房间还是原来的房间,很大,向阳,两面落地窗,平日通风很好。方辞拉开了窗帘,用开了玻璃门,只留了隐形折叠门防蚊。   因为她常年不回来,房间虽然天天打扫,却没有铺被褥。她去储藏室翻找了一下,发现被褥和衣服都放在相应的橱柜里,很方便寻找。   她找到了以前的卡通如绒被,细心地铺上。   身后忽然有个尖刻的女声响起:“你谁啊?”   方辞回头,发现是个穿着浅蓝色圆领收腰裙的年轻女孩,留着披肩长发,正狐疑不定地打量她。她目光上下扫了方辞两眼,皱着眉开口:“新来的保姆吗?”   话是这样,可她的语气也不是很确定。   方辞怔了一下,回答说:“不是的,我是客人。”说完就低头继续整理床褥了。   沈罗菲是新来的菲佣,还在燕京大学上学,此前没有见过方辞。见她打扮,似乎真的不像菲佣,可如果是客人,又怎么能随意出入主人的房间呢?而且,关于这间卧室的事情,李嫂之前就和她说过。   沈罗菲出身不好,但是跟着李嫂一块儿进了方家后,来来往往接触那些显贵人物,渐渐的,眼界也高了起来,骨子里就自然而然升起一种对旁人的轻慢和存疑态度。比如她看待此刻的方辞,就像看待不清楚自己身份、不懂规矩的小姑娘。   她多少是有点以半个主人自居的。而且,这个年轻女人的长相,让她本能地不喜,那是一种带着几分自卑的厌弃。   于是,沈罗菲对方辞说:“这房间不能乱进的,你快出来吧。”   方辞怔在那里。只怪刚才说的太满了,现在想要反口也别扭。   停顿的功夫,沈罗菲的眉头就皱起来了,加重了语气:“麻烦你出来一下,要是让夫人他们知道,会责怪我没有看好房间的。”   方辞正为难,方戒北就上楼了,在身后楼梯口解释了一句:“这就是她的房间。”   沈罗菲听到他的声音就连忙回头,谦卑地垂下头,心里又不解,小声说:“这位小姐说,她是客人……”   “她是……”方戒北顿了一下,目光复杂,改口说,“方辞。”   方辞的名字,沈罗菲也是听过的。不过,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方家人捧在掌心的小公主。听说她姥姥是一代名医,曾经救过方老爷子的命,所以方家人对她极为礼遇,从小到大什么好的都留给她。   但是,她听得更多是便是这个美艳的小姐和方家小少爷那段暧昧旖旎的往事。   以前,她一直都以为是讹传。这个方辞在旁人的嘴里,被吹得神乎其技,就差貂蝉复活西施在世了。人的长相,大多都是靠打扮的,哪能真那么美?   见到本人,她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方戒北说:“你先下去吧,我跟小辞说会儿话。”   沈罗菲几乎是落荒而逃。   方辞看了眼她的背影,悠悠说:“方大少,你家的佣人好大派头。”   方戒北说:“她还是个小孩子,你跟她叫什么劲?如果她有冒犯你的地方,我回头让李嫂换人。”   听听这语气,多漠然,乍看好像是不跟沈罗菲计较,宽容得很,仔细一品,是毫不在意事不关己的淡漠。   这世上,能被他放在心上的还真没几个人。   “别,我只住一晚,哪里能劳烦您换人呢?”方辞转身进了门。   方戒北随后进来,在她身边弯下腰,替她整理床褥。方辞还生着气呢,一把就扯过了被子,抱在怀里:“出去。”   方戒北只好说:“我就在隔壁,有什么需要叫我。”   他走了,方辞又有些不舒服。   她使劲□□那被子,烦得很。方戒北听到动静,在敞开的门外敲了敲门板。方辞没好气地回头:“没见过整理床褥啊?”   他弯了弯眼睛,眼底流露出笑意,似乎是把她那点儿端着拿着的劲儿都看穿了。   方辞有些无地自容,瞪了他一眼,操起手边的枕头就朝他砸过去:“死方戒北,让你笑!”   他轻轻松松就伸手接住了,闭上眼睛,放在鼻息下轻嗅,仿佛在回忆记忆里的味道。分明是挺风流的动作,他做来却一派自然纯粹。   方辞啐他:“呸!下流胚。”   方戒北笑了:“你这张嘴儿,再过一万年都是这德行。”   “你第一天认识我啊?”这会儿她倒是笑了,得意地扬扬眉毛,“要不要我给你回忆回忆?我可不止是嘴毒啊,还记得第一次被我拖着去捅马蜂窝那事儿吗?”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记?   方戒北从小持重,很少干同龄孩子那些不着调的事儿。可方辞来了后,她就常拖着他去干。方戒北没办法,只好上了她这黑船。   方辞无法无天,什么事情都敢干,那次和隔壁的小胖子攀了梯子上了树,那了根烧火棍就把马蜂窝给捅了下来。   她吓得掉头就跑。彼时方戒北在公园里散步,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样子,哪里还能不知道原因,当机立断,抱住她就跳进了旁边的一条人工湖。   就是这样,他俩也被蛰了个满头包。   可谓印象深刻。   那是方戒北二十多年来,屈指可数的丢脸事。   “想什么呢?”方辞问他,“在心里骂我?”   方戒北知道她就是这样,他以前就习惯让着她了,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说了句“下去吃饭了”就下了楼。   方辞丢下被褥,上了个洗手间就下了楼。   饭菜很丰盛,饭桌上,老爷子不断给她夹菜。方戒北坐在旁边,也给她夹她喜欢吃的东西。   几个人谈话是,三句里有两句都不离方辞,叫旁人看了也眼热。   拐角的地方,沈罗菲拉着李嫂的女儿周宜雨耳语:“你在这儿呆得久了,熟悉她吗?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怎么跟个正牌小姐似的?她不是外面来的吗,怎么瞧着比方颖这个正经孙女还得老爷子喜欢?”   他语气里那点儿酸气,隔着空气都能闻到了。周宜雨的胃里忽然有些作呕,盯着方辞看了好一会儿,垂眸,冷淡地说:“她本来就是小姐,你以前没见过她,但总听说过吧?她是咱们大院最漂亮的姑娘,就算在整个燕京,那也是鼎鼎有名的。”   周宜雨想起年少时的一些事情,沉默了会儿,才继续说:“她性格活泼,玩得开,很受欢迎,不止是咱们大院,在这一带知名度都很高。以前周边几个大院熟悉的结伴去京西跑马场,她总是拔得头筹,性子傲,谁也不让,大家伙都叫她‘小公主’,意思是谁也不能惹。”   而方戒北,在那些年,一直都是她的保护神,不管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姑娘闯了什么祸,回头可怜巴巴地跟他一通撒娇,他就什么都替她扛。 第043章 这一家子人   吃完饭,天色还早,老爷子对方戒北说:“带小辞出去走走吧,这都多久没回来了?熟悉熟悉,以前的老朋友也都见个面,打个招呼。”   大家伙儿都知道,老爷子这是变着法子让两个年轻人亲近亲近,也让方辞多多走动,想唤起她那些旧时候的记忆,多少让她念点旧情。   她一想起来,没准就不好意思走了,舍不得走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呢,也没人点破。   “走吧。”方戒北比方辞早一步起身。   方辞抽了餐巾擦了擦嘴巴,跟老爷子招呼一声,转身和他一道出了院落。   路灯里,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修长的影子在路面上被拉得更长,像扭曲的幻影。方辞低头看着,踢了踢脚,数了会儿绵羊,有些百无聊赖。   方戒北说:“你刚刚之吃了半碗饭,我记得你以前一顿起码要吃两碗的。”   方辞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看到你,就想到童珂,就没什么食欲了。”   方戒北知道她和童珂水火不容,也懒得劝她。   方辞见他不搭话,就有些意兴阑珊了。   到了体育馆,场中几个光着膀子的在传球,有家属区的孩子,也有警卫连的兵,她在台阶上就坐了下来,看得有滋有味,就差捧桶爆米花来啃啃了。   方戒北皱了皱眉,弯腰就把她拉了起来,转身往来时的地方走。   “干嘛啊你?”方辞推搡他。   可他手里的力道,可不是她能挣脱的,气得方辞狠狠跺脚:“你松不松开?方戒北,你松不松手?”   闹了两下,她就静了下来,只拿一双冰冷漆黑的眼睛望着他。   方戒北没松手,直视她的眼睛:“你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好了,别整这些乱七八糟的幺蛾子。”   “我怎么幺蛾子了?看几场球赛也成了没事找事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说的是哪个?”方辞挑衅地望着他。   两人在路上僵持了会儿,有人路过,看到他们就停下了步子,笑着说:“小辞,你回来住了?”   声音很是耳熟,方辞听到就咬了咬牙,使了点儿暗劲甩开了方戒北。   童珂是和李芊芊几人一块儿来的,穿着一身红边白底的棒球服,和她文静中带着几分飘逸空灵的气质很搭。   方辞压根不想和她说话,她却像见了老朋友似的过来跟她叨磕家常。   “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去棒球馆一块儿打球的事儿吗?那时候,我跟小北一组,你跟徐阳一组,每次都输给咱们。”她说着笑起来,似乎是想起了那些不得不让她笑的往事。   是啊,确实挺可笑的。   方辞扯了扯嘴角,知道这女人笑里藏刀故意找茬呢,不过,她也就逮着那些陈年芝麻烂谷子说事儿了。   刚到方家那会儿,方戒北对她虽然客气,确实是有点不待见她的,觉得这小姑娘脸皮厚,混吃混喝又爱惹事。不过,他们处了段时间不知怎么就黏糊起来了。当然,方辞脾气差,方戒北虽然看着平和矜持,骨子里也是个傲到了极点的,冷战也是常有的事儿。   打球那事儿,就是发生在她到了方家没多久,两人第一次冷战的时候。   原因是她不洗衣服,脱下来的裤子衣服都团在一起扔在卫生间。方戒北是个很自律的,而且有洁癖,对个人隐私很看重,自己的衣服裤子从来不让阿姨碰。   他也是个很细致的人。方辞刚到方家,老爷子让他帮着照看些,他就多留意了些。他本来以为是自己弄错了,结果李嫂也告诉她,方辞不让人进她的房间收拾,可衣服又不洗,说是要攒起来礼拜天一块儿洗。   他那次就敲了她的门,她勉为其难让她进来了。那时候,他们已经从老房子里搬过来了,每个房间有内置的卫生间,卫生间里还配了洗衣机,要是想洗,根本不费什么事,方便得很。可他一进去,就看到满地的衣服成堆地堆在那里。   他问方辞打算什么时候洗。   小姑娘恼羞成怒,推着他的肩膀要把他赶出去,说不要他管,她自己会洗的。   方戒北第一次跟她生气,不顾她的反对抱起那堆衣服走出了房间。等抱回自己那儿,浸了水,才发现她的胸罩、内裤都混在这一堆衣服里。   可这会儿也不好再捞起来还给她了。   而且,他这会儿还给她,这个懒惰成性的死丫头会自己洗吗?   他就这么给她洗了,烘干后叠好了,又给她送回去。方辞这下可炸了,就如被踩到尾巴的猫,跳起来就打他,还招招阴损,直往脸上招呼。   一开始他还让着她点,后面她越来越过分,他忍不了了,就抓住她的手,反扣在背后,照准她屁股就是一顿打。   那件事后,方辞好长时间都没理会他。   不过,从那以后开始,她的卫生习惯好了很多,不再和以前一样外表光鲜内里邋遢了。方戒北对她的教育,还是很成功的。   ……   几人在路边聊了会儿,童珂提议去棒球馆打球。   方辞说:“我不会,你们去吧。”   这女人就是吃准了她不怎么会打棒球,所以才这么说。   这次她倒是冤枉了童珂,她原本就是打算和李芊芊去打棒球的。方戒北在这儿,她当然不会和方辞置气,虽然方辞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说话还阴阳怪气的,她也耐着性子劝:“既然你不想去打棒球,不如去打桌球吧。怎么样?你不是挺喜欢打桌球的吗?”   “都八百年前的事儿了。这都什么年头了,还打桌球?”方辞小声嘀咕,“老土。”   她也真什么都敢说,摆明了不给童珂面子。   童珂嘴角一抽,都快忍不住了。   方辞心里快意,心里想,赶紧的,要撕逼就赶紧来,装腔作势的快恶心吐她了。   这德行,这风度,李芊芊等人都看不下去去了。可童珂还能忍着,硬是挤出了一丝笑容:“既然你不想去,我也不勉强了。可过几天有个聚会,都是咱们院里的发小,凑在一起聚聚,不少人专程从外面赶回来的呢,你跟三哥也一块儿来吧。”   这话说得,如果她不去,就显得她不上场面了。   而且,他们仨这档子事,大院里这个年纪的孩子谁不知道。她要不去,不是不战而败吗?   方辞说:“时间,地点,报上来。我去,怎么不去?必须得去呀。”   童珂笑容满面,报了时间和地点,带着李芊芊等人走远了。   方辞回头笑问方戒北:“你说,这鸿门宴,我到底去还是不去啊?”   方戒北说:“知道她不安好心,为什么还要去?”   “因为我这人皮啊,一刻不搞事我就不舒服。她这么想整我,我不去不是太没意思了?不仅要去,还要风风光光地去。我知道她跟她那几个闺蜜私底下怎么说我的,我就是要她们看看,我过得很好,好得不得了。”   她扭身就走。   方戒北真的拿她没有办法。   这不从服输的性子,还真从来都没变过。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方辞是泼,但在他眼里,也是纤弱的、稚嫩的,是个需要不断被呵护的小丫头。   别人怕她,他却觉得她真性情,有情有趣,又有那么点儿小姑娘天地不怕的天真可爱。   初生牛犊不怕虎。   如果她哪一天真的长大了,也许会失去这一份真。   也因为她从出生起就直跟她姥姥生活在一起,到了方家,也是被精心呵护的,那些人情世故,尔虞我诈都没有机会看到。她越是狡黠,抖机灵,在他眼里就越是纯粹可爱。   方辞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方戒北对她那种发自内心的迷恋。   回去后,方辞一边脱鞋子一边往楼上走,最后干脆把两只高跟鞋提在手心里,打着哈欠攀着栏杆上去了。   方戒北在楼上说,让她小心。   她都没回头,使劲晃着高跟鞋跟他打招呼,困得像是醉了似的。方戒北却明白,她这是让他闭嘴,别啰嗦。   他站在楼底下,看着她上了楼,才回了自己房间。   隔了一天,方辞想回小医馆,方老爷子又让她陪着他去干休所,说好歹陪他老头子走一趟再走。方颖也说,小辞,做人可不能这么没有良心啊。   方戍北也帮着腔:“小辞啊,哥哥小时候对你好吧?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可都是先给你的,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李嫂也过来说话,笑眯眯附和着。   一大家子人,七嘴八舌把她围在了中间,只有方戒北厚道矜持点,站在一边没有开口。方辞知道他那是性格使然,拉不下脸面,也不屑于干这种道德捆绑的寒碜事儿。   以前,她挺瞧不上他这种谦谦君子的作风,感觉太端着了,凡事都要讲求个礼义廉耻,人要这么活着,还不累死啊?现在她却觉得,他这一点也是很好的。   方辞后来到底还是妥协了。   这一大家子人,有事儿的时候,怎么就这么同仇敌忾统一战线呢?好像她真是那个不要脸面忘恩负义的混蛋似的。 第044章 狭路相逢   到了京西干休所,老爷子又拉着她好是一通家常。方辞陪着笑,好不容易才脱了身。   到了外面,她拍着胸脯直喘气。   方戒北继她身后出来,在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可把方辞吓了一跳。她一边拍着胸一边没好气地回头:“人吓人吓死人,你不知道啊?”   “一个老爷子,能把你吓成这样?”   方辞撇了撇嘴。   方戒北一针见血:“你心虚吧。”   方辞炸了,提高音量:“我心虚什么了?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方戒北笑了,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表情都写在脸上了。有功夫冲我吼,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样收敛住情绪。”   方辞说:“爪子别乱伸,哪天我心情不好就给你砍下来。”   方戒北笑而不语。   方辞威胁般眯了眯眼睛,挨近了他说:“你不要以为我是开玩笑。”   这小模样,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虚张声势、狐假虎威,大概也只有她自己觉得自己很威风吧,殊不知,落在他眼里就是彻头彻尾的傻帽儿,还有那么点儿说不出的萌蠢。   这会儿,叶培林给方老爷子护理完了,带着秦婉几人出了楼。方辞连忙站远了点,跟方戒北拉开距离。   叶培林老爷子却找上了她,眼中透着惊喜:“小姑娘也在这儿呢?”   “您叫我名字就好,方辞。”她看了看一旁的方戒北,指了指,算是作了个示范,“喏,跟他一个姓。”   叶培林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是有趣,又听闻他们是一个姓,有点疑惑:“你们是……”   “没什么关系。”方辞抢先开口,笑嘻嘻的,急着撇清关系。   她也没说谎,就血缘上来讲,可不就是没什么关系吗?   方戒北被结结实实堵住了话茬,本来就不大好看的脸色,有些阴郁。方辞最是了解他的,看他吃瘪,心里那个痛快啊,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爽快。   叶培林说:“我这儿倒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可惜之前一直找不到你人。既然现在有缘见了面,那我就说了吧。”   “有话您就直说呗。咱们小辈,难道还能忤逆你们这些长辈的意思?”   叶培林闻言就皱起眉了,竖起食指,埋怨又带着几分宠溺地隔空点着她的头:“你这小姑娘啊,这一张嘴是怎么回事?口没遮拦的。你是想说,咱们这些老家伙都惯会倚老卖老是吧?”   方辞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嘴巴摇头:“哪里啊,我怎么会这么想?”   叶培林重重一哼。   方辞赔着笑脸,竖起四根手指来发誓:“绝对没有。”   叶培林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着头:“发誓不该是竖三根手指?你竖四根是几个意思?真是悔过啊?老头子我瞧着不像啊。”   方辞垮下一张脸,拱手作揖:您老就别玩我了,有话就直说吧。我这小身板,可经不起您这么折腾啊。这一顶一顶的大帽子扣下来,快把我的脑袋给压扁了,真消受不起啊。”   “你还小身板?你比十个大男人还厉害。”叶培林没好气,总算说出了之前的打算,“年轻的时候,总觉得呆在这四四方方的四九城里有些闷,想方设法都要辞了到外地去。可这些年,我各地也都走遍了,才发现还是这四九城最好。我打算在这儿长期定居,燕京大学医学院那儿就联络了我,让我去那儿挂个特级讲师的头衔,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去了。”   方辞不明白了:“好事啊。”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仿佛猜透了她的想法,叶培林白了她一眼,“老头子还没说完呢,你急着抢白干嘛?”   方辞缩了缩脖子。年纪越大,不代表脾气越好啊。也有叶老爷子这样的啊!   当然了,这些话她也就只敢在心里嘀咕。   叶老爷子绕了一大圈子,铺垫也做足了,终于开口:“我觉得你也挺不错的,想向那边举荐你。在外面开医馆虽然自由,到底比不上正经单位挂职的,没履历,你以后想干什么,也没个倚仗。”   方辞这就尴尬了,讪笑:“其实,我以前也是燕京大毕业的,我的导师就是燕京大的教授,我现在在那边挂课程呢。”   叶培林笑了:“那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不管怎么说,谢谢您。”方辞的头点得非常乖巧。   “对了,你的导师是……”   “……”   “竟然是老杨,说起来,我跟他还是老朋友了。”   “……”   “那你小丫头可记得要来看我,我的教工宿舍是在……”   ……   老爷子走了,方戒北问她:“饿吗?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方辞没拒绝。   两人下山,坐的是方戒北的车,绕着山脚下的小镇兜了一圈,后来在一条步行街外停下来。在车上的时候,方辞拄着头侧头望着窗外的风景,全程没和他说一句话,下了车,也只顾四处看路边的小吃摊。   她衣着光鲜亮丽,容貌出众,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方戒北身上还是他那身挺括的军装,步伐稳健,一丝不苟,看着就是个冷若冰霜的主儿,始终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像是专程跟着她初来保护她的。   “那不是小北哥吗?”小罗咬着羊肉串从街边一家店里出来,目光不经意扫过街面,眼睛都瞪直了,狠狠一咬,竹签都咬断了。   另一个一块儿初来执勤的兵过来,双手抱着脑袋,闻言也不由放下了手,睁大了眼睛:“操,还真是团长啊。身边那姑娘是谁啊,长得可真不赖,大美女啊,团长真是艳福不浅。”   小罗挠着头皱着眉:“我怎么瞧着这姑娘这么眼熟啊,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你瞧漂亮姑娘都觉得眼熟。”   “至于吗,说成这样?我是这种人?”   另一个兵扯了扯作战服的领口,又拍了拍坚实的防弹背心,冲他挑眉:“难道不是?”   “靠!爷爷弄死你!”   两人扭打在一起,笑笑闹闹,冷不防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台阶上中气十足地传来:“闹什么呢?你们以为是菜市场买菜啊?这是在执勤!”   两人一凛,连忙站直了,敬了个礼。   骆云廷一脸阴霾地走下来,脸色难看。两人的脸都火烧火燎的了,但也没辩解。其实执勤昨天已经算结束了,今天是留下来一块儿聚聚,算是任务成功的庆功。但是骆云廷这几天心情不好,看到他们这副散漫的样子就来气,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两人根本没敢还口。   在中警局里,一团和七团是毫无疑问的特种部队,精英中的精英,学员不仅要身手高强,还要精通各种枪械、爆破和追踪等等技能,几乎是全能型的人才,心理素质也是经过严格测验的。作为七团的团长,骆云廷向来都是雷厉风行的,有些方面堪称严苛。所以,小罗虽然是一团的,也不敢跟他叫板,更不敢辩解一句。   方戒北虽然看着倨傲,但相处久了就知道,他为人挺平和,讲道理,没那些干部子弟的臭架子。   骆云廷就不一样了,龟毛到近乎变态,他手里的兵,没一个不被他折腾过的。而且他脾气古怪,说风就是雨,上一秒还风度翩翩跟你说笑,没准下一秒就翻脸,二话不说就让你去操场上负重三十斤跑上个一百圈。   而且,这厮坏毛病一大堆,虽然出任务时从不喝酒抽烟,可平日就没那么多讲究了,私生活还乱,有一次跟个卫戍某师的中校抢一个女人,当场打起来,把人打得全身粉碎性骨折,还被记了过,留任观察,可算是丢尽了脸面。   可这厮脸皮还真是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连他们的顶头上司都受不了他。后来,还是看着他立过不少功的份上给他放了出来,关了一段时间,上了几节政治教育才算是揭过了。   就这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偏偏还是个燕京大学毕业,国外名校深造过的所谓“高材生”,头脑和身手都特别灵活,让领导又好气又好笑。   他虽然不靠谱,奈何平日出任务没犯过什么错,再看他不顺眼也不能把他给革职了,只能这么废物利用,随他去了。   好在他也就前些年刚从国外回来那段时间浪,现在年纪上来,性格倒是沉稳多了。   也不知道这位祖宗这又是怎么了,刚才还笑容满面如沐春风,现在一言不合就翻脸骂人。   小罗和几个兵蛋子也只能认栽。   这祖宗啊,浑身毛病,还真不能惹。   两人又是自我检讨了会儿,但说着说着,发现这位中校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越过他们,一直望着对面街道。   两人疑惑,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方辞和方戒北并肩站在一个卖糖炒栗子的摊位前,方辞买了好几包,塞了两包在他手里,又装了两包勾在他的手腕上,眼看实在拿不起了才作罢。   方戒北全程面无表情。   两人看得都想笑。艾玛,方中校这哪里是与美同行,这简直就是保姆嘛。   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骆云廷这会儿轻轻一扯唇角,嗤笑一声:“堂堂中警局最年轻的团长,这会儿跟个老妈子似的被使唤着,真是堕落啊。”   ——不愧是全能的高材生,语文水平不是盖的啊,这比喻真是形象生动一针见血——两个兵蛋子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第045章 揭短   “小北。”对面街道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   眼前一闪, 骆云廷人已经到近前了, 伸手拍了一下方戒北的肩膀, 明知故问地说:“不用出任务?”   方戒北说:“休假。”   骆云廷笑着说:“真是羡慕。”侧头看了眼方辞, “方大小姐也不用工作吗?”   方辞从他出现就开始皱眉了,懒都懒得理会他。骆云廷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就更让她反感了,忍不住退了两步,躲到了方戒北身后。   骆云廷心里有点失落,有点讪地收回了目光, 转而跟方戒北聊家常。   小罗两人见了, 识趣地退开。心里却在想,刚刚还拿着鸡毛当令箭说他们不正经, 这会儿自己倒假公济私起来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人渣啊!   说着说着, 不知怎么就聊到了童珂那场发小聚会上。骆云廷说:“我跟你们院里好几个哥们儿都有交情, 请他们的时候,也就顺便请上了我。意外吧?”   方辞不禁在心里吐槽。果然是鱼龙混杂,群魔乱舞, 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叫!   骆云廷一边和方戒北搭话, 眼睛一边往她这里瞄,方戒北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只是性格内敛, 情绪不外露而已,不代表他不明白。相反, 他是个很通达敏慧的人,在人情世故方面甚至比很多成年人都看得透。   上次在老爷子的寿宴上他就看出来了,现在,这想法更是得到了作证。骆云廷对方辞那股子热乎劲儿,不用说他都明白。   简直一目了然。   他明着是在和他说话,可眼神啊,有意无意都是向着方辞的,好像她身上有什么追踪探测仪吸引着他。   方戒北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忽然驻足说:“你刚刚不是说想吃面条吗?”   骆云廷一怔,回头看他。方戒北看的却是方辞,明显,这句话是对方辞说的。骆云廷心里一哂,面色略有些尴尬。   不过他一直都很自信,也不觉得丢脸,很快情绪就缓过来了,笑着说:“正好我也饿了,一起吧。”   谁要跟你一起——方辞觉得这人真是讨厌极了,她宁愿跟方戒北独处,也不想这只苍蝇不停在她耳边“嗡嗡嗡”地绕着,没意思极了。   这股子自命风流的劲儿,可真够恶心人的。   三人挑了靠窗的位置。因为是露天的馆子,周边有些嘈杂,里面寥寥几张木桌子随意摆放着,三三两两坐着人,三教九流都有,还有人往地上吐痰的。这在以前方辞去的地方,是基本看不到的。   虽然老板及时出来扫掉了,方辞都皱了皱眉,胃里有些作呕。   骆云廷说:“不如换个地方?我请你吃大餐。”   方戒北低头抽出筷子,抽了佩巾仔细擦拭:“你不是在执勤待命?”   骆云廷觉得,他是故意在拆他的台。装什么呀?大家都是一个部门的,干的都是一样的事儿,他难道不知道他今天这种执勤就是收工后领导给放松的?   还刻意说出来,心都黑的。   可骆云廷抬眼看去,方戒北神色如常,坐姿挺拔,漫不经心地擦着手里的筷子,那么一丝不苟,云淡风轻,皮肤在日光里泛着一种清冷透亮的白,有点冷,仔细看,眉宇间又有点恣意,越是平静,越是成足在胸,狷狂敛在骨子里,很是招人。   这不,方辞一点儿不避讳对他的欣赏和爱慕,拄着头安静乖巧地望着他,眉眼弯弯,像一个迷妹看到了偶像。   骆云廷气得心肝都在疼,咬牙。   装,让你装!   面上来了,他推了一碗到方戒北面前,又风度翩翩地捞了一碗给方辞,最后才轮到自己,一边往碗里倒辣椒油一边笑着跟方辞说:“你是不知道小北啊,他在部队里这些年,可跟你在家里看到的不一样。”   方辞果然来了兴致:“怎么个不一样法儿?”   “咱们这种部队,定期都要进行各项身体检查,各方面都要。而且,因为咱们这工作性质特殊,检查的比别人都要频发,项目也更多。”   方辞被他激起了兴趣,注意力都转移到他身上了。   骆云廷得意地说:“我记得第一次检查吧,那是进局里没有多久,大家伙还不熟悉呢。那次检查啊,有一项□□测试,大家伙都直接脱了裤子开始撸了,都射了他还不好意思呢,一个人杵过道里,愣是没敢进去。首长路过,心里奇怪,问他这方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愣了会儿,忽然站直了,敬了个礼,还故意强调自己没问题。你说好不好笑?”   方辞仿佛想到他那憋红了脸的模样,明明脸皮薄还要硬充好汉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就差拍桌子了。   方戒北的声音在旁边冷冷地响起:“有这么好笑吗?”   方辞和骆云廷忙止住了笑,轻嗽了一声,抬头望向别处。可嘴角啊,还是抽着的,显然是憋得很辛苦。   方戒北盯着他们看了会儿,忽然也笑了一下。然后,他的目光淡淡地落到骆云廷身上:“关于这位骆团长呢,其实我这边也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往事,兴许你会有些兴趣。”   骆云廷有些不祥的预感。   方辞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催促他:“快说快说。”   方戒北慢慢给自己倒了杯茶,气定神闲地说:“有一年冬天,中央某位首长要南下视察调研,我跟他一块儿被选中,贴身保护首长。那算是秘密的探访,所以没大张旗鼓,坐的也是民航,路上飞机误点了,我们就在机场就近的一所宾馆住下。夜半的时候,他抓着个年轻女人到了堂前,叫来了所有执勤的弟兄,说是抓到了可疑人员。”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话能别说一半吗?”方辞不满地瞪他。   骆云廷的脸已经黑了。   方戒北却半点儿面子没给他,继续说:“他当时多紧张啊,抓着那女人,还给上了铐,把人家手都扭断了,说他之前一进门就发现她躲在他的卫生间,且这人眼熟,之前也见过几次,肯定是图谋不轨。”   “后来呢?”方辞隐隐猜到了什么,兴奋地问。   方戒北说:“后来,那女士终于绷不住了,说看他太帅,想跟他搭讪,就塞了钱给那洒扫的清洁人员,三天两头往他房间走。”   方辞可以想象,骆云廷闹了这么个大乌龙,还是当着领导的面,那脸面可都丢尽了。   方戒北还给他添了把火:“之后离开,那女士还在人群里放横幅,说爱他,要来首都找他呢。”何止,当时首长还拍着他的肩膀揶揄他,说他魅力非凡,说得他脸都黑了。   方辞也很给面子地笑起来,半个身子都滚在了桌上。   骆云廷不怒反笑:“你这是要跟我较真了啊方戒北,哥难道还怕你?你那些料,要不要我都给你爆一爆?”   “彼此彼此啊。”方戒北含笑说,“我这叫礼尚往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交接了会儿,好歹还有几分理智,知道再杠下去没准彼此的到底都要被揭了,索性各自退一步,呵呵笑着过去了。   ……   晚上回到营房,方戒北和骆云廷坐的是同一辆专车,因为傍晚逛街的时候碰到了骆首长,对方戒北说,反正明天也要去报道,不如就跟他们一起走吧。   方戒北看了看方辞,挺为难。   骆云廷很好心地说,他手里正好有两个兵要回去探亲,顺路送方辞回去就是了。   方戒北被噎了个结结实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不过,他没有理由拒绝。   岗哨的检查了一下他们的证件,就放他们进去了。骆玉甫在后座翻了本报刊,头也没抬就问骆云廷:“你最近没惹事儿吧?”   “瞧您说的,我就年轻时候糊涂过那么一两回,什么时候犯过大错了?”   “这种话你每次都信手拈来,可你领导私底下都跟我告过无数次状了,说你不服管,是个刺头,还滑头。你老子年纪一大把,还得给人家伏低做小,你可是把我这张老脸都给丢光了。”   “都有谁啊?说来听听。”   “卫戍2师的那个李团长,你还记得吧?上个月,你们七团跟他们三团的一个小队去美术院联合执勤,你把人家位置全占了,连一个停车位都没给。人家事后都过来跟我说了,你还要抵赖不成?”   “这姓李的脸皮还真是厚啊。这种事儿当然是讲求先来后到和拼车技了,自己来得晚还技不如人,那能怪谁?而且我说,位置就那么一点儿,与其两家人都只停一半的心里不舒坦,不如一家人先给解决了。这就跟战场上装子弹一样,两个都没装,敌人一开枪咱们这边就完蛋了,还不如一个滚蛋一个装好了直接开火呢。”   骆玉甫原本老神在在,被他这通歪理一刺激,抬起报刊就往前座他脑袋上招呼。他可是正儿八经的行伍出身,虽然年纪上来了,手里的力道可还没虚,招招都带着风声。   “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你看看人家小北,你就不能学着点儿,少给我丢点脸啊!” 第046章 鸿门宴(1)   两天时间很快就过, 这就到了该赴那鸿门宴的日子了。一大早, 方辞就早早起来, 精心打扮, 还挑了件平时不怎么穿的露背裙。   灰绿色,下摆是飘逸柔软的随身线条,无袖,上身胸前是V形的大开领,犹如两片羽翼的搭合,后背□□, 露出漂亮的蝴蝶骨。   方戒北看到她穿这身时, 脸上的表情滞了一下。有些许的失神,很快脸色又沉了下来:“你怎么穿成这样?”   方辞提起裙摆转了个圈:“怎么了, 不好看吗?”   方戒北没话应答。   ——就是太好看了。   方辞似乎很欣赏他这种有气没地儿撒的表情,笑得比平时更开怀,就差转过屁股对他摇尾巴了。   从家属区到东门附近的步行街, 也就半个小时不到的路。   平日热闹的串胡同, 这个点儿反而冷清了下来。往前走了段路,远远望去,街角有一家仿古的会馆, 店门外挂着细细长长的黑格回字纹灯笼, 迎风招摇。黄昏时分,透着暖色的光。有那么点儿复古, 又有些现代气息的新中式。   方辞驻足,停在街面上看了好一会儿。   这地方也不是第一次来, 以前几个发小聚会就选这儿。老板是圈里人,花了大钱留洋回来的,肚子里没几滴墨水,却喜欢附庸风雅,这地头装修的倒是挺有格调。   入门是一面影壁,往里是偌大的庭院,沿着台阶通往大堂。这会儿进去,已经形形□□立满了人,见到生人,也不诧异,说笑的继续说笑,叙旧的继续叙旧。   楼上这时有人下来:“怎么来了不跟我说?我好去接你们啊。”   方辞说:“您糊涂了吧,又不是第一次来,还担心咱们迷路啊?”   童珂气恼她开口就是钉子,这么多熟人都在呢,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她向来是个有风度的人,在大伙面前贴的都是文艺女神的标签,是有风度、高雅的象征,不像方辞,说说笑笑,怼人就怼人,干架就干架,没什么包袱。   上了楼,绕着长长的走廊绕了几圈,入眼是色泽艳丽的彩绘屏风,内装灯箱,昏暗中透着暧昧的气息,隔断都是檀木刻花,回字纹底边,头顶方形镂空吊灯,垂着黑色的流苏。   还是跟以前一样,二楼尽头最大的那个包厢。那是常年给这帮祖宗留着的,算是老板的一个人情。就像他说的那样,反正开这地方也不是为了赚钱,就大家交个朋友,乐呵乐呵,甭管是赚还是赔,他都高兴。   一段时间没来,这包厢倒是翻新扩大了不少,把旁边的一个包厢都给囊括了进去。雕花的月洞门隔断、流苏帘幔,亦或者是彩绘屏风,看似杂乱,又落错有秩,隔出了一个个隐蔽的小区域,不能完全看清人,又能隐约从缝隙里瞧见,设置得很是别致。   童珂指着右前方那地方给她介绍:“是展航他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好啊。”方辞都没犹豫。   童珂倒是怔了怔。   方戒北这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说了声“失陪”,去了外面走廊。方辞就和童珂几人去了展航那边。   中间一张四角桌,几人正在打麻将,边上摆着沙发,还有几人喝得东倒西歪,围着张矮几靠着。   童珂招呼她在最右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自己挨着李芊芊坐了。   李芊芊似乎有些醉了,眼睛惺忪,举着酒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你是方辞?怎么来这么晚?太不给面子了你。”   “芊芊。”童珂在底下轻轻拽她的袖子,又对方辞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啊,她喝醉了,你别介意。”   方辞笑而不语,伸手从矮几上捞了瓶酒。   “方大美女来了?真是稀客啊。”展航赢了一局,笑着收了钱,走到了方辞身边。这沙发小,只够一个人坐,他竟然就在方辞身边的沙发靠手上坐了下来,一只手搭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   这姿势要不是男女朋友,就显得有些失礼了,大庭广众的,轻薄意味就浓了。   一帮人都摆出看好戏的架势。展航以前追过方辞,不过被她一口回绝了,展大公子这心里就不对付了,这些年一直有事没事找方辞的茬。   方辞把酒瓶在手里晃了晃,脸上表情半点儿没变,嘴里的话却很恶毒:“把你的狗爪子给我拿开,没得我没忍住,给剁了。”   展航的脸色有些难看,皮笑肉不笑地说:“方辞,你别太嚣张。谁不知道你那点儿破事?你那是被方戒北给甩了,没脸在这儿呆了,才跑到国外去的。”   童珂皱了皱眉,小声劝阻:“展航,别这么说。”   展航还来劲了,开了瓶酒,灌了好几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难道我说错了?方戒北他和小童你才是一对,咱们院里谁不知道?你们俩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那会儿感情可好了,可她方辞来了呢,就使劲地搞破坏,跟方戒北黏黏糊糊扯不清楚,还横插一杠子。”   他的手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下,低头挨近方辞,冷笑:“这做人啊,不能太不要脸,尤其是女人,要自尊自爱。”   周边不少人都望过来,声音这么大,连隔壁包厢的人都听到了,很多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望着方辞。   方辞、方戒北和童珂的三角关系,在这个圈子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方戒北和童珂认识在前,方辞后来的,横刀夺爱,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四年前方戒北和方辞结婚,却在结婚庆典上撂挑子,找童珂去了,这就更不是什么秘密了。   现在当着这么多人被展航点破,这方辞的脸啊,还真是不好看。   他们也不一定是待见童珂,也不一定讨厌方辞,就是看个热闹,图个新鲜。   可方辞这么被当众打脸,表情还是挺淡定,就不能不让人赞上一句“镇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硬憋着。   很多爱慕方辞的男生都看不过去,但也有不少人都等着看笑话呢,尤其是那些人跟方辞不对付的女人。   方辞这个人,热情洋溢,性格真,朋友多,但就是太直了,脾气也太爆了,容易得罪人,那些年也确实得罪了不少人。   男人说她是带刺的玫瑰,是艳光四射的骄阳,女人说她爱出风头,装腔作势,让人烦。   总之,褒贬不一,阵营也不一。   这不,就有个以前暗恋过方辞的男生站起来帮她说话:“展航,你这话就过分了吧。什么叫‘搞破坏’,什么叫‘横插一杠’?这感情还有个先来后到啊?再说了,方辞来之前,方戒北有说过跟童珂交往吗?那都是你们瞎猜的,方戒北压根就没承认过童珂是他的男朋友。”   童珂原本微微笑着,听到这句话,表情一僵,不由垂下了眸子。   李芊芊看到,“腾”地一下站起来:“徐阳,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非要亲口说出来,大张旗鼓的才算是一对儿?小时候,方戒北除了和小童亲,还跟哪个女生有一丁点亲近的意思?大家心里都明白,你拿这个说,就强词夺理了吧。”   徐阳是个工科生,论口才,当然比不过李芊芊这个高考语文将近满分的文学才女,被她堵地说不出话。   李芊芊乘胜追击,声音都提高了,对周围人高高举了举手里的杯子:“大家评评理。要不是她方辞那些年死缠烂打,方戒北怎么会跟她在一起?”   她似乎是喝高了,情绪高涨,脸色也变得通红,继续道:“要不是她不要脸,爬上了方戒北的床,他怎么会不要我们小童,跟她在一起?这种就知道床上缠着男人的女人,怎么跟我们小童比?方戒北就是一时被她给迷惑了,喜欢的,那是她的身体,哪里是真的喜欢她了?我跟你们讲……”   周围人目瞪口呆。   虽然这明显就是两方的撕逼大戏,但大家都是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的老头子也都是要脸面的,父辈都有来往,就算是互怼,平日也都会顾忌着些,说出这种话,还是当着大家伙的面,这也太难听了。   不少看热闹的人都收了心,看着李芊芊的表情有些鄙夷。在场的谁不是人精啊?这到底是喝醉了呢,还是借酒装疯啊?   都说童珂是才女、志趣高远、情操也高,怎么会有这种没素质的好朋友?   连带着看童珂的表情都变了。   童珂的脸色也很难看。她来时只是暗示李芊芊给方辞一点难堪,质问她两句,谁知道李芊芊居然说出这种话。真是丢人现眼!   看到周围那些带着异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这话虽然也折辱了方辞,不也拉低了她们的格调吗?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太划不来了。   她气得恨不能把李芊芊给拖走。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第047章 鸿门宴(2)   “芊芊快别说了。”童珂涨红着脸站起来, 拽着她的胳膊要让她坐下去。   可她好像真的醉了, 死活不肯坐下, 还甩了甩手, 把童珂给甩开了。   “难道我说错了吗?你个小三,你怎么有脸来这儿?”李芊芊踉跄了两步,慢慢走到方辞面前,弯下腰冲她嬉笑,“不好意思我啊,我喝醉了, 胡言乱语呢, 你别见怪。”   四周静了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方辞身上。   逆光里, 还真看不清她脸上是什么表情。李芊芊心里快意又得意,借着耍酒疯还要说点什么,方辞已经开了口, 声音很清晰, 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   “展航这种人,我奉劝你还是不要喜欢他。就因为他当年追过我,你就这么针对我, 这些年, 背后造的那些谣,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是想给大家都留几分颜面, 你还来劲了?你俩在一起倒是挺配的。”   方辞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有些轻哂:“可惜啊, 就这样,展航还瞧不上你呢。”   她也没什么重话,不过就是给大家伙阐述了一下展航和李芊芊这两人这么针对她的前因后果。   在场都不是蠢的,一点就通,看向李芊芊的目光就更加意味深长了。   李芊芊恼羞成怒:“方辞,你闭嘴!”   “狗急跳墙了?”方辞站起来,仰头灌了口酒,直接举起酒瓶来倒了她满脸。   李芊芊从头到脚被浇了个透心凉,人都愣住了。   方辞丢了酒瓶,“哐当”一声扔桌上:“不好意思,我也喝醉了,你别见怪啊。”   李芊芊楞在那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不少人都哄笑起来。谁比谁装醉,谁比谁装疯啊?方辞这丫头,就不是个要脸皮,也不是个能吃亏的。她能有什么风度啊?   小时候还跟男孩子一起打架呢。   可大家也不讨厌方辞,因为方辞小时候就这样,在场的人都看惯了,她不装斯文,也没童珂那种大家闺秀的样子,爱打球,爱跑步,跟男孩子似的。   刚才李芊芊故意找茬,说得那么难听,他们扪心自问,要换了自己,给她打一顿都是轻的,别说是浇一头啤酒了。   别说,方辞这些年出国一趟,这修养还在上涨了呢。   李芊芊又气又难堪,都没点儿钻了。童珂见这情形,很识趣地略退了两步,跟她站远了点,才清声说:“都喝多了啊,闹也闹过了,就这样吧。大家都是朋友,是不?”   “什么朋友啊?谁跟你是朋友?”要是旁人,这就揭过了,方辞谁啊?   她冷笑,看着童珂指着李芊芊说:“不是你唆使她故意找我茬的吗?童珂,别装了,我每次见了你这副样子,我这胃里就不舒服。”   童珂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角抽搐:“……你怎么这样说啊,小辞?都是开玩笑,你何必这么较真呢?”   “谁跟你开玩笑?我还就要说清楚了。”方辞向来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这会儿喝了点酒,那股子气焰更上来了。   想到那些年,那些过去的日子,她跟方戒北那点不清不楚的关系,还有四年前婚宴上那件事,方辞就引以为奇耻大辱。   这么想着,她心里这口气就更加咽不下去,猛地砸了一罐啤酒,大声喝道:“你老是有意无意地误导别人,说方戒北以前跟你有一腿,方戒北他承认了?他什么时候跟你有一腿了?说我不要脸,我好歹是他亲口承认的女朋友,你算什么东西?真是搞笑,这年头是个邻居,是一男一女就能说成是男女关系了?”   她这话也太直接了,直接挑明了童珂是一厢情愿,自己倒贴呢。有几个不厚道的人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还别说,不少人还真是这么想的。   童珂虽然人缘可以,也不是谁都看得惯的,不少女生就看不惯她那种故意摆出来的姿态,觉得她装,女神人设草的让人恶心。   童珂想怼方辞,但那和她本来的形象不符,憋得她胸中郁结,脸上燥热难当。   方戒北接完电话进来了。刚才在门口他也听到了一些,虽然不是很清楚,大抵也明白出什么事儿了。   他并不傻,童珂是什么人啊,他很早以前就清楚了,只是碍着童尧的面子不点破,给她留那么一点儿脸面。这分明就是一出鸿门宴,他之前就不希望方辞来参加这个什么聚会,可她偏偏不听,偏要来,他也拦不住。   她这脾气也是很直接,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正面杠,看这样子,童珂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周围不少人搬了把椅子坐了下来,目光都是盯着这边的。   两女抢一男,正主儿还来了。   这出戏是越来越精彩了。   方戒北拉了方辞就要走,方辞狠狠甩开他。也不知道是真喝醉了还是心里憋屈,灯光里,白净的面孔有些微微发红,端的是娇艳欲滴,嗔怒地望着他。   她今天还穿得这么性感,那一段柔滑细腻的美背,那一截无与伦比的细腰,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方戒北脸色不好看,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又低头给她系上扣子。   可她仗着发酒疯,偏不,抓着他的领子跟他闹:“他们都说你跟童珂有一腿,说我是后来的,今个儿我就要这里问一句了,方戒北,你到底是不是?你跟她以前到底有没有交往过?我要你给个明白话!”   四周骤然寂静下来。   童珂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方戒北。   方戒北回头看了看她,她眼中露出祈求,脸色微微发白,看着让人不忍。方戒北却知道,这就是她的一贯套路,看厌了,也不想看。   “对不起。”   童珂脸色惨白,在灯光里摇摇欲坠。   虽然只是三个字,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所有人都明白了。   方戒北还想给童珂留点脸面,拉着方辞要走。   可方辞还不愿意,犟在原地说:“我说过了,你要不说明白,我就不走了。出了这道门,咱们就一拍两散,再也没可能了。”   “我只是不想闹得太难看。”   “可已经很难看了,不如再难看一点!”方辞大声说,“我就是这么蛮不讲理!我很早以前就是这样的,这些年,从来都没有改变过!难道你变了吗,方戒北?你变了吗?”   “没有!”他抓住她的肩膀,声音也忍不住提了起来,大声道,“从来都没有变过。没有童珂,没有别人,从来都没有任何人,只有你。别人的风言风语,都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不想理会他们,如果你一定要我说,我就说,我跟童珂,只是点头之交,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去理会。”   童珂坐倒在沙发里,深深地埋下头,这一刻,恨不得找条缝隙钻进去。   她觉得其余人看她的目光都很奇怪,幸灾乐祸的,鄙夷的,讽刺的……那些年他们是怎样支持她,如今就是怎样鄙夷她。   她不用去想,都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说的。   他们肯定都在说,瞧,那个女人可真不要脸啊,死乞白赖地插进人家情侣间,人家方戒北压根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她却说跟人家有一段,还撺掇自己的闺蜜到处造谣。   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不要脸成这样的。   啧啧。   曾经她怎么利用手段在他们婚礼那天骗走方辞,害方辞颜面扫地的,这一刻,方辞以及之道还施彼身,让她彻彻底底尝试了一下那种滋味。   而且,此刻不止旁人的闲言碎语,还有方戒北的盖棺定论。   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   小时候,方戒北不是这样的。   她问他题目,特地去他家里找他,他都会耐心地给她讲解。那时候,他身边也围着不少女孩子,可从来没有人能走近他。只有她,只有她是不一样的,他们是邻居,父辈还是至交,他们门当户对,所有人都说他们的是一对。   他们都好学,有共同的爱好,他们经常一起讨论题目,闲暇时还在一起下棋。   明明他们才是一对。   是什么时候改变了?   是那个叫方辞的女孩子出现以后,他再也不理睬她了。她主动去找他,他却在房间里给方辞辅导作业。她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去,窗户是开着的,他坐在房此时身边教她,循循善诱,耐心指导。明明那个叫方辞的女孩子一点也不用心,他讲到一半她还睡着了,他也没有生气,直到讲到她愿意听为止。   他们一起上学、放学。   他给她带午饭。   她前一天说想吃海苔蛋包卷,他早上早起两个小时骑着单车去西城给她买。买来了,她又说她不喜欢了,他就自己吃了,也不生气。   她不明白。   她真的不明白。   方辞除了比她长得好看点,还有什么地方比她好?   为什么可以这样肆意挥霍他的好?   她却得不到他一丝一毫的怜惜。   明明,明明她方辞才是后来的!   童珂捂着脸,沉浸在往昔的记忆里不能自拔,痛苦地啜泣起来。原本看好戏的人也不笑话她了,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唏嘘。   童珂却豁然站起,追了出去:“方戒北——”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在走廊上拦住了他们。   方戒北转回身,手却还是搭在方辞腰间,架着她,不让她摇晃。方辞已经醉了,歪着脑袋靠在他怀里。   可能是羞愤到极致,童珂反而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孤注一掷地问道:“方辞已经醉了,你不用顾忌她。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是一丁点好感?不用顾忌我的面子,不用考虑我哥哥,只是我们,我跟你,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方戒北英俊的脸,和年少时如出一撤。   童珂有些恍惚,又有些沉醉地望着他。她喜欢他,不止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出身好,更是因为他的脾性,他跟那些咋咋呼呼的小年轻不一样,他在她的记忆里,一直都是自律自持的,是一个不会沾染坏习气的人。   他也有她没有的、完整和谐的家庭。   她不止一如既往地深爱着他,更向往他的生活。   在她专注的凝视里,方戒北却说:“如果我让你有什么误会的地方,我很抱歉。其实很久以前,我们心里就明白了,只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而已。害人终害己,你好自为之吧。”   童珂的脸色更白,但仍是不甘,倔强地望着他。   是的,他说过。童珂想起来了,她记得他曾经说过,他对不起她哥哥,如果她以后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而他又力所能及的,他一定尽力而为。但是,这不包括方辞,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他说,他从来都没有爱过她。   他喜欢的,从来都是方辞。   ……   那天的谈话,到此为止。   童珂在圈里,也算是大大地出了名。   和当年婚礼上方辞出名一样。   不,比方辞当年还要大大地出名了。从这天起,所有人都知道是她童珂故意在他们之间搅合,方戒北和方辞从头到底都是一对。 第048章 翻身   那日聚会后, 方辞算是彻底翻身了。   这个圈里的, 表面和和气气从不伤大雅, 私底下勾心斗角的事儿可少不了, 向来不乏落井下石的人。   童珂家世好,又很会拉帮结派,看着挺有人缘,可也有不少人觉得她装,婊里婊气。她这次跌了这么大一跤,那些看她不顺眼的还不紧赶着嚼舌根?   听说前几天李芊芊还和另一伙女生打了一架, 可这劲儿维护童珂, 可没用,事实摆在那儿。那帮女生里领头的脸都被打青了, 可一点儿也不恼,反而还跟她笑:“谁不知道咱大院里你们俩姐妹都臭大街了,一个两个都倒贴。”   “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李芊芊气得脸都涨红了。   对方起哄地更起劲, 几个姐们一块儿围着她嬉笑, 声音娇娇软软,可一句句都戳她的心窝:“我也不是很喜欢方辞,可更瞧不上你们这种颠倒黑白死皮赖脸的。人方戒北都说了跟她童珂就是点头之交, 点头之交是什么意思你懂吗?语文毕业了吗?我跟你讲, 点头之交就是场面话,比陌生人好那么一点儿而已。人啊, 最重要的是要自尊自爱,别那么厚脸皮, 为了抢男人什么谎话都往外传。”   “就是就是。以前我就觉得方戒北和方辞恋爱谈得好好的,她童珂老在那边瞎搀和什么啊?方戒北每次说话都和她隔了一米远呢,她也好意思说人家对她有意思?”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以前还是我错怪方辞了呢,我得给她登门道个歉。”   “也好,晚儿我跟你一块儿去,咱和那些没脸没皮的人可不一样,干这种事儿,也不嫌辱没了祖宗。”   ……   这些事儿,方辞倒是没有多在意。那天出了一口气后,她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方戒北了。原谅他吧?心里还有气,可要是还和他死掐吧,也不大好。   想来想去,去了樊真那里,舒舒服服赖了好几天。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顺其自然就好。   让彼此都冷静些吧。   樊真这日从客厅过来,直接掀开她的被子:“都日上三竿了。”   方辞揉着惺忪的睡眼,不耐烦:“放假了啊!我就是个临时工,放假了又不用去上班。”   “你还有没有一点上进心了?”   方辞被她拖起来,被逼着刷牙洗脸,换了衣服。   拾掇好以后,这妞又光鲜亮丽了,明明几分钟前还像个叫花子似的——樊真看得艳羡不已,也实在看不惯她这副颓靡的样子。   樊真把一张门票扔给她:“多出去运动运动,你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方辞把票拿过来看:“什么啊?”   “野外生存训练,我帮你报名了,为时五天。”   “切,都是骗人的。”方辞把票扔到桌上,“真的野外生存,不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专业人员能活过一天?”   樊真把票直接扔到她脸上:“爱去不去。”   樊大小姐生气了,方辞又怂了,连忙收了票,搂着她好是安慰了一顿。   翌日出发,方辞开车去了怀北,在山麓指定的地方停了车,沿着半涸的水畔绕弯子过去。   这次组团的一共十五人,包了三辆小面包。领队的还没到,一个理着平头的小伙子靠在车门上跟一个胖子说话。   小伙子长得挺周正,一米七八左右的身高,叫阿诚。   胖子约莫三十多岁,天气热,黑T恤一直撩到了胸上,还不住上下翻动着扇风:“真他妈热啊。”   阿诚笑话他:“让你耍酷,非要穿什么黑T恤。这还是夏末呢,今年天气反常,估计到了九月份,这暑热也不会退多少。”   胖子一脸苦意:“不说去原始森林吗?我就想啊,森林森林,那肯定是树很多的地方,没太阳,那肯定冷啊,我还带了被褥和冲锋衣呢。”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正在喝水,闻言一口喷了出来,拍着他的肩说:“哥们儿,您太逗了。”   “兄弟,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方辞瞅准时机,上去搭了句话。   阿诚先回了头,只瞟了一眼,眼睛就转不开了。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大,穿着件浅粉色的无袖薄毛衣,拴在烟灰色的格子包臀裙里,手臂细细白白,匀称修长。   就没见过盘儿这么靓的女人,身材一流。   三人一时之间都没人开口,直愣愣的。   方辞皱了皱眉:“怎么了?”   领队的拎了水瓶回来了,看到后就冲一脸傻笑的阿诚踢过去:“瞎看什么呢?上路了。”接着招呼一堆人上三辆小面包。   方辞上了第二辆,挨着一个小个子女生坐了,右边是阿诚,一路上都在冲她笑,就是说话有点拘,问她:“本地人?”   方辞点头。   “我跟小杨也是,就住海淀那边。”阿诚指了指对面的小个子女生。   方辞望过去,女生对她笑笑。   小杨叫杨悦,一米六不到的个子,比方辞都矮了半头,人很瘦,一张还算清秀的脸颊,鼻翼附近有些小雀斑。   她好奇地盯着方辞看了好久:“方辞姐,你用的什么化妆品啊,遮瑕效果这么好?”   方辞怔了一下。平日她偶尔会画个淡妆,今天是素颜出门的。野外生存,又不是去参加庆典,还化什么妆?   不过,这些话她也不想多说,只是笑了笑。   没问到答案,杨悦有点讪,也不跟她说了,回头和阿诚说笑。   他们的聊天里,方辞得到了一些信息。两人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杨悦刚刚毕业,读的是海淀那边一所二流大学,阿诚是个程序猿,不过跟那些宅男不大一样,还挺喜欢户外运动的。   “再加把劲,明明我大概就可以考到高级工程师证了。”面对杨悦的时候,阿诚侃侃而谈,目光却往方辞这边瞟。   方辞没注意,低头喝了一口水。   阿诚有些失落。   杨悦合着掌说:“阿诚哥,你真是太棒了。”   车很快就到了地方。方辞跟着人群下车,入眼是一片靠山的峡谷,沙地往前是一条河,上面有座木桥。木桥对面,一排黄色的木头房子沿着河畔依次排开,依山傍水,风景宜人。   领队招呼他们过桥,说还有三个人,估计比他们早到。   阿诚问领队:“之前没听您提起。”   领队的比他年纪大,四十上下,叫他一声小诚:“朋友介绍的,临时的教练员。这次去的地方以前都没去过,时间还长,都怕出什么意外。”   “这儿离居民区也没多远,能有什么意外?”   穿过木桥,几人进了最大的一间木房子。大厅里很宽敞,也挺简单,墙上挂着几幅画,楼梯旁靠着个柜台,服务员懒洋洋地在上面收账。   方辞的目光却落到了楼梯口。   罗大成和严律在抽烟,嘴里不住抱怨:“老严,你说三哥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啊?好不容易放个假,不回家休息休息,还接这劳什子的活?三哥还缺钱啊?”   严律低头点烟:“心里烦,憋得慌呗,就当陪他出来溜溜。”   “这种出身,这种条件,他有什么烦的啊?”罗大成偷偷往楼上打量,才压低了声音跟严律嬉笑,“我看八成是为了女人。”   方辞本想再听听,耳边却传来了争吵声。回头一看,是领队的和那服务员。   原来一开始交钱的时候说好了是住一家酒店,现在房间却不够了,要他们分成四批,到后面的双层木头房子里去住。领队的本意就是想赖点钱,谁知道,对方只是一个服务员,不好决定,就这么僵住了。   吵得这么不可开交,楼上的人都下来了。   “只是住一晚,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低沉的男声,往声源望去,是个穿白衬衣的年轻男人,身材高大,器宇轩昂。一屋子的人就这么静了下来。   领队的对他客气,赔着笑:“听您的。”   一堆人很快出了屋子,往后面的小房子去了。方辞是最后走的,还没出门,手就被他从后面拉住了。   手掌宽厚,因为握枪,关节的地方有些薄茧。他保养得挺好,茧子不是很明显,不摸瞧不出来。也因为方辞手掌细嫩,和他掌心贴合,就特别明显。   很久没见了,乍然见到,方辞还有些恍惚。   徐阳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方辞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晕眩,这时候生出一种在梦境里的不真实感。迟钝之下,竟然没一下子甩开他的手。   等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拉着往外面走了。   到了外面,方辞马上甩开了他的手。   方戒北也没说什么。   他们和杨悦、阿诚分到一个木房子。已经很晚了,在大厅吃了顿便饭就各自上了楼。两层的木房子,一楼是大厅,只有二楼可以住。   过道里并排着三间房,尽头横着一间,入口两间已经满了。方辞和杨悦就去了今天那间,方戒北和阿诚住进了紧挨着他们的最后一间。   这间房外面有阳台,有楼梯可以通到底下的小河,倒是挺方便的。   阿诚放了行李后,拿着毛巾就准备去底下洗澡,想了想,回头问方戒北:“哥们儿,你要一起吗?”   方戒北支着单腿靠在床头抽烟,闻言看过来,看到他这副模样,摇了摇头,含着烟,空出一只手往床头捞了本书,低头看起来。   这个年轻人一张白白净净的面孔,五官深刻而立体,剑眉笔挺,看着格外英俊雅正。沉默的样子,有种凛然的气度,让人下意识也端正起来,不敢造次。   阿诚心里打了个突,看了看自己光膀子的样子,不觉有些不好意思,转头就快速下楼去了。   楼下已经聚了些人,升起了篝火,又唱又跳好不热闹。   方戒北看了会儿书,也去了阳台上。   “吱呀”一声,旁边房间的木门也开了,方辞用毛巾擦着头发,歪着脑袋走出来。她洗过澡了,身上换了件深裸色的细吊带裙,紧身的,下摆开叉,露出雪白的大腿。   领口很低,雪白的胸脯若隐若现。   方戒北把烟从嘴里取下:“你怎么穿成这样?”   方辞被问了个莫名其妙,白了他一眼:“我不一直都这么穿。”   他盯着方辞走近了两步,伸手捏住了她胸部的襟口,往上提了提。   干这事儿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下,提完,转身弯腰靠上了围栏,继续沉默地抽自己的烟。   方辞在他后面说:“你怎么老抽烟?”   “你管得还真宽。”   她挨着他靠上围栏,拄着头看他。不穿军装的样子也挺正经,袖子挽到了手肘上,露出的小臂修长结实,肌肉线条流畅,长身玉立,英气逼人。   方辞慢慢挨近他,在他耳边笑:“我觉得吧,哥你还是什么都不穿比较好看。”   说完了,她得意地甩了甩头发,袅袅婷婷地往屋里去了。   方戒北一回头,就看到她包裹在裙下挺翘的臀部,跟以前一样,走路时微微地摆动,步态曼妙,袒露的蝴蝶骨玲珑秀美,无声无息,尽态极妍,推动他的血液往下身涌。   黄昏时分,天色变得有些静。   水畔的空气有些潮湿,他出了点儿汗,抬手抹了一下,回头靠着栏杆把这根烟慢慢抽完了。   回到屋里的时候,他解开了皮带。   他靠着床头的时候,忍不住又含了根烟,微微仰着头,额边不断有汗渗出,顺着半开的领口滑入胸膛里。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燠热潮湿。   这会儿切齿地想,她总是不经意就能点燃他深藏在心底里的欲/望。 第049章 斯文败类   到了后半夜, 外面还在闹腾, 方戒北难得有些烦躁。   阿诚推门进来, 问他:“有活动, 一块儿下去玩不?”   方戒北睡不着,索性起来,跟着他一道出去了。出门前,阿诚挠着头,狐疑地嘟囔:“什么味儿啊?”   方戒北说:“老房子吧,潮。”   这边门开的时候, 旁边的门也开了。夜里冷, 方辞又换了一身衣服,脖子上围了一条浅灰色的毛坎。杨悦笑着跟他们打招呼:“你们也下来了啊?”   阿诚点头:“一起玩呗。”   下到底下的草坪, 早有一堆人围着篝火席地坐了,身边一堆的啤酒罐,也不管是谁买的, 推来推去随便喝。   方辞拿起一罐黑啤就开了, 方戒北都没拦住她。   他皱起眉:“少喝点。”   “你管得还真宽。”同样的话,现在被她用来反击他。   方戒北哑口无言。   论口才,十个他也比不过她。好在这会儿有他和小罗、严律在, 也不至于出什么事儿, 就由着她去了。   “你们认识吗?”杨悦好奇地发问。   方辞已经喝了两口,有些醉意了, 拽住方戒北的胳膊说:“这是我哥。”   杨悦还没应答,方戒北已经一把推开她, 对杨悦说:“我不是她哥,她喝醉了管谁都叫哥。”   杨悦:“……”   方辞回头揪住他的衣领:“你胡说八道!”   方戒北盯着她,她的眼睛瞪得滚圆,似乎只要他否认就要一口咬上去。四周不知不觉安静了,都看着这对郎才女貌的年轻人。   方戒北低头看着她,看了好久,忽然捞起她的腰,把人扛到了肩上。   周围的起哄声更大了。   方辞不断挣扎。   他当没听见,没反应,扛着她就回了楼上,抬脚就把门给碰上了。屋里两张床,靠阳台这边是方辞的,两个女孩子住的地方,空气里都比旁边大男人的房间清新些。方戒北把她放到床上。   床褥很软,是那种酒店标配的白枕头白被褥,软得像是没有支撑力,躺着不是很好受,且对脊椎不好。   但出门在外的,也只能将就了。   他给她抖开被子,慢慢掖好。   方辞酒劲儿上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揪住他的衣领又要闹。   方戒北脸色很冷:“又撒酒疯啊?”   “你才撒酒疯!我跟你很熟吗?”方辞不想理睬他,在他肩上捶着,“臭流氓,你给我出去!”   方戒北眉峰一拧,就要发作。想到什么,又按捺下来,把她推到床上,把被子给她盖严实了:“安分点。”   “我不想睡,我还想喝酒。”她又坐起来。   “别闹了。”   “我要喝酒!”   方戒北拗不过她,起身去了楼下:“等着。”   过了会儿,他就拿着好几罐黑啤回来了,直接扔到床上。方辞喜欢喝酒,最喜欢黑啤,看到眼睛就亮了,直接开了一罐,一仰头灌下一大口。   “少喝点。”方戒北都不想看了。也甭管他嫌弃她,臭毛病一大堆,还屡教不改。   明明酒量这么差,还非要喝,喜欢喝。   方辞压根就不理睬他,又连着灌了好几口,这一瓶喝光了,她还把瓶子倒过来,对着嘴巴摇了好几下。   方戒北看着她,她又开了两罐,一口气全都灌了下去。   喝完以后,紧接着就是上厕所了。   方辞摇摇晃晃地从床上坐起。   方戒北忙扶住她,捞起她的腰把她带到了洗手间。   这种小旅馆,洗手间很小,宽度约莫只有一米,左边是盥洗台,右边是马桶,马桶上方是淋雨,连个洗澡的隔间都没有。   想到方辞刚刚是在这样简陋的环境里洗的澡,方戒北有些刮目相看。她以前很娇气,一些小事都要挑剔老半天。这样的地方也能忍着难受洗完澡,算是很厉害了。   他心里有些酸,摸了摸她的头发。   方辞推开他,掀起了马桶盖,也不管她就在卫生间里,褪下裙子就一屁股坐到马桶上,两只脚还晃啊晃。   她应该是憋了很久了,安静中,传来清晰的水声。   她白皙的腿儿微微岔开,露出不算浓密却匀称的黑色的毛发,不用修剪,是倒三角的形状。   方戒北靠着瓷砖墙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着她没心没肺半眯着眼睛在他面前尿尿的样子,腹部慢慢绷紧了,呼吸变得缓慢起来。   他伸手扯了一下领口,又开了一颗扣子。   方辞尿完了,拉起裙子,找了老半天都没找到扣子,有些急了。   方戒北却看得分明,这种包臀裙,前面和后面看着差不多,带扣还是那种银色的小条子,不是很好扣。   她本来就脾气不好,扣了好久都没扣上,心里更加憋闷了,气得在干脆踢掉裙子,穿着条内裤就走了出去。   方戒北看得额头的青筋都突了突,想到她在外面可能也是这副德行,心里的火气就压不住,又是懊恼又是心疼,总觉得自己没有看好她,又管束不了她。   他关了卫生间的灯,捡起她的裙子走了出去。   方辞已经歪歪扭扭倒到了床上。   方戒北把她抱起来,放到了内侧。她伸手就勾住了他的脖子,像小朋友要找妈妈一样死死挂在他身上不肯下来了。   她似乎是做到了噩梦,把头埋在他胸前哭:“哥,你不要走。”   方戒北微微一震,胸口似乎有什么裂开了,酸胀疼痛,仿佛破茧初生,从黑暗里看到了第一缕明亮刺眼的阳光,有一种无法挽回的痛。   他把方辞紧紧搂到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继而吻她的唇,慢慢厮磨,舌尖顶开她的牙关。   她有点不舒服,推他的肩膀,却被他放平了。   身上那股压力消失了,可还没庆幸一会儿,那具身体又压了上来,从她的唇上移到胸口,粗粗短短的发茬摩得她脸疼。   方辞清醒了一点,去抓他的头发,却抓到了他的肩膀。掌心的触感温热、富有弹性,这具身体的肌肉削瘦却结实有力,高大宽展的的背脊如山岳般不可撼动。   他压在她身上有些沉,方辞不舒服,哼哼唧唧了会儿,抵着他不让她压着他,还去扯他的头发。   可他的头发太短了,根本抓不住。   方辞努力睁开眼睛,终于看清他在月色下的脸。被情与欲浸染过的眸子,似乎比平日更加专注,更加沉默,皮肤是冷静的白,一如既往,那么清心寡欲。可手里的动作却半点儿没含糊,似乎还想抬高她的臀部。   “你个禽兽!”方辞曲起腿就要踹过去。   他按住了她的腿,把她往上抱了抱:“不做就不做了,你何必动手。”   方辞生气地瞪着她,隔着裤子都可以感觉到那个顶在她大腿上的东西,火热又坚硬,就像指天待发的炮弹,难为他还能一脸平静在这儿跟她拌嘴。   方辞都佩服他的定力,坏心上来,伸手在他裤裆的地方摸了一把,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憋得辛苦吧?你求我啊。”   “我看你是在作死。”被她摸过后,那儿更硬了,还跳了跳。   吓得方辞马上松了手。   方戒北按住她肩膀,低下头,慢慢挨近她,鼻尖和她越来越近,马上就要蹭到了。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杨悦一脸震惊地站在门口,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方辞刚才睡梦里哭过,眼泪还没干,这会儿缩在他宽大的怀里显得纤秀又弱小,模样可怜,倒有点霸王硬上弓的味道。   可是,杨悦转念一想就丢掉了这想法。   看刚才在楼底下的架势,两人分明是认识的。而且,这男的长得可是真好看,漂亮又英气,背宽而腰窄,就一个背影就叫人脸红心跳。   她连连说着“对不起,你们继续”,转身就逃了出去,还很体贴地给他们关上了门。   同一时间,方戒北从她伸手下来,反身就利落地穿上白衬衣。   方辞从后面轻轻地踢了他屁股一下,力度是真轻啊,含着三分挑衅,七分挑逗。   方戒北传好了,回头就拽住了她的腕子,力道蛮横,直接把她拉到了面前。他眼中的火在烧,几乎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玩火啊?”   他下摆的扣子还没扣完,露出肌肉紧绷的小腹。额头还有没干透的汗,晶莹地沾在发鬓上。嘴唇紧抿。   这个模样真是性感。   尤其是微微扬起嘴角,约莫是在笑的时候。   方辞心里憋气,抓紧被子捂住胸口:“你笑什么?”   “都看光了,有什么好捂的?”   “你混蛋!”方辞操起枕头捶打他。这种旅店的枕头,软得没比棉花好多少,打在他身上能有什么力道?倒像是在撒娇。   他知道她就是这样,口是心非,矫情兮兮。可要命的是,他还就喜欢她这样。   是的,很多年以前,方戒北就觉得自己有病。   她除了长得好看点,活泼开朗点,还有什么好的?当朋友是上上之选,因为她没心没肺,是大家伙的开心果。可当恋人呢?那可有得折腾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心虚了吧?”方辞不打他了,似乎也意识到用这东西打没什么威慑力。   “我心虚什么?”方戒北往后一靠,玩味地说,“其实你也不用这样,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硬了是生理反应,可每次搞你都像是在强/奸,这么多年了还这么□□,真没什么意思。”   方辞都气红眼了。   重逢到现在,方戒北算是扳回一局了,低笑一声,转身就出了房门。   方辞瞪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一阵一阵地堵着。   这人平时的行为举止都挺端正挺有原则的,可真要惹到他,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第050章 车上故事   第二天起来, 方辞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原因是昨天气得睡不着觉, 几乎一整晚都没合眼。   杨悦比之前沉默了不少, 下楼的时候还故意和她错开了。   方辞知道,她是因为撞到了昨天那事,尴尬着呢。她也不打算解释,这种事情,从来只会越描越黑。   早餐挺简陋的,白粥、窝窝夹咸菜。   没别的了。   方辞抓起一个, 夹了一大团咸菜进去, 把这东西想象成方戒北,一口咬下去, 还狠狠咀嚼着。   方戒北从楼上下来,在她对面坐了。   见她难得吃得这么安分,方戒北说:“现在不挑食了?”她很挑食, 很久以前就挑, 说了很多遍都改不过来。方戒北和她正好相反,从小就不计较这些身外物,而且在部队里作训的时候, 有时候三天不吃都是正常的, 饿极了连蛇、虫子都吃。   对他来说,有就吃, 没有就不吃。   很简单。   方辞冷笑:“你就巴望着我饿着啊?”   方戒北笑而不语,低头咬馍馍, 喝一大口粥。   他不搭茬,方辞就没了发挥余地,愤愤地继续啃馍馍。   再往前走就不能开车了,他们开始弃车步行。领队的把他们分成了四个小组,就是按照之前住店那样分的,他和三个教练员分别带一队,正好。   方辞换了身保暖的运动衣,明明挺平坦的路,她手里还拄着登山杖,东戳一下,西拍一下。方戒北看得碍眼,过去握了杆子,一手搭在她腰后指导她:“这玩意儿要这么用……”   众目睽睽的,方辞也不跟他闹,只是横了他一眼。   教完后,方戒北平淡地松开了她,只是松手的时候,在她的屁股上轻轻拍了拍。   方辞:“……”   杨悦和阿诚从后面过来,不巧也看到了。杨悦正喝水呢,差点一口喷出来,捂住胸口不停缓气,好久才定下心。她压低了声音跟阿诚说:“他俩不止是认识啊,关系还非同一般。可要说是热恋中的情侣吧,又不大像,倒像是……”   阿诚心里头闷,不想搭话。   杨悦是个话唠,拉着他不由分说就说着:“昨晚我回房间的时候,你猜我瞧见什么了?床上呢,衣服都脱了大半了,结果被我一打岔,就这么搅黄了,真是罪过。”   阿诚脸色不大好,甩开她的手,径直往前面去了。擦肩而过的时候,又往那还在琢磨登山杖的女人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方戒北身上。   方戒北的感官很敏锐,马上就望了过来。   他的目光清亮凛然,虽然不是多么严厉,但就是有种不怒自威的威慑力。阿诚逃也似的躲开了。   方戒北望着他狼狈离开的背影,回头看了方辞一眼,扯了一下嘴角。   出发时已经逼近中午了,森林里看不到太阳,倒不是很明显。约莫走了半个多小时就看到了水源,一堆人沿着溪畔扎了营。   说是生存训练,但是说白了,就是玩,舒服了就扎营,喝个酒、玩个游戏,哪有用得着赶什么路?   方辞去下游洗了洗手,看到有不知名的花就摘了两朵,在掌心抛来抛去。   方戒北从后面过来,蹲下去取水:“你就不怕有毒啊?”   方辞吓得手一抖,那两朵花就掉到了水里。她心里就不舒服了:“你什么意思啊,看不得我好啊?”   方戒北说:“自己毛手毛脚的,怪谁啊?”   方辞也蹲下去,跟他面对面,咬着牙,声音压得很低:“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踹进水里?”   “信,怎么不信?你不打小就这么野吗?”方戒北说。   这时候都能损她一把——方辞憋着气,好不容易把火压了下去。   中饭吃的是烤羊肉串,几人围着火堆,个个眼冒星光,垂涎欲滴。方辞也不能免俗,两只眼睛都盯得快冒出来了。   方戒北慢条斯理地翻动着烤串,就是不说什么时候好。   方辞说:“再不好我就把你给咬下块肉来。”   “咬啊。”方戒北头都没抬,平静地望着手里的烤串,嘴里一本正经地问她,“你想咬上面,还是咬下面?”   杨悦喷出了一口汽水,捂着呛着的喉咙,脸涨成了猪肝色。   方辞干脆闭上了嘴。   之后几天,她躲着他走,不跟他搭话,干脆离他远远的了。方辞喜欢欺负人,那是相对于能被她欺负的人,她享受的是欺压别人、气得对方半死对方却不能拿她怎么样的快感,这不代表她喜欢被人欺负。   回去那天,方辞的车轮胎被人给泄了气。   她杵在山脚下,直愣愣看着干瘪的四个轮胎。这年头还真有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缺德人?   方戒北都都有点同情她了:“我正好要往长安街那边去,捎你一程吧。”   方辞气呼呼地打樊真电话:“哈尼,我的车被人放了气,快过来接我!”   “发什么神经啊?我在做护理,你自己打车回去。还有,今天很忙,没事儿没打我电话。”樊真嗓门特大,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旁边几人都听到了。   方戒北还厚道点,罗大成和严律已经笑得都快岔气了。   方辞大步走到方戒北的车边,打开门,手脚并用爬上了副驾驶座。方戒北上来的时候,叮嘱她:“安全带系上。”   方辞闭上了眼睛,当他耳旁风。   小罗和严律的车已经在前面跑远了,其余人也陆续离开。方戒北没发车,修长的手搁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着。   夕阳已经悬在地平线上,远处一片朦朦的橘光,在深沉晦涩的山峦间晕开了一片绚烂的釉彩,静谧中,隐隐藏着几分异样的骚动。   半晌,方戒北开了口,声音古井无波:“你是要我帮你系?”   方辞一滞。   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他翻身过来,高大的身体在她头顶罩出了一片阴影,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视野里忽然暗了下来,耳边嗡嗡作响,刚才凝视火烧云的时候,方辞都没有这种晕眩感,整个人像是迷失了,无来由地彷徨起来。   天色越来越暗,过了好久,方辞才适应这种骤然而来的黑暗和茫然。   “我自己系。”她手往下探。   “晚了。”他的手准确地下压,捉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宽厚,有一种灼人的热度。方辞想甩开,却被他紧紧攥着。她有火气没处发,时间久了,火气没有了,反而像是无路可走的困兽,惊慌无措。   方辞把脸转开,却被他捞了回来,还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来看他。   “怕我?”他似乎觉得挺不可思议的,“我有什么好怕的?”   “谁他妈怕你了?”方辞语气不善。   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压住她心里那种无措和焦虑。两个人贴得太近了,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他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她渐渐不能思考。   方戒北低头凝视她良久,目光落在她的领口。   是一件浅紫色的开衫,领口开得极地,露出白色的抹胸,不难看出里头的真材实料。   方辞见他沉默,疑惑地抬头,发现之后,脸上涨红,伸手去遮。他比她更快一步,两根手指捏住了衣襟。这种开衫有弹性,扣子本来就不牢固,他稍稍用力就崩开了两颗。   方辞更加狼狈,抵住他骂了一句:“发什么骚?”   他也不说话,低头就压住她的唇,狠狠吮吻。慢慢地,也弄不清到底是在推拒还是在迎合。   他低头埋到她颈窝里,柔软温热的舌扫过去,带起她一阵战栗。   恍惚中,方辞脑中闪过零零碎碎的片段。   也是在车里。那是刚上大一的时候,他经常要去外面作训,很难得才能见上一面。有一次冬天,他从京西草原回来,什么都没换就把车直接开到了东校区后门。   他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和室友从宿舍楼出来。   她身边那个女生,他也有点印象,是李嫂的女儿,中学时在他们家住过,不过印象不怎么深刻。   他也没放心上。   电话接通后,方辞在宿舍门口四处张望,问她在哪儿呢。周宜雨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对面松柏下的方戒北,远远望着他,不过只看了一眼就快速移开了目光。方辞找了一圈,却还没发现他呢。   她一贯是这么神经大条。   他只好提醒她:“你往对面看。”   方辞放下手机望过去。   他身上还穿着那身制式大衣,在夜色里显得有些暗沉,肩上的雪融了,浸湿了他大半个身子,高高地站在那儿,脸孔很白,还是那么刚毅。   方辞抛下周宜雨就奔了过去,一头扎进他宽阔的怀里,也不管他身上脏的还是湿的,一通乱蹭,黏得很。   两人都没和周宜雨打招呼,撑开把黑伞就往校门外走了。   上了他那辆停在路边绿化带里的车。   两个人,在黑暗里对视了会儿,分不清是谁先迫不及待地动手……   可当真是个妖精。   思绪还在迷迷蒙蒙地乱窜,外面忽然打来一束灯光。方戒北眯起眼睛,第一时间用外套裹住了半裸的方辞,面色难看地望过去。   是个路过的老头,也一脸不善地望着他,问方辞:“小姑娘,他是不是在猥亵你啊?”   无怪乎有人误会,刚才的动静实在太大。   方戒北脸色更加难看了,一言不发,下颌绷紧。   方戒北心里乐开了花,对那大爷笑着说:“没,没什么,我们认识的,闹着玩儿呢。”   那大爷走的时候,还狐疑地往这边望,嘴里嘟哝:“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哎……世风日下。” 第051章 阴沟里翻船   过几天, 因为内部调动, 方辞换了宿舍。   秦婉接待的她, 安排她在研究生宿舍那边住下了。医学院研究生宿舍的条件要比一般宿舍好, 四人一间,不过很多寝室大多位置都是空着的,有时一个人可以独霸一间,很宽敞,且内置空调、小厨房和阳台,很方便。   “有需要就告诉我, 我会帮你安排的。”秦婉是博士后, 因为叶培林的关系,担任了医学材料实验室主任, 也是这一届研究生班的导师。   方辞说“谢谢”,存了她的手机号和微信。   宿舍里有一个床位已经有人住了,桌面上摆着笔记本, 床褥也整齐地铺着。   方辞正思考着舍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宿舍门锁“咔擦”一声响了,外面的人推门进来。打了个照面后,两人都怔了怔。   方辞都怀疑秦婉是不是故意的了。   李芊芊也杵在门口好长时间没进来, 脸色铁青:“……怎么是你?”   那天聚会上, 方辞后来喝得烂醉,醒来也只记得大概了, 乍然再见,倒没有当时那种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紧张感了。   李芊芊却正好相反, 这会儿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她,简直比老鼠见了猫还可怕。现在李芊芊的心里,方辞已经被定义为“女魔头”,她宁愿走夜路碰到精神病,也不想碰到方辞。   方辞乍然见到李芊芊,也是一言难尽。   两人目光交流了会儿,都没有开口,一致决定要换宿舍。可到了楼底下,宿管却告诉他们,研究生宿舍本来房间挺足的,不过今年生员多,且前段日子多来了一批德国的交流时生,一半的房间被划出去给交流生住了,让她们将就一下得了。   两人都是一脸便秘的表情。   不过,这事儿后来还是不了了之了。   方辞虽是挂职,一个礼拜也没有三节课,清闲得很,只是偶尔实验室里有个什么研讨会需要她参加一下,她才赏脸去一下教学楼。   ……   樊真最近倒是挺忙的。经纪人给她接了部新戏,叫《洛神传》,是嘉盛和另外京城里颇有名气的几家影视公司一块儿合资的,投资2个亿,对于电视剧而言,已经算是大制作了,可以说是群星荟萃。要是演好了,可以狠狠地红上一把。   不过,樊真演的是女二号——郭女王。   大家心里都明白,但凡是以甄姬为主角的电视剧,这个角色一般都会被黑得很惨。   方辞这日去探她的班,还没进门就听到她和经纪人在大声争吵:“什么破剧,我不干了!什么台词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没有害她啊陛下’,简直脑残!我受够了!”   经纪人忙捂住她的嘴,小声劝阻:“别啊,我的祖宗,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别惹事儿了。这合约已经签了,现在在反口,那就是违约啊。你赔得起违约金吗?”   樊真马上哑声了。   方辞敲了门进去。   经纪人看到她,大大松了口气,把樊真堆到她怀里:“你来了就好了,帮我好好劝劝她,让她别闹了。”   方辞应了声,送走了经纪人,回头问樊真到底什么事儿。   樊真就原原本本和她说了,说完还切齿:“肯定是周衍那个恶心的王八蛋,这剧有三分之一的钱就是他投资的。他这是存心报复我!”   “你也说了,他只投资了三分之一,又不全是他投资的,他还能只手遮天不成?实际上,这部剧最大的投资商我也认识,就是我婶婶。”   “你婶婶?周阿姨?”   “不是。”方辞有些别扭地说出了闫婉的名字。   自从上次替她治好方进后,闫婉就对她出乎意料地热情,逢年过节还要来拜访她,弄得她都招架不住。这种小事,她去找闫婉的话,肯定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不过,她是真有点受不了闫婉对她那股热乎劲儿。   樊真还真不客气,拍着她的肩膀说:“那姐们今年到明年的幸福日子,就靠你了。”   告别了樊真,走到楼底下,方辞发现自己的车不见了。她皱起眉头,起初还以为自己又迷路,记错了停车位置,在原地兜兜转转了很久,直到一个高大英武的男人从一辆路边停靠的越野车上一跃而下,单手插兜地朝她走过来。   “好巧啊。”   方辞皱起眉头:“怎么是你?”   骆云廷笑容自然,一点儿没受她的冷脸影响:“怎么不能是我?”   方辞忍着气瞪他:“别装了,我的车呢?”   “哦,你说你的车啊。”骆云廷恍然,然后很悠然地说,“因为违章停车,严重破坏交通秩序,被拖走了。”心里默念一句,是他打电话叫人来拖走的。   当然,这话没敢跟方辞说。   不用说,方辞也知道是他搞的鬼,奈何没有证据,只能耐着性子问他:“拖哪儿去了?”   骆云廷笑了笑说:“还能拖哪儿去?交警大队啊。走,我带你去。”   方辞没办法,只好上了他的贼车。   路上,他的车开得那叫一个慢啊,方辞估摸着连30码都没有。忍了三个红绿灯路口,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你能不能快点儿?”   “急什么呀?你那车就是被拘了,还能真的被没收啊?放心,去晚了还是在的。”   她说的是这个事儿?   方辞的目光恨不得在这个故意的家伙戳上几个窟窿来:“我还有要紧事要办,你能不能快点?”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啊?”骆云廷心里不是很好受,嘴角的笑容也没有方才那么自然了。   方辞也不客气:“人与人交流,要讲求气场贴合,我觉得咱俩八字犯冲,还是少来往好了。”   “那方戒北呢?你跟他八字就合了?”   方辞也直接:“我跟他八字合不合,跟你有什么关系?”   骆云廷直接踩了刹车,拖着方辞下了车。方辞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拖到了一边。那天,夜很深了,这一带地方偏远,隔着好几米才有一盏路灯。他把她按在一个胡同的墙壁上,眼睛在黑暗里炯炯有神。   方辞之前一直都挺讨厌他的,倒不是他这人不好,相反,这人长得高大英俊,谈吐风雅,文雅之余又有那么几分权贵子弟的痞气,其实挺招人。不过,他看她的眼神,一开始就太明白了,接近她的目的,也太让人明白了。   这孙子,丫的眼睛里都明明白白写着“我要上你”四个大字了。   所以,方辞每次看到他就觉得反感。   但是,她并不怕他。方辞怕过谁啊?   可是,那天的这个时候,他握着她的肩膀,把她狠狠抵在那面冰冷的墙壁上时,眼睛里流露出的那种野兽般的光芒,还有手里几乎有些控制不住的蛮横力道,真让她怕了,简直是背脊发凉。   她强作镇定,质问他:“骆云廷,你要干嘛?”   他笑起来,似乎是好笑她竟然问出这种问题。   方辞心里发虚,声音就更大,只是尾音都打着颤儿,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说:“你敢碰我,信不信方戒北阉了你!”   他嗤笑一声,靠过来,还跟她开玩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方辞气得浑身发抖,还有怕的那一份在心里。趁他不备,她抬起膝盖就狠狠顶了他一下,正中他的兄弟。   但凡男人,这个要害一旦被击中,没有几个不投鼠忌器的。果然,这厮脸色苍白,往后弓着身子退了几步。   方辞眼疾手快,趁势逃了。可她慌不择路,竟然逃进了胡同深处,而且,因为光线昏暗,她出来时还好巧不巧地踩中了掀起的窨井盖。   掉下去的时候,方辞忍不住在心里大骂,到底是哪个没道德的,撬起井盖都不在周边竖警示牌。   下水道里不深,但是很脏,污水溢过她的腰。她好不容易爬起来,踩上了边缘上的干地,就听见黑暗里发出“吱吱吱吱”的声音。方辞像被点了穴般愣在原地没动,直到脚背上传来毛茸茸的触感,她尖叫了起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大小姐,吓得猛地跺脚,把一只肥大的老鼠甩了下去。   骆云廷听到了她的声音,在上面掀开了窨井盖。   方辞的视野里亮了,这才发现老师早被她踢飞了。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颊边挂着两串眼泪。   看到她这副可怜兮兮地模样,骆云廷反而不厚道地笑了。   方辞大声喊:“还不快救我上去?”   “想我救你上去?”骆云廷忽然痞痞一笑,“成啊,你答应跟我交往,我就救你上去。”   ——挟恩图报啊!   方辞咬着牙,不应。   窨井盖底下又湿又冷,还恶心,她抱着肩膀,腿肚子都在抖,一只鞋子还不翼而飞了,模样儿别提多可怜了。   都这时候了还这么硬气——骆云廷无语。他本来也就是逗逗她,哪里想过要把她扔在这种地方?   他转身走了。   方辞以为他真的走了,哭了出来,这次也是吓得。可没过一会儿,他又意外地回来了,从上面放下了绳子,然后攀着绳子三两步跳了下来。因为跳得急了,底下又昏暗,不小心割伤了手。   方辞难得关心他一回:“你没事儿吧?”   手都蹭破一层皮了,他还跟她笑:“现在知道心疼我了?”   “滚!”方辞狠狠推了他一把,差点把他推进水里。   骆云廷有点郁闷,也不逗她了,想着就她这小身板和力道,拉着绳子肯定攀不上去,蹲下来,拍了拍肩膀说:“来,踩着我肩上去。”   方辞怔了一下,迟疑地说:“你行吗?”   但凡男人,最忌讳被问“行不行”,骆云廷扬了扬唇:“‘行不行’,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得咧,白担心他了。就一个厚颜无耻的家伙!正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担心他干嘛?   这么想,方辞毫不客气地踩上了他的肩,手里借着那绳子的拉力才堪堪站稳了。   “我要起来了,你站稳了?”   “嗯。”   不愧是专业人士,肩上站了她这么一个人,他起身时还是很轻松,而且下盘很稳,稳稳当当把她送上了顶。   方辞攀了上去,拍着胸口坐在井盖边缘喘气,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拿了绳子,回头就要去救他,可转念一想,又存了一点坏心,冲底下笑着说:“叫一声姑奶奶来听听。”   骆云廷都气笑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东西。”   “随你怎么说,怎么样,叫不叫?”   “叫,怎么不叫?”骆云廷嬉笑,这个时候还不忘调戏她一把,“美人儿,别说让我叫你姑奶奶,就是叫老祖宗,我都心甘情愿啊。” 第052章 身高差   方辞真是想不到,他都这样了,还不忘调戏她一把。   她很生气,但是,她也没有打算见死不救,何况方才他还救了他一把。她忍着那点憋屈,放下了绳子。   骆云廷身手矫健,很容易就攀了上来。可快上来时,方辞听到他“哎呦”叫了一声,然后绳子猛地晃动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   好在他还是爬了上来,只是脸色有点难看。   “怎么了?”方辞担忧地望着他。   骆云廷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过了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说:“被只不长眼的老鼠给咬了一口。”   方辞怔了两秒,拍着膝盖坐倒在地,哈哈大笑。   这就叫报应不爽啊!   后来,方辞还是很厚道地送他去了医院。那老鼠可能常年呆在底下,也不知道吃的什么长大的,咬了一口后,骆云廷那腿就感染了,还肿了起来。医生给他做了一系列检查和消毒工作,又打了几针育苗,还不让他走,把他关在了病房里。   骆云廷好说歹说,把证件都掏出来了,还扯谎说局里有任务。可那医生雷打不动,看了他的证件后,还说:“既然是解放军战士,那我们就更加需要对你的生命安全负责了。你至少需要留院观察一个月,如果到时候确认没事,我们会让同志你走的。至于你的上级,我们也会帮着打招呼的。”   骆云廷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当下就冷了脸,那股子干部子弟的骄矜习气都上来了,砸了吊瓶扯了针头:“爷要走,我看谁敢拦?”   护士和医生都吓了一跳,一股脑儿都退到了病房外。   骆云廷心里才舒坦了,扯了扯领口,走到外面过道上。这一出来,看见来人,他就尴尬了——方辞手里拎着保温桶,凉凉地看着他:“这位爷,您要上哪儿去?”   骆云廷闷了会儿,转身朝走廊另一边走去:“我去上厕所。”   所有人缄默。   后来回到病房里,就方辞和骆云廷两个人,多少有些尴尬。想起昨晚那件事,方辞还是别别扭扭地说:“谢谢。”   骆云廷有些受宠若惊,声音都放柔了:“谢什么?应该的。”   方辞觉得窘迫,拿出保温桶给他倒汤:“樊真做的,还多些,我给你也盛了点,你试试看。”   ——还真实诚,一般人这会儿不该对救命恩人说,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吗?   骆云廷心里郁闷,脸上还是一派感激:“谢谢你。”   两人聊了点闲话,气氛就有点冷场了。   这时,病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了开来,人还没进来,嗓门就大得传遍整个病房了:“老大,你病了怎么不通知兄弟们啊?我跟你讲,这几天的任务还真他妈的……”   看清屋里还有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时,这兵蛋子的话就愣住了,舌头像打了结,脸躁得通红。平日他们一帮糙老爷们在一起,说话当然百无禁忌了,可到了有女人的地方,他们又会不好意思起来。   可是,他也就不好意思了一会儿,眼睛就亮了起来:“这是嫂子吗?可真漂亮啊?”   话音未落,后脑勺就被人从后面狠狠抽了一记:“嫂你个头啊!瞎他妈乱叫什么呢?”   这兵怒冲冲回头一看,发现打他的是小罗,人就焉了,缩着脖子说:“连长,我又说错什么了呀?”   小罗也不好当着骆云廷的面说,也不敢,不由分说,拖了他后领子就出了门。出去后,还把门给关了。   到了外面——   “知道为什么抽你吗?”   小赵摇头:“罗哥,兄弟智商不高,您给说明白点啊。”   小罗哼了一声,装腔作势地抽了根烟出来,摆足了前辈的架势。小赵见了,忙掏出打火机,一脸狗腿地给他点着了火,舔着脸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小罗慢条斯理抽了口烟,这才望向他,嘿嘿一笑说:“知道刚才屋里那个美女是谁吗?”   小赵又摇头。   小罗吐了个烟圈,得意地说:“那可是咱方大团长的女朋友!”   “啊?”小赵头脑简单,脱口就来,“三角恋啊?这么刺激?”   小罗提脚就要去踢他:“瞎说什么呢?什么叫三角恋啊?就算你们骆团长对这位美女有意思,我告诉你,她喜欢的可是咱们老大!”   小罗气势汹汹追出了几米,像是见了鬼似的停住了脚步。   小赵不解,回头看他。   然后,他的表情也和见了鬼没两样了。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走廊尽头,方戒北拎着一篮水果,正朝他们走过来。   小罗在心里面默念了一百遍“阿门”,结果还是卵用没有,方戒北走近了,第一句就是:“你刚刚说你们骆团长喜欢谁了?”   ……   方辞和骆云廷坐在病房里喝了汤,又聊了天,扯来扯去,感情还真好了不少,也熟络了。方辞这人也是个自来熟,消除了那几分芥蒂后,也不拿有色的眼睛处处挤兑他了,还开起了玩笑:“听咱们院里的人说,你这人的小花边可是远近闻名的,前段日子还把上了李政委家的闺女,人家都订婚了,后来这婚事都吹了,硬是非你不嫁呢。”   骆云廷难得老脸一红,恼道:“瞎说什么呢?哪个大嘴巴到处嚼舌根?我跟你讲,这是污蔑,我跟那姑娘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她是燕京大学医学院的学生,那次去交流中心参加一个医学材料交流会,因为中央有几个首长也要过去视察调研,我跟卫戍区那帮人一块儿去联合执勤,路上碰到,就说了两句话,别的什么都没有。”   那李姗姗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仗着自个儿爹,老是在内院里横行霸道,穿得花枝招展到处招摇,生怕男孩子们不凑上去,可要是那帮混小子围上去了,她又装腔作势地把人给骂走,摆足了架子。   要不是碍着家里父辈的那点儿交情,骆云廷会搭理她?   这女人惯会自作多情,忒叫人受不了。   方辞见他这样不以为然,也不拿这个事儿逗他了。谁知他还非得跟她表明了:“我也就小时候浑过一段日子。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你就别拿这些来寒碜我了。”   “倒不全是这些。”方辞说,“主要是,我瞧你这人看着就不大正经啊。”   骆云廷胸口一堵。   看他吃瘪,方辞就开心,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她笑得这么开怀,骆云廷也笑了。   方戒北敲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发手把门碰上:“你们聊得挺投缘的。”   方辞和骆云廷脸上的笑容一固。   方戒北走过来,弯腰把水果篮放到了桌面上,正儿八经横在他们面前。偌大的果篮,就这么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吃啊。”方戒北说,修长的手指像弹琴似的,在那竹质的篮柄上敲了敲,“怎么不吃?”   方辞的目光落在他还带着雪白手套的手指上,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有那么一瞬间,在他平静的眼底感觉了一种漠离的意气。   像一团冰冷的火。无关痛痒的、不愿意搭理的,甚至有一些厌弃。   他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不生气,不着恼,但由内而外散发一种疏离感。   方辞收回目光,好一会儿没说话。   后来又聊了会儿话,聊着聊着,骆云廷也觉得气氛古怪,借口自己要休息,把他们送出了病房。   两人走到外面,绕过广场,沿着行道树走了短路,在红绿灯路口停下。医院门口的停车场满了,来的时候,方戒北就把车停到了对面的老社区。   等待的时候,方戒北忽然问她:“骆云廷怎么伤的?”   方辞怔了一下:“……老鼠咬的。”   “……”可能是他实在难以想象,又问了一句,“怎么会被老鼠咬了?”   这种丢脸的事儿怎么能说?没得把自己的老底也给揭了。方辞有点儿烦,哼哼唧唧起来:“我怎么知道?你自己问他去。”   方戒北冷不防嗤了一声:“烦我啊?”   语气是挺清淡的,方辞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回答:“没。”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方辞下意识站直了,眨巴了两下眼睛,站姿笔挺,像小学生似的,挺无辜的。方戒北盯着她看了会儿,隔着白手套顺了顺她的脑袋,然后将掌心覆在她的额头,比划了一下两人间的身高差。   方辞没明白,望着他:“怎么了?”   方戒北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你这些年不但没长高,好像还矮了。”   方辞:“……”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损呢?   可要说他过分吧,那张英俊的脸平静安详,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好像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她心里那团冒上来的火气,莫名其妙又熄灭了。   方辞别提多憋屈了,恨恨道:“你这样,以后会讨不到老婆的!”   方戒北脸色如常,却语出惊人:“我的老婆,不就是你吗?”   绿灯亮了。   在车来人往的人行道前,方辞脑筋短路,呆愣当场。 第053章 醋坛子   方戒北停车的社区距离医院不远, 就在人行道对面。过了马路, 两人往东走了段路, 方辞跟他摆手:“我先回去了。”   方戒北没什么表示, 低头查看车轮胎。   方辞尴尬地在原地站了几秒,又朝他背影打了声招呼,转身离开。下一秒,手就被人从后面拽住了,连人带包一块儿拽到了怀里。   “哐当”一声,是她手里的保温桶掉在了地上。   方戒北轻易就扣住了她的腰, 圈在了怀里, 又慢慢掰正了她的脸,让她仰视他日光下的眼睛。琥珀色, 还是那么通透,比常人要淡漠,要通透。   不轻易显露情绪。   可到了那一个点儿上, 情感也比常人要更加强烈。   他问她:“你跟骆云廷在搞什么?”   方辞被他弄蒙了, 隔了会儿才明白,挣了两下:“放开!”   方戒北说:“那你先给我交代了,你跟骆云廷是什么关系。”   方辞也火了:“半毛钱关系都没!”   方戒北这才松开了她, 低头捡起了那个保温桶。   他开了车门, 下巴冲里面扬了扬。方辞没上去,还质问他:“干嘛?”   “送你回去。”他又补了一句, “听说你那车因为严重违章多次,已经被交警大队给扣留了。”   他的声音里, 分明是含着几分笑意的。   方辞的脸色黑如锅底,大声辩解:“是你那好哥们儿害我!”   吼完,她气呼呼地打开车门,一屁股坐上了副驾驶座,还很不客气地踢了踢车身:“快点儿,开车!”   车子发动了,她又指挥他:“我不要回家。”   方戒北好脾气地问她:“那你要去哪儿?”   方辞别扭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去交警大队——提车!”   方戒北弯了弯嘴角,过红绿灯口的时候,打了个转向灯,车子朝左边的大道驰去了。   到了交警大队,一个李姓的警官接待了他们。办了一系列手续后,才允许他们把车提走了,路上还不忘教育方辞:“这两年,车子越来越多,交通事故也比前两年更频繁了。小姑娘,别看只是停错车,也很有可能引发一系列的连环撞车事故,这是不对的,对你自己、对他人的生命安全都是极大的威胁,这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表现,知道吗?”   方辞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自觉站到了方戒北伸手,抓住了他的军衬,恨不能把整个脑袋埋到他的衣服里。   李警官又说:“以后可千万不能这样了,知道吗?”   方辞又是一阵点头。   李警官看了看方戒北,态度和气多了,跟他握了手:“同志,女朋友要好好管一管,她这个月,都三进宫了,还都是被热心群众举报的。你说,她这是有多过分,才能让人家路人都看不过去,一个一个的都要来举报她啊?”   方戒北连声应是:“回头我一定好好说说她。”   李警官显然是个话唠,这还不够,又继续说起来:“小姑娘家家的,长得也挺规矩的,怎么停车这么不文明呢?同志啊,你也是个正儿八经吃皇粮的,我说……”   方辞从来没想过一个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唠叨起来,能比六十岁的大妈还要厉害。出大门时,她拍着胸口,拉着方戒北就朝停在路边的车赶去,脚下生风,像是背后有什么鬼怪追着她似的。   方戒北看得好笑:“这么怕,你别乱停车啊。”   “我都说过了,这是陷害!是有人恶意举报我!”方辞可气了。   方戒北说:“你要不乱停车,人家举报你有用吗?所以,说到底啊,这根源还是在你自己身上。”   方辞被他激怒了:“你是存心要跟我过不去是吧?”   方戒北弯下腰,像小时候一样,屈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   方辞捂着额头,心里愤愤地想。他是要搞事儿啊?   “我已经老大不小了,你还当我三岁半!”   方戒北笑而不语,心情格外愉快,把车钥匙在手里甩了一圈,给她开了门:“上去吧。”   方辞说:“我车都提出来了,谁要坐你的破车?”说完上了一边停着的一辆火红色跑车,直接一个倒车,优哉游哉地开远了。   方戒北知道她向来就是这操行,也不生气,只是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黯然。   ……   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方辞才想起樊真那事儿还没办,心里顿时有些心虚。   其实,她现在不止是这事儿心虚,很多事情都挺心虚的。比如方老爷子,老是念叨着要见她,可她自从上次回来后就没有再去。倒不是她没良心,确实是挺尴尬的。   她跟方戒北的关系,像是胶着住了,要说龃龉吧,也没有当初刚见面时那样剑拔弩张了,可要说别的,也谈不上什么别的。跟年少的时候,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可她心里明白,方老爷子跟周岚还没死心呢,嘴里嚷着说想她,其实就是想骗她回去,再给两人牵红线。   她心里还没想明白要怎么决定,陡然回去,又怕他们跟她说这件事,所以也就不敢轻易回去了。   可是,要去见闫婉,毕竟是有求于人,总不能让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阔太太从司令部大院里出来迎接她。   方辞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上门一趟。   出门前,她暗搓搓地给邹洵打了个电话。   好长时间没联系,邹洵实在是受宠若惊,但也不是很理解:“你家不是也住这边吗,干嘛还要我出去接你?打个电话回家,让你家的警卫员来接一下不就行了?你没通行证吗?”   “一句话,你来不来?”要是她能打电话回头,还用得着打给他?这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里面装的全是浆糊吧?就这种家伙也能混进卫戍师防爆团?   跟方戍北如出一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邹洵到底还是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见面开始,他就被方辞压了一头,潜意识里什么事儿都听她的,颇有种以她马首是瞻的味道。   进了大门,方辞的精神也没放松,生怕碰到熟人。   邹洵还没去过她家,当然也不知道她家里那些事,见她这样不由纳罕:“你欠人家钱了?”   方辞:“……”狗嘴里果然是吐不出象牙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方辞走到交叉路口就被迫停下来了,邹洵也停了下来,眯起眼睛望向不远处并肩走来的两个年轻人。   方戒北他是见过一面的。至于方戍北?虽然看着眼生,但是肩上的两杠四星也是极为闪眼的,足足比她高出三个级别呢。   方辞很想转身就跑,奈何人家已经看到她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过去:“大哥,三哥。”   邹洵傻了。   人家这边兄妹叙旧,他这个电灯泡再杵着就是不识趣了。方戒北倒罢了,方戍北却是个直接的,问他:“你还有事吗?”   邹洵笑哈哈,挠了挠头,灰溜溜地逃走了。想起之前赛车那件事,他真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糗大了!   人走了,方辞站原地也尴尬了,像只招财猫似的冲他们晃了晃手:“早啊。”   方戍北冷笑:“大中午了,真早啊。”   方辞讪讪地收回了手。   方戍北质问她:“为什么不回来?方家是猛鬼屋,会吃了你啊?之前你说刚刚回来,要调整,我也不说什么了,这都调整多久了?难不成,你还想调整一辈子啊?”   方辞理亏,声音也不觉弱了:“这不最近忙吗?”   方戍北:“呵呵。”   方辞编不下去了:“我还有事儿,哥,回头再找你们。拜拜!”说完就要跑路,方戍北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接堵住了她,拽住她的后领子,“死丫头,翅膀硬了,要飞了是不?”   方辞嘿嘿笑:“哪里敢啊?”又露出可怜巴巴讨好的表情。   方戍北不买账,仍是像老鹰提小鸡那样提着她的后领子,路过的人见了,都一脸好奇地朝这边看。   方辞脸色燥热。   方戒北上前拨开了他的手:“你够了,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大街上的,多难看啊。”   方戍北深深觉得自己这个大哥的威严被挑衅了:“你还帮着她?这死丫头再不教训教训,就要上天了!”   “我会跟她说的,你先回去吧。”方戒北说。   方戍北知道他这是护短,气得吹胡子瞪眼,悻悻地离开了。   方辞蹑手蹑脚地转身,抓准时机就要跑路。身后适时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松松提住了她的衣领子,虽然没向方戍北那么用力,也让人挣脱不得。   方戒北问她:“上哪儿去?”   方辞吃瘪,泄了气:“去找闫婶婶。”   “你找她干什么?”言外之意,她别诓他。   “没骗你!”方辞生气,“真找她有事儿。樊真现在在拍一部剧,被一个投资商恶整,这部剧,婶婶也有投资,我跟她说情去,让她稍微帮个小忙。”   “好啊。”方戒北说,“我跟你一起去。”   方辞:“……”   ……   方辞找闫婉,确实有事,可方辞想借口拜访闫婉拜托方戒北,也是确有其事。哪里想到这厮居然腆着脸跟着她一直到拜访结束。   两人一左一右走在陆司大院的路灯底下,憋着都没说话。   后来,还是方戒北跟她说:“下个月,我要去黎川执行一个任务。”   方辞迟疑了会儿,还是问:“有危险吗?”   方戒北却反问她:“你担心吗?”   方辞:“……”   凉风拂过街面,也从心间掠过,方辞定睛望着眼前从树梢飘零的落叶,久久无言。方戒北轻轻一哂,转身离开。   方辞有好几次想要叫住他,但是转念一想,叫住他以后,又能说什么呢?不尴不尬继续杵着?   她到底还是没有叫住他。 第054章 喂个汤   这几日, 方辞那医馆还是没什么生意。她有点心灰意懒, 交代了三个伙计几句, 动身去了横店, 给樊真探班。   今天这一幕是街拍,剧组一早就进场了。方辞坐车抵达小镇,跟外围的场务说明了情况,塞了几百块钱就被放了进去。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几台摄像机对准了道路中央。   导演一声令下,两个演员开始了对手戏。方辞打量了会儿, 认出饰演男主角梁绍谦的就是当红小生沈嘉和, 几乎是国内一大半年轻女孩的偶像,简直如日中天。和他演对手戏的叫夏一冉, 是个新出道的,但是势头很猛,短短一年时间, 已经差不多跻身准一线了。   听说后台很硬, 一出道就演女二和女主。   夏一冉演的是梁绍谦的妹妹梁柔,这是个类似林黛玉那样的角色,是姨太太生的, 心思敏感, 文静沉默,有点文艺气息, 和哥哥梁绍谦的关系向来不错。这一次,得知了梁绍谦要为了一个女人和华中军区司令员樊正中开火, 难得爆发了一次,一改往日温吞的性子,极力劝阻他。   这一场对演员的演技有点高,既要表达她温和喜静、不爱多管闲事的性格,也要表现出她对哥哥的关怀,欲言又止下的矛盾。   夏一冉的演技实在是不怎么样,导演已经喊停了五次:“夏一冉,你能不能有点表情?是让你表达出很想说但是不能说的心情,体现出谨小慎微的性格,这个时候,你应该是涨红着脸,内心无比焦虑的,你瞧瞧你演的,这是在发呆吗?”   方辞自问对演员的演技要求不是很高,也不大会鉴赏,不过,就算是她这样的门外汉,也可以看出夏一冉的演技很烂了。   樊真看到方辞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在看她演戏啊,不怕辣眼睛?”   方辞:“你的演技就比她好多少了?这么说别人。”   “看着吧。”樊真递给她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   夏一冉和樊真交错而过,一个在导演赞许的目光里得意洋洋,一个在导演嫌弃的目光里愤愤不甘。后来,夏一冉就抱了包瓜子站到了方辞身边,和她一块儿看樊真演戏。   导演说:“也别演别的了,就演刚才那段,你客串一下梁柔,给夏一冉示范示范。”   夏一冉嗑瓜子的动作一停,狠狠捏了捏手中瓜子袋。   “嘎嘣嘎嘣”的声音在方辞的耳朵里特别清晰。   樊真虽然名气一般,可演技是真的好。夏一冉原本还不忿呢,看着看着,眼睛就直了,嗑瓜子都忘了。   这段戏短,很快就演完了。她得意地走过来,原本想奚落几句,谁知夏一冉一把抓住她的手:“好厉害啊,你怎么演得这么好,你教我好不好?”   樊真:“……”   小姑娘脾气是不好,但一旦认可了某个人,就殷勤起来了,跟之前趾高气扬的大小姐模样大相径庭,这会儿跟块狗皮膏药似的粘着樊真,怎么都不肯放她。   原定的闺蜜二人组烤肉计划就这么泡汤了,方辞只能一个人灰溜溜地离开。   还没走到路口,就碰到了带着李芊芊和助理一块儿过来的童珂。   童珂戴着一副大号的墨镜,目光藏在暗色的镜片下,看不清,远远望去,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几天没见,她倒是比以前沉默了,助理在一旁翻册子,她却只是定定地盯着方辞。   她虽然神色漠然,方辞却能感受到那种源自她内心深处的恨意。   让人背脊发寒。   她越是冷静,就越是不同寻常。   李芊芊却有些尴尬,看到方辞看过来就屈辱地别开了目光。那天的聚会上,她算是出足了洋相。可是转念一想,这些都是拜方辞所赐,她心里又恨得牙痒痒的。   童珂主动过来,跟她打了招呼:“来探樊真的班啊?”   方辞点头:“是啊。”   童珂说:“听说你现在还在经营你那个小医馆,但是,好像生意不大好。”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幸灾乐祸,方辞却更加感到心里发毛,强自镇定,冷淡地说:“我开心,旁人管不着。”   童珂笑道:“是啊,自己开心就好,不过,我觉得你老那样也不是个事儿。怎么样,你对拍戏有兴趣吗?”   方辞一怔,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童珂微笑:“很意外?”   方辞也笑:“是很意外。”   “那么,你有兴趣吗?”她又问。   方辞说:“不好意思,没有。”   童珂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走近了两步,贴在她耳边说:“你是不敢吧,方辞?以前你不是这么胆小的啊?”   方辞微微挑眉,抬头望向她。   童珂唇边的笑意莞尔,眼中却带着刻骨的恨意:“咱们的战争,还没有结束,现在,只是刚刚开始。你信不信,三哥他总有一天会回到我的身边?”   方辞甚至觉得,这女人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她扯了扯嘴唇恶意地说:“你的理解能力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方戒北那天都说得那么清楚了。”   提起那天,童珂再难保持风度,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十分地难看,额头的青筋甚至还狠狠地跳了跳。   方辞可没什么风度,这都是视她为死敌的人了,还用心软吗?   她抬手往掌心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说:“其实啊,方戒北也就那样,我原本都不想要了,不过想想,让你捡我吃剩下的,总是不大好,所以,我还是勉为其难收了吧。而且,就算我想把他让给你,他也不肯啊。”   童珂咬着牙,姣好的面容有些扭曲。   方辞微笑,贴得更近,轻轻地说:“你倒贴了这么多年,对于这一点,应该深有认知啊。”   童珂放在身侧的拳头握紧又松开,过了很久,拾掇好了情绪,又变得平静下来。她一开口,还是那个让人如沐春风的文艺女神:“那我就拭目以待。”   说完,招呼李芊芊走了。   等她的背影离开,方辞脸上的表情就落了,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   今天赶场,剧组到了晚上8点还在拍,吃的是打包的盒饭。樊真问她要不要,方辞摆摆手,说免了,一个人去了街上晃悠。   这边店铺多,因为是拍戏胜地,人流量很大,尤其是夜间。方辞挑来挑去,选了一家看上去人最少的,点了碗阳春面。   原本以为很快就能上,结果却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也许今天就是她的点背日,坐下没几秒钟,外面就涌进了一帮人,像是附近哪个大学的志愿者。   这不,原本五分钟就该上来的面,足足等了十五分钟还没上。   老板忙得晕头转向,方辞也不好意思再催,郁闷地耷拉下脑袋。   “你先吃我的吧。”身后有人轻轻拍她的肩膀。   方辞回头,看到了端着碗从逆光的角落过来的方戒北,诧异地长大了嘴巴。他身上穿的是白色的运动衣常服,拉链只拉到领口第二颗扣子的地方,露出里面白色的背心。   他在她对面坐下来,把碗推到了她面前:“吃啊。”   方辞沉默了会儿,才轻声问他:“你不用执勤?”   “我这不就是在执勤?”   方辞不懂。   方戒北替她取出了一双筷子,用湿巾擦拭,给她解释:“有个领导这几日来这边视察一个试验田,要调研考察,我和几个弟兄奉命保护首长,这几天就住在这附近。”   他又问她:“你呢?”   明明四周很喧闹,方辞的耳朵里却安静下来,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方戒北神态温和,专注凝视她的时候,好像他的眼里只有她。   只有她一个人。   方辞莫名有些窘迫,忙转开目光。迟钝着尴尬了会儿,她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去抽筷子,准备吃面。因为动作急,不小心打翻了筷筒。   方戒北制止了她,快速地吧筷筒里倾翻的筷子都收拾了起来,又递给她干净的筷子。   方辞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吃啊。”他约莫是笑了一声,好像是在说,你这个毛毛躁躁的小孩子啊,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样儿。   方辞想起以前这个时候,她就会撒娇,就会威胁他不许笑,想着想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点儿尴尬感,也就消散了些。   她吃了几口面,找了个话题:“你不是说要去黎川执行任务吗,怎么上横店来了?”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黎川那个任务在下个月。”   “哦,是我记错了。”方辞这记性,确实是不怎么样。被他一提醒,脸色微红,暗暗吐了吐舌头,继续埋头吃面。   “我给你去打碗汤。”方戒北说。   方辞说:“不用了。”   “你这个吃相,没有汤一会儿肯定噎着。”他很有远见地说。   于是,方辞就闭上了嘴巴。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实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5章 吃个面   汤一会儿就打来了, 方戒北端到她面前。   方辞说了声“谢谢”, 低头吃起来。   方戒北就坐在对面看着她吃。   吃着吃着, 方辞就不好意思起来了:“你别尽看着我吃啊, 你自己也吃。你吃过了吗?”   “看着你吃比较有食欲,我想先看看,酝酿酝酿。”他半开玩笑地说。   方辞嘴里正大嚼大咽的面就这么哽住了。   这话说的,好像她是饭桶似的,要不要把她抓去治疗厌食症患者啊?   方辞手里的筷子狠狠戳了戳碗底。   方戒北看到她这样就笑了,拿指尖叩了叩桌面:“不是我说, 你一个女孩子, 这么多年了,这吃相还是一点没变, 猪八戒吃西瓜还文雅点。”   方辞拿眼刀剜了他一眼:“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方戒北的面也上来了,是牛肉面, 上面还有一个荷包蛋。金黄色的蛋, 点缀着色泽鲜艳的葱花,让人食欲大开。方辞看看他的,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半碗汤底, 和剩余的稀稀寥寥的几根残面, 扁了扁嘴。   方戒北挑起一根面条,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 都要送进嘴里了,还抬头望了她一眼。   他明知故问, 眼里含着笑:“怎么了?”   意图被看穿,方辞小脸一红。   方戒北觉得乐,每次她笑眯眯、外加全神贯注地望你的时候,准是憋着什么坏,又或者是图谋着什么,想从你这儿讨点儿好处。   不过,她不会直接开口,还要点脸面,就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你,看到你不好意思为止,看到你主动给她东西为止。   方戒北可不吃这套了,都免疫了,低头吃面。   方辞被这么讪了一下,心里可憋屈了。   她这人就是有点公主病,觉得自己都这么看着他了,他还不给她吃,实在是太过分了,压根没想过人家为什么非要让给她吃。   她狠狠咬了咬手里的半碗汤底,仰头,一咕噜灌下一大口,“砰”的一声把空碗砸在木桌上。   一双筷子伸过来,把挑出来的牛肉放到她碗里。   方辞一怔,抬头看他。   方戒北没抬头,只是说:“快吃。多大的人儿了,还使什么小性子。”   方辞难得不跟他诡辩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邻桌的两个小姑娘不时地往他们这边打量。方辞吃完了,搁了碗,也回头望去。   果然发现那俩姑娘在看他们。   方辞刚想问方戒北,她们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起身就朝他们走过来,到了近前,直接掏出一张明信片,激动地捏在掌心里:“你们是明星吗?能不能签个名?”   方辞有点无措。   方戒北起身,拉了她就往外面走:“不好意思,不是。”   那俩姑娘还要追上来,方辞反手抓了他,转身朝街道另一边飞奔而去,简直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   跑了三条街,她才停下来,喘着气回头去看,身后早没了那俩姑娘的影子,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方戒北笑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大小姐,却怕这个?”   方辞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抓着他的手呢,紧张之余,不由沁出了一层汗,掌心有些潮潮的。她连忙缩回来。   方戒北说:“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方辞闷了会儿,小声道:“我还没找住的地方呢。”   方戒北迟疑了一下:“你要现在回去?”   方辞摇头,扬起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地跟他说:“我原本是打算吃完饭,再去找地方住的。”   方戒北也不说话了,服了她了。换了旁人,哪个不是先找住的地方,安顿好了,才有心情去吃的?她倒好,先吃再说。   “走吧。”方戒北说。   “去哪儿?”   “给你找房子。”   方辞没话说了。后来在附近兜了一圈,他又问了她最近常去哪儿探班,往哪一带走的比较多。方戒北是个很会筹划的人,只要她据实说了,他就能给她筛选出最好最适合她住的房子,所以,方辞都乖乖回答了,自己不去思考,乐得清闲。   可到了后来,她就渐渐觉察出味儿来了。   “你不是说你要执勤吗,不用贴身保护领导?”   “轮班。”   方辞觉得不可信:“你当我傻吗?”   方戒北回头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方辞却明白他想说的话了——你也知道你傻啊。   给她找的房子在附近一个小区,去年刚开盘,都是新房子,六十平米的平层,一室一厅,一个卫生间和一个小阳台,还算宽敞,一个人住绰绰有余了。   要走了,他指指对门说:“我住对面,有事儿叫我。”   方辞:“……”这会儿她还没搞明白呢,“你到底值不值勤啊?”   “算是吧。”   “什么意思啊?”   “等人。”   “?”   “人还在国外,跟一个生物博士碰头,上面给的指令是,再过一个礼拜去接机,说是任务,时间还早。”   “……”又诓她!可转念一想,也不算诓,他说了是执行任务,没错,只是没说任务时间。   方辞反手把门碰上。   第二天去剧组,方辞难得起了个大早。早上起来刷牙时,天还是蒙蒙亮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早起的“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的自豪感。谁知一开门,就看到方戒北从楼下上来,脖颈上还挂着毛巾,额头沁满了细密的汗。   居然比她起的还早!   方戒北长腿一迈,利落地踩上平台:“早啊。”   方辞讪笑:“早啊。”   方戒北似乎瞧出她心里面那点儿不对付,也没点破。   她就是好胜心强,还记得小时候,她看到他和旁人下棋就手痒,硬逼着他也要跟她下,可她那点棋艺哪够看啊,每次都输得屁滚尿流。   可她还不干了,后来又改和他玩象棋,结果当然是输得更惨。她就不服气了,下之前强行扣掉他一个“车”、一个“马”,后来演变成两个“车”、一个“马”、一个“炮”。   可结果怎么样?当然还是一样的。   于是,后来她的要求就变直接了,改成了“不许赢,只许输”。   方戒北摇着头,把一颗棋子信手丢入棋盒中,笑着跟她说,这简直比登天还难。   那样,可真是结结实实踩到她的痛脚了。   方辞是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于是,她就跟他撕逼生气了。   从那以后,方戒北就乖觉了。就算她提的要求再无理取闹,也不能跟她较真,还要顺着她,明里暗里地表示一下,你这个意见好棒棒哦,她才会心花怒放。   不然,她还真不掩饰,啥也不多说,就给你一个冷脸。   ——每一个公主病晚期,都是身边人惯出来的。   到了楼底下,方辞想去前面街口买饼吃,可到了地方,里里外外都挤了三层了,她就想到了方戒北。   “帮个忙。”她双手合十,像老朋友求借钱一样,嬉皮笑脸的,没半点儿不好意思。   “等着。”方戒北没好气,利落地进了包围圈。他平日那些用来保护中央首长的本事,这会儿都用在给她买烧饼上了。要是让战友们知道,肯定得笑场。   使劲浑身解数,几分钟后,他给她买来了新鲜出炉的烧饼。   方辞谢谢都没说,捞过来就啃。这狼吞虎咽的架势,看得方戒北直皱眉:“没人跟你抢。”   方辞烫到了手,把烧饼连袋子一块儿甩了出去。   方戒北准确接在了手里。   方辞一边哈着气,两手捏住了耳垂来降温,一边诧异地看着他:“你不烫吗?”   那么烫的烧饼,在他手里握着却纹丝不动。   这是什么技能?   方辞崇拜地说:“哥们儿,您还练铁砂掌啊?”   方戒北回了她一个“呵呵”,把那饼吹凉了,递还给她。   两人一路吃一路走,很快就到了剧组。方辞跟他打了招呼,快步进了场地。   今天在室内拍,导演看着精神很好,心情也很好,这一场拍完后,拍着夏一冉的肩膀说:“不错,今天表现得不错。”   “那是,谢谢导演,谢谢摄影师师傅,谢谢各位,非常感谢,我会继续努力的。”她耍宝似的一一拱手作揖。   一堆人都善意地笑起来。   这一场,和夏一冉对戏的是童珂,她的脸色就不大好了。导演见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把她叫到了走廊上。   “周导,有事吗?您直说好了。”童珂姿态放得很低。   导演踯躅了会儿,才开口委婉地表示:“娴雅这个角色,很有争议性,确实是挺难演的,你平日可以多读几遍剧本,和编剧讨论一下也可以,深入了解一下人物的性格,这样演起来,会更加顺利。”   童珂脸色有些绷了,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面部肌肉松懈下来,挤出了一丝微笑:“谢谢导演,我会努力的。”   导演点点头说:“你看夏一冉,之前演的多糟糕啊,这才一两天,演技就突飞猛进了,说明只要找准了感觉,多下苦功,也不是很困难的。你一向聪明,又这么努力,一定可以成功的,加油。”   导演鼓励般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了。   童珂的脸色立刻沉到了底,忍不住在心底冷笑。   说了那么多废话,不就是说她的演技不行吗?   她狠狠摔了手里的毛巾。   说她演技不行?难道她演技还不如夏一冉那个垃圾?   童珂心里不忿。她还就不信了,之前演技那么烂,这才一两天,这新人就比她演得好了? 第056章 休息站   童珂绕过大堂的时候, 正巧看到夏一冉和樊真在说悄悄话, 脚步就顿了一下, 停在了一盆金钱树后。   夏一冉说:“真姐, 你别推辞,今天我还非得请你吃饭了。要不是你,我的演技哪能进步那么快呢?肯定到今天还在被导演骂得狗血淋头呢。”   樊真却说不用,这都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   夏一冉是个很热情的人,哪能就这么揭过啊,非拉着她一起去吃饭。方辞也过来了, 很心安理得地说:“那捎带上我一个。”   夏一冉笑哈哈, 很豪气地捶了她一下:“说吧,你想吃什么?包在我身上。”   正好, 场地旁边就有家烤肉店,三人选了外侧露天的一个座位。切好的肉盘很快就上来了,足足有三个盘, 每个盘都有大号脸盆那么大。   樊真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只听夏一冉一边拨动按钮一边说:“够不够?还有十个配菜呢,不够跟我说,这家老板是我老朋友, 我让她再送几个菜。”   方辞这种大胃王都不由叹为观止:“你猪哥哥转世呢?大明星, 可要注意形象,别被粉丝和记者拍到了。你经纪人平日也让你这么胡来?”   “会不会说话啊你?”夏一冉抬起筷子, 作势要抽她,“天天赶戏, 通宵达旦的,不多吃点怎么行?”   方辞把脸朝她凑过去:“来来来,往这儿打,使劲打。”   夏一冉泄了气。   还真有脸皮比她还厚的!   方辞给她倒了杯水:“来,多喝点,降降火,别真被我气着了。”   夏一冉:“……”   吃完回去,夏一冉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同公司的女星程玲玲正好路过,看到她就打了个招呼,熟稔地在她身边坐了:“背台词呢?”   夏一冉点头,对她笑笑:“你呢?”   “有个综艺活动,要在这儿搞什么野外游戏,我也报名了。”她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夏一冉,“喝点水吧。”   “谢谢。”她捧在手心里没动。   程玲玲盯着她手里的水瓶,眼神有些闪烁:“怎么不喝?”   夏一冉没有察觉,笑了笑:“现在还不是很渴。”   “喝点吧,一会儿就开场了,你这场应该要说很多台词吧?”   夏一冉也没多想,拧开水瓶喝了一口。   程玲玲这才起身,笑着和她摆手告别:“那我先走了,祝你顺利。”   夏一冉点头:“慢走。”   ……   夏一冉过敏了。   “有没有搞错,早不过敏晚不过敏,偏偏这个时候过敏?”导演急得在场地里打转,又是恨铁不成钢。   夏一冉的经纪人在旁边不停赔罪。但是问到夏一冉什么时候才能好的时候,又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了。   “说话啊!”导演咆哮!   “……医生说,是严重过敏,起码一个礼拜。”   导演气得说不上话,气过后,又有些担忧,只能说:“让她好好休息吧。”可是这部戏要赶着杀青,他也是没法子了。   跟编剧和副导演商量了一个下午,终于有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不如换人吧?反正夏一冉也没有拍几集。”   “这样是不是不太厚道?”   “可也没别的办法了呀,也不知道一个礼拜后她能不能好。”   几人商量后,最终敲定换人。   只是,换什么人又成了问题。   现在这些年轻小花啊,演技还真是个大问题。   ……   夏一冉过敏住院的消息,还是樊真告诉她的。出门在外,方辞也没有带药箱,只好空手和她去了医院。   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医生允许她们进去,不过告诫她们不要打扰病人。   方辞和樊真进去的时候,夏一冉还睡着。方辞给她把了把脉,又翻了翻她的眼皮,看了看舌苔,把她的助理叫到了外面,问她最近吃了些什么。   小助理照实回答了,方辞却没有发现异样。   但是,她心里却很清楚,夏一冉不是过敏,是中了一种生物毒素,如果不能祛毒,会留下病根。   和樊真交代了一下她就回去了。   急匆匆上楼,差点和下楼的方戒北撞到一起。他扶了她一把,问她:“镇定点,出什么事儿了?”   “我有个朋友中毒了,我得给她买药去。”   “没时间跟你说了,先去药店。”   方戒北也没换衣服,跟着她一块儿下了楼,去了就近的中医馆。   方辞买的都是常见的中药:石香、艾草、凹瓦韦、车子红、藿香、杏仁子、拙贝罗香、车陂、南星子——一共九种。   方辞的眉头都皱起来了:“还差一种。”   “还差什么?”   “一种蛇的鳞片,叫‘绮罗’,以前,我只在开普敦做志愿者的时候见过,这地方应该很难找到。”   方戒北握了握她纤瘦的肩膀:“你不要紧张,我帮你想想办法。”他掏出手机就开始打电话。   半个小时后——   方戒北关了手机,说:“有个朋友那儿有,养了两年了,便宜你了。”   “我会给钱的!在哪儿?快带我去!”   “都说是朋友了,怎么能要你钱?”他屈指在她的脑袋上弹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塞上了车,替她系上安全带,“人在申城,开车的话,需要七八个小时。”   “那坐高铁和飞机呢?”   她问得太急,问完才觉得自己智障了,申城没有通到这边的高铁,那边也没有飞机场,绕来绕去的,还不如自己开车快呢。   方戒北真要飙起车来,那车速还真不是盖的,他还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一个通行证,往车玻璃上一贴,沿途都没有敢拦的。   到了高速公路上,已经是半夜11点了。方辞的眼皮有些沉,方戒北在她耳边说:“累了就睡吧,到了休息站我叫你。”   “不行。就我们两个人,要是你扛不住睡着了,我怎么办?一车两命呢!我得看着你。”   ——怕死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方戒北无奈,揶揄她:“这么想和我同生共死啊?”   “你滚蛋!注意力集中点,好好开你的车。”   话是这样说,可她撑着撑着,没扛过半个小时就睡着了。到了休息站,方戒北从岔路下了高速,把车停在了空位上。   这个休息站很大,服务区有三个篮球场的面积,一眼望去,正面就有两个门。只是人不多,黄线里停泊的只有两辆大巴和三辆私家车。   方戒北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   午夜。   1:07分。   他绕到了另一边,手脚尽量放轻,把方辞横抱出来才锁上门。   服务站大门入口是打水的大堂,还有整齐摆放的供旅客休息的桌椅,往右是食堂,往左是一些售卖礼品和食品的商店。   他把方辞放到了桌椅上,脱了外套给她盖上,到食堂买了两份盒饭,又打来了热水。   方辞已经醒转过来,揉着眼睛半躺在椅子上瞅着他,打了个哈欠。   方戒北说:“先吃东西,吃完再睡。”   她点点头。   休息站,也没什么好吃的,两份饭都是一样的,扁豆、水蒸蛋和一个鸡腿。方辞皱了皱鼻子,有点不情愿。   方戒北把自己的鸡腿夹给她:“快吃。就这一晚,将就一下吧,明天到了那边,让你吃大餐。”   “不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方辞笑起来,娇艳无双,眉眼弯弯,一派天真纯粹。   方戒北滞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垂下头,吃自己的饭,只是告诫她:“以后别这么笑。”尤其是对着男人。   “为什么啊?”她这次可不是调侃他,是真的没明白。刚睡醒,脑子还混沌着呢。   而且,她的智商本来就不高。   方戒北说:“没有为什么,快吃饭。”   方辞控诉他:“独断专行!”嘴里这么嚷,可还是乖乖吃了起来。   她嘴巴小,但每次都塞很多东西,把腮帮子撑得满满的。方戒北就忍不住说她:“别狼吞虎咽的,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手边推过去一杯水。   方辞还真噎住了,端起水杯狠狠灌了一口,才松了口气。   噎住的滋味,还真不是那么好受的。   可是,她改不了,下次吃饭,还是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可就是这样一副恨不得把脑袋塞进餐盘里的样儿,也不狼狈,就是可爱。   尤其是大院里的老人家,特别喜欢和她一起吃饭,说能吃的小姑娘有福气,方辞一看就是个旺夫相,自家的孙子要是能娶了她就好了。   方辞这人还没什么自觉,小时候和一大帮野小子都玩得开。十几岁的时候,总有无数男生为了她争风吃醋、打架斗殴。   她性格开朗,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就爱乌泱泱跟一帮子人混在一块儿。尽管保持距离,在有心人看起来,她这脚踩的“船”还真不是一只两只。可这个圈子里的人就清楚,方辞就是跟他们在一起打打篮球,打打桌球,捉捉蛐蛐儿,真没有别的了。   他们也明白,也拿她当好朋友,尽管有喜欢她的,也是存心里。可总有那么一两个不死心的,她也不吊着他们,说得很明白,就是哥们儿。   可他们也笑嘻嘻地说,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就是想跟她玩一块儿。可就是这个“和她一块儿玩”这种名额,还有一大帮人抢的头破血流的。   方戒北这种坐拥美人在怀的,当然也是一帮男生的眼中钉肉中刺。   尤其是他功课还好,常被家里长辈拿来当范本教育自家孩子! 第057章 陷阱   方辞吃了两口饭, 忽然神经质地往四周环顾了一下, 放下了筷子。   方戒北不解:“怎么了?”   方辞神秘地靠近他:“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 叫《恐怖休息站》?”   方戒北:“……”   方辞一边观望四周, 一边压低了声音和他说:“讲的是一个司机被人虐杀后变成了鬼,杀了那一家人后,潜伏在一个休息站附近,不断截杀过往车辆的故事。我跟你说……”   她还没跟他说,小嘴就被塞入了一个鸡蛋。   方辞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呜呜”了两声。   方戒北捏着露在外面的半颗鸡蛋, 往她嘴里送了送:“以后, 少看这种没逻辑没道理的片子。”   方辞的眼睛睁得更大,最后盯在他瘦长漂亮的手指上。   方戒北说:“想咬啊?”   方辞的嘴被鸡蛋堵着说不出话, 只能拿眼神剜他。   他笑了笑,指尖顶了顶还在她嘴里的鸡蛋:“可惜咬不到。”   方辞:“……”   和着清水好不容易咽下了那颗鸡蛋,方辞就不理睬他了, 霸了三张长椅躺下来。方戒北坐在她的脑袋旁边, 推推她肩膀:“方辞。”   她当没听见,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就是不理睬他。   “多大人了啊, 能别那么幼稚吗?”   方辞肩膀一耸就抖开了他的手。   方戒北知道她, 这种时候,越哄越来劲, 干脆不理睬她,靠着椅背假寐。   他不理她了, 方辞心里又不舒服了,转回来,在他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龇牙咧嘴。   方戒北睁开眼睛,真服了她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方辞却不说话。   方戒北也没有办法,低头继续假寐。   方辞心里空落落的。   到了快五点的时候,天开始蒙蒙亮,方辞从睡梦里醒来,才发现自己半夜的时候就睡着了。方戒北靠在她身边的椅子上,闭着眼睛的时候,姿势也是极为雅正的,微薄的曦光落在他身后的瓷砖地上,折射出朦朦胧胧的反光。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他的睫毛。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触到时,他忽然睁开了眼睛,手里同一时刻扣住了她的腕子。   方辞倒吸了一口凉气:“疼——”   方戒北放松开了她:“怎么样?”   方辞心里闷闷的,说不清是恼恨自己把持不住去摸他,还是恼恨他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候醒过来,嘴里就没好气:“我好得很。”   说完她就跳下了地,朝车子奔去。   方戒北跟着她走了过去。   两人一块儿上了车后,朝申城继续前行。   快到日中的时候,终于抵达了申城城南山麓下,二人又汽车而行,花费了半个多小时,上了山,进入了这座位于半山腰上的独栋花园别墅。   下了车,方戒北却在门外迟迟没有按铃。   “怎么了?”方辞走上前。   方戒北没有回答——在他开口之前,房子的主人已经从屋里出来,替他们开了门。   是个和方戒北差不多年纪年纪的男人,相貌英朗,高高瘦瘦,只是有些沉郁,手里拄着一根拐杖。   方辞看到这个人,也是闷了好久:“……梁戍……”   ……   梁戍的父亲曾经是方耀国的副官,所以,方戒北和梁戍小时候算是比较熟悉的。方辞初到方家的时候,梁戍和方戒北还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不过,两人都不是那种聒噪的人,就是在一起,也多半是聊聊学术,下下棋。   曾经,这种交流方式在方辞眼里就等于“装逼”,他那时候想啊,不玩游戏,不打球,不在一块儿闲叨嗑,哪能维持什么友谊?   看书、下棋,那能维持友谊?   她是半点儿都没法想象。   可那时候,梁戍、方戒北和童珂,就是这样维持着他们的友谊,方辞不懂,也进不去这个圈子。   直到后来,这个关系被打破了。   方戒北爱上了方辞,疏远了童珂。   童珂告诉梁戍,她喜欢方戒北,请他不要再抱有幻想。   梁戍出了车祸。   ……   别墅很大,不过,只有梁戍一个人住。这些年,他也习惯了。   梁戍是高二那年出的车祸,同一年,他父亲因为贪腐被查,在入狱前跳楼自杀了,因为生母早逝,梁戍成了一个人。方锡林提出要收养他,他口头答应,当天夜里就辍学离开了燕京。除了童珂,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些年,方戒北一直都存着他的号码,他也没有变过这个号码。   不过,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打通。   进了大厅,梁戍招呼他们在客厅里坐下,对厨房房间唤了一声。有个女声应了,声音很耳熟,过了会儿,童珂就端着三杯茶水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将就一下吧,就这个。”童珂笑了笑,把茶杯稳稳当当地放在了三人的面前,次序依次是方戒北、梁戍和方辞。   ——连端茶都不忘显示出亲疏远近——方辞无语。   都说这女人大度,其实小心眼得很呢,都体现在细节中,不过是装得好。   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梁戍这么多年一如既往地爱着她,还帮她布了这么一个局。这一刻,方辞已经隐隐猜到要发生什么,本能地不想再待下去。   她厌恶这种装腔作势的虚伪游戏,像在拍戏,大家明明心知肚明,却还要装着端着,藏着掖着才敢吐露自己那点儿险恶的用心。   “三哥,你和梁戍这么多年没见了,没有话要说吗?”童珂笑着打圆场,活络开这僵持的气氛。   可到底是很多年没见了,方戒北本就不是一个健谈的人,抿了口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梁戍也沉默着。   童珂倒是一派自然,看看方戒北,又看看梁戍,笑声清悦动人:“还记得那一年吗?咱们仨一块儿去海军大院游泳,我差点就翻了下去,你们俩一左一右把我捞起来的。那时候,我真以为我要交代在那里了。还有……”   方辞以前没觉得她能这么滔滔不绝过,像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关于他们三人之间,那些林林总总的事情,哪怕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要拎出来说一说,不过,她也有自己的算计,说的都是方辞没有来之前的事儿。   方辞杵在这里,像一个局外人。   听了会儿,她也觉得没意思,起身说:“你们慢聊,我出去走走。”   “别呀。”童珂起身,拉住了她的手,合在了掌心里,不让她离去,“我还没说完呢,你急着走干嘛?”   “你们三个老朋友叙旧,我在一旁当电灯泡,那多没趣啊。”   “怎么会没趣,有趣得很啊!”童珂终于撕破伪装,手里用力,把方辞抓得都皱起了眉。看到她吃痛的表情,童珂有脸的肌肉抽了一抽,挑了挑眉,有些神经质地笑了笑,眼底都是快意。   方辞骤然冷下脸,声音很冷:“放手。”   童珂没有放,她好像什么都不顾忌了,手里紧紧拽着她,带着恨意说:“我不放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方辞,你还没有赢,不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摆出这种姿态。”   方辞听罢就嗤了一声。   “你还没有输?”方辞反问她。   童珂仇视地望着她,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做什么,方戒北已经起来架开了她:“你疯了?”他回头查看方辞的手,已经被童珂尖利的指甲掐出了血痕。   方戒北拉了方辞就往外面走。   童珂讽刺地说:“不过是一点小伤,至于这么紧张吗?”   恍惚中,她想起方辞十六岁生日那一年,她在宴会上和方辞发生了争执,两人双双滚下楼梯。方戒北没有犹豫任何就去救了方辞,几乎是本能,都没有多看她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抱着方辞就去了医院。   方戒北看方辞的眼神不一样,在那之前,她心里就早有猜测。   可心里一直都有期盼,不愿意去相信。   可那一次,却如一柄巨锤狠狠击碎了她的梦境,让一切美好的幻想都变得支离破碎。   后来,是梁戍送她去的医院,开导她,宽慰她,她却操起手里的水果刀狠狠扎向自己的手腕,哭着喊着要方戒北。   梁戍夺下了那把刀,陪了她一整夜。   那一年,她十六岁,他十七岁,正好读高二。   也是同一年,梁戍出了车祸,然后离开了。   他们互相保留着对方的电话,不过很少联系。   不,几乎是不联系。除非是向这一次这样,她有求于他。   ……   附近没有大型的医院,只有山脚下有家小诊所。方戒北陪着方辞在医护室消了毒,又要医生给她包扎。   医生就说,这点小伤不用包扎。   方戒北坚持。   方辞都看不下去了,白他:“我又没什么事儿,本来都不用上这儿来。这点小伤,都没怎么流血,还故意包扎?埋汰人啊你。”   方戒北难得被她讪了一道,不再坚持了。   出了诊所,两人沿着街道走了一段路。傍晚的小镇,日落西山,天边是层叠的火烧云,像梵高油画中层叠的绘彩,绚烂得有些荒诞。   方辞问他:“咱们还去吗?”   方戒北反问:“去什么?”   方辞不愿意提,但是想起还在医院的夏一冉,又开口说:“梁戍那边。”   “她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   意思是——你自己做决定,做了决定,但愿你想清楚,不要怨我。   方辞停下了脚步。   这等于是给她出了一个难题。明明知道他就是故意挤兑她,方辞有些气恼,翻他一眼:“他让你跟童珂睡觉,你也去吗?”   方戒北:“……” 第58章 小性子   这话一出, 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冷了下来。   方辞不愿服软, 闷着不说话, 过了会儿, 弯腰在路边狠狠揪了一根狗尾巴草,在掌心里晃啊晃,再晃啊晃。   方戒北按了按她的肩膀,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哄道:“一点小事你也要生气?”   方辞不说话,端着。   方戒北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 顺了顺她的头发。   他们的从小一起长大的, 方戒北怎么会不懂方辞?   其实,方辞的生气并不是真的生气, 只是希望你哄一哄她,让着她一点儿,给她个台阶下, 也就是俗称的“小性子”。她要是真跟你生气了, 那会直接冷下脸,微信拉黑,手机屏蔽, 把你的一切联系方式都给断了, 让你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可这会儿哄了,她也没第一时间松嘴, 还跟着他端着,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方戒北就伸手捏住她的鼻子, 低头轻笑,打商量的语气:“要不要在嘴巴上挂上一个油瓶?”   方辞推开他,揉着鼻子说:“你给我滚!”   ——肯说话就是不那么生气了——方戒北心道,在后面轻轻推了她一下,方辞甩了一下肩膀,哼了一声,拿腔拿调地走了。   这是摆姿态给他看呢。   他笑了笑,跟在她后面出了小镇。   折返山上别墅,童珂又给他们沏了一壶茶:“这次是金骏眉。”   “真的还是假的啊?”方辞呵呵笑。   “爱信就是真,不信就是假的。”   方辞觉得没劲,低头喝茶,不去理会她了。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方辞和童珂面对面喝着茶,方戒北和梁戍在书房里聊了很久都没有出来。童珂吹凉了茶面,头也不抬地问她:“我要是你,就让那个夏一冉去死好了,干嘛还千里迢迢赶过来救她,没得还得搭进去什么。而且,这么被我拿捏着,你不会觉得很憋屈?方辞,以你的性子,你居然可以忍受?真是不可思议。”   “你以为我是你吗?”方辞嗤笑,“夏一冉又跟你有什么仇,为了算计我,你不惜利用梁戍,还陷害一个跟你无冤无仇的小姑娘,你的良心过得去?”   “良心是什么,能吃吗?”童珂很轻地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夏一冉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这么替她打抱不平?”   “她跟我是没什么关系,但跟你也没什么仇啊。为什么要害她?”   “需要理由吗?”童珂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无所谓地摊开手掌,情不自禁“呵”了一声,“我看她不顺眼,不行吗?”   方辞看定她的眼睛:“因为她跟我走得近?”   童珂笑:“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方辞盯着她看了良久,忽然施施然一笑,镇定下来,一字一句,直戳重点:“是因为她的演技突飞猛进,抢了你的风头吧?”   童珂面色一僵。   方辞可没什么适可而止的善心,她只会痛打落水狗,见童珂脸色不善,她反而更加来劲。方辞说:“你可真够小心眼的,那天导演表演了她,数落了你,这些我都看眼里了 ,你没想到吧?嫉妒一个小新人,你可真够掉价的,明明都Low到地底了,还要在这摆架子假清高。童珂,这就是你,我眼里的你,方戒北心里的你。”   最后那一句,像一根利刺,狠狠扎进了童珂的心里,仿佛愈合多年的伤疤,再次被人无情地撕裂开,鲜血汩汩吗,让她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童珂多想站起来,有力地反驳她。可这会儿,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怼不上来,只能用平静的面具伪装自己,用冰冷的眼神掩盖内心的疮疤。   童珂不是个蠢人,也不是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方戒北是什么样的人,她太清楚了,他是怎么看自己的,她也一清二楚,只是大家都没有说破。没有摆到台面上说,她就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哪怕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不想跟他断了往来。   以方戒北的修养,他也不会让她滚蛋。   两个人,维持着平静表面下的和平,可现在这种看似和平的局面也被方辞一语道破。   童珂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这就沉不住气了?”方辞冷笑,“怂恿李芊芊在背后中伤我,造谣说你跟方戒北有一腿,除了这些,你能有些新招吗?这么多年了,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好好的医科大学毕业,去当个三流演员,还神气了?我要是你,保管使劲藏着掖着,还弄得人尽皆知?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童珂的手都抽搐了一下:“……方辞,你不要太过分了。”   “过分什么?我实话实说啊。哪句不对了?你指出来听听啊。”   明知道童珂不想提这些丢人的事儿,方辞就要在这一点上跟她耗着,照准她的痛脚戳,看到她便秘一样的表情,方辞就舒坦了。   童珂后来实在受不了,端起杯子就要离开。方辞在她后面又说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方戒北的?”   童珂停住了脚步。   方辞带笑的声音很可恶:“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我遇到他之前。那时候,你肯定做梦都在想,我才是先认识他的,为什么他会喜欢方辞?”   “……”   “明明他对我也是很好的,可为什么方辞来了之后,他就不爱搭理我了?”   “……”   “明明我们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明明我们才是一类人,学习好、志趣相投、品学兼优,性格一样文静,为什么他会喜欢方辞那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   童珂僵硬地转过身来,双目似要喷火。   方辞正对她的眼神,目露挑衅,从背包里掏出了一面镜子,双手举起,正对她的脸,嗔怪地说:“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啊,丑、八、怪。”   这一瞬间,童珂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那些年的不甘和怨恨,仿佛在那一刻都爆发了出来,她失去了理智,扑过去打方辞。   方辞就等她动手呢,一把钳制住她的手,一拉一拽就把她拖到了沙发里。   小时候,方辞就是打架的一把好手,童珂这种千金小姐,哪里是她的对手?她“啪啪”两个耳光就抽了上去:“你丫不是打压樊真,故意抢她戏吗?今天我就抽得你脸肿成烧饼!让你再装白莲花!”   这边的动静马上惊动了方戒北和梁戍。   方戒北第一时间过来,把方辞护到了身后。   童珂抱着肩膀缩在沙发里,一头长发都乱了,脸上的妆糊了一片。她拼命捂住脸,不让方戒北看到她此刻狼狈的模样。   方辞也是一头乱发,跟鸟窝似的,却一点不在意,跟只打了胜仗的公鸡似的,还在那边耀武扬威,方戒北都拦着她了,她还跃跃欲试想冲上去。   “别闹了。”方戒北呵斥她。   方辞扁了扁嘴,不甘心地说:“她先动手的,我只是正当防卫。”   ——看,说得多理直气壮啊——方戒北都气笑了。以他对方辞的了解,肯定是方辞先挑衅的。   “走吧,别闹了。”方戒北拉了她的手,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拽出了别墅。   方辞还不甘心呢:“她还抓了我两下,可疼了,我都没抓回去。”   “你把人家脸都扇肿了,还不够啊?”真是有够泼的。   方辞一听,可不得了了,伸手拧他的腰:“好啊方戒北,你心疼她是不是?”   “哪儿跟哪儿啊?”   “你就是心疼她!你都不帮我!”   方戒北也有点恼了:“你别无理取闹好不好?”   方辞闭紧了嘴巴,乱糟糟的头发看上去像个刚从乞丐窝里爬出来的小乞丐,手臂上确实有两道血痕,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有些触目惊心。   方戒北又心软了,摸摸她脑袋,按到怀里,无奈:“刚从医院出来,这就要进去了,真是半刻都不给我消停。”   “是她先打我的!”方辞咬准了这一点,理直气壮,气势汹汹。   方戒北冷淡地瞟了她一眼,问她:“那你要不要再回去梁戍那儿补上她两巴掌?你跟她计较什么?”   方辞看到他这种眼神,有些气馁,不开口了。   方戒北把一个锦盒塞到她手里。   方辞一怔,握在掌心掂了掂,笑起来:“鳞片?”   方戒北点头:“动手到手了,别闹了好不好?”   这时候,他说什么方辞都会点头的,眉开眼笑,点头如捣蒜,打开观摩、抚摸。   方戒北说:“别弄了,搞丢了可没有第二片。”   方辞乖巧地点头。心情好了,什么都好说。她把东西收好,开开心心地跟他下了山,上了他那辆小破车。两个人,朝着来时的路出了小镇。   踌躇满志,尽兴而归。   方辞也有疑问:“梁戍就这么容易给你了?”   “不然呢?”   方辞恶意地侃他:“没让你给童珂以身相许?”   “你以为梁戍傻啊?”   方辞哼了一声,不说话了,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计呢。   童珂想离间她和方戒北,梁戍却正好相反。可这么多年了,方辞还是不明白,这人怎么就喜欢童珂呢?   ……   夏一冉吃了药后,那种萎靡不振的状况就渐渐消失了,身体也渐渐好起来。   可是,她的精神却没有多好。方辞问了樊真,才知道她的角色被人取代了,就是那个给她喝水害她的程玲玲。   樊真劝了她几次,夏一冉都有些兴致缺缺,提不起精神。   几日后,夏一冉已经可以出院了。因为当日事出突然,还有些东西落在片场,方辞和樊真就陪着她一起去了。   片场正在拍戏,是男主角沈嘉和饰演的梁绍谦和梁柔的对手戏。   程玲玲扮演的梁柔,表现力竟然不在夏一冉之下。导演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扬她,说她是可造之材。   一堆人围着她,纷纷鼓掌。   夏一冉脸色苍白,深深地垂下头。   樊真看不过去,咬着牙道:“要不要我去泼她一脸硫酸!妈的,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童珂一路的白莲绿茶,凑不要脸的!”   方辞白了她一眼:“你能动点脑子吗?泼她硫酸?你想去牢里过下半辈子啊?”   “那她还故意给小冉下毒呢?”   “你有证据吗?认证、物证?”方辞无语,“医院都查不出来的生物毒素,这会儿那喝水的瓶子也早被她处理了,又没别人看见,你拿什么证明是她干的?就算有人看见她给小冉喝水,她大可以推脱说水是在片场随便拿的,你能拿她怎么样?拜托你做事之前多动动脑子,真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樊真那个气得,可方辞说的,还真在理。   樊真郁闷地垂下头:“那你说该怎么办?”   方辞望着场中春风得意的程玲玲,忽然嘿嘿一笑,笑得格外贱。   丫不是喜欢借刀杀人吗?看她不整死她们!   大概她们都忘了,那些年,方辞才是大院里的一霸,恶毒起来,整起人来,天王老子都要靠边站。 第059章 小哥哥   在拍《民国少奶奶》之前, 沈嘉和已经是一线小生了, 除了那些大腕, 如今在娱乐圈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 横扫鲜肉区毫无问题。   他这人虽然是歌手出身,演技方面还挺有天赋,导演时不时就夸他两句。   可是,他这人有个毛病。   每次拍戏不能连着拍一个小时,中途不是上厕所就是要休息,且每次休息都要一个人一个单独的休息室。   导演明里暗里说过他几次, 结果他黑着脸, 硬是半软话没说。   导演嘴里不说什么,心里却很不满, 从那以后,私底下也有不少人说他耍大牌。今天早上,这事儿还被报道了出来。   沈嘉和在他的专属休息室里大发雷霆, 砸了两个盘子、三个杯子和一个按摩仪。   经纪人盯着锅盖在他身边劝:“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那你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也想好好拍几个小时的戏!”话音未落, 他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响起来。   沈嘉和面色一变,下一秒,“噗嗤”、“噗嗤”的声音就不受控制地从他身后响起。   一股恶臭充释了整个房间。   沈嘉和的脸, 彻底臭了。   经纪人想笑又不敢笑, 憋得辛苦。   过了一会热,屋子里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打砸声。   等他发泄完了, 经纪人才耐着性子说:“有个人,也许可以治你这个毛病,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试试?”   “废话!只要能治这个毛病,让我倾家荡产我也要治!我他妈真是受够了!”   人人都说他红了就耍大牌,谁他妈知道他的苦了,只要是运动起来,哪怕只是走走路,他就会忍不住放屁,运动得越多,放屁的次数就越多,还越臭。   这怪病是这个月月初才有的,他寻遍了各地名医,都是让他多休息,调理身体,没一个有建设性的实际意见。他都快被这个病给折磨疯了,要是能治,别说是给钱,让他学狗叫都行。   事不宜迟,他戏也不拍了,和经纪人收拾了一下就马上离开了休息室。   ……   方辞今天起得太晚了,踢踏着拖鞋下楼,才发现小区门口的早餐摊都没了。她又懒,不愿意多走几步路去外面买,想了想,折返到楼上,敲响了隔壁方先生的房门。   过了会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方戒北贴身穿着件白色的半高领毛衣,看到她,脸上似乎没有任何意外,稍稍退开了点,让出位置。   方辞就这样穿着卡通连体睡衣就进了他的门。   屋子是和对面她那套一样的套型,地方不大,说得直白点就是一个大平层,尽头是阳台和卫生间,厨房还是用一些松木板隔开的。床在东南角落,木柜、冰箱什么都依次摆在四周。   不过,就这不大又摆满了家具的地方,看上去还被他拾掇得井井有条。   方辞想起自己那个乱七八糟的屋子,有些无地自容。   她一个大姑娘,过得比人家糙多了,想想就郁闷。   方辞直奔他的床,脱了鞋子就滚了上去,一提一拉就抖散了他早就折叠好的被子,两腿一伸一夹,把这条香喷喷的被子牢牢抱在了怀里。   床是木板床,铺着软软的褥子,床单和枕头是白色的,一尘不染,带着阳光的味道。她缩在上面忘我地滚了滚。   方戒北过来,哼笑:“动作挺利索的嘛?”   方辞把头埋到被子里,不搭理他,声音从里面闷闷地传出来:“不知道,我不知道,听不见你说话。”   方戒北俯下身,修长有力的双臂撑在她脸颊两侧,把那被子牢牢压紧了、绷实了。   他也不急,隔着一层被子盯着她耍宝。   方辞闷了会儿,热出了一身汗,连忙扒开压在脸上的被子。谁知,扯了两下没扯开,明明不是很紧,可又没办法马上拉开,她急了,抬脚踢他:“方戒北,你快放开!”   方戒北右手利落地换了地方,压下了她不安分的腿。   腿被压住了,头上的被子就松了——方辞从被子里一下子冒出头,大大松了口气。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后,她就瞪他:“你要闷死我啊?”   方戒北弯下腰,清俊的面孔缓缓逼近她,看得方辞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也不敢眨。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方辞盯着他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还有平静的脸色,像是被噎住了。   这人偶尔也会开这种冷玩笑?   她告诉自己,这就是个玩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耳根子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   她脸红的时候,眼睛也喜欢闪亮亮地盯着他,显得特无辜,特纯良,让人想捏一把她的脸。   实际上,方戒北也这么做了,伸手就捏住了她的脸,在掌心里揉了揉。   方辞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方戒北被她这副模样逗乐了,松开了她,直起了身,反身就往厨房走:“不是还没吃吗?要吃面还是粥?”   “面!”方辞脆生生地喊。   方戒北点头:“面就面。”   方辞补充:“番茄炒鸡蛋盖面!”   “成。”   她得寸进尺:“再加个大鸡腿!”   方戒北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我上哪儿给你去找鸡腿啊,大小姐?”   方辞不甘心:“那有什么肉食啊?”   方戒北劝她:“大清早的你吃什么肉?不嫌油腻啊?”   “油腻什么?我就爱吃肉。”   方戒北:“……”   方辞小性子上来,还不依不饶起来了:“我要吃肉,我就要吃肉!”   方戒北头大,冷着张脸,出到门外,然后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买肉去了。平时出任务,偶尔也有保护政/要家属的,碰到极品,他都心平气和地拒绝无理要求,少说话多做事,从来都没有这么气。   这个世界上,只有方辞能让他破功,让他的涵养消失殆尽。   却又甘之如饴。   有时候,他真觉得自己有病。   而且,还病得不轻。   方辞在屋子里摇晃着脚丫子等着,没等几分钟,他就拎着肉条回来了。方辞眼睛一亮,利落地跳下了床,蹦蹦跳跳地过去了。   “什么肉啊?”   “牛肉。”   方辞拍手,给他鼓掌,煞有介事地说:“哥,你好厉害啊。”   方戒北微微一怔,低头望向她,竟然有些恍惚。   她有多久没有这么叫他了?完全发自内心地叫,而不是为了调侃他、挤兑他。   他低头看着她的时候,她正一脸希冀地盯着那肉,要是不生的,恐怕这会儿就要扑上去了。方戒北又好气又好笑,也不想说她,转回了厨房,生了火。   方辞过去,抓起盥洗台旁的围裙,高高举起,从后面给他套上。   她身高不够,使劲地往上垫高了脚尖,都没有成功,不由有些气馁。方戒北放下锅铲,回头看她,往后一靠,后背就斜斜抵住了盥洗台边缘。   “嘛呢?”他问她,表情平淡,可眼睛里噙着笑。   澄亮的琥珀色,倒映出她有些手足无措的表情,方辞把围巾连带子折在了手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方戒北又问她,语气不疾不徐,但是透着一股逼问的意味:“方辞,你要干嘛?”   他这样的语气,这样的闲适的姿态,像是在审问犯人,可又没有审问犯人时的穷凶极恶,倒像是——想要欺负欺负这个可怜的小姑娘,谁让她平日总是使坏呢。   这种小坏蛋被欺负,估计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乐见其成的。   方辞果然有点窘迫,扬了扬手里的围裙,因为紧张,把围裙都团成了一团,压在了手里:“就是……炒东西不该戴上嘛。”   “女人才戴这个。”方戒北说。   方辞尴尬,闷了会儿,灵机一动:“你比女人还好看!”   方戒北:“……”敢情好看才能戴这玩意儿?   他伸手就要去捞她。   方辞喊了一声,抛了围裙就撒开脚丫子跑起来,没两步就逃上了他的床,被子一抖,利落地把自己蒙起来,一动不动地躲在那儿。   好像这样,他就发现不了她似的。   方戒北走过去,简直无语。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这么大隆起来的一个包,她当他是白痴加眼盲吗?   他伸手拍了拍那“大包”:“别闹了,快起来,方辞。”   方辞丧气地揭开了被子。刚才蒙的时候,脑子压根没动,蒙上才想起来——这特么他明显了啊!可那会儿要换地方躲也来不及了。   悲催!   面好了,方戒北端到桌上,筷子都帮她拔了,安放在碗面上,食指扣扣桌面:“吃面了。”   方辞不情不愿地过去,可爬上了桌子,看到色香味俱全的面,又眉开眼笑了,变脸比翻书还快。   她埋在面里胡吃海吃,方戒北搬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了,戴上一副金丝边眼镜,架起长腿,抖开了报纸。   方辞回头瞟他:“大清早的你看什么报纸啊?”   方戒北头都没抬,不冷不热地回了句:“大清早的不看报纸,干什么啊?”   方辞愕然。   ——对啊,大清早的,还能干啥?   她恨不得在自己脑袋上拍几巴掌。说话不经过大脑,说的就是她这种人。可每次开始吃东西,她就忍不住犯蠢。 第060章 爱吃的姑娘   沈嘉和在门外拍了半个多小时的门, 结果里面根本就没人。他回头提起经纪人的衣领:“你他妈耍我啊?”   这大少爷的脾气一上来, 可是谁都敢揍的, 经纪人吓出一身冷汗, 连忙举起双手:“冷静冷静啊,嘉和,我之前给她通电话的时候,她人还是在的。”   沈嘉和都快气炸了:“有她电话你不早说?让我在这拍半个小时的门?你智障啊?”   他狠狠掐住经纪人的脖子。   费了老大的劲,经纪人才脱离他的魔掌,一边翻手机一边往后退:“冷静啊, 嘉和。”   沈嘉和再不冷静也只能冷静了——“噗嗤”、“噗嗤”、“噗嗤”连着三声, 又臭又响。电话还没拨出呢,在隔壁的方辞就开了门。   几年前, 她给沈嘉和的这位经纪人贺坤在申城看过一次病。   这姑娘实在漂亮,姿态还高,所以, 贺坤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喜出望外:“仙女姐姐……”   方辞无语:“你比我还大三岁,好意思叫我‘姐’?”   沈嘉和才不管她姐姐还是妹妹:“你能治病?”   “你病了?”方辞明知故问。   沈嘉和脸色难看,欲言又止。这病, 确实是挺丢人挺难以启齿的。   方辞拉开门:“进来。”   要换了平时, 有人敢这么和沈嘉和说话,他早翻脸了, 这会儿有求于人,只能耐着性子进去。虽然他对这女人的医术挺有怀疑的, 但贺坤路上就跟他说过无数遍,这女人的医术如何如何高,当年在申城怎么治好了他连几个老中医都治不好的顽疾,让他试一试。   沈嘉和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进了屋,才发现屋里还有个英俊的男人,看到他们,招呼都没打,端着一个脸盆往阳台去了。   沈嘉和自诩长得非常不错,在这个男人面前也落了下乘,尤其是他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底气,是常人所没有的。这种底气,让他看起来从容而通达,没有丝毫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该有的轻浮和狂躁之感。   沈嘉和在遍寻记忆都想不起这个人,料想应该不是娱乐圈的人,又看看方辞,又觉得有些眼熟。   方辞说:“不用看了,我不是演员,我朋友是,前几天她跟你拍一部戏,我去探过班。”   沈嘉和问:“哪位?”   方辞也直接:“樊真。”说着抬手敲敲面前桌面,示意他在对面坐下来。   沈嘉和平日也是个日天日地的主儿,这时却格外听话,乖乖在她对面坐了。   方辞皱起眉,又敲敲桌面:“手!”   “啊?”沈嘉和没懂。   “让你伸出手!不然我怎么给你把脉啊?你真以为我是神医,看一眼就能知道你什么病啊?”方辞都无语了,这人是不是傻?   沈嘉和乖乖伸出了手。   要是平日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他早掀桌子翻椅子了,可看到方戒北,又看看方辞,直觉这两人不是一般人。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他虽然狂,也不是傻子,脾气都收了起来,只是在心里生闷气。   也不知道这女人是不是真有本事。   方辞把了几分钟的脉,淡淡地松开他,又让他张开嘴巴查看,翻了翻眼皮,问了几个平日的生活起居的问题,点了点头。   她脸上的表情半点儿异样都不露。   沈嘉和是真的忐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怎么样?”   “小事,我给你开一副药,回去吃了就好了。”   “真的?”沈嘉和觉得不大相信。他这病请了那么多医生看都没看出病因,她居然说小事,开副药就能吃好?   方辞白了他一眼:“你平时是不是特别喜欢吃肉,还不爱喝水,脾气还暴躁?”   沈嘉和一愣:“这和我这病有什么关系?”   “你的肠胃本来就不好,消化功能差,你还老是吃肉,这么多废气不排出来,你是想闷死在肚子里?这是好事。”   这放屁还是好事?   沈嘉和只觉得心里日了狗了。   他不情不愿地问:“那我宁可不放,身体不好点。”   “还想讨老婆吗你?”   “这和讨老婆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要是把这些废气堵肚子里不舒缓,你就等着肾虚肠烂吧。”当然,这是夸大话。   可是,这厮居然还信了,紧张地盯着她:“那……那怎么办?”   方辞白了他一眼:“你这种肉食动物,让你不要吃肉天天嚼生姜片那是要你命吧?”   沈嘉和脸一红。这法子之前也有医生给开过,不过收效甚微,而且他压根就坚持不下去。   方辞说:“我给你开的这个方子,里面有十几种重要,就是调和你的肠胃,中和这种废气的,你这症状太严重了,除了饮食问题,先天也有遗传因素在里面,光靠吃素运动是没用的。我这药,只要每个礼拜坚持吃,保证药到病除。”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这会儿不像个医生,倒像个神棍。   沈嘉和也是半信半疑的,伸手想去接那副药的方子。   方辞却压在了掌心里,两根手指搓了搓。   沈嘉和回忆,连忙唤贺坤转账给她。   方辞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万?”沈嘉和试探。   方辞白她一眼:“三十万你想踏入我这门?三百万!”   饶是沈嘉和早有心理建树,都差点晕过去。她当他开银行的啊?   而且,这药还没吃呢,能不能好还是个问题。   方辞这时候补了一句:“这药钱,倒是不急着付,你大可以等病好了再付。”   沈嘉和一怔。   方辞笑了笑:“倒是有几件事要麻烦你。”   ……   送走了沈嘉和,方戒北过去关了门,走到她面前站定:“你又憋着什么坏呢?适可而止,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都还没怎么样呢,你就替她们打抱不平了?”方辞掏出指甲钳,架起二郎腿开始愤愤不平地剪指甲,“我跟童珂本来就是仇人,我怎么对付她都不过分。而且,我这人就是这样,你找我茬没事,你敢跟我朋友过不去,我弄死你!”   她把指甲钳狠狠拍在桌面上,瞪他:“你敢管?咱俩就彻底玩完!”   方戒北失笑:“我都没说什么呢,你就开始撒泼了?我只是希望,你别太狠,把自己也搭进去,狗急了还跳墙呢。这么多年交情了,我了解童珂,她可不是好惹的。”   他回头给自己倒了杯水,端起来抿了一口。   方辞却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眼睛闪亮又恶意地盯着他,兴奋地说:“你也觉得她像狗啊?”   方戒北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抬起手背堪堪压住,回头放了水杯就来抓她。   方辞叫了一声跳起来,逃进了厕所,狠狠把门关上。她在里面哭喊:“这可是你自己吐出来的,不怪我!”   方戒北好脾气地诱哄他:“乖,出来,不跟你闹了。”   “你真不跟我闹了?我要是出来了,你可不许抓我。”   “不抓你。”他语气友善而谦和。   “真的?”   “我以我中警局第一团团长的身份起誓,不和你计较。”   方辞信了,试探地半开一条缝隙。   说时迟那时快,方戒北手指卡进缝隙,就这么扳住了门,任凭她如何使劲如何作妖都扳不回去了。   厕所门大开,方辞被他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拎了出来。   她踢打他:“你说话不算话,发誓像放屁!”   方戒北笑话她:“你看到我发誓了?”   方辞:“……”   他“呵”了一声:“眼睛都没看到的,你就当真了。空头支票你也信?”   这人用这么正儿八经的语气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还带着讽刺,方辞简直是震惊了。可这种话,在他嘴里说出来,也是一派自然,气定神闲。那一份理直气壮淡定从容,看得方辞都咋舌。   她不禁问他:“你们平日的政治课,是不是都在这样洗脑啊?”   方戒北笑而不语,提溜了她出了门,像小时候一样。   方辞说:“放我下来!不然我要生气了。”   方戒北说:“放你下来,你不老实啊。”   “我保证乖乖的。”   方戒北说:“保证?”   “保证!”她信誓旦旦。可方戒北真放了她下来,她反身就捶打他,一直把他逼到楼道里:“你这个王八蛋!”   方戒北说:“你几岁了啊?”把她拳头抓在了手心里,握住了。   方辞觉得委屈:“你这不是仗势欺人吗?力气大了不起啊?”   方戒北说:“你不作妖我会抓你?老实点吧你。”说完,空着的一只手就在她后颈处一按,把她推回了门里。   方辞也是无语了:“我都二十好几了,拜托你别还把我当小孩子好吗?”   “怎么你不是小孩子吗?”方戒北把她打横抱起来,在手里掂了掂,低头看她,“嗯,是比小时候重了不少。”   方辞脸颊微红,别扭着:“小时候我多重你还记得啊?”   “怎么不记得?最爱吃最苗条的姑娘。”他笑起来可真是好看,眉宇舒展,剑眉密丽,让人想到一切美好的东西,笑容清浅而纯粹,跟那些抱人就想把你抱上床的下流胚完全不一样。   他抱她,还真就是抱抱她。   方辞小时候,就喜欢看他笑。   能让人的心情也变好。 第061章 狗咬狗   程玲玲这几天过得非常糟糕。   严格意义上来说, 她和夏一冉是一同出道的, 不过, 她并没有夏一冉那样的好运。她的容貌虽然清秀可人, 在美人遍地的娱乐圈却显得太过普通了。在得到梁柔这个角色前,她一直在剧组跑龙套,直到前段日子,童珂找到了她。   给了她这个机会。   事情很顺利,她如愿以偿得到了这个角色,也获得了和一直喜爱的男星沈嘉和对戏的机会。刚开始的时候, 沈嘉和对她爱答不理, 但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厌恶。但是最近这几场戏,她却明显感觉到了他对她的不满, 甚至到了排斥厌弃的地步,似乎还在不断找她的茬。   忍耐了好久,这日, 她终于鼓起勇气去他的休息室找了他。   “前辈, 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如果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保证会改的。”   沈嘉和在心底冷笑。他又不是第一天混娱乐圈,在他面前还装?那就没意思了啊。   不过, 他也不是毫无城府的人, 脸上半点儿情绪也不露,只是皱了皱眉, 和往常一样冷淡地回应她:“你多虑了,我只是不大喜欢你身上玫瑰花的香水味。”   程玲玲一怔, 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您喜欢什么香水味?”   “我不喜欢香水味。”沈嘉和把方辞教他说的说了一下。   “青柠?”程玲玲很意外。   沈嘉和有点不耐烦,摆摆手说:“你以后拍戏的时候别在身上喷那些乱七八糟的香水就行了,我对气味比较敏感。”说完就走了出去。   程玲玲心里却有了考量。   没有人知道她对沈嘉和的痴迷。很久以前,在他刚出道那会儿,她就开始关注他了。不过她这人自尊心很强,也比较敏感,所以从不在人前表露,害怕旁人嘲笑她。因为,沈嘉和是大明星,她只是一个二三线小艺人。   她一直都在等,等一个自己大红大紫的机会。   她无数次在梦里想着,要是她哪一天红了,她一定要向沈嘉和表白。如果她红了,哪怕被拒绝也没有关系。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丢脸。   实际上,这都是她的自卑心理在作祟,不管她红不红,沈嘉和看她的目光都不会变。   但是,在这一天到来前,她却希望给他留一个好印象。别说让她换香水,换气味这种小事,就算让她做更过分的事儿,她也甘之如饴。   当下下午,她就去买了青柠味的香氛,酒精含量很少那种手工香氛,有点类似果香。   她自己往身上闻了闻,感觉还不错,带着一天的好心情开始拍戏。   上午,她和童珂对戏,一切还是正常的。可到了下午,她和沈嘉和转到室内拍戏的时候,明显感觉大家看她的目光有些怪异,连沈嘉和都情不自禁离她远了点。   还有几个人中场休息时和导演说话,目光有意无意往她这儿打量。   程玲玲心里也觉得不对劲了,但没有那个勇气上前去问。   再次拍完一场戏,她拿着水杯去开水间泡水,隐约听到厕所里有人在窃窃私语:   “那个程玲玲,真是太恶心了。身上那什么味儿啊,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吗?我刚刚和她对戏,都快被熏死了!想到一会儿还有一场,我就想死。”   程玲玲身体一僵,悄无声息地靠近半开的厕所门,把眼睛贴上门缝。   说话的是站在一个小隔间外面的红裙子女人,手里扇着顶太阳帽,明显在等隔间里面的人:“我说你快点,一会儿还有事呢。”   “急什么?我大姨妈来了,换张卫生巾。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那个程玲玲怎么了?”   “什么怎么?臭呗,一身的味儿,你难道没闻到?”   隔间里面的女人挺惊讶的:“不会吧?会不会是你闻错了,是边上什么室内盆景和花草的味道吧?前几天我跟她对过戏,就是香水味弄了点,还好啊。”   “还好?比大蒜味还浓,熏得我都快晕过去了。沈嘉和还真是敬业啊,居然跟她对了三十多分钟的戏,我跟她隔着一米对戏,才五分钟就快吐了。”   隔间里面的女人震惊万分:“真有这么臭?”   隔间外的女人讥笑地说:“我骗你干嘛?我真是一点都不想回去。”   两人又嘻嘻哈哈说了很多话,程玲玲却只捕捉了一样信息——她身上有味道。她心里羞愤万分,可压根不敢冲进去质问,转身就逃离了厕所,连水杯都没拿。   没人提起的时候,她压根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的异味,可意识到了后,自己往身上闻了闻,一种混杂了大蒜、烤肉、洋葱等奇怪物体的综合味道从她身上一阵一阵地散发出来,几乎渗透了每一个毛孔。   她连招呼都不敢打,更不敢回摄影棚,直奔医院而去。   ……   沈嘉和还在摄影棚里,坐在一张靠椅上,手里翻着剧本,只是目光不时扫一下放在角落里的那几分绿色盆栽。   ——那是中午,他让助理送过来的,对净化室内空气很有效果。   导演也没多想。   从昨天开始,沈嘉和一改往日的旧毛病,拍戏中途再也不喊停了,脾气也好了不少,导演对他的感官直线上升,自然也开始真切地关心起他来了。   这一下午都是他和那个程玲玲的对手戏。   想起那个程玲玲身上那股让人难以忍受的怪味,导演不禁对他报以十二分的同情。他想了想,还是过来说:“不如今天休息一下吧?进度已经很快了。”   沈嘉和求之不得,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一下午还是煎熬地不行,于是点了点头。   导演大大松了口气,笑着招呼在场所有人散了。   一伙人都欢呼起来,作鸟兽散了。   第二天,程玲玲没有来,第三天,仍然没有来,到了第四第五天依然。不知道为什么,剧组所有人不但没有不满,反而欢欣雀跃。   导演和编剧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把角色改回去,让夏一冉继续回来拍。   不过,要是重新开始,进度肯定是赶不上的。好在,化腐朽为神奇的编剧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把梁柔这个角色一分为二,之前程玲玲演的那些自动降为了女四,还是个极为阴险白莲的害人精,又自卑又愚蠢,下场也很悲惨。   程玲玲在医院得知了这个消息,连忙打电话给童珂。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人接起来。   童珂的声音有些凉淡,可心急如焚的程玲玲压根没有听出来,她带着哭音和童珂说:“童姐,你帮帮我,我的戏份被裁了,我还变成了一个女N号。你帮帮我,我不想演这个角色。”   “瞧你说的,什么演不演啊?你的戏份已经结束了,后面都是‘真梁柔’的戏。”   童珂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如沐春风,却让程玲玲愣在了原地。   她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童姐,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懂?”童珂不该安慰她吗?   程玲玲和童珂接触的不多,童珂在人前的形象也一直很好,她自然不知道这位主的本性。她仍抱着希冀和不解地说:“童姐,当初可是你让我去害夏一冉的。我帮你办成了事,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啊。”   童珂都笑了:“你瞎说什么呢?组里的人都说你病了,我看你是真病了,不止身体病了,连脑子也出了点问题。我怎么会让你去害夏一冉?我会做这种事情?我童珂最不耻的就是这种私底下害人耍手段上位的下作事情!何况我跟夏一冉无冤无仇,干嘛要害她?你就算穷途末路,想让我帮你,也不该胡乱攀扯啊。”   “童姐,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极度的恐惧和不解过后,程玲玲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能在娱乐圈混这么久,她当然也不是傻瓜,一瞬间就明白了童珂的真面目。她当然希望是假的,可照现在这情况看,这压根就是真的。   她被人利用,被人耍了!   连日来的恐惧、愤恨和被欺骗的愤怒架在在一起,程玲玲顿时有了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她攥紧了手机冷笑:“童珂,你这是想过河拆桥?你不仁,可别怪我不义!”   童珂微笑,甚至是轻笑、讥诮,电话那头笑声愉悦,似乎压根不怕她的威胁,甚至还饶有兴致地问她:“你能怎么样?你还能怎么样?想报复我?”   程玲玲第一时间想要录音,可童珂早有警觉,说话滴水不漏:“玲玲,自己做的事情,就要自己承担,没有人会无条件帮助你的。这次的事情,我真的无能为力,不过,你是个挺有悟性的演员,加油。”   程玲玲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狠狠挂了手机,一把摔出去。   “啪嗒”一声巨响,手机在瓷砖过道上摔得四分五裂。   程玲玲抱着膝盖靠着墙壁滑倒在地,头深深埋入了膝盖里。过了会儿,心里那种绝望和悲伤却转为了极度的恨意,她咬着牙,通红着眼睛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童珂这个贱人!   走着瞧!   看谁笑到最后! 第062章 旧怨   程玲玲这种小角色的威胁, 童珂压根没放在心上。她能在娱乐圈一路风生水起走到现在, 靠的不是家里, 是完完全全靠她自己的情商和人脉本事。   一开始, 她家里人是很反对她踏上这条路的。不过,她这人看着外表柔和,骨子里也是很拧的,非要走这条路,谁劝也不听,谁拦也没用。   后来, 大家看她铁了心要这么干, 也只好认了,还委托了展家的展航照拂他。   方戒北、童珂、徐阳、赵熙、展航……这几个人, 在曾经的西郊司令部大院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功课好、家世相当,常聚在一块儿玩,是这一带一帮孩子崇拜的对象。   展航玩得开, 嬉笑怒骂, 拉帮结派,性格很是开朗。童珂文静敏慧,会做人, 方戒北孤傲, 但是骨子里通透,彬彬有礼, 都是人精里的人精。   在方辞出现以前,他们的关系还挺不错的, 至于后来为什么莫名其妙掰了,还得追溯到很久以前,还上大学的时候。   展航那时候就特爱凑在方辞身边,可方辞烦他,每次都叫他滚。   他这人也是犯贱,越骂越来劲。   那是在方辞和方戒北的关系还没得到一致认同的时候,周边总有些风言风语,童珂和他才是一对。方辞就耍了个小心机,有段时间跟展航走得很近。   展航以为是美人回心转意了,心花怒放,马上把身边那些莺莺燕燕都赶了个精光。一开始,他就是抱着猎艳的心态,试试看,不适合了就作罢,后来不知道怎么,还真栽了进去。   他对方辞的痴迷,简直是前所未有。   方辞见势不对,犹豫着要跟他摊开说了,一向自持的方戒北却坐不住了,直接跟方辞表白。   展航就悲剧了。   他也是个有骨气的,当场大怒,直接问了方她到底喜欢方戒北还是他,方辞说从来没喜欢过他。   展航就火了,不知道怎么和她发生了口角。   方辞也是个烈性的,当场和他撕逼起来,说他装什么,别弄出一副被她辜负了的蠢样,他一开始追她也没认真,大家彼此彼此,半斤八两。这厮平时欺骗过的无知少女还少吗?而且,他和童珂走得那么近,她早看他不顺眼了。   两人脾气都臭,从那以后就掰了。展航还恨上了方戒北,放话出去,要跟他一刀两断。   后来,方戒北进了中警局,他却下海从了商,做起了房地产和娱乐行业的投资,也混得风生水起。展家和方家的关系不错,方戒北和展航却势同水火。后来,两人多年未见,价值观也越来越迥异,从一开始的互相敌对,随着时间流逝,直至现在形同陌路。   也不过短短几年时间。   相对于展航和方戒北的形同陌路,方辞和展航却是火星撞月球,见了面就得唇枪舌战的撕逼,不互相讽刺几句就不舒服。展航一个堂堂资产过百亿的总裁,有时候还在微信群里和她进行骂战。   一帮人津津乐道,引以为极妙的谈资。   当然,方辞跟他这么针尖对麦芒,也不止是因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因为这厮跟她掰了后还起过歪心,欺骗过樊真的感情。   那时候方辞正好出国了,樊真刚刚出道,在他投资的一部戏里演过一个小角色。不知道她怎么脑子抽筋,跟这厮勾搭上了。   照理说不应该的,樊真小时候虽然因为童珂的关系跟这厮不熟,也是见识过这厮的秉性的,居然还会被他骗到?   方辞回来后,她提都没提,之前的聚会也嘻嘻哈哈,把方辞蒙在鼓里,是身边另一个小伙伴最近说漏了嘴,她才意外知道的,气得方辞胸口郁结,恨不得掰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了几十斤稻草。   方辞这就要去找展航的麻烦。   樊真告饶了好久,说展航没骗她,两人那次就喝多了,之后又脑抽打了几次炮,连男女朋友都算不上,而且之后展航也给了她出道不少资源,算是扯平了,方辞才作罢。   可她总觉得还是樊真吃亏。   展航在她心里的印象,比以前更加糟糕了。   《民国少奶奶》这部戏,从春天蹉跎到冬天,眼看日子越来越冷了,剧组也紧赶慢赶,终于赶在第一场雪落地前拍完了。   过几日方颖生日,喊方辞回去。   方戒北早在半个月前就执行任务去了,方辞就给那边回话,说等戏杀青了,和樊真一块儿坐飞机回去。   在一起拍了大半年的戏,人也都熟了,也有感情了,导演还有些依依不舍呢。趁着杀青,一伙人在古街的一家酒楼里聚个餐,算是道别。   路上堵车,方辞和樊真去的晚,进门的时候,已经是满屋子的人了。可是,偏偏有人比她们还姗姗来迟,架子摆得十足。导演还给空出了主位,一派谦恭。   樊真坐在他下首,那个位置正对进门的方辞。   方辞疑惑,指了指那空空如也的位置问:“这是哪位大佬啊?”她不是娱乐圈的人,当然也没什么忌讳。   这段日子,方辞常来剧组帮忙,和樊真走得很近,大家都猜她们是朋友,也不吝惜,说:“这位啊,那不就是……”   话还没出口,外面就有人推门进来了。入冬了,这人穿着件烟灰色的中款大衣,敞开着,白色的毛衣,领口掖着酒红色的围巾。很俊美的一张脸,只是一双眼睛很狭长,眉心间距比较短,又总是蹙着眉,下巴微扬,第一眼就给人不大好相与的感觉。皮肤苍白,眼角有一颗泪痣,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阴鸷。   用方辞那些年的话来讲,这厮皮囊是好,可看着就是一副纵欲过度命不久矣的模样,谁要嫁给他做老婆,可得掂量掂量清楚,没准结婚没两年就得守活寡。   这些话,她没少在背后叨嗑,当然,当面更要叨嗑。   两人见面,不是撕逼就是吵架,只有人多的时候才收敛着。   导演看到展航就起身了,给他让出位置,一脸殷勤地迎过去:“展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这么个小破地方,真是太委屈您了。”   要换了旁人,肯定得谦上两句,说句场面话活络活络气氛,展航四处一望,点点头说:“是挺破的。”   导演的笑容差点龟裂。   一屋子的人都有些尴尬。   德行!   方辞在心里唾弃,唇边含着冷笑,连个正眼都没给他。   方辞这个人就是这样直,不跟她一道的,她就当成敌人,连场面上那些做派都懒得去做了。那些年,他展航不是已经跟李芊芊、童珂一道儿了吗?那他就是她方辞的敌人。就算没有樊真那档子事,她跟展航也是势同水火,刚刚知道了樊真的事儿,她心里头就更添了一把火了。   反正,在方辞心里,展航,等同于人渣。   可就是这种人渣,没靠家里半分,做生意还做得风生水起的,在娱乐圈这一亩三分地,还真没几个人敢触他的霉头。童珂有他罩着,自然混得好,樊真因为方辞的缘故,保不准被她累了,背后被他怎么挤兑呢。   想到这一点,方辞又把那点儿脾气压了下去。   这顿饭,一堆人都在恭维展航,不断敬酒。方辞吃的不是滋味,没动了几筷子就没胃口了,拎了包起身说:“还有事儿呢,先走了,你们慢用。”   樊真起来说:“我送你。”   “送什么啊你?吃你的饭。”方辞按了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去。开玩笑,在种场合,她一个三线小艺人怎么能缺席呢?   到了楼底下,天色已经很晚了。大马路上,车来车往,路边稀稀寥寥走着几个行人,还有不少情侣在一旁的摊位上拍大头照。   方辞掏出手机,准备打车。   有人从楼道里下来,在后面跟她说:“看到我就急着走?老朋友了,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啊?”   方辞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慢悠悠踱步回头,也不躲着,抬头直视他的目光。   展航还站在三四步以上的台阶上没下来,一只手懒洋洋地插在裤兜里,手里挽着他进门时脱下的那件大衣,目光冷嘲地望着她。   方辞就笑了,不过是冷笑:“展总,我跟您很熟吗?”   展航这个人,脾气虽差,但也是个很能把控自己的人,她以来就给钉子,他倒是乐呵了,收了脸上那点阴阳怪气,微微笑着,步态闲适地从台阶上走下来。一步步,慢慢地,走到了她面前。   很多年没见了,之前仅有的两次见面,也是撕逼吵架,方辞还真没正眼看过这厮。   她仰着脖子抱着肩膀盯着这厮看了好久,才开口说:“不赖嘛,长高了啊。”   展航还没得意一下,她下一句就来了:“是不是三鹿补多了?尽长个子不长脑子啊。”   展航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黑得比锅底还黑。 第063章 丢人现眼   车水马龙的大马路, 路边是楼道, 两个人, 就这样站在空荡荡的台阶口, 一上一下,盯着对方看了老久。   方辞先开的口:“这么多年没见,你这德行一点儿都没改啊。果然啊,人渣就是人渣,不是往脑袋上插根鸡毛就能变成凤凰的。”   展航抽出一根烟,衔在嘴里点燃了。他斜着眼睛吸了一口, 瞟着她, 过了会儿,低头就把一口浓烟喷到她脸上:“不久前在‘高老庄’不还见过, 怎么,失忆了?”   方辞最看不惯他这副痞里痞气的纨绔样儿,一把推开他:“离我远点儿, 恶心!”   “恶心?”展航就乐了, “那谁让你不恶心啊?方戒北、还是徐阳?”   方辞冷笑不语,看着他就一脸反胃的表情,再也不想跟他废话, 转身就走。   她这副自以为是的模样激怒了展航, 狠狠拽住她的腕子,把她给扯了回来:“你看不上我是不?你烦我是不?我还非得让你对着我这张恶心的脸, 好好恶心恶心你。”   方辞本来烦得不行,现在听了他这番幼稚的话, 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戏谑道:“展大少,你几岁了?你这么不依不饶的,会让我以为,你还爱着我啊。”   展航几乎是同一时间冷笑出声,松开了她:“你真以为你是天仙下凡啊?全京城的男人都得为你神魂颠倒?”   “没有最好。被你这种人喜欢,我还真是浑身鸡皮疙瘩呢。”   展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讽刺无比的笑,扔了烟蒂就一脚踩熄,碾了过去。   这人从小就这样,脾气古怪,阴晴不定,高兴的时候跟你称兄道弟,烦的时候翻脸就像翻书,方辞都习惯了。谁知道这位大少爷心里头又怎么不爽了,呵。她也没这个义务去管,也不想知道。最好麻溜儿滚蛋,别来触她的霉头。   可他都要走了,方辞想起什么,还是叫住了他:“你给我站住!”   展航侧转过身,那张俊美的脸在阴影里更加立体,只是散发着寒意,一言不发地瞅着她,一只手还在裤兜里,显出几分不耐烦的意态。   意思很明白,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方辞走过去,也不跟他废话,安安静静在他面前站定了,目光定定地打量着他。   展航皱起眉:“看什么?”   方辞确认般点点头,左右看了看他的脸,然后后退了两步。展航不明就里,正要询问,她已经一拳头砸了过来,把他打得一个趔趄,反身扑倒在地。   展航双手撑地,“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麻利地爬起来,一把就抓起了方辞的手,狠狠攥住,目光阴狠地瞪着她:“你这女人——”   “怎么,要动手啊?”方辞把脸侧过去,好心地送到他面前,还伸出手指刮了刮,“来来来,往这儿打,重重地打下去,你就报仇了。”   展航盯着她漂亮又嚣张的脸蛋很久,愤愤地收回了拳头。   只是,胸腔还是在不断起伏,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瞅着她,像是要把她给生吞活剥了。   方辞微笑,替他把没问的话问了:“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展航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她。   方辞靠近他,望着他的眼睛慢慢说:“因为你欠打。”   “……”   方辞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我告儿你,樊真是我最好的姐们,过去的事儿,我就不计较了,以后你要敢缠着她找她的茬,我不放过你。”   展航原本一脸寒霜,闻听此言,毫无预兆地冁然而笑,眼角那颗泪痣忽然变得很是艳丽,也很是——恶意。   他说:“就算我把她怎么怎么样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方辞拽起他的衣领子。   展航眉目平静,眼底却透着毫不掩饰的挑衅。他挨近了,在她耳边吹一口气,不无讽刺地说:“我操她,你他妈还能操回去啊?”   ……   回了京,方辞就跟樊真在机场分道扬镳了。   她抬手看了看表,时间还早。童珂在不远处见了,走过来说:“在等小北哥啊?他出任务了,估计是不会来了。”   方辞呵呵笑:“你真是半刻钟都不忘记要挑拨离间啊。”   童珂也笑,望着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说:“我也搞不懂你,都有一大帮男人围着转了,为什么非要盯着方戒北不放呢?就因为方家的权势、地位?”   方辞说:“我倒是想放手啊,方戒北他不让啊。他爱我啊,他不能没有我的。没了我,他就得守活寡了。哎,他都跟我说了,除了我以外的女人,就是脱光了站他面前,他都硬不起来啊。”   “他连这个都跟你说?”童珂脸色一变。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大好的事情。   方辞一怔,脸上却不动声色:“他有什么事情不能和我说的?”   童珂的脸色难看无比。这件事,是她记忆里最丢人的事儿了,没有之一。   四年前那场婚礼后,方辞走了,方戒北几乎是一蹶不振,有段时间还常常去兰坊那条街买醉,几个兄弟都劝不住。   有一次她见了,支开了几人扶了他回去。   不过,她没送他回家,耍了个心眼,送回了她在海淀那边的一套出租屋。她给他煮醒酒汤,又给他擦脸照顾他,他才算是恢复了几分清醒。   那时候,他穿着件工字背心,单腿支着靠床头抽烟,把窗子开得老大,也不回头看她。   她就坐在床底下,也开了一罐啤酒喝起来,喝高了,哭起来,跟他说,她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他为什么都不正眼看他一眼啊,那个方辞就有那么好?他们男人都一个人,都看上她那张脸。   方戒北不理会她,一个人吹着窗外灌进的风,一个人抽烟。   童珂仰头望着他清冽的侧脸,心脏有一阵一阵的钝痛。她从小就喜欢他,喜欢到痴迷,近乎癫狂的地步。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是柔情似水、知书达理的,她想,就算他喜欢方辞,难道他面对她这样一个死心塌地对他的女孩子,就没有一丁点的怜惜之情吗?   “三哥,我不奢望你爱我。但是,你对我是有好感的对不对?只是,方辞出现了,因为方辞,所以你爱她超过了爱我,因为她,你就再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对不对?”   方戒北掐灭了烟,终于回头看她。   他对她说,没有,他只喜欢方辞。   言简意赅,直截了当。   童珂是不能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的,脸色也由最初的希冀变得哀怨,掩藏了眼底的那一分怨毒:“可她不会回来了,她走了,你们终究是有缘无分。”   方戒北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会儿,侧头问她:“有意思吗?”   是询问,目光没有多少严厉,但是冰冷、咄咄逼人。童珂很少看到他用这种目光质问一个人,仿佛要得到一个答案,也在暗示她,让她问问她自己,这么瞎折腾有意思吗?   童珂那时候没有疑问,她要是个男的,估计方戒北会拖着她的领子直接拽到过道里揍一顿。   他向来都是清心寡欲,喜怒不形于色的,她很少看到他这么压抑的、冰冷的怒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快感。   她还笑了一下,拄着头跟他说:“有意思啊,有意思得很,方辞不是走了吗?被你给气走的,可不是我。”   方戒北望着她没说话。   甭管他的眼神有多冷,童珂也无所谓了。其实她也不用装了,方戒北跟别人不一样,他胡不多,但心里面跟明镜似的,她那点儿伎俩和手段,早被他看得透透的。他就是懒得戳穿,懒得搭理,随她去,一直跟她保持着疏远有礼的距离。   大家心里也明白,只是她不甘心罢了。   她在他面前装温柔,装有礼,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可不管怎么样,不管她使了什么手段,哪怕方戒北知道那通电话可能有有诈,他还是不得不过来,不能不过来。   不管怎么样,她都是赢了呀!   想到得意处想,想到自己亲手策划了这么一出绝妙的反间计,她就忍不住仰头笑起来。这么明明显显却又不得不让他赶赴的阳谋,比那些阴谋诡计要高明多了。   以方戒北的心性,他一定会去。   果然,他也去了。   以方辞的性格,他一旦缺席,她就一定不会再忍着。果然,她直接被气走了。   童珂想起来,心情就愉悦得很。她也懒得再在方戒北面前装了,装来装去,他心里不也跟明镜儿似的,恐怕,还当看戏似的看着呢。   以前他多么孤傲啊,多么高不可攀,都不正眼瞧她,这会儿呢?还不是失魂落魄地在那儿买醉,在这抽烟?   他这个人,哪怕内心万般痛苦,也不会轻易在人前显露,更不会和一般人一样大喊大叫,那么失态就不是方戒北了。   就是这样,他才会更加痛苦更加压抑。   童珂想到这儿,得意之余,又有几分病态的快意。   许是喝高了,她双颊通红,顺着床沿爬上去,柔滑无骨的手攀上他的肩膀,微微使了点儿劲,抓住,歪着脑袋跟他开玩笑,说:“我有时候觉得你这人挺矫情的。你看看展航,看看徐阳,没有方辞就活不下去了?不照样泡吧蹦迪玩儿乐吗?”   感受着掌心那种温热的肌理和削瘦却有力的肌肉,她心潮澎湃,也可能是酒喝多了,情绪高涨,跟平日端庄文静的模样大相径庭,像是变成了一条蛇,浑身都没了力道,软绵绵地靠过去。   她双手一伸就挂在他脖子上,斜睨着他,眉眼妩媚,跟他说:“你又没试过,怎么就知道我不如方辞?她方辞有的,我也有啊。你看看展航他们,不都玩得挺开嘛,你可要试试。”   她驼红着脸,过去亲他饱满的唇,低声说,她还是处女。   方戒北起身就跳下了床,捞了外套往外面走。走之前,他还回头丢了一句话给她。   那句话,让她沸腾的酒意和身体里那种燥热一瞬间就冷却了,如同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他说,你可真够让我恶心的。   第二天醒来,童珂在地上懵懂地坐了很久,迷迷糊糊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对方戒北说的话、干的事,羞愤难当,操起床头的玻璃杯就摔到了墙上。   从来没有这么丢人现眼过。恬不知耻地求欢,还被拒绝了。   那简直就是她的奇耻大辱,连关系最要好的李芊芊都没告诉。   那件事之后,有一段日子,她看到方戒北都是绕着走的。还好这人跟往常一样,见到她也只是点点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渐渐的,她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再欺骗自己,她也知道,自己在方戒北心里的形象,恐怕还不如当初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方辞。   ……   童珂和方辞在机场大厅站了很久,期间也只是搭了三句话。   快到正午的时候,一个军装青年从入口的地方过来,快速在人群里扫视。方辞看到他,眼睛都亮了,伸手朝他使劲挥。然后,在童珂冰冷嫉妒的目光里,飞快地跑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抱着他,还使劲把脑袋在他怀里蹭啊蹭的。   一脸痴汉的幸福满足。   方戒北脸上也露出微笑,右手按住了她的脑袋。   他们在人群里相拥相抱,相亲相偎,童珂却站在几十米外的过道里,冷冷地望着他们,转身没入了人海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064章 去玩了   “去哪儿?”上了车后, 方戒北问方辞。   方辞想了想说:“回医学院吧。”   “不去你那个小破医馆了?”   方辞炸了!她自己可以调侃她的医馆, 旁人甭想说一个不好:“你才小破医馆呢, 你全小区的小破医馆儿!”   方戒北:“……”得咧, 跟个三岁半较什么真儿?   挂了倒挡,他直接把车开往医学院的方向。海淀这一带都是教学区,往西走,兜兜转转了会儿,道路变得狭隘了,有时候还能看到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大冬天的, 还穿着大开领的毛衣, 说说笑笑很有朝气。   方辞说:“不用还进去了,在东门放我下来就好。”   “嫌我丢人啊?”方戒北不冷不热地哂着笑。   “哪能啊?”方辞说, 不忘补上一刀,“你人不丢人,可你这车破啊。”   方戒北:“……”   方辞心里舒坦了, 总算报了他说她“小破医馆”的仇了。   后来, 他到底还是把车开到了宿舍楼底下,在下面往上看了看,问她:“你跟学生住一栋楼?”   方辞讶异:“你怎么知道是研究生宿舍?以前来过?”   方戒北眉宇紧锁, 似乎是不屑于回答她这个问题, 过了会儿,还是伸手一指旁边的告示牌。方辞循着望去, 只见那告示牌上几个斗大的大字,明晃晃晃着荧光色, 上书“研究生宿舍2区”。   方辞:“……”好吧,是她智障。   进门的时候,宿管阿姨还盯着他们看了很久。方辞笑着打哈哈:“我哥,这是我哥,给我搬行李的。”   阿姨不知怎么,还真信了她这个蹩脚的理由,挥挥手,不耐烦地放行了。   方辞大大舒一口气,拖着方戒北就上了楼。   宿舍里还是只有两个人,李芊芊在用卫生间。方辞进门就倒到了床上,一边指挥方戒北帮她整理行李:“哥,拜托你了,跑了这么久的路,我手脚都要废了。”   方戒北:“……”呵呵。   方辞见他不动,使出了老办法——撒娇:“我真的动不了了,手脚好酸好累,怎么抬都抬不起来。你忍心吗?哥……”   她声音酥软,还带着颤音,三分妩媚,三分勾魂,还有四分不谙世事的天真。是个男人,听着这声音都要硬了。   “别叫了!”方戒北铁青着脸转过身,弯腰帮她整理衣服。这一箱子,打开后竟然有一大半都是底裤和内衣,清一色的黑色,蕾丝边,都是花纹精细的好牌子,每一套都得两三千。   方辞这方面特别讲究,甭管是内衣内裤还是丝袜,哪怕有一丁点勾丝也不会再穿,直接往垃圾桶里一扔,再买新的。她又不讲究,一件内衣穿不过两个月,每次都得屯一大堆放衣柜里备用。   方戒北把她的内衣内裤叠好了,一一方进衣柜的上层。   放进去前,还在柜子底部垫了一层纸。   方辞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心安理得地看着他忙碌。背脊略弯,弓成漂亮的形状,这角度望过去,双腿更加笔直修长。   真是个极品!   李芊芊洗完头发,歪着脑袋,边擦边走出洗手间,乍然看到两人,脚步顿在了原地。   方辞没心没肺地对她摆手:“嗨,好久不见了。”   李芊芊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见过恶心人的,没见过这么能恶心人的。丫方辞什么时候能正常点?天天呆一个屋檐下,她都要疯了,要不容易碰上她出个差,这才几天,怎么又回来了?   当然,这些话也都存在心里,没敢直接出口。不然,又得折腾了,小妖精忒记仇。   “好了。”方戒北回头,看到李芊芊,也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过了。李芊芊也对他颔首,乖巧地唤了一声:“小北哥。”   方戒北走到方辞身边,叮嘱她:“过几天吃年夜饭,记得回去,别让爷爷担心。”   “知道,我是这么没心没肺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   方辞被他噎了一下。   好像还真是!   她垮下一张脸,从床上爬起来,挽住他的胳膊就出了门,抬脚替李芊芊勾上了门板。   到了外面,方辞说:“走吧。”   “去哪儿?”   方辞一脸“你傻啊”的表情,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像只树袋熊似的半挂在他身上:“东西整理好了,当然是出去浪了。好久没回去了,还是这灯红酒绿的城市适合我。”   方戒北说:“好好走路。”   要不是他底子在,被她这么故意往下挂着吊着,是个人都受不了。   方辞脚底着了点力道,稍稍站直了些,两只手还是柔柔地缠在他肩上不肯放下来,像是没有骨头似的。   她抬起指尖撩过他的脸,踮起脚尖,在他下巴啄了一口:“爱死你了。”她不怕死地在他耳边加了一句,“哥,我就喜欢你这副假正经实际上欠操的样儿。”   方戒北之前一直面无表情,甭管她说什么做什么荒唐事儿都忍着她,可听了这话,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方辞,你说谁欠操?”   语气冷得像冰块。   方辞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心虚地说:“这不开个玩笑吗?”   方戒北冷笑。   方辞扁扁嘴,很美骨气地说:“我欠操行了吧?小气。”她不就过个嘴瘾吗?   方戒北听了这话,不但没解火,脸色更加难看了,揽住她的腰,微微用力就把她夹在了臂弯里,大步朝楼下走去。   方辞终于感觉到事情不妙,大声呼救起来。   宿管阿姨见了,正要开口问。   方戒北说:“家务事儿,您忙您的,不打扰了。”   他长得人模人样,一脸正派,那身笔挺的军装很有迷惑性。反观方辞,生得那么美艳,可看着就是个顽劣的。宿管阿姨自动脑补成兄长教训熊孩子妹妹的狗血桥段,默默低头,直接给无视了。   方辞气坏了,不断踢蹬着腿儿:“方戒北,你放我下来!王八蛋,你大混蛋!”   可任凭她怎么折腾,小鸡是永远反抗不了猛兽的。方戒北这个人,看着挺斯文雅正的,真要火起来,跟他老子也能对着干,一条道走到底。他这个人,谁都不怕,只要自己认为是对的,天王老子都别想让他低头。这世上,也只有老爷子、领导能让他稍稍低一低头,不过,这种低头是处于尊敬,而不是惧怕。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真的不怕任何人。   何况是方辞。   他对她有愧,所以之前一直让着她,可她真要踩到他的底线了,他也甭跟她客气。   方辞被他扔上了车,一路疾驰开出了大门。一开始,她还跟他闹,在副驾驶座上打滚,踢打他,咬他的胳膊,可他脸色都不变一下,唇角有时还扬一扬,表示一下对她的轻蔑。   那眼神,就像是在说“没吃饱饭啊”?   方辞气坏了,可又奈何他不得,只好憋着一肚子气,撅着嘴巴跟着他到了目的地。   大老远的,骆云廷就朝他们挥手,就差喊上一句“come on baby”了。   方辞看到他,脸就沉了,问方戒北:“你什么意思啊?”   方戒北低头,在她耳边说:“你当他不存在就好了,就是一个智障。”   方辞:“……”   走近了,骆云廷收起了那故作搞怪的神情,单手插兜里,问他们:“聊什么了呢?”   方辞做贼心虚,讪讪地笑:“没啊,今晚今天不错。”   骆云廷觉得她这话假得可以,挑了挑眉,看看她,又回头看了方戒北会儿,忽然道:“该不是——在说我坏话吧?”   方辞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   骆大公子今天穿了件白衬衣,黑西裤,头发短短的,黑漆漆只留一点发茬,衬得五官更加深刻英俊,线条硬朗。他笑起来有那么点儿痞,一双漆黑无底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像是早就洞察了她那点儿小心思。   方辞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她期期艾艾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方戒北看不得骆云廷这么欺负他,扫他一眼:“你差不多得了。”   骆云廷见好就收,朗声一笑。   骆云廷健谈,不咄咄逼人地找茬时,人挺正经,加上也是名校毕业,肚子里有不少墨水儿,挺有魅力的。路上又聊了不少事儿,方辞一开始敷衍,渐渐就聊开了,气氛挺融洽。他的身高和方戒北不相上下,俩人高马大的大老爷们把她夹中间,倒有点像两个护花使者。   方辞说:“骆大少,你们平日都干的什么工作啊?”   “警卫呗。”   “都警卫些什么对象啊?我就知道,你们警卫的是中央那些最高首长,可否说得具体点儿?”   “这可是机密,哪是谁都能说的?”   方辞扁嘴:“鸡贼。”   “骂谁呢?”骆云廷俯睨她一眼,故作凶恶,“甭以为方戒北在这儿,爷爷就不敢揍你。”   “你是谁爷爷?”方辞脾性也上来,扬起拳头,“揍你丫的信不信?”   骆云廷苦笑,举起双手:“我爷爷,是我爷爷。”   方辞转笑,捶了他一拳:“算你识相。”   ——当他透明人呢——方戒北在心底里冷笑,也懒得去搭茬。   两人兄弟多年,又是出生入死的交情,方戒北心里头明白,骆云廷看着痞,却是个光明磊落的,骨子里傲得很,方辞跟他说说笑笑,顶多是逗趣闹闹,不会出什么大事儿。 第065章 花好月圆   去的是西城一条老胡同里的熟地方, 老板是认识的, 很会说话, 丢了一帮客人过来招呼他们。   登门的时候, 头顶的匾额还是空白的。骆云廷仰头望了眼,挺嫌弃:“这么多年了,不取个名儿啊?跟别人说起来,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你这地方。”   老板哈着腰笑:“骆爷给面子,那就给取个名呗。只要您开口,就算叫如厕, 咱也认了。”   骆云廷挑起半边眉毛:“那咱们这一帮人, 敢情都是闲得慌来这茅坑里晃悠的?”   老板自知失言,赔着笑:“掌嘴掌嘴。您别见笑, 咱没读过什么书,跟你们这些文化人啊,不能比。”   这地方刚建起来的时候, 前面还有个戏院。骆云廷打小就爱听戏, 小时候,常来这一带溜达,提个鸟笼子, 蹬着双鹿皮靴, 笑起来吊儿郎当,跟前些年走马串胡同的八旗子弟一个样儿。   方戒北就不爱这些, 他爱看书,爱运动, 尤其是极限运动。   这地方来的大多都是这一带的子弟,还得是圈里有头有脸、有点真本事的,二世祖啊纨绔什么的,不好意思,不接待。真要放你进来,别的客人还嫌丢人呢,就算硬挤进来,也没人搭理你,自取其辱而已。   有不开眼的硬要进来,老板也不拦,进来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人,进了这儿后,见了那一个个跟自己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的人,都不用赶,借着上厕所就灰溜溜地尿遁了。   所以,跟别的地方比起来,这地方还算清净。   方戒北对于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深恶痛绝,从来就瞧不上,要不是上这儿,求着他来,他也不想来。   今个儿有个慈善宴,一楼大厅在竞拍,各位主儿把自己平时收集来的好东西拿出来,筹集来的钱都交给老板,让他帮着捐出去,分文不取。   这本来就是好事,还能在这个圈子里混混眼熟,谁不乐意?   尤其是刚入圈的新人,最爱这种慈善宴,一掷千金,既能表现一下自己视钱财如粪土的大气;拿出的东西要是罕见、旁人还没见过,还能顺便装装逼,彰显一下格调和品味。   要是被哪位了不得的爷瞧上,还能借机搭个线,攀个交情,何乐而不为?   方辞是第一次来,看到这场景还是很新奇的。老板引他们往楼上走,就有不少人往这边看。楼上跟楼下又是不一样的,那地方,可不是谁都能上去的。   这是个约定俗成的规定。   方辞看到一只冰种的翡翠镯子,安安静静盛放在白色的玉盘里,不由多看了一眼。   骆云廷瞧见了,笑道:“你喜欢啊?我盘下来给你。”   老板忙道:“骆爷要的话,不收差价。”   骆云廷竖起眉毛:“我还差这两个小钱?你是瞧不起我吧,老周?”   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周老板马上闭上了嘴巴。   方戒北瞥了他一眼,还真看不起:“献殷勤就献殷勤,拿人家老板出什么气?”   周老板忍不住擦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了——也就这位主儿敢这么直言不讳。偏偏骆云廷还不生气,坦然一笑:“我就是讨好方大小姐怎么了,你吃醋啊?”   方戒北单手往兜里一放,嗤了一声:“谁吃醋谁是孙子。”   “这可是你说的。”骆云廷指头点着他,笑得不怀好意,“那哥哥可不客气了,哪天我把小辞抢走了,你可不能撒泼啊。”   “抢得走你就抢呗。”方戒北是真不屑,大步就等上了二楼高台,微微岔着腿儿,站得笔直稳健,在上面俯视他,“放马过来啊,抢得走算你牛逼。”   骆云廷也踏上去,目光自下而上望定他,笑容毫不动摇:“别太自视甚高啊方大公子,我可不比你差。你就认定了小辞非你不可了?”   方戒北笑:“我跟她打小一块儿长大,她肚子里有多少蛔虫我都清楚。”   两人目光交汇了会儿,凝滞了一瞬,这才若无其事地收回去。   方辞这么粗线条的人也感觉出来不对劲了。   上了二楼后,骆云廷跟她说话,她也不怎么搭理他了,有意避着。他说要送她那镯子,她也给打哈哈含糊了过去。   两人在包厢里吃喝的时候,方戒北一个人去了外面楼道里。方辞从半开的窗望出去,就看到他俯身靠在围栏上抽烟。   目光平淡,望着楼底下如火如荼的拍卖现场,看那些人卯足了劲加价的样子,眼底有那么几分轻蔑。   可是,他这是在鄙视那些人,还是别有所指啊?   方辞觉得,自己一向驽钝的脑袋似乎豁然开朗了。   她心不在焉,问三句才应一句,骆云廷也发现了,瞥她一眼,沉默下来。他给自己倒茶,低头吹着茶面上的叶片梗儿,问她:“你跟小北在一起多久了?”   方辞想了会儿说:“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在一起的。后来出了点儿事,我出了国,去MSF当志愿者,他去了西北。”   骆云廷思索了片刻想,抿一口茶,笑道:“那是很久了。”   方辞不搭话。   骆云廷说:“我跟小北是荆南的一次任务中认识的,那次任务,很凶险,是真实演练,没有补给、没有救援,饿极了,我们连臭虫都吃,把树根都给刨了。后来,路上还碰到了一些意外,和一伙越境的恐怖分子撞上了,临时改了任务。那次,就我跟小北活着回来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她,目光笃定。   方辞从来没觉得他这么认真过,下意识抿了抿唇,像小学生一样安分地坐在那儿,听他说下去。   骆云廷看到她这么乖巧就笑了,摸摸她头发,说:“我跟小北,是过命的交情,比他那些发小,还要硬的交情。”   这种交情,不用说,不用老是联系,但是真碰到事儿,彼此心里都明白,都会倾尽一切去帮忙。   方辞似懂非懂。   骆云廷伸手揉她的头,狠狠一揉,转身出去了。出门前,他丢了几句话给她:“小姑娘家家的,真以为自己是天仙呢,爷就是看你长得讨喜可爱,心情不好的时候逗逗你,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别瞎想那些烂七八糟的。”   他这是表明,他不会怎么样她,就是对她有好感,就算喜欢,也不会硬来。他不想因为对她的这点欣赏和喜欢,让她和方戒北断了。   其实,骆云廷自己也不清楚,对她到底是喜欢多一点,还是欣赏多一点。一开始,只是看她长得好看,性格讨喜,才忍不住多逗逗她。不过,他是个光明磊落的,真不想因为自己让他们俩都这么难受,就算要追,那也要光明正大地竞争,背地里使绊子瞎搅和这种事情啊,太上不了台面了。   他也是看不过这两人的样子,口是心非,杞人忧天。路啊,走着再说,何必想那么多。   方辞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心里有点儿酸,又有点儿涩。   骆云廷走了,方辞在房间里整理了一下情绪,起身去了外面。方戒北还靠在那边,挺沉默的,背影都这么冷。   方辞撇撇嘴。   男人说不吃醋,还真不能信,他分明是吃醋了,醋劲儿还大得很,就是嘴上死活不肯不承认。   方辞心里想,以前都是他迁就她,她偶尔也要迁就他一下。   于是,她嘿嘿一笑,从后面贴上去,双手环住了他的腰,把脸贴上他伟岸的后背,心里还乐滋滋的,脸颊红了一片。   方戒北抖了一下烟灰,冷冷问:“嘛呢?”   方辞抱地更紧了:“抱你啊。”   方戒北没说话。   方辞有点急了,以为他还生气呢:“我跟骆云廷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也说了,没打算追我。真的,他那种公子哥儿,女人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哪能把我放心上?”   “……”她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方戒北心道。他和骆云廷多年兄弟,心里清楚得很,他要是不上心,以他那个臭脾气能这么忍着一个人?不过,她能急哄哄地跟他说这些话,他心里也暖了。   “真的,比珍珠还真。”方辞跟他打保证,信誓旦旦的。   方戒北被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给逗乐了,转身拍了一下她额头:“少学些乱七八糟的话。”   “你不生气了?”方辞双眼闪亮地望着他。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他微微仰着下颌,神色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可方辞了解他啊——还端着!   她抓着他的衣襟,慢慢解开了他领口一颗扣子,低头、勾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把唇瓣印在他的锁骨上。   温软的触感,记忆回溯,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把那些曾经的爱意和□□都唤醒了。   方戒北深吸一口气,狠狠捞起她的脸,吻了上去。   方辞没想到他这么凶悍,猝不及防,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抵住他不断下压的胸膛。憋了这么久,方戒北有点不受控制,单手捞了她细软的腰,轻轻松松就把她抱了起来。   这点儿重量,单臂就够了。   吻了会儿,放开她,手里还抱着。   方辞脸颊有些红,但是眼睛闪亮,嗔他:“过道上,这么多人呢,不害臊。”   “是谁不害臊啊?”还不都是她先撩他的?   不过她惯会恶人先告状,方戒北都习惯了。   “你放我下来,这像什么样?”方辞踢了踢还在半空中的脚。   方戒北低头一看。   她今天穿的是一双裸色的漆皮尖头猫跟鞋,很时尚,把她一米六出头一点儿的矮个子给衬得高了不少。   方戒北不觉笑了一下。   小时候,她也很会穿,尤其喜欢裸色的鞋子。因为,那样会把她的身高拉高。童珂比她高几厘米,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病。   所以,她宁愿不舒服也要踩上好几厘米的高跟。大学里有一次,因为参加一个聚会,童珂也要来,所以她特地穿了一双12厘米的高跟,把脚都给崴了。   方戒北撇下一帮发小,抱着她去了医院。   那一次,他跟她发了好大一通火,从那以后,就严禁她穿5厘米以上的高跟。   方辞为此抗议了好久。   可那时,他正在气头上,就站在医院过道里问她,以后还穿不穿这么高的跟了?   她还不乐意,垂着头不回答。   他冷笑一声就要走:“成,以后我不都不管你的闲事儿了。”   方辞这才害怕了,连忙拉住他的手,跟他撒娇,跟他告饶,说她以前再也不敢了。   他这才抱起她,揉着她的头发,亲了亲她的额头,和她说,她穿什么都好看,而且,他不喜欢那些高个儿女生。   没她好看。   方辞眉开眼笑,仰着脑袋问他:“真的吗?童珂没有我好看?”   “你怎么老爱和她比啊?你是你,她是她。”   方辞拧起眉,非要他给个说法:“到底是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你好看你好看。”   方辞跳起来,勾住他的脖子就挂在了他身上。也好在他常年训练,身体素质好,下盘稳,不然他这么突如其来地挂上来,非得被她拖地上去不可。 第066章 回方家   方颖的生日还没到, 方辞就跟着方戒北回了方家老宅, 可把方老爷子高兴坏了, 特地吩咐李嫂, 晚上多烧几个菜。   “在外面吃得怎么样,住的好不好?有什么缺的,可别憋心里。”老爷子上下看了她一圈,心疼,“都瘦了。”   方戒北垂着眼帘夹着菜,头都没抬:“瘦什么?这个月就胖了两斤。”   方修贤有种被拆台的羞恼, 就没给他好脸色:“你有天天看着小辞吗, 知道她瘦了还是胖了?”   老爷子和脾气,方戒北都习惯了, 火气随他发,发多大、嗓门多亮他都当没听见,心平气和地说:“她这段日子在横店, 一直跟我住一起。”   方修贤一愕, 下意识看向方辞。   方辞脸红了:“我去那边给朋友探班,正巧碰上他,正巧……住对门。邻居, 嗯, 邻居。”后面一个词强调了一下。   方颖和方戍北先笑起来,笑得方辞脸都红了。   方修贤也宽慰起来。   方戒北适时说:“让李嫂他们他们把小辞的屋子整理一下, 换床被褥,她回来住。”   看到他们征询的眼神, 方戒北强调了一下:“以后都回来住。”   方辞不自在地别过了头,耳根发烧。   老爷子没笑话她,喜出望外,抓着她的手叠在掌心里。他说,丫头,你终于想通了?搬回来啊,不比外面,还是家里人知根知底。   从她离开那天开始,老爷子就没睡过好觉。一是觉得对不起她姥姥,二啊,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感情深着呢,就怕她在外面受委屈。   现在回来了,他心里也能松一口气。   ……   方辞走到三楼房门口的时候,周宜雨在床前给她铺被褥。   方辞顿了一下,踯躅着:“……师姐……”   周宜雨抬头看了她一眼,态度不冷也不热,低头继续整理,很快,这一床被褥就利落地拾掇好了。   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打着暖气有时也觉得骨头里有股寒意。周宜雨做事细到,给她铺了两层被褥,被子也盖了两层,底下的蓬松的羽绒被,上面才是一床棉被,这样压着比一般的杯子暖和。   方辞很过意不去:“麻烦你了,以后还是我自己来铺吧。”   跟方戒北她可以不客气,对着旁人,哪还能这么随意?   “没关系,这是我该干的活儿。”周宜雨对她点了点头,越过她就要走出房门。谁知,方戒北从门外进来,正好和她打了个照面。   两人差点撞上。   周宜雨像是受惊一般后退了好几步,头发下的耳根微微发热:“对不起。”   方戒北问她:“你没事吧,我有没有撞到你?”   周宜雨摇头,没等他问话,擦过他就快步下了楼梯。   方戒北和周宜雨不熟,看了这一幕,不觉皱起眉。   方辞过去拍了他肩一下:“怎么,瞧上我师姐了?”   不搞事她就不舒服,没事也要找点事,方戒北懒得搭理她,把手里的干净睡衣递给她:“穿这个。”   方辞接过来翻了翻。   纯棉的、浅黄色,上衣和长裤的一套,胸口还有一只小熊□□。方辞皱鼻子:“好幼稚啊。”   “你以为你很成熟啊?”他伸手盖住她脑袋,按在掌心揉了揉。   方辞最讨厌他这样了,大声抗议:“我已经长大了。”   方戒北笑得温润,依稀有年少时那个阳春白雪般的少年的影子:“小孩子最喜欢说的就是‘我已经长大了’。”   方辞吃瘪,悻悻地垮下了脸。   方戒北把她抱起来,手臂一推一紧,把她往上送了送,就成了他抱着她大腿的模样了。只有小时候,她才这么抱着她。   这个高度,方辞一伸手就能够到头顶的吊灯了,惊恐问他:“你想干嘛?”   “抱你啊。”   “干嘛抱我?”   “小时候,你不都喜欢我这么抱你吗?”   “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方辞虽然幼稚,但讨厌别人说她幼稚,尤其是方戒北。不过,她这人就是两面派,一面幼稚着,喜欢他宠着他哄着她,一面又讨厌他把她当小孩子一样对待着。   小时候不怕的事儿,长大后,反而怕了。   她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脖子:“快放我下来!”   “叫声哥哥来听听。”   方辞不情不愿,无可奈何:“哥——”   “蚊子叫似的,大声点儿!”   方辞憋着气,喊道:“哥,求你了!放我下来!”   方戒北这才放下她。   一落地,她就手脚并用挂到他身上,揪住他的衣领跟他闹,小拳拳不断捶他:“方戒北,你个王八蛋,你欺负我!”   “这就叫欺负了?”他揽了她的肩,一抱一扔,就把她扔到了床上。   这床铺得很软,方辞还上下颤了颤。   上了床,她就不闹了,眼睛望着他,有些赧颜的样子。   大冬天,她也不安分,穿的还是肉色的丝袜,那腿细白又纤长,俏生生地搁在浅紫色地被褥里,脚尖还有些害羞地弓着。   他低头认真地看着,看得她脸色都不自在了:“你干嘛啊?”   方戒北低笑了一声,像是在她,她居然问这种问题。   方辞想合拢腿,结果只是把他的腿给夹住了。   他双手撑在了她脸颊两侧,拿手指搔弄她的头发:“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   “什么什么颜色啊?”方辞没懂。   这次是真没懂。   方辞屏住了呼吸,去压他的手,却被他轻易捉住,拉到了头顶上。   他把她两只手绑到了床头的栏杆上。实在是他的动作太自然了,表情也太自然了,还一本正经,像对待着什么正式的任务。   所以,方辞一开始还真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两只手已经被他绑了起来。   她这才有点慌了:“你要干嘛?”   “没想干嘛。”他拍了拍她的腿心,“张开点儿。”   ——信他才有鬼——方辞忐忑不安,像是待宰的小羔羊,都快哭出来了:“哥,好哥哥,先放开手我好不好。你想玩什么?跟我说,我一定配合,你想玩什么我都配合你,好不好?这样帮着有什么意思啊,你说是不是?”   以前他没这变态嗜好啊。   方戒北似乎能看透她心里所想,低下头,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拂在她耳边,似乎想亲吻她,又只是拨弄着她的头发。   方辞受不了这种挑逗,挣扎起来,想要弓起身子,又被他按了肩膀压下去。   他含着她的耳垂,温言细语告诉她:“你太不乖了。”   方辞被他弄得又痒又难受,把头偏到一边,拼命躲闪。   他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头又掰回来,吻上她的唇,和她勾缠。   他的鼻尖和她碰在一起,有些凉。方辞偷偷睁开眼睛看他,近在咫尺的面孔,还是这么英俊,黑暗里,那双一向果敢沉静的眼睛变得有些迷离,染上了一份情。   明明是让人失去理智的状态,这会儿倒不那么让人讨厌。   方戒北离开她的唇,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你以后还乖不乖了?”   方辞点头,像小鸡啄米:“一定都乖乖的。”   “是吗?我有点不大相信啊。”他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里看着他,“阳奉阴违不是你常干的事儿吗?”   方辞噤若寒蝉。   他这样子太可怕了。   方辞很怂地说:“真的,再也不敢了。”   “还敢去外面招野男人吗?”   “我什么时候招野男人了?”方辞不服气,“我没有!”   这话说得底气十足。   “还跟我装蒜?以前是展航,现在是徐阳,还来一个骆云廷。你不到处□□就难受是吧?”   “你才□□!”原则问题,方辞可不承认,“是你们男人下作,看到个漂亮女人就想上!还说女人勾引你们!我呸,下流胚!”   徐阳且不说,骆云廷和展航第一眼瞧的不都是她的脸?   谈什么喜欢,说白了就是精虫上脑。她还委屈呢!她什么时候勾引过别人了?要被他这么说?   他拷问犯人啊?   方戒北见了她这样,心软下来,给她解开了皮带的禁锢,拉起她的手放唇下吹了吹:“疼不疼?”手腕上都有些红了。   方辞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他俯下来吻了吻她的脸颊,把她圈怀里:“一会儿就不疼了。”   方辞觉得他这话有歧义,脸颊不争气地红了。   方戒北笑了一声,转身过去把窗都关严实了,跪在床边开始解裤子。方辞坐起来,伸手过去帮他。   他瞅了她一眼,干脆放开手:“你比我还猴急啊。”   “呸!”嘴里唾弃着,脸红得跟苹果似的。 第067章 冬至   今年冬至, 北方下了很大的雪, 断断续续落了一个礼拜。   路已经不能走了, 大道小道都竖了障碍牌, 公司工厂在老板的哀怨和职工的欢呼声中早早歇了业。这几天出门,一脚下去都是空的,积雪直覆到膝盖弯。警卫连的人手都去门口帮忙了,家属区这边疲于应付,几个老干部和职工组织了一帮人天天在楼下忙活,自己动手, 扫清障碍。这不, 大清早起来,窗外还是铁铲撬雪的声音。   方辞揉着眼睛, 在枕头下摸了好久。昨天晚上做得太激烈,内裤和胸罩都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好不容易撑开了眼睛,她回头推方戒北:“我的胸/罩呢?”   方戒北还睡着, 枕着右臂趴在那儿, 棉被早被她牵动着滑到了腰背以下。从方辞这个角度望过去,他宽阔的背脊上骨骼分明,探手过去, 则触手温热、坚硬。   她忍不住把手放上去摸了两把。   心里酸溜溜地想, 皮肤也不比她差嘛。   方戒北有起床气,被这么打扰, 眉头皱起,翻了个身把她的手抖开:“别闹, 我再睡会儿。”   “你在总参那边的机关宿舍里也这样?”   方戒北不想搭理她,闭着眼睛没应。   方辞不甘心,推他:“难得放个假就这么放纵堕落。”   她这么闹,方戒北早没睡意了,烦闷地睁开眼睛,扫了她一眼,撑起半个身子靠上了床头。   方辞心里也烦:“我的胸罩呢?”   “我怎么知道?”他在床底下翻到了自己的内/裤,弯腰穿上。早上精力旺盛,下面还一柱擎天呢,他干脆去浴室洗了个澡。   穿戴整齐地回来了,她还裸着身子坐在床上,愤愤地看着他。   方戒北有点好笑,低头栓皮带:“就没备用的内裤胸罩了?”   “你给我找啊!”   方辞拿起枕头砸向他:“都是你!”   方戒北接住那枕头,扔到床边的沙发上,拿了钥匙往外面走:“我去给你买。”   “买来也不能马上穿啊!”   “买来给你洗,再给你烘干。”   方辞哀嚎一声,四脚朝天躺到了床上。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为了速度,方戒北直接在内院买了,也不费劲去外面了,车都没开,直接步行到了东面的街道。   小铺子,是后勤那边一个干部的母亲开的,大家伙都叫她一声周姨,以前在妇联做事,后来退了,老干部给她在老家置了块地,让她回去养养鱼种种菜,享享清福,可她偏偏不愿意。也是,那个年代的人,跟他们这一辈人不一样,忙惯了的,一旦闲下来,心里就空落落的不舒服。   店小,跟外面那些花里胡哨的商场不一样,也不设什么专柜,内衣内裤都跟手电筒之类的杂物堆在一块儿呢。   方戒北也不会挑,干脆都选了黑色的,内裤M,胸罩选的D。   付钱的时候他还在想,这小小的身板,100斤都不到,怎么胸就这么大呢?   老板娘找给他钱,对他挤眉弄眼地笑:“媳妇儿啊?在这条儿顺啊。”   方戒北轻嗽一声,苦笑:“您别取笑我了。”   “怎么还不好意思起来了?”老板娘笑得有些隐秘,弯腰在柜台里摸了会儿,把一盒东西递给他,“晚上我就关门了,没准你就是今年的最后一个顾客了,这个给你,算是赠品。”   方戒北往那红色骚包的盒子望了一眼,心里更是尴尬。这些老板娘,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可到底是长辈,再尴尬他也只能笑着应下,还跟她说谢谢。   老板娘又拉着他聊了好一会儿,才允许他离开了。   方戒北算是如蒙大赦,出店门的时候,比以前作训赛跑还要迅速。他把这盒套子放在手里看了看,无奈苦笑。   他不喜欢戴这玩意儿,方辞也不喜欢,总觉得隔着一层什么似的,有距离感。   可人家好心送的,他也不能转身就给扔垃圾桶里,正好路上碰到熟人,快步过去搭了这哥们儿的肩膀,也不废话,直接塞对方手里:“送你了。”   赵熙:“……”   见都见到了,也不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他要去练兵场,两人正好顺道儿,就一块儿走了几步。   赵熙把这盒避/孕/套在手里掂了几下,摇着头:“一见面就送这个,您也真是不怕生啊。”   方戒北说:“刚去杂货店,周姨硬塞给我的。我用不上,我看你跟徐阳倒是挺需要的,就借花献佛了。”   “你这是明里暗里地骂我呢。”   方戒北两手插兜里,施施然笑:“我骂你什么了?”   “骂我种猪啊。”   方戒北了然,点点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赵熙:“……”就不该跟他废话的。   可想了想,他还是流下来,问方戒北:“你跟徐阳呢,好久没联系了吧?”   “没时间。”   “瞎糊弄谁呢?你们部门不都在总参吗?”   “作战部、情报部、炮兵部……这些还都是呢。每个部门每个人我都认识,都能看到?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行行行,那我就问一句,晚上出来吃饭。你来不来?”   “来。”   “这可是你说的!”赵熙抓住了他这话,“你要不来,那可真是要和老徐掰了!”   “是,我说的。”方戒北直直和他对视,“大丈夫说话算话。就算要亏心,那也是他徐阳,我怕个什么劲儿?”   说完,他拿曲起的食指敲了敲赵熙的肩头,贴近了跟他说:“悠着点,别天天泡吧逛夜店,小心肾虚。”   “滚吧滚吧。”   ……   “什么嘛,这么丑!”方辞看到他买来的内衣和内裤后,一脸嫌弃,“这蕾丝边都是劣质的,我不穿。”   “那就别穿得咧。”他拿起衣服作势要扔了。   方辞忙扑过去,截下来,撅着嘴巴期期艾艾道:“要是平时,我肯定是不穿的,可现在是非常时期。”一面扬手扔给他,“去,去洗吧。”   方戒北拿过内衣裤,抬手就拍了一下她额头:“使唤吧你!哪天没人伺候你了,让你再嚣张。”   方辞抱住额头:“有种你别理我,让我饿死得咧!”   方戒北直接去了阳台。   十足的一个懒货,还懒得心安理得。偏偏还有这么一个心甘情愿替她擦屁股、照料她后半辈子的傻逼。   他八成是前世欠了她的!   方戒北挽起毛衣袖子就去盥洗台帮她洗了,用的还是他的脸盆。内衣只能手洗,他这种人,也干不出像方辞常干的那种事,一堆衣服甭管颜色甭管纤维材料一股脑儿扔洗衣机里。   干他这种工作,其实心思细腻和头脑灵活才是最重要的,更在身手以上。一般领导去下面视察,当地公安部队都是警备最外层,中间是武警和特种部队,最内层就是他们中警团的精英。他团里有不不少警卫,其实身手一般,但是各有各的本事,精通拆弹、追踪和药物鉴定。一般出任务挑人,他都会全方面考量,不会只挑身手好的。   毕竟,保护首长的时候,不止要确保警卫对象的人身安全,还要保证饮食、药品等方面都没有问题。   他们这种工作,一旦在任务中失误,哪怕只有一些微小的失误,就会立刻被剔除出去,转调到别的部队,非常严苛。   要是像方辞这样,他手底下那帮人干脆解散算了。   越想就越是好笑。   怎么会有这么懒的丫头?从小到大,没有他,她恐怕连最起码的衣食住行都成问题,真不知道她在外面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想到她曾经参加过MSF,方戒北心里就一阵阵发紧,水盆里的水溢出了盥洗台都没有发现。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帮他拧紧了水龙头,提醒他:“水满了。”   声音柔和温润,是周宜雨。   方戒北回神,跟她道谢,出于礼貌,多问了一句:“你不用去医学院上班?”   周宜雨笑了笑说:“今年没有补习和额外项目,那帮学生也比较安分。而且,这天气也没法出门,除了机电和生物系,学校几个校区都关了。”   方戒北点点头,客套了一句:“干你们这行,也是挺辛苦的。”   “哪里有你们累啊。”周宜雨舒了一下头发,侧头看了他一眼,又快速收回,比平时要拘谨些。   两人本来就不熟,方戒北说完就回头拧衣服了。   “我帮你晾起来吧。”周宜雨说,“这本来就是女孩子干的活。”   “不用,小辞不喜欢别人碰她的衣服。”   他说这话只是平常的解释一句,没有别的意思,落在周宜雨心里却像扎了一针,有些刺痛。她的脸色有些僵硬,攥了攥手,打了招呼就快步离开了阳台。   晾好衣服后,他又用吹风机吹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给烘干了,拿到房间扔给方辞。   方辞心安理得地穿了上去,换好了衣服。   今天就四个人在家,李嫂中午只烧了五个菜,方辞也吃得津津有味。口味都是按照方辞的喜好来的,李嫂深谙这点,做的菜都是方辞最喜欢的。   “多吃点儿。”李嫂热情地给她夹菜。   她也是从小看着方辞长大的,方辞能回来,她是打心底里高兴。吃了会儿,李嫂又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方辞差点噎了一下:“您怎么这么老不正经啊。”   李嫂听了就不乐意了:“结婚怎么就不是正经事儿了?这可是头等的大事。我跟老爷子他们,都盼着你们能早点结婚呢。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啊?”   说起这个,方辞就头疼了。   李嫂却兴致勃勃,正儿八经地问东问西起来。   周宜雨放了筷子起来说:“我吃完了,你们慢用。”她还收拾了一下桌面,拿着空着的碗去厨房洗了。   李嫂怔了一下,往厨房的方向望了一眼,若有所思。   方辞却没多想,拿着空碗往厨房逃去:“我也吃完了。”   李嫂喊她:“你才吃这么点儿啊?”   “随她去吧。”方戒北说。   李嫂也只能作罢了。 第068章 韶华   晚上去聚会, 果真人都到齐了, 还没有生面孔。   方辞站在大门口迟迟不肯进去, 掩饰似的低头扯了扯衣服, 又问樊真:“我穿得得体不?”   樊真还真瞧不上她这副七上八下的样儿:“又不是让你赴刑场。都这么久了,你至于吗?徐阳是狮子还是老虎,能吃了你啊?”   方辞本来还不怕。可出门的时候,方戒北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打了个招呼就去了万寿路那边的机关,说是要去接头半点儿事情, 又顶着被骂打了个电话给樊真, 让她陪着她。   樊真知道他们复合了,心里还不对付呢。   不过, 她是真不放心方辞,应了声就过来了。   “进去啊,杵门口才是让人看笑话呢。”   方辞期期艾艾, 还磨蹭呢:“要是见了徐阳, 我该怎么说啊?你觉得,我是不是……”   说曹操曹操就到。徐阳在人群里看到她们,跟身边人打了个招呼就迈着大步子过来了:“小辞, 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好去接你们啊。”   他笑容自然,天气这么冷, 身上只穿了件浅灰色的高领毛衣,简宽背阔, 看着人特别精神。反观方辞自己,畏首畏尾,好像她才是做错事的那个。   她心里有些憋屈,可做再多心理建设也过不去那个坎儿,怎么都理直不起来。   她这人也是奇怪,这方面就是这么怂。   徐阳也不说破,牵住她的手往场中引:“就等你们了。”   可他手指一碰到她,方辞就受惊似的快速收了回来。   徐阳愣在原地。   方辞也沉默了。   有一种尴尬到极点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区别是,徐阳是直视着她的,方辞却垂着头,不敢跟他对视。   说不清是恼恨还是什么,胸腔里空荡荡的,像是吹着回廊里呼啸而过的冷风,一阵阵发寒,难以平静。徐阳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变得很凉淡,语气也变得刻薄起来:“怎么着?这是要跟我划清界限了?”   方辞咬着唇:“徐阳哥……”   徐阳不领情,冷笑:“以前你不都老徐老徐的吗,现在知道礼貌了?”   方辞的声音彻底被堵住了。   徐阳望着她,眼神咄咄逼人。他这人人前挺温和,不轻易发火,可要较真了,那也是个混世魔王,不死不休那种。   樊真看不过去,跨前一步挡在了方辞面前:“老徐你差不多得了。”   “这事儿你别管。”   樊真一向是个火爆起来,一听就炸了:“说什么呢你?还是不是朋友了?小辞又没欠着你,你干嘛这么欺负她?”   “我欺负她?我欺负她——”徐阳气到极处,手指往方辞猛地一指,目光却盯着樊真,逼近了一步俯视她,“我拿她当宝贝,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他妈的她当我是根草,现在见着我,跟见着要拐她的人牙子的似的!我欺负她?”   这般动静,在场中央唱歌的、说笑的都停了下来,一个个都往这边打量。   方辞更加窘迫,抓抓樊真的手。   樊真安慰地拍拍她,瞪徐阳一眼:“我算是看出来了,您是不欢迎我们呢,成,咱们这就滚蛋,不在这儿碍您的眼。”她拉了方辞就怒气冲冲地踱出了包厢。   赵熙和两个朋友过来安慰他,把手搭他肩上:“嗳,这真是……”   徐阳木着脸在原地愣了两秒,忽然转身,飞一般追了出去。   ……   外面冷,方辞抱着肩膀哆嗦。樊真要把自己的外套脱给她,被她拒了:“你自己穿着吧。徐阳说的对,我又不是公主,凭什么让你们都顺着我捧着我,你也是姑娘家,冻坏了怎么办?”   樊真啐了声:“谁跟你说我是姑娘家?你樊爷可是纯爷们儿。”   方辞都笑了,憋着笑点着头:“嗯,樊爷。”   “乖。”樊真宠溺地顺顺她的脑袋。   徐阳从里面追出来,拦住了她们路。他已经平静下来了,可还是有点拉不下脸,见了人,默了会儿才不耐烦地说:“都来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像什么样?”   樊真啐他:“滚远点。欺负小辞,你真本事!”   徐阳有气没地儿撒,他心里还憋屈呢:“我怎么欺负她了?我舍得欺负她?”   樊真还要跟他杠,方辞拉拉她的手,对她暗暗摇了摇头。樊真知道她尴尬,也不跟徐阳闹了:“让开,我们要回去。”   徐阳说:“除非我死了。”   ——这人——樊真又要炸了,被方辞出口的话堵住:“算了算了,就是唱个歌儿。”   樊真怒其不争,甩开她的手:“你就怂吧!”   她气得丢下两人跑了。这说的也都是些意气话,徐阳还这真能把方辞吃了呀?不是不敢,是他不会。   可这会儿,方辞和徐阳两个人面对面干站在路口,也好是尴尬了一阵。   还是徐阳先开的口,声音里有种泄了气的软和:“你饿不饿?前面有凉面儿。”   方辞应声,顺从地跟着他往前面走。   路上也没两句话,到了路口的凉面摊,徐阳给她买了一碗,叮嘱老板加醋加辣,两个人就在路边的山庙门口挨着坐了。   方辞吃东西的样子真的不文雅,埋着头,一旦吃起来,就是身边发生爆炸她都不会抬头。徐阳侧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皮肤白皙,眉眼生动,鼓着腮帮子像是三天没吃过饭似的,忍不住笑了一下。不过,这笑容没有撑过两秒就落了。   “真和他在一起了?”   方辞吃面的动作一滞,过了会儿,讷讷地点了点头。   徐阳好半晌都没说话。   他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带她过来吃面。印象里,第一次带她来吃面还是刚见面那会儿。   同一个大院的孩子,基本上都认识,他们西边这一块的,平时就是一个小团伙,谁家发生了什么事情,没一天就传得到处都是了。   那天红旗路办公厅那边有个老首长过来慰问,礼堂放电影,家属区这边的孩子也沾了光。首长看了没一会儿就走了,一帮孩子商量好,结伴过去了。位置空着也是空着,守门的也就睁一只眼闭只一眼了。   那个年代娱乐不多,虽然看的是战争片,以前也看过,放完后,一帮人还意犹未尽。   徐阳和赵熙并肩走,赵熙习惯性地把爪子搭在他肩上,下台阶的时候,像是想起什么,用一种猎奇的口吻跟他说:“方家来了个小丫头,知道不?”   方家根基不俗,虽然老爷子退了,以前的根系还在,人脉情分在这一带都能盖半圈,就算还住在外面那一片旧楼里,但没人敢小瞧,说到底,是方锡林还没决定要往哪儿调,也省得搬来搬去的麻烦。要是这厢搬进来,改明儿调到外面,这一大家子人还得拖家带口搬出去,这不穷折腾吗?   徐阳和赵熙从穿开裆裤就认识了,感情没话儿说。   方戒北后来的,但人不错,各方面都挺出色的,也和他们交好。   说是住外面,也在内院里,就后头隔着一堵墙,平日踩着墙根处那棵歪脖子老树就能翻上来,方戒北过来玩方便得很。   大家来往多了,自然也多几分关注。   徐阳小时候就爱穿着衬衣西裤,戴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那双桃花眼眯起来就带了三分笑意,听了就乐了:“小北他爸给她添了个妹妹啊?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以后小北可有两个妈咯。”   赵熙拿肘子搡他:“嘴巴别这么损,不是他亲妹,捡来的。”   徐阳没听明白:“说清楚点哪。”   “我也不清楚,听说是他家亲戚的孩子,家里人都死绝了,小姑娘没人照顾,一个人从晋北赶过来投奔的,正好让小北碰上了,就给捡了回来。”   “还有这种巧事?”   “可不是。这小姑娘才多大啊,一个人从晋北过来?我一个大老爷们都得说声服。”赵熙竖起大拇指,忽然推徐阳肩膀,示意他往前面看,“那边,看,就是那个。”   徐阳诧异抬头,推了一下眼睛,眺望过去。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白色的公主裙,直筒袜、黑皮鞋,俏生生地站在台阶上,好奇地望来望去。   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竟然一点儿也不怕生。   徐阳觉得好玩,绕到台阶后面,蹑手蹑脚地过去,一下就捂住了她的眼睛,怪声怪气地问她,猜猜他是谁。   这人也真是坏。   小姑娘以前从来没见过他,怎么知道他是谁。   可是,徐阳今天算是碰到个小坏蛋了,她不急也不恼,脆生生地说:“王八蛋!”   徐阳一愣,手就放了下来:“第一次见面,你这小姑娘怎么就骂人哪?”   方辞转过身来,虽然身量比她矮了那么多,可气势半点儿不弱,一脸嫌弃地把他从头打量到底:“第一次见面就问我你是谁,不是王八蛋是什么?流氓!”   徐阳:“……”   方戒北买完冰棍回来了,把冰棍棒子递给小姑娘:“拿好了。”又笑着和徐阳说,“怎么了?”   徐阳咬着牙。   废话,这种跌份儿的事怎么能说出口?被个初见的小姑娘摆了一道,真是有够现眼的!   更让他犯堵的是,小姑娘刚才还拿眼角扫他,看到方戒北,马上把空着的另一只小手塞到了他的掌心,一边吃冰棍一边含糊地说:“哥,我们快走,不要理这个无赖。”   方戒北对徐阳摆摆手,拉着她走了。   后来,徐阳可是费了老大的劲儿,带着她吃喝玩乐到处遛弯才让小姑娘对他改观。   可是,后遗症也来了,她天天“老徐老徐”挂嘴上,连声“哥”都不叫,一点儿不把他放眼里,一有事情就使唤他,还心安理得得很,哥们儿哥们儿去。   有事徐阳,没事方戒北。   没良心三个字,放她身上都是抬举了。   没心没肺! 第069章 那时年少   方辞把凉面吃完了, 打了个饱嗝, 眼神放空了望着前面的夜色, 像是在发呆。熟悉她的人就知道, 她每次吃撑了都是这个表情,那是在回味、在缓神呢。   徐阳笑了笑:“明知道自己容量不多,为什么每次都吃那么多?”   方辞小声说:“总不能浪费呀。”   小时候,她也是这样说的。这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   徐阳觉得自己这样不好,总是在回忆过去,总是活在回忆里, 才三十上下的大好青年, 整得像是伤春悲秋的老头子似的。   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   这段时间,她躲着他, 像是躲着吃人的妖怪,他嘴里不说,心里是真的难受。他甚至在想, 要是那天李璐没把事情揭穿, 她是不是还像小时候那样没心没肺地黏着自己呢?   就算那样,也比她这样躲着他要强。   他宁愿她没有半点儿心理负担地跟他侃,有事儿就找他帮忙, 左一口“老徐”又一口“哥们儿”地跟他没大没小胡天胡地, 也比他们现在这样不尴不尬要强。   她连“老徐”都不叫了,改叫“徐阳哥”了。可是, 两人间的距离,反而更大了。   徐阳真觉得讽刺, 更是心寒。   两个人,并肩坐在山庙前,坐了很久很久。方辞手里还捧着那碗已经空了的凉面,冷不防打了一个喷嚏。   徐阳回过神,伸手接过那面,帮她去前面扔了,拍拍她肩膀:“回去吧,外面冷,真冻坏了,改明儿你小北哥又要过来揍我了。”   方辞应声起来,乖巧点头。   徐阳在原地站了会儿,没挪动步子,直到方辞不解地抬头看他。   他的黑眼睛里盛满笑意:“小辞,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都不大明白。我到底比小北差在哪儿?”   方辞很意外他会这样问。   没等她回答,徐阳自嘲一笑:“别见怪,我就是随便一问。你就当我通达惯了,难得矫情一把吧。”   何止是矫情啊,徐阳也没想过,自己会问这么白痴的问题。   早几年的八点档狗血剧都不这么演了。   把自己弄得像狗血剧里的脑残女配一样,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可是,话都出口了,那就像泼出去的水,哪怕是脑子抽风,也是收不回来了。徐阳扼腕,在心里叹息,再英明的人也有脑残的时候啊。   尤其是碰到感情问题的时候。   方辞一开始也没想到要怎么回答他,木讷地站在他对面,和他大眼瞪小眼。   这副蠢样,看得徐阳都受不了了,满不在意地挥挥手,嫌弃地推了她一把:“走走走,回去吧,里面还有蛋糕呢,这帮孙子,没准连底盘都不给咱留了。”   方辞迟疑着:“……有蛋糕你还带我来吃凉面?”   背脊被他从后面推着,方辞的脑袋都有些当机,可还是问出了问题的关键。   可徐阳却宁愿她再蠢些。   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她瞎想的时候又开始抖机灵了,这是要气死他啊。吃什么凉面?还不是为了和她说说话的托词吗?她还和他较真了?   真是要气死他啊。   她还不依不饶起来:“为什么啊?”   徐阳眼皮都开始跳了,恼羞成怒:“你还有完没完了?”   被他一喝,方辞就闭嘴了。要放以前,她肯定要跟他急,可现在嘛,就算心里有疑问,她也只是扁了扁嘴,不吭声了。   徐阳其实声音不大,她是自己心里心虚,所以才觉得他对她态度不好。   看到她这样,他心里又不舒服,放柔了声音安慰:“不是冲你,今天应酬了一天了,有点烦,别放心上。”   “没放心上。”   徐阳也不点破她。   回了会场,气氛正嗨。赵熙推开几个围着的小伙伴过来,把话筒往徐阳手里一塞:“来,你来唱一曲儿。”   徐阳苦笑:“你就非要看哥哥出丑是不?”   赵熙朝他挤眉弄眼:“就没听你唱过。怎么,真那么难听?来一曲儿试试啊,没准没那么难听呢。”   后面一帮侧耳倾听的发小齐齐哄笑。   徐阳操起话筒就要往他脸上砸:“揍性!”   赵熙一个猫腰闪身就躲到了一人身后,还抓着人家肩膀当挡箭牌,不让人闪开,一面又对徐阳嚷嚷:“有胆儿你唱啊。”   旁边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起哄:“你倒是唱啊。”   徐阳冷笑,把话筒放到了桌上,挽起毛衣袖子,动作很文雅。可这帮发小不领情啊,一个个都嘲他:“装吧,装吧,谁不知道您徐大少是个衣冠禽兽啊。”   徐阳笑得也很文雅:“衣冠禽兽,那也是有衣冠的,总比衣冠都没有的禽兽强。人靠衣装马靠鞍,脸面都没的,就爱嘲笑盘儿靓条儿顺的。”   此言一出,群情激涌,一个个都要跟他拼命。   方辞拿起一罐汽水喝了两口,悄悄坐到了角落里。   乖乖,还来真的啊。大家从小一起长大的,何必呢?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后来,徐阳被逼着当着大家伙唱了一曲。   一堆人都噤声了。   居然,出乎意料地好听。声线有些低沉,但并不沙哑,还挺有韵律感的,有点旧上海老唱片的范儿。   于是,没人吭声了,各干各的去了。   徐阳坐回方辞身边,把一包饼干递给她:“吃。”   方辞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他的开场白十有八九都是给她吃的,她看起来真的那么像个“吃货”?   见她不开心,徐阳笑了笑:“不喜欢吃饼干啊?”   他拆开自己吃了,一口一口,很快吃了两三块,不小心呛了一下。方辞忙递给他水,徐阳接过来,灌了一口才缓过来,然后就坐那儿不说话了,像是在想什么。   方辞也不敢打断他。   周遭热热闹闹,不亦乐乎,他们俩坐的这个角落却很安静。   格外安静。   “真复合了?”半晌,徐阳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过来,钻进她耳朵里,像是有什么小虫子忽然突破了她的鼓膜,在她耳廓中仓皇地震动。   方辞乍闻,微微瑟缩了一下。   缓了会儿后,她闷闷点头,别的话也不敢乱说。   徐阳开了一瓶啤酒,猛地一仰头,灌下去半瓶。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来,浸湿了他的衣襟。他干脆把眼镜摘了,一把扔到桌上,仰头继续喝。   方辞吓坏了。   还是赵熙过来拦的他,架着他的双臂往后面拖,低声劝:“你搞什么啊,老徐?这么多人呢,要丢人也回家丢去啊。”   “滚开!”他不拦还好,他一拦,徐阳也来劲了,扭了他的手就给了他一个过肩摔。   “靠,你还来真的啊!”赵熙疼得五官都扭曲了,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气得吹胡子瞪眼,“哥哥好心,你还当驴肝肺了。成,你闹吧,要丢人也是丢你的人,老子不认识你!”   虽然这么说,可还是不放心他,叫了几个发小在周围看着他。要是他闹得太过分,就是硬拉也要把他拉走。   可是,徐阳不理智也就这一两分钟,过后就平静下来了,一个人拿了瓶啤酒,坐到外面的台阶上自斟自饮去了。   赵熙过来推方辞:“小辞,哥哥说句不中听的话。老徐变成这样,你也有大责任。我知道你跟小北好着,可你也不能把老徐当跟草吧?安慰两句,意思意思,把话都说明白,总可以吧?别老这么躲着。”   方辞有点手足无措。   她没说明白吗?以前那是不懂事,不明白,压根没往那地方想,可是吧,有些事情哪里用得着说明白?   之前她避着他,不接他的话,比什么明白话都要明白了。   要她当面说什么伤人的话,她是真的说不出口。   徐阳心里也是明白的。   可是,人非草木,感情的线就像放飞的风筝,这么多年了,岂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收回来的?人不是机器,是人,活生生的人。   方辞犹豫了好久,还是走了出去。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徐阳。   他已经平静下来了,没刚才那么疯癫,就是坐着,对着人来人往的大马路坐着,有些寥落地坐在台阶上喝着酒。   他的眼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   方辞看得心酸,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来:“徐阳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跟你没关系。”他哂笑一声,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命运。过了会儿他又说:“你回去吧,回去吧,让我自己坐会儿就好。”   他心里默念,“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可念着念着,眼睛就涩了,就想骂娘。   都是狗屁!从来没得到过,谈什么输赢?他连竞争机会都没有。老天让他那一天认识她那天起,她已经不属于他了。   那些年,他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   兄弟归兄弟,可从小,他跟方戒北也是较着劲儿的,是从小比到大的竞争对手。他自问别的地方没有一样输给他的,可就是这一件事上,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输得永无翻身之地。可别的地方输了,还能找回场子,这地方输了,就永远也起不来了。   不甘心啊,怎么能够甘心?   但是有什么办法?有时候,感情这种事情,就是这样没有道理。你明明什么都不输给那个他,可她就是喜欢他,稀罕他。   你再好,对她再好,她心里也没有你半点儿余地。   她只叫你一声哥,哥们儿,再没有别的了。   活到这么多年了,一直笑看人生,嬉笑怒骂,万般诸事,皆是浮云,再大的困难再大的挫折也从来不放在心上。这一刻,心脏却钝痛起来。   他忽然有种想放声大哭的冲动。   说没关系、放宽心、这些情情爱爱都是过眼云烟的,都是屁话,不过是情不到深处,才能那样早那样容易地抽身。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慢慢地,那种痛如细小的蛊虫,钻入他的血液里,遏住了他的咽喉,让他连哭都成了奢侈,只是麻木地坐在那儿发呆。   只能叹气、唏嘘。   ——那样一种被命运捉弄,又无可奈何、无力挽回的痛。   可那样痛,越是痛,意识就越是清晰。   你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个姑娘,已经不可能属于你。   你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第070章 婚期   方辞从聚会里出来, 已经很晚了。   徐阳和赵熙送的她。到了门口, 方辞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灯底下的方戒北。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他拢着他那身双排扣军呢大衣, 前襟敞着,侧面望去,要比平日更加高大。黑色的绒领映着雪地里白白的脸,不说话时,显得有些冷漠。   方辞都没跟二人招呼,冒着雪就快步过去, 扑进他怀里。   方戒北脱下大衣拢住她, 撑开了放在檐下的伞。两人手牵着手下了台阶,走之前, 方戒北回头对他们挥了一下手。   徐阳点了一下头。   赵熙笑:“慢走。”   他们真的走远了,赵熙搭住徐阳的肩说,安慰地按了按:“别想了, 都是人家的媳妇儿了, 别为了这种事儿伤兄弟感情。小北那是大度,换了别人,早揍得你不知道天南海北了。你真以为他是好相与的?你这是还没越界, 属于犯罪未遂。”   徐阳都气笑了, 把他手抖开:“就你肚子里那点儿墨水,别瞎比喻了。”   赵熙好歹是个高知识分子, 虽然语文薄弱了点,也不至于被人用“那点儿墨水”来比喻, 听了这话,差点儿岔气。   “徐阳,你是要搞事儿啊!”   ……   这地方是步行街,不能停车,方戒北那辆军用悍马停在另一个胡同里。雪越下越大了,才走了几步路,脚下已经陷入了半尺深。   方辞穿的是平底鞋,不比他的军靴那么好走,他步子又迈得大,虽然已经尽量放慢,她还是走得很吃力。   路过交通银行门口的时候,她还滑了一跤,跌了个狗啃泥。   小姑娘半张脸都埋在了雪里。   方戒北连忙把她捞起来,抬手拍掉她身上的雪,脱了手套,替她暖冻僵的脸:“没事儿吧?”   方辞摇头,情绪有点低落。   要换了以前,她跌了这么一跤早闹腾起来了,哪里像现在这么乖巧?不哭不闹还不带撒娇的?可她真不闹了,他又有些不适应,反而更担心了。   低头看了看她的鞋,不止是平底的,防滑台浅,还是鞋底纹路很少的那种板鞋。他沉吟了一下说:“我抱你吧。”   方辞点点头,马上把手搭到他脖颈上。   方戒北笑了,低头蹭她的鼻尖,还捏了捏:“我是说背你。”   方辞脸一红,有点儿讪。   ——原来不是公主抱啊。   不过,她也知道这种路公主抱很危险,可能看不清脚下的路,乖巧地绕到了他背后。   方戒北蹲下来,她两腿一分挂到了他背上。   “回家咯。”他吆喝一声,托着她小屁股往上推了推,径直往车停的地方去了。这样一来,速度果然提高了不少。   他背脊宽阔,步伐稳健,背着她好像只是背着一团棉花,半点儿不影响。   她把头搁在他肩上,拿温热的唇搔他的脖颈,还坏心地吹着热气:“哥,你行不行啊?”   “又使坏啊?现在不跟你计较,回家收拾你。”   方辞缩缩小脑袋瓜:“回去你可不能欺负我。”   他笑得低靡:“我现在就想欺负你。”   方辞俏脸一红,把头埋下去,不吭声了。   回到家里,已经是夜半了,李嫂和周宜雨都睡了。方戒北只开了过道里的一盏应急灯,帮她拍完身上的雪就脱了大衣,收拢到手里,抖了抖就挂上了衣架。回头一把抱住方辞,在她的惊呼声中把她狠狠揉到怀里:“让你使坏,你个小坏蛋。”   “不敢了!”方辞惊呼,一边躲一边咯咯地笑。   方戒北抱住她,食指按在她的唇上:“李嫂他们都睡了。”   方辞连忙噤声。   只是那双大眼睛啊,还是不安分地眨啊眨。   方戒北把她打横抱起,直接抱上了楼。   方辞趁机在他脸颊上咬了一口。不重,带着笑意的吮咬,最后都变成舔了,满满当当糊了他一脸的口水。   方戒北说:“我都想修理你了。”   方辞眨眼睛:“修理啊,你修理啊。”   “床上再修理你。”   方辞嗤嗤笑,没脸没皮地嘟起嘴巴:“来啊,看谁修理谁。”   他迎合低头,狠狠亲了她一口。   过几日方颖生日,一家子人都在,老爷子非常高兴,餐桌上一直在笑,小辈们挨个问过去,最后问到方辞和方戒北:“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方辞差点噎住,她还没有一丁点心理准备呢:“你们怎么都老不正经。”   老爷子不乐意了,板起脸:“结婚是头等大事。怎么就老不正经了?”   方戒北插了句话:“她这是不好意思,端着呢,不是不想结的意思。改明儿,我买了戒指正儿八经去求婚,没有她不应的道理。您在这儿莫名其妙地催,这事儿反而不成了。”   老爷子气得敲碗:“好啊,一个个翅膀都硬了,嫌我老,碍事呢。”   方辞忙劝:“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老爷子顺杆子上去:“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方辞可为难了。   她真的还没想好啊。   方戒北替她解围:“年后还有个重要任务,一过年就出发,这种时候结婚不合适,太仓促了。等这事儿过去,一定领了证,让您老宽心。”   这话还像样点,好歹是给了个明确日期,老爷子才作罢,点了头,大发慈悲让他们继续吃了。   方辞几乎是赶集似的吃完了饭,赶车似的逃了出来。   出来后,她还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甭管他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都讨厌被催婚,老人家的催婚啊,太可怕了。   方戒北慢条斯理地走在她后面,气定神闲地笑话她:“这么跟我结婚啊?我能吃了你?”   “谁怕了?”方辞白他一眼,矫情兮兮地哼了一声,“我是怕老爷子催。”   “这么说,心里还是挺期待和我搭伙过日子的?”   方辞呸了一声:“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真以为你是香饽饽啊?做军嫂可苦了,你还是这种工作,要嫁了你,以后还有什么安逸日子能过啊。”   “继续装。”他的眼底盛满笑意,带着那么点儿宠溺。   方辞回头勾住他脖子,送上香吻,末了还双脚一蹬,牢牢挂在他的脖子上:“香不香,甜不甜?”   “香,又香又甜。”他笑。   方辞说:“你可没有以前正经了。”   说完她又笑,凑近了他,嬉笑:“不过啊,以前那都是假正经。”   方戒北捞住她的腰就把她横抱在怀里,在方辞的惊呼中,他吻上她的唇,她嬉笑着推拒了两下,抱住了他,比他吻她还要凶狠。   年节的时候,难得破例,上面允许在内院放鞭炮了,这可把一帮小辈高兴坏了。饭没吃两口,方辞就拽着方戒北从屋里奔出来。   到了广场上,她一头扎进人群里,捞了把雪就在手心里揉起来,瞅准了,也不管认不认识,一个雪球就打过去。   被打中的小伙子哀嚎一声,一个后仰就栽倒在地上,兀自伏地,哼哼唧唧个不止。   方辞高兴地拍手。   方戒北隔着人群看到,心里就是“咯噔”一声,心道,坏了。   可不,认识的都知道这姑娘玩兴上来就有点头脑发热,不知轻重,还喜欢恶作剧,可是,那是对着认识的,不认识的可不这么认为了。   人家认为她故意挑衅,找茬呢。   “有你这样打雪仗的?手劲这么大,把小爷我砸个脑震荡怎么办?你赔啊!”这人长得也不赖,但是五官紧凑,横眉怒目,看着就是个不好相与的纨绔。他的年纪,也就在二十四五左右,比方辞还小几岁呢,可气势十足,一看就是作威作福惯了的。   方辞也意识到不对了,后退了一步,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人没打算放过她,把手里的雪橇狠狠往地上一砸,狞笑:“对不起就算了?你也被我砸一个试试?”   旁边有人看不过去:“钱昊,别太过了,欺负个小姑娘你也不嫌跌份儿?”   钱昊骂回去:“你别管!”   这人不敢吭声了。   这祖宗刚刚从国外回来,因为成绩不咋样,当初爹妈给花了大价钱保送出国,买了个学位来镀镀金。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有文化有本事的海归,家里背景又不浅,自然得意了。   可是,他也得掂量掂量这是什么地方。   皇城根儿,随便一块广告牌砸下来都能砸趴下一堆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么横,是作死呢还是作死啊?   而且,明眼人也瞧出来了。这钱昊是故意找茬,哪里是为了被砸那一下,他是觉得人家姑娘长得好看,想趁机占点儿便宜呢。   方辞问:“那你想怎么样?”   钱昊收起了凶狠的表情,走上前去:“不想怎么样。请我吃个饭,郑重其事道个歉,这事儿就过了。砸我这么大一个球,口头道歉就想过去?没门儿。”   方辞又不是傻的,这厮眼里那种□□裸的味道太明显了,就差脑门上写上“我想泡你几个大字儿”了。真是为了被砸那件事,她肯定道歉,那是她不对,可要借着这件事儿攀交情、占便宜,不好意思,滚蛋吧你。   她转身就走:“吃你个头!”   钱昊气炸了,伸手就过去抓她。这时,旁边却伸过来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截住了他的腕子。   钱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撒手,撒手!你知道我家里面是干嘛的吗?我舅舅可是……”   方戒北就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打心底里就瞧不上这种仗着家里人五人六的二世祖,一脚踹他膝盖上,直接让他跪了地。   “我管你是谁。”   钱昊再不敢逞能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着绕。刚才有多厉害,现在就有多怂。周围一堆人暗暗憋着笑,不忌惮钱昊的那几位,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   童珂听到风声就过来了,一边鞠躬一边给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表弟,年纪小不懂事,小北哥,你就绕过他这回吧。”   方戒北这才松开了他。   童珂想和他说什么,他却半秒都没停留,全程无视她,转身就追上了方辞。   童珂的脸色,难看地犹如锅底。 第071章 任务   年后, 方戒北有一个到尒山的任务, 早早就拜别了她。   方辞都明显忙碌起来。   叶教授和杨教授是多年世交, 也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活泼开朗又有天分的小姑娘, 把她安排到了自己这儿的实验室,有什么讲座、什么项目都紧着她。方辞这个懒货,算是片刻也不得停歇了。一开始她还有些怨言,方戒北就开解她,安慰她,陪她一块儿加班到深夜, 渐渐的, 她也不那么排斥了。   再苦再累,比得过以前在MSF当志愿者的那段日子吗?   现在生活安定了, 人倒反而懒起来。想起来,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啊,另一方面, 她又怪起了方戒北, 干嘛把她照顾得这么好。   人果然是贱骨头,就该难受着,苦着, 才有奋发向上的动力啊。   至少, 她是这样的,就得有个人激烈她, 监督她。   这日下午,她回了医学院, 叶教授却亲自叫了她到实验楼。   方辞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到齐了,挺郑重的样子。她有点诧异,对教授点点头,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   叶教授见所有人到场,清了清嗓子,正色说:“这次让大家来集合,是因为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大家。我有一个老友,姓周,原本是中科院材料科学院士,三十年前,为了研究一种新型的材料,前往尒山进行封闭式实验。   因为这种材料的研制需要用到特殊的矿石,而这种矿石不能离开尒山西北的一处低洼盆地,否则就会产生质变。所以,他当年选择回到尒山老家,带着弟子进驻了那地方。经过三十年不懈的努力,近日,这项实验成功了。   但是非常不幸,境外有一伙人也盯上了这东西,并派遣了一队雇佣兵前往尒山。周院士没有办法,只好销毁了数据库,所以,那帮人把实验室里所有的材料都带走了,不下百种。”   叶培林教授说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这种材料,名为RA,是一种具有高性能、高活性的特殊材料,能与人体组织高度相容,并保持百年内不病变,能用于人造骨骼、各种器官的制造,意义非凡。所以,当初我与他有过一番密切的讨论和研究,这个项目,我也曾经参加过一段时间。所以,现在,大概只有我才能短时间辨认出哪种才是真正的RA材料。”   所有人都明白过来。   周宜雨问道:“教授,您要前往尒山辨认材料吗?”   叶教授说:“这是我和老周毕生的心血,也是我们国家医学界和材料界的一次伟大革新,如果失去了,将会是不可估量的损失。而且,RA还能用于武器和航天器械等多个领域,如果落入敌方之手,后果不堪设想。除了小婉外,我这次会带两个人一起去,以策万全。”   叶教授又说:“尒山位于西南边境,与多国接壤,不止气候恶劣,形势也很严峻,这次的任务很危险,我不强求。”   他扫了一圈:“有谁自愿和我去的?”   周宜雨第一个举手:“教授,我愿意。”   叶教授欣慰地点了点头。   方辞想到方戒北临走前的话,以及尒山的任务,担心之余,下意识举起了手:“教授,算我一份。”   ……   周宜雨和方辞,其实算不上多少交情。不过,她们却认识很多年了。从方辞十三岁那年跟着方家搬进大院西北角的宅子开始,她就跟着李嫂住在方家的配楼里。   印象里,周宜雨不是个多话的人,算不上多么热切,也算不上冰冷,有些文静沉默,成绩很好。方辞和她没有过多的交集,以往碰见,也不过点头之交。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周宜雨看她的眼神非常冷淡。   她进入医学院开始,两人住在对面宿舍,除了日常见面点个头外,她也没有对她多说过一句话。所以,方辞真的不太了解她,也不明白她这么积极参加这次任务的原因。看其余人的态度就知道了,这绝对是一次非常危险的任务,生命安全也不能得到百分百的保证。   两天后,叶教授几人在医学院东门集合。这次一块儿跟叶教授去的,除了秦婉、方辞和周宜雨,还有一个方辞不断熟悉的女生,比方辞小两岁,叫朱晴。   奉命护送他们的是一个二十人组合而成的小队,队长是个大校,姓杨,四十岁出头的一个大汉,和方辞印象里的军人形象不大相同,是个笑容可掬的人,很爽朗,来自京西基地的一个特种部队,他带了九个人,其余人则是中警选出来的精英。   方辞一眼就看到了负手站在人群里的方戒北,一身迷彩,脚下踩着军靴,戴着无线耳机,不时扫过四周,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表情。   方辞没见过他出任务的样子,感觉比平时还要冷,精神也高度集中,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眼神看似平静,实则非常机警,随时准备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她莫名觉得,他这样比平日里还要帅。   叶教授和老杨握了手,简单说了几句,一帮人陆续上了一辆微型的军卡,直接往火车站开去。   尒山是西南边境和滇缅等地接壤的一个狭长形状的城市,在地图上,呈现半月形,地势复杂,山岭纵横,目前没有高铁和机场直达,十多年前当地政府联合邻省,集资炸开了螺阳山,挖了不下上百条隧道,才连通了该地和内地的火车轨道。   尽管如此,尒山连通内地的火车站只有一处,而燕京城区没有直达的,他们只能先开车跨越了两个城区,历时12小时,抵达燕京邻市的京亁南火车站。   到了那边,已经是半夜了,距离下一班火车还有两个小时。一帮战士倒罢了,叶教授和几个学员都是常年呆在实验室的运动菜鸟,这会儿已经累得进气多出气少了。   老杨跟叶教授说,让孩子们先休息一下,等火车来了他会叫她们的。   叶教授连忙道谢,招呼几人找了站台内躺椅就坐了。这个火车站很偏僻,只有通往尒山和另一个边境城市的路线,同样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的人很少,这会儿站台内也没几个人,一人占一个位置躺着也绰绰有余。   方辞却没什么睡意,只靠着座椅休息着。   “喝点儿水吧。”面前有人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方辞抬起头,发现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战士,怔了一下,礼貌地笑了笑:“谢谢,我不渴。”   这年轻人的脸有些微微涨红,捏着瓶子快步走开了。   方辞又是一阵。   旁边有人善意地起哄:“小六这是春心萌动了吧?”   “以前一直以为这些个博士啊、硕士什么的研究人员都是呆瓜,要么就是恐龙,燕京大医学院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学士?”   方辞认出议论她的是杨大校带来的人。因为这两帮人各有阵营,彼此之前没见过,都不大熟悉,各自站了两边。   这时,杨大校那边有人低声说:“小声点,你忘了,对面那帮,也是一路子?”   刚才说博士硕士什么的这人马上闭嘴了。   这次上面还抽掉了中警局的人来,就是为了应付各种突发状况,想着双方好好配合,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调度上有些不足为人道的内情,出于特殊的考量,才这么决定的。   不过,双方不在一个部门,学习的、训练的东西也有些出入,虽然算不上敌对,互相还保持着疏离客套合作的关系。   这些事儿,方辞倒没有想太多。   过了会儿,她有些尿急,起身去了走廊尽头。走了两步才发现有人跟着自己,回头一看,是方戒北。   “你跟着我干嘛?”   “执行任务。”   方辞憋红了脸,磨磨蹭蹭地说:“我要去上厕所。”   他面不改色地说:“我陪你。”   方辞:“……”   最后,方辞还是没拗过他,也是因为,她看清了这偏远火车站的厕所。   简直不能用简陋来形容了。   尺寸见方的一个小地方,估计连十个平方都没有,只有两个蹲位,还是老式的那种底下全部连通的。厕所大门是木质的,早就坏了,只有半边还歪歪斜斜地连着墙根,站在外面,一眼就可以望进去,还特么一览无余。   方辞涨红了脸,不肯进去。   方戒北抬手看了看表,说:“还有十分钟火车就来了,你要不要上?我得提醒你,火车上,没准比这个更脏,而且还得排上长队。”   方辞忍了好久,抬起头来,红着脸小声说:“那你可不能偷看哦。”   那一刻,他约莫是弯了一下唇角,背过了身去,微微岔开着腿儿,如一杆标枪般站在门口,堵住了从外面望进来的视线。   方辞快速进了里面,急匆匆上了。因为太急了,手上还不小心沾到了尿。   她一脸便秘地出来,又急匆匆去开水龙头。   “我日!居然没水!”她气得跺脚,都快哭出来了,看着那有些湿的手指就恶心地不行。   方戒北何等敏慧的人?回头一瞧,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发生什么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方辞恼羞成怒:“不准笑!”   他顺从地点点头:“我去给你拿水。”   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拧开一瓶矿泉水,细心地给她冲干净了手指,又抽了自己的佩巾给她:“擦擦。”   方辞恨恨地夺过来,恨恨地擦着手指。   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第072章 火车上   火车来了, 一行人检完票, 依次上了车厢。   是那种老式的绿皮火车, 车厢里很脏, 隔几个小时才有列车员过来收垃圾,平时就扔在座位底下和过道里,到处都臭烘烘的。   好在这一趟去的偏远,人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座位上歪歪斜斜地躺靠着几人,有些还不小心睡到了地上。   朱晴皱起眉, 迟迟不肯坐下。   周宜雨从背包里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桌布, 铺在了座椅上。   她连忙过去,挨着她坐了, 嘿嘿地笑:“不介意吧?”   周宜雨摇了摇头。   朱晴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排巧克力递给她:“尝尝,很好吃的, 我哥哥从国外给我带的, 手工巧克力。”   周宜雨低头看了一眼,没有接。   包装很精美,黑色外壳, 烫金大字, 有三种国家的文字,边缘镌刻着金色的玫瑰暗纹, 一看就不是什么便宜货。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朱晴一眼,虽然穿的简单, 但是衣服的面料一看就价值不菲,手腕上露出的Omega腕表市价至少三十万。   见她不接,朱晴翻过包包,献宝似的掏别的:“那你要吃什么?跟我说,我看看有没有。”   “不用了。”周宜雨说,“我真的不饿,谢谢。”   朱晴有点不好意思,拉过她的手,把那盒巧克力硬是塞到了她手里:“总有饿的时候吧,不能白坐你的。”   叶教授在后座笑:“你这是机器猫的百宝袋吗,什么玩意儿都有?”   朱晴转过脸去,跟教授做鬼脸。   周围几人都笑起来。   火车开动,方戒北和老杨各留了两人警戒后,其余人靠在座椅上休息。方辞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这会儿还没有睡意,拿出水瓶喝了一口。   骆云廷拿了块面包给她:“吃吗?”   方辞接了过来:“谢谢。”   小六和另外一人在后面见了,心里有点不对付。另一个特勤拍了一下他肩膀,在他耳边说:“别看了,我瞧人家早就认识的,还有那个方团长,刚才上厕所还跟着呢。”   他们也是内卫部队的特战队,平时以反恐、武装突击为主要任务,个个身手非凡。不过,小六跟其余几人不同,不是退伍后入队的老战士,他是特招的,以前大学里学的是法律,通过种种测试才得以进队,挺不容易的。   刚入伍那会儿,什么都不会,体能垫底,大伙儿都嘲笑他,叫他软脚虾,又因为他当时在队里排第六,就叫他小六子。   他比任何都刻苦,训练、出勤都是冲在最前面,现在在他们队里都是数一数二的。   小六年纪小,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他们一起来的这一帮人,谁都瞧得出他那点儿心思了。可惜人家对他没意思啊,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骆云廷和方戒北去了车门口抽了根烟。   骆云廷问他:“这一趟,有把握没?”   方戒北懒得理他,往后一靠,低头吸烟。烟雾里,一双眼睛很清明。   骆云廷骂了一句:“跟我还摆谱?”   方戒北觑了他一眼:“有话就直说,少拐弯抹角的。”   骆云廷一怔,知道自己的意图被他看穿了,有点烦躁。他踢了踢车厢,发泄过后,而已不忸怩了,本就是个直率的,他看着他直接问:“你跟方辞,现在是个什么意思?”不是一个大院的,就是这点麻烦,消息都不灵通。   “什么什么意思?”   “少跟我装蒜!”   方戒北就笑了,熄了烟,直起身:“你可以去问方辞。”   有那么一瞬间,骆云廷想把手里的烟头往他脸上招呼。   方戒北离开的时候,觑了他一眼:“还不死心呢?”   骆云廷就差一脚踹过去让他滚了。他真有点后悔了,当初就不该看他可怜说软话,让方辞去哄他,现在好了,这厮得了便宜还卖乖,反过头来挤兑他来了。   果然,他就是太重义气了。追女人这种事情,还真不能义气,就该卑鄙,只怪他人格太高尚了,哎。不过,当初暂时放手,其实也是存了一点观察观察的心思,毕竟,他以前从来没真正喜欢过一个人,他是真分不清,对方辞是真的喜欢还是一时兴起。   如果就是心血来潮,为了个女人跟兄弟闹翻,真是太不值当了。   可是,看不到她的日子,还真的怪想念的。他嘴里不说,心里却隐约明白,像方辞这样让他牵肠挂肚的女孩,可能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了。   可为什么,她偏偏就是方戒北的妞呢。   骆云廷惆怅地点了根烟,不过想着想着,最后也是一笑置之。   人这辈子,哪能没点儿取舍呢?   这时候还是夜半三点。出了城区,火车上了山道,穿入了一条狭长的隧道。应急灯的黄光有点刺眼,方辞不大适应,闭了闭眼睛。   有人在她身边坐了,对她说:“睡一会儿吧。”   方辞认出是方戒北的声音,安下心来。也许真的累了,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方戒北从背包里取出毯子,给她披上。   这一条隧道也不长,两千米不到,很快就出去了。   外面天色仍旧很暗。山道上每隔十几米才有一盏路灯,这一带风暴大,气候不定,为了安全考虑,跟其他地方那种细细长长的路灯不同,是低矮的大圆柱形灯杆,不过半米高,上面安了个铁皮灯帽。   车厢里也没有开灯,却能依稀看清身边的人。   朱晴睡不着,回头看了看周宜雨,发现周宜雨也没有谁,凑过去跟她耳语:“这次的任务,你是第一个举手报名的。说真的,我挺奇怪的,你能说说为什么吗?”   周宜雨却反问:“你又是为什么要参加呢?”   “好玩啊。”朱晴眼睛闪亮,“天天待在实验室,我快无聊死了。”   周宜雨:“……”   朱晴又追着问:“你呢?”   周宜雨只是笑了一笑,抬头往前面望去。   朱晴悻悻的,扁了扁嘴。不过,她也就安静一会儿,没过多久又闲不住了:“你跟方辞姐住一个宿舍层的,熟悉吗?”   周宜雨滞了会儿,语气很淡:“不熟。”   朱晴有些遗憾:“她好美啊,我要是有她一半漂亮就好了。”她又摇着周宜雨的肩膀朝前面,指给她看,“她跟那个方团长,是不是早就认识?”   “不清楚。”   “我觉得他们肯定认识。”朱晴像一个小侦探,兴致勃勃地摆弄着自己的见识,“那个方团长,看着冷冷清清的,不笑,也不多话,可是怎么说呢?我总觉得,总觉得他看那个方辞姐……”她想了很久,都找不到一句合理的话来形容,只恨以前语文没好好学。   周宜雨低头拨了拨手表。   3点34分了。   朱晴灵光一闪,道:“他们是不是情侣啊?”   ——你也看出来了——周宜雨乍然有些恍惚,仿佛深藏在心底里一个难以启齿的隐秘,被旁人看似无心地揭开了。她的脸色不大好看,本能地不希望这两人的关系被人知道。   她鬼使神差地说:“那可说不准,你看那个骆团长,对她也很殷勤。”   朱晴单纯,她这么一说,又不确定了:“……好像也是。”   朱晴苦恼地拄着头,颇有些羡慕嫉妒恨地说:“这年头,长得好看就是好啊,我花个几百万求人家倒贴我,让我过个干瘾,还没人愿意呢,愁啊。”   朱晴长得也挺可爱的,就是人有点幼稚,当妹妹还不错,当女朋友目前确实不是个很好的人选。不过,她眼光也是高的,一般人还不要,虽然追她的人不少,她也没看上过,绝不像她吐槽的那样“倒贴也没人要”。   本来也就是一句开玩笑的话,落在周宜雨耳中,就像一根刺,狠狠地扎了一下,钻心得疼,更有些难言的羞恼。   她想起了不大愿意想起的小时候。   方戒北总是和方辞形影不离,方辞跟大院里其他那些孩子也玩得开,来了没一个礼拜,几乎个个都混了个脸熟。男生都很喜欢她,围着她转,叫她“小公主”,给她搭积木、教她踢球,出门都爱带着她。   连平日不爱搭理女生的方戒北也对她假以辞色。   明明出身也一般,家里人都没了,只是姥姥曾经救过老爷子一命,就死乞白赖赖在方家,偏偏还像个真公主似的被捧着,如众星捧月般受着所有人的目光。   而她,只能像只鹌鹑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明明,方辞的出身,也并不比她好多少。   人最怕的就是比较。   周宜雨从小就知道,自己和童珂是有距离的,那是地位、出身的差距,不可逾越。所以,童珂来找方戒北、童珂被所有人关注的时候,她虽然也难受,却觉得习以为常、理所应当。可换了方辞这个出身一般,只是靠着投机取巧才被老爷子看在眼里的人,她心里就不好过了,不自觉便生出了攀比之心。   她虽然没有方辞那么艳冠群芳,也是个清秀佳人;她和方辞家世差不多,方辞却没有了家人;她的学习要比方辞好得多……综合来讲,她觉得自己并不输给方辞。可为什么方辞能那么快乐?能毫无心理障碍地跟大院里那些干部子弟玩得那么开?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其实,很久以前,她也想迈出那一步,和那些人玩在一起。可她怕,她不敢,怕被嫌弃。短短一步,就注定了今后的很多事情。   朱晴还在她耳边纠结,如苍蝇般让她心烦:“我觉得还是方先生比较帅,骆先生也不错,就是人瞧着不大正经。要是我,我也选方先生。”   周宜雨闭了闭眼睛,不想搭理她。   朱晴没心没肺,半点没察觉她的不耐烦,挽着她的胳膊靠过来,脸颊在她肩上蹭来蹭去又蹭去蹭来,嗲嗲地说:“什么时候也赐我个这样的如意郎君啊。”   周宜雨说:“对不起,我想休息了。”   “啊?”朱晴连忙起身,歉意地抓抓脑袋,“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睡吧,我不烦你了。”   周宜雨胸中憋了一口气,闷闷地闭上了眼睛。 第073章 决定   天快亮的时候, 方辞醒了过来, 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   方戒北递给她一块小面包:“吃点东西, 头就不晕了。”   “真的假的啊?”方辞半信半疑地接过来。   方戒北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方辞想了想, 觉得还蛮有道理的,双手捧着啃了一口。   这吃饭的样子真是一点都没变,吃的时候还要左顾右盼,好好啃个面包,弄得像是在地里偷地瓜的老鼠似的。   方戒北真没忍住,失笑。   “你笑什么?”她咀嚼着, 含糊不清地问他。   方戒北只能收起笑容:“没什么。”   “就是有什么。”   方戒北点头:“你说有什么那就是有什么吧。”   “……”什么嘛?   吃完一个面包, 她又灌了好几口水。方戒北又忍不住说她:“要么什么都不吃,要么狼吞虎咽暴饮暴食, 你这毛病能不能改改?”   方辞白了他一眼,没放心上。过了会儿,她捂着肚子站起来, 看着他。   方戒北知道她什么意思, 可杵在那儿没动。方辞只好俯下身,贴在他耳边告饶:“我想去洗手间。”   方戒北也不拿着了,起身给她让路:“走吧。”一路领着她穿过车厢, 往前面去了。   单号的车厢才有厕所, 两人走了很多一段路才到。方辞伸手一拉,还发现车门是坏的。她郁闷地看着他。   方戒北说:“我给你把门, 快进去。”   她皱皱鼻子,不情不愿地进去了。   方辞很快就出来了, 一脸要吐的表情,忙不迭拉着他离开了那边:“脏死了。”   “出门在外的,哪儿那么多讲究?”   方辞纳罕:“你个比我还龟毛的人,好意思说这话?”   “那是以前。”这些年风雨里来,风雨里去的,他什么场面没见过?爱干净归爱干净,但到了不能选择的环境里时,也能很快适应。   回了座位上。约莫到了了10点的时候,火车到站了,中途换了一班,他们也换进了前面车厢的相应卧铺。   休息了半个小时候,火车重新启动。   卧铺的环境要比之前的座位舒服一点,不过床与床间距很小,只用蓝色帘子拉合着,很容易就能听见隔壁的动静,起身时也不能太用力,否则很有可能碰到头。   方辞弓着身子在塌上躺了会儿,忽然觉得还不如坐铺呢。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这床宽度连半米都没有,坐也坐不好,躺也不舒服!   翻来覆去折腾了很久,她干脆下了床,到了外面过道里,正巧碰到靠在厢壁警戒的方戒北。她心里郁闷,脑袋耷拉下来,看着没什么精神。   “怎么了?”他问她。   方辞垮着一张脸:“床小,好难受。”   方戒北说:“那去我那儿睡?”   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叫方辞抬头看向他。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有点歧义,顿了一下,解释了一句:“我那儿的床大。”   方辞盯着他看了会儿,不知道怎么就笑了出来。   ——你还不如不解释呢。   方戒北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干了件蠢事,不再废话了,只是问她:“要不要过去?”   “好啊。”方辞满不在乎地说。   到了他那边,方辞才知道,他真没有瞎说,这床至少比她那张大一半。她心里颇不是滋味。   蓝色帘子还拉开着,骆云廷翻了个身,从睡梦里醒来,看到方辞,眼睛都亮了起来:“是你啊小辞?”   “小辞也是你叫的?”方辞怼他。   骆云廷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苦笑,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方戒北毫不留情地从塌上拽了起来,拖下了床。   骆云廷怒了:“干嘛啊你?”   方戒北说:“我累了,要休息,换班。”   “靠!我才躺了不到半个小时?”   “那你找别人去换。”方戒北说,“反正我要休息了。”   骆云廷很想跟他闹,但是目光一对上他那张镇定平静的脸,什么气都泄了,有种没地儿撒的感觉。于是,他就这么被碾了出来。   方辞心里还蛮同情他的:“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方戒北不咸不淡地说:“那你去陪他啊。”   方辞马上闭紧了嘴巴。   中午在床上啃了一只面包,方辞就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的灯,车厢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偶尔略过的稀疏灯影。   应该还是在山道上。   方辞心道。   她翻了个身,朝外面望着对面人。   方戒北似乎睡着了,呼吸很浅。她悄悄地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过去,可手还没碰到他,他就霍然睁开了眼睛,下意识扣住了她的手腕,一拉一扯,带翻了她,另一只手迅速扼住她的脖子。   方辞的脖颈温热而纤细,脉搏在他的掌心略微跳动着。   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在黑暗里盯了她会儿才松开她。   方辞摸了摸脖子,心有余悸:“我又不是坏人。”   “条件反射。”他从床上弓着腰坐起来,“以后别这么无声无息地靠近我。你被吓了一跳,我还被你吓了一跳呢。”   方辞说:“合着还是我不对了?”   方戒北从善如流:“我不对。”   方辞哼了一声,理所应当:“本来就是你不对。”   ——还挺怪觉的——方戒北在心里轻嗤。   方辞瞧他脸色不对,推了他胳膊一下:“想什么呢你?是不是在骂我?”   “你有读心术啊?”   “没啊。”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骂你?”他回过脸来问她,眉毛微扬。   方辞就是忍不住招他:“我睡不着。”   “刚刚不是说累?”   “是啊,累,被床给折腾的。”   方戒北不想搭理她了,背过身去,侧躺着。   方辞踩着下铺爬上了中铺,扑到他后背,去扯他的制服。她也没想怎么样,就是他每次这副不乐意搭理她的样子,她心里就不爽,就想整点事情出来,非逼得他发怒不可。   方戒北不是个轻易动怒的人,但在方辞面前,那是个例外。   他本来真不想跟她一般见识的,可这死丫头得寸进尺,扒开他的领口还要去扒他的腰带,一副急色的样子。   其实,方辞也不是急色,就是怎么让他难堪怎么来。   方戒北果然忍无可忍,拖着她的衣领子推到床里面,一起一落就压住了她的手脚:“料准了我不敢把你怎么样是不?”   方辞挑衅地望着他:“你敢把我怎么样?”   同一时间,方戒北低头吻她的唇,把她的手扣在上方。方辞用余下那只手推搡他,他也不在意,隔着衬衫狠狠在她的胸上掐了一把。方辞吃痛,眼睛马上就湿润了,他放开她,双手撑在她脸颊两侧,眼神很冷,俯视着她。   她用眼神控诉他:“方戒北,你耍流氓。”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你瞎说八道!”   大抵是她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模样逗乐了他,方戒北哂笑一声,拍了拍她的脸颊,轻轻松松单手捏住。这么一下,她的嘴巴撅了起来,眼睛就瞪得更加溜圆了,似乎是想不到他还有这么恶趣味的时候。   方戒北凉凉地说:“你这个人啊,就是欠收拾。”   方辞又委屈起来,瞅着他不说话。   方戒北无声地冷笑了两声,跳下了床,躲去了对面的铺位。   方辞又觉得无聊了,冲他挥挥手:“不玩了?”   方戒北说:“我真是前世欠你的。”   ……   到了尒山,方辞的腰背都是弓着的,累得简直直不起来,心里想,这火车真不是人坐的。方戒北在一旁看到,过来搭了把手。   方辞开开心心地拽住了他的臂膀,一瘸一拐地朝朝站台下走去。   叶教授和秦婉在后面笑:“年轻人挺登对的。”   秦婉也笑:“是啊。”   落旁人眼里就不是那么认为了。   周宜雨看了会儿,别开了目光。   他们在车站附近的找了家旅店住了,隔日,当地政府就找到了他们,汇报了一下情况,然后派出了一支纠察队配合他们,方便指路。   “现在,这伙人就躲在这一带的山林中。”房间里,纠察队队长给他们点着地图上的路线,“我们已经把这一带封锁了。这一伙人一共有十五人,被我们击毙了一人,现在还剩十四人……”   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急匆匆冲进来:“不好了队长!”   “不是说过了,开会时间,没有重要事情不要进来!”   这人面色丝毫不见和缓,沉声说:“那帮人从西南的山头突围了,现在已经逃往特区。”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方戒北走到桌前,屈起手指在西南山道的岔口上敲了敲,开口说:“跨境追踪有点困难,太多人去不好,我带两个人去。”   骆云廷说:“我跟你去。”   方戒北摇头:“你留在这儿保护小辞他们。”   方辞却说:“叶教授身体不好,走到这边就很不容易了,怎么跨境跟着你奔波?我跟你去好了。”   “别闹。”   还真别说,方辞可真是张乌鸦嘴,当晚,叶教授就病倒了。   医生来看过后,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跟他们说:“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素质本来就不行,你们还带着他长途跋涉的?不能再劳累了,多休息,多注意吧。”   事情就这么僵着了。   叶教授却说这事儿不能耽搁,当天夜里,强撑着坐起来,把方辞叫了过去。   “教授,您有什么要吩咐我的?”   叶教授抓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我的这几个徒弟徒孙,我心里很清楚。秦婉虽然学识高,但是为人太怯懦优柔,总是瞻前顾后,这种任务,要是派她去,肯定得出事。朱晴年纪太小了,还不懂事,至于周宜雨……她倒是不错,就是性格太阴郁了,容易走极端,我也不大看得懂她。想来想去,还是让你去比较稳妥。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冒这个险?”   方辞正愁没机会呢,连忙点头:“愿意的。”   叶教授看着她阳光满面、自信十足的脸,笑了:“你这小姑娘就是讨人喜欢。我啊,就喜欢你这种随时随地都乐观的精神,就算真出什么事儿,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放弃的。你靠近点,我告诉你,怎么最快鉴别RA材料的方法。”   方辞附耳过去。 第074章 坦言   甭管方戒北怎么反对, 方辞都坚持要去。后来, 叶教授也来求情, 方戒北只好勉为其难应了。   骆云廷自然同去, 一块儿同行的还有特勤队的老钟和小六,他们这边,罗大伟也跟着去了。   最后,还有无论如何也要跟去的周宜雨和朱晴。原本方戒北是坚决不同意的,周宜雨却说,这次任务危险, 可能会受伤, 且金三角气候复杂,疫病频繁, 很容易得各种传染病,她和方辞、朱晴分别精通传染病科、中医调养和外科手术,正好可以配合他们。   方戒北仔细一想, 才松了口。   一共八个人。   出发前, 方戒北站在他们面前说:“我还是要提醒你们,这次任务,凶险万分, 我不能保证每个人的安全, 但是,我会尽力。为了对你们负责, 我希望途中,你们能无条件服从我的指令。如果做不到, 就不要去。”   他们是坐渡轮过江的,上岸后,包了三辆双条车,往西行,历时两个多小时,抵达了这个三角地带的经济特区。   下车后,小罗问方戒北:“三哥,现在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找个住的地方?”   方戒北点点头。   天色已经晚了,他们在就近的车站附近找了地方住了。因为酒店要登记,出入也麻烦,方戒北直接找了栋路边的小楼。   虽然环境不好,大家伙也都忍了。   为了安全起见,租了一个大平层,是那种老式的四通八达的平层,厨房、餐厅和客厅都在一个空间里,尽头摆着几张床,只用蓝色幔子隔开了。   几人在地上铺了张席就坐下了。   地方是到了,可要怎么办,还是个问题。   劫走RA材料的一伙国际雇佣兵,根据特区国内的联络员传来的信息,这伙人受雇于一个叫“占山”的人,是特区目前的一个地头蛇,和三国都有密切的贸易往来,掌握着本地百分之三十的旅游资源、百分之五十的酒店和银行资产,黑白两道通吃。   “占山这人,小心谨慎,且轻易不出宅门,想从他这儿下手,太困难了。”方戒北说。   小罗说:“那他的下属、儿子、女儿呢?”   “他最得力的手下,姓高,外面人都叫他‘高老大’,性格跟占山很像,也不是那么好接近的。他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前妻留下的儿子,叫司仲城,和占山的关系很差。”老钟说,“可以从这个人身上下手。”   方戒北这时候说:“我认识这个人。”   其余人望向他。   ……   要说到司仲城,就不得不提起四年前那档子事儿。   那时候,方戒北刚刚离开燕京,前往西北赴任。那会儿局势有点动荡,当地有个组织,受到境外人员的蛊惑,那段时间总在火车站附近打砸抢掠,很多游客都被困在了那一带出不来。   那时候,司仲城刚刚大学毕业,因为跟他爸占山吵架,一怒之下就背着包一个人到了这地方。占山虽然嘴上说不管这个儿子,心里还是很担心他的,派了几个保镖保护他。   只是,司仲城那时候正跟他爸闹别扭,发现了这伙人后,直接提了把刀,砍伤了两人,然后把刀刃架在脖子上,跟他们冷笑,说他们要是再跟着他,他就一刀下去。   保镖没办法,只好让他走脱了。   司仲城也是倒霉,进了闹市区就碰上了那个组织的在那边打劫抢掠,后来,还把整条街都控制起来了,非要当地政府让出主导权,让他们的老大参与进去,又提了林林总总很多乱七八糟的条款。   方戒北那次跟着当地的特勤一起出任务,机缘巧合下救了他。因为救他,还受了点伤,两人就这么结识了。   “我见他已经是四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还是刚出学校的学生,虽然有些心眼,人还是挺单纯的。四年没见,我也不是很确定,他是不是还认识我。”方戒北说。   “这计划,咱们还是要好好制定一下。RA材料,是一种全新的材料,特性未知,和RA放置在一起的都是属性差不多的半成品和参照体。除了叶教授之外,没有人能短时间鉴别出来,也不急于一时。”方辞说。   周宜雨看了她一眼,忽然说:“叶教授把鉴别方法告诉你了吗?”   方辞点头,歉意地说:“对不起,为了安全起见,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周宜雨心里一滞,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能理解。”   其余人也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   夜半的时候,方辞从睡梦中醒来,辗转反侧。   有人在床畔问她:“睡不着?”   方辞一怔,揭开窗幔,看到对面方戒北的脸——近在咫尺,不过十几厘米的距离。她往他那边靠了靠,点点头,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熟睡的周宜雨,轻轻地点了点头。   方戒北说:“出去走走?”   方辞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可以吗?”   方戒北点点头,背对着她套上了白衬衫和长裤。   这地方炎热,来时那一套已经不适宜穿了。   方辞也穿上了裙子,跟他一块儿出了门。出门前,在桌上压了一张纸条。   这会儿已经是半夜1点了,头顶繁星点点,倒是难得的万里无云的好日子。   方辞舒展了一下手臂,忽然背过身去,看着他耍宝似的举起了手,往后倒退着走,嘴里数着绵羊。   方戒北单手插入了兜里,提醒她:“这地方路面不平,要是磕了碰了,摔个狗啃泥,我可不送你去医院。”   方辞哼了一声:“你少乌鸦嘴。”   方戒北也懒得说她了。提醒这种事情,说一次就够了,人家要是不听,多说几遍也没用,照样左耳进右耳出,阳奉阴违。   方辞看到他眼底那一点儿淡淡的嫌弃,好像她多么幼稚似的,心里就不爽了:“小时候你也这样,你是不是一直都瞧不起我?”   方戒北失笑,挑了挑眉:“小辞,你有什么能让我瞧得起的吗?”   还别说,她的懒、成绩烂,还爱打架,这是出了名的,后来在他的管教下才算收敛了点。有时候,方戒北真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怎么就瞧上这小祖宗了?   安静下来思考的时候,好不容易才能找出她的星点优点。   长得好看、性格开朗,跟她在一起,很放松。这算是最大的优点了吧?除了这个外,还真找不出别的了。可也真是奇了怪了,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啊,还就喜欢她这种性格,大院里那些长辈,哪个不提起方辞都是竖起大拇指的?   他爸也是,瞧他各种不顺眼,偏偏对方辞和颜悦色,从来不说一句重话。   可对他呢,从小就是板着张脸的。   “你想什么呢?”方辞问他。   “想我爸。”   “方伯伯?想他什么?”   方戒北云淡风气地说:“在想,我是不是他捡来的,从小到大就没瞧着我顺眼过。”   方辞怔了片刻,吐槽他:“瞎想什么呢?你们俩,我看就是同性相斥,性格太像了,又都那么好胜,你爸既为你感到优秀,又觉得自己的风头被抢了呗。”   方戒北觉得好笑:“你以为我爸是三岁半啊?小孩子攀比?能别这么幼稚吗?”   方辞居然没有生气,笑嘻嘻地冲他眨眼:“你还别不信。大人啊,有时候跟小孩子是一个样的。当妈的看女儿不顺眼,老子看儿子不顺眼,这是常有的事情,甭管你是优秀还是混。他们心里是爱孩子的,但就是爱挤兑挤兑,操练操练。”   方戒北想了想,失笑一声:“好像还挺有几分歪理的。”   方辞不倒退了,扑过去,双手挂在他的脖颈上:“从小到大都这样,明明心里可稀罕我了,嘴上总要挤兑几句。方戒北,也别老说你爸了你不也是这样?小气鬼,喝凉水!”   方戒北说:“这么亲热?”   方辞捧住他的脸,狠狠啃了一口,还以意犹未尽地砸吧嘴巴。   方戒北不耐地伸手去擦脸上的口水。   方辞无理取闹起来:“不许擦。”   方戒北不理她,屈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小坏蛋。”   方辞仰头,不服输地看着他。   月色里,方戒北英俊的脸一派镇定从容,英姿勃发,眉宇间有种让人着迷的气度,纯粹又宁静,好像只要跟他在一起,就算天塌下来也没有关系。   她的心忽然安定下来,感到了一种甜蜜的安全感。   两人对视了会儿,他握住了她的手。方辞缩了一下,不过没挣开,笑嘻嘻跟着他往前面走去了。   后来,两人沿着街道走了短路,在一家小卖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方戒北说:“以后别再提童柯了,等完成了这次任务,过段时间,我带你去见她哥哥。”   “她还有哥哥?”方辞没明白他为什么提这个。   方戒北点头,侧对着她思考了会儿,郑重地回过头,望着她:“她哥哥,叫童尧,是我战友,以前救过我的命,而且,是为了保护实验区才昏迷到现在的。”   他总是话说一半,但方辞也能明白个大概了。   他这个人性格孤傲,不是个喜欢为自己辩解的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结果都是这样——这是他以前跟她说过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因为,无论结果如何,都是自己的选择。当年,他逃婚虽然事出有因,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犯了错,所以,从来没辩解过——   “当年……是因为她哥哥?”   方戒北沉默了会儿,静声说:“她打电话给我,说她哥快死了,有遗言要和我说。我是不可能丢下童尧不管的——”他按了按胸口说,“……这儿,过不去。我总觉得,我欠着他的。”   方辞沉默了。   方戒北回头,第一次这么认认真真地跟她说这件事:“我有时候在想,他那会儿为什么要救我?因为我是他战友,是他的兄弟?可我们那会儿,其实认识不过两年。”   “……”   他低头苦笑:“我这个人,其实臭毛病挺多的。不喜欢欠人,可偏偏一辈子都欠着别人。”   方辞也没办法劝他不要钻牛角尖。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他这人就是这样,没办法释怀。怪不得从六年前开始,他就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了,心里总像是藏着事儿。 第075章 耳钉   司仲城没想到, 这辈子还能再见到方戒北。   还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偌大的赌桌, 周边一堆人却只是在旁边看着。司仲城站在外围, 一眼就能看出, 那个男人是这张桌子上的主角。   荷官是个三十来岁的白人,额头正不断沁出汗珠,平日的意气风发早就荡然无存,像是个即将被逼卖身又不得不上的良家小媳妇。   方戒北拿起筛子,放在掌心,略阖了阖眼。隔着那么远, 司仲城仿佛能看到他乌黑的睫毛投在白净的皮肤上, 那浅淡又安静的阴影。   有的人,看一眼就忘了, 可有的人,只消一眼,就让人印象深刻, 哪怕再过四年, 在茫茫人海里也能第一眼辨认出来。   方戒北此人,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从容、纯粹、矜贵,跟周围那些浮躁、喧嚣、贪婪、愚蠢……都截然不同, 就如鹤立鸡群。   司仲城有些恍惚地想起四年前曾经在西北的边城初次见他的情景。   曾经一度, 他也想成为这样的人。不过,人的命运总是不由自己主宰的。   秘书在他耳边说:“他已经连赢十场了, 几乎是无往不利。是不是需要……”   “不用。”司仲城说,“只是小事。”说完就带着人离开了。   他早就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小孩子了。不管是无意还是别有用心的接近, 都跟他没有关系。严格来说,方戒北对他算是有救命之恩吧。不过,那又怎么样?那是他的工作。   上了路边停靠的一辆迈巴赫后,司仲城翘起了腿,冷淡地翻开了垫在膝上的笔记本。   “阿布。”   年轻的司机从前座转过来,露出一张言笑晏晏的俊脸,诚恳地说:“是的,先生。”   司仲城低头想了想,说:“吩咐下去,刚才在赌场里那个人,不管他今天赢了多少钱,都不要去管。”   阿布怔了怔:“老板认识他?”   他眉心一拧,冷声道:“你问的太多了。”   算是还一个人情吧。   阿布不再多问。引擎发动后,黑色的轿车无声无息地没入了夜色里。   ……   方辞开门后,看到了方戒北。   她让开点路,回身给他倒了杯水:“怎么样?”   方戒北接过来,喝了口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听哪个?”   “……”还卖什么关子?   看她一脸难看的表情,方戒北笑了:“今天我去了他在城西索尔街的赌场,从下午4点到晚上11点,共计赢了1500万美金,他来了,又走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还记得我,念着旧情,所以没让人把我乱棍打出去。”   “可他也没认你。”   小六从一旁过来,也递给了方辞一杯水:“说明他也不想和方团长扯上什么关系。”   方辞仔细一想,不是很懂。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心,这也没差啊。既念着旧情,又不愿意相认。   这是几个意思?   方戒北给她解惑了:“这笔钱,大概是为了还我当年的人情,顺便跟过去的他一刀两断吧。”他看了方辞一眼,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这个家伙,这会儿跟他老爹一样,都不好对付。这次试探,以失败告终。”   方辞怄气:“不准捏我脸!”   方戒北偏偏不松手,又捏了两下,淡淡说:“吃什么了?最近脸都圆了一圈了。”   其余人都笑起来。   周宜雨心里不对付,开口说:“也不全是失败,至少,试探出了他是个什么态度,他约莫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管怎么样,在占山和他之间,我觉得还是他比较容易接近,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方戒北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周宜雨心里一喜,却见他拉了方辞,往门外去了。她心里又是莫名一空,嘴角的笑容有些勉强。   ……   “拉我出来干嘛?”方辞被他像只小猫似的牵着,好不容易才能赶上他的大长腿,心里挺郁闷的,“走不动了!”   方戒北面不改色地说:“以后要是跑路,没人回头救你,提前练练你这小短腿,免得给大家拖后腿。”   他永远知道怎么样戳她的死穴,方辞那个气的:“方戒北,你个混蛋!”   方戒北说:“骂吧,出出气,别憋着。”   方辞:“……”   出了小镇,往前走了几百米便是繁华的商业区。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口,方辞不由感慨,不过相隔百米,便是天与地的差别。   这地方的贫富差距,远不是肉眼所见可以想象。   这让她想起四年前,第一次去非洲做志愿者参加救护时的场景。其实,非洲也不是电视上和她以往想象中那样到处战乱,战争、自相残杀,到底还是局部,也有很多繁华的大城市,与她曾经到过的大城市大同小异。   一样的钢筋混泥土,灯红酒绿。   “鸽子!”方辞忽然拍了一下方戒北的肩膀,指着前面广场上攒动的人头说,“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白鸽。”   她笑起来的样子眉飞色舞,眉梢眼角都像在发光,艳色无双,周围不少人投来瞩目的目光,很多年轻的小伙子有意无意地靠过来。方戒北发现不少在假装拍摄白鸽的摄像机,其实镜头都是对着她的。   方戒北回头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在路边买了一顶宽边插着羽毛的帽子,不由分说给她戴上了头。   方辞抗议,狠狠摘下来:“大热天的,你疯了!”   “你戴还是不戴?”   方辞很硬气,哼哼唧唧:“就是不戴。”   方戒北认命地点点头,下一秒抱住她,轻易就拽上了路边的台阶。方辞挣扎,被他用力按在怀里,低头攥住了唇。一开始,方辞还反抗呢,用肉拳头捶他,不过,只怪她平日只吃不锻炼,这点力道打在他身上小鸡啄米没两样,很快就败下阵来。   后来,她妥协了。   两个年轻人在路边忘我地接吻。   过路的人都笑起来。   方戒北回头牵了她,像小时候溜猫一样,牵着牵着进了路边的一家服装店。   “你要给我买衣服吗?”方辞问他。   “你想要吗?”   “……”方辞推开他,拖了一件就去了穿衣室。隔壁几间都有人,她只好穿过一排排衣架和待客的沙发椅子。   这一家门店是这一带最大的,是本地一个有名的设计师自己创立的私人品牌,价格不菲,店面也大,这一排十二间打通,四通八达。方辞出来的时候就找不到方戒北了,在原地怄气。   其实也不能怪方戒北,她这人天生不认路,换个方向就分不清自己是从哪边过来的了。   她很有先见之明,待在原地不乱跑,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来接自己。   打完电话,又忍不住打量镜子里的自己。   黑色的细吊带露背裙,下摆从大腿部分开叉,是随身的线条,很好地衬出她的纤腰、翘臀。她拨了拨头发,弄得凌乱些,遗憾地发现缺一副耳环。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掌心躺着一个黑色的木质盒子。盒子开着,里面是一只红宝石耳钉,周边圈着三圈钻石。   方辞以为是店员,说了声“谢谢”,接过来便扣在右耳上,往镜子走近了几步。   镜子是六棱旋转式,镜子里的女人明艳不可方物,黑裙下又有几分淡漠。   方辞拨了拨空空如也的左耳,皱眉回头问:“只有一只吗?”   回头后,又怔在原地。   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男人,长得非常英俊,西装外套挽在臂弯里,上身穿着简单的白衬衣,衣摆整齐地没入裤腰间,没有一丝褶皱。一个人的财力和地位,从他的衣着和配饰以及神情中得以体现,而这个男人,一看就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   他身边还跟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似乎有保镖,也有秘书和司机。   方辞礼貌地对他点头致意,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那个盒子上,露出询问。   司仲城却略微往左走了两步,望向她的右耳,端详了会儿说:“一只也挺好看的。”   方辞:“……”   丢下这句话,他随手把外套递给助理,转身朝外面走去。方辞连忙追上去,却被保镖挡了一下,问她要干嘛,把她都给气着了,指着耳朵上的耳钉说:“这是你们老板的吧?”   过来回答她的是刚才一直跟在那个男人身边的年轻人,西装革履,笑容谦和。   方辞摘下来就塞到他手里。   谁知,这人又笑呵呵地给她塞了回来:“司先生送出去的东西,我可不敢轻易收回来。您要是看不顺眼,就顺手丢了吧,反正他也不在乎这几毛钱。”   回了车里,阿布才掏出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这姑娘也不好惹啊。   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些发愁,对后座那位主儿说:“您把占山先生要您送给李蔓小姐的耳环送了别人,这不大好吧?”   “你那儿不是还有一只吗?”司仲城嗤了一声,“送去给她得了。”   阿布脸色一尬,轻嗽了一声。   就因为知道这位主喜欢跟大老板对着干,所以他才留了这么一手。上次大老板给了他一副慈禧太后的珍珠耳环,要他在晚宴上送给周总的掌上明珠,结果,这位主去的路上看到了一个乞丐,顺手就把那耳环丢到了那乞丐的饭盆里。   那可是价值上亿的古董啊!   阿布感觉自己的心头在滴血。一方面,要保住耳钉和大老板交差,一方面,也不能让司先生不满,他夹在中间真是太难了。好在他机灵,这次,好歹还剩一只呢,也够交差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个炮灰,纯属为了剧情而友情客串出场,别太在意。 第076章 外交官   方戒北回来的时候, 方辞就跟他说了:“刚刚我碰到了一个神经病。”   “怎么了?”   方辞把摘下的红宝石耳钉放到他手里, 给他看:“就是这个, 非要给我, 我压根就不认识他好不?等我追上去,丫连人影都没了。我这么正直的人,从来不拿陌生人的东西好不好?你说,要是这厮有什么阴谋,回头倒打一耙,说我抢了他的东西, 我该怎么办啊?”   方戒北被她这厉害的脑补能力逗乐了, 接过这宝石耳钉在手里端详了会儿,又递还给她:“这是去年苏富尔拍卖会的最后一件拍品, 价值6700万,买主就是占山。”   “……你怎么知道?”   “我是干什么的,你忘了吗?这是很简单的情报。”他又拿起耳钉, 给她戴上, “跟我说说,那个神经病多大年纪,长成什么样?”   “跟你差不多年纪, 长得嘛……比你稍微差一点。”   方戒北又笑了, 拧了一下她的鼻子:“差一点是差多少?”   “也没差多少,人家也长得不赖。”   方戒北握住了她的腰, 轻轻掐住,方辞就服软了, 跟他讨饶:“痒。”   方戒北说:“痒什么呢?你这么厉害,怎么会痒?”   方辞磨牙,抬手就去挥他的爪子。方戒北手里纹丝不动,任是让她打了两三下,才收了起来,牵了她出了这地方。   等出了门,他又折返回来,到柜台前叫住一个店员。   “有事儿吗?”店员用英语礼貌地询问。   他说的却是泰文,掏出了一张□□,推到她面前说:“刚才有位客人,与一宗杀人在逃的抢劫案嫌疑犯极为相似,请调出监控录像,配合一下我的调查。”   自古民怕官,店员只匆匆扫了一眼那证件,便调出了录像。   他浏览过后,收回了证件,说了句“谢谢”。   方辞看到他出来就问:“怎么了?”   “是他。”方戒北觉得事情真是挺巧的,牵了方辞快步离开。   “谁?”   “占山的独子,司仲城。”   方辞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巧啊?”   方戒北点头。回到住处后,方戒北把剩下几人都召集了起来,开了个会,说:“我想过了,之前的方案,存在着很大的误区,我决定换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   方戒北在桌前走了两步,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司仲城这个人,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四年前,总觉得他骨子里不是个冷血的人。”但是,他也忘了,司仲城其实是和他方戒北一样的人。一样的桀骜,一样的骄矜,一样的卓尔不群。   和方戒北相认,就等于再一次提起过往的那些往事,就等于让他再次想起自己曾经是个幼稚到和父亲一言不发就离家出走的孩子。   现在的司仲城,掌握着特区一半的经济命脉,他当然不愿意揭开这个疤。   所以,他不能以四年前的面孔去和他相认,而是应该以全新的面貌去认识他。   方戒北最后说:“我有个发小,这会儿就在特区,我想,他应该可以帮我们的忙。”   ……   交代了一番以后,留了老钟和小罗在这儿策应,方戒北带着方辞四人去了城西维和广场的大使馆。   早有一个文秘在门口等着,通过门卫后,带他们绕过办公楼,进了东南角的一座二层小洋楼。   大厅很宽敞,有个穿着白色运动衣的男人坐在沙发里看文件,三七分发型,相貌俊朗,不时扶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文秘过去说:“卞参赞,人到了。”   他才抬起头,看到方戒北就放下了文件起身,大步过来,和他抱了个满怀:“行啊你,怎么上这儿来了?城里呆烦了,上我这蛮荒地方来瞧瞧新鲜?”   一面回头一叠声叫人奉茶。   “少寒碜我了。”方戒北说,“我是来执行任务的。”略一侧身抬手,给他一一介绍身后四人,“这三位是燕京大学医学院的学士,这位是燕京EX突击队的战士。”   “幸会幸会。”卞参赞一一过去和他们握手,笑容和煦,做事利落,一派成熟外交官的架势,一看就是出身不凡的世家公子,是和方戒北一样地位的人。朱晴和方辞倒罢了,小六和周宜雨都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周宜雨,他修长宽厚的手握住她的掌心的时候,她有些手足无措。好在他很快就松开了她的手。可他真松开了,她心里又有些隐隐的失落。   周宜雨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一脸雀跃的朱晴和丝毫不露怯的方辞,咬了咬嘴唇。   朱晴还一脸兴奋地抓着他的手不放:“您是参赞,什么级别的?是公使级别的参赞吗?哇,您瞧着这么年轻这么帅,好不可思议呀。”   卞参赞笑眯眯地跟她开玩笑:“您真是太看得起在下了,只是一个处级的参赞,有生之年,要是真能当上公使,一定请您吃饭,今个儿在这借您吉言了。”   方戒北在一旁给他们解释:“卞嵩林,我国驻特区处级参赞,他父亲就是这儿的大使,小时候,同一个大院长大的,不用太拘谨。”   问候完了,卞嵩林招呼他们在沙发里坐下。上了茶后,他摒退了其余人,端起一杯,微微垫在膝盖上,这会儿才问方戒北:“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方戒北说:“我们在执行一个特殊的任务,目前遇到了一点麻烦。”   卞嵩林点点头,略抬了抬手,请他继续,表示洗耳恭听。   方戒北:“我需要你的引荐,认识一个人。”   “谁?”   “占山的儿子,司仲城。”方戒北又说,“你得给我安排一个显赫的身份,能对他产生价值,带来利益的身份。”   卞嵩林听了就笑了,调侃他:“堂堂燕京军区司令员的三公子,这身份还不够显赫啊?”   “别闹了,我说正经的。”   卞嵩林笑过后,也不闹他了,收起了笑容,凝眉思索了会儿:“也不是件难事,现下就有一个机会。三天后,是李公使的女儿李蔓的生日宴会,特区商政军三界有头有脸的人,她都邀请了,司仲城肯定会出席。至于给你安个什么身份……”   他摸着下巴端详了方戒北一会儿,笑着说,“你长这模样,就算对外说是人妖皇后,也有人信啊。”   方戒北轻易不发火,这时霍然站起,操起桌上的烟灰缸就冲他砸了过去。   卞嵩林连忙一个闪身避开,双手举起:“投降投降,别打脸啊。”   方戒北本来也就是提醒他一下,冷嗤一声,也不跟他计较了。   之后两日,五人就在这大使馆周边的这栋配楼里住下了,方辞就住方戒北隔壁。一个人一个大房间了,却比之前呆的那个人挤人的平层更加不舒服。   夜半的时候,方辞过去敲他的房门。   她知道他没睡。   果然,过了会儿方戒北就来开了门。   这是一个二十多平米见方的房间,一侧开着飘窗,一侧则是落地窗,打开后可以通往外面的廊道,此刻窗门开着,只合着纱窗。月光就这样淡淡地洒进室内,斜斜地落在他的身后。   方戒北一只手还握在门把上,他的身影在背光里更加高大挺拔,四肢修长而结实。方辞有很多年没有这样仔细端详过他的身体了。   他没有像小六和其余人一样,因为天热就换上那种丝绸布料的大开衫,还是穿着白色的衬衣,领口松着三颗扣子,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棉背心。   方辞站在门口,在半明半昧的夜色里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自己掌心都渗出一层汗。   她听见自己说:“我睡不着。”   他没动。   方辞于是加了句:“我那房间朝南,又只有一扇窗,很闷。”   方戒北无声地把门开大了点,方辞连忙挤了进去。   这房间比她那儿起码大了三分之一,不过床榻都是一样的,低矮、宽大,是棕褐色的实木,样式古朴,头顶罩着圆形的白色床幔,不过这会儿被他收起来了。   床下铺着席子。   方辞过去,四脚一伸就躺在了席子上,摆成了一个“大”字。   她又不安分地翻来翻去翻了会儿,背过身去,侧躺着望向落地窗外的景色。从这儿望出去,外面就是一个大花园,不远处小溪潺湲,岸边还坐落着几座高脚木屋。   她倒是挺想住那个的。   身后有略微的响动。方辞眼角的余光看到方戒北躺下来了,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方辞的脸有些燥,她想,可能是天气太热了。   方戒北圈住了她的腰,唤她的名字:“小辞。”   “啊?”方辞应了声,“干嘛啊?”   他约莫是笑了一声:“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儿吗?”   “……”   “你心虚的时候,就喜欢反问我。”   “……”   “那么你现在,心虚吗?”他在她上方撑起身,覆压下来,上方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方辞一颗心“砰砰砰”地跳起来,很想大声否认,舌头却像打了结。   方戒北俯身拨弄她的头发,将她的一绺发丝缠在了指尖:“你不老实。” 第077章 宴会   你不老实。   这四个字, 看似平静, 从他低沉的声线里流转出来, 莫名带着几分缱绻。方辞的耳朵啊, 就这么不争气地红了。   人一旦心虚,就忍不住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方辞跟他扯,先说她当年离开四九城以后,去了柏林以后的所见所闻,然后又开始说她干了没一个月又去了非洲做MSF志愿者,枪林弹雨里救死扶伤, 说得激情澎湃, 自己都恨不得给自己大大地鼓掌。然后又开始扯她那个小医馆,微微翘起嘴角说, 明明她医术这么棒,怎么就没几个人过来看病呢。   方戒北听到这儿就笑了:“你在燕京也混了这么多年,朋友也不少啊, 怎么就不知道动用一下那些资源和人脉?”   “我好意思吗?”要让那些发小知道她一个燕京大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跑去开了个三无小医馆, 那帮损的,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她呢。   “死要面子活受罪,就该你没生意。”   方辞觉得他说的老过分了, 翻过身来, 和他面对面,像只虾米似的弓起身子, 嘴角撅起来,都可以挂个油瓶了。   “你再说一遍?”   方戒北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往左拉一拉,又往右晃了晃:“贫吧你。”   方辞甩开他的手:“你就知道欺负我。”   “我欺负你什么了?”   方辞拉住他的手,摇一摇,又晃一晃,“你敢说你没欺负我?要不要跟你仔细算算账?”   “好啊,算吧。”   方辞没想到他这么镇定,顿时就有些气短。比定力,她是怎么都比不过他的。   “要不,咱们说点儿别的?”   “什么啊?”方辞抬眼望向他。   方戒北说:“就聊聊你小时候像现在这样大半夜溜进我房间的事儿。”   方辞大囧:“谁要跟你聊这个?”   她背过身去,他就从后面压下来,右手握住了她的肩膀。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触了触她的脖颈,方辞脑中轰隆隆大响,身体有些僵直。   他没有放开她,很耐心,像是在钻研什么精密实验物,将细碎的吻落在她的脖颈四周,又从脖颈处蔓延到后背。有些冰凉的手指,后衣摆下探进去。   方辞顺势翻了个身,抵住他的胸膛。薄薄的衬衫衣料,隔着,在她掌心里却有着坚实有力的肌理,还有呼吸、脉搏的跳动。   她的目光从他的眉眼往下,落到他有些紧绷的下颌,然后滑到他的喉结上。   她把手覆盖上去,摸了摸他的喉结。   方戒北不动了,目光定定地望着她,似乎有些痒,笑了笑,捉住了她不安分的手。   方辞红着脸,想去解他的皮带。   也被他按住手。   他又开始笑,一开始笑得很清浅,后来笑着笑着,肩膀抖动的幅度变大,单膝曲起往后一坐,靠在了墙壁上。他这样,好像她是偷香不成的色/魔一样。   她可是一个女孩子!   他也不让着她点!   方辞气恼,爬过去捶了他一下:“让你笑!不准笑!”   “好好好,不笑。”   方辞的目光盯住他嘴角可疑的弧度,半点儿都不放过。过了会儿,她凉凉地说:“不是说不笑吗?”   方戒北忍着笑意,做出一派正经的表情:“好好,不笑。”   方辞重重一哼,拿腔拿调地说:“虚伪。”   方戒北觉得她矫情的小模样还挺可爱的,又忍不住去捏她的小鼻头。方辞早有先见之明,往后一仰头就避开了,得意地望着他,摇脑袋:“没捏到!”   “翅膀硬了,要飞了?”方戒北就是看不得她这副嚣张的样子,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小时候也是这样,真是半点儿都没变。   那个时候,他就是以她的兄长自居的,刚进大院家属区那会儿,周边多少家长来告状啊?说方辞欺负他们家孩子,不是抢了东家孩子的东西就是打了西家的孩子,弄得烦不胜烦。   方锡林和周岚那段时间经常外出,方戒北就成了方辞名正言顺的监护人,尽管他觉得头大,也没办法,只好把那些事儿都揽到自己身上,说回去一定好好教育方辞。   可真回去要教育她了,每次都狠不下心来。这丫头不要脸皮,见势不对就开始撒娇讨巧,有时候还抱着他的大腿,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他,说烂的一句话就是“哥,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然后他就心软了。   可事实上,认错归认错,下次她还是我行我素。   方戒北把她整个人揽到怀里,低头亲她粉嫩嫩的脸颊。方辞没躲,笑得咯咯响,声音清越,银铃似的,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带着莞尔的笑意望着他,有几分揶揄,让人恨不得把她就地□□了。   他的唇点在她的唇上,和她鼻尖碰鼻尖儿:“回去就结婚吧。”   方辞嘻嘻笑:“你买好戒指了啊?”   “你想要什么样的戒指?”   “当然是钻石了,越大越好。”   “给你买只鸽子蛋大的。”   方辞呸他:“那就算了。”   方戒北又亲了两下她的脸颊。   ……   很久以前,李公使在特区就是德高望重的人物,盘踞多年,根基深厚,不止有官场上的人脉,跟很多大佬都有不菲的交情。   李蔓是他唯一的女儿,她的生日宴,不仅仅是一个小辈的生日宴。这一点,从门口络绎不绝的车辆和下到红毯上的宾客就可以看出。能拿到请柬的,哪个是简单人物了?   李蔓接过钟宁递过来的酒杯,转头和一个来参会的公子哥儿谈笑了几句,把人打发了,回头脸就沉了下来。   钟宁知道她不喜欢这种应酬,装再得体也是言不由衷,不由劝抚她:“一会儿,司总也要过来,您得拿出笑脸,不能叫人看了笑话。”   李蔓愤愤地说:“别提这个家伙,之前老头子逼着,我才勉为其难约他,他居然说没时间。真以为我瞧上他了?要不是为了两家的关系,我才懒得搭理他呢。”   “是是是,小姐受委屈了。”钟宁赔着笑,“他不识好歹,可您不能丢公使的脸啊。”   “要不是为了老头子,我一眼都不想看这种装逼货。”她声音压得极低,脸上还带着笑,只有眼底不时闪过的厌弃能看出些端倪。   钟宁还要说点儿什么,李蔓的目光忽然顿住,僵持着不动了。钟宁诧异之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由大吃了一经。   是个美人,穿着酒红色鸡形领的旗袍礼服,跟在卞嵩林参赞身后。美则美,但是,她的注意力却放在对方耳朵上的耳饰上。那是一只红宝石耳钉,周边圈着三圈钻石。那不是,那不是……   李蔓握着酒杯的手已经在颤抖了:“司仲城——真是欺人太甚。”   “小姐,忍住啊。”钟宁忙拦住她。要是在这种场合闹腾起来,那可就好看了。而且,那女人是卞参赞带来的,可见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李蔓深感遭受了奇耻大辱,摸着耳朵上的另一只红宝石耳钉,猛地抖开她的手,恨声道:“我要是还能忍,我就不是李蔓。”不顾钟宁的劝阻,她快步越过了人群,直奔方辞而去。   ……   宴会进行到一半,司仲城才姗姗来迟。卞嵩林带着方戒北迎了上去,方辞只好一个人去露天花园里逛了。走几步,她还时不时回个头,远远望去,三人聊得挺融洽的,她心里也就放了心。   花园里的人不比场中少,觥筹交错,也挺热闹。一路上,已经有五波人过来和她攀谈,不过都被她婉拒了。   渐渐地,没有底气的男士也就止步了。   方辞安心了不少。   但是,她想不到过来的还有女士。方辞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如玫瑰般娇艳的美人儿,目光放到对方微微仰着的下巴和如滴水樱桃般的红唇,直觉这位美人是带刺儿的,不好惹。   她在打量李蔓的时候,李蔓也在打量她。   一开始,她的目光是带着说不出的挑剔的,可看着看着,她懊恼地发现,这种挑剔已经无形中失去了。   这姑娘虽然身高比她略矮,但是五官和气质都要在她之上。方辞很美,美得充满侵略性,妩媚动人,但是脸颊还有些婴儿肥,不会让人感到刻薄危险。   这就是大多数年纪大的长辈喜欢她,年轻一辈也喜欢她的原因。   但是,这些大多数人里并不包括李蔓这样的。   同性相斥,何况是李蔓这样的性情。司仲城这样的行为,更是直接把她的脸踩在了脚底下,让她倍感羞辱。   李蔓深吸一口气,才压住了心底里喷薄而出的怒火。   笑吟吟走上去:“借一步说话?”   方辞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也知道她不怀好意,忽然扶着额头说,不好意思,她头晕,恐怕不能陪她应酬了,随便抓了身边一位男宾客就靠了上去。   这男的喜出望外,一番嘘寒问暖,把她搀扶着到了另一边。   李蔓气得恨不能跺脚。 第078章 追缉   方辞离开会场后, 回到停车场等人。都没一刻钟, 方戒北和卞嵩林就出来了。   “怎么样?”方辞扑过去, 抱住方戒北, 扬起脑袋瞧他。   方戒北牵了她:“回去说。”   他也就是随口一问,回去后,他却真的和她说了。   嵩林给他安排的身份是国内某大型医药原材料供应商,司仲城这些年接管占山手里的生意中,医药是很大一块,这地方气候炎热, 一年四季都这样, 很多药材都欠缺,加上条件简陋、环境恶劣, 传染病盛行,药物供不应求。   方辞觉得不可思议:“你们以前不是见过吗?一个军人,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商人, 他也信?那天我跟他见过一面, 不像个不长脑子的啊。”   那天还没认出这人,回去后,方戒北给她看了司仲城的照片, 她才意识到那天那个送她红宝石耳钉的人就是司仲城。   脾气是古怪了点, 可看着不像个智障啊。   方戒北敲她的脑袋:“少自作聪明了,他可不傻。我是军人又怎么样, 商人又怎么样?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要的是原材料,只要材料供应没问题, 合作人是谁,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目的,他又何必在意?在这种刀口舔血的地方做生意,哪能没点儿风险?和我合作,总比和那些亡命之徒合作强多了,至少,我以前是个军人,不会黑吃黑。而且,明面上亮出来的身份,比那种暗地里的冷箭要好得多。”   方辞站在司仲城的角度上,想了想,还真是。   这么想,这厮胆子还真挺大的。   这就是所谓的高风险,高回报?也不知道以前收的药材是不是走私的?   ……   为了顺利通过司仲城接近占山,方戒北这几日都往东城区的协和医院跑。引见到了,剩下的,卞嵩林也不管了,他也忙,常在特区各个分区走,只让秘书小姐帮着照应他们,说有什么事儿就跟她说。   能有什么事儿?   RA连点儿头绪都没有,方辞的鉴定方法也没有用武之地。   “你也别想太多,总会有办法的。”周宜雨安慰她。   她性情温和,安慰人时也是低眉敛目的,方辞虽然和她不熟,也算处得来,笑了笑说:“我没事儿。”   周宜雨看了看她,起身说:“我出去走走,晚饭不用等我了。”   方辞怔了一下,担忧道:“你认得路吗?”   “以前来过的。”   “哦。”方辞点点头,还是叮嘱了一句,“那你小心。”   周宜雨点点头就出去了。   异国他乡,除了远处半山腰上明确带有宗教色彩的寺庙,景物和国内大同小异。但是,周宜雨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旁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电话又打过来了。   她的太阳穴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心里像是破了一个黑洞,不断汲取她的力量,手脚都失去了力气。可那电话依然倔强地响着,像儿时看过的马戏,小丑恶意地逗弄着手脚被捆缚的猴子,不放过,也不扼杀,只是像猫捉老鼠一样逗弄着。   过了很久,她才接起了那个电话。   “……刚才在洗手间,不方便接。”   “……”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已经在很努力地促进这件事了。方戒北又不傻,只要我流露出一丁点意图,说错一句话,他们就会怀疑到我头上。我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偶尔提一两句,引导一下比什么都强。”   “……”   “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说完,她马上掐断了电话。说不上是憎恨胁迫她的人,还是厌弃这样懦弱而卑微的自己。   她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她是情非得已。   想起方戒北,她的脸又白了白。   ……   方戒北出去了三天,期间只回来过一次。大使馆内很安静,可越是安静,方辞似乎越能感受到外面那种风起云涌的动荡。   她有好几次都想去找他,被骆云廷拦了下来。   “你去干吗?给她添堵?”骆云廷毫不掩饰对她的轻蔑,一边嗑瓜子一边拿眼角瞥她,“你安安分分待在这儿,别给她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方辞白了他一眼:“有时候我真想一巴掌扇到你脸上。”   骆云廷压根不在意,还把脸凑过去,指着脸说:“来啊,扇啊,往这儿扇。”   方辞懒得理她。   骆云廷这会儿却接到了一个电话。   一开始,他的脸色还算正常,可慢慢的,脸上的表情就完全收了起来。他说,好的,他知道了,马上就过去。   掐断电话后,他二话不说,带上工具箱,拉上方辞就从侧门出了大使馆。没开汽车,直接上了那辆他之前弄来的假牌照摩托。   一路风驰电逝。   “出什么事儿了吗?”方辞在后座问他。   “小北找到RA了。”路上太堵,骆云廷直接抄近道过去,一边开始,一边快速和她解释。   东西没藏别的地方,就藏在司仲城在滨海的一幢私人别墅的地下室酒窖里。上百种材料没法一下子拿走,但是如果错过了这次时间,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方戒北干脆让骆云廷这会儿就带着方辞过去辨认,直接拿了材料走入。   虽然冒险,却是目前最合理的办法了。   赶往目的地的路上,骆云廷也不忘只会罗大成和小六几人,让他们直接去码头接应。   ——他们打算走水路离开。   到了别墅,骆云廷破坏了警报器,带着她从东南角的栅栏上翻了进去,按照方戒北发过来的地图拉着她绕到了西北角。   方辞还没做过贼,心里有点紧张,好在不怯场。她也知道自己没用,一路上都没吭过声,免得成为他们的拖累。   骆云廷往四周望了一眼,目光落在脚底下的一块玻璃板上。   方辞低头一看,有点像窗户。   像这种大型别墅,一边地下室都有通往一楼花园的天窗,一方面是为了透光,一方面也是为了通风防潮。   国内的地下室都那么潮,何况是常年处于雨季的金三角?   方辞正纳闷,骆云廷已经打开了随身携带的那个黑箱子,快速在里面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铁匣子。匣子是黑色的,边缘一排六个活动的数字密码,他手指灵活地拨动几下,待六个齐全,匣子就“咔擦”一声开了。   他像拉卷尺那样从匣子边缘的缝隙里抠出一条薄如蝉翼的刀片。   看到她不解地望过来,一边弯腰快速用这刀片在天窗玻璃的边缘切动,一边和她解释:“这不是刀,是一种特质的纳米材料,坚固性和锋利性远超一般的刀片。”   说话的功夫,这天窗的一整块玻璃已经被他卸了下来。   骆云廷打了个手势,让方辞抱起他的工具箱,接着双手攀住天窗边缘,直接从洞开的天窗里跳了下去。   三米多高的距离,他落地时接了巧劲,正好落在底下天台的沙发椅里,居然悄然无声。他在地上冲她打手势,让她马上跳下去。   方辞把箱子上的带子挂上了脖子,深吸一口气,两眼一闭就跳了下去。   没有落地的感觉,睁眼一瞧——他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还冲她笑呢。   方辞一颗心都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了。   事不宜迟,他拉了她出了天台,虽然扫了一眼,就看到了楼梯口靠右的酒窖。用同样的方法直接把锁周围的门板给一块儿卸了,看得方辞目瞪口呆。   她也不含糊,打了手电往四周望去。   红酒架上摆的不是红酒,全是陈列的材料,用真空透明的玻璃盒子盖着。   时间不多,骆云廷问她:“怎么鉴别?”   方辞说:“高温。”   “高温?”   她点头:“对,RA材料的性能非常稳定,远超一般材料,在3600℃的高温下,它才会熔化,而一块儿进行实验的其余材料,最高熔点只有1700℃,远低于RA。叶教授告诉我,只要把这里的所有材料放在一起加热,等其余材料全部被融化后,剩下的最后一样就是RA。”   这一点,出发前已经说过。   因为是近乎摧毁式的检验方法,对不了解材料性能的占山一方来说,这是很难想到、就算想到也不敢冒险去做的方法。   确认后,他马上拿出了一个银色的金属盒子。   不过,两人马上又犯难了。盒子大小有限,如果一样一样放进去检验,恐怕根本来不及。   时间紧迫,骆云廷想了一个冒险的办法,就按叶教授说的那样做。   他对方辞说:“把所有架子全都推倒,玻璃盒都砸碎了。”   ……   警报声响起的时候,司仲城在客厅招呼方戒北和卞嵩林。管家过来禀告,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他起身和二人告辞,脸色难看地离开了。   卞嵩林对方戒北说:“马上离开,码头已经给你们准备好船了。虽然不怕司仲城和占山,大家同在一个地盘上做事,很多事情都要合作配合,闹翻了不好。”   “我明白的,谢谢。”   “酸不酸?”卞嵩林捶了他一拳。   两人都笑了。   以他们的交情,确实用不着寒暄。   方戒北赶到码头时,方辞和骆云廷已经在了。两人灰头土脸,脸上灰一块白一块,像是从地震倒塌的房屋下刚刚捞出来的,狼狈得不行。   方辞把一个装着蓝色小薄片的玻璃盒递给他,一脸希冀地跟他邀功:“哥,我厉不厉害啊?”   “厉害。”方戒北狠狠亲她的脸颊。   骆云廷看不下去:“别他妈磨磨蹭蹭了,快上船。等司仲城的人追来,把咱们一网打尽就好玩了。我可不像被引渡回国,丢人现眼。”   方辞这时候还和她拌嘴:“引渡回国?你想得倒美。要是真被抓住,给你换个身份安个罪名,直接关到帕山岛的监狱里你信不信?”   骆云廷也不和她计较。三人不再迟疑,快速上了船。   螺旋桨都开始搅动了,一伙人从西边过来,为首一个壮汉直接一枪打穿了船舱。江水没入,船只渐渐下沉,眼看就不能开了。   司仲城和阿布从人群里走出,他和方辞那天在精品店里见到的一样,西装革履,气度不凡,只是,脸色不大好看,如同罩上了一层寒霜。   “RA留下,我让你们走。”   他的话言简意赅。   事到如今,怎么可能交出来?   特区是中方大力支持才建立的,在这儿,国人是有很大便利和权力的,司仲城碍于这一点,也不敢轻举妄动。   双方陷入了僵持。   直到码头东南的山道上传来了车子的急刹声。到的是几辆军卡,载着荷枪实弹的武警,穿着黑色的作战服,端着枪,训练有素地一个个跳下了车,不刻就把司仲城一堆人给围了。   卞嵩林和一个两杠四星的大校走出人群,隔着几米远和司仲城对峙。   “卞参赞,您这是什么意思?”司仲城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卞嵩林却神色如常,谈笑风生,他还笑着和司仲城打商量:“闹成这样,对咱们都没有好处。这几位是我的朋友,还请司先生高抬贵手。”   语气是客气的,可身边这帮武警,端枪的手都没有抖一下,一排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对准司仲城和他手底下的人。   司仲城的面皮狠狠抽了抽,深吸一口气,才能平息怒火:“这是我家里那个老头子费了大力气才弄来的,你们想拿走就拿走,没那么容易吧?卞参赞,我敬重您,但不代表我怕你。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卞嵩林笑道:“您说出了我心里面的话。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您在这地盘上做生意,哪样儿不需要上下打点?今天和平收场,咱们以后也能互助互利,可您今个儿要是非要伤咱们的感情,我敢保证,您这生意以后也肯定做得不大顺利。您那些医院啊,场子啊什么的,三天两头临检关门也是常有的事儿。还有您这些码头,直接歇业都是正常的。”   卞嵩林顿了一顿:“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是做朋友好呢,还是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的?”   他说的也真是难听,可是话在理,一切都剖开了,也省得拐弯抹角。   司仲城沉默了。   他毫不怀疑,卞嵩林有这样的能力。   虽然他司仲城也有关系和人脉,但是,为了一样RA材料和他彻底交恶,为了一项买卖让以后的买卖都要费大劲,是不是划算?   “让他们走。”最后,司仲城带着人离开了。   当然,他也不是个软柿子。有些时候,情势所迫,只能暂时妥协,但不代表没有别的办法了。在这金三角,他要给卞嵩林面子,可这帮人回了燕京城,他再动手就没什么顾忌了。   这个道理,卞嵩林也是明白的。   他让阿布给周宜雨打了一个电话。   其实,这也在他的计划之中。RA放在他手上也没有什么用,因为他根本没办法鉴别出来。原本的计划,是诱使这帮人来别墅,借他们的手鉴别出真正的材料,在最后关头把材料截下来。   可惜,除了纰漏。   周宜雨给他的时间,出了偏差。   虽然只是毫厘,对于方戒北和骆云廷这样的专业人员而言,差之毫厘就足以完成任务了。   不过,司仲城也不是个愿意当冤大头的。   占山那老头已经病入膏肓了,他手里这些产业,早晚都会到他手里。RA的买方是本地很有威望的大鳄,这买卖赚的那点钱他到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这项买卖带来的后续效应。   错过这次机会,就很难和那位搭上线了。   所以,RA他志在必得。   ……   “走吧,早点回去。”卞嵩林让人给他们换了只船,在岸边朝他们挥手。   方戒北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国?请你吃饭。”   “帮了你这么大忙,一顿饭就想打发了?滚吧!”   起风了,浪花一个一个接连不断地打到岸边。隔着江水,几人对视一眼,忽然不约而同站直了,冲他敬了个军礼。   船儿走远了,带着两位老学究三十年的研究成果,在水天一线的江面上缓缓消失,回到了故土。 第079章 结婚   农历正月初一, 春节, 宜乔迁、宜办喜宴。   出门前, 方辞很闷骚地穿了漂亮的新大衣, 双层呢子,短款、直襟,下面搭了条酒红色的鹿皮包臀裙,还难得穿上了黑丝,网面的,踩了双黑短靴。   头发还特地烫了个卷, 发梢内蜷, 弯得很大。   方戒北看到她,皱起眉:“你怎么穿成这样?”   其实挺好看的, 比平时要妩媚,也不过分,反而更加娇俏可人、青春活力, 但是, 方戒北真不想她穿成这样上大街:“把黑丝脱了,裙子去换了。”   方辞就不开心了:“买到现在没有穿过。”   “太暴露了。”太性感了。   “哪里暴露了?”她就是不愿意换。   方戒北拧不过她,只好冷着脸, 给她把大衣前襟的两排扣子都扣了上去, 拉了她的手出了门。   开车到了杨庄站,方戒北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了, 拉着她在路上走了会儿,停在一扇门前。   两人站在台阶上, 仰头望去。   上书某某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   地方挺老的,却打理得很干净,门口两边放着两盆高大的盆栽,大冬天还枝繁叶茂,叶片郁郁葱葱,叫不出名字。   方辞的小手一只插在大衣兜里,一只被他捏在掌心。到了门口了,那种激动的、忐忑的心情更加剧烈。   她双眼明亮,深吸一口气,仰头看了他一眼。   方戒北也低头看了她一眼,紧了紧掌心的小手。   方修贤和周岚一早打算要跟他们一块儿过来的,但是被他拦了。他说,都快三十的人了,结个婚还要劳师动众拖家带口地过去,这不被人家民政局的同志笑话吗?请您们几位行行好,别让咱们再丢人了。   方修贤和周岚这才作罢。   “哥,我有点紧张。”她捏紧了他的手,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似乎这样看着他,他就能给她力量,给她勇气。   方戒北沉默了会儿,低下头,悄悄和她说:“说真的,我也有点。”   方辞睁大了眼睛。   印象里,方戒北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咬定青山不放松的人啊。他也有紧张的时候?方辞猎奇心上来,反倒不紧张了,笑嘻嘻地望着他。   每当她露出这种表情,方戒北就知道她要使坏了,先下手为强,一个“糖炒栗子”敲在她脑门上:“都要结婚了,还打算憋什么坏儿呢?”   方辞用空着的一只手揉着脑袋,控诉他:“没良心!”   “你还没大没小了?”方戒北捞起她的腰,使劲瘙她的腰。   方辞笑得都快岔气了,大声道:“方戒北,你混蛋!我不跟你结婚了!我要回去,这婚我不结了!”   “不结?你还敢不结?”他更加发狠,把她扛到了肩上,直接大步进了民政局的大门。   “干什么干什么呢?”柜台后负责登记的人员见了,连忙起身喝止,“一个大老爷们欺负个小姑娘,丢不丢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方戒北忙道:“这是我媳妇儿,闹着玩呢,不好意思啊,咱们是来登记的。”   方辞踢打他:“谁要跟你结婚!不结!”   “你们到底结不结啊?”登记的阿姨都不耐烦了。   两人一听,不约而同停下了手,方戒北放下她,方辞讪讪地扁了扁嘴,不闹了。接着,又异口同声大声嚷道:“结!怎么不结?”   阿姨都气笑了,无可奈何地摇着头,伸手过去:“把户口簿、身份证、照片都拿出来。”   户口簿和身份证是带了,方戒北拿出来递了过去。   可照片——方辞摸脑袋:“什么照片啊?”   方戒北说:“合照,前两天去拍的,你忘了?”他把三张两人肩挨着肩、脸颊碰着脸颊的照片也递了过去。   方辞捶胸顿足:“原来这就是结婚照啊?天,我那天还以为是顺手拍着玩的,我都没摆poss,衣服还这么土,啊啊啊啊……能不能重拍啊?”   她也真是胆大包天,伸手就想去捞那照片。   登记阿姨手里的签字笔狠狠敲在她手背上,吓得方辞忙收了回去。   阿姨见了那么多结婚的年轻人,还没见过这样的,一直和蔼的脸都板了起来:“来都来了,为着张照片还要来来回回地赶哪?”   方辞点头如捣蒜:“我不回去了,不回去了。”   方戒北摸摸她的脑袋,把她连人一块儿搂到怀里,跟那阿姨说:“她也就是说着玩呢,您忙您忙,我们领完就走,不耽搁您的时间了。”   自家的姑娘,自己欺负可以,让旁人说,哪怕没有恶意,他也得护着,不能让她下不来台。   幼稚又怎么样,长不大又怎么样,他当初喜欢的不就是她的这一份儿真和对他的依赖吗?   方戒北还是国防生的时候,一个班的有个南京来的小伙子,是律师世家出身,却和一个家世一般、还高中就辍学了的姑娘结了婚。当时,周边有人明里暗里地打听,表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说他脑子抽风,两人根本不相配。   方戒北倒没有这种成见,也从来不说人家的闲话。   有一次路过厕所的时候听到两个信息工程系的低年级女学员在议论,说龚亮的未婚妻昨天刚来过,土里土气的,还没什么文化,长得也不怎么样,龚亮到底是怎么瞧上她的啊?是不是眼瞎了。   另一个说,谁知道呢,没准人家活儿好呢。   后面越说越难听。   他有点听不下去,去旁边的露天水池里洗手,水龙头刻意放得很大。背地里说人,到底是不光彩的,两人吓了一跳,马上止住了说话声,灰溜溜地跑了。   龚亮后来和他一块儿去野外作训,无事的时候说起这事儿,说谢谢他,其实他当时也是知道的,这些人经常背地里说小梅,但是嘴长在人家身上,他又不能给他们封起来。而且他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把这些女的给揍一顿吧,只能那么忍着。   被方戒北刻意打断了一次后,那帮女学员倒不怎么说闲话了。   一是忌惮他,他这人作风正,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二是那些女学员,不少明里暗里都对他有好感,在喜欢的、崇拜的男人面前,总不能把自己卑劣、狭隘的那一面表露出来。   女生啊,还是很要面子的。   方戒北心里却不以为然。   有些女生啊,表面上光鲜亮丽,心胸却狭窄又丑陋,不惮于用最恶意的语言去中伤别人,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妒忌。   也许,她们也不怎么喜欢龚亮,甚至不认识,可看到条件比自己差一大截的女孩子过得比她们好、嫁得比她们好,多少也会生出些攀比的心。   他是真打心底里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人家搭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样的人,管你什么事儿?   相不相配,只有当事人有资格决定。   结婚证也领了,方辞舒了口气,把手塞到他手里:“回家?”   方戒北说:“明天半个酒宴吧。”   “听你的。要准备什么吗?”   “不用,我妈和我姐都准备好了,到时候,咱们去个人就行。”他想了想,说,“我过两天就要回机关那边了,你跟我一块儿去吧,我帮你申请随军,报人事那边。”   “好啊。”她又犹豫,“要办多久啊?”   “正常来说,一两个月到一个季度吧。”   “我的老天!”   方戒北捏捏她的小鼻子,笑了:“我跟人事办那边的老周认识,让他给走个后门,两个礼拜就给你办下来,怎么样?”   方辞眉开眼笑,过了会儿,又拧起眉。   “又怎么了?”   “去了你们那边的机关大院,我还能不能去上班做研究啊?”   方戒北苦笑:“只是让你换个住的地方,你以为是让你去坐牢啊?”   方辞笑起来:“那我就放心了。”老师和叶教授都对她寄予厚望,拿回那材料后,她也参加了一个研究项目,虽然只是个打下手的,那可是半个研究人员了!半途废话的话,脸面上也过不去啊。   ……   婚宴办得挺低调,只请了特别熟识的亲朋和好友。方辞出来的时候,换了件红色的礼服,和方戒北依次过去敬酒。   先敬长辈,后敬小辈,这是规矩。   骆玉甫都来了,按着骆云廷的脖颈说:“看看人家小北,再看看你,你能别什么事儿都落后头吗?你老子我这张脸,在一帮战友面前都抬不起。”   骆云廷吊儿郎当地说:“别的就算了,结婚生娃这种事情,您还要比一比啊?”   骆玉甫气得板脸:“结婚生娃怎么了,这可是头等大事!你个兔崽子!”   四下一片哄笑声。   骆玉甫面子里子皮子都快没了,给闹了个大红脸。   要不是这么多人都在,方辞敢保证,骆云廷要挨打了。这不,骆首长这手,已经下意识去顺放在角落里的扫帚了,可手一碰到扫帚柄,似乎想起这是什么场合,又讪着松开了。   徐阳没来,只是在微信里和她道贺,让樊真帮着把份子钱和礼物捎过来给她。方辞摸着礼盒,心里有些沉闷。   到底是十几年的交情啊。   他是她最好的哥们儿,拜把子的交情。   樊真见不得她这样:“大喜日子,你可别哭出来啊,多不吉利。徐阳那厮就是矫情,别理他,回头我帮你揍他。这种日子竟然敢不来,真是找死。”   “也别老说他,你跟展航那堆破事儿呢。解决了?”赵熙在旁边插了句话。   樊真一噎,讪讪地噤声了。   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方辞不明白:“你跟展航怎么了?”   “没怎么。”樊真心里别扭,又烦,不想说,可方辞目光不依不饶,冷笑着盯着她,樊真只好松口,摆出不屑又故作豁达的神情,道:“年前他收购了飓风和嘉盛,现在是我老板。”   赵熙又说了句风凉话:“还是前□□。”   樊真一脚就踹了过去:“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赵熙就不是个闲得下来的,不让他说,他还非要说,躲在方辞背后趁机搅合:“不止呢,我看那厮最近发春,还想跟你这个前□□再续前缘,发展一顿最新的□□关系。”   樊真本来都熄火了,这下子,□□桶完全被点燃了,撸起袖子就冲过去。   “丫你皮痒啊!别跑,小辞,你让开,你给我让开,今天我非揍得他连他妈都不认识……”   一场婚宴,虽然简单,却热热闹闹地结束了。 第080章 新家   报告打上去后, 上面很快就给分了新房子, 就在三号院后头, 两室一厅、不大, 但是很温馨。搬家那天,骆云廷带了罗大成和严律几人一块儿过来给他们搬家具,从早上一直忙活到下午三点。   完事儿后,骆云廷一屁股在地板上坐下来,点了根烟:“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方戒北去厨房给他们泡了茶,一人一杯用托盘端过去。   “不了团长, 我跟老严还有事儿, 下次再来看你和嫂子。”罗大成站起来,对他敬了个礼, 憨笑两声。   “去吧,路上小心。”   二人走了,还剩个赖在客厅里抽烟的骆云廷, 吞云吐雾, 坐得四仰八叉。方戒北冷眼看着他:“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骆云廷顺势接上去,搭住他的肩:“咱俩谁跟谁啊?”   方戒北说:“把你手拿开,没得烟屁股烧到我身上。”   骆云廷笑得没脸没皮:“烧了更好啊, 跟上面打报告, 给方大团长您换新的。”   方戒北都懒得理他了。   就是个喜欢没事找事的,某种程度上来说, 跟方辞一个揍性,典型的多动症, 半分钟都不能消停。   “对了,小辞呢?”骆云廷问他。   方戒北不动声色地挑起眉:“我老婆你这么关心干嘛?”   骆云廷还真被堵了一下。   “别再打小辞主意,不然,兄弟都没得做。”   骆云廷不干了:“你这话也太瞧不上哥哥了吧?简直都可以算是人格侮辱了。我再混账也不至于搞人家老婆啊?咱是干这种缺德事的人吗?”   方戒北呵呵两声,摸了跟烟径自含嘴里。点上,吸一口。   “难说。”   骆云廷算是吃了个大憋。   方戒北不时看一下墙上的挂钟,似乎是在等时间。   “去接小辞啊?”   方戒北这一次点头,没隐瞒:“人还在医学院呢,今天可能要加班。我做晚饭过去接她吧,也免得碰上晚高峰。”   “还做饭啊?那我也不打扰你了。”   “我送你。”方戒北掐了烟,去厨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把电饭煲插上,回头到客厅捞了沙发里的军大衣就反手穿上,跟他一块儿出了大门。   天气转暖了,厚的那套大衣已经收了起来,这会儿他俩穿的都是这个级别的军官才能穿的那种薄款无绒领的翻领大衣,从一堆巡逻兵里穿过很现眼。   一帮人齐齐立正,敬礼,喊“首长好”。   骆云廷不耐地摆手赶人:“去去去,又不是任务期间,还弄得这么风声鹤唳的,难得放个假都不让爷爷消停,心里都有阴影了。”   方戒北低头一笑:“你是亏心事做多了,生怕哪天就被抓了关禁闭吧?”   “怎么说话的?就你守纪律,就你有原则是不?”   方戒北也不在意他的挤兑,心平气和地反驳:“那也不是,我只是做好我的本职工作,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   骆云廷怼了他一通,刚刚平息了一点火气,就听得他又接着说:   “除了你。”   ——气得他差点岔过气。   这人这一张嘴,怎么就越来越毒了啊?   骆云廷郁闷地走了:“别送了别送了。”   方戒北去了东门附近买了点菜,回屋后,简单烧了两个肉食,把蔬菜洗过后沥干就出了门。肉没关系,菜要是烧了,回来那就一团抹布了,以方辞不会做却极其会吃的挑剔性子,一口都不会下嘴。她有周期性的口腔溃疡,隔段时间就会爆发,原因就是不肯吃蔬菜。他以前给她买过几瓶维生素片,她嫌难吃,只吃过一个礼拜就不愿意坚持了。   没办法,他只能记下她最爱吃的那几种蔬菜,做成她喜欢的口味,就盼着她能多吃一点。方戒北觉得,自己都要变成她的老妈子了。   开车到了燕京大,正好赶上下班。他在人群里扫了一眼都没看到方辞,干脆熄了火停了车,找了一圈,终于在旁边的甜心幼儿园门口找到了她。   她在和几个小朋友玩。   三月份,乍暖还寒,天气还有些凉,这些小朋友手里却每人拿着两个冰棍,方辞看到就紧赶慢赶跑过来制止了,说会吃坏肚子了,不让他们吃。   小朋友不买账,一个扎着羊角辫的红裙子女孩说,这是老师布置的作业,作业要做卡纸拼图,用到棒冰棍柄。   方辞:“你们买冰棍吃冰棍是为了拿到冰棍柄?”   小朋友们点头。   方辞弯下腰嘲笑他们:“真是笑死我了,那你们干嘛不直接把棒冰化水里?不是更快更方便吗?也不用吃这么多棒冰了,拉肚子可不是好玩的。”   小朋友们摇头,齐齐指责她:“浪费是可耻的。”   方辞的脸色不好看了。可不,方大小姐居然被一帮小屁孩鄙视了。   她接过一个小朋友手里的冰棍说:“别小看人,姐姐帮你们弄冰棍柄。都看着,看着啊,一口就能解决。”   结果却是是一口解决了,但是,她咬得太用力,一口把冰棍柄也给咬了下来。   好好的冰棍柄——断成了两截,一截在她手里,另一半连带着还没融化的棒冰——在她嘴里。   一帮孩子瞪了她会儿,忽然齐齐大哭起来。方辞顿时手足无措了。   方戒北在不远处看着,又好气又好笑。   没那金刚钻儿却非要揽那瓷器活儿,还喜欢耍宝逞能,最后总是搞砸,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真是把他的脸都丢光了。   几个小朋友不依不饶,都惊动了幼儿园门口的老师。老师见过方辞,知道她是旁边医学院的讲师,好像还是个德高望重的教授的徒弟,所以一直对她很客气,刚刚看到她逗弄孩子也没管,她倒好,给他们来了这一出。   不爽归不爽,老师只是绷着脸说话,语气还算和缓:“方老师,您没事儿了吧?没事的话,我就带孩子回去了。”   “我没有欺负孩子,真的!”方辞徒劳地辩解着。   结果,人家本来还一脸冷漠,这会儿都露出不屑的神情了。那眼神好像是在说,瞧瞧这人,长得人模狗样的,却在这儿欺负孩子,欺负了还不承认。   方辞有苦难言,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那女老师还跟她说,以后不要这样了,絮絮叨叨地教育了她一下。   方戒北过去打断了她,解释了两句,阐明了来龙去脉。   他气质很好,说话有理有据,且衣冠齐整,还穿着笔挺的军装,一看就给人信服的力度。他一句话,比方辞辩解几十句都用。这老师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了,道了歉,带着孩子回了幼儿园大门内。   方戒北按住她肩膀,揉了揉她的脑袋:“以后少干这种蠢事儿。”   方辞郁闷地垂下头。   但她没狡辩。   想起来,是挺蠢的。   “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见她情绪低落,方戒北失笑,又忍不住宽慰了一句,“回家吧,做了你最爱吃的东坡肉,这会儿应该焖得很烂很烂了。”   “真的?”方辞的口水都要淌下来了。   方戒北连忙拽着她上了车。再待下去,恐怕会更加丢人。   ……   晚饭吃得丰盛,方辞一连添了三碗饭,以实际行动表示了对他厨艺的高度赞扬。末了,说:“明天我要吃糖醋排骨,玉米排骨汤和油炸排骨。”   “蔬菜也多吃点。”方戒北往她碗里夹小白菜,“别老是想着吃什么肉吃什么肉。”   一让她吃菜,她就露出一脸菜色,佯装困难地打了个哈欠,还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子:“我饱了。”把碗一推。   方戒北拄着头目不转睛地瞅着她,眼神不冷不热。   方辞被她看得心虚,低头,默默把那小白菜咽了下去。   “再吃点儿。”他又给她夹了三棵小白菜。   方辞不情不愿地吃了下去。   晚上睡觉,两人当然是一张床。这个季节,天气还很冷,到了晚上,外面气温极低,有时早上起来还会看到霜降。方辞洗完澡出来,他已经把窗户都关上了,弯腰在床边铺床。   她把门关上,从后面抱住他,用鼓鼓的胸部蹭他的背,不怀好意地笑,笑得低靡,笑得可恶:“方大团长,软不软啊?”   方戒北猝然转身,揽住她的腰就扔到了床上。   方辞惊呼一声,裹着的浴袍散开了,雪白的胸脯从橘黄色的袍子里露出了一角,晃人眼球。方戒北呼吸略滞,还原地停了片刻。   方辞只是看着他笑,可被他看着看着,又有点不好意思了,伸手关掉了床头的灯。借着窗外洒进的月底,彼此都能依稀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既不会看不见,也不会过于亮眼。   他压上她,吻了吻她的唇,和她耳鬓厮磨:“最近很忙?”他含上了她的耳垂,热意缓缓拂过她的脸颊。   一只手还放在她的胸脯上,揉捏抓弄着。   往常就算了,方辞小声说:“今天不行。”   方戒北正在兴头上,动作有些猛,已经开始去摸她下面了。方辞急了,一把推开他,气呼呼地说:“我来例假了!”   这话如同兜头一盆凉水,顺便把方戒北浇了一个透心凉。   他算是自制力强的人了,这会儿都忍不住想骂娘,翻身坐起,搭了拖鞋就去了洗手间,连房门都没关。   方辞把浴袍脱了,就穿着条底裤就钻进了被窝里。   灯光从浴室投过来,声音动静很大,若有似无的喘息听得她耳朵都热了,特刺激,又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一声。他要不要这么饥渴?以前做的时候都很少这么叫的。还是,撸管的时候和她做的不一样?   很久方戒北才回来。   灯已经熄了,他却准确摸到了床,修长漂亮的身体背对着她趟了进来,一条胳膊还搭在外面,肌肉流畅结实,像是贲张着。   他都不回头和她说话。   方辞有点忐忑,心里想他是不是真生气了。可这能怪她吗?好吧,是她先撩他的,算是她不对吧。   也许是心里有点愧疚心虚,也许是两人隔得太远,中间的被子被他拉平了,空出一大片空隙,实在有点冷。   方辞小心地挨过去,细细嫩嫩的手臂悄悄从他腰间绕过,把脸贴在了他□□宽展的后背上。   脸颊上、身体上,都感觉到一种肌肤相亲的温热。   黑暗里,有种脸红心跳的沉默。   就在他以为他不会回应了,过了会儿,他转身把她整个人揽进了怀里,又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把两个人都盖严实了。   “睡吧。”   方辞乖巧地“嗯”了一声,把脑袋枕在了他的颈窝里。 第081章 上街   这日天晴。   一早起来, 方辞觉得脖子不能动了, 一只手去晃方戒北的胳膊:“哥, 快帮我看看哪, 残废了,我要残废了。”   以前挺喜欢她这么叫自己的,现在听到这个称呼,心里就不大痛快了。他横起眉毛,严肃问她:“你叫我什么?”   方辞这傻孩子,还没明白呢:“哥啊。”   方戒北猛地按住了她的头, 在方辞的惊呼声中, 快速朝一边拧了一下:“再转转。”   方辞试着动了动,惊喜道:“可以动了。”   “以后看你睡相还敢不敢这么差?”他低头吻了上去。   吻完, 他用食指摩挲她的唇,冷笑:“谁会吻自己的妹妹?”说完,转身弯腰穿裤子了。悉悉索索一阵, 他用那些年在部队里练就的穿衣速度迅速穿完了。   方辞看得目瞪口呆:“我还没穿呢。”   “那你还不穿?”他整了整领口, 俯身压近她,捏了她的下巴,啄了一口, “难道, 还要我帮你穿啊?”   方辞捶了他一下:“滚开!”   眼角却是笑着的,还有点羞涩, 脸蛋微红。   这副模样,真想让人剥光了欺负欺负。方戒北低头又亲了亲她的脸颊:“这两天有任务, 我要去中海,一会儿送你去樊真那儿住吧。”   他想的很清楚。方辞压根不会做家务做饭,他不在,指不定活成什么样。   方辞答应地很爽快。   她也有段日子没见樊真了,出门前,还特地给樊真打了个电话。樊真说她在剧组拍戏,让他们直接去后海找她。   到了那边,方戒北把车停在了桥对面的一个胡同里,拉了方辞过了石拱桥。   这拍的是一部文艺片,现在正在进行的是第38场,樊真饰演的女主角和男主角在一家老书店里再遇,因为说起一本书聊到了一起,发现彼此的喜好相似,有了共同语言,情愫暗暗滋生了。   方辞和方戒北手牵着手站在场外看着。越看,越发现樊真很有演戏的天赋。   柔顺的黑色长发,有些碎发凌乱地遮着脸颊,和男主角说话时悄悄地抬眼偷看了一下对方又马上垂落,下意识拢一拢衣角,说起自己喜欢的东西时却侃侃而谈,眼眸明亮……把一个家境贫寒、有些自卑又饱读诗书、有些傲气的文艺小清新形象演绎得很好,好得——跟她平时女霸王龙的形象出入太大了,她压根都认不出来了。   拍完后,周边人才渐渐散了。   导演把樊真叫过去说了几句话,拍了拍她的肩膀,看得出,挺赏识樊真的。樊真兴奋地点了点头,导演走了,快步跑到方辞面前,握了一下拳头。   “我也有演女主角的时候,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辞:“……”刚才她觉得她文艺小清新什么的,肯定是眼瘸了。   樊真看方戒北还是有点不大顺眼,挥挥手说:“行了行了,你走吧,她交给我好了。两天后来提,保管给你照顾得白白胖胖的。”   方戒北说:“麻烦你了。”   方辞不开心了:“你们这叫什么话?难道我是宠物吗?”   樊真一点儿面子没给她,翻了个白眼:“拜托你别侮辱宠物,猫啊狗的照顾好了还会冲我摇尾巴,不开心了还能赶到一边,你除了吃吃喝喝死赖着瞎捣乱,你还会干嘛?”   方辞没敢回嘴。吃人嘴短,她还住人家呢,只能装孙子了。   方戒北走了,樊真打了个哈欠,把她拉出了片场。   “你不拍戏了?”方辞诧异。   樊真一脸看白痴的表情:“我刚刚不是拍完了?”   “这么快?”   “你以为呢?”   方辞闭嘴了,任由她拉着钻进了一条胡同,出来时,方辞已经不认得路了。明明还是那条街,可这些景物怎么看着这么陌生呢?   看她这傻样,樊真就知道她又迷路了,不耐烦地叮嘱:“跟紧点,别丢了。”   方辞老老实实应下。   方辞却忽然扯着她的衣袖让她看前面。方辞看过去,竟然是方戒北和童珂,在银淀桥桥口说话,不过两人隔得挺远的。   “这女人还不死心哪?真是有够没脸没皮的。”   方辞说:“也许我该找人打她一顿。”   要换了别人,肯定是劝着,樊真正好相反,不但不反对,还大力支持她,竖起大拇指:“这才是我认识的方辞啊!要换了是我,结婚了还有别的女的敢觊觎我老公,我非撕烂她的脸不可。”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而且,方戒北也瞧不上童珂啊。   为了这么个女人,还把自己搭上,划不来。   樊真恨铁不成钢:“怂。”   方辞无所谓:“怂就怂呗。”   樊真也不多说了。两人说完就分开了,招呼都没打,说话的时候一直隔着半米远。樊真点点头,方戒北还是有点节操的。   不过,童珂虽然长得还可以,但和方辞比起来就差远了。   樊真扪心自问,如果是她,娶了方辞当老婆也没兴趣去搞童珂这种清汤寡水的了,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还喜欢装十三。   想着想着,她就抱住方辞亲了一口,在她的胸上狠狠掐了一把:“软。”   方辞跟她认识多年,知道这厮绝对是直的,就是爱毛手毛脚占便宜,也不管她,只是把她的手扒拉下去,淡定地去前面买糖葫芦吃了。   回来的时候,方辞左右一串右手一串,正舔得起劲呢。   樊真嫌弃地看着她:“有点儿大美女的自觉行不?”   方辞继续舔,舔得樊真热血上涌,骂了一句。丫她要是个男的,早看硬了,方戒北也不容易啊,天天跟这么个小妖精待在一块儿,早晚被她榨成人干。   不知不觉,樊真对他多了几分同情。   银淀桥到这边胡同口也就隔着一条街,童珂和方戒北拜别后,要从这边取道抄小路回片场,不偏不倚和她们打了个照面。   “巧啊。”她一点没有被人撞破勾搭人家老公的赧颜,一片自然,还走近了和方辞说,“你猜我和小北哥哥说了什么?”   方辞继续舔糖葫芦。   童珂说:“是的,他是娶了你,他是喜欢你,这点儿我也不否认了。但是我告诉你,只要我哥还在,他还没有醒,他就永远也不可能抛开我。这世上那么多无常,现在他瞧不上我,谁说我以后就没有机会呢?男人嘛,呵……哪有不爱腥的猫啊?你防得了我一天,防不了我一辈子。”   她也是豁出去了,这边就方辞和樊真,大家知根知底的,她什么都敢说:“我告诉你方辞,你一天不离开他,我就跟你没完,咱们慢慢磨下去吧。总有一天,我会跟他的床照发你手机里去。”   “操!”樊真忍不下去了,攥住童珂的手就把她拉离了方辞身边。   童珂穿的是双细高跟,不大稳当,脚下一崴就摔到了地上,一头磕在旁边的一个水果摊上。顿时,雪白的额头渗出了血,还青了一大块。   “干什么,干什么呢?”水果摊老板娘只看到了童珂跌倒、头破血流的样子,还以为是方辞和樊真一块儿打她,忙嚷嚷起来,站出来挡在了童珂面前。   很快,周边就围了不少人,人群里还有快门闪现。   方辞知道不妙,拉着樊真的手就要走,压低了声音和她说:“有记者。”   可周边人越来越多,压根出不去。   樊真捂着脸哭,肩膀微微耸动,柔弱可怜,哭得梨花带雨,别提多无助了。樊真一根筋,还跟旁边人说:“不是我推她的,是她自己崴了一下,头磕上面撞的。”她一指水果摊上的木头杆子。   路人压根没人信。   方辞忙拉樊真的手,让她闭嘴。   ——这不越描越黑吗?   “快打电话给你的经纪人,还有公司的公关经理。”方辞对樊真说。见她还楞在那里,方辞直接抢过她的手包,在电话簿那里搜索了一下就找到了电话,快速打了出去。   樊真从年前拍了一部抗战剧走红后,公司就给她换了个经纪人,在业内还挺有名气,三十多岁,曾经带过不少成名的艺人,叫秦轲。   方辞就简单描述了一下事情经过,秦轲就明白了,也没多话,让她们在原地待着别动,马上就派了保镖和保姆车过来接人。   好不容易出了包围圈,上了车,樊真和方辞还心有余悸。   “喝口水吧。”秦轲从处理手里接过水,递给她们。她的脸色看着不大好,快速地滑动着手机屏幕。   樊真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期期艾艾道:“秦姐,会出事吗?”   “你说呢?童珂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以前已经吃过她不少亏了,你这脑子怎么就不长进呢!”秦轲有点气,但看她这副忐忑的模样,一腔怒火又压了下去,烦躁地摆手,“我会和她的经纪人协商一下,看看她到底想干嘛,最好把这事儿压下去。要是压不下去,也只能正面杠了。你今年的势头不错,已经足以威胁到她了,这次又压过她接了《鼓楼恋人》这部戏,她早看你不顺眼了,没准就等着这种机会使劲抹黑你呢。你跟她之间,终有一战,不是你死就是她亡,早点做好心理准备吧。”   而且,樊真和童珂是同一个公司的。   具体怎么样,还得看上面的意思。   以前公司是力捧童珂的,所有的资源都集中在她身上,可现在换了大老板,局势和以前不一样了,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   不过,她们的赢面也不算很大。   上面那位,只是把资源平摊了,让这批新人都有机会去角逐,可没有偏向樊真的意思。说到底,童珂根基更深,真要硬拼,樊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而且,现在正在拍《鼓楼恋人》,如果童珂非要借着这次这件事把事情闹大,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秦轲叹了口气,眉宇紧皱。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082章 舆论   樊真“殴打”童珂这件事, 很快就被有心人捅到了网上, 以火箭般的速度登陆了各大微博、网页的头条。   原本因为那部抗战剧人气大涨的樊真, 被舆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口碑一瞬间变得极为差劲,童珂的粉丝更是对樊真进行了不断的声讨和攻讦。樊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在微博下面回应了一个不断谩骂她的童珂的粉丝:“去你妈的”。   秦轲看到后,差点吐血, 连忙强制卸载了她手机上的微博, 禁止她登陆,还把她微博密码都改了。   可是, 为时已晚。   吃瓜群众和路人都开始反感樊真。《鼓楼恋人》那边也传来了话,先暂停电影的拍摄,等一切过去再说。   可秦轲得到的消息却是, 那边已经在挑后备女主角了。意思很明白, 要是樊真能撑过去,形象没有收到大损害,那么继续拍摄, 如果她因此形象大损, 那么这部电影就要终止了。不然,上映的时候舆论一面倒, 还拿什么去争票房?   影视方也是要承担极大风险的。   昨天,方辞带着樊真回家, 去停车场的时候,还遭到了无名粉丝的攻击。虽然只是扔了两个水球,也把两人吓得够呛。秦轲干脆暂时停了樊真的工作,让她和方辞乖乖待家里,等这阵子过去再说。   当晚,童珂就发了条微博,内容大体就是,自己没事,虽然还在医院,已经没有大碍了,让粉丝不要去攻击樊真,就事论事。   这条微博知书达理、显得很有教养,马上又收获了一帮粉丝的同情和怜惜。   只有方辞和樊真在家里刷微博看得吐血。   樊真双眼冒火,抱着包薯片吃得“嘎嘣”响:“以前就知道她恶心,没想到恶心成这样,我真后悔那天没真的揍她。早知道有这出,我就该两个大耳刮子扇上去,抽死这个婊里婊气的贱人!”   方辞把薯片夺到手里,一片接着一片塞到嘴里,含糊着说:“少吃点儿垃圾食品,你可是明星,要保持身材。”   樊真把薯片重新夺回来,仰头往嘴巴里倒了进去。   “靠!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可樊真不搭理她,方辞只能干瞪眼。这一会儿的功夫,这包薯片就只剩渣子残留在包装袋底了。樊真还拆开包装袋,很是节约地舔了个遍。   方辞:“……”   门铃响了,樊真推方辞,让她去开门。方辞踹了她一脚,不情不愿地起身去开了门。   方戒北刚从内西街那边的办公厅过来,军外套挽在臂弯里,看到她就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进了屋问她:“吃了吗?”   方辞恨恨地把门碰上:“吃了三分之一包薯片。”   方戒北看了看腕表:“都12点了,你们还没吃啊?”   “吃什么!某人犯懒,不肯做饭。”方辞很气,一指窝在沙发里的樊真,“瞧瞧,你瞧瞧她这颓废的模样。”   方戒北把外套递过去。   方辞欢天喜地地伸手捧过来,抱在怀里蹭了蹭,还亲了两口,跟他说:“我就喜欢你身上这味儿。”她笑得低靡,笑得荡漾,“男人味儿。”   方戒北屈指就弹在她额头。他还在想呢,他天天洗澡,哪儿来的味儿。   这小丫头,没个正经。   方辞去厨房给他泡茶,屁颠颠跑出来邀功。樊真刚想去捞,发现她只泡了两杯,这夫妻俩一人一杯,就没她的份。樊真气坏了,手在茶几上拍:“有没有搞错啊?这是我家!”   方辞斜了她一眼,捧着温暖的杯子搁在膝盖上:“想喝?自己去泡啊。瞧瞧你这副模样,都快比我懒了。你这样,还怎么打败童珂,重新振作?”   樊真冷笑:“打败童珂?还不简单啊?让你老公使个美男计,比什么都管用。”   方戒北喝水的动作一顿。   方辞抓起靠垫扑过去,闷在她胸口,狠狠打她:“怎么不去使美人计啊?”   “我又不是百合!”樊真被她捶了几下,狠狠推开她,力道没收住,方辞又身量较小,一个倒栽葱翻了出去。   幸亏方戒北早有准备,及时托住她后背。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都没能看清。   樊真咂舌:“乖乖,你这身手是怎么练的啊?”以前总觉得这些什么特勤、特警都是吹嘘的,尤其是他待的这个什么中警团,听说比专业特工还专业,枪法一流,闭着眼睛都能打中移动靶,牛逼得不行,她也就是当笑话听。   现在倒是来了兴致:“咱们比划比划。”   方戒北:“……”   方辞护食似的挡在了他面前,哼哼唧唧地说:“别想占我家小北的便宜。”   樊真差点被她气得岔气。   方戒北去厨房简单煮了一锅面,三人吃了后,又呆了段时间,他才领着方辞回去了。两人一走,樊真的笑脸就垮了下来。   说不郁闷是假的,在圈里混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却碰到这种事情。她能好受?要不是秦轲拦着,以她的性子,早就冲到公司撕烂童珂那个女人的脸了。   门铃又响起来。   樊真烦得不行,还以为是方辞又回来了,怒气冲冲踱到门口,狠狠把门拉开:“你有完没完了,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展航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脸色很难看。   樊真哑然,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展航收购公司以后,他就是她的大老板了,在公司里他们也见过几次,不过,大多都是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樊真真没想到,他还会上门找她。   展航不是个有耐心的,见她傻愣愣站门口就皱起眉了:“不打算让我进门?”   樊真忙退开了点。   展航冷着脸去客厅沙发坐了,四处打量了一圈。屋子不大,但是布置地挺温馨的。他抽了根烟衔入嘴里,往裤兜里摸打火机。   掏了会儿没找到,就和她伸手:“有打火机吗?”   樊真蹲下来,在茶几上找了一圈。   无果。   她又去房间里找了一圈,也没有,无奈只好回到他面前,伸手过去:“我给你去厨房点一下吧。”   展航仰起头,让她自己拿。   樊真一怔,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她的眼神望向他时,展航很冷静地望着她,眉宇间有些不耐烦,很焦躁的模样。   樊真心里微涩,像是有什么隐秘的伤口裂开了,往外面汩汩地流血。   认识这么多年了,他就是这样,一切都这么理所当然,觉得她就该服务他,就该听着他照顾他。   事实上,她就是这么个傻逼。表面上对他冷冷的,装得满不在乎、不耐烦,可他每次心情不好了来找她,她哪次没让他进来?难道还真能狠下心把他拒之门外?   她捏住了那烟,把它从他的唇间拔出。烟头有些湿了,看得她心跳快了一拍。紧张过后,她的脸色绷紧,比平时更加冷漠,面无表情地进了厨房。   展航烦闷地踢了茶几一脚。   桌角在地板上斜斜滑出半米,发出让人牙酸的响声。   樊真捏着燃了的烟出来,径直走到他面前:“你发什么神经?”   展航心情本来就不好,闻言一声冷笑:“我发疯?樊真,你他妈有病是不?我现在是你老板,你态度不能好点?”   樊真把烟扔过去:“那拜托你有个大老板的样子。”   展航手忙脚乱把烟接了,不慎烫到了手,疼得他龇牙咧嘴,骂骂咧咧个不断。樊真心里堵,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渐渐的也没那么堵了,反而施施然在旁边坐下,架起腿换频道。   展航讨了个没趣,心里更闷,但见她这副冷脸,气势也下来了,垂着头坐那里抽烟,也不说话。   认识这么多年了,樊真早对他的脾性了解透了。看着日天日地,就是个臭脾气□□桶小孩子,你越哄他,他还越来劲,不理他他这火气就没地方发了。   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晾一晾他就好了。   千万别在他气头上的时候跟他顶真,不然,就没玩没了了。   半晌,展航才开口说:“我被人耍了。”   樊真懒懒地应了一句,也掏了根烟放嘴里,冷笑:“女人?”   展航没应,算是承认了。   樊真不问他。   展航就等着她问他呢,见她不理睬,有点讪,自己说:“一个甲方公司的公关经理,骗我投了两块地。一开始说得天花乱坠,我也考察了一下,在永定门那边,地段挺不错的,谁知道,他妈的是个皮包公司,卷了铺盖就没影了。我找人去查,你猜猜怎么着……”   他气得又是两脚踹在茶几上。   声音刺耳。   樊真忍无可忍,怒道:“别他妈拿我桌子出气!要发疯回你自己家里发去。自己精虫上脑被女人骗,还有脸了?”   她说完就起身往房间走,不打算理他了。   展航一腔怒火涌到了心头,不由分说扯住了她的手,把她拽到怀里。樊真抬手就去抽他,被他攥紧,反剪到了身后。他亲她,不是亲,是撕咬、像是要发泄,要她重视自己,心里有一腔怒意无处可倒,难受得不行。   “啪——”   展航愣住了,慢慢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闹归闹,吵归吵,她还真没往他脸上招呼过。展大公子活到这把年纪,也是头一次被人抽脸。   樊真面不改色,松了松有些麻木的手,冷冷道:“你丫就是犯贱!” 第083章 吃瓜   展航和樊真闹掰得很彻底。公司本来积极在给樊真做公关工作, 不知道收到了什么指令, 齐齐收手, 放任不管了。   秦轲马上找到樊真, 问她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公司里的高层。樊真点头——打了大老板一个耳光,还把他从家里打出去了。那能是得罪?这是结仇了,展航没下令马上封杀她就不错了。不过她也无所谓了,反正就没红过,大不了一朝回到解放,卷铺盖滚蛋。   不过, 要真这样, 她回头就去把童珂从医院拖出来再打进去,直接退圈。   方辞很担心她, 这期间给她打了不少个电话,也去看了她几次,可樊真都不当一回事儿, 还让她别去。   时间长了, 方辞也明白了,她是不想被自己瞧见这么狼狈的样子。   这日通完电话,方辞坐在沙发下的地板上, 盘着腿儿想了很久。   方戒北切了香瓜从厨房过来, 连果盘一起搁到了茶几上,弯腰把她抱到了沙发上:“我不是跟你说过, 不要坐地上吗?”而且,这两天他抱她的时候, 明显感觉她轻了不少。   方辞抱着膝盖不说话,人挺闷的。   方戒北不用猜都知道:“还在想樊真的事儿?”   方辞点头:“这个展航可真是小心眼。”   方戒北没搭腔,给她叉了块瓜,递到她嘴边。方辞一口咬进去,把那瓜当成了展航,愤愤地咀嚼着,含糊不清地嚷嚷:“人渣!”   方戒北不插话,任她发泄。   方辞倒没完没了地说起来了:“一开始,我问樊真他还不肯说,我只好去问徐阳,去问赵熙啊!”   在说到徐阳这个名字的时候,方戒北的手顿了一下,看向她。   方辞压根没发现,兀自继续说:“他就是个瘪三!他可是在咱们西边大院这一块地方长大的,咱们还是一个小团体啊,他倒好,不帮自己人,反倒去帮童珂。他跟樊真还有那一层关系呢,赵熙都跟我说了,就算不是正式情侣,樊真这些年陪他聊天解闷就没一点儿感情啊?丫就是个人渣、奇葩!当初我怎么就没一脚踹死他呢!”   她骂得狠哪,就差把展航的祖宗十八代都捎带上了。   方戒北见她实在骂得太难听,把一块瓜塞入了她嘴里:“来,尝尝。”   这块瓜大,方辞咬进去之后就说不出话了,只能闭嘴咀嚼。咬了两口,她意会过来,恨恨地剜了他一个眼刀。   方戒北一点不吃:“你在这儿骂人有什么用?想点儿办法帮她才是。”   方辞终于把瓜咽了下去,想起童珂就气不打一处来,拧了他胳膊一下:“要不是你,根本就没有这么多事儿!”   方戒北点头:“对对对,都是我的事儿。”   这拧的一点儿力道都没有,在跟他撒娇呢。   方辞看他这样一脸平静眼底又透着几分无语的时候,又泄了气,怏怏不乐地垂下脑袋。   方戒北揉揉她头发,亲亲她嘴巴:“展航和樊真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这其中,不止牵扯到事业上的事儿,还有些事情,咱们不便插手。”   方辞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在理。她嘟起嘴,闭上眼睛:“那再香一个。”   方戒北捏了她下巴,说你这个没羞没躁的小家伙。   方辞还是闭着眼睛,嗤嗤地笑着,半点儿不怯场,还仰高了下巴问他,那你敢不敢香啊,怂包。   方戒北说,他怎么不敢啊,他不止要香,还要干点儿别的呢。   方辞惊呼一声,就被他压进了沙发里。她双手扯住他衣领,用力掰他的扣子,被他把手推开,压在沙发里。   他低头吻她的脖颈时,有些痒,方辞银铃般笑着,把脑袋拼命往旁边逃,嘴里嚷着,方戒北,你混蛋啊。   他说,你才是小混蛋儿!又起坏心,伸手去瘙她的痒痒。   方辞哈哈大笑起来,拼命踢蹬着双腿要把他甩开。   ——方戒北,你王八蛋!   方戒北过几天去内西街附属的某处办公厅盖一份公章,出门前,骆云廷开着车从东边的小道过来,直接扎他面前。车窗一降,他朝他摆手,鄙夷的神情:“上来啊,难道你要打车去啊?穿这身,合适吗,哥哥?”   方戒北低头一看,浅绿色的军衬,没系领带,下摆卡在武装带里,瞧着挺精神,也挺随意。可再随意,这也是身陆军常服啊,穿这身从这边出去,然后晃到大马路上去打车,再告诉人家去办公厅?还别说,确实要给人看笑话的。   他也不忸怩,绕到副驾驶座就跨了上去。   引擎一响,骆云廷载着他快速通过了岗哨。   从这边去永定门要走西五环,还得上高架,需要不少时间,倒霉的是,开到南三环还遇到了道路维修封闭,骆云廷骂骂咧咧地把车倒了回去,又绕了好大一个弯才到了目的地。   “回头去就把这导航给卸了,垃圾,道路维修都不通知一下。爷的油费不是钱哪?老周抠门地要死,今年奖金都没过一个钢镚儿!”骆云廷一边看马路两边来往的车辆,一边扭着方向盘慢慢朝对面穿。   这会儿虽然不是高峰期,前面正好有一个楼盘要开盘,搞了一个什么抽奖活动,宣传得还挺大,连着三天,人一个个开着车赶过来,甭管老的少的,跟下饺子似的往前面蹿。   骆云廷盯了好久,一开始还礼让礼让,可礼让起来就没个头了。他都被困在马路对面快半个小时,气得他干脆直接一脚油门朝对面冲过去。   一时之间,急刹车声四起。   车辆纷纷停下,司机们摇下车窗开骂。但见这辆悍马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径直冲进了前面办公厅大院内,又一个个哑了火,只能憋着在心里头骂。   犹自义愤难平:办公差赶时间也不能这样啊?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递交了通行证,又核实了身份,二人才被放行。到了院里,骆云廷轻车熟路,把车开到了后面的食堂门口,瞅准一棵白杨树下的空位就扎了过去。   准确无误,技能满分。   方戒北携着文件下了车,在外面对他摇了一下手里文件:“谢了啊。”   骆云廷掏出烟点上,摆手:“这种小事儿也要这么客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方戒北苦笑着进了楼内。   上楼的时候,正好有一伙人也从楼上下来,都是女的,有几个穿着空军常服,有两个穿着便装,看到他就有人打起了招呼,还带着揶揄:   “方首长,好些日子没见了啊。”   方戒北望去,是张明媚娇俏的脸蛋,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他礼貌地笑了笑,扬了扬手里文件,示意自己还有急事。   “那我们不耽搁你了。”女飞行员挥挥手,几个姐们让开了一点位置,给他留出了足够通过的道儿。   方戒北上了楼。要上台阶的时候,其中一间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周宜雨推门出来,看到方戒北就愣了愣。   方戒北也有些诧异,目光下落,落在了她手里的一份文件上。她不自觉抿了抿唇,对他笑了一下,把文件往下压了压:“老师让我来的,帮他一个朋友来递交一份文件,说是要核查东阳冶金研究所那边上个季度的什么项目开支,重新规划什么的。”   她说话总是柔声细气的,但姿态还算大方,只是在面对他的时候分外拘谨些,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正面瞧他。   方戒北还有事,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就往楼上去了。   他走了,周宜雨才敢抬头往他的背影望去,不觉看了好久,手里的文件有些沉甸甸的。   穆青久久不见她下来,带着一帮姐们儿上楼找她,看到她杵在楼梯口不动,就过去拍了一下她肩膀:“见着情郎了,魂不守舍的?”   她只是随口一问,周宜雨的脸却瞬间涨红了。   穆青是她表姐的同事,和她表姐关系很不错,曾经一块儿在西部一个飞行特种部队里待过,这次调回北京,她表姐让她有时间就帮着照顾一下这个表妹。穆青个性洒脱,对周宜雨这样的女孩生来就有一股保护欲,二话不说就应承下来。   原本就是完成战友给的任务,可见了面,她却打心底里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你刚刚看的,是不是中警团那位方上校?”旁边有个姐们眼尖,方戒北的背影都上三楼台阶了,还是被他窥见了。这姐们兴奋地说:“方戒北,是不是?”   “可我听说他结婚了呀。”   “是吗?怎么优质的男人这婚结得都这么早啊?”   “你都说是优质了,自然是人人都抢着啊。”   “那周妹妹可就没戏了。”   ……   周宜雨被她们围在一起,你一人我一语说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穆青见她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都有些羞恼了,忙把几个大嘴巴赶开:“去去去,瞎说什么呢?瞧一眼就是看上人家了,那我还天天看我们营长呢!难道我也看上那个大块头了?”   “还别说,咱们瞧着秦营长对您挺上心的。”   “连我也敢开涮,你们活不耐烦了?”穆青作势要去抓她,这姑娘一溜烟逃楼下去了。   穆青撇下周宜雨追她去了。   一帮人,乌泱泱过来,现在一股脑儿扎堆着下了楼,只剩了她一个人还留在台阶上。   ——一个人。   周宜雨握紧了手里的文件夹,脸上半点儿表情也没有了。   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她拿出来看了一眼,忍着怒气直接掐了,可到了楼下,又觉得有些不妥,发了条短信过去:   “我在办公。” 第084章 陈年酒   到了四月份, 天气都没有和暖。   往年的春夏交替层次挺分明, 今年却像摇匀了的鸡尾酒, 一个样, 分不清冷热了。方辞每天早上起来,得开个窗伸个手,探探外面温度,才决定要穿长袖还是短袖,可愁煞她这个懒姑娘了。   后天就是清明节,今年她得提早动身, 回老家扫墓。   一大早起来, 急急忙忙整着东西,明明不需要带多少, 却总像什么都缺,弄到后来,她干脆一屁股坐地上, 撂蹄子不干了。   方戒北洗完澡, 从浴室出来,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跟她说:“昨晚我就告诉你了,最好用便签条记下要带的东西。你怎么说的?明天再说, 我又不傻, 也没有老年痴呆症,怎么可能这么点儿东西都记不清?现在怎么样?”   被他揭破, 方辞羞恼交加,气得跳起来, 和他干瞪眼。   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方戒北提早一个月就跟老骆打报告了,审核后又交到了军务股,批了半个多月才批下来。   这么亦步亦趋照看她,生怕她出什么意外,她倒好,一点儿不领情。   方辞确实是不领情,烦躁地重新坐回去,四肢一摊就躺到了地上:“爱谁谁,我不管了,一会儿就拿包去得了。”   方戒北回了房间一趟,出来时手里拎着一个小巧的拉杆箱,推到她面前。   方辞诧异地坐起来,接过来打开,翻了又翻,发现他都整理好了,很细到,又没有重复和无用的东西,简直比电脑自动筛选还有用。   她爬起来抱住他,在他脸颊上“吧唧吧唧”狠狠亲了两口。   方戒北掏出纸巾擦脸:“别耍宝了,再磨蹭,整理好了也来不及。”   “收到!”方辞认认真真敬了个礼。   嗯,姿势倒是挺准确的,就是这礼啊,敬得歪歪斜斜。方戒北掰正了她高高举着的小手,挨到额头,稍稍站远了看,支着下巴点头:“这样差不多,顺眼多了。”   方辞放下手推他,把他往门口赶:“让你取笑我。”   两人九点出发,乘的是飞机。因为航空管制,误点了一个半小时,好不容易上了机舱,方辞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方戒北拆开飞机上的备用毛毯给她披上,自己抽了本杂志来看。   方辞翻了个身就把毛毯抖了下去。空姐路过,挥出的手臂差点打到人家。方戒北忙给她兜回来,又替她道歉。   空姐善意地笑笑,双手叠在身前走开了,挨个检查提醒在座的乘客,为了保障您和在座其他乘客的安全,请把手机等通讯设备关机,云云云云。   方辞的睡相是真不好,方戒北只好把她半个身子搂在怀里,用手臂搭着她肩膀。她的脑袋歪到了他肩上,这下子老实了,双手攀着他肩膀,迷迷糊糊的,睡得可安稳了。   飞机上的饭不大好,不过没别的选择余地,方戒北买了两份,把她摇醒。方辞揉了揉眼睛,往那简陋的盒饭瞧了一眼,嫌弃地皱起眉。   方戒北说:“就这一顿,非吃不可。到了地面上再下馆子,让你吃个饱。”   方辞勉为其难:“还能有什么办法?给我拌饭吧。”   方戒北轻笑,拍了一下她脑袋:“别这么挑剔。你是没吃过苦,像你这样的,就该放部队里去练练,让你好好知道,什么叫‘粒粒皆辛苦’。”   他把勺子递过去,挖了一大满勺米饭送到她嘴边。   方辞张开嘴,一口吞了下去。   “多嚼嚼,咬碎了再咽下去。”   “知道了,知道了!”   这么一路还算温馨地过去,下了飞机,正巧赶上一场雨,两人都没带伞,站在机场的大棚屋檐下干瞪眼。方辞说,这么干等着不是个事儿啊,你去弄把伞来。   方戒北也这么觉得,让她留下看东西,自己拐了几条路折回了机场内。约莫好几分钟才买来一把伞,他一边打一边解释:“地方小,小卖部都关门了,这是跟二楼饭厅的老板借的,回来要还的。”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   方辞的姥姥和她爸妈葬在一起,在市郊往南距离区政府几公里的偏远地方,还得走水路,撑船到一个湖心岛上。十几年过去,早没了新丧时那种锥心刺骨的疼,往那泥泞的坟地上一站,望着从高到低三座水泥坟,有的只是唏嘘。   方戒北摘下皮手套,修长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肩膀。   方辞摇头:“我没事儿。都这么多年了,回来,也就是看看,看看他们好不好,也看看有什么地方不周到的。”   她蹲下来开始点蜡烛、烧黄纸,嘴里还念叨:“买的可是最贵的,烧完两面金,可不是那种几块钱的便宜货!别怨我,一年也只能回来这么一次。”   纸钱烧得很快,祭祀完后,也不用打扫,按老规矩留在这儿就好。   下过几场雨,刮两阵风就散了。   方辞站起来,在墓前站了会儿,回头对方戒北说:“走吧。”   两人沿着山道离开,留下两排清晰的脚印。   回到帝都,方辞和方戒北直接回的住处,大概六七点的时候,樊真给她来了个电话。方辞还没开口,她带着哭音在那边说:“我跟展航彻底掰了,老死不相往来了!这圈子我也不想混了,真的,没意思。”   都混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这时候才说没意思啊?   虽然也不喜欢她干这个,方辞理智劝她:“想清楚了?别过两天就后悔。”   “想得很明白了,不后悔,真的。”樊真铁了心说。方辞唏嘘,替她难受,想多宽慰她两句,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挺温和的,也很好听。方辞愣了两秒,转口骂道:“都有人陪着了,还上我这儿找存在感?”得咧,白担心她了。   “你有没有良心啊?”樊真怒气冲冲的。   方辞说:“我看你好得很,再贱!”   原来,童珂早上又跟展航吵了一架。之前,两人也吵,还经常吵,但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她就吵明白了,没有像以前一样无疾而终。   她也想明白了。展航这个人,能是和她吃饭喝酒划拳的人,但不会是和她共度一生的人。无论他心里是否有她,他终究会不断在伤害她。   不管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这样走,太累,永远都是一条死胡同。   离开公司后,她去了鼓楼那边的一条街喝酒。露天的大排档,真不少,周围到处是嘈杂的人声,她听着听着,却感觉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周边这些吵吵闹闹的声音,好像都只是幻影,那么得不真实。   她喝了很多很多,人却反而越喝越清醒了。   路灯下,一张爽朗的面孔难得带上几分忧郁和怅惘。   有人在她身边不请自坐,拿指关节叩桌面。樊真回头,发现是赵熙,看着她笑呢。他应该是刚刚从实验室出来,身上还是那身白大褂,看着气质清雅,一看就是个学者,和这乱糟糟的地方不太搭。   “一个人喝闷酒啊?”   樊真是真不想自己这副鬼样子被熟人看到,反射性地抬起一只手挡住了脸:“快别看我了,老赵,给我留点面子。”   “面子?里子都没了,你还要什么面子?”   樊真泄气:“你也知道了?”他一个圈外人都知道了,那她得多丢人啊!恐怕全国人民都知道自己了。   赵熙觉得她杞人忧天,笑道:“跟童珂那种人置气,你这是跟自己过不去啊。”   “那我能怎么办?你说我能怎么办?我斗不过他们,我让着他们,我滚蛋行了吧?”   “他们?不止童珂啊?”   “还有你的好哥们儿,展航。”   “可别这么说,早八百年前就掰了。那人,不地道,我跟小北他们都不承认这关系。”   樊真深以为然地点头:“就是个人渣,幼稚。”   “可你还喜欢着这样幼稚的人呢。”赵熙望着她昏暗路灯里失落的脸颊,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像是饮了陈年的老酒,回味悠长,喉咙口又辣得难受。   樊真说:“你别说了,我也知道我蛮傻逼的。当初是为什么进这个圈子?现在想想,也是幼稚。我真是受不了一丁点恶心的事,看不惯也忍不住自己不去管。也许,这个圈子压根就不适合我这样的人。”   赵熙叹气。   如果只是这样就罢了,关键是,她家里人还不怎么管她。她妈去世后,他爸就续了弦,是个年纪只比她大了十多岁的年轻继母,带来了一个妹妹,后来,又给她家老头子生了个儿子。一开始,老头还管着她一点,时间久了,不闻也不问了了。   樊真是个要强的,人家一家人呵呵乐乐,她回去凑什么热闹?他们压根就不想瞧见自己。自从弟弟出世后,她就搬了出来,逢年过节都很少回去。   赵熙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心疼她,明里暗里帮着她,但从来不说。他知道她好面子,表面装得不在乎,其实比谁都伤得深。   当初进这个圈,他就不赞同她。   这丫头太单纯了。   “我真是个大傻逼。”展航那种人,最爱的永远知道他自己。   樊真想通了这一点,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大声,可笑着笑着,眼角又笑出眼泪来,徒劳地捂住脸。一开始,她还在赵熙面前碍着面子,不敢哭太大声,可哭着哭着就收不住了,肩膀一抽一抽地耸动起来。   赵熙年长她几岁,手里还带着几个研究生,平时为人师表,人自然要成熟稳重些,心灵鸡汤端来可是一套一套的,当辅导员都没问题。   可是,那些话都是套路,纯属安慰人的。说白了就是屁话,没用。毕竟是别人的私事,他不好过多参与。   可对樊真,他不想这么敷衍。   也不能。   毕竟,只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   他站起来,绕到她身后拍她的肩膀。这一拍,樊真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一样不断往下掉,跟不要钱似的。哭着哭着,她还张开双臂抱住了他的腰,眼泪鼻涕都往他身上擦。   好好一件白褂子,现在成了抹布。   赵熙苦笑,可也不能推开她,那太不厚道,只好摸着他的头发安慰她:“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低头的时候,他正好瞧见她一截白皙如玉的侧颈,在月色下泛着莹白的光,皎洁如新生,心神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下。   这么多年看着长大的姑娘,樊真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假小子。   可这会儿,他发现,其实她也有这么柔软又可人的时候。   “谢谢赵熙哥,我好了。”樊真松开他,掏出手机垂着头打字,拨给了方辞。方辞在那边和她聊了几句,语气挺担心的。赵熙听着听着,鬼使神差插了句话。   声音嘈杂,方辞一时都没听出赵熙的声音,反而转了话锋,把电话给掐了。被这么误解,樊真气坏了,抬手就要摔手机。   赵熙连忙拦住,架着她的双臂把她带离座椅,往停在路边那棵白杨树下的跑车走去:“你也别烦人家了,这大半夜的,人家都结婚了,没个夫妻生活啊?都醉成这样了,我送你回去。”   樊真是真的醉了。刚才在气性上,还没觉得,离开大排档走了几步,后劲儿上来,才发觉脚步虚浮,都快站不稳了。   赵熙尽责地把她带上副驾驶座,低头替她系好安全带。   弯腰的时候,他不经意抬了一下眼睛,面对她近在咫尺的脸庞怔了会儿。   小山眉、高鼻梁、不横眉怒目骂人的时候,眉眼温润又生动。他不觉就屏住了呼吸,感觉手心出了一点潮湿的汗。那一刻,忽然有种想要低头下去亲吻她的错觉。好在车门还开着,冷风一吹,他脑门立刻清醒了,连忙退开,把门甩上。   夜风冷。   他靠着车门点了根烟,手指抖得厉害,热热闹闹的夜市中都能听到心脏如擂鼓的声音。   赵大公子一向不在意这些情情爱爱的事,女人对他来说就是个调剂品,跟烟酒一个样。看惯了家里貌合神离的那两对,他从小就对婚姻这种东西没什么向往。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哪个女人东西。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真是糟糕极了。   烟雾缭绕中,他眯起眼睛狠狠吸了口烟,感觉到胸腔里有一种浑浊在缠绕,人反倒清醒了些。   掐了烟,正准备上车。   电话铃响了。找了一圈发现不是他的——声音从樊真口袋里传来。他们关系匪浅,也不用避讳,他摸过来就看,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展航”两个字就乐呵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赵熙这人,品行挺好,可某些方面啊,也实在是坏。   他心里乐呵着,恶意地扫开了屏幕,放到耳边听。   展航在那边连珠炮似的质问:“樊真,你能耐了?竟然敢不接我电话?你不想在公司混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现在在你家门口,你赶紧给我过来,不让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等他一通劈头盖脸的怒骂发泄完,赵熙慢悠悠地说了句:“不好意思,樊真喝醉了,这会儿起不来。您哪位?”   电话那头,忽然就噤声了。 第085章 安排   展航的这一通电话, 很快就断了。   为时不过27秒, 全程都是展航的骂骂咧咧, 赵熙就回了两句。   方辞嘴里说不管樊真了, 过了会儿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赵熙替她接的:“她没事儿,就是喝多了,我现在送她回去。”   “老赵?”刚才没认出来的男声,现在方辞认出来了,诧异得很。   赵熙温和一笑,语气却很危险:“怎么, 不能是我啊?”   方辞忙道:“哪能啊?我就是觉得奇怪, 怎么你俩凑一块儿了?哦不,是怎么走到一块儿的, 也不是,是你们怎么就那么巧,碰巧遇上了?”   方辞蛮以为自己这措辞没问题了, 在心里悄悄舒一口气。   谁知, 赵熙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语出惊人:“确实是走一块儿了。”   方辞脑袋空白了会儿,讷讷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怎么, 听不懂中国话啊?”赵熙沉吟了会儿, 反而轻松一笑,似乎是释然了, 说,“那行, 给你解释一下,我就是忽然顿悟了,想和她处着试试。”   方辞:“……你走开,让樊真听电话。”   “不是跟你说过了,她喝醉了?好了,我要带她回去了,回见。”   “老赵!你敢掐我电话试试……喂——喂——”方辞气得狠狠甩了手机,抚着胸口坐回了沙发里。   这个王八羔子!   方戒北端了两杯茶从厨房过来,一杯递给她,一杯自己喝:“去去火。”   “不喝!”   方戒北也不勉强,把给她那杯放到了桌上,微微往后一仰就靠到了沙发上,低头吹茶叶沫儿:“感情的事情,旁人管不着,只能自己做决定。不然,以后她会怪你的。”   “照你这么说,我就不管了?先是和展航,然后是赵熙,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能放心吗?不行,我得去找她。”方辞起身就要往外面走。   方戒北把她捞回来,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回沙发里:“你去干什么?”   “我去救她啊!”   方戒北往唇间送了根烟,斜靠在沙发里点燃了,吸了两口才拿下来,看她。   斜视的眼神,有点玩味,有点像看小学生犯蠢。   方辞不服:“你什么意思嘛?”   方戒北弯腰,把烟头点在茶几上的烟缸边,抖了两抖。方辞可是个急性子,受不了了,过去摇他的胳膊:“你什么意思啊?”   方戒北抬手揉她的脸,顺势捞了她的腰,让她坐自己大腿上。   方辞泄愤似的跺了跺脚,往上蹦了蹦。   “别乱动。”方戒北单手揽住她,“要硬了。”   方辞闻言嬉笑起来,低头,用侦查般的目光看着他,满满的求知欲:“真的,要硬了?硬了没?我摸摸。”说着就要把手往下伸。   方戒北适时按住她不安分的手:“就不能消停点?”   “你又不让我去找樊真。”   “我不是说过了?这是人家的感情问题,你别插手。”   方戒北从小就是个自立的人,任何事情,发生在他身上都不是事情,因为他内心强大,总能自我调节,并用最快的方法解决事情。   所以,除了别人开口求助,他都不会轻易插手。因为有时候,别人不一定需要你的帮助,好心反而办坏事。也许,他们宁可自己舔舐伤口也不想在熟人面前暴露自己狼狈困苦的一面,那远比他们所遭受的苦难还要让他们难受。   方辞是关心心切了,想了会儿,也平静了下来,不打算去叨扰了。   可她还是不放心赵熙:“那个衣冠禽兽,会不会把樊真给吃干抹净啊?”   “赵熙又不是饥不择食的色中饿鬼。”方戒北觉得好笑,拍拍她肩,让她放宽心。他这帮发小,顶多就是贫,爱插科打诨开涮人,心眼儿都是不坏的。   赵熙都三十几的人了,比他还年长几岁,堂堂一个副研究员,为人师表的高知识分子,难道还会乘人之危?说句不好听的,他觉得樊真根本没那个魅力。   赵熙会啃这种嫩草?   还是个脾气那么臭的丫头。要下手,也不会等到现在。他那人有原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会去沾,就算来往,也都是有阅历、知根知底、都放得开的女人。   大家心里明白,都成熟,分的时候也不用顾虑。   方辞还要缠着他闹,有个同楼的同事过来敲他的门。   方戒北掐了烟过去开门。打了招呼,这人就开门见山:“老骆找,秦主任和沈委员也来了,要对你们这段时间的工作做一个汇总,顺便考察考察一下你们的专业能力。”   方戒北应了,让他先走,说自己换了衣服就过去。   同事点头:“你快点,大家伙都过去了,别迟到。”这话也就是例行提醒,方戒北在这种事情上还没迟到过。   “你要去做事了?”方辞仰起脑袋看他。   方戒北一边利落换衣服,一边点头:“你自己乖一点儿,别乱跑。”   到了营地,人基本都到齐了,方戒北也不算晚,往人堆里一扎就不明显了。骆云廷眼尖,从后面摸过来,迅速拍了他肩一下:“这么晚才过来,跟家里那位腻歪吧?”   方戒北把他的手抖开,脸上的表情正经得很:“别瞎说八道。”   “装吧你。”   眼角的余光瞥到沈从笙和另一个精神矍铄的中年人从办公区过来,料想就是办公厅那位秦主任了,骆云廷忙站直了,一脸严肃地收起了所有表情。   可还是被骆玉甫瞧见了,板着脸就骂:“你个兔崽子就是穿上龙袍也不像个太子!装模作样的,给谁看哪?”   骆云廷正儿八经敬了个礼,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报告首长,给您看。”   底下一片哄笑声。   沈从笙和秦主任都没忍住。老骆这个儿子,可真是——   骆玉甫脸面挂不住,气得和锅底一样黑了,要不是碍着秦主任和沈从笙在,早一脚踹过去了。   后来问了些问题,又慰问了一番,沈从笙感慨,当年他参军的时候,一个礼拜只有礼拜天才有青菜肉丝吃,平日顿顿都是水煮青菜面糊糊。有一次受不了,他和上铺一战友凑了钱买了三个罐头,就躲射击场外的白杨底下吃,结果还没吃完一个就被班长给抓了,硬逼着写了几千字检讨,还关了禁闭,说他们腐败。   末了,他语重心长地说:“你们现在这条件啊,已经很不错了,要懂得惜福,要吃苦耐劳。我知道你们都是文化人,正儿八经的高校里出来的,有不少还是公子哥儿,场面话我也不说了,有什么需要的,有意见,都可以跟你们连长和教导员提,别憋心里。放心,只要不是无理取闹,不关你们禁闭。”   大家伙都笑了。   这部门,还真的就和以前的御前侍卫一样,能进来的,哪个普通了?失误一次,就得卷铺盖滚蛋。   任务里,那是一次都不能失误的。   结束后,骆玉甫把骆云廷和方戒北留下,额外多叮嘱了几句:“过两天中海那边要在西花厅开个小型的研讨会,中科院的谭院士和燕京大的叶教授、杨教授都要来讲课,就是关于RA材料的后续研发安排问题,我跟老沈也都去,你们俩各带一对人去守着。对了,皇城脚底下,别太劳师动众,像搞事儿似的。”   两人均点头。   骆玉甫指着骆云廷喝道:“尤其是你,别给我惹事。”   骆云廷摸摸鼻子,小声嘀咕:“我什么时候惹事儿了?”   骆玉甫说:“我没这闲情跟你掰扯。再过两天就是周院士的追悼会,我也得回去准备准备,走吧走吧,回去吧。”   他叹了口气,像是老了几岁,摇着头循着来时的路走了。   骆云廷也落了笑容。   之前尒山实验室被毁,周院士的身体虽然没有大碍,也受了很大的打击,回了京城就一直卧病在床。能一直拖到现在,其实只是为了那一个执念,现在RA找回来了,一切都步入正轨,他心里的那颗大石头也落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其实也就这两年多事情了。   但是生者,活着的人,和他关系好的人,到底还是放不下。   方戒北按他的肩膀:“你少惹你爸生气吧。周院士是他的长辈,以前对他很关照,他心情不好也在常理中。”   骆云廷失笑:“我哪里能真和他置气?不过啊,咱们爷俩从小怼到大了,每次看他死气沉沉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刺激刺激他。”   “别适得其反。”   “知道。我还比你蠢了?”   “只是提醒。对了,周院士的追悼会是在……”   “南京。”骆云廷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那是他老人家的老家啊。小时候我爸还带我去过呢,他摸过我头,那会儿就说我脑袋瓜子聪明,要收我当徒弟。”   “是徒孙吧。”这辈分也不对啊,就不该听他瞎扯。   见他不信,骆云廷可急了,拉着他非要和他说:“你还别不信。我那时候可真是聪明啊,不止他夸我,还有工程学院的那位梁院士,也说我厉害。就是——”他说到这儿,尴尬地挠了挠头,“就是皮了点,静不下心来搞这个。”   方戒北也笑了,点头。   骆云廷感慨:“那时候我就觉得,他们可真是了不起啊。论聪明吧,这世上聪明人何其多?可又有几个人愿意天天待在那种实验室、研究所里闭关搞研究啊?我就做不到。”   方戒北也点头。   这世上,聪明人千千万万,有才华的人也不胜枚举,可真正愿意放弃自己的时间,牺牲一辈子投入到这枯燥的科研生活中的人,却寥寥无几。   骆云廷做不到,他扪心自问,也做不到。 第086章 追掉会   两日后。   南京马鞍机场。   在天上飞的时间算不上多长, 可两位老人家到底年纪大了, 下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头晕。方辞扶着杨教授, 又递给他和叶教授两片软山楂:“含一片, 不会那么难受了。”   “你这口袋里的东西,不比朱晴丫头少啊。”杨教授说,接过来吃了。   叶教授有些落寞,摆摆手,到前面去了。   杨教授把手轻轻拍在方辞手上:“老周走了,虽然这么多天过去了, 他这心里啊, 还是过不去那个坎。到底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这么多年, 都在一条战线上合作着。”   这几天淫雨霏霏,到了殡仪馆,来送悼的人自觉地踏上台阶, 在一旁的毛毯上蹭干鞋底的泥和水才进大堂。   满厅白色, 气氛很肃穆,堂前摆着周院士年轻时的黑白照,白幔上用黑字写着“沉痛悼念两院院士周赟生同志”。进来的人都自觉站在两排各自的位置上, 垂首悼念, 不用人提醒也没有谁喧哗吵闹。   方辞和周宜雨、朱晴三人搀着两位教授去了偏厅,抬眼就看到厅内厅外都摆满了花圈, 贴着白条。方辞只匆匆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名字,都是出现在新闻联播里的领导, 有一些她还见过,连一些退休的常委也都来了。   “老周这一辈子,几乎就没享过什么福。”叶教授忽然开了口,语气不甚唏嘘。   方辞作出乖巧聆听的样子。   她知道,老人家现在需要一个倾听她说话的人,需要倾诉,发泄一下情绪。   杨教授见了,递了两个眼神,带着朱晴和周宜雨走出了这儿。   方辞要扶着叶教授去旁边的客椅上坐,叶教授却摆手,说老人家还没没用到这地步,两人一块儿站到了门口。   一方四四方方的小屋檐,挡住了外面的风风雨雨。   空气里仍然有湿润的潮气,隐约还有泥土的芬芳。   “以前来这儿看老周,每次也都是这种天气,年轻的时候我挺挑剔,每次来都要抱怨。老周脾气好,人稳重,一边安慰我还一边照顾我,替我安排好住处。虽然条件不好,但是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是真的快乐啊。”   叶教授想起来,笑了一笑,眼角噙了滴泪。他掩饰似的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这雨下得也忒大了,都溅到眼睛里了。小辞,去给我找块眼镜布吧,老家伙都看不见了,哎……”   方辞口袋里就带了,可她还是识趣地说:“那我去去就来,您自己小心。”   “去吧去吧。”   方辞没有走远,就站在偏厅门口等着。背后望去,老人家孤独地站在门口,肩膀抖动,一开始只是轻微地抖了抖,后面控制不住,蹲下了身,哭得像个孩子。   她又担心他的身体又不敢过去打断,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方戒北安排好人,带着一个老首长路过巡查,看到她就多看了两眼。   老首长眼尖,让他过去:“没事,老人家身子骨硬朗着呢。”他是个退休的常委,年纪很大了,卧病在床很多年,这次还是从京城赶了过来。上面怕他路上有什么事,就让方戒北和骆云廷随身保护他,还带着保健局的一个小组。   方戒北快步过去,拍了她肩膀一下。   方辞不说话。   说叶教授哭得很难受?让他想想办法?开始什么玩笑啊?   好在方戒北敏慧,往偏厅门口看了一眼就知道了,拍拍她肩膀说:“没事儿,你先去前面吧。”   方辞不肯走。   方戒北转身走到叶教授身后。叶教授闻声就起来了,擦着眼镜往头顶照了照太阳,作出一副污渍很多的样子。   方戒北笑了笑说:“人固有一死,有轻于鸿毛,也有重于泰山,您还是节哀。”   叶教授怒道:“我老人家还不用你一个小辈来教训。”心里却挺认同他的说法的。RA最终问世,老周这一生,确实无憾了。可是,理智归理智,情感是感情,相交那么多年的老朋友去了,难道他能无动于衷吗?倒是这小子,总是这么冷静从容,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激动。   叶教授心里有点气,怼他:“我不信你什么都不怕?难道你知道自己明天就要死了,还能安安稳稳站在这儿执勤?”   老人家这脾气,上来跟□□桶似的。这帮老学究里,就他最不好惹,以前给中央那些首长调理身体,一旦他们不按照他的医嘱来办也要开骂。   他是医生的时候,病人一定要听他的话,这会儿他是长辈,不管脾气再臭,年轻人也只能受着。   方戒北苦笑,也不顶嘴。   叶教授心宽体胖,过了会儿也缓过来了,瞥他一眼,别扭地别过头,不耐烦地摆高了手:“走了走了,还杵这儿干嘛?老周是寿终正寝,我还不至于在这儿伤春悲秋的。”   到了偏厅门口,李常委正背着手站在那边,笑眯眯看着他呢,跟个弥勒佛似的。   叶教授老脸一赧,骂道:“看什么看?老头子我好得很,老狐狸,看我笑话呢?”摇手招呼方辞,大步就离开了。   李常委苦笑,回头和方戒北一拍手又一摊:“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你看看他,这什么脾气啊?也就他老伴儿受得了他。”   方戒北神色如常,不搭话。   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说才是最明智的。   李常委拍了一下他肩膀:“你小子啊,贼精明。走吧,走吧,去看老周最后一面。”   两人往前厅去了。   送灵队伍在众人的瞩目中走远了,乐声响在耳边,像飘得很远,就像还在骨膜中不住震动。方辞站在原地久久都没有说话。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人的一生真的太短暂了,如果不能有所为,等到百年后,恐怕比一抔黄土还不如。   ……   过两天,方辞舔着脸跟着两位教授去了中南海参加项目会议。不过,她没资格进会场,和朱晴、周宜雨三人蹲在厅外。   周宜雨照例很沉默,低头咬带来的饼干。   朱晴看到就叫起来了:“我又忘记带吃的了。”这下好了,外面和各个门都戒严了,想找吃的?比登天都难。   周宜雨把饼干分了她一半。看到方辞也在看她,又把手里的分了几块给她。   方辞接过来说“谢谢”,咬了几口发现她脸色憔悴,吃东西的速度很慢,多嘴问了句:“你这几天心不在焉的,有什么心事吗?”   周宜雨怔松,后知后觉地摇头:“没,没事儿。”说完加了一句,“家里的事情,我弟弟生病了,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心里头担心。”   朱晴知道她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忙说:“你缺钱吗?我借给你,我零花钱很多的。”   周宜雨摇头:“没事儿,真的没事。”   心里却像压着一块石头。   朱晴和方辞走了,她心烦意乱地靠到了石柱子上。她弟弟的肾坏了,不止缺钱,还缺需要匹配的□□。但是,她的血型和他的不符,这件事,就这么被司仲城抓住了把柄,一直要挟她到现在。   她每一天都备受良心的谴责,两天前,参加了周院士的追悼会,内心更加痛苦。   她忽然明白,很多事情,在生死离别面前都是小事。   而生死离别,在家国大业和要坚守的信仰面前,又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过,就是活着也是苟活。   她要是真的继续帮司仲城,就算她弟弟侥幸活了,她也不会快乐,他弟弟也是。   屋檐下的大红灯笼跟以前她来的时候见过的一样,还是那么红彤彤的,被傍晚的霞光映照地更加温暖。   她又靠着白杨树想了很久。   直到会议结束。   傍晚的时候,方戒北值完勤回来,和骆云廷走一道儿。骆云廷说起今天的会议:“我就站旁边,听得可真是热血沸腾啊,感觉都要称霸宇宙了。别的不说,这些老师的信心是真的足,就我我就说不出这么有底气的话。”   方戒北说:“你以为真是说着玩的?在神舟五号上天之前,国外多少人看我们笑话?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国家的科技水平怎么样?第一颗□□是怎么在西部爆炸的?”   那时候,□□和□□的研发是属于绝对机密,哪怕是关系再亲密的邻国友邦,对外也守口如瓶。要研制,就得靠自己。   方戒北虽然没有经历过,看过的也只有寥寥的几页报道,以及长辈们的侃侃而谈,却能够想象出来。再没有任何帮助和借鉴的基础中,这些老师是怎样翻阅国内外关于此类的报刊、典籍和不断的探索和研究,才能研制出来。   其中经历的时间,是不可估量的。   如果没有信心和底气,没有一颗持之以恒的心,一般人失败几次就会放弃。就像一个人在黑暗里摸索,看不到任何光亮,很难支撑下去。   他有个叔叔是研究陶瓷工学的,之前签署了一个保密条例,在国外某个山谷里研究了近三十年,最近才解密回国。   他没结过婚,膝下也没有子女,年纪大了不好意思再谈恋爱,就让他妈帮着物色一个年级差不多的,凑个伴儿。   今天下午他去看了他,两个人,在亭子里聊了很久,坐了一个下午。   回来时,手里拎了一袋子茶叶,说是他老家种的。   方戒北提了提手里的纸袋,包装还是手工的,带着老人家特有的那点儿淳朴和心意,比那些昂贵的礼物都要珍贵。   拜别了骆云廷,快进院门的时候,远处有人叫住他。   方戒北回去,意外地发现,竟然是周宜雨。   走得近了,才发现她的脸色非常不好看,也为难,似乎有什么隐情。方戒北也不好追着问,踯躅着:“你有什么事儿吗?”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怎么来找他了。   印象里,周宜雨不是一个爱找事的,如果是小事,她只会自己闷心里。这副样子,看着不像小事。方戒北也不好掉头就走,可到底是不熟,有点尴尬。   周宜雨也不想他这么为难,可这件事,她实在找不到别人帮了。想了想,她终于一咬牙,开口道:“我想了很久,我信得过的人不多,虽然咱们不熟,但我知道,你是个有能力有操守的人,我只告诉你。”   她抬起头来,说了几句话。   方戒北捏紧了手里的茶叶,深深地皱起眉。 第087章 尘埃落定   司仲城是在南京的雨花巷被捕的。   时间是四月末, 一个细雨纷纷的黄昏。   雨花巷这地方, 在滨海的东南区域, 是个半城镇化的地方, 依山傍水,地势较低,往年到了梅雨季节,雨就下个不停,水淹到膝盖都是常事。那天车开到几里外就停了,方戒北一行人干脆弃车步行。   “这一区, 面积不大, 可光是排水井就有上万座,你信不信?”骆云廷跟他说笑。   方戒北说:“办正事儿, 别老是嘻嘻哈哈的。”   “我这不是活跃活跃气氛吗?不就抓一个境外来的黑道头子?到了咱这地界,是龙他得给我趴着,是虎他也得给我卧着!”   方戒北懒得跟他废话, 进了巷子, 一帮人的脚步不由都放轻了。   走最内围的是他们京城来的这一支临时组建的队伍,是从京西东部的一个陆军特种部队里抽掉出来的,方戒北和骆云廷对这件事了解得深, 而且是他们报上去的是, 上面出于这方面的考量,让他们打头。周宜雨也一块儿来了, 提供一下参考意见。   出发前,周宜雨告诉方戒北, 司仲城是个谨慎的人,原本,他们的计划是在出殡那日劫持一个领导人,换来RA,然后火速离境。但是,这个方案第一时间就被司仲城给否决了。他心里很清楚,这样肯定会把事情闹大,对他们是极为不利的。RA固然重要,可若是彻底和这边交恶,将会得不偿失。   所以,他改变了策略,打算细水长流,慢慢渗透,让周宜雨先想尽办法加入RA后续研发的科研小组,慢慢把消息传递给他。   “我没有来过,所以不知道是哪一栋房子。”周宜雨站在巷尾很为难。   房子都差不多,白墙黑瓦,连格局都大同小异,很难分辨。出发前,方戒北就详细询问过周宜雨细节。   周宜雨告诉他,司仲城和她通话每次都不超过五分钟,且用的都不是自己的手机卡。   方戒北是专业的警卫,自然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如果通话时间过长,就会被追踪系统锁定,地点就会暴露。很多犯罪分子都知道这点,不足为奇。   但是,能在日常细节中都谨慎到这个程度的,也不是个简单的人。所以,一开始他们也僵持了一段时间。不知道他的藏身地,谈何抓捕?   方戒北沉吟了一下,让周宜雨回忆每次通话时的细节,尤其是回忆电话那头的声音。也是老天帮他们。这时,司仲城给她来了一个电话。   方戒北和骆云廷用仪器记录下这段录音,送去了二部的科室分析。几个小时候,从一些琐碎的细节里推断出司仲城是藏身在菜市场附近、水畔、周边还有一个炼钢厂。   首都那边马上联系了南京当地,派出了一支武警部队支援,在外围策应。   两队人马,从清晨守到晚上,终于,傍晚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肤色黝黑、穿着皮夹克的刀疤脸男人出来叫外卖,很明显的外地口音。   方戒北一眼就瞥见了手上的茧子,关节处虎口尤其深。根据他多年的经验判断,这人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等外卖小哥走了,他让其余人在原地待命,抽了军刀咬在嘴里,攀着墙边一根水管绕到二楼,然后倒挂下来,擒住了那人。   他开门见山,问楼里的情况。   这人还犹豫。   他捂住对方的嘴巴,一刀就扎进他胸口。结实的肌理被剖开,血槽里涌出汩汩的血。当刀尖逐渐向心脏处接近,那种死亡的恐惧会形成强烈的威慑力,比什么严刑拷打都管用。   这人马上崩溃,一五一十说起来:“一共八人,楼下五人,楼上三人,一个狙击手,三个近战的,还有两个枪手。”剩余的那个就是老板。   方戒北问完,一掌劈在他后脑,下面马上过来两人,一前一后拖着他拽到了巷子外。   简单安排了一下后,留四人在楼外,把守住前面和后门,他带两队人进去,进去前还叮嘱:“尽量不要开枪,不要杀人,不要闹出太大动静,司仲城一定要捉活的。”   ……   交代完之后,方戒北从办公厅出来,摘下手套拍了拍还未干透的雨水。   抓完人后,他和南京当地交代了几句就直接把人押解回京了,坐的还是京城那边早安排好的军机。   这事儿要报告的部门太多了,一一交代过去,出来时天都黑了。   周宜雨站在大楼外忐忑地看着他。方戒北走过去说:“还不回去啊?你放心,他虽然住在国外,籍贯还在青岛那边,这次抓进去,没什么特殊情况是别想放出来了。”   周宜雨抿了抿唇,没吭声。   方戒北停顿了两秒,说:“是为了你弟弟?”   周宜雨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会儿,嘴角想要扬起来一点,却只是扯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扯了两下就自动落了。   ——可真丢人。   她最不想的就是在他面前丢人。不管他喜不喜欢自己,她都想要在他面前保持一点尊严和风度。可偏偏,最不堪的时候被他瞧见。   还是以这样狼狈的一种姿态。   可是她已破釜沉舟,最坏的都想过了,渐渐的,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周宜雨长舒一口气,抬起头,坦然问他:“上面打算怎么处理我?”   方戒北停顿了一下,才说:“我没跟他们说你的事情,不会有人找你麻烦。不过,你别再过问这件事,也不要再提。还有,别再犯错。”最后一句稍微加重了语气。   周宜雨楞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印象里,她好像一直都是谨慎谦恭、知书达理的,很少露出这么失态的表情。方戒北不由想到性格跳脱的方辞。   想到他们错过的那四年。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方辞背井离乡,在远隔重洋的另一海岸独自一人生活,是不是也像她一样,曾经有过这样的无助和彷徨?   那时候,又没有一个人愿意像他一样对她伸出援手呢?   他板着的脸松了些,放缓了语气:“我已经帮你报上去了,这次抓到司仲城,你算是一功,你弟弟的事儿,上面不会不管,交接完、这事儿办完,会有人负责联系你的。”   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帮她,也没有义务帮她,就该让她自生自灭去,可方戒北不是那种人。   他知道她不是出于本意,也不想看着她前途尽毁。   她是真心感激,心里有些酸涩,也有些释然,就像一直困顿在灯罩里扑腾挣扎的飞蛾忽然一飞而出,重获自由,心境也豁然开朗了。   “谢谢您。”再没有别的话了。   方戒北点点头,对她温和一笑:“走吧。”   周宜雨走了,走到的门口的时候回头又看了他一眼,驻足在那里侧着望了他好久:“其实我……”话到口了,只在心里转了一瞬,“我一直都很尊敬您。”   她笑了一下,转头走了。   是真的走了。   气温降的快,回暖也快,两三天功夫,出门穿个长袖兜一圈已经能闷出一身汗了。方辞这天出门的时候,都摸出车钥匙了,想了想还是折返回屋里。   房门开着,方戒北背对着她穿衣,微微岔开腿儿,把军衬摆子一丝不苟地栓裤腰里。方辞都摸到衣柜里的针织裙了,还是从后面蹑手蹑脚地挨过去,张开双臂要扑他,结果就在那一瞬间,他猝然回身,轻松擒住了她的手,剪到背后。   方辞“哎呦哎呦”呼痛。   方戒北空着的一只手拍狠狠拍在她屁股上,把她压到床边。   方辞大叫一声:“你要谋杀啊?”   她奋力地想回头,一只手却被他攥着,使劲就疼,只能被这么屈辱地抵着腰背压床上,挣扎了两下就脱力了。   方戒北在上面俯视她:“你又想使什么坏?”   “我没有!”   “不说实话?”   “我就是想抱抱你!疼疼疼,你快松开。”   “叫两声老公。”   方辞很没节操地立马就叫,摇头晃脑、嗲声嗲气地说:“老公,亲亲老公,宝宝,心肝儿……快放开我。”   方戒北服了她了,忙从她身上下来:“快别叫了。”   跟□□似的!   方辞手脚并用爬起来,转身抱住他的腰,脑袋还往他身上蹭:“不是你让我叫的吗?”   方戒北把她的手扒开,弯腰捞了武装带,低头仔细扣上,边扣边说:“有时候我真想抽你一顿。”说完他大步出去了。   方辞乐得倒在床上。   小样儿,和她斗!谁比谁不要脸啊!   ……   其实,方辞今天这么急哄哄地出门,主要是为了上街买衣服。樊真昨天给她发来了请柬,说要在六一儿童节那天和赵熙结婚。   方辞刚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她的脑袋先是当机了两秒,过后就嚷嚷起来,一声比一声大:“你发什么疯啊?你俩当了这么多年兄弟,现在你他妈告诉我你们要结婚?别给我搞笑了,你怎么不直接昭告天下你出柜了呢……”   “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   “我不听!我告儿你我不会去的,结个什么破婚?赵熙那花心大萝卜、人渣!你要敢和他结婚咱俩就玩完、绝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她还絮絮叨叨个没完,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架势,樊真知道说不通她,没办法了,转头把电话递给了赵熙。   赵熙温润的声音从那边响起,很体己地跟她说:“小辞,咱们有段时间没见了吧?怎么样,抽个空出来见个面?”   说了人家那么多坏话,万万想不到正主儿就在身边,这就尴尬了。   方辞的厚脸皮都绷不住了,期期艾艾了好久,可一想到事关樊真的终身,她又硬气起来:“成,你约个时间,咱们好好聊聊。”   赵熙看着温温和和,可也不是个婆婆妈妈的性子,当即就敲定了,晚上7点,几人都出来,在大院附近的一个公园里聚聚。   公园是开放式的,也不收费,只是有些小摊贩常年聚在滨河的地方,既服务了旅客,也能挣点小钱。   这河能通到公园外,往东流,穿过一峡谷还能直通护城河。当初,这公园就是图方便,直接建在这河上的。   夜里冷,樊真往裙子外套了件酒红色的鹿皮短夹克,倚在河边的围栏上吹风,不时伸出手,百无聊赖地晃一晃。   赵熙跟侍者要了杯鸡尾酒,过去递给她,还很体贴在杯里插了根吸管。   樊真说谢谢,捧在手里吸溜吸溜地喝起来。   喝了会儿,她有点担心,吐出吸管问:“赵熙哥,要是一会儿小辞问起来,我怎么回答啊?她要是不同意,骂我怎么办?”   以前挺牛逼的一姑娘,看到无赖瘪三都直接撸袖子上的女汉子,这会儿却在担忧这种事情。赵熙说不出是好笑还是什么,身子一歪就靠到了石柱子上,“啪啪”点了根烟。   他不回答,樊真更加忐忑,脚底抹油就要开溜:“要不,一会儿你先帮我顶着?”   “回来!”赵熙一把拉住她,没好气地说,“她不让你结婚,你还就不结了啊?”   真是个傻妞!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小冤家》开啦~求戳~~ 第088章 六一节   方辞和方戒北风风火火地过来了。车子刚停下, 火还没熄, 她一把掰开门把手利索地跳了下去。方戒北在后面喊:“你小心点儿, 别崴了脚!”   “没事儿, 担心你自个儿吧!”   方戒北停完车下去,老远就看到她跑到滨河的地方了。几张铁艺的桌椅,樊真和赵熙占了一张,还空着两个位置,东南西北各一方,正好留给他俩。   方辞拉了一张就坐, 和樊真说:“我不同意你俩结婚。”   赵熙笑了, 喝一口酒,问她:“你凭什么不同意啊方大小姐?你以什么立场来反对?你是樊真她妈还说是她爸啊?”   方辞怒了, 怼他:“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之前都没一点火花,现在忽然告诉我要结婚了?是个人脑子没问题的都觉得有问题!”又对樊真说,“你不能因为展航那个人渣就自暴自弃啊, 这么大一燕京城, 这么多的青年才俊,就找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我还就不信了!为什么你非要在垃圾堆里找男人啊?”   赵熙本来还笑眯眯听着,这话一出, 他坐不住了, 把酒杯往桌上一掷:“怎么着,还人身攻击起来了?”   方辞怼他:“你闭嘴!想玩女人去外面找去, 别拉樊真下水!”   她是真生气。赵熙是个什么人啊?别看他职业正经,人前衣冠楚楚, 人后就是个花心大萝卜啊!女人没有十个也有过八个。   樊真跟他结婚?开什么玩笑?结了等着离啊。   方辞气得胸口都在起伏,和赵熙大眼瞪小眼。   瞪久了,赵熙忽然笑起来,是苦涩地笑。他说,小辞,我这次是认真的,是真的想和樊真搭伙过日子,不是玩玩。   方辞愣住了,不大相信地打量着他。   赵熙知道自己以前的那些个历史不光彩,被她这么盯着,气势也下来了,叹着气说,小辞,咱也不保证什么了,今儿就请你们夫妻俩做个见证,以后我要是对不住樊真,你让你家小北揍死我,往死里揍,提着我后领子直接扔护城河里,淹死我得咧。   反正啊,我这常年待实验室的弱鸡是打不过你家小北半个手指头的。   方辞听着听着,一开始还点头,听到后面就猛地摇起了头,骂道:“你想死自己死去,别拖累咱们家小北哥!你要是以后对不住樊真,自己往脚踝上挂俩磅秤,麻溜儿沉河里去。”   这话说的不甘不愿,可态度还是明朗了。   赵熙微笑:“那哥哥就谢谢你们二位了。”说着还拱了拱手,作了个揖。   “酸腐!”方辞嫌弃地站起来,拉着方戒北往来时的路走。来的时候怒气冲冲,走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   赵熙在后面喊:“结婚典礼,六一儿童节,记得要来啊!”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方辞拽着方戒北坚实的胳膊,小鸟依人地贴上去,惆怅地说:“樊真和赵熙都要结婚了,真是岁月匆匆,不饶人啊,好怀念年轻时结婚的日子啊,忽然又想结一次了。”   她个儿矮,堪堪一米六,他一米八六的大高个杵在她身边,对比鲜明,以至于她脑袋靠上去的时候都勉强靠到他肩头。   瞎感慨的时候,脸颊还在他肩章上蹭来蹭去,矫情兮兮、装腔作势、搔首弄姿……真想把她挂起来再教育教育。   这小脑袋瓜儿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啊?   方辞还在那边叨叨:“都怪你平日太忙了,咱们连蜜月都没度过,好可惜啊。”   方戒北懒得搭理她。   方辞念叨了很久,见他不理睬她,心里不大痛快,双手高高扬起,攀住了他的肩膀,使劲挂上去:“干嘛不理我?”   方戒北一个头两个大。   她要真闹腾起来,比个三岁半还三岁半。   方辞不开心了:“我要你跟我说说话。”   方戒北低头攥住了她的嘴唇,抱着她的腰,把她放到了路边的护栏上。这围栏也真是窄,就一铁棍儿,他吻得还热烈,动作忒大,像是随时随地要把她给推下去似的,方辞吓得搂住他的脖子。   方戒北这下子放开了她,低头看她:“不逞能了?”   “你这是耍流氓,欺负良家……”她想了想,改口,“——少女!”嗯,良家少女,她是永远的十八岁。   方戒北冷笑:“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方辞摇他的肩:“你敢说我不少女?”   “都结婚了还少什么女?”   是个女人都喜欢自己十八岁,方辞不依,跟他生了一通气,推开她跳下了围栏,憋着气走了。他罕见地没追上来哄她。   走着走着,方辞掏出手机,借着反光看身后人。   身后哪里还有方戒北的影子?   方辞连忙转回身,四处张望。方戒北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她身后,一手揽住她腰,一手捂住她眼睛,低头在她耳边说:“猜猜我是谁。”   他这人正经的时候倍儿正经,不正经起来,也是可这劲儿不正经。   方辞啐他:“放开!你不是不理我了吗?”   “矫情。”他咬着她的耳垂笑,继而在她颊边啄了一口。   方辞脸蛋儿绯红,哼哼唧唧:“你放不放手?”   方戒北放开她。   她转身就回抱住了他,双脚往上一蹬,和以往一样牢牢地挂在了他身上。她像爬树似的按着他的肩膀拼命往上爬。   方戒北见她辛苦,大手托住了她的小屁股,往上一送,帮了她一把。   方辞终于攀了上去,双腿夹在他腰间。这下子比他高了吧,居高临下地睥睨他:“你爱不爱我?”   方戒北笑而不语。   他笑的时候可真是好看啊,方辞心里满满当当的甜意涌上来,低头就往他脸上一顿狂啃,把他的唇都亲肿了,蹭他一嘴的口红,还糊了他一脸的口水。   方戒北扯了扯唇角,有那么点儿不屑地问她:“狂犬病发作呢?”   “没啊。”方辞朝他抛媚眼,色眯眯地说,“就是色啊。”   方戒北眼底的笑意都忍不住了,一边点头一边说:“嗯,是色,小色鬼。”   方辞紧紧搂住他脖子,撒娇:“我们去吃夜宵吧,我好饿啊。”   方戒北把她放下来,牵住她的手往前面走:“吃什么夜宵?回家给你煮面吃。”   方辞也握紧他的手,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跟着他:“好啊,最爱你给我做的炸酱面儿了,要放上香葱和蒜苗,还要酱料。”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爱你!”她又扑上去,趴在他肩头狠狠亲了他一口。   ……   徐阳要走了,都没打算等到六一,只是某日在微信群里发了条通知,内容大概就是他参加了一个小组,要和同事一块儿去西部的某个基地闭关,研究什么新型的主战坦克和突击炮。   群里顿时一片骂声。   说老徐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招呼都不提前打一声,这就直接要走,不是给哥们儿难堪吗?咱们这么多年弟兄,连个送别宴都没有,这不寒碜人吗?   骂得最起劲的就是赵熙,说哥哥都要结婚了,你他妈都不留下喝个喜酒,什么意思啊你?存心拆台呢?   徐阳没多说,发了那一条短信就没下文了,等他义愤填膺一通骂完,才好脾气地单独给他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通,赵熙的语气就软了:“老徐,我也不劝你了,我知道劝不住,我就希望你留下来把我这酒给喝了。”   “组织安排,没办法,甭价。”徐阳笑。   赵熙气得想摔了电话,爆了句粗:“我日你八辈祖宗!”   徐阳笑起来:“要不要我告儿你我家祖坟的地址啊?”   “滚!滚吧,去西部,饿死你、累死你!”   徐阳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也有些欣慰:“老赵,我拿你当一辈子兄弟,听哥们儿一句劝,樊真是个好姑娘,结了婚后,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赵熙语气平缓下来,叹气:“你当哥哥是什么人了?既然决定结婚了,自然是心里面想清楚了。你当哥哥是三岁半啊?这么多年了,你听过我想跟哪个妞儿结婚吗?”   以前是荒唐过,可既然决定要结婚了,他心里自然有一杆秤。   他又不是小孩子,樊真也不是。   他俩以前都混过,可真要认真起来,也是真认真的。要搭台子唱戏?直接去八大胡同里洒上几块大洋不就成了,用得着这么穷折腾?真当他吃饱了撑的专门给他们笑话看哪?   徐阳挂电话之前还不忘调侃他:“赵爷,记得您今儿个说过的话,别六一结婚八一就离婚了,那咱可真得瞧不上你了。”   赵熙笑:“还是担心您自个儿吧,连个对象都没有。”   徐阳哂笑,不置可否,把电话挂了。   看了看表,火车还有几分钟就到了,他提了提手里的行李,和身边的同事说了几句,两人往前走了走,站定了,静心等待起来。   他没告诉这帮发小自己什么时候出发,只说这两天,也没告诉他们哪个人让他们来送。说到底,还是缺乏勇气。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望这片充满了回忆的乡土,在火车的轰鸣中,提起行李随着人流毅然登上了车厢。   小辞,再见了。   但愿在满目疮痍的黄沙里,在荒芜人烟的贫瘠之地,能少想你一点。   再见,我最心爱的姑娘。 第089章 瑞雪   樊真和赵熙结婚那天, 圈里甭管熟不熟的, 只要是认识的都来了, 算是给个面子, 撑个场面。   樊真喜欢热闹,赵熙这厮则小心眼得很,请柬都发出去了,他们要是不来,非得被他记恨上不可。当初发婚讯的时候,这厮就高兴地喜上眉梢, 恨不得昭告天下, 可见对这婚宴多重视了,他们要不来, 他还不得剥了他们的皮啊。   宴会定在东城区的酒店,是赵熙一朋友开的,宴客当日, 一概不对外宴客, 只招待这帮祖宗,场面架子都摆足了。   赵熙大呼其义气,给他包了个足份的红包。   这位仁兄拍着他的肩膀促狭一笑, 红包哥哥就收了, 可哥哥最想看到的,还是你俩的第二个好消息啊。   樊真单蠢, 不解问他:“什么第二个好消息啊?”   这家伙不点破,就是嘿嘿嘿嘿坏笑着, 弄得她一头雾水。   赵熙一脚踹过去:“滚滚滚,跟你老婆先生去吧!”   这人笑着走了。   樊真躁红了脸,赵熙回头,就收了她一个眼刀,讪讪地凑过去,又被她推开。敬酒的时候,两人还别扭呢,可谁都瞧得出,是她拿捏着赵熙,赵熙凡事都迁就着她。   一举一动,都瞧得出。   方辞观察了很久,收回目光,小鸟依人地靠到方戒北身边,脑袋一歪,枕到他搁在桌上的小臂:“看在他表现还可以的份上,我今天就不闹了。”   “你还打算闹呢?”方戒北敲她的脑袋。   方辞张口咬他,可动作没他快,咬了好几口都没碰着他一根头发丝,倒像是被他钓鱼似的溜着,很是傻帽。   同一桌的都在笑。   方辞豁然坐起,伸手指一一点过去:“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说的就是你,唐宇——”她抓了一把开心果就朝他丢过去,“再笑拿铁锤锤你。”   唐宇惹不起她,一猫腰躲旁边桌去了。   一哥们儿鄙夷他,竖起中指:“怂!”   “你行你上啊!”   吵吵嚷嚷地热闹了一阵,终于开席了。方辞第一个不客气,用筷子去挑海碗里最大的那只鸡腿。只是,这鸡向来是囫囵炖的,任她使劲了浑身解数都弄不下来。   她本来打算把腿一扯就开溜的,毕竟这么多人都在,一个人霸占一只腿,不好看哪。可这会儿扯不下来,怎么使劲都扯不下来,她又不甘愿离开,杵在那儿不上不下,尴尬极了。   有不少人都在笑话她,面带揶揄之色。   不过,眼底都是善意的。   方辞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大院里最漂亮最活泼的姑娘,没有那些忸怩姿态,被人骂也能笑呵呵的小可爱。她这份豁达能感染周边的很多人,跟她在一起啊,就是快乐,就是无忧无虑。   这不,在大庭广众下都这么丢人了,她还扯着那鸡腿不肯放手呢。   方戒北看不过去,把她拉到位子上,起身给她撕了那腿,端端正正放到了她碗里。   一桌子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方戒北把头别开,都没脸看。好在都是熟人,要是上外边,她也这样啊?   方辞也知道自己失礼了,埋头吃,不吭声了。   樊真过来给她撑场子:“有什么好乐的?你们小时候光着屁股蛋儿掏鸟窝的样儿姑奶奶还一清二楚呢,怎么,给你们仔细数数?”   “别,别,您二位就是我们的天,我们的地,您随意。”   樊真骂了句,带着赵熙往下桌去了。   一桌男人大大松一口气。   女暴君风采不减当年,威压尤甚,幸得赵爷舍生取义把她给抱进家门了。否则,江湖上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这么个插曲后,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直到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这么大喜事怎么不清我们啊?”   循声望去,童珂穿着件亮银色鱼尾裙,挽着展航的手款款入内。   四周鸦雀无声。   虽说偌大一个四九城,可圈里就这么些人,谁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儿,都不用刻意去打听,自然有人私底下传。樊真和展航这点破事,和童珂这些恩怨,有些都上报了,他们还能不知道?   樊真和赵熙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展航却直勾勾瞧着樊真,过了会儿,把童珂的手拨开就要走过去。旁边过来俩仁兄,一左一右搭住他肩膀,低声劝:“木已成舟,看开些,这么多熟人都在呢,你可别闹啊。”   “闹起来,现眼的可不止你自己。”   如是这样劝的还有不少人,可展航就跟没听见似的,声音也不大:“把手拿开。”声音太冷冽,含着几分肃杀。   两人不觉松了手。   展航径直上前,踩着红地毯到了樊真面前。赵熙横在前面挡住了他,展航也不闹,只是看着樊真说:“兄弟,我来不是来闹事儿的,有些话,我必须要当面跟她说明白。”   樊真对赵熙说:“你让他说吧。”   赵熙回头看了她一眼,樊真对他点点头,赵熙就让开了。   两人间这点儿默契,真伤到展航了。樊真离开以后,他这些日子没一天过好的,她在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她真走了,他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过两天才知道她要结婚了,简直是晴天一个大霹雳。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这种心脏像被挖空了感觉是什么,难受得没法儿说。   可真的面对面了,他忽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来干什么了。   对视良久,樊真替他说了:“我已经想明白了,咱们过去的事儿就过去吧,我也不怨你,只怪我自个儿傻逼。以后啊,咱们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吧。别说是做朋友了,都不是圣人,咱们这种关系啊,见了面也是彼此尴尬,没办法冰释前嫌了。”   展航张了张口,都没撂下半句话,最后落荒而逃。   方辞在旁边看着,就差给她鼓掌了。   展航走了,童珂还在原地呢,靠近樊真说:“我真的没想到你这么没用,本来还打算跟你斗上半辈子呢。”   樊真扯了扯嘴角,笑道:“不陪你完了,我是说真的,想明白了,人不能事事计较。有些道理,跟一些阿猫阿狗是说不通的。”   童珂半点儿不生气,笑眯眯地看着她:“懦夫最爱给自己找借口,可失败者永远都是失败者。”扔下这句,她拿起手包就要走,临走了又转回来,对樊真嫣然一笑,“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的那部《鼓楼恋人》,现在是我在演了。”   樊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童珂笑得别提多得意了。可得意还没两秒,旁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一座五层的大蛋糕轰然倒塌,不偏不倚砸到了她身上,糊了她满身的奶油。   童珂僵硬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白花花一片,肩上还沾着一些巧克力碎片和水果块,呼吸都停滞了。   她慢慢转头,对上了方辞歉然的眼神:“对不住啊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谁信啊!   不少人在底下捂脸笑,有几个不厚道都快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童珂脸色铁青,急匆匆从侧门走了。   ……   这场婚礼,算是有些小波折却无比圆满地落下了帷幕。方辞事后问樊真,是不是真的不介怀了。樊真坐在天井里的条凳上,一边嗑瓜子一边仰头想了想,然后对她摇头。   郁闷是真有,可真不在意了。   当初进娱乐圈,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展航。现在痛定思痛,终于拔掉这个毒瘤,斩断了心里的那一丝羁绊,有了自己的家庭,何必再去在意那些根本不值得你在意的人和事。   樊真也问方辞,你还在意吗?   方辞也认真地想了想,侧头对她说,在意。童珂过得好,她就不舒坦。但是,就像她说的,她有了方戒北,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童珂却只能那么自娱自乐地蹦跶着。想到这一点,忽然也就没有处心积虑跟她计较的意思了。   樊真笑了笑说:“想想她也挺可怜的,当年要不是你,她还是很有机会的。这个圈子里,就她长得漂亮,家世好,和方戒北门当户对。你要是不出现,没准她当年还真有点机会呢。”   方辞听了就不爽了,又开始小心眼,回头冲屋里喊:“方戒北!你给我出来!”   樊真憋着笑,看着方戒北和赵熙一脸无奈地从屋里出来。   方辞质问他:“你说,要是当初没我,你会不会喜欢童珂?”   ——还较真起来了——樊真万万想不到啊,她一句戏言,这丫头还上纲上线了。果然啊,嘴里说着不在意了,心里还是小心眼得很。   听了她这不知道叨嗑了十几年的话,方戒北都懒得搭理她。   方辞不依不饶:“你说!”   赵熙拉了看戏的樊真,很识趣地走了。   方辞踱着步子走上台阶,乌溜溜的大眼睛上上下下瞪着他,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衣襟。两人身高差距大,她就踮起脚尖瞪他,气势还半点儿不弱。   方戒北说:“把手拿开。”   方辞说:“偏不!”   方戒北点点头,捞起她的腰就扛到了肩上。方辞捶着他大喊:“你要谋杀老婆去跟小三儿双宿双栖是不?”   方戒北一掌就拍在她屁股上。   说她小心眼还不承认,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隔段时间就要捡出来念叨念叨,这么个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她还得拈酸吃醋到现在。   你说有意思没?   她觉得有意思啊!   有什么办法?忍着呗,惯着呗,是爷们就不该跟她一般见识。   ……   那一年还发生了很多事情。方辞也是后来听圈里人说起的,童珂和展航不知道怎么闹翻了,吵得不可开交,童珂被迫离开飓风影视,和展航对簿公堂,赔光了大半的积蓄。   在她陷入低谷打算东山再起的时候,和她有仇怨的程玲玲曝光了她的一些丑闻,被童珂封杀,后来疯癫了,开车撞了童珂,她的下半辈子都得在轮椅里过了。   徐阳和几个同事在西部研究的新型坦克研发成功,上了央视和博览会。   樊真真的不混娱乐圈了,在长安街那边开了家小花店。   还有很多很多事情,不一一论述了。   时间匆匆而过,从料峭的春寒辗转盛夏,而今是银装素裹的隆冬。   黄昏时分,方辞交上这次项目要用到的材料名单,和几个师兄弟下楼,送完别,回头就看到拢着军大衣站在路灯底下的男人,微微仰着头,侧对着她,原本有些清冷的脸庞也被夕阳映照成温暖的橘红色。   她冲他挥手,一边摘蒙脸的围巾一边跑过去,沿着车轮轧过的地方飞快地奔跑。方戒北刚刚回头,她就脚底一滑,一个“狗啃泥”扑到了他脚底下,吃了一嘴的雪。   他没忍住,笑了出来,弯腰把她托起来,利落又不失温柔地帮她掸去身上的雪:“怎么你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方辞“呸呸呸呸”吐出满嘴的雪:“晦气!”   他失笑,拉了她的手朝前面走去。   方辞问他:“这么急着叫我出来干嘛?”   “去见一个人。”   “谁?比你工作还重要吗?这时候还能告假?”   “不是一般人。”   “还跟我卖关子?到底谁啊?你倒是说啊!”   “以前不是和你说过了?救过我命的人,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你故意的!明明知道我记性不好嘛!”   ……   两个人说说笑笑,走远了。   留下一大一小两行脚印,在冬雪初霁的暖阳下缓缓消融,留下温柔的水印。   旁边的教学楼里,还有郎朗的讲课声。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   其实剥开一些外因,这是一个很纯粹的故事。单纯以情感角度来说,没有太多波折,男女主始终如一,这文的感情破裂是围绕男主的职业和经历展开的。   男主这种性格和女主正好互补,各自有缺点吧,但换一个人,也许也没那么契合了。   ***   写这个文的初衷是因为重温了一下《中南海保镖》,忽然很想写一下这个职业,感觉很酷,特别帅。文武双全,高学历又厉害,好像什么事情都能办到,寡言少语,但是很可靠,能解决一切麻烦。   与其说是一个言情文,更多是我对剧情和结构的一种尝试吧。有些东西,不去写,总是不知道什么是擅长的,什么是不擅长的。   ***   今年的几个文,我都会写这种类似的题材,比如警卫啊,中警啊,检察官,飞行员什么的,不过会调整一下写作结构和节奏的。   新文已经开了,戳专栏《小冤家》   脑洞太多,要抓紧了~愿与你们同在,(*  ̄3)(ε ̄ *)   ***   不会写番外,尽量憋一个~打破一下我不会写番外的传统~   不过我真的不会写番外,别抱什么希望,憋个2000字撑顶了_(:зゝ∠)_ 第090章 番外初遇   七月份, 燕京东城。   盛夏的大太阳圆溜溜地扣在头顶, 人在底下, 像被火炉罩着, 往左是热,往右也是热,仿佛下一秒就要烧起来。   这会儿,大街上没什么人,胡同里就更没什么人了,路边的小摊小贩都耷拉着脑袋, 不时摇晃几下手里的蒲扇。   靠近西口胡同的入口处有一棵白杨树, 树底下摆着个面摊,摊上只有寥寥一张小四方桌。   老板不时往往桌上打量几眼, 拿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   “你慢点儿。”方戒北在看到眼前这个小姑娘狼吞虎咽了三碗面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看着人不大,豆芽菜一棵, 这饭量却如此惊人, 从刚才到现在短短几分钟时间,她都吃了三碗面了。   方辞头都没抬,恨不得把脑袋都埋到碗里去, 嘴里还含糊着:“你心疼钱啊?”   语气理直气壮, 一点儿没有吃了人家的内疚。   方戒北的表情有些不可言说,过了会儿才道:“你慢点儿, 会噎住的。”   小姑娘不但没停,反而吃得更凶了。   方戒北不说话了, 拄着头靠在桌上,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上慢慢敲着什么。   方辞终于吃完了,抬手就要用袖管抹嘴巴,方戒北见了,忙抽了一方帕子给她:“用这个擦。”   方辞一边吞嘴里的面一边说“谢谢”。擦嘴巴的姿势也粗鲁,擦完递还给他。   这一看,圆溜溜的大眼睛就有些呆滞了。   那时候她真的有些后悔了,怎么只顾着吃没有多看他一眼呢?   板寸头,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衣和背带西裤,气质斯文,唇红齿白。长身玉立的少年,太阳底下一张清冷英俊的白面孔,笑不露齿。   心脏有一种过电的感觉,酥酥麻麻、一丝一缕渗透进来,激得她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   美人,还是大美人。   方辞狠狠咽了咽口水。   方戒北从小接受方老爷子的教诲,为人很有责任心,年轻虽小,人挺稳重,见了这么个无家可归的小姑娘不可能坐视不理,于是问她来燕京干嘛,要上哪儿去。   面对大美人,方辞自然是知无不言言不不尽,当下就殷勤地把那写着方家地址的烧饼油纸拿出来给他看。   方戒北有些惊讶,看了看纸,又多看了她一眼,问她是不是要去方家?   方辞眼睛闪亮地点头:“对对对,就是姓方的。小哥哥,你知道怎么走吗?”   这幢婚事,方老爷子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提过,不过他从来没放心上过。再看眼前这个吃得满嘴流油、邋里邋遢的小姑娘——   方戒北的眼神有点儿复杂。   ……   那时候正值方戒北他爸从西部调迁回来,还没决定去向,方家还没有搬进机关里的大房子,住在外面的一个大平层里。   地方不大,房子老旧,有些地方还漏水。方老爷子身体不好,还有风湿病,就暂居在京西那边的一个别馆里。   那天傍晚下了一场急雨,地面有些湿漉漉的,方戒北牵着方辞的手坐车去到那儿,还没进门,罗昌明就打着伞出来接他们了:“要来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呢?老首长刚刚睡醒,也是赶巧。”   他看向方戒北手里牵着的小姑娘。   方辞扬起脑袋,也一点儿不怕生地瞧着他,脏兮兮的脸上,只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特别明亮,笑起来,露出有些歪的两颗小虎牙。   这种事儿不便多说,方戒北一边领着方辞进门一边道:“进去再说吧。”   “哎。”   老爷子暂居的这个地方,前身是个接待国外政要的使馆,里面回环曲折,廊腰缦回,进了一个庭院还得绕过池湖。   走了约莫十几分钟,到了一处露天的敞轩外。方戒北松了的手,过去和躺椅上的老爷子说了方辞的时。   方修贤惊喜地睁开了眼睛,远远招手,让方辞过去。   方辞三步跳上台阶,往老爷子面前一站,虽然脏得像个小叫花子一样,一双大眼睛明亮又生动,还是让人爱不释手。   老爷子拉着她的手连说了三个“好”。   方老爷子确认了她的身份,方辞就在就在方家住了。   住下的第一天,方戒北就让二姐帮她洗涮干净,换了身小洋装。   方辞脱胎换骨后,更加受欢迎,老爷子时常让方戒北带她去别馆说话。   那会儿方戒北是真高冷啊,对谁都彬彬有礼,可寡言少语,对谁都爱答不理的,除了他那帮发小,可没哪个人能真的靠近他。   方辞来了后,这境遇就大大地变了。   那时候机关大院周边废弃的筒子楼,还是旧时候的办公楼和营房淘汰下来的,一家人人多,她跟他住一个厅,床和床之间就隔层幔。   小丫头不老实,有时夜半起来,眼珠子一转就使坏,猫着腰过去,拿羽毛搔他的脚丫,又或者拿笔敲他的床头。   一开始他忍了,后来忍无可忍,一跃而起就把她制住,拎起来打屁股。   她还恶人先告状,不依不饶地闹将起来。   方戒北后来想了个法子,在床头放些枣子,每次她来闹,他就用枣子弹她的头,再闹,他就拎着她的后领子,去外面走廊上溜一圈,把她这个坏心眼的小姑娘给左邻右舍都展示展示。   大家伙儿都稀罕了。   方家那个知书达理的小子,什么时候也会用这种法子折腾人了?   在那时候,方戒北就感觉出来了。他心里那点儿怒意,那些情绪化的因子,都被她毫无预兆地勾起来,让他觉得其实自己其实也能过得这么生动。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不会写番外,憋不出来了~~   就酱紫吧,要我命啊 小说书香门第http://www.txtnovel.net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