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温度与猫。】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嗨,你的锅铲 作者:映漾   文案:   迟稚涵的雇主很神秘   她为他做了半年饭只看到过他的手   直到有一天,送饭的时候被抓住了脚踝   那个男人穿着黑色毛衣脸色苍白躺在地上气若游丝   一张妖孽横生的脸正无助的瞪着她   中二的盛世美颜   ……   她的雇主……   居然如此可口?!   美丽私厨×社交恐惧症画手   1对1,HE   美食文,会有社交恐惧症的病症描写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女主:迟稚涵,男主:齐程 ┃ 配角: ┃ 其它:美食,社交恐惧症   作品简评:   得了社交恐惧症和严重抑郁症的漫画家齐程在家人的帮助下雇佣了外表开朗活泼内心却一直想找家人的私厨迟稚涵,两人在相对密闭的空间里,互相试探,互相温暖,迟稚涵用自己的经历和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感染了抑郁症病人齐程,让齐程摆脱了厌世情绪最终一起收获爱情的故事。全文围绕心理治疗,用美食和爱战胜黑暗,行文流畅,题材新颖,温馨治愈,很适合寒冬阅读。 ===================   ☆、第一章   高大的男人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周围很空旷,四面落地窗外都是葱郁的植物,初夏的天气,色彩斑斓。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男人的身上,又因为男人白到透明的皮肤折射出淡金色的光晕,光晕里面每一颗汗水都变成了彩虹的颜色,在这个空旷的空间里,在色彩斑斓的初夏背景下,美得像是一幅静止的画。   但是男人的对话并不美丽。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把手机里说话的那个人的声音连接到了健身房的音响上,昂贵的音响如实的播放着电话里听起来语气不怎么好的女人的声音,抑扬顿挫,低音部分还在空旷的健身房里引起一阵机械震动的共鸣。   “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在听?”齐宁口干舌燥也没有换来电话那端应一个字,有些挫败。   “我在听。”齐程终于应了一声,跑步机速度不快,他声音听起来很稳定,“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   乖巧的甚至隐约有些委屈的语气,和齐程低沉的嗓音搭配在一起很突兀。   齐宁叹气,知道这每日一劝又失败了,换了个话题:“另外你让我找的那个私厨资料已经找到了。”   停了一下没有等到回应,很认命的继续自言自语:“S市人本地人,已经做了两年私厨,主要是预定外卖的形式,现在在经营一个粉丝八百多万的美食视频微博,爱钱但是专业,业界风评很好。而且是林经武旗下的人,我们和他合作过两次,虽然贪财,但合同还算正规,事后的保密也做得不错。”   齐程调慢跑步机速度,眉头微微蹙起。他很了解自己堂姐的行事作风,不爱夸人,夸人之后肯定有重大转折。   “只是迟稚涵是女私厨,二十四岁,大二那年因为家里变故休学,身高一米六零,单身,长相……”齐宁停了下来,听到电话那端的跑步机关闭的提示声,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长相就是你最怕的那一种。”   甜美可人型,圆眼圆脸,有笑眼,有梨涡,四个条件迟稚涵全都完美满足。   齐程站在已经停止工作的跑步机上,一言不发。   “S市愿意做专职私厨的厨师我们已经全部都试过了,以你一个月换一个厨师的速度,符合条件的已经基本都轮了一遍,迟稚涵是最近这两周里,唯一一个符合你要求的。”齐宁刻意忽略掉电话那端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快要听不到的诡异气氛,“漫画大纲再不交上去,很快不需要我每天劝,你也得回齐家了,从公事角度来说,迟稚涵是目前能找到的唯一选择。”   “从私事角度……”齐宁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你已经很久没去赵医生那里了。”   “他说我已经好了。”齐程走下跑步机,按掉音响拿起手机,眉心一直微蹙。   “是你逼他说,你已经好了。”齐宁纠正他的措辞,“大哥下个月回来你是知道的吧。”   “……嗯。”齐程带着鼻音很轻的哼了一声,原本因为跑步变红的脸开始细细密密的出汗。   “爷爷给他安排了一个月的相亲,能让他逃避相亲的唯一借口就是过来督促你看病,这你也是知道的吧?”齐宁说的很慢,话里的意思让齐程一边出汗一边打了个寒颤。   “姐。”齐程拿了一块巨大的白色浴巾盖住自己,蒙在浴巾里声音听起来异常委屈,“你为什么每次都要逼我。”   “……因为我是家里唯一一个能硬起心肠逼你的人。”齐宁苦笑,“赵医生说过,你的病起因并不是不可逆的深层伤害,试试直接面对对你并没有坏处。”   沉默。   齐程个子高,身材因为长期健身房锻炼显得匀称有力,包裹在巨大的浴巾里显得有些滑稽,但是他仍然一动不动。   安静的静止不动是齐程最本能的反抗反应,但是对齐宁向来没什么用处,她显然没有挂电话的意思,也丝毫不想妥协。   两个人都用这样诡异的安静方式拉锯,半晌,齐程裹在浴巾里的身体动了一下,非常不情愿的问了一句:“那个人,为什么会在大二休学?”   “迟稚涵。”齐宁一字一句纠正,“家里原因,她父亲急病去世,家里的生意被合伙人吞了,还留下了一些欠债,她休学后就一直在做私厨的工作。”   “因为之前家境不错,所以她做的家常菜味道才能入得了你的眼。”齐宁解释完又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成功的让齐程又一次窝在浴巾下面沉默了半天。   “欠了多少钱?”齐程不安的动了动,这样争锋相对的气氛会让他紧张,哪怕齐宁是家人,他也会忍不住一直冒冷汗。   社交恐惧症其实需要这样的适度施压,只是家里人大多都顺着他,身边能胜任这项任务的只有这个关键时候能硬起心肠的堂姐。   “以你的概念来说不多,以生活温饱的概念来说,她现在赚的钱不吃不喝估计得还五六年。”齐宁回答的很详细,为了齐程,齐家人都去上过心理课,针对社交恐惧症的施压,压力的度很重要,需要让对方感觉到沟通的乐趣,又不能太温和让对方失去警戒。   所以需要尽量的详尽,并且坚持立场。   “欠钱方面你不用担心,林经武虽然贪但是做生意还算规矩,迟稚涵本人的风评我也做过详细调查,她的账务我找财务查过,虽然不少烂账,但是没有高利贷。而且,做齐家私厨这件事本来就可以提高私厨日后的身价,这件事情是双赢,迟稚涵私人的经济问题不会对这次雇佣造成任何困扰。”知道齐程反驳需要时间,齐宁索性一次性把话说完。   果然电话那端又一次陷入绝对安静。   “我现在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雇佣迟稚涵代替赵医生的治疗,要么放弃漫画回齐家打工?”齐程有气无力,这样的施压下他的结论一般只有妥协,他还站在原地,包在浴巾里,话题快要结束,齐宁给他的压迫感小了很多。   他从浴巾里面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细长苍白的手,抓住浴巾的一角一点点的往下拉。   像是战士卸下盔甲那样,一点点的,带着不舍和隆重的仪式感。   “还有第三个,就是等大哥回来抓你去治疗然后顺便回公司上班。”齐宁一边凝神听齐程那边衣服摩挲的声响,一边语气轻松的调侃。   每一次,要对齐程施压,她都会心跳加速小心翼翼。   他们都太知道齐程反弹的后果,也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承担这样的后果。   如履薄冰。   有时候会觉得,就放任他这样下去也行。   永远不出家门,信息时代,柴米油盐都能外送的时代,他可以完全不用出门,不用交流。   齐家有的是钱,养齐程一辈子根本没有问题。   每到这种时候,都会觉得,他如果只是自闭症就好了。   可偏偏,是社交恐惧症,渴望社交,却又不敢社交。   连通过网络给陌生人回一条微博,他都需要斟酌四五天,一字一句一个标点符号的推敲,最后只发出了感谢喜欢四个字。   发完之后就是持续的焦虑,生怕对方觉得自己高冷,生怕对方不懂得他的感谢有多厚重。   这几年,用赵医生建议的日常施压治疗方法,齐程慢慢的好了一些,但是病情仍然会有反复,最近因为漫画得了奖,他又有了恶化的迹象。   为了聘请迟稚涵,齐家上下开了个会,她是坚持要请的那一方。   齐程过完年就已经三十,他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工作,他的漫画让他的笔名澄乙名声大噪,甚至以最年轻的资历入选了威尔艾斯纳名人堂。   但是如果他的病情仍然反复,顶着S市首富齐家人的名号,背上还驮着全国优秀漫画家澄乙的招牌,他的病会越来越严重,压力对于一般人来说或许是动力,但对于心理有疾病的人来说,却是把他们压入深渊的巨石。   所以她坚持,也硬着头皮又给齐程做了一次压力对话,选的是每天中午他起床锻炼的时间,那是他心情最放松的时候。   可是尽管如此,齐程的状况听起来仍然不太好,她几乎不用想象就知道,他应该又把自己包起来了,电话声音闷在密闭空间里,手机里都是衣服摩擦的悉索声。   “如果必须要请……”齐程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久到齐宁几乎快要卸甲投降,“那就再让她面试一次吧。”   “让她带上材料直接到对面厨房,我开摄像头面试。”终于拉下了蒙在头上的浴巾,窗外的阳光让齐程眼睛眯了眯,长吁了一口气。   家人对他好,他都知道。   他也想要回报,只是大多数时候有心无力。   齐宁这次的试探,几乎是他的底线了,所以他心里也明白,齐家大概已经发现他最近病情有加重的迹象。   那就试试吧,像是在大海中漂浮即将溺死的人隐隐约约的看到了远处的海岸。   他并不想溺死。   “面试题目就定阳春面吧,吃不出阳春面味道的阳春面。”对着阳光,齐程的眼眸清透的像是琥珀,嘴角微微抿起。   甜美可人的女孩,只是想到就能让自己幻听到那些细细碎碎的闲言碎语。   挂了电话,齐程把自己锁在画室里画了一整天,一整张一整张黑色底图的女孩背影,每一张转过来都带着狰狞的微笑。   ☆、第二章   “吃不出阳春面味道的阳春面?”林经武冲到迟稚涵家里的时候,迟稚涵正在做菜,听到要求抬头,眼角微微翘起,梨涡若隐若现,“你最近接的单子越来越奇怪了。”   “再奇怪也逃不开吃不是?”林经武笑得大槽牙都露出来了,看得出兴奋至极。   “上个月,你找了个要求把肉做成蔬菜味道的单子。”迟稚涵已经懒得看他,低下头细细的把案板上的杏鲍菇切成碎丁,“这个月这七天的单子,要求是纯素宴,但是主菜必须是茄子。七天,一日三餐,一共二十一餐,全都是茄子。”   “然后现在你跟我说要吃不出阳春面味道的阳春面?”迟稚涵的大菜刀在砧板尾端重重一剁,剁掉了杏鲍菇最硬的部分,林经武吓得抖了一下,“而且还是面试,钱都不给!”   “齐家的私厨啊,他们现在就是要吃龙肉,我们也得去找。”林经武搓搓手,在迟稚涵的厨房探头探脑,“这是第二十顿了吧,你打算做什么?”   “酱茄子。”迟稚涵把切碎的杏鲍菇分成两半,一半放橄榄油里爆香,另一半等爆香的杏鲍菇水分都收干后,才放进去略略炒熟拌匀就盛了出来,收干了水分的杏鲍菇口感和肉末更像,略熟的杏鲍菇拌在里面可以增加口感的立体度,“前段时间做的豆瓣酱,昨天刚开封,你走的时候带点吧,味道不错。”   “你做的东西味道没有差的时候。”林经武嘿嘿一笑,用筷子夹了点杏鲍菇塞嘴里,边吃边点头,“真有肉末的味道,你做菜是真有天赋,攒点钱开个饭馆吧,能火。”   迟稚涵没接话,斜斜的看了林经武一眼。   林经武四十多了,保养的一般,个子不高体型微胖,小眼睛小鼻子的,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市侩。   不过处久了迟稚涵发现,林经武这人颇有些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风骨,不涉及利益关系的时候,其实是个好人。   “准备准备吧,明天下午三点我在楼下等你。”林经武拍拍迟稚涵的头,熟门熟路的去找容器盛豆瓣酱。   “面试能通过么?”迟稚涵正在调酱汁,一份生抽加一点五份豆瓣酱再加适量的料酒,耗油和白糖,下单人的口味略重,迟稚涵犹豫了一下又多加了点豆瓣酱,试酱汁味道的时候咸得直咂嘴。   “肯定不能啊,就没听过齐家要找女私厨的。”林经武倒也干脆,“齐家愿意给你面试机会,传出去了你的价格也能涨百分之四十以上,难得的抱大腿机会,好好表现留个好印象总是不会错的。”   “到底是给谁做饭呐?每次都弄那么大阵仗。”迟稚涵有些好奇。   齐家找私厨是今年上半年开始的,本来这种放着自家专职厨师不用,靠着口碑找私厨的行为就挺诡异的,更何况他们的要求极高,手续繁杂,大费周章请进门却最多只用一个月,除了身价都普遍能涨一倍以上之外,出来的厨师对里面发生的情况都三缄其口,只是大概知道,需要二十四小时待命,厨房和客厅都装了摄像头。   这样诡异的短暂的聘用还能让私厨圈趋之若鹜的原因就只有一个——钱。   齐家给的价格是市价两倍以上,关在里面一个月出来后立刻成名,这样的条件说实在的,哪怕在里面那一个月是非人待遇,也会有人想要冒险试试,更何况出来的每个厨师看起来都没有缺胳膊少腿。   “这种有钱人的事,尽量少好奇一点。”迟稚涵正在爆香豆瓣酱,一屋子的酱香,林经武咽了口口水,抱住怀里的豆瓣酱,“明天到了那里也要记得,少问多做。”   “口味也不能问么?”迟稚涵转头。   “不能,那也是人家有钱人的隐私。”林经武一本正经,然后被迟稚涵噘着嘴的表情逗笑,“你自己以前也是有钱人,这点排场还用我教么?”   ……   她有钱的时候真的没那么变态……只是现在提以前的事多少有些扫兴,她晃了晃锅铲,权当跟林经武告别,专心做自己这七天来天天做的茄子去了。   林经武在玄关换鞋子的时候又说了一句:“这次面试也不算免费,你上个月跟我预支的薪水这个月不用还了,之后身价提高,我抽成比例也会提一点。”   说完不等迟稚涵回答,抱着那瓶宝贝豆瓣酱哼着小曲就施施然的下楼。   其实迟稚涵那丫头自己不知道,她身上很有一点有钱人的臭毛病,而且还是那种旧辰光的有钱人。   自己爸爸的债,二话不说就揽了下来,说欠债还钱是人的本分;全世界都知道她妈妈是怕了那一屁股的债跑路了,只有她坚持自己妈妈是有苦衷的;二十出头的小女孩,大学休学,每天没日没夜的做菜拍视频,最苦时候也没有想过卖房子,说那是爸爸留给她的。   而且不求人,人前没心没肺的,动不动就眯着眼睛笑靥如花,人后吃几个月的白馒头也没叫过苦,他做了她两年的经纪人,迟稚涵只在一次年终酒会上因为喝多了一个人躲在墙角哭,撕心裂肺的让他这个大男人难受了半天。   回家就抱着自己老婆非要她赌咒发誓,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要跑路也一定要带上自己儿子。   那天之后,他对迟稚涵就尽量的偏帮一些,多帮她接点活,看她拮据的时候,也会主动预支薪水。   只是最多也只能帮到这了,幸好这丫头是个能做事的人,人也年轻,还完了那些债,好日子总能来的。   ***   迟稚涵为了这次注定会失败的面试准备了很多东西,倒不真的是为了抱大腿,一个注定会失败的面试,她此刻需要做的也只是端正态度而已。   毕竟,这个机会是林经武花了很多力气争取来的。   面试地点是一幢三层楼的小洋房,直接建在了齐家的私人园林里,从大门开车到小洋房,就花了六分钟。   迟稚涵下车的时候抖了抖,对上林经武的眼神,笑了笑:“我就是在想,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很适合做凶杀案开场……”   说完看到林经武严肃的表情吐吐舌,立刻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林经武看上去比平时正经了好几倍,完全不想接迟稚涵玩笑的样子。   深呼吸了一下,把林经武那张凝重的脸暂时丢在脑后,迟稚涵按下了面试的门铃。   接待她的人,她认识,准确来说,S市的人都认识她。   齐宁,齐家最厉害的女人,嫁给了齐二少保姆的儿子,相传她一个人夺走了齐家所有的生意,是目前齐家的实权者,背后被人称为武则天的女人……   迟稚涵终于有些紧张了,她怎么都想不通,这个四处为什么重要到需要一个会在电视上经常出现的风云人物来面试的程度,而且看起来,齐宁居然只是在打下手。   “你的时间很充足,从进厨房开始四个小时后我会过来拿成果,在这期间,厨房的所有东西你都可以使用,但是我们不会给你任何帮助。”齐宁把迟稚涵带进小洋房左边的门,打开后就是一个巨大的客厅和厨房,“我们的要求是准时,四个小时,提前和推后都视为失格。”   迟稚涵咽了口口水,见识到厨房规模后,她更紧张了。   这厨房简直能比美五星级酒店的私人厨房了……   “这四个小时你的所有行为,都会进入监控摄像,这点你有没有疑问?”齐宁示意她的助理把迟稚涵的所有材料都搬进厨房,然后转身看着还在环顾厨房的迟稚涵,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到底年轻,看起来似乎是紧张了。   她不希望迟稚涵失败,齐程昨天晚上又睡在了衣柜里,如果迟稚涵失败,她昨天白天的施压和齐程经历的那些心理煎熬就都白费了。   “没有疑问。”迟稚涵拉回心神,迅速的眼观鼻鼻观心。   虽然知道齐家并不打算招女私厨,但是任何一个厨师看到这样的厨房总是会生出些野心,迟稚涵也不例外。   看着齐宁对她点点头,带着助理走出门并且关上大门,迟稚涵环顾这个巨大的梦想的厨房,突然之间,她也有想要真的试试看的念头。   能让齐宁出马的面试,说不定,齐家终于有了想试试女私厨的念头?   ***   齐程一直开着摄像头,强迫自己盯着那个女孩。   她有个很奇怪的姓,但是他不记得了。   长得太典型,他看了第一眼后就开始冒冷汗。   屏幕里的那个女孩,长发扎成了马尾,很利落的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   她很敏锐,一进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摄像头,虽然极力掩饰,但还是没忍住好奇瞄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看清楚了她的眼睛,猫一样的圆眼,眼角微微上扬,看起来精灵古怪。   和画室里那些画像一模一样,说闲言碎语的时候,这双眼睛会微微眯起,带着浓烈的恶意。   不是善类。   齐程不安的把自己往巨大的躺椅里面缩了缩。   不同的人,不能归在同一个类别。   赵医生这几年一直试图让他明白这件事,他其实一开始就明白。只是心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那明明并不是一次严重的心理伤害,他甚至没有真的怪过那个女孩……   整整十几年,他都没有这样直视过这类女孩子的脸。   冷汗直冒的同时,他感觉自己视线都开始有些模糊。   隐约的,听到她脆生生的回答齐宁没有疑问,他抓着椅子把手的手更重了一些。   这剂药,对于他来说,似乎还是太猛了一些。   ☆、第三章   迟稚涵会成为知名美食视频博主,主要原因是因为她做菜非常干净利落。   先把长发挽成发髻,然后戴上帽子口罩,系好围裙,最后洗手。   几个不同颜色的一次性手套搭配不同的菜刀,红色的切肉,蓝色的切水产,绿色的切蔬果,白色的和面,全程动作很少有停顿,井井有条并且案板和厨房仍然保持的干干净净。   迟稚涵做菜后再也没有往摄像头方向看过一眼,再加上齐宁也在齐程边上一起看监控,他除了仍然流冷汗外,其他的症状倒并没有变严重。   而且渐渐地,也真的被迟稚涵做菜的样子吸引了。   她第一步居然是做烤鸭,拿出之前已经用蚝油、花椒粉、五香粉调成酱腌制风干了十二个小时以上的鸭子,熟练的用蜂蜜、香醋和生抽调好酱汁,在鸭子全身细细的抹匀之后放入了已经预热好的烤箱。   然后换了白色的手套开始和面。   要做出劲道的手擀面团需要力气,加入一定比例的冷水和鸡蛋后,身形单薄的迟稚涵垫着脚开始用力揉面。   齐程有些不安的在躺椅上动了动。   “她努力,是为了能争取到这个工作。”齐宁在边上语气平静,“你出的题目越刁钻,对她来说越有展现的机会。”   齐宁知道齐程是因为自己出题太刁钻内疚,尤其是亲眼看到自己出题后对方的付出。   这样的场景对社交恐惧症的人来说,形同煎熬。   当然,齐宁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对齐程的安慰作用有限,她能做的也只有给他倒杯水来防止他因为冷汗过多脱水。   “是不是觉得我们对你太严了?”齐程小她六岁,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发病的时候她正在国外留学,等回来的时候,那个爱笑爱撒娇的弟弟就变成了只愿意睡在衣柜里的心理障碍者。   她当然也会心软,尤其是看他现在冷汗淋漓却仍然坚持坐在这里的样子。   可她更希望他能回到以前的样子,不用太阳光,但是最起码,不要像这样,渴望与人交流却只能躲在监控器后面。   “不会。”齐程喝了一口水,咽下之后苦笑,“有治疗方案总比绝望好。”   这样代表家里人还没有放弃他。   虽然他内心深处依然觉得,他应该是没救了。   ***   迟稚涵在醒面的时候用红白萝卜,甘蔗,玉米,卷心菜和黄豆芽炖了一窝素高汤,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   她完全不知道面试人的口味和禁忌,也不清楚他说的吃不出阳春面味道的阳春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按照常理,她应该做出一碗和阳春面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口味天差地别的东西才能算是贴题。   所以一开始,她想用剁碎的鱼茸坤成面条,让这碗面从根源开始就完全不同。   但是真的开始做了,她突然就改了。   在心里反复重复了几十遍面试人的原话后,她把主食仍然换回了面。   一碗吃不出阳春面味道的阳春面,最终应该仍然是面才对。   这个临时改动太颠覆,她心里没底,也担心这件事被林经武知道了,她估计又少不了一顿骂。   有些懊悔自己突然的临时起意,迟稚涵没忍住又瞥了一眼摄像头。   齐程和齐宁都没料到看起来胸有成竹有条不紊的迟稚涵会突然停下来看摄像头,齐宁迅速的站了起来挡住监控屏幕,齐程今天的状态太紧绷,她害怕迟稚涵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会让齐程彻底缩回去。   但是让人意外的,齐程居然坐直了身体盯着屏幕,眼底有奇怪的光亮。   ……   齐宁对齐程这样的异常反应很不安,甚至第一次有了想打退堂鼓的念头。   她是不是真的逼得太紧了,听大哥的话让齐程再次回赵医生这里接受治疗,可能才是最稳妥的方式。   “她刚才的眼神……”齐程抬头和齐宁对视,语气因为激动显得有些急,“就是我这次漫画里主角的眼神。”   他的漫画,主角因为遭受多次陷害一直在厨师大赛中失利,最后的淘汰赛中,他临时起意换掉稳妥的题目准备剑走偏锋的时候,就有一个这样的镜头这样的眼神。   这个场景他始终不满意,揣摩不出人物当时的情绪,画不出来,卡了很久。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   齐程迅速截屏,放大了迟稚涵那张戴着帽子口罩的脸,一双眼尾微微翘起的,黑白分明的圆眼此刻看起来有些心虚,也有些野心。   剑走偏锋是因为志在必得。   醍醐灌顶,完美契合。   甚至因为兴奋,从看到那个眼神的开始,他就忘记自己有没有再出冷汗。   “我去画室。”齐程几乎是立即起身往画室走,眼里已经没有其他东西。   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的齐宁下意识的拉住齐程的胳膊:“你还在面试呢。”   刚刚入夏,齐宁掌心的温度隔着齐程的薄外套很快的蔓延开来,刚刚摆脱了压力影响的齐程全身一僵。   哪怕齐宁已经反应很快的迅速松手并且后退给他提供了安全距离,他仍然觉得刚才被握住的地方像被刀割了一样的剧痛。   “她已经合格了。”齐程咬牙忍住这种痛觉,试图通过对话来转移注意力,“我要一碗没有阳春面味道的阳春面,只是因为我不喜欢吃猪油。”   “她用了素高汤,担心味道寡淡又烤了烤鸭,烤鸭的香味比猪油霸道,她现在准备的这碗面,已经完全可以满足我的要求。”   手臂仍然在剧痛,齐程苦笑,把自己幻觉里面已经血肉模糊的手臂藏在了背后。   他昨天出这道题,是有陷阱的。   大部分人听到这个要求,第一个反应通常是去改变面的质地,把本来的面粉换成其他食材做成面。   所以迟稚涵正常揉面的那个瞬间,他就知道她合格了。   “和她签约吧,按照之前私厨的合同,一个月为期。”因为那个眼神,也因为自己嫡亲堂姐只是握了下他的手臂,他就无法控制的产生了幻觉。   他迫切的需要救赎。   对门那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出场就让他意外甚至有了收获。   他并不指望她能够救赎他,但是她做饭的方式可以成为他漫画的素材,那种眼神,和他漫画中的主人翁性格完全贴合。   而沉浸在漫画中的时候,是他最正常的时候。   救赎,哪怕只是短暂的,他也迫切需要。   画室里面那些笑容狰狞的女孩画像仍然铺满了一整面墙,齐程交代完后就坐在画室门背后盯着自己的手臂。   那上面仍然很清晰的血肉模糊,痛感真实存在。   哪怕他自己无比清楚,这是个幻觉。心理疾病,就是这样,明明知道什么是对的,脑子里却会清晰的产生相反的幻觉,长期在这样颠倒黑白的世界里,慢慢的失去自我。   赵医生开给他的药,似乎又开始失效了。   齐程捂住脸,本来就白皙的脸因为疼痛显得更为惨白。   无助的,在这个全是他梦魇的画室里,近乎自虐。   ***   迟稚涵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通过了面试。   四个小时刚刚到,齐宁就十分准时的走了进来,而迟稚涵,刚刚把所有的菜码放在一个精致的碟子里。   青色的黄瓜丝,黄色的鸡蛋丝,红色的辣椒丝以及切得很整齐的烤鸭胸脯肉。   另外一个面碗里,就是一碗素高汤做的阳春面。   她本着反正都已经出格的想法,干脆连葱都没有放,把黄瓜切成葱末的样子,洒在面上,边上放了一个两面焦黄的荷包蛋。   齐宁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迟稚涵看着齐宁把面条放进食盒,端走那碟色彩缤纷的菜码的时候,抛下林经武让她少说多做的原则,还是开了口。   “这面三分钟后吃温度和口感最好,口味温和的人,可以先从鸡蛋丝和黄瓜丝开始;喜食辣的人,可以最先放入辣椒丝;不习惯太素口味的人,可以先吃烤鸭。”一字一句的交代完,似乎想起自己反正不可能会通过,嘴角扯起了一个淡淡的笑,“这碗面我花了很多力气,希望你们会喜欢。”   “如果是你,你会先吃哪种?”齐宁停下动作突然开口问。   ……   如果是她自己,一定是宁可吃泡面也不会为了一碗面折腾四个小时。   可是这样的话当然不能说。   迟稚涵迟疑了一下,回答:“如果是我自己,和面的时候会摘下手套,有人味的面团味道会更好。”   然后两人都是安静。   齐宁大概没料到这样的答案,关食盒的手顿了下,看了迟稚涵一眼。   迟稚涵也没料到自己在高度紧张的时候能胡说八道到这样的境界,索性破罐子破摔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空气凝固了片刻。   齐宁笑了笑,伸出右手:“恭喜你,你面试合格了。”   ……   …………   “因为我刚才的回答?”迟稚涵懵了,不是不招女私厨的么。   这算不算喜讯?   可是这面都还没吃呢……她花了四个小时啊……   作者有话要说:  挖坑的老映:这次的男主角社交恐惧症外加恐女症还有意识幻觉,搓手搓手,极度兴奋中   迟稚涵:我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老映:为了写你我找食谱胖了五斤……   迟稚涵:……   ☆、第四章   这绝对不是喜讯。   半小时后,迟稚涵终于顿悟。   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关心自己做了四个小时的阳春面到底评价怎么样,因为那碗面被放在食盒里后,就一直没有再动过。   半个小时,再好吃的面都已经泡成了疙瘩。   况且她面前还有更值得无语的事。   “这一个月时间,我只能住在这里?那买菜怎么办?”这地方开车进来都需要五六分钟,徒步出去估计得半个小时,她得要二十四小时待命,也就是说她得在这个荒郊野外住一个月?   “菜单一般会提前一天给你,你只要写好购物清单,第二天自然有人买好送过来。”齐宁坐在客厅里,屋子里还有烤鸭的香味。   齐宁有些心绪不宁,心里还在担心把自己反锁在画室内的齐程,但是这一次让齐程发病的人是她自己,为了安全距离,她强迫自己坐在对门和迟稚涵讨论合同问题。   只是迟稚涵此刻皱着眉头逐条逐条询问的态度让她略感不耐烦,据她所知,齐家私厨的合同林经武应该是看过的,为什么现在迟稚涵还有那么多的问题。   “我要给几个人做菜?”她进来的时候观察了一下,这幢三层楼的小洋房只有两个门,一个是她现在做菜的地方,还有一个大一些的带着奇怪窗口的大门,没有公共楼梯,两个房间是彻底隔开的。   她这边是厨师住的地方,那么对门,住了几个人?   “一个。”齐宁眉心蹙起。   ……   所以她要在荒郊野外和一个陌生人住一个月。   “男的女的?”迟稚涵觉得这是个很有必要问的问题。   “……男的女的与你无关。”齐宁从迟稚涵手里拿过合同,跳过一大段一大段的条款了翻出了其中一页,敲了两下,“你只需要熟记这几条。”   这何止是几条……   齐家私厨的工作流程是这样的:一日提供三餐:中餐,晚餐和午夜的夜宵。每日三餐的菜单都会提前一天给她,她需要根据菜单列好采购清单,每天下午五点,会有专人过来收取。   一人份的饭菜,固定的时间点送到对面。   接下来是重点,迟稚涵连看了四五遍确定自己并没有理解错误。   对面那个有奇怪小窗的门居然是有用途的,她每日送餐,都只需要打开小窗,把食盒放上去,然后拉铃。   门里面的人会拿走食盒,并且放下第二天的菜单。   ……   这还不是最骚的。   最骚的是,如果厨师对菜单有异议,觉得一天时间不够准备的话,可以在下一餐的时候随同餐盒递上纸条,然后站在门外等待新的纸条。   ……   …………   传纸条交流……这种连中学生都懒得做的事情……   这还真的如齐宁所言,做饭对象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因为根本就看不到,也没有对话。   难怪出去的厨师都语焉不详,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服务的对象是谁。   总结一下,她要在这个荒郊野外,人迹罕至的地方,做一个月的饭菜,喂饱一个不知道男女,不知道年纪,也不知道有什么隐疾的只能躲在屋子里的人。   而且,还二十四小时被监控。   这个她即将住一个月的地方,最大的空间是厨房,有四个摄像头,在合同中都用图片清晰的标识了出来,剩下的是客厅,有两个摄像头,也同样被标识了出来。   没有摄像头的地方只有卧室和卫生间,而从卧室到卫生间,则必须穿过客厅。   说是三层洋房,打通了一层挑高超过六米,剩下的楼梯上面的房间是锁着的。   她要在这个空旷的要死的,装潢齐全奢华的地方被监控着住一个月……   也难怪,开的价格那么高……   这种诡异的条件根本已经接近变态了……   “监控也是二十四小时的么?”迟稚涵早已经感觉到齐宁的不耐烦,她也不想犹豫,这个开价能让她一次性还掉接下来半年的债务,但是,太诡异了。   “原则上,监控是不会关闭的。”齐宁切断迟稚涵最后一丝希望,“不过,不会有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你,监控是为了能从各个角度查看厨师做饭而设置的,除了做饭时间,其他时间你可以把它当成摆设。”   ……   所以对门那个怪人,只是对厨师做饭的过程感兴趣?   这还真的是……诡异的兴趣。   “如果对这份合同没有异议,这里还有一份保密条款也需要你签一下。”齐宁在迟稚涵还皱着眉头犹豫的时候又递过来一份合同,“常规的保密协议,我知道你们需要齐家私厨这样的名号来提高身价,但是合同到期后,未经允许你们不能泄露任何菜单内容,如果合作顺利,日后我们会通知你,在什么时间可以公开自己在做齐家私厨时的经历。”   她其实很有异议,对所有的事情都有异议。   “我们招聘私厨前,都会事先把合同给你们的经纪人看,确认没有疑义了,才会点单外卖,再决定是否面试。”齐宁终于不耐烦了,“我不知道迟小姐在明明知道合同条款的前提下,还在犹豫什么。”   迟稚涵沉默,林经武压根就不觉得她能通过面试,怎么可能跟她提合同……   “这样吧,在合同提供的月薪上再加百分之十五,这是最终价格,我可以再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迟稚涵不明原因的沉默终于让齐宁彻底不耐烦,她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迟稚涵只是个厨师,如果不是长相太典型,她甚至没必要参与这场面试。   私厨和齐程没有任何交流的机会,私厨的监控除了齐程,门口训练有素的安保也同样可以看到,为了保证齐程的安全,他们做得很完备。   太贪心的人容易出事,如果迟稚涵不懂得见好就收,那么也就失去了雇佣的理由。   被有钱人用钱鄙视的感觉……其实还不错。   迟稚涵低头,掩饰掉心底涌上来的羞耻感,想象着这多加的百分之十五,可以帮她换掉家里面已经完全变了形的沙发。   不想再做一个不懂得见好就收的人,她不是齐家第一个私厨,别人能做的,她同样也能做。   签好字,齐宁利落的盖好章,起身的时候听到迟稚涵用非常不甘不愿但是又不得不问的语气开口:“那个,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齐宁停住动作,看向这个女孩。   她长得,是真的不错,皮肤细腻,五官明艳,因为常常微笑,放松的时候,嘴角会习惯性上扬。   很舒服的不带攻击性的漂亮外表,此刻因为窘意,眼神微微闪烁,恰到好处,让人心生怜悯。   非常擅长利用自己先天的优势来达到目的。   “问吧。”只是坐在一起签完了合同,就让齐宁对迟稚涵这个人印象大打折扣,表情早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和善。   这也是齐家人的问题,因为齐程,所有人都对这类型的女生本能的产生排斥。   “……”迟稚涵心里的窘意更浓,但仍然问了出来,“这里的wifi密码是多少?”   ……   齐宁闭眼。   果然,她对这类型的女生了解度为零。   ***   齐程这次恢复的比想象中快。   等齐宁交代完一应日常回齐程这边的时候,他已经走出画室下楼,盯着监控面无表情的发呆。   齐宁害怕再次刺激他,站在门口不敢再向前。   “我没事了。”齐程语气带着疲惫,眼底一闪而过的自卑。   他们对他,一直都是这样,小心翼翼的,生怕他崩溃,而可悲的是,年近三十的他,也确实只能这样被当成病人对待。   齐程这个人,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只是齐家的累赘。   甚至他那个已经到了古稀之年的爷爷,在生病的时候都不敢握他的手。   没有发病的时候,他会尽力的回到以前的样子,只希望所有人在他发病的时候,能够想起他正常时候的样子。   他毕竟,是个成年男人,渴望活着,却找不到活着的理由。   “合同已经签了。”齐宁忽略掉齐程眼底的情绪,假装没有任何事发生。   社交恐惧症的根源是自卑,可是这一点,不管齐家人做什么,不管赵医生用什么方法,始终无法让齐程明白自己的重要性。   这个根源不根治,其他的都是治标不治本。   “我听到了。”齐程也很有默契的假装没事发生,甚至下了评价,“她很有趣。”   他能看出来,迟稚涵看到合同后的迟疑并不是为了加价,她是真的觉得荒谬。   那么多私厨里,迟稚涵是第一个把荒谬写在脸上的人。   齐宁加价的时候,她迅速低头签字的样子让他都有些莞尔,之前的资料没有错,她确实爱钱。   他喜欢这样的直接,因为他能有的只有钱。   所以,很奇异的,他松了口气。   这是个长相甜美,有趣的女人,会在他对门住一个月,提供他三十天的漫画素材。   他不一定会吃她做的东西,他要的只是她做菜的过程,他的饭菜,一直是他的管家刘妈妈做的,过程严格,营养均衡。   不过。   “明天中午继续吃阳春面吧。”齐程定下了菜单,花了四个小时做的阳春面,现在应该已经彻底坨成面疙瘩了,他居然觉得,有些可惜。   那个素高汤,应该很鲜吧。   ☆、第五章   迟稚涵此刻的心情一言难尽。   齐宁临走的时候,递给她一张纸条,很普通的A4纸,裁了一半,上面居然真的是手写字体。   相当漂亮的钢笔字,力透纸背,劲骨丰肌——一眼就能看出是男人的字,而且看字体的稳定度,这个人年纪应该还不小。   所以对门住的是中年男人么。   难怪会采用这样复古的沟通方式。   迟稚涵强迫自己忽略掉可能得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对门住一个月的事实,把注意力集中在菜单上,然后,嘴角开始抽动。   中餐很正常,蒜蓉金针菇,香煎虾饼搭配了蛤蜊菌菇汤,迟稚涵估算了下只有一个小时的工作量,晚餐也不难,猪肝青菜汤,鱼香豆腐和照烧鸡腿,让她差点失控的是夜宵,上面赫然几个大字,没有阳春面味道的阳春面。   ……   就算厨房没有监控,她也没胆子把今天用剩下来的食材原样第二天拿出来,齐家请她肯定不包括给齐家人吃剩饭剩菜这件事。   所以她明天做完晚饭后,又要花四个小时做一碗阳春面……   简直……   虽然给钱的是老板,但是员工迟稚涵还是在心里腹诽了一大段少儿不宜的脏话,并且下意识的瞪了一眼摄像头。   齐程被瞪得缩了缩脖子,转开视线不敢再研究她看到菜单时的表情。   擦掉头上又冒出来的冷汗,回想起迟稚涵刚才的瞪眼,黑白分明的眼睛,嘴唇微微抿起,看起来委屈至极。   他莫名的又懂了,这是在埋怨他今天做好的面不吃,非得折腾她明天大半夜的再做一次。   有些惶恐,担心这样折腾会不会引起这位新厨师的不满。   但是随即又努力劝服自己,对面这位,是他花了重金聘请过来的,做菜是她的工作。   他不能一直去在意所有人对他的评价,尤其还是这样其实毫不相干的人。   天人交战刚刚在脑海里拉开阵势,监控就突然响起了迟稚涵的声音。   “我面试通过了,现在就被关在这里出不去了。”清清脆脆,咬牙切齿的语气,“一个月时间,我一会给戚晴打电话,让她帮我收拾一些衣服日常用品,你晚上帮我带过来,送到门口,安保会帮你拿。”   齐程的屋子,一天二十四小时,只有每天齐家人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的时候才会有人声,之前请的都是男厨师,话都很少,就算要打电话,也会避开摄像头回卧室或者卫生间。   所以这突然起来的陌生声音,让齐程差一点点又开始陷入社恐的思绪突然断了。   他有点呆滞。   看着监控里的迟稚涵说完这句话后就把手机拿的远远的,表情嫌弃。   然后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半晌,才把手机重新贴回耳朵:“然后刚才和齐宁签合同的时候,我很不合时宜的沉默了一下,月薪往上调了百分之十五。”   说完继续迅速的把手机拿远。   脸上笑意盈盈,梨涡很深,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快乐。   快乐……   齐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几近饥渴的盯着屏幕,隔着玻璃,隔着两道门一条走廊,对面的人,只是因为月薪往上调了那么一点点,就笑得没心没肺。   她,不是应该很可怜的么。   一屁股的债,父亲已经不在人世,妈妈又不知所踪。   为什么,可以笑成这样,快乐的让人……羡慕。   ***   迟稚涵完全没想到自己的电话正在被人偷听。   作为私厨,她偶尔也会遇到那种需要监控做菜过程的雇主,也试过整个过程被摄像头监控,但是大多数监控,都是不带收音设备的,所以她也理所当然的认为,摄像头通常都是不带收音的。   她此刻正被林经武的快乐感染,先前因为齐宁产生的那么一点点不适情绪也被抛到脑后。   安静下来想想,确实是很好。   一个月后,她的身价就可以翻倍的涨,因为爸爸生病,生意被吞欠的钱,可以更早的还清,这样,她就有了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去找妈妈。   真正经历过生活谷底的人,挺过去了,就会发现,人生接下来的每一个日子,都比原来更好。   快乐其实很容易,对着阳光,扬起嘴角就够了。   挂了准备去开茅台庆祝的林经武的电话,迟稚涵又开始给戚晴打电话。   戚晴是她的大学同学,闺蜜,家里变故后,唯一一个对她态度没有任何改变的人。   而戚晴的偶像,就是齐宁,一直用打量评估的眼光看得她浑身不自在的齐家武则天。   所以自然而然的,她有幸成为齐家一个月私厨这件事,让电话那端戚晴的尖叫隔着监控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齐程对这样的热闹无所适从,他开始频繁的喝水,出汗,却一直没有关掉声音。   病态的渴望这样的热闹,却又害怕这样的嘈杂。   迟稚涵电话的内容非常家常,突然离家一个月,她絮絮叨叨的交代了要带几件衣服,几套内衣,甚至把每一套内衣都起了莫名其妙的名字,两个女孩一点即通,随随便便一个名字就能吭哧吭哧的笑上半天。   表情也会跟着变得猥琐,然后迟稚涵就会心虚的瞄一眼镜头,努力恢复正常。   生动活泼,衬托得他这边越发的死气沉沉。   齐程突然生出一股偷窥的羞耻感,他现在正在窥探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的生活,和他要的漫画素材无关,那是完完全全的私生活。   他向来知道自己有心理疾病,但是发现自己居然变态了这还是第一次。   终于按掉了音响,让房间恢复安静,眯着眼睛看着屏幕里的女人笑到捶桌子。   为什么,她会有那么多值得大笑的事情,连说到自己家里即将被她养死的仙人掌,她都能笑出猪叫声。   眯眼又眯眼,他居然,莫名的不受控制的又想去把声音打开。   咬咬牙,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他拨了赵医生的电话,这大半年来,他第一次主动的想要找赵医生。   他现在的症状有些奇怪,和社交恐惧症无关,和莫名的幻觉也无关,就是,不受控制的想要去偷窥他的女私厨的生活。   难道真的是一个人在家里关太久了,已经衍生出了别的症状?   ***   赵医生对这个电话很意外。   齐程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病人,他不合作,排斥心理咨询,用药只要出现副作用,就会擅自停药。   他和齐家有私交,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适合做齐程的主治医生,但是齐程这个孩子,除了他,不接受其他医生。   这么多年来,只要他发病,绝对不会主动找他,这是第一次。   而且,咨询的内容匪夷所思。   他在小心翼翼的求证自己是否已经变态……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建议过你,最好能常年在家打开电视,播放喜剧节目这件事?”赵医生的声音低沉,进入工作状态后就会尽量的使用无攻击性的语调。   “记得。”电话拨出去后,齐程就有些后悔。   齐程见过赵医生私下的样子,声音高亢,喜欢喝酒,酒过三巡会拍着桌子唱京剧。   完全不是现在这种,用让人信任的嗓音,循循善诱,引导病人说出自己故事的样子。   他从来没有和赵医生说过,赵医生这种工作状态的嗓音,他很排斥。   “你现在的心理,就是我想要通过喜剧片想让你达成的状态。”赵医生仍然保持这样的语调,“你一个人住,家人又大多顾及你的病情小心翼翼,很少听到这样放松的笑声,而这种解压方式,对于你的治疗其实是有好处的。”   他当医生多年,在心理学上已经很有建树,自然知道齐程排斥他的原因,但是齐程不说,他主动开口毫无用处,反而会让齐程觉得这是另外一种刻意。   齐程的心结,在他自己刻意的隐藏下,已经连他自己都看不清楚了。   今天这个电话,可能是这几年来唯一的一次突破性的进展。   真的没想到,居然是因为一个厨师。   “不过……”赵医生沉吟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齐程,你要确定这个方式对方是同意的。”   ……   对方……   这个新来的名字很复杂的女孩,似乎并不知道摄像头是带收音的。   “如果你不方便说,我可以通知齐宁。”赵医生听出了齐程沉默背后的意思,也难怪,他会产生偷窥的罪恶感。   这话让齐宁去说很合适,他没想到一个厨师能带来这样的治疗效果,如果可以,也可以让齐宁多增加一些她的薪水。   而且,必须要提醒她,不能在有摄像头的地方露出负面情绪。   “我来吧。”齐程看着自己克制不住一直想要去打开音响的手,皱了皱眉,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连赵医生,都意外的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我在菜单上多加一行就行,不用麻烦齐宁了。”像是对赵医生又像是对自己解释,齐程的语气有些急。   这是齐程第一次,主动要求沟通。   赵医生挂了电话后迅速的联络了齐宁,他觉得有必要,让齐程的新厨师加入到治疗方案中。   这种病人因为环境变化自发好转的情况,并不完全是好事,也可能会因为这样的主动受到打击,缩回到更深的阴暗中。   但是,总归是希望。   ☆、第六章   准备一日三餐的日子,过得飞快。   迟稚涵觉得真的只是一眨眼,就已经过去了八天,她八天没有出过门,所有的社交都是通过电话或者视频解决,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准备菜单上。   对面提供的菜单很有规律,中餐和晚餐通常都是一荤一素两菜一汤,夜宵都是中式面点。   点餐的人对吃很有研究,八天时间,没有重复过一个菜名,而且不管是口味营养还是搭配的外观,都是极好的。   这份工作,比想象中的轻松太多,她甚至不用动脑子想菜单,只要按照菜单上要求的做出来就行,唯一烦恼的,就是只有一件事,八天了,她没有收到过任何和口味有关的反馈。   每日送饭菜时递过来的纸条,都是裁剪了一半的A4纸,纸张上都只有菜名。   作为厨师,自己做的饭菜收不到任何评价是一件非常煎熬的事情,迟稚涵在第八天晚上送夜宵的时候,拉响了铃铛,抿着嘴站在原地,等着那扇小窗被推开,等着里面伸出了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拿走放在隔板上的蒸笼。   那只手的手指上还一如既往的沾染着一些奇怪的颜料颜色。   “蒸笼里面有六个灌汤包。”迟稚涵突然出声,然后看到那只手僵在原地。   大半夜的,荒郊野外只有这么一幢房子,那扇红漆大门的窗口里,停着一只惨白的毫无血色的手,手指尖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暗红色颜料,画面很瘆人。   所以迟稚涵莫名的有些紧张,脑子里闪过了吸血鬼三个字,然后被自己老土的想象力气笑。   “刚出笼的,吃的时候要小心烫。”她硬着头皮继续,那只手仍然一动不动,“另外我自己煮了小馄饨,你如果要的话,我可以回去盛一碗给你。”   放了六个小灌汤包的蒸笼,其实有点重。   所以那只悬空的手在僵直了片刻后,开始肉眼可见的发抖。   迟稚涵放弃自己想要避免唐突做的努力,决定还是长话短说。   “……我就是想问问,这几天做的菜是否合您的胃口。”终于把自己想要问的问出口,迟稚涵松了口气,为自己,也为了那只看起来就要抖脱臼的手。   她似乎还是唐突了,虽然问的问题非常的理所当然。   因为那只手终于有了反应,迅速的把手里的蒸笼放回隔板,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那扇窗。   ……   …………   迟稚涵呆若木鸡。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为什么会觉得对门的这位老板刚才是落荒而逃。   连灌汤包都不要了……   昨天菜单上特意注明的不要皮冻做的灌汤包,她特意熬了一个下午的高汤,打肉馅的时候折腾了很久才做出来的皮薄如纸的鸡汁灌汤包。   就这样被丢在了隔板上。   她就是问了一句合不合胃口,还特意用了您,并没有很凶啊……   就算很凶,也不至于被吓成这样……   他是老板,给钱的那个啊……   而且!她真的!没有很凶啊!   ……那现在要怎么办?   若无其事的拿着灌汤包回房间,自己搭配着小馄饨吃光?   这样会不会第二天就被扫地出门。   迟稚涵咬牙,艰难的决定还是再拉一次铃铛试试,这一次她一定会假装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的放好餐点。   她人还没有动,门上的小窗就突然打开了,那只手迅速的丢出了一团东西,然后更为迅速的拿走了蒸笼,啪的一声,又关上了。   ……   …………   她真的没有看错,对门的这位老板,就是在怕她。   她……只是问了一句合不合胃口……   风中凌乱的迟稚涵默默的弯腰,捡起地上被他扔出来的东西。   是一个纸团子,这次不是A4纸,而是一般的餐巾纸,被揉成了一团,还带着点莫名其妙的湿意。   迟稚涵手顿了一下,眉心微皱。   真的不是她想法龌蹉,大半夜的一个独居男人扔出了一张揉成一团的看起来像是用过的餐巾纸,是个人都会犹疑。   幸好,她看到了上面的字。   仍然皱着眉,把这张隐隐约约的透着不知道是汗渍还是水渍的餐巾纸摊平,上面写了很多字,但是大部分被划掉了,只留下了一行相对能看清楚的。   字迹因为慌乱有些潦草,但还是能看得出,和平日里给她菜单的是同一个人的笔记。   迟稚涵辨认了一下,最开头的三个字,应该是“很好吃”。   她心底汗了一下。   然后继续辨认,后面的字被水渍泡开,辨认了半天,居然是:“我也想要一碗小馄饨”。   ……   抛掉荒谬感,迟稚涵拿着这张餐巾纸迟疑了一下。   刚才的状况,其实完全可以隔着门对话,但是对方却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传纸条,拒绝电话,拒绝一切现代化的交流方式。   对门的这个人,难道是上了年纪的聋哑人?   不对,他能听到她说话。   那么,只是无法开口说话?声带功能性障碍?   迟稚涵心里因为这样的猜测有了恻隐之心,也难怪,她突然开口就能吓着他,也难怪,坚持一定要用纸条来传递信息。   对门的,只是一个因为无法开口说话不愿意和人交流的可怜人罢了,估计还上了年纪,所以更加的自闭。   她今天还真的是唐突了。   迅速的跑回房间拿了一张便签纸,迟稚涵在做了齐家私厨后第一次回了纸条,声情并茂的,充分的表达了自己作为员工的热情。   先是热情洋溢的感谢他喜欢自己做的饭菜,一句话加了四五个笑脸符号,然后让他先吃灌汤包,她马上去下馄饨。   写完之后看了一遍,又加了一句,绝对不放猪油的馄饨。   对门的人不爱吃猪油,迟稚涵在第三天就知道了,他的口味其实很好琢磨,不爱吃的东西不多。   所以那天那道面试题,可能只是因为他不喜欢吃猪油而已。   并不是刁难。   写完后就冲出门,拉了拉铃铛。   窗口开了一小条缝隙,迟稚涵迅速的把纸条塞了进去。   那一瞬间,她心跳加速。   虽然对面住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独居男人,但是这样古老原始的方式,居然让她找到了点读书时期给校草塞情书的忐忑。   那张纸条最后没有任何回复。   迟稚涵端着热气腾腾的馄饨再次拉响铃铛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完全恢复到了之前的行为模式。   安静,有序。   迟稚涵再也没有提过那天晚上的事,这样的隐疾一定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她无意去碰触他的伤疤。   只是做菜的时候又多加了几分真心,甚至考虑到上了年纪的人的肠胃,她还尽量的把不容易消化的肉类炖到酥烂。   然后第十天,向来只有菜单的纸条上多了一段话。   上面赫然写着:   监控摄像头有收音效果,你在客厅和厨房打电话的时候,监控都能十分清晰的收音。这件事本来应该尽早告知,但是因为家里很少会有这样热闹的声音,我私自多听了几天,在此表示十分抱歉。   以后你仍然可以在客厅和厨房接电话,我无意窥探你的隐私,只是想要家里多一些声音。   ……   迟稚涵低着头看完纸条,心底默数了五下,然后抬头,拧着眉对着摄像头鄙视了一下,咧嘴一笑,做出了一个OK的手势。   完全是大大咧咧无所谓的样子。   之后仍然一切如常。   做完三餐回房间后,迟稚涵拿出手机给齐宁发了一条微信,附上了那张纸条的照片。   摄像头有收音效果这件事,她在当私厨的第三天一大早,就知道了。   那天早上八点,她收到一条银行入账通知,一个陌生的账号给她打了十万块钱。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第二天做完阳春面后困到不行的迟稚涵瞬间清醒,接着,齐宁的电话就拨了进来。   齐宁在电话里的声音清冷权威,提到摄像头有收音效果的时候,丝毫没有愧疚和心虚的情绪。   她提出了匪夷所思的要求,让迟稚涵每天视频和电话的时候尽量在客厅和厨房接,并且一定要说一些轻松的话题。   任职期间,摄像头范围内不能流露出任何负面情绪。   十万块钱是定金,如果做得好,她会帮迟稚涵还清所有的债务。   然后迟稚涵拒绝了。   她坚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价,齐宁开出的价格,比她该有的身价高出太多,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想不明不白的接下这样的任务,她需要知道原因。   然而齐宁并没有给迟稚涵原因。   她加了码。   哪怕过了一周,迟稚涵仍然记得那个早晨齐宁在电话里的声线。   稳定。   势在必得。   她说:“迟小姐,如果你能接下这件事,我可以帮你找到你的妈妈。”   迟稚涵相信她做得到,以齐家的财力,做这件事只是举手之劳。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她严格遵守齐宁的要求,客厅和厨房欢声笑语,但是独自一人的时候,迟稚涵心里会开始不安。   她似乎卷进了奇怪的事件中,她从头到尾无知无觉,可是却莫名的越卷越深。   作者有话要说:  齐程:为什么……会变成上了年纪的,有聋哑症状的独居老人?   老映:……你回想一下你从出场到现在都做了些什么……   齐程:……   ☆、第七章   齐程为了写那张字条,用光了自己所有的勇气。   他生病后第一次主动,最后推了他一把的,是那天晚上那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上面撒着紫菜,虾皮,蛋丝,没有用高汤,很普通的一碗馄饨。   真的是迟稚涵自己做给自己吃的夜宵,并没有用太多的精力,他却连汤都喝得精光。   他觉得这碗馄饨和工作无关,纯粹的,只是隔壁多煮了一碗而已。   为了礼尚往来,他应该把摄像头还有收音功能这件事告诉她。   所以他把自己逐字逐句斟酌了七八天时间的话,认认真真的抄到了每日菜单上。   递出去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水里捞出来一样,冷汗直冒。   他很忐忑,这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任何一个人隐私被泄露,应该都会觉得愤怒。   可是,迟稚涵完全没有,看完后甚至很俏皮的对着镜头比了个没事的手势。   在镜头里,眉眼弯弯,笑得一切如常,连切菜的手势都没有停过,像是完全习惯被摄像头盯着的样子。   十天而已,这位新厨师似乎适应力惊人。   他盯着监控的表情突然僵住。   然后非常缓慢的放下了用来画分镜的笔,起身,径直走入了画室,关上门后,空旷的空间里只剩下迟稚涵一个人在监控里面跟傻子一样哈哈大笑。   一整天,直到晚饭送饭的铃声响起。   齐程起身,他的腿因为长期蹲坐的姿势有点麻,走路的时候姿势很怪。   打开小窗,和平时一样拿过饭菜,却再也没有像平时一样打开食盒尝一尝,这段时间,他经常会因为新厨师做的菜太合口味,索性放弃自家刘妈妈做的营养饭菜。   他晃晃悠悠的拎着食盒,经过垃圾桶的时候,直接丢了进去。   看都没有再看一眼。   天色变黑,家里人帮他装好的自动感光灯都陆续点亮,他缓缓走过,一盏一盏的摁灭。   又恢复了黑暗。   唯有监控器亮着,迟稚涵在客厅吃自己的晚饭,ipad上面正在放不知名的综艺节目,笑声夸张。   齐程自嘲的笑,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哪里有人会快乐成这样,洗个菜嘴里都能哼着歌,十天没出过门,却仍然一点颓废的样子都没有,每天按时起床,衣服的颜色搭配大多明亮粉嫩。   而且,只要吃饭,就一定会看这种笑声特别夸张的综艺节目。   她明明早就知道了监控能收音的事,相处十天,她原来一直和他身边所有的人一样,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治疗。   治疗不是坏事,他渴望被救赎。   但是这几年,他身边所有的社交行为,都和治疗相关。   连这么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也终于知道了住在对门的,是一个永远不敢出门的怪物。   那么那天晚上,她问他合不合胃口的时候,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的?猎奇?还是真的关心?   眼底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的冷了下去,齐程在黑暗中摸索着进了衣柜。   他有他应该待着的地方,本来,就不应该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除了家人,所有对他友善的人,都收了齐家人的钱,都是因为他的病。   他是病人,被妥帖的关心着的,放在玻璃箱里面随时害怕破碎的病人。   ***   迟稚涵发给齐宁的微信一直没有回应,因为齐宁的高冷,她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连着两晚,迟稚涵都在做同一个诡异的梦,梦里面,一位无法说话的老人,在黑暗中伸出苍白年轻的手,颤颤巍巍的向她求救,而她所能做的,就只有用力的向老人投掷肉包子……   醒来的时候总是一头的汗。   这种荒诞到搞笑的梦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让她心里沉沉的。   有钱人的事情,她不应该八卦,但是这样真的好么,把一个活人流放在廖无人烟的地方,每天早晨会有一个五六十岁慈眉善目的女管家进对门,然后下午离开。   十天了,对门的这个人除了她和那位女管家,没有见过任何生人,他自闭到她突然开口,就吓得四处逃窜。   到底什么样的病,严重到需要这样不见天日。   脑洞开始不受控制的往阴谋论方向狂奔,迟稚涵用力的拍拍脸,第一万次的提醒自己,她只做一个月,对门这个人,活的比她好很多,衣食无忧,大房子,专人伺候,各种精致美食。   就比如,他今天夜宵的菜单,他点的是枣泥眉毛酥。   费时费工吃起来又油又甜的点心,讲究的是心如眉,形如眉,酥皮必须层次分明一点都不能马虎,才能在最后油炸的时候炸出层层分明类似眉毛的效果。   一个爱出那么刁钻方子的有钱人,应该,不可怜吧。   对门送夜宵的时间,通常是半夜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晚上十点是迟稚涵最忙碌的时候,给齐家做的点心肯定不能用片状玛琪琳这样的人造黄油,对门又是个不吃猪油的,所以采购单子上迟稚涵写了无盐黄油。   S市的初夏,入夜仍然有些凉意,这幢装修奢华的小洋房仍然开着暖气。   人是挺舒服的,黄油却全部软了,折腾的迟稚涵一头的汗。   恍惚间,似乎听到了对门密码锁开锁的声音。   她一手面粉黄油昏头昏脑的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眼时钟。   十点零五。   ……   脑子里面刚刚压下去的阴谋论又开始露出苗头,迟稚涵趿着拖鞋举着满是面粉的手跑到门前,垫着脚往猫眼看。   跑了一半还想起了监控,有些抱歉的看了一眼。   真的有人。   门外的是齐宁,还有两个不认识的男人,似乎是第一次输入密码的时候出错,齐宁在弯腰输入第二次。   三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迟稚涵犹豫了一下,开门,探出头:“需要帮忙么?”   三人同时回头,齐宁挥挥手,语气有些不耐烦:“没你的事。”   ……   迟稚涵的脑袋在门缝里顿了一下,然后缩了缩脖子,嬉皮笑脸的应了一声,关上了门。   “活该,让你多事!”迟稚涵自嘲的拍拍自己的脸,轻声的骂了一句,蹭了一脸的面粉。   自从齐宁提出可以帮她找到妈妈后,她对齐宁的态度变得很复杂,在明知道齐宁不太看得起自己的前提下,她居然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巴结齐宁。   她想妈妈,很想很想。   哪怕她妈妈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因为债务缠身抛下了她,她也仍然想她,因为在抛弃她之前,她的妈妈,一直是个温柔称职的妈妈。找到了妈妈,最起码,她可以不用像现在这样,孤零零的守着他们一家三口的房子,像个孤女。   ***   齐宁对迟稚涵的态度其实已经很克制,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收到迟稚涵发给她的微信,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而齐程早就已经不接她的电话。   齐程是个体贴心细的人,知道家里人担心他,除了发病期间,其他时间他是一定会第一时间接电话报平安的人。   这一次是她的疏忽。   赵医生在跟她说齐程可能会主动找迟稚涵的时候,她否决了。   一来,赵医生和她其实心底都不太相信齐程真的能够鼓起勇气,心理病是有严格的阶段的,齐程现阶段做这样的事,可能性几乎为零。   二来,她并不相信迟稚涵,最初请她过来只是因为她的长相典型,齐程这半年来请的私厨向来都只有做菜送饭这一件事而已,迟稚涵也不会例外。她非常不希望迟稚涵和齐家会有超出私厨以外的联系,所以她把迟稚涵的软肋握在手心,用钱货两清的方式要求迟稚涵陪他们演一场戏。   结果,谁都没想到,齐程犹豫了十天,居然真的主动了。   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齐程发病,治疗效果反复,甚至有越来越严重的迹象,除了他刻入骨髓的自卑外,敏感也是重要因素。   不管迟稚涵接到纸条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齐程都一定会发现迟稚涵其实早就已经知道摄像头的事了。   眼下就是最坏的结果。   齐程发病,换了密码锁,房间里面一片漆黑。   “是我的错。”齐宁的声音带着颤,他们最后用了管理员密码强行进入,房间里面一盏灯都没有,“如果我没怀孕,我应该不会劝齐程用这样激进的方式治疗。”   她和管家刘妈妈的儿子周景铄结婚六年,终于有了孩子,她害怕怀孕后精力不够,所以赵医生说这个方法可以试试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结果,变成了现在这样。   周景铄握住齐宁的手,语气镇定:“你是为了他好,而且,这个方法也确实有效。”   “他生病多年,有了这样的进展一定会有反复,并不是你的错。”赵医生的声音,并且摸索着打开了房子里的电闸,在一片亮光里苦笑,“我们都没料到这次效果会这么好,这一次不疏忽,下一次也会疏忽。”   心理病的痊愈是阶梯性的,齐程那张纸条简直像是从治疗低端一下子飞到了治疗中端,反弹几乎是肯定的事情。   拉开衣柜,赵医生和周景铄熟练的把蹲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齐程抬上床,药物注射的时候,齐程突然从自我封闭状态伸出手,拽住了齐宁的胳膊。   “为什么,要跟陌生人说?”因为精神状态不佳,他说话语无伦次断断续续,但是抓的很紧,眼睛盯着齐宁一眨不眨。   ☆、第八章   三人同时愣了下,赵医生药物注射的手停住。   “你试着把话组织的清楚一点,再试一次?”赵医生弯腰,看着齐程的眼睛,问得小心谨慎。   齐程发病会与外界隔绝,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东西,像现在这样能挤出几个字的情况几乎没有。   齐程的嘴唇抖了抖,眼睛努力集中焦距,却再也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徒劳的一直用手拉着齐宁的胳膊。   “我没有告诉她。”齐宁蹲下和齐程平视,她不敢主动触碰齐程,只能加重语气,“她只知道摄像头能收音,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齐程眉头皱起。   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厚重的水雾,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都带着回声,要听清楚很难。   但是他手心里拽着的,齐宁的温度却是实实在在的。   周围光线很亮,光怪陆离的扭曲的颜色晃得他眼睛疼,他依稀记得,自己之前明明关了电闸。   所以,家里真的来人了,这不是幻觉。   脑子里面那句没有告诉她终于变得清晰,他慢慢松开齐宁的胳膊,埋在枕头里的脑袋晃了晃。   隔着水雾的声音影影绰绰断断续续,却变得越来越贴近耳朵。   “他的状况比预料中的好很多。”赵医生的声音。   “不用用药了?”堂姐夫周景铄的声音,如释重负的语气。   ……他又发病了?每一次发病,都要麻烦他们跑一趟,因为害怕住在齐家老宅的爷爷担心,齐宁和周景铄都会先叫上赵医生,等他症状缓解了,才会告诉所有人。   眼睛还是很难聚焦,但是手背却隐约的有刺痛感。   他还是得用药么?那个用了之后能让他兴奋失眠的药。   “你出汗太多,导致电解质紊乱。”赵医生的声音又清楚了很多,“没有SSRI类的药,只是普通的葡萄糖和安定,助睡眠的。”   齐程抬眼,嘴唇因为脱水加缺氧干燥灰白,眼前的水雾却散了很多。   “安心睡一觉,我们会等水挂完了再走,明天一早我再过来给你做个检查。”赵医生微笑,这一次并没有用他最擅长的工作语气。   长时间锁在衣柜里再加上严重脱水,齐程在彻底放松后终于开始意识模糊,沉沉睡去之前,还记得齐宁那句“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对面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真好……   ***   “进展出奇的好啊。”赵医生等齐程睡着了之后才喜形于色。   齐程这一次确实是发病了,往常药物注射加上心理疏导,一次发病起码要一到两个月才能恢复。   这一次,齐程居然靠着他自己走了出来。   “查一下这两天走廊的监控。”赵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和对门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进展。”   这一整幢洋房,除了齐程的活动范围,其他的地方都装了高清监控,而齐程家里的墙上也有不少求助按钮。   齐程的心理问题是严重到生活无法自理之后才开始求医的,普通的系统脱敏治疗对他完全无效,他甚至会一个空间里有两个呼吸声发病。   因为这样,齐老爷子才把齐程送到了这里,谁都没想到,这一住,就是快十年。   监控查的很快,这两人唯一的那么一次交集,在几个安静的监控录像里分外明显。   赵医生因为齐程的进展心情极佳,看到齐程丢出纸条的那一刻,忍不住笑出声。   只有齐宁全程一言不发,脸色不愉。   “你不相信迟稚涵?”周景铄了解自家老婆,她对迟稚涵的定义是厨师,在这里工作三十天,用那张齐程病历上典型的脸在监控里晃三十天的人而已。   迟稚涵在监控里做的事,已经严重逾矩。   “她不简单。”齐宁不想多做评价。   迟稚涵远远没有看起来单纯,明明是个精通人情世故的人,却喜欢在人前装傻,压力越大,笑容越甜。   她宁可迟稚涵是个只爱钱的人,拿钱办事不要多做无谓的事情,她并不觉得这种多管闲事的好奇,能让齐程的病情变好。   可是现在,却有些骑虎难下了。   不管是不是因为迟稚涵,齐程最近病情好转是事实,他甚至为了问她为什么,强撑着从自闭的世界里面打开了一条裂缝。   这样的执念,齐宁第一次在齐程身上看到。   齐程,虽然嘴上没提,但是监控里的行为和现在异常积极的举止都表明,他想交朋友了,生病以来第一次,他有了明确的社交需求。   偏偏,是对面那个不太看得透的迟稚涵。   明明讨厌她,却每次都对着她笑脸相迎的迟稚涵。   她请了那么多私厨,也不是没有请过和齐程年龄相仿的,但是三十天过去了,齐程除了多画出了几张分镜外,没有任何波澜。   迟稚涵却只用了十天。   长相真的是魔咒,她不应该冒险的。   “你是担心齐程会在一样类型的人面前受到二次伤害?”赵医生叹气。   给齐程看病,简直是在打仗。   所有的治疗方案,都要通过齐家人投票决定,只要治疗过程中,齐程出现任何不安反应,都会被随时终止。   他理解齐家人想要保护齐程的心情,但是作为医生,他不止一次的说过,这样的保护可能会让齐程一辈子都处在这样的反复恶化中。   “我想利用迟稚涵在齐程身上做脱敏实景治疗。”赵医生这一次出奇的坚持,“齐程的病情,一直无法做这类心理治疗,这可能是唯一一次机会。”   “迟稚涵如果真的不简单,反而是最佳的脱敏治疗对象。”赵医生指了指躺在床上熟睡的齐程,“他这十年从不外出,长时间接触的都只有齐家人这件事,我一直是反对的。”   “今天有进展了我才能把这话说出来,齐程这样的状况,如果再没有进展,一定会从恐惧症亚型转变成深度自闭和抑郁,到时候就真的太晚了。”赵医生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如果这一次,齐家还是对脱敏治疗持反对意见,那我可能真的只能放弃做齐程的医生了。”   脱敏实景治疗,顾名思义,就是让患者依次列出相关诱发社交恐惧的情境的清单,然后从引起最弱的恐惧反应的情境开始,逐一让病人身处其中。每一步骤做到病人适应,感到彻底放松为止,然后再接着做下一个较令人紧张的情境,直至最强程度的情境也不引起恐惧为止。   而这样的治疗放到齐程身上,步骤很少,只要放任他和迟稚涵继续深交,等产生感情后,让迟稚涵在齐程背后说齐家八卦即可。   简单粗暴。   如果不成功,那就是严重的二次伤害。   也可能会导致齐程这一辈子再也无法走出这幢楼。   齐宁低头,这样的决定,她做不了:“你就算说服了我,也不代表齐家会让你做这么冒险的事。”   “你把这个拍照发给他大哥齐鹏,让齐鹏去说就行。”赵医生走到齐程窗前,掀开了齐程的长袖,臂膀上,有明显的伤痕。   “抑郁症前期自虐症状。”赵医生对着齐宁夫妻震惊的眼睛,说的云淡风轻,“迟早的事情,他能坚持那么久已经算很不错。”   做还是不做,前面都是悬崖。   ***   迟稚涵把辛苦做好的枣泥眉毛酥送到对门的时候,对门开门的是她不认识的男人,气氛凝重到她想立刻落荒而逃。   “……夜宵。”怯生生的举了举手上的盘子,她好想念之前的小窗口,这男人看起来眼神太可怕了。   “迟小姐?”西装革履的男人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伸出右手,对着迟稚涵露出了一口白牙,“我是齐宁的丈夫,周景铄。”   周景铄,传说中和老婆齐宁一起吃掉了齐家所有生意的外姓人……   迟稚涵空出一只手和他握了一下,觉得自己笑容快要垮了。   对门住的到底是谁,为什么出来的人看起来都很重量级。   没有一个她惹得起……跑都不敢跑的那种……   “你前几天违反了合同规定,擅自和住在这里的人有了对话,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周景铄往前走了一步,重新关上了隔壁的门。   ……   迟稚涵端着盘子后退一步,脑中警铃大作。   “我们不知道你对话的目的是什么,主动讨好对门对你的职业生涯并没有任何帮助。”周景铄站在原地不动,嘴角扬起了算计的弧度。   迟稚涵咬唇,笑容慢慢的收了回去,一言不发。   他在用猫逗弄老鼠的态度逗弄她,高高在上的,审视的。   鄙视的态度太明显了,她觉得自己这次真的快要笑不出来了。   有钱人了不起么,大半夜的这样威胁她有什么意思?被自己埋到根里面的自尊心开始蠢蠢欲动,迟稚涵拿着盘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们并不想和迟小姐纠缠,违反合同罚钱这件事,对于我们来说意义并不大。”周景铄仍然维持着说一半,沉默一半的画风,满意的看到迟稚涵的脸色渐渐地变得难看。   确实是个喜欢装傻的姑娘,但是年轻,历练不够,仍然容易被看穿。   她坚持不开口,不反驳他说她违反合同,也不问他违反合同后她需要做什么。   就只是拿着盘子,苍白着一张脸,完全任他摆布的样子。   如果不是那双一不小心泄露心思的眼睛,一般男人还真的会被她这样可怜的样子弄到心软。   “我们会添加合同条款,具体的事项,明天下午我会过来和你详谈。”说完了就不打算再和她过多纠缠,转身打开门又毫不留恋的关上。   迟稚涵还是维持着那盘子的姿势,看着里面六个小巧玲珑的眉毛酥,然后伸出一只手,拿起一个塞进嘴里。   香甜软糯。   她只能任他们摆布,只是这样懒得争辩的样子似乎很容易激怒人,齐宁这样,这位周景铄先生也这样,难道非得让她做出愤怒的表情才算是真性情么,何苦呢……   结局都一样,她不如省点力气。   只是这泥沼,似乎真的越来越深了。   ☆、第九章   齐宁夫妇,是一对戏很多的变态。   昨天深夜周景铄说的详谈,第二天一早变成了一辆接迟稚涵放假一天的专车,车子直接开到了迟稚涵所在的公司。   迟稚涵公司的老板算是个奇人,从整合黄牛排队资源起家,到现在整合微博各类大V和直播主播做经济公司,公司不算大,但是胜在有人情味,迟稚涵一直挺喜欢这家公司的。   但是今天,公司被收购了。   那辆车子送她到公司的目的之一,就是重新签订合同。   消息太突然,公司其他同事都是分到各自人力资源部补签份协议就搞定了,唯独迟稚涵和林经武两个人,被叫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办公室里坐着他们的老板和另外一位木着脸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递给迟稚涵和林经武两份合同。   迟稚涵看着合同上的公司法人名字,眼皮直跳。   周景铄……   齐家收购了他们公司。   “你就是去做了十天饭,怎么就这样了?”林经武也是今天一早才收到消息,此刻压低嗓子问的咬牙切齿。   迟稚涵露出了一个我也同样懵逼的表情。   “你们公司的经营运作不会有任何改变,周总收购贵公司,只是想要方便管理。”精英人士很好心的解释,然后对着迟稚涵点点头,“除了法人,你们的合同细则和之前是一样的,迟小姐多了一份补充协议,您先看,觉得不妥的我们可以详谈。”   那份协议,就是昨天周景铄说的补充协议,协议内容,居然只是把之前合同里命令禁止的和对门交流这一条废掉了。   ……   就为了这条!?   “只有这条?”迟稚涵觉得自己声音都是抖的。   有病?为了这条补充协议直接把她工作的公司买了?   “是的,只有这条。”精英人士仍然面无表情,把手里的钢笔递给迟稚涵,示意她可以签了。   她很想撕了眼前这一堆荒谬的协议扬长而去。   但是现实是,她在林经武和老板你不签我们就都死定了的眼神下,咬着牙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根本没得选择……   齐家所谓的详谈还真的是,很有神经病的风范。   “你们老总到底想让我做什么?”迟稚涵是真的非常莫名其妙,其他做齐家私厨的人都能全身而退,为什么只有她变成这样?   如果说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是因为她那一句:“合不合您的口味”的话,她现在很乐意把自己掐死。   “既然去掉了那一条,自然是希望迟小姐能多交流。”精英人士完成任务,收拾好东西没有任何留恋的起身,“当然,周总如此大费周章,也是希望迟小姐不要再犯错误,合同条款很细,您在齐家服务期间所有的行为都必须遵循条款。”   ……   公司并没有什么损失,齐家开价比市面上高,买了公司后只对迟稚涵一人有要求,其他的一概不管,老板赚了不少,对这件事乐见其成。   林经武一直在叹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最终什么都没说。   而迟稚涵这一次,终于无比清晰的明白,当初齐宁为了摄像头收音这件事和她谈条件,其实真的已经给足了面子。   这已经不是自尊心的问题。   这家人她惹不起,更不需要试图以卵击石,听话是唯一的选择。   不过就是交流,她很擅长。   而且,也再也没有想要挑战齐家权威的念头,遵守合同,一丝一毫的逾矩她都不会再做。   ***   回洋房也是专车接送的,迟稚涵把家里酿好的豆瓣酱,米酒等需要时间制作的东西也一起搬了过来。   进门的时候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一如既往的紧闭。   迟稚涵微微抿嘴,这一次,她成功的压下了自己的好奇心。   不管对门发生了什么,都与她无关,那不是她能管的事,她要做的,就只有交流……   但是交流,应该是双方的。   迟稚涵看着手里字体漂亮的菜单叹气,这已经是第三天,菜单只有六个字了,一日三餐后面都只跟了两个字:随便。   对门,完全不想跟她交流怎么办……   明明之前为了解释摄像头的事情,写了那么长一段话,她只是休息了一天,对面的态度似乎就完全不一样了。   真的是天要亡她……   面带微笑的拿着菜单走进卧室,关好门,抱着枕头龇牙咧嘴的一通发泄,然后拿出手机给好友戚晴发了一连串我要死了救命啊的表情,最后理好头发继续面带微笑的打开房门,默默的开始第三天的随便菜单。   “这几天天气有点凉,适合吃一些高蛋白高热量的食物。中午用牛肉白萝卜和香菇做香辣牛肉煲,然后搭配清爽一点的清炒莴笋好么?”抬头看了眼摄像头,笑嘻嘻的,“晚餐韭菜苔肉丝,番茄玉米丁,山药鲫鱼汤,夜宵其实不适宜吃太多,煎个土豆饼好不好?我带了自己做的米酒,配土豆饼味道很不错。”   摄像头空洞洞的看着她,一闪一闪的红灯看起来像是嘲讽。   迟稚涵也跟着嘲讽的笑笑,第三天了,她已经自言自语到完全词穷,但是对面毫无反应。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无聊么?”迟稚涵低下头,问的很轻。   也没指望对面会有回应,问完了之后笑了笑,继续自己的厨师工作。   半躺在床上画分镜草稿的齐程笔尖停了一下,回头看了眼监控屏,然后面无表情的低头继续画画。   发病一次会消耗很多体力,这几天他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静养,而对门那位,一如既往的聒噪。   前天中饭做了青蟹炒年糕,调味的时候她自己尝了一口,然后开始滔滔不绝的夸奖自己,从蕙质兰心夸到了倾国倾城……   夸得他实在画不下去,送餐过来的时候,居然也跟着尝了一口。   味道虽然不至于倾国倾城,但是确实是好吃的。   本来因为她隐瞒了知道摄像头收音这件事心里的那一丝不愉快,也被这味道冲得更淡了。   她也只是拿钱办事而已,不知道他的病就好。   哪怕他也知道,关在这里从不外出,行为举止诡异至此,是个人都会从猜测他有隐疾,但是不知道确切的隐疾名称就好。   他这次发病恢复的速度惊喜了很多人,他的药全部被换掉,他自己也能感觉到,幻觉出现的频率变少,睡眠质量开始变好。   家人打电话过来的的时候都欢欣鼓舞,好像下一秒他就可以出门变成正常人。   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觉得治愈是不可能的。   他甚至会觉得,只是维持现在这样,偶尔发病,安安静静的也挺好。   结果对面那位,问他无不无聊。   在明显因为他发病而被齐宁教训了之后,这位仍然很唐突,忍一段时间就会语出惊人。   他大概能猜得出,赵医生应该是把迟稚涵加入了治疗计划,要不然作为他上次发病的诱因之一,迟稚涵不可能还能留在这里。   他对治疗计划并不关心,只是迟稚涵在他醒来后仍然住在对面这件事,他是开心的。   到底没有因为他发病害得她失业。   菜单上写随便也真的不是为难她,最近他体力不支,没有想菜单的精力,之前请的几个私厨也会因为没灵感给几天随便菜单。   不过她似乎挺难过的。   画画的手又停了下来,齐程转头,眯着眼睛看着监控器里面迟稚涵从容不迫做菜的样子。   她的姿态很适合画入漫画。   所以他其实并不无聊,关在这里,看着对面生机勃勃。   羡慕或许有一些,但真的并不无聊。   ***   迟稚涵送完绿豆饼之后犹豫了一下,到底不敢真的把米酒拿出来,换上了大麦茶。   送过去确认他收到了,一如既往的安静无声。   回卧室给戚晴打电话诉苦,呈大字型埋在床里。   快要睡着的时候,门铃响了。   迟稚涵睁眼,愣住,现在时间晚上十二点五十。   她住的地方居然有门铃么。   跌跌撞撞迷迷糊糊的冲出来开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脊背一凉。   这幢房子只住了两个人,对门不可能来敲门,那么现在门外的是谁?   见鬼的她居然看都没看就开门了。   “迟小姐。”门外的男人眼明手快的用脚抵住迟稚涵想要关掉的房门,迅速说明来意,“我来拿米酒的。”   “……啊?”迟稚涵认出门外的是洋房入口处的安保,四十多岁,看起来似乎也是刚从床上被挖起来,笑得很尴尬。   “那个……”安保先生搓搓手,脸上露出了我也是被迫无辜的表情,“米酒,您之前的菜单上,有米酒。”   ……   迟稚涵挠挠头。   安保先生也跟着挠挠头。   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同时望向对面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他能喝酒么?”问的呐呐的。   “不能喝为什么要加在菜单里?”憨厚的安保先生也呐呐的。   “……我先打电话确认一下。”迟稚涵终于找回点理智。   “……我回安保房。”安保先生挥挥手,他也快要吓死了好么,躺在被窝里被手机吵醒,里面的短信居然是住在这里的齐家少爷发的,内容诡异的让他看了四五遍才确认无误。   吓死人了……   ☆、第十章   “几度?”齐宁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清醒,哪怕迟稚涵在电话那头说的有些着急,也能迅速的问出关键问题。   冷静的语气让迟稚涵也镇定了些,想想一个成年人想喝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自己做的糯米酒,两三度左右吧。”迟稚涵想了一下,“刚开封的,度数应该还会再低一点。”   “不能超过100ml。”齐宁那边似乎在打字,噼里啪啦了好一阵子才回复,“我明天会打印一份饮食清单给你,清单上画了标志的食物每天最好都能有一些,不在那份清单上的食物尽量不要让他接触。”   “好的。”迟稚涵低眉顺目,也没多嘴问她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现在才想起来给她,只是比了比100ml的量,拿了个小杯子倒满。   “你的电话已经设成了特别备注,以后有任何问题,随时打给我,我都会接。”齐宁又交代了一句。   “……好。”齐宁的声音听起来过于和善,迟稚涵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不太适应的皱皱眉。   “我们并不是针对你,住在对门的人对我们太重要,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齐宁叹气,“你母亲的事情,我会尽力帮忙,你的任期结束后,我保证你之后的生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迟稚涵举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咬了咬唇,背对着摄像头,很诚恳的说了一句:“谢谢。”   齐宁其实用不着解释,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够意思。   其他的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多问,林经武一开始就是对的,有钱人的事,她确实不应该好奇。   ***   放好酒杯,铃铛又一次在这个安静空旷的走廊上响起。   迟稚涵耐心的等着那扇小窗被掀开,然后看着那只毫无血色的惨白惨白的手伸了出来。   还是很有吸血鬼的即视感……   托盘上除了一小盅米酒外,还放了两个粉红色的玻璃杯,晶莹剔透的。   那只手停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   “粉色杯子里的是莓果甜酒冻,我自己用树莓和米酒做着玩的,酒精含量很小,绿豆饼凉了再吃会伤胃,你可以直接吃甜酒冻。”窗口以迟稚涵的身高来说有些过高,仰着脖子解释了半天,发现自己正一本正经的对着一只手在说话。   挠挠头,有点尴尬的沉默。   那只手也一样,一动不动。   场面变得很僵,迟稚涵脑子一抽抬手,把托盘往那只手方向推了一下。   在完全安静的走廊上,托盘在木质窗板上移动的声音,算得上巨响了。   那只手收到惊吓剧烈的抖动了一下,然后迅速的拿走托盘,盖上小窗口。   又是一声巨响。   ……   迟稚涵摸摸鼻子,她又吓着人家了……   明明是对门这位没有血色的手夹在红漆大门里的样子比较可怕……   不过……   无论如何,今天总算是有了些进展。   刚才只是一条缝隙而已,她似乎看到了他穿的毛衣花纹,厚实的灰黑色。   身体很不好吧,室内恒温开着暖气的情况下,还穿着那么厚的衣服。   耸耸肩,迟稚涵步履轻盈的走回自己的小窝。   终于,可以安心睡一觉了。   ***   齐程一直在观察那盅米酒。   100ml真的不多,所以迟稚涵找了一套很小的日式酒具,看起来很迷你。   他并不喜欢绿豆饼,拿到之后就放任它凉在盘里,却对于迟稚涵把米酒换成大麦茶这件事耿耿于怀。   甚至劳烦了安保大叔帮他去讨酒。   那一碗馄饨之后,他对迟稚涵自己做了吃的东西一直有高度的兴趣。   那些看起来没那么精致,没用太多步骤做的家常的东西,迟稚涵说的,自己做着玩的东西。   伸出手倒了一小杯,小小的抿了一口。   ……被甜的皱了皱眉。   觉得不甘心,又端起来喝了口。   ……真的甜到发齁。   终于放弃尝试这个自己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东西,齐程晃晃悠悠的站起来钻进被子。   只喝了一口而已,胸口似乎就有些奇怪的暖意。   被子里面齐程的长睫毛眨了眨,舔了舔嘴唇。   然后蹭的毛茸茸的脑袋钻出来了一点点,又一次盯着茶几上的酒杯。酒杯边上是粉红色半透明的杯子,里面粉红粉白的配色像是恶俗的少女漫画。   ……   抓着被子的手指头不安的动了一下。   终于又一次皱着眉头起身,晃晃悠悠的重新晃回沙发上,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一口米酒,一勺甜酒冻。   好甜……甜酒冻还带着树莓的酸……   都是黏黏腻腻的口感,满口陌生的酒香和果香……   不喜欢……   只是胸口一点点的暖了起来,连带的一直冰凉的指尖也有了暖意。   手就一直没有停下来,每尝一口就蹙一次眉,放到嘴里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有停顿过。   终于吃光了这一堆甜到腻的东西,齐程又舔了舔嘴唇。   这次终于满足。   掀开被子钻进去,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嘴角轻轻的扬起了一点点弧度,整张脸因为酒精的关系多了一丝血色。   好甜……梦里面还忍不住皱着眉头扬着嘴角。   ***   迟稚涵以为,经历了昨天的米酒事件后,她的交流任务会顺畅一点。   结果她收到了一张更为简单的明日菜单,上面正文只有两个字,你定。   ……   定……个鸡毛,心里忍不住飙了一句脏话。   然后是小小的一行备注,不要太甜,不要米酒。   字迹小小的,很工整的缩在半张A4纸的角落,看起来委屈兮兮的。   搞得昨天大半夜讨酒喝的人是她逼得一样……   有些琢磨不透对面的态度到底是积极还是消极,又不太甘心昨天晚上白送出去的米酒就这样失去了效果,迟稚涵咬咬牙,又有了一些不管不顾的念头。   昨天齐宁的态度无形中也壮了她的胆,既然要交流,对方又一直琢磨不透,那就只能她强势一些了。   “那个……”迟稚涵抬头对着镜头,晃了晃手里的菜单,“明天中午喝清粥,晚上吃饺子,夜宵就吃桂花小元宵好不好?”   不要复杂的两菜一汤,也不要又要卖相又要口感的面点,反正是她定,吃的简单一点挺好。   万一对面不喜欢,这样也总能逼着他交流了吧……   黑色的摄像头忠诚而沉默的闪着红灯,已经习惯对着空气说话的迟稚涵还没有低下头,就发现向来不动如山的摄像头突然上下晃了两下。   ……   吓得她脚下一趔趄,咽下口口水。   “……您……”又咽了口口水,迟稚涵问的小心翼翼,“您这是同意了?”   摄像头又上下晃了两下。   这交流方式真的是,太一言难尽了。   而且看着那向来沉默的黑色摄像头乖巧的上下晃的样子,居然让迟稚涵产生一股自己在欺负老实人的错觉。   ……   真的见了鬼了……   “清粥可能会吃不饱。”迟稚涵开始干笑,为了自己心里莫名其妙的负罪感,“这个季节的红薯很好,红薯粥要喝么?”   摄像头一动不动。   迟稚涵咬了咬下唇突然福灵心至:“我不加糖,所以不会太甜。”   这下摄像头终于又上下晃了两下。   “小菜的话就清淡一点,茭白炒鸡丝和手撕杏鲍菇好不好?”迟稚涵玩出了乐趣,坐在摄像头面前摆出了讨论的架势。   摄像头先是点了一下头,然后晃了两下。   ……这又是什么意思,迟稚涵皱眉。   “那再加一个?休假那天我拿来一些自制的豆瓣酱,用胡萝卜黄瓜青笋做个酱菜好不好?”迟稚涵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结果这回,摄像头动作很快的点了三下头。   ……这莫名其妙的可爱的感觉让迟稚涵心头一颤。   “你是不是喜欢吃我自制的东西?”笑得眼睛弯成半圆,迟稚涵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称呼已经从您变成了你。   摄像头又点了点头,幅度小了一点。   这是……害羞了?   “我自制的东西带的不多,齐总今天早上给我一张食物清单,上面要求尽量少吃腌制食品。”迟稚涵一边说一边跑到房间拿来刚刚传真机传过来的单子,举起来给摄像头看,“像豆瓣酱这种太咸的东西,我们一周只吃一次好不好?”   齐程摆弄摄像头镜头的手停了下来,不自觉扬起的嘴角也回到原来的角度。   迟稚涵这句我们,让他傻在原地。   哄孩子一样的语气。   或许只是为了拉近关系。   但是我们……   抿了抿嘴,又点了一次摄像头。   眼里的光亮却渐渐的暗了下去,他没有“我们”,他的生活,只有他。   你一定要吃药。   你一定要靠着自己走出去。   你一定……   没有“我们”。   ☆、第十一章   点亮了摄像头沟通技能的迟稚涵,很吵,什么东西都想端到摄像头面前问一问。   诸如喜欢吃甜还是咸,喜欢盐还是酱油,要不要放葱爱不爱吃生姜之类的,烧饭时间嘴巴都没有停过。   齐程很耐心,有问必答,甚至为了专心回答她的问题,放下了手中的画笔。   他多少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找私厨过来是为了漫画提供食谱和过程素材的,结果却被她缠得分身乏术。   应该是寂寞了,不管她是不是齐家安排的治疗方案,被关在这里二十几天总是事实,那么话痨的一个人,长时间沟通得不到回应,应该是很憋屈的。   而且看她眉眼飞扬笑意盈然的样子,也确实很有感染力,有几次被她缠的不行,只能点头摇头的摄像头硬是被她问出聊人生的架势的时候,透过屏幕玻璃能折射出他的表情。   很放松的,带着无奈的表情,嘴角……是微扬着的。   而且,她热爱说我们,口头禅一样,我们晚上吃什么,我们做火锅对着摄像头一起吃好不好,我们这样聊下去摄像头支架会不会断掉之类的……   听得久了,就变得没那么敏感,就仿佛我们两个字也挺理所当然的。   一幢三层楼的房子就住了两个人,也确实是我们了……   不过总是会散的,今天已经是第二十四天,迟稚涵的任期,也只剩下六天而已。   早上齐宁例行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提到了续约的事,他拒绝了,总不能让一个正常人陪着他关在这个地方一辈子,过着天天跟摄像头点头摇头的日子。   齐宁自然是要劝的,迟稚涵在齐程这里的作用早就已经不是私厨这么简单了,能让齐程精神状态变好的人,齐家肯定会想办法绑在他身边。   “既然我已经能接受这种典型长相的人,不如就直接找个有心理治疗背景的人来更合适。”齐程记得自己似乎是这样劝的,“迟小姐只是厨师,这样耗着她挺胡闹的。”   尤其是知道周景铄居然直接买下迟稚涵公司后,他更坚定了放弃迟稚涵的念头。   自己活着就够作孽了,没必要非拉个不相干的人下水。   本来就不太信任迟稚涵的齐宁被说服了,而他自己,心里却隐隐的开始怀疑,真的只要找个长相甜美的人,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就能治愈他么?   精神状态可能会好一些,但是治愈,这真的只是家里人的美好愿望而已。   齐程盯着监控屏幕有些走神,被那一头迟稚涵的手机铃声吵回神的时候,迟稚涵已经对着镜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他们之间由迟稚涵定的小规则,她接电话的时候他最好能关了收音,当时她提出来的时候是用求的,对着摄像头搓着手可怜兮兮的眨眼。   其实哪怕她不求,他也会答应,装监控就只是为了做菜的漫画素材而已,一直开着是齐家基于安全考虑,万一让厨师发现对门住的是齐家二少爷,而且还是个不敢见光的疯子,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从躺椅中直起身,伸手想去关掉收音,却被监控里面迟稚涵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动作停住。   她声音有些尖利,和平时对着他笑嘻嘻的声音完全不同。   冷汗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流了出来,齐程抿嘴,盯着自己突然发抖无力的手指。   看来他根本没有好转,前面那段时间精神不错只是因为习惯了迟稚涵的笑脸而已。   “我能去哪啊?戚晴不是本地人,自己都是和人合租住的紧巴巴的,我怎么开的出口跟她一起住?”迟稚涵背对着摄像头,两手反复握紧了又松开,硬生生的把泪意逼了回去。   打电话过来的是她的姑姑迟向蕊,一接通就让她不要住在自己家里,到别的地方躲一段时间。   迟稚涵气得发抖:“他生意失败跟我有什么关系?当年抢了爸爸的生意,连爸爸最后一面都不见,现在生意失败了为什么要来卖我家的房子?那房子写的我的名字!”   简直匪夷所思,抢了他们家的生意也就罢了,她年纪小,对爸爸的生意一窍不通,也没有那个本事接过来,她现在在还的钱,有部分还是他和爸爸一起欠下的,这么多年来假装失踪,现在突然出现居然是要卖了她的房子,哪有这种道理?   “他这人良心早就被狗吃了,现在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也是老天有眼。”迟向蕊在电话里也一样被气得不轻,“那房子是你爸爸当年做生意的时候全款买的,当时跟和他合开的公司里面借了些钱,写了欠条。这钱早就还了,但是你爸爸当年生病生的急,欠条的事情除了他其他人也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那个糊涂爸爸居然还了钱没问他要欠条的。”   迟稚涵吸气,又吸气,蹲下来挪了两步,把自己缩在摄像头看不到的角落。   厨房里面有监控,齐宁再三交代不能有任何负面情绪,虽然已经关了语音,但是肢体语言被发现也不太好。   “那现在怎么办?”问的时候已经带着哭腔。   “我让他走法律程序,他钱要的急,现在又四面楚歌,真走法律程序了我们不会吃亏的。”迟向蕊声音压低了一点,“只是这人没出事的时候就不像人,现在出了事就真的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你一个女孩子住在那里太危险了,一定要搬出去。”   “要不你来我家住吧?”见迟稚涵那边只有呼吸声没有回答,迟向蕊心疼的直皱眉,“你姑父虽然不待见你,但是当着我的面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不了。”迟稚涵拒绝,姑父因为姑姑借钱给爸爸看病的事情已经和姑姑吵过好几回了,他们家也不大,一家三口两室一厅,她一个女孩子住进去肯定不方便,“我这份工作做完还能有些闲钱,应该可以先租个房子住段时间。”   “就那十万块钱?”迟向蕊迟疑了一下,“你不是一直不敢动那笔钱么?”   齐家让她做的事情一直不清不楚,那笔钱她用起来心虚,所以一直放着动都不敢动。   只是现在哪有空在计较这些东西。   “先解决眼前的,实在不行,我每个月再继续还给齐家。”迟稚涵苦笑,“我也是债多不愁了。”   “……你这丫头的命真的是。”迟向蕊眼眶也红了,“其实最好呢,是能跟你老板说一下,看能不能续约。你现在住的那地方,那个人就算再有本事也找不到。”   “他们都是月签的私厨,续约应该不太可能了。”低着头,看着自己蹲在地上的拖鞋,揪了两下拖鞋上的毛球,“而且这里的老板人太好了,再提要求我真的有点……”   她每天都有欺负老实人的错觉。   目前为止她提的需求几乎没有不满足的,前几天来大姨妈,最痛的那天她甚至提出了能不能不要做夜宵这样的要求。   结果摄像头连一秒钟犹豫都没有就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齐宁事先把整件事情弄得太诡异,她觉得这真的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了,工作环境一等一,收入一等一,工作内容完全不累,除了出门不太方便外,真的挑不出错了。   “要不找林经武?”迟向蕊又出主意。   “林经武最近应该不太想见我。”迟稚涵苦笑,她多个嘴公司就易主了,这件事对林经武打击有点大,最近连电话都少了,“没事的,总有地方住的。”   语气开始轻快的上扬,自己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下下个月就要录冬季的美食视频了,如果不能回家里的厨房,她上哪去找个能入镜头的厨房。   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在她以为生活稍稍好一点的时候,就一定会有更沉重的打击。   伸出手摸索着在琉璃台上扯了点餐巾纸,蹲在角落里擦掉脸上的眼泪,表情却仍然是笑着的。   “我神经了吧……”挂了电话的迟稚涵自言自语,“流着眼泪还能笑得出来……”   ***   齐程一直没有关掉声音,一开始是因为被声音里的负面情绪吓到,病理性的肌无力,后面慢慢缓过来了,却突然不想关了。   那样的迟稚涵似乎更真实,像是把高高挂在天上的人设拽了下来脚踏实地的真实。   于是真实的迟稚涵,在送晚餐的时候收到了一张和菜单无关的字条。   这次居然是便签纸,黄色的很普通的那种,上面工工整整的写了一句话:迟小姐,请问你是否愿意续约?   迟稚涵一直到进房间才打开纸条,然后站在原地愣了半天。   抬头的时候,齐程看到她眼角有液体反光的痕迹。   “作为老板,你真的太好欺负了。”迟稚涵笑,声音带着抖,“你怎么可以我说什么就给什么呢?”   ☆、第十二章   这一次续约做的很正式。   四天后,仍然是上次那辆黑色专车,司机一言不发的把她送到了公司,门口接她的人是林经武,大半个月没见,人似乎白胖了不少,看到她就直接一爪子拍到她脑袋上,使劲摁了两下。   “一开始我还真担心给你揽了这活弄不好会害了你,现在看起来,你这丫头傻人还是有傻福的。”说完爪子还意犹未尽的放在她的脑袋上,又摁了两下,感叹了一句,“你说你做菜得有多好吃,才能让齐家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啊。”   ……   迟稚涵干笑,揉着被摁的生疼的脑袋跟着他往总经理办公室走。   续签这事……肯定不是因为她的厨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对门的那位偷听了那天的电话。   “合同我事先看过了,没什么问题。”林经武压低了嗓子边走边说,“今天来跟你签约的人身份都挺吓人的,我先跟你交个底,免得到了那里缩手缩脚的丢了我的人。”   迟稚涵有些无语的看着林经武一边嫌弃她一边很紧张的擦了擦脸上的汗。   “我不知道你在那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你也千万不要跟我说。”林经武迅速的阻止了迟稚涵开口的打算,“这些平时打个盹就能赚你一年工资的人肯花时间出来跟你续约,肯定是有求于你。”   “所以你也出息点,别什么都同意了,该点头点头,有问题该提就提,听到没有?”最后这句重点凶巴巴的,吼得迟稚涵眼眶热了一下。   “那边给你的福利再好,也不是终身职业,冬季视频要开拍了,你也得抽出时间来做。”临近门之前,林经武站定,把最后的话交代完,“这点昨天我跟老板提过,他们今天要是问起来,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别怯场,明白么?”   “明白!”迟稚涵答得特别真诚,她身边的这些人,是她努力笑着活下去的理由。   ……   林经武咂咂嘴,很不放心的瞅了她一眼又咂咂嘴,最后做出一个罢了罢了的表情,贴着迟稚涵的脑袋,把声音放到最低:“我不知道对门服务的是哪一位,他不能出门有他的理由,但是你不一样,别傻不拉几的就同意跟着关在那屋子里一辈子,听到没有?!”   迟稚涵总算知道林经武一直絮絮叨叨的原因是什么了。   也,更感动了。   她知道林经武的个性,胆小谨慎明哲保身,能把话说到这份上,是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家人在担心。   “对门那位人很好。”迟稚涵开门前轻声回了一句,算是安抚了林经武的担心。   她从来没想过要关在那个小洋房一辈子,也相信对门的那一位,不会要求她跟着关一辈子。   ***   就算林经武之前给她做足了思想准备,迟稚涵还是被那几个对着她自报家门的人吓着了。   办公室里坐了三个人,公司老板不在,齐宁是唯一一个迟稚涵认识的人,一个月没见,她还是穿着职业装,只是小腹微微隆起。   “四个月了。”齐宁注意到迟稚涵的目光,落落大方的解释,眼底有笑意。   “恭喜……”迟稚涵呐呐的,几次交锋,她挺怕这个女人的,不管她是笑着的还是面无表情的,自己段位太低,跟她在一起智商也就配帮她拿个包什么的。   另外两个人,迟稚涵都没见过,年纪稍大一点戴着眼镜的中年人看起来比较和善,她一进来就递了名片,只是名片上的抬头让她有点懵。   心理医生,某某某抬头协会院长。   她续约而已……还需要做评估么?而且还是这种一看名片就知道非常贵非常专业的医生。   另外一位坐在主位,三十多岁的样子,有些壮硕,秋天的薄外套也遮不住他身上的肌肉线条。   而身份,居然是齐家长子齐鹏。   这个人,迟稚涵应该不止一次在报纸上见过。   因为他的身份是天文科学家,长居美国,很少回国,当地的报纸上经常会有他的成就说明,说到齐家继承人的时候,也都会提到他。   不过这科学家的肌肉,似乎有点……   迟稚涵吞了吞口水,选了个离他们都很远的凳子坐好,放弃挣扎。   “这次续约,可能和迟小姐想象的不太一样。”齐鹏开场白是一句废话,迟稚涵特别配合的点了点头。   “你在洋房做了一个月私厨,对对门那位的印象怎么样?”废话之后问的话让迟稚涵怔了一下。   “是个心软的好人。”犹豫了一下仍然决定实话实说。   齐宁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和齐鹏交换了一个眼神。   ……   心里面叫嚣着姐姐我只是来续约的为什么现在搞成这样,脸上仍然乖巧甜笑的迟稚涵觉得自己脸快要抽筋了。   “他是个病人。”五个字,齐鹏说的没什么高低起伏,也不像是反驳迟稚涵之前说的话。   简单的陈述事实,却让迟稚涵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揪了一下。   之前还算气氛轻松的办公室,也因为这五个字安静了一下。   “齐家身份特殊,我们对迟小姐的信任度也不足,所以对门的人的身份和他到底得了什么病这件事,这一次我们仍然不会告诉你,这一点希望迟小姐谅解。”齐鹏说完顿了一下。   迟稚涵点点头,齐鹏说话的方式没来由的让迟稚涵想到了对门那位给她写的纸条,也是同样的,不像是这个时代的文绉绉的语气。   同样是不信任,她对齐鹏的初印象比对齐宁好一些。   “之前宁宁要求你和对门多交流这件事,你做的很好,他这个月的健康评估比上个月好转非常多,这也是我们想找迟小姐续约的原因。”齐鹏笑了笑,接下来的话说的很真诚,“这一点,我本人对迟小姐非常感激,真的谢谢你。”   ……   迟稚涵很不安的动了动屁股。   而且,续约的原因还真的不是因为她,起码对面这三个人跟她续约的原因绝对和对门想跟她续约的原因完全不同。   “续约后迟小姐只需要继续和他保持积极的交流,时限是一年,这一年内,如果他的状况渐渐好转,我们希望迟小姐能加深交流的方式。”齐鹏说完之后,那位赵医生就站了起来,把手里的表格递给迟稚涵。   他们希望她和对门的交流方式能从纸条摄像头变成短信或者微信,最终演变为可以见面交谈。   而这么简单的事情,这位心理医生给她的表格里,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各种方式,根据对方反应应该有的对策,以及进度。   粗略看了一眼,全是如果对方反弹她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应对的。   一年,才能让对门那位和她见面交谈,到底是什么病。   “这个表格是正常的治疗流程,提供参考用的。”赵医生解释,“你目前的交流方式,病人接受度很好,所以你也可以按照你的进度来。”   “只是不能太快,并且要时刻注意对方是否会反弹。”赵医生笑笑,“不要有太大压力,你之前做的非常好。”   ……   “续约,是为了治疗?”迟稚涵总算抓到了重点,“那么私厨的工作呢?”   “继续。”齐鹏完全不纠结,“他最怕别人以治疗的名义接近他,你私厨这个工作可以让他放下防备心。”   ……   迟稚涵眨眨眼。   她很不想吐槽,但是总觉得对门应该早就知道她主动找他交流的原因是什么了。   那位病人哪有那么笨……   “这次治疗是阶段性的,以你们见面为第一阶段,一旦这个阶段完成,你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赵医生看迟稚涵的时候热切眼神让迟稚涵有些发毛,“你在齐家做私厨的监控,我也会定期查看,如果过程中遇到什么阻碍,你也一定要第一时间找我,名片上面的电话是我的私人电话,你的手机我也已经设成特别备注,任何时间点,我都会接。”   ……   第二个把她手机号码设成特别备注的大人物……   “你家经纪人昨天已经帮你过了一遍合同,他提的视频拍摄的事情,我没有意见,你可以把相关人都叫过来在那个厨房拍摄,条件是一定要获得对面人的允许。”齐鹏低头又翻了一遍迟稚涵的合同,“年薪方面我们已经给的很多,相信迟小姐应该不会有意见,宁宁答应你找你母亲的事情,齐家会全力以赴,另外你的债务……”   “那是我自己的事。”迟稚涵迅速截断,“私厨是我的工作,你们只要给我应该拿的钱就可以,加价百分之十我就已经感恩戴德。”   “帮我找母亲这件事,我非常感激,但是如果找不到,也不会影响到我的工作。”迟稚涵看着齐宁,“我对心理治疗一无所知,但是如果能救人,我也会全力以赴,之前齐小姐私人打给我十万块钱,那笔钱我一直没敢动,也可以直接算在年薪里,扣掉差价。”   对门的那位,如果她能帮到忙,那么她一定会帮。   因为他真的是个好人。   齐宁手指摩挲着手机背面,嘴角噙着笑:“迟小姐也曾经衣食无忧过吧?”   “有钱人,有时候会有个毛病,让人拿钱办事,会比让人用良心办事更值得信任。”齐宁和迟稚涵对视,脸上仍然带着笑,“那笔钱对我来说不值一提,对于迟小姐来说,却能帮着你做很多事,相比你现在说的用良心办事,我更希望你是拿钱办事的人。”   ……   迟稚涵语塞。   “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齐宁突然有了兴趣,歪着头问的样子和她穿着职业装的的精英样子不太一样。   迟稚涵抿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你有话直说就行,有我在,宁宁不敢把你怎么样。”齐鹏也笑。   这是……要缓和氛围还是拉近关系?   “明明是你一开始就不喜欢我。”迟稚涵配合着开口,说的有几分真心,带着委屈。   齐宁笑了。   在迟稚涵感觉脊背一凉的同时,齐宁也开了口:“有件事我忘记跟你道歉,抢走你们家生意的那家伙,是我家老公弄破产的,不过下手急了点,没发现那张欠条。”   “他现在狗急跳墙一直守在你家附近,这件事我真的没料到,也真的需要道歉。”说的时候仍然带着笑。   迟稚涵却很有一股想要弄死她的冲动。   所以他们一开始,就是打算和她续约的,而且为了怕她有后路,还整出了那么一桩事情。   齐家,帮她报了仇。   只是,报的让她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第十三章   回小洋房的路上,齐鹏坚持同行,迟稚涵因为之前齐宁说的不知道应该是道谢还是骂娘的报仇,心情古怪,连带的对这位主动屈尊降贵做她司机的齐鹏也热情不起来。   “在迟小姐心目中,齐家人应该大多都是变态吧。”眼睛余光瞥到迟稚涵木着脸举着矿泉水瓶子喝水的当口,齐鹏突然开口。   ……呛了一鼻子水的迟稚涵维持着木着脸的表情瞪齐鹏。   齐鹏笑,语气倒是多了点真心:“其实我们是真的很感激迟小姐,相信我,我平时很少这样主动示好女孩子。”   迟稚涵假笑。   “回小洋房之后,我会关了你对面的摄像头。”齐鹏说出了自己愿意当司机的原因,“你接下来可以放两天假,好好休息,我们给你的任务并不轻松。”   “……关摄像头,是为了治疗?”迟稚涵反应很快。   齐鹏点头,又笑了:“这治疗方案是不是挺玄幻的?”   迟稚涵顿了一下,摇摇头。   齐鹏安静了下来,看了迟稚涵一眼。   “家里至亲的人生病,痛苦的是全家人。”迟稚涵低头,语气听不出来是不是安慰,“我对心理病一窍不通,但是你们既然花了那么大力气来做这个治疗方案,应该会有效的。”   “你很敏锐。”齐鹏安静了很久,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才转过头看着迟稚涵开口,“我们都对心理治疗一窍不通,所以只能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方案。”   她能看出他心里对这治疗方案的怀疑,多少让他对这个方案多了一点信心,只是……   “我不是最好的,但是我会尽力。”迟稚涵帮他把迟疑说完,笑了笑,看向窗外,“我知道大部分人都不想相信良心,但是我知道我自己的良心还在,对门的那个人,是个好人,如果能帮到他,我会尽全力。”   “谢谢。”齐鹏终于不再嬉皮笑脸。   迟稚涵摇摇头。   她能理解齐鹏的试探,也能理解别扭的齐宁,让一个陌生的做饭的厨师参与到自己亲人的治疗方案中,换成她,她也会不安。   其实对门的那位,某种意义上来说挺幸运的,他能得到最好的救治,而他的家人,也会因为真的尽了全力而少一些心理负担。不像她,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如果当年她能多一点钱,给爸爸用更好的药,是不是就能救得活他。   “另外,放假的这两天,你可以像平时一样随意外出,但是尽量不要太晚回来。”齐鹏快到小洋房的时候又叮嘱了一句,“对门的人睡眠很浅,这两天他需要充足的睡眠。”   “……随意外出?”迟稚涵眨眨眼,她什么时候能那么自由了。   “……”齐鹏似乎无语了一下,无奈的低声笑骂了一句,“这死丫头……”   “今天送你去签约的车子,是给你配的专车,司机的手机号码写在合同里,在任职期间,只要不影响提供一日三餐,其他时间你其实是可以随意外出的。”齐鹏看着迟稚涵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有些心虚,“宁宁最近怀孕,难免任性一点。”   ……   她收回之前说的能理解他们的话。   齐家人就是变态!   想想似乎是自己智商问题,居然真的就相信了这种一旦进了小洋房就不能随意进出的设定,仔细想想,齐宁还真的从来没有明确的要求过。   ……变态!   ***   齐鹏在门口输入密码进门之前,抹了一把脸,余光看到迟稚涵轻手轻脚的开了门,再轻声的关上门,给他留下独处的空间。   这个女孩,确实比他想象中的靠谱,到底是经历过家庭变故的,人情世故和敏锐程度都比同龄女孩高很多。   也难怪,齐程能接受的那么快。   他和齐程,似乎也快有一年没见面了,所以他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眼眶居然就红了。   他的亲弟弟,躲在门内的阴影里,还是那个样子,苍白的,没有存在感的,有些惊慌的看着门外的他。   “是我。”迅速的低头掩饰掉嗓音里的沙哑,齐鹏关上门之后才对齐程露出了什么事都没发生的笑,“不认识了?”   “哥……”齐程并不习惯这样没有事先通知的突然到访,手足无措的又往阴影里缩了一下。   “你放心,我这次绝对不会乱碰你。”齐鹏高举两只手,语气轻松,脱了鞋子走进来后就皱眉,“为什么没开暖气?”   “不冷。”齐程还站在阴影里,他在出冷汗,又不敢让齐鹏看见。   真是越来越糟了,看到亲人都会忍不住出现这种生理反应。   “这几天降温,这地方又偏僻,我都扛不住了你怎么可能……”齐鹏皱着眉下意识的埋怨了两句,看到角落里站着的齐程正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赤着脚站在地上,脚趾缩成一团。   ……   齐鹏不再说话,打开暖气,把齐程丢在桌子下面的拖鞋捡起来,打开屋里所有的照明,然后蹲下把拖鞋放在齐程脚下。   “擦擦。”掏出口袋里常备的手帕,说完就不再看向齐程。   他大概知道原因,齐程画画的时候不爱开暖气,又被他突然到访吓着了,赤着脚就想找地方躲起来。   明明是白天,却把窗帘拉的严严实实,打开大灯迅速的看了一眼齐程的脸色,人比之前看到的时候胖了一些,不再瘦到脱形,脸色仍然惨白,现在因为被他逮个正着,冷汗很夸张的沿着他的下巴滴落。   “脸色不错。”齐鹏睁着眼睛说瞎话,努力消除现在空气中的紧张感,他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被赵医生关在诊疗室里强行做了两三天的心理建设,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完成任务。   “……”齐程乖乖的一手擦汗一手扶着墙壁穿拖鞋,不想戳穿哥哥的瞎话。   “监控先关一关?这里老是晃着个陌生姑娘挺奇怪的。”指着监控中刚刚到厨房,现在不知道低着头在收拾什么东西的迟稚涵,齐鹏正快速的进行任务第一步。   “……我看到你们一起回来的。”齐程有些不解,却仍然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关了监控,画面消失的时候,他眉头微微抖了一下,然后一切如常。   齐鹏不动声色的一边观察齐程的微表情一边敲桌子:“我以为你是被我突然过来吓着了,结果你早就知道进来的那个人是我?”   齐程咬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只是听到密码锁的声音习惯性找地方藏起来而已。   “那姑娘就是宁宁给你找的治疗方案?”示意齐程坐在他对面,给齐程倒了一杯水,齐鹏终于切入正题。   “嗯。”齐程点头,抱着水杯小口小口的抿。   齐鹏看了一眼时间,他进屋子十五分钟,齐程仍然不敢和他对视。   这和赵医生之前说的好转画风不太一致啊。   “你觉得你好点没?”这句话赵医生交代的台词里面没有,齐鹏自己加进去的,说完之后又有些懊恼,他潜意识里面还是不太相信这个治疗方案。   这一次会答应,也是因为看到了齐宁拍的齐程自虐的伤口。   皱皱眉把心里面的焦躁强行压了下去,强迫自己重新回到正题。   齐程抱着水杯没有动,这样直接的问话并不是他熟悉的氛围,而且这个问题,他自己其实并没有答案。   也幸好,齐鹏耙了一把头发很快的转移了话题。   “我这次回来,本来是想把你带到美国的,毕竟那边的心理医生比国内多很多。”话音未落就看到抱着水杯的齐程身体一僵,无意识的开始缩成团,“不过赵医生说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到那样全陌生的环境,对病情毫无进展。”   “而且,他还给我看了你的精神评估报告,这个月确实有了很大的好转。”按照赵医生的吩咐,这句话结尾带着明显的上扬,是夸奖肯定的语气。   缩成一团的齐程低着头,水杯里映着他的眼睛,漆黑漆黑的没有生气。   他的治疗终于开始了,第一个场景,果然是由大哥开场。   只是真的有些拙劣,他大哥还是更适合做大哥,不适合做这样的心理辅导。   齐鹏看着毫无反应的齐程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我今天来,只是想确定下你的状态,顺便再了解下对面那位迟小姐的为人。”   “你知道宁宁为了让迟小姐和你续约,设了个套让她有家归不得这件事吧?”终于,说到了问题核心,齐鹏两手下意识的握成拳,语调很微妙的紧绷。   齐程抱着杯子的手指动了一下。   齐鹏抓紧了这个微动作把话迅速的说完:“宁宁为了治疗做出这样的事,是真的有些仗势欺人,但是如果真的能治好你,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齐程手上的马克杯因为指甲划过发出尖利的声音,齐鹏屏住呼吸,等待齐程的反应。   这是第一个场景重现。   齐程高一那年暗恋上隔壁班的那个小姑娘,齐爸爸家教很严,发现这件事情后就第一时间找了班主任,班主任当场就把那个小姑娘叫到了办公室,骂的她两眼通红的回教室。   这件事,通风报信的人,是齐鹏。   而这件事之后,齐程因为愧疚,反而和那位小姑娘的关系更加亲近。   场景重现,小姑娘变成了迟稚涵,也同样的,希望他能因为愧疚,和迟稚涵的关系变得更加融洽。   按照实景脱敏治疗原则,他在这样的场景下应该会立刻有病理性反应,然后根据他反应的时间,程度来做下一步场景重现的计划。   “如果,她能治好我。”齐鹏紧绷了神经终于等来了齐程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是很镇定的询问,“可不可以,让她一直留在对面?”   ☆、第十四章   齐鹏眸色一沉,没有马上回答。   在过来之前,他和赵医生有过非常长时间的沟通,一方面是为了详细解释这次治疗的过程和风险,另一方面,其实是赵医生在说服他相信,齐程在一年前已经完全恶化,并且有了自虐自杀倾向,不再适合独居。   “久病成医,齐程智商很高,和他相关的治疗方案,他应该全都知道了,而且也很清楚每个阶段他可能会有的应激反应。”赵医生说的非常无奈,“上一次他因为摄像头问题发病,醒来还能看到迟稚涵的那个瞬间,应该就知道我接下来会选择什么方案了。”   “你也知道,实景脱敏治疗让齐程这样的患者知道过程后,疗效几乎为零,所以这一个月,我们一直都只在第一个放松阶段徘徊。”赵医生把齐程这几个月的心理评估报告贴在白板上一字排开,“但是结果出乎意料,齐程上个月的评估报告仍然是高危,这个月却已经有了明显回落,最大的回落值就是他的自杀倾向。”   “这一个月的放松阶段,并没有对他的社交恐惧症有任何明显的治疗效果,但是迟稚涵这个人,让他压下了自杀倾向。”赵医生拍了拍白板,“迟稚涵身上,有齐程觉得可以帮忙的地方,所以他推迟了自己的自杀时间。”   齐鹏已经不太记得他当时的心情,齐程的评估报告有自杀倾向这件事是从七个月前开始的,没有任何预兆,这几个月来每况愈下,上个月,评估报告中他对人世间的留恋度几乎为零。   他自己也是做科学研究的,知道赵医生给齐程用的评估量表经过了多少次采样有多全面,出错的概率接近零。   他们的治疗重点,早就从社交恐惧症转到了抑郁症,只是这件事,一直只有他和赵医生两个人知道。瞒着年迈的爷爷,瞒着行事冲动的爸爸,也瞒着为了齐家扛下所有生意重担的齐宁。   久病未愈的社交恐惧症,越来越严重的抑郁症,自杀一直是最后终点。这一点,齐家人都知道,只是大家都不想去相信。   齐宁怀孕这件事,推迟了齐程的自杀时间,他又想方设法的让齐程开了新的漫画,为了不是想让他成为漫画家,而是想要给治疗再多一点时间。   然后,就像老天爷并不想让人彻底绝望一样,一个美食漫画,招来了一个迟稚涵。   “齐程仍然拒绝治愈么?”这是他每一次见到赵医生都会问的问题。   “发病的时候,他是渴望治愈的,但是平静的时候,他并不想治愈。”赵医生的答案已经很久都没有变过,“他已经独居十年,习惯是最有安全感的东西,我们现在连找到让他活着的理由都很难,更何况是让他踏出大门。”   “这次脱敏治疗,是我的能力能想到的最后机会了。”赵医生在分别的时候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无力,“他的社恐证仍然存在,所以哪怕知道过程,身体仍然会产生应激反应,用合同留着迟稚涵一年,我们要做的,是要发现齐程想帮迟稚涵什么忙。”   “在自杀之前不想留下遗憾,是救齐程的唯一方法了。”   “另外,如果再没有好转,我就需要把齐程的真实病情告诉你爸爸了。”   那也就意味着,为了救齐程,这么多年来的保守治疗宣告失败,齐程,最后会被送往美国进行临床治疗。   他对赵医生这个治疗方案是一直有疑义的,不是因为匪夷所思,而是因为现在的他们重点根本不在齐程的社交恐惧症上。   围魏救赵,这样的尝试,居然变成了齐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是他的胞弟,他看着长大,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个空军的家伙,现在却连活都不想活下去了。   ***   齐程住的这半边的洋房装修的时候用了各种明快的颜色,此刻拉上了窗帘,这些颜色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黑黑灰灰的鬼影重重。   齐鹏长时间的沉默似乎并没有影响到齐程,他仍然缩在他的专属躺椅上,抱着杯子,低着头。   仿佛刚才那句镇定清晰的提问不是他问出口的样子。   “只要你坚持,留她一辈子并不难。”齐鹏低哑着嗓子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不容辩驳。   齐程的呼吸很明显的一窒,手里喝了一半的杯子在他眼里慢慢的变成了沸腾的模样,烫得他手心滋滋作响。   杯子落地的那一瞬间,齐程终于抬头,眼底带着悲哀。   “哪怕知道结果,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自言自语的语气,在视线里的水雾越来越浓之前,说的几近绝望。   “你病症仍然在,这件事情也仍然会让你焦虑,发病是一定的,但是你自己可以控制发病的时间。”齐鹏的话听起来像是加了一个劣质扩音器,声音巨大但是模糊。   被吵得头疼的齐程孩子气的闭上眼,一切归于安静。   他才不想控制,睡就睡吧。   最好一直都无法脱敏。   只是……有点饿……   这次陷入自闭症状前,齐程史无前例的疑惑了,为什么……会饿……   ***   对门应该是出事了。   迟稚涵一整天看着赵医生和齐鹏来来回回进进出出。   “你说他们为什么不直接住在这里,非要在外面搭个帐篷?”拉开窗帘看着两个大男人可怜兮兮的钻进帐篷里,为了保暖把自己裹成熊。   “大概你老板病发的时候边上不能有人?”戚晴回答的很认真,一本正经的,“比如变身,或者病毒传染什么的。”   “……你的智商真的不应该看电视剧了。”迟稚涵很嫌弃。   “你不觉得你的现在的一切经历都透着古怪么?”戚晴反驳,“茂密树林里的独幢洋房,永远不会出门的老板,来访的人只有那么几个,并且绝对不会在房间里过夜。”   “让你放假是在你老板发病之前,他们明确的跟你说要放假两天,那就说明,他们对你老板发病的时间是有把握的。”戚晴分析完后下了结论,“这个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做人体科学实验啊……”   “……”迟稚涵推了推蓝牙耳机,忽略掉发神经的戚晴,端着手里的面粉又走回厨房,“你说我要不要礼貌性的问一下老板的情况?”   她晚上打算多做点面点放冰箱里冻着,万一对门想不出食谱的时候可以直接快速的喂饱他。   “你这是礼貌性的问还是真的关心?”戚晴斜着眼睛,嘴里因为含着软糖有些含糊不清,“说真的,我真觉得你在这里待一年弄不好会弄出什么禁忌之恋。”   “……滚。”迟稚涵简单干脆。   “你自己想想你有多久没有八卦过别人的事情了?”戚晴提醒,“你最近给我打电话每三句话就会提一次你老板,什么你老板人很好,你老板不吃猪油,你老板怕冷……”   迟稚涵揉面的手停了一下。   “我就觉得你特别适合那个剧本。”戚晴想了一下,一拍大腿,“就是那个,美女和野兽!”   “我是野兽他是美女么?”迟稚涵被逗笑,“不要闹了,对门老板估计得快五十岁了。”   “年龄是问题么?禁忌之恋啊!跨越种族的那种!”戚晴不买账。   “……”迟稚涵终于忍无可忍的挂了电话。   神经病……   还跨越种族……   但是真的有点担心,揉完面又开始收拾桂花。   反正要住一年,干脆把之前要在家里酿的酒和酱一并做了,桂花酒没那么甜,给对门喝起来应该不会被嫌弃。   凌晨三点,对门又一次响起了密码锁的声音。   煮了一锅酒酿圆子的迟稚涵打开门,像上次齐宁半夜到访一样探出一颗脑袋。   “那个,我煮了酒酿圆子,放了新鲜的桂花,你们要不要喝一碗暖身?”看着眼底发青的两个人,迟稚涵问完就咧嘴傻笑。   多管闲事了。   她居然又忍不住多管闲事了。   “来两碗吧。”赵医生先开了口,搓搓手,“还真的是冷了。”   “他没事吧?”两手托腮,蹲在帐篷外面看着两个大男人呼哧哈赤的喝了大半锅酒酿圆子,迟稚涵压了又压的问话还是问了出来。   “没事。”赵医生看起来表情轻松,“情况乐观。”   ……   后面这句补充的真的是……   “迟小姐,我能不能再拜托你一件事。”齐鹏喝光了最后一口甜汤,擦了擦嘴,用的是问句,眼神却是完全不容辩驳的样子。   ……看来是累了,连装都装的那么敷衍。   “这是对门的密码。”齐鹏递给迟稚涵一张卡片,“如果打不开,就直接用下面的管理密码。”   “……哦。”傻愣愣的接过。   “明天的一日三餐还是你来送,用尽量软烂一点容易消化的食材,送进去之后不要逗留,也不要四处张望,告诉床上的人今天的食谱后就可以走了。”齐鹏想了一下,然后歉意的笑笑,“可能得让你提前一天上班了。”   刚才迟稚涵探出脑袋问他们要不要吃酒酿圆子的样子,让他觉得,齐程可能也需要被这样的语气问候。   他要尽其所有的,让齐程发现这世界上的温暖,比绝望多。   作者有话要说:  老映:苍蝇搓手,终于可以登堂入室了!   齐家真的没啥问题啊。。哪里变态了。。。为了证明,以下是我绝对不会再写第二次的羞耻小剧场   老映:齐宁小姐,读者和迟稚涵都觉得你变态。   齐宁:她缺钱,我给她工作给她钱,她家里生意被人抢了,我把那人弄破产了,然后她说我变态,我就应该认么?欺负孕妇好玩么?   老映:冷汗……您,养胎,好好养胎。   老映:齐鹏少爷,读者说齐家变态。   齐鹏:变态是贬义词么?我弟弟还是神经病呢,你敢说这个是贬义词?   老映:……您,忙您的   老映:那个,还没出场过的齐爸爸,您不觉得你当时报告班主任这事挺变态的么   齐爸爸:TMD,我儿子成绩从前三掉到倒数第三,老子还不能找班主任了?我咋知道班主任会骂人家小姑娘啊!   老映:……   最后那个。。年纪辣么大的齐爷爷。。   齐爷爷:我孙子,一定要治!要好好的治!不能让他不舒服!不然我弄死你们!   ……   剧场——完。。。   ☆、第十五章   齐程这一次发病,更像是在赌气。   不同于以前陷入自闭状态的时候完全与世隔绝的样子,这一次他是能听见看见外面的声音和人的,只是,懒得理。   至此,齐鹏才真的相信,赵医生之前说的好转,是真的存在的,迟稚涵在这一个月的放松治疗期间,对齐程产生的正面影响,超出了所有人的预估。   他也终于同意,赵医生建议的,不要限制迟稚涵的任何行为,让她“肆无忌惮”。   只是,当时他们都不知道,迟稚涵的肆无忌惮,会那么……不客气。   ***   迟稚涵端着中饭站在走廊里徘徊了十几分钟才鼓起勇气打开门,心跳如鼓,莫名的有一种即将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预感……   现在是中午时间十一点半,秋高气爽的天气,外面阳光灿烂。   可是屋子里非常黑。   所有的落地窗全都用遮光效果很好的窗帘遮的严严实实,明明应该是很宽敞透气的空间,迟稚涵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却被扑面而来的闷热呛得呼吸一窒。   找不到电灯开关,她只能站在门口睁着眼睛适应了半天,才勉强看到屋里面的陈设。   异常空旷。   两三百平米的房间几乎全部打通,四面墙除了窗户就是贴着墙的柜子,最里面是通向三楼的楼梯,床隐隐约约的藏在楼梯背后,只能看到半张。   屋子正中央放着沙发,在这么空旷的空间里,很奇怪的只有三个单人沙发,被摆成了面试时才会有的面对面的造型,中间一个小小的茶几。   左边应该是工作的地方,一张巨大的可以遮住人的桌子,几台显示器,看不到里面的椅子。   右边是厨房,没有餐桌,一长条的吧台,要很用心才能从角落里看到一张吧台椅,背光的地方,也适合藏人。   这样的摆设……   迟稚涵咬住下唇。   看起来,觉得心里揪揪的。   住在里面的人,试图在巨大的空间里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他的落脚点,除了正中央看起来像是审讯的沙发外,都适合藏人。   “我做了生滚鸡蛋粥,放了一点点自己做的牛肉松。”迟稚涵把午饭端出来,光线太暗,盛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手背,烫得小声呼痛。   “怕你没胃口,给你加了一小碟腌萝卜。”甩着被烫红的手背,迟稚涵拧着眉又开始夹萝卜,“你屋子里灯的开关在哪……完全看不见啊……”   小声嘟囔了一下,转头看向床的方向。   里面肯定是躺了一个人,但是从她进来到现在,一直一动不动。   要不是赵医生强调过他身上带着心跳血压体温监控,一旦出现异常他们会第一时间赶到,迟稚涵真的怀疑床上那位是不是已经断气了……   可就算这样,她还是觉得这个闷热漆黑的环境有点太不适合养病了。   “赵医生说我现在还不能靠近你。”迟稚涵犹豫了一下,“但是你这样我有点担心,如果没事的话,能不能……动一下。”   说完之后大概是觉得自己要求的太奇怪,咬着下唇站在原地想了一下,补充了一句:“我不是觉得你断气了……”   算了,她适合闭嘴……   懊恼的多给他一根腌萝卜,上次腌的时候他就挺爱吃,她担心腌制的东西对身体不好每次都只给五根。   床上的那个人影,在迟稚涵放好了所有碗盘后,终于动了一下。   动作还不小,因为他敲了敲床头的木板,吓得毫无防备的迟稚涵差点把剩下的粥倒在自己腿上。   “……谢谢。”还是松了口气,有反应总比没反应好。   “我不知道你具体是什么病,有没有什么忌口,齐鹏只要求容易消化的食材,所以保险一点我煮了粥。”得到了回应后,迟稚涵的语气也稍微轻快了一点,“这是我家的秘方哦,小时候一生病我妈妈就会做生滚蛋粥给我喝。”   “喝了要快点好起来,我又续签了一年,昨天一个人在对面酿了酒,做了酱。”开始叽叽喳喳没完没了,“桂花酒哦,不甜。”   床上安安静静,回到了一动不动的状态。   咬着下唇,纠结了一下。   昨天齐鹏交代过她,说完食谱就可以退场了。   但是现在屋子里的温度,待久了真的可能会中暑。   “我……”犹犹豫豫的,心里面叫嚣着不要多管闲事,却又想到他这一个月来的照顾,她义正言辞的和齐宁还有齐鹏说过,她做事是凭良心的……   “这屋子里温度太高,窗户全部关着不透气,不适合养病。”咬咬牙一口气说完,“我把最靠近门这边的落地窗开一小半透透气好不好?”   “窗帘还是拉着,就是开一小半窗,好不好?”小心翼翼的商量的语气,“你同意的话就再敲一下床头。”   安静。   “……那,开四分之一?”更小心翼翼的语气。   ……   床上的那个人又窸窸窣窣的,轻敲了一下床头。   不情不愿的,声音都带着闷。   迟稚涵莫名的被戳中萌点,开窗的时候嘴角不自觉的带着笑:“外面种了很多金桂树,特别香,我这几天晚上睡觉都舍不得关窗。”   “秋天最好了,好多果子都熟了,可以做很多菜。”迟稚涵很快的拉好窗帘,等到屋子里恢复黑暗了才转头看着床,“我订了一些河北青龙的板栗,过段时间夜宵可以做栗子羊羹吃。”   床上鼓鼓囊囊的人影动了一下。   迟稚涵嘴角扬得更高,这人挺馋的,喜欢吃不太甜的糕点和肉类。   每次她报菜名的时候,摄像头总是动的最快速的时候。   “粥要趁热喝,喝完就放着,我过两个小时来收。”重新穿好鞋子带上门之前想了一下,“你想吃什么留个字条在吧台上,我明天做。”   在门口又磨蹭了一会,确认刚才开的窗户大小不会有风吹进来之后,迟稚涵才悄悄的带上门。   硌嗒一声,屋子终于恢复了安静。   还是一样的漆黑,却隐隐的有了点清粥夹杂着桂花的香味。   齐程在被子里拱了拱,似乎想要缩到更里面,拱完之后安静了一下,又动了动。   然后那双苍白的手从被子里面伸了出来,用力的拽着被角,挣扎了一下。   终于坐起身,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赤着脚走到吧台前。   齐程脸色并不好看,赵医生这次仍然没有给他用药,昨天一天只是挂了葡萄糖,刘妈妈带过来的三餐一口都没吃。   陷入自闭症状之前,明明有些饿,却一直到迟稚涵提到腌萝卜的时候才突然有了些食欲。   坐在吧台椅上,捡了一块腌萝卜放入口中,很酸,带着朝天椒新鲜的辣椒香味。   面无表情的嚼了两下,然后安安静静的拿起筷子,坐在黑暗中,藏在阴影里,一点点的吃掉桌上的东西。   胃里面开始变得暖和,齐程吸吸鼻子,闻着空气里面隐约的桂花香味。   院子里种了很多金桂树么?他住了十年了居然一直都不知道。   喝掉最后一口粥,齐程拿起一旁的餐巾纸擦嘴,眉头紧紧蹙起。   迟稚涵,很讨厌。   话太多,多到没有空隙,突然安静之后,空气会像凝固了一样变得越来越重。   放下筷子,对着空碗想了一下,破天荒的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把碗放到厨房水槽里,毕竟,那个人不是从小照顾自己的刘妈妈。   眉头蹙的更紧,他知道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容易烦躁,想问题会变得特别负面,在觉得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时候,脑子里却有一个小小的角落,一直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把碗洗掉。   ……   终于烦躁了。   赤着脚离开那个让他头痛的地方,经过电脑桌的时候,绕过去打开了监控。   屋子里因为亮起的显示器有了一些光亮,凝固的空气也因为迟稚涵在对面收拾锅碗瓢盆的声音开始恢复正常。   齐程又缩在了电脑后面的那张躺椅上,抿着嘴看着其他暗着的电脑屏幕。   他看起来,真的很像是怪物。   眼睛发亮,脸色发白,嘴唇因为缺氧而发紫,头发乱七八糟的盖住半张脸,他伸手拉住了一缕头发,用力的扯了一下。   痛得嘶了一声。   然后被自己这种时候居然有痛觉这件事吓到,傻愣愣睁着眼睛。   “咦!你开摄像头了?”迟稚涵的脸突然在镜头里面被放大,她皮肤很好,粉嫩嫩的透着健康的血色,眼睫毛很长,隔着高清摄像头都能看到因为眼睫毛过长投射在脸上的阴影。   齐程怔怔的看着。   他脑子嗡嗡作响,刚才要不要洗碗的执念还在,烦躁还在,为什么有痛觉的疑问还在,现在又多了一丝奇怪的情绪。   他想用手指去戳一下迟稚涵看起来软乎乎的脸。   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情绪?   因为她的脸看起来太白太软么?   没有吃饱?还是想吃面食了?   “你应该吃完了吧,那我过来收拾碗筷。”迟稚涵看着摄像头半天没反应,看了看时间,站起来往门外走。   她说她要来洗碗。   脑子已经彻底乱成一团浆糊的齐程下意识的又给自己多加了一条信息。   然后眼睛突然瞪大。   迅速的站起身,躺椅因为他的大动作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黑暗中只看到一个高个子长手长脚的快速的跳回到床上,缩回到最初的状态。   身体一天未进食加上发病后的脱水,突然的大动作让齐程喘得瞪大了惊恐的眼睛。   他这是……怎么了?   ☆、第十六章   心跳如鼓。   手却下意识的伸了出去,按下了床头的电灯开关,屋子角落里一圈暖黄色的灯光亮起,并不太亮,但用来照明应该够了。   脑子仍然混乱到嗡嗡作响,却莫名的在意起她之前在黑暗中的那一声很轻的呼痛声。   迟稚涵,走路的时候不爱看路,很容易撞到桌角。   在门外响起密码锁开锁声音之前,悄悄的把被子拉开一条缝隙,透过昏黄的光线又确认了一遍照明。   门就在这时候被打开,外面的日光让他眯了眯眼,看到了一双穿着毛茸茸拖鞋的脚踝。   迅速的放下被子,黑暗中仍然是他熟悉的闷热的安全的感觉,他却突然放空。   之前嗡嗡作响的脑子,似乎被人按下了静音键。   只能很清晰的听到她关门的声音,体趿着拖鞋走出玄关,然后停住。   “你开了灯啊?”语气上扬,很惊喜的样子,然后低声呢喃了一句,“真好。”   齐程的手指无意识的弯曲了一下,呼吸放轻,闭了闭眼,眼睫毛划过被套,痒痒的。   又是一阵体趿着拖鞋的声音,她走路姿势懒洋洋的,前脚贴着后脚,拖拖踏踏,漫不经心。   所以特别容易磕磕碰碰。   她似乎在客厅中央站了一会,然后吸了吸鼻子,才往吧台方向走。   齐程皱眉,因为敏感的性格在加上需要研究迟稚涵的微表情做素材,他很清楚迟稚涵的小动作。   她在很尴尬的时候,会吸鼻子。   在对门做菜开小差导致锅子里的汤煮沸溢出来的时候,会吸鼻子,接电话对方吐槽她现在的老板太诡异的时候,会吸鼻子。   她刚才在客厅中央……看到了什么?   不安的动了动,衣服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特别大声,齐程脸红,冷汗又开始往外流。   “我看到监控屏幕了。”迟稚涵又吸了吸鼻子,“亲眼看到还是会觉得……有点怪怪的。”   收拾碗筷的声音听起来很清脆,迟稚涵说完这句话后就没有再开口,齐程在被子里的冷汗越流越多,呼吸声变重,身体又一次因为脱水而感觉到眼前发白。   她似乎出去了,门被带上,屋子里再一次安静。   可是他,却动不了了,再次一次脱力,躺在床上喘的像一条离开水的鱼。   监控里也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看。   在对面设监控,本意是为了这一本漫画,之前请的私厨都是男人,齐宁又特意叮嘱过对门的人怕吵,所以他们的态度也一直都是公事公办的,他从来没有觉得监控有什么不妥。   但是迟稚涵和他的互动,让这一切变了质。   监控早就已经不完全是为了看她做饭了,迟稚涵把大部分的活动时间都放在了客厅,用摄像头交流的那段时间,迟稚涵甚至会和他一起看完一部电影。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互动,哪怕心里知道不妥,今天还是因为屋子里太安静,下意识的就打开了它。   也难怪迟稚涵会尴尬。   迟稚涵心里面,会不会觉得被侵犯,想象像他这样的怪物,藏在阴暗不见光的角落里,睁着眼睛贪婪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画面让他觉得难堪。   齐程仍然在喘,眼前一阵阵的晕眩发黑,却咬着嘴唇坐了起来,因为太用力,嘴里甚至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他想去关监控。   难堪的全身都像是有蚂蚁爬过,又像是赤身裸体被晾在人来人往的街上。   发病后的负面情绪终于彻底侵袭了他的理智,他感觉自己呼吸粗重,眼前一阵阵发黑后那片黑色慢慢的变成血红。   所以他没有听到密码锁再一次打开的声音,打开门后突然亮起来的亮光让他下意识的转头,背着光,他只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   迟稚涵看到监控屏幕的那一瞬间,心情复杂。   不管是签一个月的临时合同还是现在的一年续约合同,她都没有对这个监控提过任何异议,哪怕心里面已经知道,这个监控早就已经不是查看做菜过程这么简单了。   这监控是对门这位查看外界的唯一出口。   一个人住在那么空旷的屋子里,蜷缩在楼梯后面的床上,拉上所有的窗帘杜绝任何光亮,看起来绝望无助,却仍然会忍不住打开监控屏幕。   这种举动,看起来像是求助。   一个不想被拉入黑暗深渊的人,做出的隐晦的但是迫切的求助举动。   她完全能读懂。   但是在看到监控屏幕里面熟悉的厨房摆设的时候,还是微微红了脸。   好……清晰的摄像头。   那么她有时候早上带着巨型眼睛框冲到卫生间上厕所的样子,也被他看光了……   忍不住脸红,带着莫名的恼羞成怒的情绪,闷头闷脑的收拾完碗筷,走回自己房间的时候才想起来,她刚才抓了一把牛轧糖忘记给他了。   而且,窗户是不是也没关。   入秋了,临近傍晚会很冷,他们住的地方又因为绿化太好,温度特别低。   犹豫了一下,找了个盒子又抓了一些其他零食,煮了一壶焦糖苹果茶,撒了一些肉桂,给自己找了个送下午茶的名头,体趿着拖鞋又打开了门。   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黑暗,但是却看到了床上应该躺着的人的正直立立坐着的身影。   ……   首先,确实是个男人,头发凌乱。   然后,似乎个子很高,身材也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瘦削。   最后……为什么感觉这身形不太像是中年人……   两个因为光线都看不清楚对方长相的人,就这样隔着门对视了两秒钟。   ……   床上的那位像是受惊的动物,呆愣了一下之后动作迅猛的拉起被子。   然后就这样直立立的罩着被子变成了一坨。   ……   已经适应了屋子里昏黄光线的迟稚涵眨眨眼。   她也很惊慌来着,那一瞬间她甚至想转过身去,脑子里面特别荒谬的担心自己会看到他头上长了角……   但是他现在这一坨让她实在是不好意思继续做惊慌的那一方,因为床上那位看起来真的已经石化了。   “那个……”清了清嗓子,迟稚涵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能理直气壮一些,“你中午只喝了粥,我怕你饿所以做了下午茶。”   石化的那一坨仍然僵硬着。   迟稚涵犹豫了下,决定不要提醒他刚才因为动作太大,他的个子又高,现在被子并没有完全遮住他。   所以他现在一双白的晃眼的大脚正露在外面,十个脚趾都缩成一团,每个脚趾都在诉说他即将紧张身亡的心情……   这脚看起来最多二十岁……   保养的真好……迟稚涵莫名的脸红了一下。   “我转过身,你躺好后再敲床头告诉我好不好?”抿着嘴想出一个荒谬的办法,说出口后反而觉得,这个方法似乎很适合现在这个荒谬的时刻。   那坨石化的东西在犹豫了几秒之后点了点头。   被子有些厚重,点头的时候下滑了一点,吓得他又立刻一动不动了。   “……我转身了。”迟稚涵有些不忍,快速的转身,然后规规矩矩的站直了一动不动。   齐程整个人都是懵的。   迟稚涵开门的那一瞬间,他正在发病初期阶段,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从脊椎尾端开始,全身肌肉开始缓缓的失去知觉。   然后他就被阳光刺中了眼睛,金光闪闪的,带着暖意,刺的他眼睛湿润润的一片。   再之后的所有行为,就完全是身体下意识的动作了。   很蠢。   蠢得像是四肢爬行的怪物。   可是做都做了,他僵在被子里,被动的等着迟稚涵的反应。   会笑他吧……   她刚才,应该看到他了……   鬼一样的模样……   咬着下唇,齐程的黑色眸子里水气氤氲,眼眶开始一点点的泛红,指关节因为抓着被子太用力,现在生疼生疼的。   他其实,长得挺好,没生病之前,体育很好,成绩中上,打篮球的时候,会有很多女孩子围着篮球场为他加油助威。   那时候的他真的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连脸都不敢露出来的样子。   迟稚涵放柔语气提出来的方案,让他松了一口气,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水气凝结成了水珠,滴落在他的衣服上。   她没有嘲笑他,很体贴,做的事情到目前为止全都很贴心,没有让他难堪过。   但是他,心情并没有因此变好。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如果当时开门的时候是过去的自己,那么他可能会扬起手,对着迟稚涵露出大白牙。   打招呼而已。   迟稚涵应该得到的礼遇。   她照顾了他那么多天,叽叽喳喳的填满了他所有胡思乱想的空间。   水滴一滴两滴的落在衣服上,齐程吸了吸鼻子。   缓慢的躺好。   然后很难过的伸出了手,敲了一下床头上的木板。   他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现在的他,能发出来的,只有这样沉闷的敲击声,他甚至,都不敢出声。   一如既往的,讨厌他自己,只是这一次,多了一丝丝不甘心。   ☆、第十七章   迟稚涵有些内疚。   那位吸鼻子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特别清晰。   她……因为自己的莽撞把他吓哭了。   见了他的养病环境后就一直忍不住多管闲事,越界这件事,自从做了他的私厨后就不合常理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做。   她的爱心其实和大部分人都差不多,看到网上那些被遗弃的流浪猫狗会觉得心疼,但是真的让她领养一只回家,却又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打退堂鼓。   有爱心,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冷漠的只愿意关心自己。   可是这个人,莫名的总是会让她觉得……感同身受。   那种仿佛被全世界遗弃了的绝望,还有在绝望中总是会忍不住做出来的求助举动。   这其实也是她这几年的常态。   这个独居在私家花园正中心洋房里的男人,有显赫的身世,身边的亲戚和医生对他都付出全力,请一个烧饭的厨师,开的月薪价是五星级酒店厨师一年的年薪。   似乎,风光无限,似乎,被很妥善的照顾。   但是他的绝望感,和她,一模一样。   “苹果茶我用酒精灯温在玻璃壶里,点心都是我平时做的甜点,牛轧糖是你上次点餐的时候点的,当时没来得及做。”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和缓,装作没事发生,“放了很多坚果和蔓越莓,做了原味和抹茶两种,抹茶的更好吃一点,不过吃完记得刷牙。”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迟稚涵悄悄的转头看那个人的身影。   委委屈屈的缩成一团,被子乱七八糟。   ……   抿嘴,告诫自己真的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触碰病人的底线,把注意力放到窗户上。   “我把窗户关了,暖气调低一点,这样屋子里不会太闷。”转头又忍不住看了眼被子。   要命,被子一大半都快掉到地上了,他也不敢去捡,手紧紧的抓着,整个人僵着一动不动。   ……   “我……”迟稚涵咬着下唇,难得的迟疑了一下,吸了吸鼻子。   “我不看你,就是过来帮你把被子盖好行不行?”看着他无助的样子挠心挠肺的难受,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   真的把人当傻子了。   迟稚涵简直开始恨自己。   她走出门后那个人自然能自己盖好被子,为什么就非得要多此一举的问一声。   正红着脸想应该怎么措辞才能不尴尬的把之前那句话收回,床头又闷闷的敲了一下。   ……   他当然不是真的就自己盖不了被子了。   只是气氛太诡异,正好她提出来了,他就让她顺着台阶下了而已。   求和的意思。   ……这个人,有时候体贴的让人难受。   刚才对视之后惊恐成这样,现在却愿意冒着自己被看到的危险,同意她靠近。   只是不想她难堪而已。   揪着心靠近床头,楼梯后面没有那一圈小夜灯,她走进后因为背光的关系,那个角落显得更黑。   床很大,也再一次印证了她的猜测,对门的这个人,个子很高,甚至比齐鹏还高一点,只是没齐鹏那么壮实。   床单被套枕头都是黑灰色的,他露在外面的那点衣角裤脚,也是一样的色系,暗沉沉的。   迟稚涵铺被子的时候,严格遵守了自己绝对不会看他的承诺,低着头,很仔细的帮他掖好了被子的缝隙,让他能舒服的缩在里面。   齐程额头上有因为陌生人靠近后产生的生理性冷汗,周围是迟稚涵身上的带着烘焙味道的甜香,他紧张的都有些恍惚。   敏感到都能觉察出迟稚涵在床尾铺床的时候,呼出来的气息拂过脚踝的感觉。   吓得一哆嗦,然后感觉到迟稚涵停下手里的动作。   “好啦!”努力保持雀跃的语气,迟稚涵像是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务一样,吁出一口气。   她其实也紧张,这界越的有点大,尤其是今天才发现对门这位其实应该不太可能是她想象中的中老年人。   年纪并没有大到让她心安理得的照顾老者的程度。   孤男寡女,她居然还主动要求帮他铺被子,本来以为这个动作其实没什么,但是真的铺起来才发现,有些诡异。   她不能碰到他,视线又不能看向他,可是她低头的时候,头发发梢会不小心蹭到,也幸好,他睡衣挺厚实。   “你休息一下,监控开着。”迟稚涵退到客厅这边才重新开口,“我还是正常晚餐时间给你送晚饭,来之前会先敲门再按密码锁。”   “如果提前饿了,就晃两下摄像头,我下午都在客厅,会看到的。”收拾好一切后总算松了口气,退出去之前还是多解释了一句,“我只是觉得这摄像头比我想象中的高清很多,所以有点惊讶,并没有别的意思。”   “开着摄像头挺好的,你有事动一下我也能马上知道。”说完觉得这句话实在是羞耻,脑子一抽跟着补了一句更羞耻的,“反正卧室里没有就行。”   ……   被自己胡说八道气到昏厥的迟稚涵手忙脚乱的开门,手忙脚乱的关门,然后又大声的喊了一声:“记得啊,正常的晚饭时间点。”   ……   缩在床上的齐程把被子掀开了一点点,确认房间里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之后,才把被子重新塞好,塞的时间有点久,很用心的想塞成刚才迟稚涵塞成的样子。   对门的监控很快有了人声,迟稚涵开了音乐,舒缓助眠的那种。   齐程忍不住又探出头去看监控。   她很忙,来来回回的抱了五六个瓦罐,一字排开的放在流理台上。   “你休息,我做泡菜。”迟稚涵对着镜头愉快的宣布,然后就不再管他,扎起头发包好,戴上口罩,进入他熟悉的,厨师的工作。   舒缓的音乐背景于是有了淅淅沥沥洗菜切菜的声音。   电脑的冷光屏幽幽的亮着,吧台上小小的一盏酒精灯上面是桃色的焦糖苹果茶,冒着热气。   齐程舔了下嘴唇。   身体还是不舒服,却不是因为发病,而是每次发病后独有的虚脱感。   迟稚涵的擅闯,阻止了他进入自闭症的过程,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事后居然没有反弹。   那天对大哥说要把迟稚涵一直留在这里,是气话。   因为知道治疗过程,因为觉得治疗过程没用,故意说出来想看看大哥反应的气话。   但是现在,他心里隐隐的有种想要把气话当真的冲动。   最初续约,只是想帮她。   经济上的,精神上的。   赵医生他们翻看监控录像,只看他们两人互动的地方,他悄悄的彻底删除了两段凌晨的视频,一直没人知道。   那两段视频里,迟稚涵梦游。   漫无目的的在屋子里转圈,然后再漫无目的的回房间。   偶尔,会哭。   和她白天笑嘻嘻什么都好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梦游的她,脸上全是悲伤。   他一直觉得她的精神状态不应该是这样持续的亢奋,哪怕是因为齐宁的正能量叮嘱,也不应该是这样持续的状态。   正常人过的再幸福,也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而其实并不幸福的迟稚涵,哪怕接电话的时候发火,脸部表情都是笑笑的。   齐程很清楚的记得,自己在得病之前,最初的症状,也是梦游,因为压力过大,因为睡眠出现问题。   当时他没有当回事,可那之后,就是漫长的永无宁日的反复治疗。   他已经无可救药,但是总想试试能不能帮帮已经在悬崖边的迟稚涵,哪怕他也觉得自己应该是力不从心的。   可迟稚涵自从和他摄像头交流后,就没有梦游过了。   她只有在白天精神压力极大的情况下才会梦游。   续约一年,正好够他画完这本漫画,也够他慢慢的和迟稚涵沟通她的问题。   或许离开之前,还能帮她一把。   毕竟他为了救自己,看了无数的心理治疗的书。   这样的他,似乎也不算是毫无用处。   只是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疑惑,她呼吸落在他的脚踝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幻觉,就只是感受到自己被很轻的吹了一口气,然后他打了个寒颤。   以为应该会出现的,灼烧的痛觉和血肉模糊的幻觉居然都没有出现。   赵医生给他看他的心理评估,很热情的告诉他这个月他进步很大。   他一直没放在心上。   觉得那肯定是骗他的,心理评估他每一次都乱填,虽然出来的结果准的让他毛骨悚然,但是这一次,他死活不信。   难道,真的……不一样了?   ***   洋房外面的帐篷其实一直没有收走,只是搬到了迟稚涵和齐程都看不到的地方。   两个男人端着热茶看着监控屏幕一言不发。   齐程有自杀倾向后,齐鹏让赵医生在齐程某一次自闭症状发作的时候装了隐形摄像头。   不会每天都开着,只是在齐程血压心跳不稳定的时候开着,以防万一。   迟稚涵的大胆一直让齐鹏捏了一把汗。   但是齐程的反应,却让他大跌眼镜。   “难怪宁宁会对迟稚涵那么不爽。”齐鹏苦笑,齐宁是妒忌了,齐程很少有这么合作的时候,迟稚涵只用了一个月,似乎就已经让齐程内心接纳了她。   他们之前不是没有找过有心理咨询资格证的人贴身陪护,大部分的都近不了身,小部分能近身的,也会因为齐程毫无反应最后不得不放弃。   “为什么迟稚涵可以?”齐鹏是真的不明白了。   “最初找她是因为长相和私厨的身份,齐程这几年很排斥任何和心理治疗专业沾边的人。”赵医生表情若有所思,“我一直以为,齐程对迟稚涵的善意,只是因为她是陌生人。你也知道社恐症患者其实渴望交流,遇到迟稚涵这样天生友善的性格,会有一些依赖和孺慕是很正常的。”   “但是现在看起来,齐程似乎是把迟稚涵当成同伴了。”赵医生眉头微微皱起。   “同伴?”齐鹏不解。   “和他一样的人。他在迟稚涵身上找到了和他一样的病症特质,所以对她没有任何设防。”赵医生关掉监控,看着齐鹏,“我们需要尽早把齐程的情况详细的告诉迟稚涵了。”   ☆、第十八章   迟稚涵整个人都有点懵。   “只有我一个人么?”一大早被齐鹏电话叫醒, 语气严肃的让她马上出门,结果车子直接把她送到了赵医生的办公室, 里面只有她一个人。   “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 大部分都是齐家的坏话。”赵医生笑眯眯的给迟稚涵倒了一杯茶,语气半真半假。   迟稚涵接过茶杯笑笑, 有些不安。   “聘用迟小姐这件事, 其实是我提出的要求。”赵医生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椅上,两手交握, “最初只是想要做个简单的刺激治疗,齐家的情况特殊, 这样的治疗对你的工作和生活不会有任何影响, 所以我们都没有打算把整件事情说出来。可是现在的情况看起来, 我们再不把所有的事情告诉迟小姐,就未免有些仗势欺人了。”   “这个故事有点长,听完之后, 如果迟小姐想要退出,齐家人绝对不会追究。”开场之前, 赵医生先给迟稚涵吃了一颗定心丸。   迟稚涵苦笑,实话实说:“现在这个氛围,让我有点紧张。”   “没事, 大部分和我在这个地方聊天的人,都特别紧张,我习惯了。”赵医生大手一挥,自嘲的笑了笑, “其实你们对心理医生也有误解啊,哪有心理医生能做到你一个微表情就知道你是不是心理有病的,那不是医生是算命的。”   迟稚涵很捧场的咧咧嘴。   这个故事的确有点长,但是出乎意料的,开场很简单。   住在她对门的那一位,是齐鹏的亲弟弟,这十几年在新闻里一直旅居国外从未露面的齐程,今年才二十九岁。   这位十九岁开始在小洋房里独居了十年的齐家二少爷,发病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一个关于齐家的民间谣言。   这个谣言迟稚涵也曾经听说过,齐家做钢材生意发家,后来转成了房地产和造船,上市后市值一直稳步上升,生意一直顺风顺水风光无限。   可是这样的齐家,却从来没有出现在八卦杂志钻石王老五的排名上,原因就是这个谣言 :嫁入齐家的女人,活不过三十五岁。   创始人齐望达也就是齐程的爷爷,妻子死于肺病,享年三十四岁。留下了两个儿子,分别都娶了媳妇,齐程的妈妈在生齐程的时候发生了羊水栓塞,虽然救回来了但是多器官损伤,半年后死于肾功能衰竭,享年32岁,齐望达另外一个儿子的媳妇,也就是齐宁的妈妈,三十五岁那年死于车祸。   “其实这也确实挺玄乎的。”赵医生叹了口气,“齐家老大的媳妇死于车祸后,齐望达还真的找了法师来家里做法,齐家几个男人嘴上不说,心里应该多少都有些阴影。”   “齐程这孩子呢,性格像他妈妈,心细敏感,这件事在他心里的阴影应该是最重的,毕竟他妈妈是生他的时候出的事。”   “高一那年,他喜欢上了隔壁班的一个女孩,他那性格,深思熟虑了一个学期才给人写了一封情书。”赵医生无奈的笑,“结果第二天就被人原样退了回来。”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齐程也和正常的青春期孩子一样,心里难过了一阵子就过去了,糟就糟在那年元旦文艺晚会,他和那个女孩是男女主持人,被人起哄拱成了一对,那女孩子当场黑了脸,不欢而散之后,齐程在后台听那女孩子和别的同学在聊他们家的谣言。”   “话应该是说的很难听的,这件事情之后,齐程的成绩一落千丈,人也变得越来越沉默。”赵医生摇了摇头,“没想到吧,齐程这样严重的心理病患,起因居然是因为这么常见的一件小事。”   暗恋被拒,然后偷听到对方在和别人用恶毒的语言聊自己最在意的伤口。   那个口无遮拦迫切需要得到朋友认同的年代,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了得到朋友认同,脱口而出的那些话,会不会成为别人终生的梦魇。   “齐程的爸爸齐长青,是我战友,这个人说的难听一点,就是个莽夫,一个人扛着齐家的生意,还要照顾两个青春期的男孩子,根本就别指望他会注意到孩子的心理状况,他判断孩子听不听话的方法挺简单的,就是看成绩。”   “齐程成绩一落千丈,齐长青找了老师,老师也说不出原因,只是说齐程最近一直独来独往,运动会不报名了,上课的时候也不爱举手了。齐长青逼齐程说出原因,这孩子肯定是不肯说的,于是齐家家法就拿出来了。”   迟稚涵抬起头,看到赵医生微微皱着眉,表情很无奈。   “从齐长青那一代开始,齐家人只要不听话,就会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反省,不认错求饶就不给放出来,也就是咱们俗称的关小黑屋,不过那屋子不黑,就是只有一张床。”赵医生揉眉心,“虽然我是不太指望一个全是男人的家庭里,教育会有多成功,但是这种方法对齐程这样的孩子来说,真的是……”   齐程一直没有开口,齐望达心疼孙子,在小黑屋外面和齐长青大吵,父子两个大打出手,然后齐程就在房间里面晕了过去。   如果说暗恋的事情是整件事情的起因的话,齐爸爸和齐爷爷因为他在房间外面大吵这件事,算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个时候,齐程的心理状况已经很糟,外在表现就是提到上学就会呕吐,见到陌生人会冒冷汗,很典型的社交恐惧症的初期症状,可惜,十几年前的国内,连社交恐惧症这个词都很少有人提起,更别提重视。”   “所以齐程和齐长青两个人,进行了长达两年的拉锯战,齐长青强硬的要求齐程去上学,而齐程从一开始的呕吐,冷汗,发展到了直接休克。”   “我接手齐程这个病例的时候,齐程已经拒绝和外界交流了,表现在对光源声音毫无反应,他把自己完全锁起来,我们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让齐程逐渐恢复正常。”赵医生在回忆这一段的时候,似乎有些情绪,每一段话说完,都会停顿一下,喝一口茶。   “最初的根源,还是因为大家对心理病不够重视,好转后的齐程渴望正常人的生活,而齐家人,也迫切的希望齐程能重新读书,回归正常,我虽然不赞成治疗已经成功,但是却仍然同意让他试一试。”   “结果……齐望达六十五岁寿诞那天,齐程在阁楼病发,无法接受身边有第二个心跳声,搬到了小洋房,住了十年。”赵医生说完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起身给两人的水杯重新加满了热水。   迟稚涵不知道该说什么,捧着水杯看着上面的水蒸气袅袅升起。   齐程的故事,是个悲剧。   所谓的悲剧定义,就是剧里面的每一个人,站在他的立场上,处理的都没有大错,但就是,在那样的时机,那样的氛围下,酿成了悲剧。   你不能怪一个没有成年的高一女学生,因为那样诡异的谣言拒绝了齐程,并且背着齐程和朋友说了那些恶毒的话,因为那个女生,在那么多年后,可能都已经忘记记忆中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   你也不能怪一个年纪轻轻就失去妻子,带着两个孩子的望子成龙的父亲。   更不可能去怪一个垂垂老矣,一心担心自己孙子的爷爷。   可是迟稚涵,脑子里面不受控制的想起了齐程在黑暗中的样子,把自己罩在被子里,惊慌失措的僵直的样子。   “你们聘请我的原因是?”忽略掉心里面沉甸甸压着的情绪,迟稚涵清了清嗓子。   “社交恐惧症有个很典型的治疗方式,叫做实景脱敏治疗,顾名思义就是把能引起齐程情绪敏感的场景和人物重现出来,让齐程逐渐适应。当时拒绝齐程的那个女孩子,长相和你是一个类型的,说话的语气和身形也都差不多。”赵医生笑了笑,“你们公司去年全员工做了一次心里健康测试,那次测试是我主持的,当时通过心理测试的人,后来都被推荐做了齐程的私厨,你是最后一个。”   “这个治疗本来与你是没有关系的,你要做的也只是在对面,正能量一些,做完自己做的事情,然后到了固定时间点,我们会要求你退出,并且制造一些你在背后说他坏话的假象就行。”赵医生说完看到迟稚涵皱起眉头,摆了摆手,“假象而已,如果按照之前的治疗方式,你甚至都不会知道整件事。”   “……”难怪,月薪高的离谱。   “但是齐程和你之间的信任建立的太快了。”赵医生摇了摇头,“所以我就又贪心了一点,希望你能介入的更多,这也是后面我们会和你续签一年的原因。”   “那现在又把事情全部都告诉我的原因是什么?”续约的时候还说齐家对她不够信任,所以不能把事情都说出来,只是过了几天而已,就有了那么大的变化,那一定是又发生了什么。   “因为齐程,似乎把你当成了同伴。”   “你因为家庭的问题有心理创伤,上次做的心理测试也表明,这个创伤对你的心理健康打击是永久性的。”   “不过现代人,心里健康大多都磕磕碰碰,你处理的很好,发泄压力的方式也很有效,这也是我当时会选中你的原因。”   “而齐程,发现了你的心理创伤,这种感觉有些像共鸣,类似于感到绝望的人,总是能找到同样绝望的同伴一样。”   迟稚涵一怔。   她知道这个共鸣,而她也曾经在齐程身上找到过。   “我今天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的原因,就是因为,你和齐程之间产生的那点共鸣,是很容易产生感情的。”   “我没有……”迟稚涵下意识反驳,脸迅速的变红。   赵医生笑了,摆了摆手:“你听我把话说完。”   “齐程的病,已经从简单的社交恐惧症演变成了严重的抑郁症,治疗起来不容易,而他自己也已经有了自杀的念头,你如果只是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那么治疗失败成功对你都不会有太大影响。”   “但是现在,你们已经成为了朋友,我就需要告诉你,这次治疗,很有可能是齐程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失败,好一点的结果是他会被送往美国进行电击治疗,坏一点的结果就是,他会自杀。”   “这就是今天齐家人没有在场的原因,不会有人求你,也不会给你任何心理负担,我希望你完全自私的考虑一下,是不是真的要参与这次治疗。”   “我是医生,治疗病人是我的职责,但是你不一样,你能接受万一失败的后果么?”   ☆、第十九章   赵医生是心理医生, 专业权威,迟稚涵知道, 他刚才说的那长长一串故事, 逐字逐句的都斟酌过,尽量中立。   齐家, 对她真的算是不错, 临门一脚的时候,还给她留了充分的选择空间。   这样的珍而重之, 是因为,她或许真的能够救他们的家人。   而她要承担的, 是一个陌生男人的生死, 不管他多可怜, 不管这个人平日里多温和体贴,她要承担的,是他的命。   这并不是一道选择题, 正常人都会知道自己应该选什么,那是个陌生人, 她真的没有义务做这样沉重的事。   可是,赵医生却让她自己选择。   她看起来像是强大到可以承担一个陌生人的命的程度了么?她明明连自己的命都岌岌可危。   “如果我不同意,齐程会怎么样?”迟稚涵放下手里已经不再暖手的杯子, 抬头对上赵医生的眼。   “你的出现让我多了一条治疗方向,如果你不同意,我应该会再找一个和你类似的人,再试一次。”赵医生毫无隐瞒, “只是齐程现在一直在排斥治疗,再找一个重新获得信任没有那么简单,到时候需要迟小姐在找到那个人之前,还是照常在对面做私厨,只是这一次一定要把握好度,不能再越界一步。”   “迟小姐放心,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无可替代的,你不用因为拒绝这件事而有任何心理负担。”   迟稚涵笑笑。   “再找一个人,会答应做这样……的事么?”吞掉了荒谬两个字,迟稚涵一时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索性含糊带过。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一点,我相信齐家的经济能力。”赵医生笑了,“这也是齐程最幸运的地方。”   ……   心情,很怪。   她知道答案是什么,她也知道自己那点心理承受能力,一定无法承受治疗失败后的负罪感。   但是那一句不参与,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赵医生给她足够多的台阶,齐家不会怪她,而她,回到之前的生活之后,有她自己的烦恼,应该也能很快忘记曾经住在对面的那个影子。   齐程的故事不管多可怜,他背后,是巨大的齐家,找一个人而已,肯定能找到。   理智上面,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她说不出口。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不出口。   “能不能给我点时间考虑?”纠结到最后,只能选择折中。   “两周时间。”赵医生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表情不变,“我希望这两周内,迟小姐对齐程的态度不要有任何转变。”   “不管你答不答应加入,有几个禁忌你都需要时刻牢记,第一,齐程对说谎反应激烈,一旦让他发现你说谎,你们之间就再无信任的可能;第二,不能与他有身体接触,任何接触都会让他产生类似凌迟的痛觉和幻觉;第三,如果可能,尽量不要让他知道你已经完全清楚了他的病情,社恐的根源是自卑,让他知道你已经了解了全部,会让他对你产生自卑情绪,从而开始抗拒。”   “两周时间,我很诚恳的希望迟小姐能认真考虑。”赵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顿了一下,“之前和你说的内容,我已经尽量中立,但是作为医生,我还是想送迟小姐一句话,救死扶伤一直都有风险,只要尽力就可以问心无愧。”   ***   问心无愧……个头!   回到小洋房后迟稚涵回想起那段对话真的想要飙脏话,前面说了那么多,最后一句话就让她彻底动摇了。   果然是心理医生,这说服能力简直是润物细无声。   因为她真的很认真的记下了那三条禁忌,完全忘记问只是两周时间而已,为什么要记这种东西。   “都是套路!”忍无可忍的在切牛腩的时候恶狠狠的埋怨了一句,然后突然回神,对着摄像头很心虚的缩缩脖子。   要命,忘记摄像头了……   “我就是……发泄一下。”挠挠头,觉得自己笑的很傻。   摄像头在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缓慢的点了两下头。   ……好吧,他真的被她吓到了。   “我问过医生,你今天可以开荤了。”抛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迟稚涵专心和摄像头沟通,“晚上吃红烧牛肉好不好?”   摄像头没动。   迟稚涵挑挑眉,稀奇了,他今天居然对肉没兴趣:“不放桂皮八角,也不会放很多糖的红烧牛肉也不要么?我特意挑了里脊肉上层那块里脊边,红烧口感很好哎。”   摄像头仍然没动。   迟稚涵放下手里的刀,皱眉。   “没胃口?”不应该啊,齐程恢复好几天了,这几天她送饭又回到了小窗口模式,中午送过去的两菜一汤是明明吃空了端出来的。   摄像头左右晃了一下,只是一下,就一动不动了。   ……   为什么这人晃个摄像头都能晃出那么浓烈的委屈情绪。   “这样我们会猜到明年。”迟稚涵苦笑。   ……   摄像头微微往下,垂了一个角度。   ……   …………   迟稚涵终于投降:“你想知道我早上去了哪了?”   这下摄像头不动了,迟稚涵耐心很好的等了一会,终于几不可见的看它上下晃了两下。   她试图用牛肉来转移齐程注意力的行为失败了……   刚才脱口而出之后就后悔了,这人一定会问……   果然……   “我不太想说。”迟稚涵低头,重新拿起了刀,继续切牛腩,方方正正的一块块的码好。   摄像头安安静静的待着,很有耐心的样子。   “不是特别愉快的事情,所以我不想说。”迟稚涵这次加重了点语气。   伸缩摄像头在一分钟后,往后缩了一点点。   ……   …………   日!   很少骂脏话的迟稚涵心里终于忍不住飙了一句。   能把摄像头玩出机器人瓦力效果的人,估计全世界也就齐程一个了。   她一个三观正常青春貌美的女人,为什么会对那么黑漆漆亮着诡异红灯的东西产生类似于心软的情绪。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迟稚涵犹豫了一下,抬头。   然后看着摄像头伸到正常的角度,点了点头。   “如果像我这样经济条件的人,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的。”迟稚涵笑笑的补充了一句,“遇到了一只很可怜很可怜的流浪猫,因为天气冷一直跟着我,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养?”   摄像头没动,似乎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问住了。   迟稚涵嘴角一扬,笑得自嘲:“养猫很麻烦的,像我这样经济不是很稳定,工作时间不固定的人养,说不定会害了它,还不如把它放回原来的地方,陪着它等另外一个适合养它的人出现。”   摄像头还是没动。   “这就是我今天遇到的不愉快的事情,我打算放弃那只猫,为它找个更好的主人。”迟稚涵头又低了下去,“只是心里面,总是会去回想那只猫的样子。”   “这样算不算负能量?”抬头,笑得有些歉然,“齐宁让我不要在镜头面前散播负能量来着。”   摄像头摇摇头。   “晚上吃红烧牛腩?”迟稚涵又把话题重新绕回来,举了举砂锅里面码的很有食欲的,肥瘦相间的牛肉。   摄像头这一次,终于点了点头。   迟稚涵粲然一笑。   “不能吃太多哦,突然开荤我怕你肠胃受不了。”仍然是熟悉的,絮絮叨叨的口吻,她对饮食了解的很多,只要涉及到食材的话题,能天南海北的聊很久。   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不开心。   刚才切肉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把他吓得一哆嗦的愤怒,似乎就像她说的,只是发泄一下。   那个莫名其妙的,突然冒出来的关于流浪猫的故事,她说的时候,情绪却是真实悲伤的。   齐程在监控面前歪着头,抱着膝盖。   今天一早,门外就有汽车的声音。   自从迟稚涵发现那辆车其实可以任她差遣之后,每隔一两天她就会用车,有时候回家拿自己做的调味品,有时候去买那些据说除了她其他人买不到的好料。   所以他并没有太在意,早上是他睡眠最好的时候,翻了个身就继续睡了。   但是迟稚涵回来的有些晚。   回来之后情绪不太对。   难道真的是因为流浪猫么?还是因为流浪猫想到了自己家里的那些事?   可是她刚才的表情,明明是留恋流浪猫的样子。   齐程眉头拧成一团。   监控里面那个女人,叽叽喳喳的一如往常,可他为什么,就莫名的觉得,她似乎被人欺负了。   ***   迟稚涵在送晚饭的时候,如常收到了一张明天的菜单。   因为太如常,所以进了门先忙着喂饱自己,没有急着去看那张纸条。   等收拾好了一切,把夜宵要送的甜点放到烤箱后,她才打开纸条看了一眼。   然后石化。   纸条上除了菜单外,还有一排号码,以及几个字:这是我的手机号。   ……   …………   当初签一年合约就是为了这玩意儿吧。   现在她都做好了放弃流浪猫的打算了,这流浪猫自己叼着猫窝蹭到她家了她该怎么办?   ☆、第二十章   这一季冬季美食视频的主题是团圆, 介绍的都是适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的食物。   这样的主题让迟稚涵来做,多少有些讽刺, 林经武每次给脚本的时候, 脸上的表情总是有些讪讪的。   “团圆暖锅?”拿了新的脚本后,迟稚涵怔了一下。   “这次主题和菜谱都是抽签决定的, 当时你还在齐家, 我这手抽签有多臭你又不是不知道。”林经武不安的搓搓手,迟稚涵从齐家回来后, 表情一直这样淡淡的,以前老爱吐槽他的脾气也没了, 一言不发的让他心里没底。   迟稚涵没接话。   她只是又想到那个人了。   她离开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变冷, 那时候答应过他, 等入冬的时候,给他煮一锅暖锅的。   “自己做的猪肉蛋饺,手打的牛肉丸子, 鲜活的明虾去壳抽掉虾线打成虾滑,再用前一天晚上炖好的牛骨汤, 放上清甜的蔬菜,暖暖的一锅,最适合冬天吃。”她当时应该是这样形容的, 为了对门那个有些馋身体又不太好的吃货,她经常会背一些公司给的美食文案,长长的一串,说完之后就能看到摄像头很快的点几下头。   一样的暖锅, 今天却加上了团圆的名字。   而那个人,是不是仍然一个人,这么冷的南方的冬天,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   她其实是被齐程赶出来的。   那天晚上,毫无预兆的拿到了他的手机号码后。   事后回想了很多遍,仍然不知道齐程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她说的那个流浪猫故事其实是在说他的。   或许是送晚饭之前,也或许,是她收到手机号码后脸上的表情太意外。   等她收拾好心情,抬起头拿手机想存好他的号码的时候,她的手机里已经有了一条齐程发的短信。   他说:我不是流浪猫   六个字,没有标点符号。   应该是他们相处的两个月来,齐程发的唯一的一次脾气,伴随着脾气来的,就是突然变得不正常的血压和心跳。   赵医生,齐鹏和已经显怀的齐宁第一时间赶到,而她,手足无措的等到第二天,被通知收拾东西走人。   齐家人一直没露面,跟她道别的是有始有终的赵医生。   对她仍然很客气,先是强调了这件事情她没有错,他把事情告诉她之前,就已经知道会有这样的风险,齐程太敏感,很多东西都瞒不了他。   然后,告诉她治疗方案仍然会等她点头,在没有更好的人选之前,他希望她能再慎重考虑一下,他相信她如果愿意,一定会有办法让齐程重新接受她。   赵医生对她一直莫名其妙的有信心。   低头笑了笑,她离开齐家已经快四个月,再也没有人找过她,除了那天晚上齐程留给她的手机号码,她在齐家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奇幻冒险,和她的世界完全平行的,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的历险记。   迟稚涵做团圆暖锅的时候,一直在开小差,甚至把定好的海鲜菜单直接换成了答应做给齐程的那种。   全程带着若有所思的微笑,做的时候动作行云流水,黄色的蛋皮,烫过之后颜色粉嫩的虾滑,还有其他色彩缤纷的蔬菜,出来的配色效果居然比之前抽到的菜单还好一些。   导演很满意,他拍的视频从来不拍脸,迟稚涵开小差的样子不在镜头里,做菜的时候的手就变成了重点。   “小迟这次做菜用了心啊。”看回放的时候导演敲了敲显示器,“你看这手部语言感情完全不同了。”   本来担心这位业内很贵的导演会发飙的林经武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一边赔笑一边看到自家的小厨娘仍然处在放空状态。   ……   忍无可忍的上前把她拉到没人的角落。   “你最近的状态是怎么回事?齐家回来后就这样,动不动就神游。”语气终于变得严厉,“齐家给你的钱只够你少还一年的债而已,你别忘了你屁股后面的事,这种态度做菜迟早会闯祸,真要烫伤了你以为公司会给你继续发全额工资么?”   热锅热油,切菜的刀,每一样都得小心对待,他最近看着她切菜就心惊肉跳。   偏偏迟稚涵这丫头认错态度特别好,他一通脾气发完见她一脸愧疚的低头站着,一下子就没了火气。   “我没女儿,有些话是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林经武为难的咂咂嘴,又斟酌了一下,“你是喜欢上齐鹏了吧?你这丫头真是,你哪里不如人?喜欢就说啊,我看他在节目上提到你的时候,表情也挺温柔的,不像是对你没意思的样子。”   “……”迟稚涵眨眨眼,然后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老林,如果有人求你救他一命的话,你会不会救?”   “啊?”林经武很捧场的演绎了一把呆若木鸡。   “也不一定一定得你救,但是你要是同意救了,万一没救活怎么办?”迟稚涵继续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问的七零八落的。   “……”林经武又咂咂嘴,“你当年让我签了你的时候,用的台词就是救你一命啊,我这不是救了么。”   “……啊?”这回换成了迟稚涵傻眼。   “你那会走投无路,第一次面试又没通过,不是跑到我面前又哭又闹又下跪的让我救救你么。”林经武敲迟稚涵的脑袋,“忘恩负义的家伙,现在想不起来了?”   ……   这跟她说的救不是一回事啊。   “求助的人通常都是急需帮助的,能帮就帮一把呗,哪有人真的就把命押在你身上的,充其量,你给别人一个机会,能不能把握住,那就是那个人的事。”林经武看了眼迟稚涵,“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万一给了机会,对方很努力还是失败了呢?”迟稚涵不依不饶。   “你他妈机会都没给才更没人性。”林经武终于被逼出了火气,“你这都说的是什么鬼东西啊。”   就给有钱人做了两个月菜,怎么说话就那么哲学了。   ……   话糙理不糙……   虽然不至于醍醐灌顶,但是她真的是那个机会都没给的没人性的家伙。   四个月,齐家人没联系她,她也同样没有找过他们。   哪怕只是问一下,齐程好不好呢,万一已经找到了可以治疗他的人,那该多好。   摸出手机之前,突然想起了林经武刚才说的齐鹏。   “老林,齐鹏那个笑话真的不错……”这下是真的笑出了声,还表情温柔,想到齐鹏和赵医生拿着碗蹲在帐篷里面吸着鼻涕喝元宵的样子,迟稚涵又忍不住笑意拍了拍林经武的肩膀。   ***   她找了赵医生,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了。   “……”迟稚涵被赵医生急切的一声喂吓了一跳,愣了下才自报家门,“我是迟稚涵。”   “我知道我知道。”赵医生一叠声的应。   “我就是想问问,齐程还好么?”赵医生的急切让她觉得有些不详,问的时候语气不由自主的开始小心翼翼。   “你走了以后没下过床。”赵医生叹气,“迟小姐考虑好了没有?”   ……   “……四个月没下过床?”迟稚涵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   “那个方案,可能非你不可了。”赵医生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齐程不同意我们去找你,他最近发病敏感期间,说真的我们也不敢瞒着他来找你,万一被发现了会糟上加糟。”   “齐程对你,用了感情,类似于壁橱里的伙伴的那一种,你明白么?有些孤注一掷,但是似乎无法替代。”赵医生苦笑,“病的久的病人,真的是医生最怕的类型,怕什么他们就做什么。这样对迟小姐确实不公平,所以我们也没立场打电话再找你。”   “你这电话打的真的是,让我心里一紧一紧的,其他的我都不说了,我就想问问,你考虑好了没?”赵医生问得非常急切,早就没有了当初的中立。   事情发展成这样,他是最大的责任方,谁都没想到到最后齐程的治疗会变得非迟稚涵不可。   心理病患一旦产生占有欲,那个他希望占有的对象,其实是有危险的。   虽然齐程在所有测试里都没有测出暴力倾向,但是目前已经能知道,一旦迟稚涵退出,齐程会采用对自己消极的自虐方式。   总不能让一个二十四岁的女孩子扛着这么大的压力参与治疗,给再多的钱也不可能。   他没这个脸开口求迟稚涵,四个月了齐家人一直在煎熬中,他也变得越来越自责。   不应该用这样冒险激进的方法的。   “你在答应之前,我还有一句话要说。”赵医生又一次开口,“他对你有占有欲,治疗一旦开始,你就不能退出。”   ……   迟稚涵眯着眼睛,看拍摄现场的人忙忙碌碌。   刚才被她笑话了的林经武,现在买了一堆的饮料挨个分发,看到她的时候对她挥了挥拳头。   她的世界,离开了两个月,仍然有条不紊,而这个世界,当初也是她哭着跪着求来的。   那个人,在床上躺了四个月,气乎乎的告诉她,他不是流浪猫。   他对她产生了占有率,一个心理病患,对一个正常人产生了占有欲。   她这个正常人,应该感觉到危险,可她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冷静的在问:“赵医生,这治疗方案的成功率是多少。”   “如果你不参与,成功率是百分之十,如果你参与,是百分之四十。”赵医生那边隐约的有护士叫他的声音。   提高四倍。   “我试试。”她在赵医生开口前脱口而出。   齐程值得这个机会,回到她这样的世界,有条不紊的,并不完美但是仍然给人希望的世界。   团圆暖锅被瓜分前,迟稚涵拿手机拍了一张照,发给了那个她无数次想发的号码,用了假装若无其事的语气:“之前答应要给你做的暖锅,想吃么?”   对方没回。   下午仍然是美食视频拍摄,几个小时忙完,再看手机,上面已经有了一条短信。   齐程的。   一个字:想。   迟稚涵就这样莫名的红了眼眶。   ***   回洋房,比想象中的简单。   来接她的人是齐鹏,看到她的时候握着她的手一直说谢谢,经过的林经武看到这一幕吓得几乎原地起跳。   这样的治疗方案,说的好听一些,是让她参与。   说的难听一些,是禁锢。   没有人要求她,她自愿的禁锢,尤其是,打开那扇门,看到仍然一片漆黑的房子的时候。   “你这样怎么吃暖锅?”暖气开的仍然很足,房间里面是长期没有透气后的闷热,齐鹏说齐程不允许人开窗,也不准人开灯。   “他快烂了。”齐鹏形容完后,气的眉心都在抽。   治疗之前,齐程还愿意做一些表面功夫,起码看起来十分配合,治疗之后,倒是把他的小脾气都给养出来了,自虐的时候像个发脾气的孩子。   “晚上继续喝粥吧。”迟稚涵一个人在黑暗中下了结论,然后摸索着跌跌撞撞的找电灯开关。   “当时装修是谁设计的,为什么进门的时候没有开关?”第n次在空旷的地方撞到不知名的东西后,迟稚涵终于忍不住嘀咕。   “……我关了感光灯的电闸。”粗粝沙哑的像是一辈子没说过话的男声突然在黑暗中响起。   迟稚涵石化。   “夜灯开关在我床的右边墙上。”等了一会,又开口,“边上有台阶。”   ……   “你不是哑巴?”迟稚涵震惊了。   “……”齐程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一阵沉默。   “……你不是哑巴为什么从来都不说话?”迟稚涵简直想死,想到之前自己还那么体贴的让他敲墙,结果他会说话?   “……你让我敲墙就够了。”委屈巴巴的声音,因为很久没开口,最后的两个字哑的几乎听不清。   也终于让迟稚涵反应过来他是个病人。   摸黑走到床边,摸黑开始摸墙壁,接着很不出所料的被台阶绊倒,直接跪在床边,顺便砸到了床板。   “……”摔下来的声音很响,迟稚涵揉着膝盖半天回不了神。   “……我说了有台阶。”齐程在床上动了动,离的很近,迟稚涵听到他的喘息声很重。   他又动了动,终于撑着坐了起来,黑暗中看了她一眼。   只是这样的动作,他大概花了快十分钟,喘得像是坏掉的手风琴。   “我是不是靠太近了?”意识到自己就贴在床边,迟稚涵终于发现齐程的喘息可能不完全是因为体力问题。   “……”齐程没回答,老年人一样摸索着,按亮了床边的开关。   就像是默契多年的朋友那样,灯光一亮,迟稚涵迅速低头,而齐程,用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速度,钻回了被子。   被子里的人不是在喘息,简直像是在发抖。   “……我已经走远了。”迟稚涵站到了客厅中央,双手举成了投降的样子。   齐程花了很长时间才喘匀了呼吸,问的时候带着自嘲:“赵医生还说了多少我的事。”   “应该都说了。”迟稚涵很老实。   齐程不说话了。   迟稚涵呆呆的站了一会,然后问:“要喝水么?”   嗓子哑成这样应该是要的吧。   床头被敲了两下。   ……   迟稚涵沉默,齐程的屋子她那段时间刻意的记了所有的位子,所以很熟,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他床头柜上,站远了之后才开口:“是不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舒服?”   没动静。   迟稚涵耸肩,顺着灯光开始调低暖气,问都没问就拉开了一点窗帘打开了窗。   “……你干吗?”感觉到外面树叶被风刮过声音的齐程忍不住开口。   “透气,就几分钟,我快憋死了。”迟稚涵在窗口声音闷闷的。   齐程在床上翻了个身,不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在这个空间里,谁都没有再发出声音。   她回来了。   迟稚涵看着窗外树影婆娑的景色,心情平静。   她用了回来这个词,用完了之后,发现自己并不排斥。   她应该,也是有病的,对于齐程这样依赖她的情感完全不排斥,他们是同伴,和男女关系无关,只是因为大部分时候,他们都能很准确的理解对方的情绪。   莫名其妙的默契,应该是因为心里面的缺口太相似。   “晚上喝粥,你现在状况不好,腌萝卜不能吃了。”重新关好窗,暖气回到了人能承受的温度,迟稚涵像之前每一天做私厨的时候那样,问的自然而然。   床头又被敲响了,也像过去那样。   迟稚涵低头轻笑。   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他需要休息,退回安全的距离,可以休息的更好。   只是他的声音,其实挺好听的。   尤其是委屈的时候,沙沙哑哑的尾音居然奶声奶气。   ***   齐程这一次,好的没有之前那么快,在床上又休息了半个多月。   他很少再开口说话。   赵医生看着他的心理报告却激动的眼眶含泪。   齐宁接近临盆,在赵医生拍着胸脯保证下,和齐鹏还有老公一起去了美国待产。   那幢小洋房在未来的三个月内,真正意义上的只有她和齐程两个人了。   “他上次发病情绪非常不稳定,摘下了之前的监控仪。”齐宁走之前很不放心的第一万次叮嘱,“你一定要定时看看他,我怕他出事。”   迟稚涵笑着答应了。   齐宁其实,也不算坏人,这个弟弟,她简直是当成儿子在操心的。   出事那天,是齐程能下地走路的第四天,迟稚涵终于煮了暖锅,不太方便放到小窗口递进去,所以敲了敲门看齐程没反应就直接按了密码锁。   “暖锅太大了,我直接端进来了啊。”在门口先等了一下,才开门进去。   出乎意料的,床上没人。   迟稚涵端着大暖锅不方便看路,又担心不小心和齐程打了照面会吓着他,战战兢兢的走了两步,提高音量喊了一句:“你在厕所么?我放好暖锅就出去。”   没有回应。   走到吧台,放好暖锅还没看到齐程的人影,迟稚涵终于有些慌了,往床那边走了两步,脚上似乎绊到了一团软软的东西,然后脚踝被冰凉的手抓住。   昏黄黑暗的地方被这样突然袭击了一下,迟稚涵几乎吓哭,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发现床下面的台阶上,躺了一个人。   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棉质的家居裤,赤着脚。   脸色苍白,泛着病态的红色,嘴唇微张,眉头紧紧皱起。   “齐程?”这是迟稚涵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她太意外了,不是因为齐程此刻看起来气若游丝,而是因为这个长相。   长成这样的男人,居然抑郁?!社恐?!   卧槽那她还活不活?!   ☆、第二十一章   抓住迟稚涵的脚踝, 几乎用了齐程的全部力气。   他很痛,毫无征兆的胸骨下就突然刀割一样的痛, 一开始他以为是幻觉, 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结果越来越痛, 到最后甚至开始作呕。   这似乎和他的心理问题无关, 完完全全就是身体上的问题。   松了口气想要打电话求救,却脚下一软就摔了下去, 摔下去之前,他还看了一眼时间, 确定几分钟后迟稚涵就会送晚饭过来, 就放任自己躺在那里, 直到看到那双毛茸茸的拖鞋为止。   她看到他的样子似乎很吃惊,可惜他已经没有力气遮住脸,只能动了动握着她脚踝的手。   腹部的真实疼痛和握住她脚踝后, 手心传来的灼烧幻觉,已经让他整个人痛到痉挛, 但他仍然很努力的抓着迟稚涵的脚踝,冷汗淋漓中,晕晕乎乎的惊讶自己现在的求生意识。   他怎么……突然怕死了。   ***   “我不走, 你先放开我。”低头看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抖得越来越厉害,迟稚涵脑子里迅速的闪过了赵医生说的三大禁忌。   “我真的不走。”把语气放缓,皱着眉头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   太……陌生了。   他似乎很痛,紧闭着眼睛, 眼睫毛颤动,咬着嘴唇偶尔痉挛的样子居然能诱惑的她吞了吞口水。   真是见鬼了……   “你哪里痛?我先打电话给赵医生。”迟稚涵抛下脑子里因为齐程过分妖艳的美色产生的不合时宜的兽性,拿出手机开始找人求助。   “不用。”齐程弯着腰缩了一下,熬过了一波痛,“不是心理上的,帮我把我的手机拿过来。”   太……陌生了。   迟稚涵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时候脑子里仍然是这几个大字跑马灯一样的转。   他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病弱的关在阴影里的男人。   让她帮忙的样子,明明,很强势。   “快捷键五。”咬着牙叮嘱看起来有些迟钝的迟稚涵。   他吓着她了么?   “哦!”迟稚涵如梦初醒,迅速的拨了电话。   她今天真的见鬼了……   ***   直到这一刻,迟稚涵才真的领教了这幢小洋房设施的完备,她打完电话五分钟后,齐程的房间就迅速的被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占领了,再加上十几分钟后陆续推进来的仪器,迟稚涵相信,现在这个房间除了不是无菌外,已经完全具备了急症室的功能。   她一直没走,站在齐程视线看的到的地方。   为首的医生进来的时候看了她一眼,还冲她点了点头。   于是莫名的,她就有了齐程监护人的自觉,甚至在医生要给齐程扎针挂水的时候,下意识的遮住了齐程看向自己手背的视线。   齐程微微愣了一下。   迟稚涵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从来没有人做过。   小时候生病挂水,他爸爸要求他必须看着针头,因为男子汉大丈夫,要有胆量。   哪怕他真的很讨厌针头进入身体的那一瞬间的视觉效果,那么多年来也早就养成了必须要看这一幕的习惯。   他生病太久了,手上几乎都是针眼,好了一阵子,就会继续扎满。   抬起眼,第一次在正常的光线下对上迟稚涵的眼睛,瞳孔不安的震动了一下。   他其实已经忘记当年那个暗恋的女孩子的具体长相,但是心理测试告诉他,那是个长相很甜美的女孩,而面前的迟稚涵,是这类长相的典型。   微微有些圆的鹅蛋脸,大眼睛,鼻尖挺翘,嘴角习惯性向上,说话或者笑的时候,会有梨涡。   心理学上,男人会对第一个甩掉他的女人恋恋不忘,有部分男人会因为补偿心理一直跟同一个类型的女人恋爱。   他如果是那一类男人,应该会觉得迟稚涵这样的长相很美。   身上一阵比一阵强烈的疼痛加上医生在他身上检查的时候,不可避免的灼烧感,让他反常的,定定的看着迟稚涵的眼睛。   他觉得她长得很美,尤其是现在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   意识到自己在这样痛到精神失常的时候脑子里居然蹦出了这样的念头,齐程的脸色变得更白。   迅速的转头不敢再看迟稚涵一眼,心里面却因为刚才的念头变成了一团乱麻。   跟着他一团乱麻的,还有被他盯到发毛的迟稚涵。   社恐会这样盯着人看么……   对心理病一窍不通的迟稚涵觉得从看到齐程的脸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像见了鬼一样的奇怪。   “我打电话给齐鹏他们!”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正事没做,看医生已经处理好了挂水,迟稚涵退到一边,开始打电话。   “先给齐宁。”医生插嘴,“她是最冷静的那一个,齐鹏不行,太吵。”   “……哦。”迟稚涵默默的换了个要打的号码。   齐宁过了很久才接电话,接起来的时候,周围全是叽里呱啦的外国话,有些吵。   但是齐宁声音很冷静,听完迟稚涵的话后,透过迟稚涵和正在忙着的医生开始了隔空对话。   然后迟稚涵才发现,她一直浑浑噩噩的连齐程得了什么病都没有问过。   轻度急性水肿性胰腺炎,一个她哪怕问了也不知道意思的名字。   “基本确诊了,他前段时间吃的太少,这段时间恢复饮食后又熬夜画画,身体免疫力低了,发病前感觉自己有低烧,擅自吃了阿司匹林,结果药物过敏了。”医生说完瞪了齐程一眼,“问题不大,不严重,只是需要禁水禁食十五天。”   ……   一旁传话的迟稚涵愣了下才把原话说给齐宁听。   禁水禁食十五天……会死的吧。   “迟小姐。”齐宁那边的声音仍然十分镇定,说出来的话却让迟稚涵真的抖了一下,“我这边正在分娩,不是特别方便继续跟踪下去,你直接打电话给赵医生,相关的治疗方案赵医生会和这位李医生沟通。”   ……   她她她……在分娩?   “禁水禁食的话,可能需要麻烦迟小姐贴身照顾了,赵医生上次跟你说的三个禁忌你还记得的吧?”齐宁似乎吸了口气,然后语气回归平静。   她她她她……正在生孩子?   “记得。”回答的时候上下牙齿都在打颤,为什么齐宁生产她才是紧张的那一个。   “最重要的是不可触碰这一项,你要记得只要带上体温的,哪怕是隔着衣服也不行。禁水禁食十五天身体会虚弱,实在不行的话,只能劳烦迟小姐,穿的厚实一点,我不知道能不能彻底避免,但是总归能让他好受一些。”   “我知道,其他的我去问赵医生吧。”迟稚涵听到那边医生撕心裂肺的在吼齐宁,到底是要打电话还是生孩子,被吓得冷汗涔涔的,“你专心生孩子,这边有我。”   “麻烦你了。”齐宁很轻的道了声谢。   ***   其实迟稚涵能帮的东西不多,赵医生接到电话后来的很迅速,急性水肿性胰腺炎并不需要手术,赵医生也只是和这位李医生针对类似止痛药这样和神经有关的药物用量做了方案,其他的,就是为了维持齐程的生命体征永无止境的挂水。   齐程在那次对视之后,就一直回避她的视线。   而迟稚涵,也是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外貌会对心境产生那么大的变化。   齐程话真的不多,除了教她如何求救的时候言简意赅的那几句之后,剩下的就只有回答李医生话的时候说了几句。但是因为外貌,他这样沉默寡言看起来不像病,反而更像是有钱人家坏脾气的少爷。   先前所有的关于他可怜、孤独、无助的想象都因为他的外貌消失无踪,迟稚涵现在看到齐程的第一反应,是陌生男人,而不是她想要试图拯救的病人。   这样的认知,让她很不自在。   所以她在两个医生面红耳赤的争论应该用猛药先保住身体还是长远考虑不能损害神经的时候,悄悄地挪了几步,绕到了齐程的后脑勺。   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但是看不到那张脸之后,迟稚涵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只看后脑勺,他的头发长了,疏于打理,乱蓬蓬的,两个医生还在为到底用多少止痛药争论不休,没用止痛药的他还是会因为疼痛身体轻微的发抖。   “齐宁要生了,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这样的角度让迟稚涵找回了一点熟悉的感觉,开口的时候也自然了很多。   她早就应该和他说说话帮着他转移注意力的,这次回来,她的工作是参与治疗,而不是私厨。   但是对着那张脸,她总是有一种说什么都像是在讨好他的意思。   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单纯只是五官,就让人觉得高人一等的样子,只是因为那张脸,就让人很不科学的觉得,他不应该是病人,反而应该天生就站在聚光灯下,高高在上的样子。   怎么会有人,天生就长成那么中二的,杰克苏的脸……   “是女孩。”那个后脑勺动了动。   “哦……”迟稚涵呐呐的应了一声。   长了这种脸的人,再配上这样略带气喘的,病娇的中低音,中二到简直没有打算给人留活路。   她不算颜控,因为工作的原因,偶尔也会给一些当红男明星做饭,好看的男人她看过不少,偶尔也花痴过。   但是齐程,不单单只是好看。   他真的……不太像人。   ☆、第二十二章   两天后, 迟稚涵觉得,她面临的问题可能不仅仅是对着齐程后脑勺就能解决的, 她可能, 要见光死了。   见到面之后的齐程,气质和软萌温和这四个字毫无关系, 甚至, 很冷。之前让迟稚涵动了恻隐之心的,他身上积极的想要求助的那部分, 消失了。   他仍然很配合迟稚涵。   她说白天窗帘要拉开,他点点头, 她说挂水的时候手最好不要乱动, 他点点头, 她说禁水禁食人会没力气,要多睡眠,他也点点头。   安静的, 让迟稚涵觉得他正在沉默中灭亡。   有时候她觉得,齐程, 也正在用他的方式,和她见光死……   “要不要看书?”沉闷了两天后,迟稚涵孜孜不倦的再一次开了个话题。   齐程抬头, 然后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正拿着的书。   ……   这就是他们现在的问题,她经常会问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不带脑子也不走心的问题,而他,每次都很配合。   包括这次, 他放下手里正拿着的书,对她点了点头。   迟稚涵咬住下唇,很想直接把他放下的书再重新放回到他手上,宁可让他在这样的肢体接触中,因为灼烧感皱眉,也不想看到他现在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的样子。   “齐程……”开了口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们之间出现了隔阂,他和她都很清楚,见了面之后,反而不能像之前那样心意相通,迟稚涵很多时候,根本不知道齐程在想什么。   她知道她的问题,齐程的外貌,让她觉得自己被骗了。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之前的齐程,只是一个影子,她猜测过他是哑巴,想象过他上了年纪,到最后,觉得他应该是一个病弱的年轻人。   而不是现在这样,有着妖艳长相,举止从容,行为动作看起来都很像正常人的齐家二少爷。   微妙的有一种她想要帮助的人其实根本不需要她帮助的错觉。   所以她在闹别扭,这样的别扭,因为齐程沉默的抗议变得更加真实。   尤其是他现在仍然好脾气的睁着他那双黑色的,比女人还漂亮的剪水双瞳看着她,心底莫名的焦躁。   “你先看这本!”看都不看就把手边的书丢给齐程,自己低头掏出手机看上面好几条未读微信。   都是戚晴发的,还都是语音。   皱皱眉头直接回拨了过去,下意识想站起来避开齐程,却突然想到齐程生病最初的起因,沉默了一下,干脆一动不动的坐在原位。   “你怎么又回齐家了?”戚晴声音很响,一接通就劈头盖脸的砸过来。   迟稚涵吸了吸鼻子,余光瞄到齐程很认真的低头在翻她给他的书,动作神情都没有异常。   “嗯。”低低的应了一声。   “不方便说话?”到底是多年朋友,戚晴声音马上压了下去。   “没有,你说。”迟稚涵松了口气,又看向齐程,他还在看那本书。   ……她丢了本什么东西给他,为什么感觉他看的速度那么快。   “没什么事,就是怕齐家又逼着你去救人。”戚晴顿了一下,“可是林经武说你是自愿过去的,为什么啊?”   “工资高?”迟稚涵笑嘻嘻的,终于看到她递给齐程的那本书的书名,嘴角抽了一下。   霸道王爷与俏丫鬟……   她打算晚上守夜无聊的时候看的……   娘哎,他看的那么认真做什么?   “你还是不方便说话吧。”戚晴哼哼,“先挂,你方便了再给我打。”   “好。”迟稚涵心已经不在电话上了。   “你不会真的玩美女和野兽那一招吧?”挂电话前,戚晴忍不住又问,“我跟你说我那纯粹是玩笑话,人家那是童话,真实世界里面,物种不同是不能在一起的。”   ……   “真要按外表算的话,我比较像是野兽。”满脑子都在回忆那本书里面到底有多少肉的迟稚涵下意识的回了一句,然后沉默。   齐程终于不看那本俏丫鬟了,他抬头,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   迟稚涵掐掉电话,很镇定的放好,往前走了两步,弯腰,想要拿走齐程手里的书。   齐程因为她的靠近,额头冒出些冷汗,晶莹剔透的。   迟稚涵拿书的手顿了下,因为齐程头上的冷汗,还因为他把这本书捏的很紧。   “……这是我的书。”迟稚涵站直,退到安全距离,很不甘心的看着那本被他拽的死紧的书。   齐程顶着冷汗若无其事的低头,翻开刚才看的那一页,一声不吭的继续看。   ……   这算抗议了吧?   算吧……   两天里面,齐程做的最像活人的一件事,就是抢了她的小黄书。   这样对治疗会有帮助么?   她这种对心理治疗一窍不通的人跟一个其实已经精通心理治疗的病人在一起,主治医生给她的要求就是,真诚一点,尽量做自己。   如果要真诚的尽量做自己的话……   “你喜欢这类书的话,对面还有几本,不够看的话,我有网址……”够真诚了,说完之后有了种和室友共享存货的喜悦。   ……   齐程终于停下翻书的手,放下那本书,又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和刚才她说自己长得比较像野兽的时候眼神差不多,迟稚涵在里面读出了类似于无语的情绪。   莫名的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但是倒是轻松了一点,这样的互动也总比没有好。   可齐程看完了那一眼,就又重新拿起了自己一直在看的书,大部头的,不知道什么文的原文书,上面有好多看不懂的人物透析图。   迟稚涵曾经在齐程睡着的时候偷偷看了两眼,很迅速的放弃了。   “你看的这本是什么?”不想刚才的气氛又回到之前要死不活的样子,迟稚涵仍然想继续书这个话题。   “漫画。”齐程没抬头。   说真的他不抬头的时候,只听声音是真的诱人,禁水禁食两天,他声音又正好哑在了特别性感的程度。   只是一抬头,迟稚涵就萎了,长得太好看,反而没了念想。   “漫画?”吞了口口水,迟稚涵很坚强的努力继续话题。   “解说漫画人物比例和动作透析的书。”齐程说的详细了点。   然后迟稚涵就只剩下哦了一声,讪讪的。   “你喜欢漫画么?”换了个话题。   “嗯。”齐程低应。   对漫画一窍不通的迟稚涵剩下的就只有挠挠脑袋,终于放弃继续话题,瞥了眼被齐程放到一边的霸道王爷,挪了两步,伸出手想去捞回来。   然后就对上了齐程的眼睛。   他的眼睛,黑的离谱,眼角微微的拉长上扬,以一个病人的角度来说,亮的有些离谱。   他定定的看了眼迟稚涵,眼底有什么情绪涌过,开口的语气终于带上了点无奈:“水没了。”   “啊?”迟稚涵没反应过来。   她其实不太明白明明在见面之前,她才是主动的那一方,为什么见面之后,她开始变蠢而对面这个人开始变强。   用颜值碾压么?   太不要脸了。   “挂的水。”齐程晃了晃手臂。   “哦!”迟稚涵脸一红,迅速的退了回去,按了床边的铃。   护士来的很快,齐程禁水禁食的这几天,迟稚涵之前做私厨的地方就被改造成了临时的护士站,二十四小时有护士轮岗。   而她也终于知道了对门三楼那个上锁的门里面放了什么,齐程那天晚上检查的所有仪器,都被堆放在那里。   一个小型的,甚至能应付简单手术的完整的诊所。   “为了应付齐程自杀的。”当时赵医生看到迟稚涵一脸惊叹的时候,是这样解释的。   这句话对她造成了很严重的心理压力,以至于每次看到护士冲进来的时候,她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晚上宁可缩在齐程客厅的沙发上睡,也不愿意去和护士们挤。   总是会莫名的想起在医院守着爸爸的那段时间。   “幸好你不是真的住在医院。”护士还换完水后,迟稚涵语气有些庆幸。   “你怕医院?”齐程对护士比对迟稚涵敏感一些,每次护士来都会转身,转回来的时候就半身的汗。   “嗯。”迟稚涵熟门熟路的拿了浴巾递给齐程。   “我也怕。”齐程擦汗的时候低声附和了一句,然后讨好似的,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迟稚涵。   ……   迟稚涵被这一眼弄得心里更加拧巴,突然就又没了继续聊天的兴趣。   “你该睡了。”随便找了个借口,拿过床上那本书,坐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齐程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没动。   习惯了他安安静静的听话的迟稚涵抬头,有些不解。   “我的长相,吓着你了?”齐程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问出了这句话,耳根微红,问的时候也没有看迟稚涵。   ……   严格意义上来说,确实是这样没错。   迟稚涵默认。   齐程躺回被子,这次和前两天不同,默默的全身都缩了进去。   ……   他说的吓着和她说的吓着,似乎不是一回事。   迟稚涵终于反应过来,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打算把自己的脸重新遮起来的男人:“我吓着是因为你长得真的不像是病人。”   他说的吓着是字面意思的吓着?   他觉得自己长得吓人?!   这也太……气人了啊!   ☆、第二十三章   齐程没有再回答她, 缩在被子里回到了他熟悉的安全的姿势。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迟稚涵已经知道了他的长相, 他房间里有他健康时期的照片, 迟稚涵在他房间里来来回回的时候,还拿起来看过。   那天她突然闯入两人四目交接, 他也以为她早就看清了他的样子。   结果, 她并没有。   他偶尔有些弄不懂迟稚涵的坚持,最开始的时候, 齐宁三令五申的让她不要和他说话,她忍不住还是说了, 后来, 齐鹏叮嘱她送饭不要东张西望, 她也全部做完了才想起来似乎不太对,但是就这一条,不能见他的脸这一条, 她记得牢牢地,两人相处机会无数, 她从来没打算打破。   然后真的见了,完全就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虽然他承认,他的样子确实像鬼, 脸色惨白,嘴唇没有血色,之前精神好的时候,还会每天中午起来锻炼, 最近这段时间也完全荒废了,抑郁症的药物有增肥的效果,他想,他现在可能也有些胖。   她为了和他心平气和的说话,绕到了他的背后。   每次提到一个新话题,只要他抬头看她一眼,她的眼神就立刻从热切变成无神。   太明显了,而且毫不遮掩,导致他就算心里难受,也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他能看得出,她这两天一直在努力的找话题,然后又缩回去,反反复复几次后,他突然就有些意兴阑珊。   迟稚涵的出现,让他的精神状态出现了奇怪的好转,他查过不少资料,觉得最贴切的就是他似乎把迟稚涵当成了同伴。   最初是因为迟稚涵的长相符合他的审美,后来是因为她虽然很吵,但是每一次都能精准的理解他的意思,哪怕隔着走廊,哪怕摄像头一动不动,于是他开始注意这个女孩子,直到某天画画到凌晨,看到她穿着睡衣坐在餐桌前一动不动,无声的哭,张着嘴,没有眼泪,绝望却和他一模一样。   他觉得自己能理解她,甚至也奢望自己能用这几年学到的心理治疗内容开导她。   可是见面这件事,似乎打破了这种平衡。   迟稚涵,是个敏感的女孩子,看起来大大咧咧容易闯祸,但是真处理事情的时候很细致,很周全。   但是这样个性的人,仍然难掩看到他之后的情绪。   他是个怪物。   没有救赎,只适合缩在黑暗中的怪物。   ***   感觉到自己的被子被拽了两下,齐程抿抿嘴,一动不动。   然后又被拽了两下,动作更大了一点,他侧躺的方向露出了一点光亮。   心里有些委屈,甚至有些被同伴背弃之后的愤懑,所以他闭上了眼睛,任由那一位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的女人又拽了几下把他的安全感全部拽走。   “你在挂水!”他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气急败坏,“你看你看血都倒流了。”   关她什么事,闭着眼睛的齐程心底愈加委屈。   可是又有些不解,迟稚涵现在的情绪明显是他最害怕的那一类,快要发火的,充满负能量的。   为什么,他没有害怕,甚至,有些期待。   很柔软温暖的触感碰到了他的手臂,他闭着眼睛感觉到迟稚涵用了点力拉着他躺平。   “你痛也是活该。”他听到迟稚涵愤愤的喃喃自语。   应该有灼烧感的,睁开眼睛,应该能看到迟稚涵碰触过的那一片皮肤慢慢裂开,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肌肉纹理的。   但是……   没有。   完全,没有。   齐程疑惑的睁眼。   迟稚涵正站在床边,突破了他认为的安全距离,一手拽着他的右手,一手把挂水的瓶子拿的更高。   她根本没注意到他,只是努力的想让已经回流到针管里的血重新流回去。   她确确实实的,抓着他的手。   但是为什么不痛?   “你是病人。”他听到迟稚涵很严肃的教训他,“两天没吃没喝,就应该表现的软弱无力。”   他觉得自己身体僵直,手被她握着的触感越来越明显。   正常人的手,手心很软很软,干燥,不像他那样,经常冷汗涔涔湿漉漉的。   为什么没有灼烧感?   “你的长相确实吓人,但是不是你说的那种吓人。”迟稚涵突然靠近他,鼻尖对着鼻尖,近的他心脏猛得缩成一团,喘了一下,眼睛因为紧张而失焦。   “你的长相,已经可以魅惑众生了你知道么?”迟稚涵的声音透着无奈,“我不想看你,是为了保持自己作为人的理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压着你的手,控制不住的想要侵犯你。”   霸道王爷与俏丫鬟。   齐程脑子里很混乱的想到了这个书名。   然后觉得,迟稚涵此刻的眼神,有些像霸道王爷。   “不痛?”迟稚涵可能也意识到自己拽着齐程的手的时间有些久,而齐程现在的表情太平静。   “……”感觉到迟稚涵终于恢复正常的齐程摇摇头。   “我抓了你的手哎。”拽住他的右手放到他的眼前,“不痛?”   齐程知道自己因为她的问题又一次认真的感受了一下,仍然是很温暖的手心温度,这一次,他甚至能感觉到肌肤碰在一起后,隐约的脉搏。   “不痛。”他听到自己很肯定的回答。   “……”迟稚涵似乎被吓到,然后做了一个不应该是被吓到的人应该有的动作,她直接把另外一直空着的手摸到了他的额头。   ……   齐程必须承认,大部分时间,他完全不知道迟稚涵到底想做什么。   “不痛?”迟稚涵快变成学舌鹦鹉,一直不停的重复这两个字。   她抓了他的手,摸了他的额头,可是齐程的表情除了意外,就只有平静。   “……”齐程感受了下,摇了摇头。   “你等一下。”迟稚涵迅速的松开了两只手,体趿着拖鞋冲了出去。   他刚才,真的,没觉得痛。   可当迟稚涵冲出去找护士的那一瞬间,他被碰触过的那些地方,突然开始痛。   “赵医生和李医生都不在。”迟稚涵冲过去的时候没关门,对门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过来。   “挂的药水里面有止痛药,对痛觉肯定会迟钝啊。”护士和迟稚涵的关系似乎很好,说的时候都是笑嘻嘻的。   “幻觉里面的痛,止痛药也有用么?”迟稚涵很迟疑。   “会吧,心里暗示之类的?”护士语气也吃不准。   完全不专业的对话,为了避免齐程产生压力,放在他身边的医护人员通常都不是心理专业的。   没有拿到让人放心的答案,迟稚涵又急匆匆的跑了回来,拧着眉想给赵医生打电话。   “开始痛了。”齐程帮她解决了难题,苦笑了一下。   迟稚涵打电话的动作停住,看到齐程半躺在床上,眉心紧蹙,鼻翼微动,被子被她之前拽到了一边,他也没想着重新拽回来。   两天禁水禁食,他看起来虚弱了很多,躺在那里,对着她苦涩的笑笑,力不从心的样子。   就好像,被她欺负的狠了,也只能这样冲她笑笑,带着讨饶的意味。   因为他的长相问题,她这样别别扭扭的同他怄气了好几天,他能感觉的到,觉得委屈所以也同样的对她采取了消极抗议,但是最终,仍然只能这样冲她苦涩的笑笑。   “很痛么?”迟稚涵心里开始泛着酸,想到他对她的独占欲,想到他还是影子的时候,因为害怕被看见,拽着被子的那双用力过度的手。   其实是很痛的。   后知后觉的,右手开始有凌迟的幻觉,感觉到刚才被温暖手掌包裹的地方,皮肤一寸寸的被小刀割开。   他有阵子没有吃那些控制幻觉的药。   所以割开的效果格外真实。   可是她靠近他,微圆的眼睛盯着他的脸,粉色的嘴唇一开一合,身上带着清甜的果香。   “很难受么?”这次贴的更近。   痛到他眼前一片血红,可是他却感觉自己摇了摇头。   “还好。”低哑的,已经痛到无力的嗓音。   迟稚涵动作停住,很深的叹了一口气,弯腰把刚才拽走的被子重新铺平,盖到他脖子的位子,塞了塞。   “不要挡着脸,对呼吸不好。”她看着他,叮嘱他的样子有些无可奈何。   然后坐回这两天她一直坐着的那张不知道从哪里搬过来的懒人椅上。   “齐程,你长得……”忍过了一波割裂的疼痛后,他听到她的声音,“我吓着,是因为你长得和我想象中病人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关在这幢房子里十年,我想象中的人应该是很瘦,年纪有点大,不会说话,甚至驼着背的孤僻的形象。”迟稚涵的声音向来清脆,认真说话的时候尾音会往下沉,让人觉得真诚。   他很用心的在听,生怕错过了一个字,因为用心,身体上那种被凌迟的幻觉,也开始慢慢的飘远。   “可是你不是这样的,你长得太好了,连女孩子都会忍不住妒忌的那种好看。”迟稚涵顿了下,轻笑出声,“所以我心里不舒服了。”   “很奇怪,你如果是我想象中的那个病人的样子,我似乎会更自然,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觉得,照顾你反而像是我占了便宜那样。”迟稚涵说完抬头,看到齐程愣愣的看着她。   “不痛了?”他眉头没有再皱着,眼尾也没有因为忍痛而泛红。   齐程摇摇头。   “你看,你现在这种表情,配上你的脸,就变成了我在欺负你的样子。”迟稚涵努了努嘴,仍然有些忿忿不平,“这样就会很气……”   “你……”齐程咳了一声,脸微微发红,语气却更加无辜,“是在欺负我啊……”   ☆、第二十四章   “你觉得社交恐惧症应该是什么样的?”赵医生看着面前一脸困惑的迟稚涵, 表情和善。   齐程禁水禁食第八天,迟稚涵趁着赵医生来做检查的时候跟着赵医生出了小洋房。   她这两天极其困扰, 对齐程的性格, 以及对他的病。   “腼腆内向不敢说话?”她最初对对门的印象,那时候她能看到的就只有齐程的一只手。   赵医生笑着摇摇头:“齐程在发病之前, 是个很书卷气的孩子, 斯文,幽默, 善于表达,绝对不内向腼腆。”   “社交恐惧症和内向是不一样的, 社交恐惧症患者不一定都是内向腼腆的人, 这只是病, 因为某些事情产生自我怀疑,看到人群会紧张,这样的紧张被强化之后, 就形成了社恐。”   “你现在看到的齐程,有部分是他以前身心健康时候的性格, 但是因为自我怀疑,混乱无序的自我矛盾,所以有时候, 你会发现他情绪转变很快,性格无法猜透。”赵医生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你拉着我要问的,应该就是这个问题吧。”   迟稚涵讪笑, 心理医生就是心理医生……   她很不想承认,齐程这两天吓着她了,一个据说需要她治愈的心理病患,看起来居然比她成熟冷静的多,这真的太不像话了。   而且,会莫名其妙的,撩人……   类似于指控她欺负了他,类似于看到她看小黄书的时候不太赞成又不敢明说,老是趁着她出去的时候藏起来,她问的时候又两眼亮晶晶特别无辜的看着她。   类似于,她靠近,他的喘息声,有时候会撩拨的她从尾椎骨开始,就酥酥麻麻一路往上。   她就快要对一个病人下手了,这样的认知简直快要把自己吓死……   “所以他现在有些不太合常理的行为,都是因为生病?”迟稚涵问的迟疑,和赵医生说话,尤其是心里面藏着点莫名其妙小心思的时候,总是会心虚。   而且,问完之后赵医生看了她一眼,没有马上回答。   迟稚涵双手背到身后,身体不自觉的站成了小学生受训的样子。   “小迟啊。”赵医生往小洋房外面的花园深处走去,语气和之前没有什么差别,只是不再叫她迟小姐,“其实我们很早的时候就见过,你小时候,应该是小学二年级左右。”   迟稚涵跟着赵医生的脚步一顿。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赵医生回头,笑着看了她一眼,“你爸爸带你来的,说你们班主任说你有多动症,让他带你来医院看看。”   ……   迟稚涵脸一红。   她记得这件事,小时候太皮,同桌只要一做作业她就会忍不住拿笔过去跟着画,上课的时候手脚也不肯好好放,凳子挪的嘎嘎的响,老师忍无可忍了叫来了她爸爸。   那句让她爸爸带她去医院看看,其实更像是一句气话,谁知道她老爸还真的非常焦急的带她去挂号看病了。   她记得,那时候她妈妈嫌多动症太丢人,守在医院门口不肯进去,等他们出来了给她买了个很贵的甜筒。   那时候,一家三口。   “那一年我独立门诊的时间还不长,国内对儿童多动症的诊断并没有形成系统,像你这样的家庭,我一周会接待好几个,大多也都是问几个问题,观察一下患者注意力是否集中,情绪是否稳定,家庭情况是否和谐这些基本的问题。”   “但是我对你印象深刻,我问你为什么不让同桌做作业的时候,你的回答很诚实。”赵医生又笑着看了她一眼,“你说,看他做作业的时候会想起你自己还有很多作业没做,心里会变得很着急。”   ……   迟稚涵脸一红,她记得,她还记得自己说完之后,她爸爸哭笑不得的敲了她一毛栗子。   “这么多年过去,你经历了很多事情,做心理测试的时候出来的结果,居然还是那个样子,有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心思,但是坦诚。”赵医生找了个凳子坐下,示意迟稚涵也坐,“说实在的,看到那份报告的时候,我很欣慰。”   “你的性格,很适合参与到这类治疗中,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齐程接受你的速度比我们想象中的都快。”赵医生笑了笑,拍拍迟稚涵的肩膀,“齐程这个病人,我治疗的太久了,代入了个人感情,总是觉得,这孩子不应该落得如此下场。”   “赵医生……”迟稚涵开始不安,前面铺垫太多,赵医生这样的人,很少会做无谓的铺垫。   “你是个内心温暖的孩子,离开后又选择回来,是因为觉得自己被需要吧?”赵医生笑笑,“但是现在真的进入了齐程的生活状态后,却发现他看起来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需要帮助?”   被剖析的感觉并不美好,迟稚涵也跟着笑了笑没接话。   “齐程在非常努力的讨好你,让你看到他目前为止能表现出来的最好的一面,但是他只是个病人,哪怕再努力,让你看到的也是个患有社交恐惧症和抑郁症的病人。所以你会感觉齐程阴晴不定,有时候像是对你示弱讨好,有时候又有些强势任性。”   “他为什么要……努力讨好我?”讨好这个词让迟稚涵觉得有些怪异,莫名的让人觉得不舒服。   “人是有趋光性的,对于齐程来说,你是他现在能看到的唯一光源。”赵医生顿了一下,“齐家人这几年分别都做过类似的光源,但是都失败了。”   “为什么?”迟稚涵奇怪。   “因为齐程认为,他们都失望了。”赵医生无奈的笑了笑,“齐程产生自杀倾向,是在一年多前,那段时间他爷爷生了一场重病,他去了重症监护室,却始终没有办法靠近让他爷爷拉拉他的手。”   “那次之后他的自我认知里,就认为自己是齐家的负担,是一个没有用的人,这种认知一旦产生,以他当时的精神状态很难扭转。”赵医生摇了摇头,“再加上,为了和齐宁结婚,周景铄是独子却仍然选择了入赘,他就更自责自己没有办法为齐家分担生意了。”   迟稚涵低头,这种豪门秘幸她其实没什么兴趣,赵医生说这些,也让她有些尴尬。   她和齐家还没有熟到想知道这些的地步。   “我扯远了吧。”赵医生哈哈一笑,对迟稚涵表现出的对齐家明显的生份表示理解,也迅速的转了话题,“齐程对你的讨好,你可以理解为他对温暖和光明的东西本能的向往,但是你要记得,作为唯一的光源是很危险的,一旦熄灭,会变成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且,我一直很担心,他不想被治愈的那部分潜意识,可能也会想要熄灭这个光源。”赵医生说完之后,揉了揉下巴。   迟稚涵已经被这一大堆的心理分析绕晕:“那我应该……做什么?”   “持续发光,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要让他知道你一直在。”赵医生说的很抽象,“等他这小心翼翼的讨好阶段过去,他会对你有一段观察期,观察你是不是真的不会走,那段时间,必须要给他信心。”   “……”迟稚涵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和齐程的关系,从她主动问他好不好吃的那个瞬间开始,就被系上了一条莫名其妙的纽带,是她因为私心主动,也是她因为放不下回头。   “另外,你可以在他这个阶段和他多交心,他学过心理学,人又敏锐,一开始想留下你,也是因为看到了你心里面的创伤想要开导你的,你不妨从这个角度出发。”赵医生说完之后又开始摇头晃脑,“你看我又引导你了,这是你的私事,不说也没有问题,我只是提个建议。”   ……   这个老奸巨猾的蹩脚郎中。   迟稚涵愤愤的,她现在都快要习惯这人挖坑让自己跳的节奏了。   不过,齐程一开始……是想开导她的么?   所以才会那么温和配合?   所以她那天提到害怕医院的时候,已经和她怄气了几天的齐程会主动再问一句……   这个自身难保的家伙,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有价值……   他很想活着啊,努力的,想出各种各样能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和齐程谈心……和那样无害的温和的人谈心……   其实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   回到齐程房里,那位李医生还在,看到迟稚涵的时候鼻子哼了一声:“老赵那滑头又跟你说了什么?”   ……迟稚涵吸了吸鼻子,傻笑。   “有时候也不用完全听他的。”李医生也没指望迟稚涵会回答,“这家伙太看重心理健康,容易忽略身体健康才是所有的根本这个大原则。”   ……又来了,这两人同时出现就一定会吵的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被讨论的对象此刻特别安静的躺在床上,眼观鼻鼻观心。   “检查结果不好么?”怎么感觉齐程情绪不太好。   “血检尿检指标都不错,晚上可以吃一点稀饭,这两天我每天都会过来验血验尿,如果吃了以后指标没有突增,就可以尝试加点油花。”李医生笑笑,“这小子从小嘴馋,现在活该了,以后终身禁酒,要不然这病复发了死亡率会高很多。”   ……   想到齐程大半夜跟她讨米酒的那一幕,迟稚涵皱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惋惜。   “这是好消息,另外还有个坏消息。”李医生话音刚落,齐程就迅速抬头。   “呿,你这招对我没用。”李医生瞪了齐程一眼,无视他看起来湿漉漉的眼睛,掀起齐程紧紧抓着的被子的一角,再掀起他的上衣,露出了半截腰线。   很白皙的腰线,要命的是居然有隐约的腹肌,迟稚涵脸一红,不太明白这突然的春光乍现是要做什么。   然后李医生用一根指头,戳了戳齐程的腰,齐程明显忍了下,没忍住还是挪了下身体。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迟稚涵就看到了他腰后侧的淤青面积,很大一块,青青紫紫触目惊心。   “你跟他睡一块了?”李医生问的随意。   “……”迟稚涵傻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我睡沙发……”   “他不能和别人共居一室的事情,老赵没和你说过?”李医生挑着眉继续问。   “……说过。”迟稚涵咬唇,她知道这事,但是当她因为不想看到对门被改成诊所的样子,拉着被子枕头过来蹭沙发的时候,齐程没拒绝,晚上看他睡得也挺熟,所以她也理所当然的认为,应该没事。   “这小子为了避免晚上发病,一直掐自己掐成这样的,外伤问题倒是不大,不过关于你到底应该睡哪的问题,最好还是问问老赵。”李医生点到即止,他不是心理专业,对于老赵这种治疗方式没什么说三道四的立场,让这么年轻女孩子看着齐程,他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放心的。   齐程这次生病,好的比以前快是事实,这丫头出现或许真的能让他变好,但是太激进也不行,尤其是这种齐家人花了十年都没办法做到的共处一室的问题。   迟稚涵脸色煞白,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是真的不知道,刚开始两个晚上,她还熬夜等到齐程呼吸变缓确定他睡着了才敢入睡,后面几个晚上,习惯了就放松了。   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天天看着的人,为了防止病发,背后有那么一大片青紫。   这是她照顾齐程以来第一次,真切的感觉到了责任问题。   “我说过,是我让她睡这里的。”齐程拉下上衣,看着李医生,“跟她没关系。”   ☆、第二十五章   李医生自然不会同一个病人争, 只是看了一眼迟稚涵,就去了对面配药。   迟稚涵了解他这一眼的意思, 她是照顾齐程的人, 这件事情,她全责。   “我没有发病。”齐程非常难得的主动开口, 微微皱着眉头, “这才是重点。”   是的,他没有发病。   比起在急性胰腺炎期间自闭症状发作来说, 那点过几天就能消除的淤青并不算什么,这是齐程主动开口辩解的核心。   迟稚涵懂。   但是她也知道, 他在急切的讨好她, 在生命没有希望的时候, 慌不择路的找了一个陌生人。   在李医生给她当头一棒之前,她内心深处其实是沾沾自喜的,被人需要的感觉很好, 她只是和这个男人聊聊天,解解闷, 说不定就能拯救一个人。   齐程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最多就只有冷汗和突然加快的呼吸声,幻觉的疼痛这种, 她完全无法想象,也没有见过他所谓自闭症状时候的样子,她其实,偶尔也会忘记这样的齐程是个心理病人。   直到今天看到那白皙的后背上的一片青紫。   不管赵医生怎么警告她, 在见到齐程之后,尤其是这几日的相处之后,她内心深处其实已经忘记,齐程是会死的。   心理上病态的脆弱,身体上因为长期心理折磨后免疫功能的下降,他强撑着最好的一面给她,而她,接受了。   很多时候,她想的都是,哪有你们说的那么严重,你看,我不是睡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么?你看,我也可以碰他,碰完之后痛一下也就没事了,你看,你们说的那些禁忌,对我来说都不算问题。   心理病,对她来说是很奇怪的存在,感觉到严重,但是真的看到齐程正常的样子的时候,又会觉得那都是可以克服的,毕竟是心理问题。   直到今天,被他背后的淤青狠狠的甩了一个巴掌。   这些沾沾自喜,这些洋洋得意,都是齐程用尽全力给她的假象。   而她,从头到尾,真心一半,好奇一半。   “李医生不是个嘴碎的人,这件事情他最多只会和赵医生说。”齐程眉心慢慢的变成川字型,说话的字数也多了起来,“我哥最近要进新的项目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空闲时间,我姐刚刚生了女儿,还在月子中,他们,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   迟稚涵看着齐程,咬唇。   “就算要扣钱,也不怕。”齐程皱着眉头笑了笑,“我也挺有钱,我可以补给你。”   这个……傻子。   “快发病前,你自己会有感觉么?”迟稚涵蹲到床边,却问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   “……”齐程漆黑的瞳孔闪了一下,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让迟稚涵开心一些。   迟稚涵现在,应该是受到很大冲击的。   他和这两位医生太熟,闭着眼睛都能猜到,赵医生和她说了些什么,大概也就是光源温暖之类的话。   作用就在于给迟稚涵打打气,让她绷紧神经,顺便能给他更多的正能量。   他当然知道,迟稚涵对他的真心并没有家人那么纯粹,自从发现靠近他会让他出冷汗之后,她为了测试他能出多少冷汗,来来回回的玩了好几次。   眼神里都是好神奇居然真的马上就能有反应的情绪。   他应该是很讨厌这种情绪的,没有哪个精神上面有问题的人会喜欢陌生人把他当成研究目标。   但是他却莫名的被她的欢愉好奇打动。   看她笑得梨涡若隐若现的样子,会觉得自己这样出冷汗也挺好的,不擅长社交,却能用其他身体反应来取悦她。   卑微的低到尘埃。   所以他不知道迟稚涵这个问题,到底是基于什么样的情绪问的。   因为问得时候,她表情很认真,不同于以往的心不在焉。   “身体会有预兆。”小心翼翼的说了几个似是而非的字,看了一眼迟稚涵的表情。   还是那个认真的样子。   “……最开始会觉得周围都是声音,类似于暖气的声音,人的脉搏声,窗户被风吹的声音,那些声音会变大很多倍,头会开始痛。”认真的他的回答也跟着详细了起来,“然后就会开始不受控制的想要屏蔽这些声音,安静了之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一直等到被某些外来刺激叫醒为止。”   “所以最开始的身体反应是被吵到头痛?”迟稚涵干脆盘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支着下巴靠在床沿上。   那张床很大,齐程睡在靠里的那一边,距离还算安全,起码他暂时没有出汗。   “嗯。”齐程点了点头,惴惴不安的。   “我睡在这里,会让你感觉到身边有很响的脉搏声?”迟稚涵又继续下一个问题,间隔很快,看起来也并不沮丧。   就好像刚才李医生给她看的那些淤青对她没有任何影响那样。   齐程抿嘴,眼底有不确定的情绪一闪而过,低下头没回答。   “掐自己,可以让这些声音消失?”迟稚涵仍然孜孜不倦的,见他没有回答就迫不及待的问出下一个问题。   她又在好奇么?和看他出冷汗的量一样,反复试验么?   “我……本身就是个病态的人。”齐程低下头,看着灰色被子上的棉布纹理,“这些反应,本来就没有逻辑可言。”   ……   迟稚涵身体坐直,似乎想要往前,看着齐程低下头后的样子踌躇了一下,咬咬牙还是决定要和他四目交接。   往前靠了一点,趴在床上,对上了齐程的眼睛。   因为情绪的原因,齐程看着她的样子比平时少了些暖意,黝黑的眸子和她对视,眼底看不出情绪。   这样的冷意,让迟稚涵的嗓子堵了一下。   “我其实,不算特别好心的人。”迟稚涵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盯着齐程的眼睛,“最开始的合同写的很清楚,我不能和你有任何交流,但是那天齐宁提出了帮我找妈妈。我觉得齐家保护的那么好的人,一定很重要,所以想要讨好你,故意违反合同,开了口。”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病,也不知道自己开口的后果,我单纯的为了想要找到妈妈,就冒了险,那时候,我完全没有考虑到你的承受能力。”迟稚涵说完之后停顿了一下,等着齐程的反应。   齐程没有反应,只有那双眸子似乎有些不解的眨了一下。   眼睫毛卷翘,看起来无辜的像个孩子。   “我也很不靠谱,赵医生为了让我参与治疗和我说了很多,可大部分内容,我都当成了故事。”迟稚涵无意识的努了努嘴,“你们家真的是豪门,发生的大部分事情,其实都像是故事,和我的生活很远。”   “所以照顾你的时候,我也会因为好奇,想看看你对一些外界刺激会有什么反应。”咬了咬嘴唇,“这样想想,我真的是在欺负你。”   齐程怔了下,这次却终于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   迟稚涵脸红了一下。   “因为我真的没有把你当成心理病人的实感,也从来没有想过,你的病是真的会伤身的。”说完后有些懊恼,“很过分对不对,拿着无知和好奇做幌子,伤害到你然后跟你说我这是不知者不罪。”   这几乎,是她做他私厨之后,最坦诚的一次了。   也是她现在心里面难受的原因,想想自己这八天对齐程做的那些心不在焉,拿着无知当可爱的事情,心脏就像是被一直无形的手握住一直不停的往下坠。   她还真的是欺负他了,因为他的温和讨好,所以更加的肆无忌惮。   那时候他那样委屈的说出口的时候,她还觉得他是在撩她……   连对不起都有些说不出口。   她做的事情,何止是失职。   ***   “你为什么会回来?”齐程也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看着几乎仰躺在床上的迟稚涵。   她的个性偶尔会让他哭笑不得。   哪怕他真的感受到了她的愧疚,下一秒却看到她就这样大喇喇的躺在他的床上,完全无视他很害怕被碰触的禁忌。   他很难解释,但是他喜欢她没有把他当病人的态度。   她的朋友也问过她为什么要回来,她当时的解释是工资。   齐宁并没有给她加薪,给的仍然是当初签订一年合约的时候的薪资,这点他很清楚。   她因为在齐家做私厨身价翻倍,经营的微博的钱其实也可以抵上她的工资了,会回来,一定不是因为钱。   “赵医生说如果我参与,能让你的治愈率提升四倍。”迟稚涵的第一个反应。   齐程没吭声。   他的五官,长得真的是天怒人怨,这样低着头,也能够抵御地心引力。   妖艳的让迟稚涵口干舌燥的吞了口口水。   “……我觉得我们相处的那段时间,就是没见面的那段时间。”迟稚涵下意识的加了个注解,在她心目中,见没见面是个里程碑,她对他的心不在焉和觉得他没病真的都是从见面后开始的,“你一直都在向我求救。”   齐程的眸子颜色更深了。   有一些情绪,呼之欲出,让迟稚涵莫名的心跳加速。   但是他仍然没有接话。   “我想要被需要。”两次不接话,让迟稚涵心跳开始脱序,“赵医生说非我不可的时候,我就决定要回来了。”   这个冷漠的世界上所有人似乎都是可被替代的,除了家人。   她已经很久没有家人。   所以非她不可这四个字,太吸引人,几乎不可抗拒。   说完之后,脸莫名的红了起来。   她问了那么多,说了那么多,是为了让齐程明白,这一次她真的错了。   她知道他们之间的信任,建立的并不容易,她不想因为他们见了面后她的无知毁了这一切。   这是初衷。   所以当把该说的全部说完,低着头的那个男人叹了口气,伸出那双白皙的手,缓缓的,把她的头发捋到耳后的时候,她觉得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跳停止了。   齐程的手指微凉,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完全没有出现任何病症,没有手抖,没有冷汗。   轻触过她的脸颊,然后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   “我要的,只是你回来。”心跳停止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了齐程低到像是呓语的话。   四目交接。   她觉得,心里面有什么东西,很重很重的抽了一下,痛彻心扉。   ☆、第二十六章   迟稚涵到最后都没有问齐程那句话的意思。   李医生拿着一堆药进来的时候, 他们两个已经回到安全距离,迟稚涵正在接林经武的电话, 而齐程, 低着头用没挂水的那只手在素描本上涂涂画画。   但是有些东西,变了。   接过李医生特意给她打印的医嘱, 她觉得这张纸的重量, 不太一样了,不是因为意识到了她需要承担的责任, 而是因为齐程微凉的指尖。   那温度和当时心里的抽痛,凝成了她心底无法触碰的点, 有一些东西, 洪水猛兽一般被封印在这个点里, 她隐隐约约的知道,却根本不想去触及。   偷偷抬头,瞥了一眼齐程。   还是安静的模样, 用水彩笔很专注的画画,他放在床上的折叠桌是定制的, 台面很大,上面还有隔板,能把他很安全的包裹在里面。   他不太想和她说话的时候, 就会按按钮升起这个台面。   把谈心氛围弄成这样的人明明是他,可是因为这样的姿态,看起来居然十分无辜。   “你晚上可以喝粥了。”迟稚涵把那张长长的医嘱甩的哗啦啦地响,“不过暂时只能喝白粥。”   “本来煮粥前加一点点油, 出来的粥会更香,但是你现在不能沾油脂,所以我只是把淘好的的米浸泡了一个小时。”又开始她典型的没话找话,详详细细的和他唠叨菜的做法。   可是这次是白粥,唠叨完一句之后她就发现无话可说了。   齐程没有反应,低着头还在画。   “我晚上回到对面睡,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护士也会定时过来的。”迟稚涵咬唇,换了个话题。   她急需对话,把刚才心里面越来越翻涌的莫名的情绪彻底压下去的对话。   齐程对这个话题有了点反应,笔没停,头还是低着,但是开口问了一句:“问过赵医生了?”   “他说还太早了。”迟稚涵说完鼻子皱了皱,除了这个,赵医生还情绪高昂,他觉得齐程主动开口帮她揽下责任这件事,比他背后的淤青重要很多。   突破性进展……   这也让迟稚涵明白了一件事,赵医生的从容态度说明,他始终都知道齐程和她的所有互动,包括她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的羞愧。   齐程这边的监控,自从她回来后,应该就一直开着。   赵医生的不靠谱,真的只是表面上的,她现在甚至怀疑自己的所有举动,也都被他分析预测过,不然,不可能对她这样盲目信任。   齐程终于抬头,看了眼皱着鼻子神游的迟稚涵,刚才触碰到她的手指抖了一下。   “不害怕医院了?”再低下头时,语气已经恢复正常。   “……怕呀。”迟稚涵脸一红,现在到底谁是病人。   “那回去干什么?”理所当然的语气。   ……   迟稚涵抬头,歪着脑袋看他。   “我突然发现,你其实不算是个没脾气的人哎。”他有脾气,对于不同意见会有自己的坚持,两人维持安全距离的时候,他会用刚才那样半命令的陈述句,两人距离很近对他造成压迫感的时候,他虽然紧张,但是会用肢体语言准确的表达自己的观点。   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除非因为健康问题被强制要求,不然大部分时间,他并不是完全是她想象中的逆来顺受。   齐程一窒,抬头。   迟稚涵笑眼弯弯的歪着头,刚才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搅乱了的气氛似乎已经恢复如常。   “睡这里吧,我发病前会告诉你。”微微的松了一口气,他语气还是那个样子,只是眼底有什么光亮暗了下去。   刚才碰她的那只手,痛到麻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但是他看到了迟稚涵的眼神。   她被吓住了,一瞬间的怔忪,然后下意识的躲了一下。   眼神,是意外并且害怕的。   他是雇主,而她只是赵医生找来帮助治疗他心理病的工作人员。   她知道他的全部病史,也看过他狼狈不堪的样子。   他应该只是,被她没有把自己当成病人的样子蛊惑了,伸手的那一瞬间,只是因为,她耳边的碎发,遮住了她的脸颊。   粉色的圆润的脸颊,意料之中的,软绵绵的触感。   迟稚涵的笑脸和一而再再而三的底线触碰,让他产生了类似希望的错觉,让他以为自己可能也不是那么不可救药。   意外而已,对美好的事物产生的那么一瞬间强烈的想要碰触的心理……而已。   只是为什么,还要阻止她回到对面休息?   而且为什么,她不拒绝?   甚至还点点头,看了眼手机。   “只要赵医生没有马上给我打电话,就说明他默认同意了。”亮晶晶的眼睛,笑得眯成狐狸眼,“那我继续睡沙发。”   语气带着自己都能察觉出来的,夸张的雀跃。   她是真的不排斥睡在这边,对面的药水味道太浓,护士之间聊的话题恍惚中总会让自己心里沉闷闷的不太舒服。   她听到过她们聊齐程的身体。   “完全垮了啊,三十岁不到的男人,真是太可惜了。”护士的语气像是在讨论临终的年轻人。   “那些治疗抑郁症的药,哪有不伤身体的,他撑了十年啊。”另一个护士,语气带着惆怅,“真是可惜了。”   没说可惜什么,却让迟稚涵抱着枕头和被子落荒而逃。   当年,护士也是这样形容她的,真是可惜了,刚刚读大学的姑娘啊,转瞬间就没了爸爸,妈妈也跑了。   可惜这个词,就是陌生人能给予不幸的最多同情。   两个字,再加上叹息和摇头,就变成了隔着一堵墙的,窗外的别人家的故事。   她不喜欢这个词,连带的,也不喜欢有人用这样的词来形容齐程。   他并不可惜,他很馋,有小脾气,有爱好,他仍然会求救。   所以她宁可窝在齐程的那张大沙发上,晚上睡觉前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男人百无聊赖的玩挂水的管子,一圈两圈的绕在手指上,再一圈两圈的松开。   她就能渐渐睡着,梦里面偶尔能梦到爸爸,窝在自家的沙发上,拿着筷子戳她的腰。   “丫头,换台!这都什么鬼哭狼嚎的!”中气十足的嗓子。   突然醒转,再抬头,发现那个男人也睡着了,白着一张脸,微微的皱着眉头。   眼睛就会酸酸涩涩的流不出眼泪。   可惜什么?她和他都还活着,哪怕艰难,也都还在呼吸。   ***   李医生留下的康复初期的饮食很麻烦,米汤,蔬果汁,每天6餐,每次100ml。   没有任何调料,迟稚涵也只能在蔬果汁上尽可能的多下功夫,雪梨,白萝卜,胡萝卜,西红柿这些东西被她来来回回的搭配试验,味道不可能特别好,不过齐程每次都能喝光。   眉头都不皱一下,给什么喝什么。   晚上她还是窝在沙发里,看着对面的护士人数慢慢减少,药品医疗器械慢慢的送回到她住的那个锁着门的三楼房间。   “还剩三个护士。”流质食物第五天,迟稚涵从对面过来的时候举着三个手指头,洋洋得意的,“你应该快好了。”   齐程嘴角微扬,低着头画画。   那天之后,齐程和迟稚涵之间,建立了微妙的平衡。   五天里,他只有一个晚上耳边突然有了声音,忍了又忍之后还是决定遵守承诺把迟稚涵叫醒,结果刚刚坐起,就看到她穿着睡衣抱着枕头坐在沙发那里瞪他。   “我听到你呼吸声了。”迟稚涵解释,然后抱着枕头体趿着拖鞋就去了对面。   第二天,又当做没事发生一样,在沙发上铺好了床,没有发病的晚上,他甚至习惯了迟稚涵半夜三更起来喝水的声音。   日子平静的,像错觉一样向好的一面发展,就像迟稚涵每天都会汇报减少的医疗器材和护士数一样,莫名的,让人心情轻松。   “这个给你。”他从折叠桌上抽出两幅画递给迟稚涵,微扬的嘴角一直维持着那样的角度。   迟稚涵疑惑的接过,然后瞪大眼。   两幅画都是美食卡通图片,一张是玉子虾仁,一张是桂花糯米藕,画的色泽艳丽饱满,右下角有签名,让她这个网瘾少女莫名觉得熟悉的签名:澄乙。   两道菜,都是她明天录冬季档视频要做的,他昨天问了做菜的步骤和摆盘的样子,她当时只当他是馋了。   “你画的?”她经常看他在精神不错的情况下涂涂画画,从来没想过成品居然能惊艳成这样,而且,为什么总觉得他这个简单的黑色字体的签名特别眼熟。   “你明天去录视频的时候带上,给林经武。”齐程拿桌上的湿纸巾细细的擦掉手上的颜料,揉了揉左手手腕,“跟他说这两张是宣传稿,剩下的你们冬季档的美食视频,我会提供十张精修图,他看到签名就知道怎么做了。”   “不要跟他说我就是澄乙。”最后加了一句,语气放慢,表情认真。   迟稚涵下意识的点头,齐程很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   澄乙这个名字为什么那么熟。   “这样应该能帮你这档视频加不少人气。”齐程心情看起来很好,难得的嘴角一直扬着。   “你……”迟稚涵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但是隐约的觉得他可能帮了她的大忙。   “我姐跟我说你因为住到这边,还是被扣了工资。”齐程和她对视,“我补给你。”   ☆、第二十七章   这两张画, 让迟稚涵受到了意料之外的冲击。   先是齐宁,几乎在齐程话音刚落就打通了迟稚涵的电话, 语气一如既往, 简单疏离:“别把画给林经武。”   迟稚涵怔了一下,直接把手机开成了免提:“我开免提了, 你们自己说吧。”   她还处在澄乙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熟的纠结中, 觉得自己还不适合掺和到这件事情上。   齐宁在那边声音轻了点,带着无奈:“齐程, 和迟小姐签合约的是我,扣钱这件事, 是她本人提出的, 你不能拿这个威胁我。”   “是我提出的。”被点名的迟稚涵点点头, 实话实说。   她觉得自己需要被教育,对她来说最痛最深刻的教育就是扣钱,所以确实, 这个月工资是她主动要求扣的。   齐程没说话,抿着嘴看着迟稚涵的手机。   迟稚涵缩了缩手, 莫名的觉得有点心虚,尤其是,手缩了之后, 齐程看了她的那一眼。   这是在委屈她不站在他这边么。   她得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能站边啊!   而且齐宁老公现在是她的大老板,之前欠条的事不了了之她心里还梗着刺,她这个怂货自然下意识的会选择发工资的那位啊……   “齐程,你的画不能这样随便交出去的。”在迟稚涵这边向来冷漠的齐宁语气挫败, “你签了版权的,这样擅自帮别人宣传,会吃官司。”   “签版权的时候注明过,如果有需要可以帮齐家产业宣传。”齐程答的很快,“姐夫买下了迟稚涵的公司,这家公司现在属于齐家产业。”   ……   好像在看电视……   她照顾他那么久,这是他最接近齐家二少的时候。   而且他叫她名字的声音让她恍惚了零点几秒钟……长得太好看的人真的是要不得……   “齐程……”齐宁的声音有些疲惫,似乎找不到可以劝服他的点。   “那个……”因为分娩的那件事,迟稚涵对齐宁的态度多少有些改观,小小声的提醒齐程,“她还在做月子。”   ……   然后又被齐家二少剐了一眼。   “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插手你和迟小姐之间的事情,你把画收回去好不好?”齐宁的语气简直跌破迟稚涵的眼镜。   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好耐心。   “不好。”齐程简单干脆,迟稚涵跌破的眼镜又一次粉身碎骨。   她就说这人有脾气的啊,这少爷脾气太典型了,不过他们到底为什么为了两幅画争成这样。   “你知道我答应过爷爷,如果你就是澄乙这件事被公开,你就会被强制带到美国这件事的吧?”齐宁显然在下最后通牒。   “知道。”齐程还是只有两个字,不过这回他又看了眼迟稚涵。   “我会让迟小姐直接跟你签合约,你们的事,我不会再插手。”齐宁觉得疲惫,“迟小姐,请你记得你的承诺,齐程是澄乙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那位无话不谈的朋友。”   “……好。”迟稚涵很识相的先答应了下来,然后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不过,澄乙是谁啊?”   ……   一阵安静。   齐程的嘴角抽了一下,齐宁的反应更直接,叹息了声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   只剩下迟稚涵双手捧着似乎惹了祸的画,很无辜的和齐程对视。   “我自己去百度。”被齐程盯得背后发毛,迟稚涵决定自力更生,现在除了澄乙,她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你为了齐宁扣我工资和她吵架了?”   “我不能吵架。”五天流质食物,他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直接挂水好了一点,但是人仍然瘦了很多,五官不说话的时候变得更冷。   ……   那就是真的为了这事吵了。   “那重新签合约是怎么回事?”想了想又问。   齐程这个病人,似乎在她出门放风采购瞎晃的时候做了不少事。   “你私厨的合约不会变,只是和我这边的合约需要重新签一份。”齐程揉揉手腕,“律师应该明后天就能弄完,我本来打算弄完再和你说的。”   “只是去掉了些限制条款,然后甲方改成了我的名字。”看着迟稚涵还是一脸疑惑,他又解释的详细了些,无意识的又揉了揉左手手腕。   “为什么啊?”虽然这话问的有些蠢,私心上来说,让齐程做自己的直系老板比让齐宁做好太多了。   但是,齐程……太好欺负了……   她会对自己的老板有负罪感……   “……方便。”齐程沉默了半天才憋出了两个字。   ……   迟稚涵嘴唇抖了下,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很普通的词产生了点不太好的联想。   自从那天,齐程的手拂过她的脸颊后,她最近很容易对齐程说出口的任何话,都产生不太好的联想。   “这样你想做什么都不会被限制。”齐程左手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被子,顿了下,改成了右手,“赵医生也说解除了这些限制对治疗方案会有帮助。”   “你手怎么了?”迟稚涵却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早上递给他果汁的时候就觉得他左手不太自然,后来忙着出门买水果和离开的护士告别就忘了。   刚才说话的功夫,他已经揉了三四回了。   齐程没回答,本来半躺的身体往被子深处挪了一下,然后大概是觉得太明显了,又不敢再动了。   ……   这几天,齐程的精神状况很正常,唯一比较像病人的,就是遇到类似这样的压力的时候,会开始手足无措。   刚才齐家二少的气势瞬间消失无踪。   “给我看看。”迟稚涵把画放到一边,单膝跪在床沿上,往前挪了一点。   齐程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身体变得更加僵直。   那天之后,迟稚涵一直和他保持着安全距离,再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主动靠近过。   所以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他眼前瞬间有了很多灰色斑斑点点。   “……迟稚涵。”齐程闭上眼,声音带着抖,“我快看不见了……”   “……太近了。”怕她没理解,又抖着声音补充了一句。   闭着眼睛感觉到床凹陷的那一块迅速的弹起,听着迟稚涵急急忙退后的衣服摩挲声,咬了咬牙,把心里面涌上来的失落感压下去。   “好了。”迟稚涵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然后疑惑的喃喃自语,“之前靠近都不会这样啊……”   齐程咬牙的力道又重了些,心底一片苦涩。   这一次,可能只有他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反应激烈,那天的主动,似乎不仅仅是意外。   “会不会是我最近靠近的次数少了?”眼睛还没睁开,迟稚涵的喃喃自语还没结束,“要不,等你精神好一点后,我们再多靠近试试?”   ……   无奈的睁开眼,看着迟稚涵背着手站在床边,不敢靠太近,眼底却又有了一些想要靠近的蠢蠢欲动。   “我的手只是扭伤,不是心理问题造成的。”伸出左手,成功转移了迟稚涵的注意力。   他现在真的不能接受她主动靠的太近,到现在仍然觉得头晕。   “怎么会扭伤?”看了眼他的手腕,隔着床,只能看到有些轻微的红肿,“你等下我去拿冰块。”   “扭伤早说啊,你是不是早上就不对劲了?”嘀嘀咕咕的,打开冰箱垫着脚去拿冰块,又因为冷,呲着牙回头瞪他,“你也偶尔要听听李医生的,身体伤也需要重视。”   齐程没说话。   看着迟稚涵很熟练的从抽屉里翻出了纱布,把冰块裹进去又套了一层保鲜袋,细细的包好还在自己身上试了下,才站到床边。   她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平时毛手毛脚,他经常会被她的迷糊吓出冷汗,但是该细致的时候,细致的简直不像是她本人。   不敢靠近,只能两手托着丢了过来。   然后仍然在纠结之前的问题:“到底怎么会扭伤的?”   “睡觉扭的。”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完之后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藏在角落的摄像头。   “……你睡觉都不动的啊。”迟稚涵还在嘀咕,然后啧了一声,“你不能这样冰敷啊,要放在最红的地方。”   探头探脑又啧了一声,特别嫌弃的样子。   “你为什么处理这种事情看起来笨手笨脚的。”明明是个不让人靠近的人,结果照顾自己的时候看起来蠢蠢的。   齐程拧眉。   “我过来好不好?”迟稚涵又开始蠢蠢欲动。   “不好。”被嫌弃笨手笨脚的人似乎有了些脾气,低着头不再看她。   留下迟稚涵一个人背着手垫着脚,有力使不上的在一边不停的碎碎念。   ***   她昨天晚上,梦游了。   毫无征兆的,突然起身就往厨房走。   担心厨房里面太多尖利物品会伤着她,齐程拔了手上的输液针跟了过去。   想要叫醒她的时候,却被她脸上的悲伤表情震住。   等再次回过神,她已经在模拟做菜的动作拿了砧板开始切菜,动作熟练,表情仍然哀伤。   他的手,是为了拿过她手里的菜刀又不敢碰到她的皮肤,使不上力之后扭到的。   之后又因为她摇摇晃晃的站在原地太久,他也不知道哪里崩出来的念头想直接打横抱起她放回沙发上。   结果自然是,没有抱动。   她不重,只是他禁食很久,身体又虚。   然后扭上加扭。   陪着她站了好久,看她回到沙发上睡着才重新按了铃让护士给他扎好针。   迟稚涵不会知道。   但是摄像头一定知道……   他不知道赵医生看到这幕后会说什么,心里面一直隐隐不安。   半夜查了迟稚涵的行程,发现她的微博下周就轮到团圆特辑了。   大概是因为视频压力,她又开始梦游。   所以他就画了两张画,用了澄乙的名字。   也正好,帮他们转移下注意力。   他很心虚,有种即将脱序的预感,心虚到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齐程:她不重,是我太虚弱了……   迟稚涵:……我以后不吃夜宵了……   ☆、第二十八章   迟稚涵心里对下周要公开的冬季视频很没底, 从选题到菜单她都没有参与,下周就要公开, 她却还有最后两道菜没来得及录。   她和公司签的合约, 规定了她每个季度都需要录制十五个当季菜谱,公司会每周公开一个, 剩下的运营全是公司在做, 她自己,只能分得其中百分之九的广告费用。   接了齐程这个工作后, 她到公司的次数越来越少,虽然做齐家私厨这件事提高了她的身价也提高了微博粉丝数, 但是她知道, 公司已经逐渐的把运营重心放到了另外一个私厨任俊友身上。   这人她只在年会上见过一次, 32岁,在这行算是新人,和她不一样, 他录视频的时候露脸,会说单口相声, 偶尔兴之所至会直播做黑暗料理,这半年来粉丝数飙升。   相比迟稚涵这种走情怀文艺挂的美食博主,任俊友这样简单粗暴的风格也挺圈粉。   林经武最近一天四五个电话跟她聊的都是这件事。   她承认, 她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现在心里其实已经开始惴惴不安。   虽然现在背靠大树,但是齐程会不会真的痊愈,或者需要多久时间痊愈,都是未知数。   最重要的, 她的正职还是私厨,齐程好了之后,她仍然需要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你这种不露脸的视频是最容易被挤走的,你要是再不上心,到时候回来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林经武也是苦口婆心。   这些心事当然不能和齐程抱怨,最近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她想找戚晴吐槽也只能微信上打字,往往来回两三次自己就先没了兴致。   好不容易等他血检尿检都稳定了,可以开始吃半流质的食物之后,她才终于鼓起勇气请了三个下午的假。   迟稚涵觉得自己有些混乱,对于自己的重心到底是什么的混乱。   走之前和护士确认了四五次,直到那位笑起来像弥勒佛一样的护士长把她推出房间,半调侃半不耐烦:“你怎么跟要丢下孩子去上班的妈一样唠叨。”   ……   丢下齐程的迟稚涵发现,她何止唠叨……   她连录视频间隙都忘不了给齐程打电话:“只准喝两百毫升,我下午录完了回来给你下素面。”   语气奇怪的让林经武搓了搓手臂,很怀疑的问她:“你背着我偷生孩子了?”   ……   再次被人当成妈的迟稚涵自我厌弃了几秒钟,突然就想起了昨天被打岔后就完全不记得的澄乙的事。   “对了,我这里有两幅画,对方说可以发到微博做宣传,之后会给我们十张主打菜的精修图。”打开齐程早上叮嘱她带的画筒,把昨天小心翼翼卷好放进去的画递给林经武。   这次终于记得拿出手机开始百度澄乙。   居然是一个有百度百科的家伙……   迟稚涵咋舌,点进页面还没完全加载出来,就听到林经武在她耳边尖叫。   “……你干嘛?”迟稚涵皱眉,耳朵嗡嗡直响,手臂被林经武抓的生疼生疼。   “卧槽,你怎么会认识澄乙?他开价多少?”说完摇了摇头,“不对,他开价我们出不起的,你们很熟么?能不能打个折?”   说完又摇了摇头:“不行打折也出不起。”   “不是,姑奶奶,你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把人家的画给带来了,还那么随便的放在一个筒里面,视频都拍完了才想起来拿给我。你早干嘛去了?”说到最后都带着哭腔了,“他经纪人超凶的,万一有个折痕啥的,要求赔钱我绝对不会跟你一起赔的。”   “……免费的呀。”迟稚涵目瞪口呆的看着林经武小心翼翼的把画重新卷起来塞回筒里,一副和她划清界限的样子,“折坏了再画不就行了。”   齐程似乎没画多久就给她了,应该不会太难啊……   “……”林经武吸气,再吸气,先把画妥善放好,然后才回头找了本杂志卷成筒,很用力的敲了下迟稚涵的头,“一幅漫画能卖七十几万的家伙的画再画不就行了?你跟齐家人在一起久了脑子也坏了?不是,你刚才说什么?”   “……七十……万?”迟稚涵吞了口口水,低头看了眼刷出来的百度百科,又吞了口口水,“呃……”   全国最年轻神秘的漫画家,两次国际漫画最优秀作品奖,以最年轻的资历入选威尔艾斯纳名人堂……   齐程?!   他不但长成那样,而且随便画幅画就能赚她两年的年薪?!   齐程!?   那个关在屋子里十年没出过门的男人?早上拿勺子舀藕粉嫌弃不够甜,两眼湿漉漉的让她再给加一勺糖的男人?   她担心了一整个下午,被人两次当妈的那个罪魁祸首?!   难怪那天,他说他也有钱……   她心里还吐槽了一句,齐家哪有没钱的人……   结果那钱真的是他自己的钱?!   “你刚才是不是说免费?”林经武一脸震惊的看着迟稚涵。   ……迟稚涵点头。   “还要再加十张精修图?”林经武脑子很好的迅速又想起了另外个福利。   迟稚涵还是维持着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这样的表情点点头。   “……为什么啊?”这种天上掉下巨大的红烧肉的事情,不太像是迟稚涵这种倒霉孩子会碰到的啊。   ……她也很想知道来着……   为什么啊?有才有貌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却天天担心自己是个怪物躲在黑暗里连人都不敢见。   明明是很荒谬的事情,为什么压得她心里沉甸甸的都快喘不上气。   如果没有生病,齐程该多耀眼啊……   “你真能拿到的话你这季视频绝对稳稳的能做主打了。”林经武兴奋的脸都红了,“妈的,我最近被任俊友那小子恶心的不要不要的,终于能出口气了。”   ……为什么啊?   迟稚涵很用力的想跟着林经武一起欣喜若狂,但是为什么,她眼眶好酸。   “还真的是,背靠大树不管怎么样资源总是好的。”林经武感叹了一句,宝贝似得抱着那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画筒,“我先去找老板炫耀下帮你讨个该有的宣传资源,这边录得差不多了你先下班啊。”   “……好。”迟稚涵点头。   “对了,男的女的?那个澄乙?”林经武乐颠颠的又绕了回来,挤眉弄眼的,“还有人说澄乙其实是一个团队?怎么样?你见过没?”   ……   “没,都是齐宁联系的。”迟稚涵下意识的撒谎。   她终于懂了,齐宁说如果齐程是澄乙的事情暴露后,齐程会被强制送往美国的原因。   齐家二少就是大漫画家澄乙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大新闻,如果再加上齐家二少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加上抑郁症的话,新闻一定是爆炸性的。   而这对于最怕被关注的齐程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是催命符。   他为什么……要主动把这件事告诉她。   以她对漫画的了解度,本来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想到齐程就是澄乙。   这几乎是他的命门……   难怪齐宁电话里的语气疲惫带着绝望。   齐程……这个傻子……   之前强压下去的情绪开始沸腾,因为这个傻子,永远只会对着她扬扬嘴角,天下太平。   “说起来齐宁真的挺够意思。”兴奋过度的林经武完全没注意到迟稚涵煞白的脸色,“你记不记得你之前让我帮你找妈妈的时候,我们联络过的那些人?”   迟稚涵机械化的点头。   “齐宁这段时间似乎都在联系,我接到几个电话。”林经武压低声音,“有钱确实不一样,我感觉你找了几年没找到的线索可能终于会有些突破了。”   ……   她可能可以找到妈妈了?   这到底……是谁在救谁?   ***   心里面的陌生情绪翻涌的像是随时要失控,迟稚涵本能的选择了逃避,给齐程发了个会晚两个小时回去的短信,拒绝了配给她的专车,她自己打车去找了戚晴。   戚晴大学毕业后找了几份工作都不如意,最后干脆自己开了一家淘宝店,专门卖手工甜点,居然挺赚钱,去年终于买了套40平米的期房,付了首付后,也算是在寸土寸金的S市有了根。   虽然她现在仍然和另一个淘宝店主挤在七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屋子里全是商品,乱的像个仓库。   “你先住我家吧。”迟稚涵站在门口懒得进门,“我估计我有阵子不会回去了。”   “……真囚禁你了?”戚晴比迟稚涵高半个头,还特别爱高跟鞋,站起来直接可以看到小矮子迟稚涵的头顶。   以及她仰起头翻给她的白眼。   “那个人已经关进去了,我家挺安全。”白眼翻完之后就低着头跟着戚晴晃到楼下她们俩常常混的咖啡馆。   “怎么了嘛?”戚晴开门见山,“你这表情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她受了天大的恩惠……   可是,真的……替他委屈。   “戚晴,女人对一些可怜的人或者事情产生同情,再之后有一些类似于母爱的感情的话,是正常的吧。”问完之后也觉得自己问的有点神奇,干笑了一下。   “你是不是跟心理医生接触多了脑子有点……”戚晴在这家咖啡馆寄售手工曲奇,现在正从老板这里拿了账本算钱,抬头看了她一眼,哭笑不得。   “因为我后面要问的更神奇。”迟稚涵喝了一口热可可,眯眯眼,“如果产生了类似母爱的感情后,又发现了性别差异……那算什么?”   “……”戚晴放下账本,面无表情,“德国骨科?”   ……   迟稚涵忍住想把热可可倒到自己头上的冲动,叹了口气把额头抵在桌子上。   “你到底怎么了?”戚晴敲敲迟稚涵面前的桌子,“真的美女和野兽了?”   迟稚涵迟疑了一下,近乎悲壮的点了下头,然后又摇了一下:“我觉得我有点动摇了,需要被骂醒。”   “我就问你一句话。”戚晴也不啰嗦,表情严肃,“万一,他自杀怎么办?”   “或者退一万步,不自杀,自残了怎么办?”看迟稚涵脸色煞白,戚晴又补充了一句。   热可可突然失去了它该有的吸引力,迟稚涵头还是抵在桌子上,声音闷闷的:“好了,我醒了。”   这一辈子,她都不要看到自己身边的人比她先走了。   ☆、第二十九章   迟稚涵走之前还去戚晴家里搜刮了些她平时用来做特定单子的五谷杂粮, 用她家的研磨机都磨成粉全部打包带走。   “我就不信齐家没有这些东西。”戚晴简直无语。   “他对声音很敏感,研磨机太吵了啊。”迟稚涵抱着几个罐子满意的掂量了两下。   “……我觉得你还是没醒。”戚晴拿手指头戳迟稚涵脑门。   迟稚涵讪笑。   说真的她在齐程这样的美色下能坚持到现在仍然残存理智, 今天甚至还能找到戚晴让自己死了那条心, 简直已经可歌可泣。   这样的人,全心全意对他好, 其实已经是底线……   ***   回洋房的时间比之前说好的晚了三个小时, 迟稚涵虽然一直发短信报告行踪,但是齐程全程只回了一句好, 打电话给他也直接被掐掉。   回去的时候就有些不安,打开门后在玄关探头探脑。   空间太大, 虽然开着小夜灯, 她也只能看到齐程那张床上又升起了桌板, 他那头亮着灯在画画,很专注的样子,完全没抬头。   只是这样远远的看着他低头的样子, 心里面就酸酸软软的想上前揉揉他的头。   ……   深呼吸。   然后扬起笑脸。   “我回来了。”她穿的是中筒靴,脱的时候摇摇晃晃的又不愿意扶着墙, 然后如齐程所料的,半穿着鞋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咦……”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迟稚涵低头, 问得迟疑,“玄关以前就有地毯么?”   好厚实的样子。   “下午铺的。”齐程淡淡的回了一句。   迟稚涵几乎每次脱鞋子都会发生这种事故,所以下午赵医生来的时候,他很顺便的让赵医生和门口的安保一起把整间房都铺上了地毯。   反正她在哪都能摔着。   当然, 赵医生做了一个下午苦力后恨不得掐死他这件事,他是一定不会说的。   而且,她也不会在意。   就像现在这样,嘻嘻笑着,干脆坐在地上脱掉鞋子,然后宝贝似得抱着怀里的瓶瓶罐罐,赤着脚跑到厨房。   “这样好哎,不穿拖鞋也不冷。”真的好厚实,迟稚涵开心的跺脚。   齐程的眼底染上了些暖意,嘴角微微扬起,低下头继续他的涂涂画画。   他今天过得不算好,下午和赵医生聊的那些话一直像巨石一样压在心里。   觉得意兴阑珊,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坚持认为一个病了十年的人,一定会好,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懂,放手也是一种解脱。   直到迟稚涵回来。   跟个孩子一样感叹地上的地毯,赤着脚踩来踩去,眼底眉梢都是快乐。   如果真的能有下辈子。   齐程的画笔停了下,手指微微用力。   真有下辈子的话,他似乎,仍然毫无希望。   ***   “赵医生来过了?”吧台上有新的药品,迟稚涵拿起来看了几眼,全是洋文,“药又不一样了哎。”   齐程换药很频繁,几乎每两周就会更换一次药瓶子,唯一不变的就只有药量,一个小小的碗,五颜六色的能装上小半碗,然后他一个人坐在床上低着头一颗颗吞下去。   跟小孩子吃糖一样,迟稚涵注意到他每次都会先把彩色的吃完,留下黑白的,然后一次性吞掉。   没遇到齐程之前,她还以为抑郁症病人的世界都是灰白的。   遇到齐程之后才发现,其实他也会无聊,所以吃药的时候慢慢的吃,挂点滴的时候会数点滴落下来的滴数,然后判断护士今天有没有偷偷又给他加助睡眠的药。   所有的动作都放慢,才能消磨掉躺在床上时间。   “换药是不是代表一直在好转?”从进屋到现在,齐程的情绪都不高,迟稚涵问的忐忑。   “不好不坏。”齐程不愿多谈的样子,指了指吧台上的一个黄色文件夹,“那个文件夹给你。”   里面是关于授权他的漫画给她这季冬季视频做宣传的正式合同,林经武看了能高兴的晕过去的东西。   她认为生活不能自理的齐程,其实有自己的工作,律师和经纪人。   “我不会说出去的。”她想说谢谢,也想问他为什么要帮她,但是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加重了语气,一直强调,“关于你是澄乙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嗯。”齐程抬头,微笑。   他从来没想过她会说出去,告诉她他是澄乙,除了想帮她,其实心里也希望她能了解,他其实并不算一无是处。   只是这好像是最后一个,关于他光明的一面了,他好像再也拿不出更好的了。   不知道这一些,够不够抵消掉她心里面,他像个怪物一样吓得在床上四肢爬行的样子。   “你心情不好么?”迟稚涵走近,坐在她惯常坐的床边的地毯上。   生病的这段时间,除了一开始她因为外表和他闹了一阵子别扭外,齐程的大部分时间,心情都还算不错。   但是今天不太一样,他看着她微笑的样子都透着死气沉沉。   “我饿了。”齐程答非所问。   她答应了晚上给他烧素面的……   可她因为心里不舒服去了戚晴那里,回来已经是晚上九点。   护士明明说他晚上吃了两百毫升的米糊,照理来说现在还不应该饿。   “素面?”歪着头用了开心一点的语气。   看着齐程点点头,迟稚涵起身进了厨房,没有再问他心情的事。   齐程的情况应该没有变差,同意加入治疗方案后,每天晚上十点左右,赵医生都会在发邮件给齐鹏的时候顺便抄送给她。   所以她知道,从身体情况和心理测试报告来说,齐程是在好转的,他的所有指标,除了自杀倾向这一项仍然在危险值之外,其他的起起伏伏的都慢慢的靠近了及格线。   李医生在赵医生昨天的邮件里还乱入了一段,要求迟稚涵把齐程骗下床走动走动。   他用的真的是骗这个字,因为他觉得齐程有消极养病的意图,厌世本身让他想要就此长睡不醒。   然后长睡不醒四个字还加粗加红让赵医生不许删除。   齐鹏这两天往来的邮件里,已经开始在附件里提供美国医院的信息了,他们在做两手准备,如果这次方案能成功,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不能成功,在齐程自杀倾向更加严重之前,他会被送往美国。   赵医生一直让齐鹏不要急,治疗方案没有问题,齐程自杀倾向这项指标没有出现明显好转,但是其他指标都好转了,起码事情还是向好的一面发展的。   字里行间都很不赞成齐程去美国的样子。   全程,迟稚涵都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她只是每天定时查看邮件,然后继续她护理加私厨的工作。   她分的很清楚,在这个方案中,她更像是一个道具,因为齐程的青睐,道具的功能多了一些而已。   因为赵医生从头到尾,都没有把方案告诉过她。   每次和她面谈的时候,都态度诚恳,一直反复强调齐程的人品,齐程的历史,齐程的病因,却从来没有明确的告诉她,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而且她心底一直有个疑惑,他们俩的互动,一直是在摄像头监控下的,所以,齐程那次让她心跳停摆差点走向德国骨科的行为,赵医生一定是知道的。   可就是,谁都没提。   脱敏治疗,齐程上一次病因,是因为自己暗恋的对象在别人面前恶意提起了他心里面最脆弱的事情,所以迟稚涵在那次之后,一直怀疑,放任他们两个成年男女独处一室,对于齐程对她的态度,赵医生是不是乐见其成。   而赵医生一直没说的治疗方案,是不是最后的结局会和齐程的病因一样,让齐程喜欢上自己,然后让她狠狠的背叛他一次。   狗血的,实景重现。   迟稚涵低头,洗菜的手用了点力,掐下一片嫩叶,苦笑。   赵医生估计是没想到,她如果也一样喜欢上齐程的话,要怎么收场吧。   或许是压根就没有想到正常人会喜欢上那么病态的齐程,也或许是医生眼里真的没有什么性别差异,毕竟从一开始,赵医生就坦白的告诉她这只是一场治疗。   她是在什么都知道的情况下还往坑里面跳的那个人,傻成这样,也真的是……蠢。   脸上的苦笑表情开始遮都遮不住,迟稚涵索性抬头,看着床上仍然在画画的男人,扬扬眉:“齐程,下来帮忙好不好?”   齐程抬头,拧眉。   “帮我洗菜?”指了指其实已经洗干净的小青菜。   齐程看着小青菜上的水珠,摇了摇头。   “……那帮我拿个碗?”换了个要求,无视已经放在一旁的面碗。   齐程维持着拧眉的表情,一动不动。   “……那过来站会儿好不好?”迟稚涵也停下动作,咬着嘴唇看他。   就只有今天,只有现在这个时候,她特别的,想要他靠近。   她喜欢装傻,但是不是真的傻。   雪中送炭一样的两幅画,澄乙的笔名,重新签订的合同,知道她经常摔跤趁她不在铺的地毯,还有,她经常席地而坐的床边,温度特别高的地暖。   大大小小的生活琐事,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她。   甚至现在,她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齐程也只是愣了一下,就默默的下了床,没有靠的太近,只是站在了吧台边。   他个子很高,却没有压迫感。   仍然穿着深灰色的高领毛衣,下身是棉质的休闲裤,衣服在这样的暖气下显得有些厚,但是齐程手脚仍然是冷的。   就像那天他碰到她脸颊时的温度一样。   迟稚涵擦干净手,去玄关给他们两个都拿了棉拖鞋,顺便帮他拿了一件薄外套。   “就站一会儿,好不好?”把外套递给齐程的时候,迟稚涵看着齐程的脸,平时总是带着笑的眼睛现在看起来情绪复杂。   “好。”   齐程的声音。   他们两个,都越界了。   可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只是和他这样安静的站在厨房里,看着锅里面的水慢慢煮沸,等冒出泡泡的时候,下一把挂面。   ☆、第三十章   那碗清汤面, 下的并不好吃,没有油水, 只在汤里面加了一小撮盐。   迟稚涵烫了青菜和西红柿, 青青红红的勉强算是配色不错。   她下了两碗,自己搬了板凳和齐程一起坐在吧台边, 安安静静的吃光了面。   他没问她刚才的怪异要求, 她也没问他为什么会同意。   只是,齐程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吃完了还站在厨房里陪着迟稚涵洗碗。   一米开外的安全距离,在这个空旷的房子里面, 显得特别靠近。   “我妈妈以前很讨厌洗碗。”迟稚涵低着头, “所以每次吃完饭就把碗放在洗碗槽里不管, 等着我爸回来洗。”   “有一次半夜三点多,我爸回来在厨房里洗碗,我和我妈还以为家里进了小偷, 吓得差点报警。所以后来,我家的碗就变成了我在洗。”迟稚涵想到当时三个人的样子, 笑了,抬头看向齐程。   齐程靠在冰箱门边,完全不无聊的样子, 嘴角微扬。   眼神,让迟稚涵微微红了脸。   “我今天心情也不太好。”迟稚涵移开视线,眯了眯眼笑了,“不过现在好了。”   吃了碗味道不怎么样的清汤面, 就好了。   胃里心里都有些暖洋洋的。   “嗯。”齐程轻轻的应了一声。   确实,变好了,她的和他的,看她洗碗,听她念叨关于家的回忆,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岁月静好。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了那些无形的枷锁。   十年来唯一的那么一瞬间。   他愿意倾其所有,来感谢的一瞬间。   ***   “累不累?”把厨房所有的东西都回归原位,迟稚涵脱下围裙擦干手,冲着齐程笑。   她在齐程身上学会了一件事,气氛轻松的时候,一定要坚持的轻松下去,哪怕能多撑一秒钟,对于齐程来说,也是难得的时间。   “不累。”迟稚涵身高应该不足一米六,他隔着一米多的距离,仍然要低着头看她。   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站着对视。   男女性别差异感变得更加具体,他也比平时多了更多的错觉,他甚至觉得,迟稚涵刚才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他在幻觉里都觉得奢望的东西。   “不累的话,一起看场电影好不好?”齐程的这间屋子,有巨大的幕布和投影仪。   她也是住了几天后才发现,这个一开始她觉得空的跟仓库一样的两三百平米的巨大空间里,其实藏了很多东西。只是齐程在发病的时候会按按钮把所有的东西都缩起来,一定要让自己在空的窒息的地方黑漆漆的窝着。   这种自虐方式,总让她觉得像是惩罚。   他这段时间精神好了很多,所以迟稚涵经常在白天摆弄各种按钮,研究这间屋子里的机关。   最感兴趣的就是这套奢侈的私人影院了。   齐程也知道,所以点了点头。   然后看着迟稚涵飞快的冲到沙发那边,动作迅速的把沙发摆弄成分开一米多的模样,然后在两个沙发上都塞了好多软垫,还放了垫脚和毛毯。   一边招呼着齐程去坐,一边又冲了回来。   算了下齐程今天吃的热量,然后颇有些可惜的看着他耸耸肩:“你只能喝点黄瓜汁了……”   雀跃的,像是第一次去电影院的孩子。   齐程知道,迟稚涵其实有很多次的雀跃都是故意调低了自己的兴奋值,这是她回来后的工作,其实也是人的本能。   他太压抑了,所以身边的人总是不自觉的想要让周围的气氛变得轻松。   但是这一次雀跃,看起来很真心,她甚至给自己做了一杯看起来酒精度数有点高的鸡尾酒。   然后递给他一杯装饰的一模一样的黄瓜汁。   眨眨眼睛,拿出了她准备多时的硬盘,对着齐程得意洋洋的晃了晃,整个过程,看起来都很滑稽。   滑稽的齐程居然产生了一点点期待感。   然后很无语的盯着片名:樱桃小丸子:来自意大利的少年。   ……   …………   主题曲一出来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是身边这位居然跟着哼了出来,手舞足蹈的,还抽空问了一句:“你知道樱桃小丸子的吧?”   ……他严格意义来说,是画漫画的。   当然知道樱桃小丸子……   问题是……   为什么要看这一部?他以为,至少,应该是部爱情片,或者考虑到他的病,放一部喜剧片。   毕竟她还一本正经的给自己调了鸡尾酒,弄暗了灯光,看起来很成熟优雅……   然后,开始看樱桃小丸子。   “我看了好多遍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迟稚涵喝了一口酒,对齐程拍着胸脯保证,“真的好看,虽然没有故事情节,但就是好看!”   齐程默默的也跟着喝了一口黄瓜汁。   这套影院,价格不菲,是当初赵医生想尝试电影疗法的时候买的,当时国内没有那么大的私人影院幕布,他记得是大哥特意定做的。   买来装好之后,他就又不明原因的复发了,然后再也没有用过。   这是这套影院的第一次。   放的是樱桃小丸子……   也算是……可以瞑目了。   最诡异的是,其实是好看的,而且,还真的没有什么故事情节,几个不同国家的纯真的孩子,一如既往的小丸子,温情的,哪怕是笑料,也大多是淡淡的。   他居然,小口小口的喝着黄瓜汁,看完了整本。   也没有觉得音响太吵,更没有觉得不舒服。   和赵医生聊天之后心里面沉甸甸的绝望就这样被冲的一干二净,用一碗很难吃只能用蔬菜装门面的素面,和一本15年的动画电影。   以及,边上那位喝了鸡尾酒后看到一半就直接睡着的始作俑者。   关了投影仪后,齐程又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他非常讨厌客厅里的这套沙发,赵医生用它来给他做心理治疗,家里的人,经常在这里和他谈心,问他需要什么,问他,他们还能再做些什么,他大哥齐鹏,曾在这里下过跪,求他不要放弃自己和他们。   这套沙发,代表了他的不正常,铭刻着他的耻辱。   然而迟稚涵每天晚上,都会来回挪腾把它拼成一张床,然后感叹一句比对面房间里真正的床还舒服。   早上赖床的时候,意识模糊的在沙发上来回的蹭。   现在,他完好无损的坐在这里,看完了一个半小时的电影,并且发了十几分钟的呆。   完全不排斥。   如果不是身边这个人因为打瞌睡头就要点到地上去的话,他可能还会因为这样的平静再继续坐着舍不得走。   “迟稚涵。”他喊她的名字,声音很轻,迟稚涵毫无反应。   她正睡得天昏地暗,睡梦里面发现低着头的姿势不舒服,又很豪迈的往后一仰,姿势绝对不算好看,甚至连可爱都称不上。   齐程觉得她这样半张着嘴,时间久了,可能会流口水。   但是他站了起来,穿着迟稚涵一开始给他拿的棉拖,像被蛊惑一样,试图一步步走近。   心跳加速,呼吸变的短而急。   齐程在原地站了一会,握拳,一米多的距离,他举步维艰。   迟稚涵的呼吸安稳绵长,因为灯光微微皱着眉,梦里面咂咂嘴,伸出手来抓了下自己的脖子。   睡得很随性。   齐程知道自己又走近了一点,近到一伸手,就可以像那天一样,抚过她的脸颊。   那样柔软的触感温暖的脸颊。   魔怔一样的伸出手,手指碰到她脸的那一瞬间,迟稚涵突然醒了。   她睁开眼,一动不动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齐程。   齐程的脸色,呈现病态的灰白色,因为紧张,嘴唇甚至变成了灰紫色。   她没有装睡,只是很玄妙的,在梦里面想到了他指尖的温度,然后醒来后实实在在的,就在她耳边。   “齐程。”她听到自己开口,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你想去美国么?”   齐程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她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隐隐的灼烧感,并不是很痛,甚至还没有开始产生幻觉。   之前因为迟稚涵靠近而模糊的眼睛,也没有出现症状。   他似乎一切正常,所以很清楚的听到了迟稚涵的问题。   他可能摇了摇头,也可能是脸上出现了抗拒的神情,总之,迟稚涵懂了。   然后她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问:“那我们努力一点,好好的好么?”   她用了我们。   她一直喜欢这个口头禅,急于找到同伴的样子。   他不知道他回答了什么,他也忘记了最后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   等到手指的灼烧感真的开始痛彻心扉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回到了平时睡觉的状态。   齐程在昏黄的小夜灯中,咬了咬牙。   他今天,让赵医生关了摄像头。   理由是:“我可以没有隐私,但是她不能没有。”   迟稚涵梦游,梦游的时候难免会衣衫不整,他不想别人看到。   然后赵医生石化了很久,看着他欲言又止,怕说重了伤了他,又怕说轻了没有警告意义。   “我是什么身体我自己最清楚。”他记得他在赵医生欲言又止的时候主动开口。   第一次说了实话。   “我不可能耽误她,但是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想保护她。”   “幸好,我还有钱,幸好,她的生活缺的也只是钱而已。”   他怎么可能去和一个二十四岁青春正好花信年华的女孩子发生点什么,哪怕只是脑子里想了,也觉得对不起她。   他或许,有一天会突然控制不住自己。   他应该,会在一切都解决之后,用最好的方式告别世界。   在这之前,小小的自私一次,看着她哼着歌为他做饭,看着她皱着眉头看他笨手笨脚,看着她看着他画的画的时候,惊讶的眼睛瞪成圆形。   她的生活有很多阳光。   他小小的,卑劣的想要靠近。   但是也只有这样而已。   作为回报,他会让她以后的生活衣食无忧,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一切都安排好了,可他自己刚才,答应她什么了?   ☆、第三十一章   迟稚涵很绝望的发现, 动心这种事情,其实是骂不醒的。   她对齐程的感觉, 像是迟来的青春期, 理智越是不让,感情却越发向前。   提出看电影, 是个巨大的错误。   不应该喝光那杯鸡尾酒, 不应该趁着酒意问出那样的问题,更不应该, 继续参与这个治疗方案。   他们都没有再提那晚的事,但是齐程回答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刻一样印在她的心里, 他说, 他想, 但是他做不到。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底有雾,灰蒙蒙的, 绝望的无法折射光亮的雾。   但是他的眼里,有她。   然后迟稚涵知道, 她完了。   唯一残存的理智也被彻底抽离,只是因为他的那句他想。   那一瞬间,她被齐程带到了她爸爸生病的回忆里, 回忆里的她近乎绝望的,哭求已经被下了病危通知书的爸爸能多撑哪怕一天,她不想成为没有爸爸的孩子。   那时候,他爸爸握着她的手, 眼底也是这样的灰雾。   他说:“乖囡,爸爸做不到。”   那是她爸爸清醒着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一刻,爸爸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她的影子。   但是齐程,他说,他想。   这两个字,让迟稚涵用了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坐起来抱住他。   她想要救他,和同情可怜崇高的人格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这个人是齐程,只是因为他说他做不到的时候,眼底有她。   然后,就被齐程律师送来的合同泼了一大桶的冰水。   “这是什么?”迟稚涵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这不是合同,这是一封免责协议和遗嘱。   有关她的工作内容,一概没提,只是白纸黑字写明了,她参与的这个治疗方案,属于自愿的临床试验性质,如果他出现意外,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另外,就是一份基金馈赠合同,迟稚涵大致看了下金额,确认自己只要签下这个字,就可以吃穿不愁一辈子。   这种协议,齐宁和齐鹏居然让他做?   难怪律师送过来的时候,脸色都是绿的……   “这早就应该签的。”齐程已经逐渐开始恢复少油低脂的饮食,脸色和精神看起来比之前都好了很多,“之前的那份免责声明,对你不太有利。”   虽然齐家不至于真的因为他的事情为难一个小姑娘,但是堵完了漏洞,他可以更安心一点。   “这基金呢?”迟稚涵语气没有什么起伏,手在身侧偷偷的握成拳又松开,她快要出离愤怒了。   “你应得的,我也用不了那么多钱。”齐程神色不变。   迟稚涵深呼吸,告诫自己他是病人。   但是病人又怎么样?   “你姐姐一开始的时候很喜欢用钱砸我,我反驳的时候,她跟我说,相比良心,她更信任金钱。”迟稚涵语气平静,抬头,看着齐程,“所以我不太喜欢你姐姐,我觉得我的良心还是比钱值钱的。”   “之前的合同,免责声明有没有漏洞,对我是不是真的很不利,这些,我的经纪人林经武都看过,相关的问题也都讨论过,我有自己的团队,可能没有你的律师专业,但是我相信他们应该也能护我周全。”   齐程脸色微微发白,他不理解迟稚涵现在说这些的意思,告诉他她并不那么热爱钱,告诉他她一个人也可以独立,字里行间都有撇清的意思,像是下一秒钟就要把这份合同丢到他身上的节奏。   可是她眼神和表情又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样听起来,我是不是很独立?”迟稚涵又开始笑嘻嘻的,“而且我很厉害,休学之后四年多时间,年薪从一开始的五万涨到了现在的三十万,四年时间,我还了四十几万的债务。”   齐程微微皱眉,迟稚涵这样的笑容,甜的发腻。   “这些话我常常拿出来炫耀,告诉所有担心我或者纯粹看戏的人,我其实过得不错。”   “但是你知道事实是什么么?”   “事实是,你姐姐砸给我的钱,用来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她帮我找妈妈,用的费用和精力,我连问都不敢问,因为我发现我的良心其实真的没有这些重要。”   “你刚才说的合同漏洞,林经武也好,之前的老板也好,没有一个人告诉过我,可能是因为真的没有发现,也可能是因为知道甲方是他们惹不起的齐家,所以干脆装聋作哑,而我自己,压根都不想去深究到底是哪个原因。”   “我用了四年时间还了四十六万三千的债务,却还欠着五百六十二万七千的钱,这些钱,每年都要收取7%的年率,就这个利息,还是我用我这张看起来很能装可怜的脸,一家家哭求来的。”迟稚涵仿佛在说别人的事,笑得愈发开心。   齐程的眉心却越拧越紧。   “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跟我签的这个合同,真的可以帮我一辈子。”迟稚涵直直的看进齐程的眼睛,“但我,不需要这样类似遗嘱托付的东西,我不想这一辈子,看到钱的时候都想着,我曾经有过一个想要尽力帮助的人,失败了以后还试图保我衣食无忧。”   “齐程,我不要这种照顾。”迟稚涵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眼角微微的红了。   她了解他所有的用心良苦,但是,拒绝接受。   “所以我宁可继续被你姐姐欺压,也不要和你签约。”最后把合同退还给他的时候,迟稚涵拒绝的很委屈。   她坦诚了自己的债务,告诉他自己公司有法盲的嫌疑,顺便控诉了齐宁对她的打压,一个合同可以帮她解决所有的事情,可是她委屈兮兮的说,她不签。   到最后他这个做了合同想要护她周全的人,反倒是被她赖上了。   这种方式……   “赵医生找过你了?”除了那位赵医生,自己身边真的没有这样热爱耍流氓的人了。   “……我找过赵医生了。”迟稚涵肩膀垮了下来,语气挫败,“很明显么?”   下定决心后,她找过赵医生,当时还不知道合同的事,只是单纯的想问赵医生怎样才能让齐程放弃厌世的念头。   赵医生说,现阶段只能让他先有牵挂,拖一阵子,然后看情况再慢慢调整。   她勉强算的上牵挂了吧?   至少刚才卖惨的时候,齐程的脸色并不好看。   可是他现在面无表情的收走合同,到底是代表她做的成功还是不成功?   “对面的护士都搬走了,我可以回对面睡了。”忐忑不安的换了另外个话题。   齐程动作顿了下,把放了一半的合同干脆揉皱了直接塞到了牛皮纸袋里,动作幅度很大,起码迟稚涵从来没看到过他这个样子。   迟稚涵咬唇,心里变得更加忐忑。   齐程,生气了。   胸膛起伏的频率变快,脸微微泛红,看都不看她一眼。   迟稚涵身体前倾,半个身子挂在吧台上,凑过去想要看清楚齐程的表情。   然后就被齐程用黄色牛皮纸袋子遮住鼻子,视线一黑,耳边只有他走远的声音。   ……   “你不高兴是因为我私下找了赵医生么?”迟稚涵扭头,看着那个男人正在往楼上的画室走。   ……齐宁说过,齐程一旦进了画室就代表不愿意和任何人沟通,得等到他自己把情绪调整好了,才会出来。   她和齐程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去过画室。   那个地方有密码锁,密码只有齐程一个人知道。   莫名的就恐慌了起来,跑了两步跟上去,一时之间完全忘记了不能靠近的原则。   “还是因为我不同意签这个合同?”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两人已经很靠近,迟稚涵都能闻得到他身上的药香味。   齐程没回头,也没减慢速度,因为身高差,迟稚涵走近了后才发现,他拒不合作的态度,像是一堵墙。   他从来,都没有在她面前立起来的墙。   “你不要上去,我会怕。”迟稚涵彻底慌了,下意识的伸手拽住了齐程的手。   然后,一切静止。   齐程的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凉,但是很大,因为画画的原因,中指有厚厚的茧。   惊慌只是那么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在抓住齐程的手后,回归原位。   她又乱来了……   她又忘记了他的病,忘记了他被人碰到后会痛的撕心裂肺。   “……对不起。”呐呐的,想要缩回自己的手。   她真的不适合参与这个治疗方案,意气用事,不自控,还容易没脑子。   自责情绪完全盖住了她的感官,所以她隔了一秒钟才发现,自己的手抽不回来了。   齐程还是背对着她的姿势,却把她的手捏的死紧,不知道是因为用力还是幻觉,他手微微发抖。   “齐程?”迟稚涵迟疑的又用了点力,还是抽不回来。   “……你不会痛么?”她都已经能感觉到他手心渐渐出现的汗意,他不但在痛,他还在流冷汗,可就是固执的拽着她的手。   “其实你不签合同,这些事我还是能做完。”齐程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可是手心里的汗却越来越多,多到迟稚涵心开始揪痛。   “我死了,一样可以把这些钱当成遗产转赠给你。”齐程终于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手仍然拽着她的手。   他额头也有汗,因为忍痛,牙关咬的很紧。   “然后我可以捐出去。”迟稚涵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错乱了,在这种时候居然也突然有了火气。   什么叫做他死了?   什么叫做遗产?!   齐程抿嘴。   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   “不痛么?”迟稚涵最终还是被齐程额头上的汗弄得败下阵来,“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这人,拽紧了就不爱松手,上次生病躺在地上的时候是这样,现在生气了也是这样。   可是这次更难搞,他神智清醒,更加倔得像一头牛。   “除了钱,我没有东西可以给你。”齐程固执的,忽略掉迟稚涵努力想要松开他的手。   痛不痛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幻觉和现实他在不太清醒的时候,也很难分的清楚。   但是他就是无比的排斥,她要松开他手的样子。   所以下意识的,握得更紧。   她甚至说,她要回到对面去睡,而他想了一下,居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怒气涌上来的原因,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唯一的理智,都因为迟稚涵拉着他的手又打算抽回去的时候,轰然倒塌。   他就只能这样站着,没想到解决的方法,也突然不想解决。   直到迟稚涵叹了口气,用那只自由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用牙齿咬开包装,抽出一张。   “反正都已经痛了。”她说的挺无奈,然后踮起脚,帮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擦的时候还小心的观察他的表情,“会不会又头晕看不到?”   下意识的摇头。   然后看到迟稚涵更加放心的靠近了一点,眉心微微皱着,被他拽着的那只手彻底软了下来,放任他用力的握着。   “为什么生气?”迟稚涵已经完全没了脾气,心被他弄得七上八下的,生平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握着手,紧得像想要用502胶水粘起来一样。   他呼吸有点急,额头上的汗擦了又流,表情倔强,眼神却很无助。   就像是发了脾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的小孩。   他的视线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笨拙的拿出纸巾,看着她无奈的苦笑的踮着脚尖举着手帮他擦汗。   眼底的情绪,她不想看更不想懂。   “我以后再也不私下找赵医生了,我的生活也没有我刚才说的那么惨。”迟稚涵求和的时候,微微的皱着眉,“这几年的工资加上微博,那些钱,过几年也就能还清了,我不想签合同,只是不想你觉得自己了无牵挂了。”   “加入你的治疗方案,跟我的工作没有关系,住在这里交通不便,难免会影响我的正职工作。”迟稚涵帮他擦汗的时候,下意识的用纸巾摁住齐程皱起来的眉心,“我想要你回报,但是不是这种方式。”   “齐程,我不想你最后走到那条路。”最后这句话,迟稚涵说出后几乎屏住呼吸。   赵医生说过,这是齐程的敏感点。   齐鹏和齐程谈自杀这件事之后,齐程在齐鹏走后就发病了。   他也试图几次和齐程讨论这件事,但是最终总是以他出现自闭症状告终。   她被齐程拽着不敢乱动,总觉得他现在的神经崩的很紧,随时都会断裂。   然后那句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她是真的怕……   以前觉得是责任问题,现在,却多了一些其他的情绪。   可是齐程,对她这句话,却没有很大的反应。   他低头,再抬头的时候,额头上的汗似乎少了很多。   “不要住到对面。”他说。   理所当然的,接在她那句不想他走到那条路后面,像是条件交换。   然后他放开她的手,径直走进画室,当着迟稚涵的面,搬了一张凳子抵住了会自动关上的密码门。   他进了画室,却没关门。   “我要赶稿。”他看着目瞪口呆的迟稚涵,语气平静,“晚饭做好了叫我。”   ……   …………   所以他生气的原因,是她说她要住到对面去?   为什么他可以那么自然的跟她聊死亡的话题,包括遗产,包括自杀?   “齐程,我可不可以把刚才那段对话告诉赵医生?”赵医生已经在邮件里控诉过监控这件事,只是没说齐程为什么会要求关监控,作为条件,他带上了监控心跳血压的手表。   她觉得他们刚才的对话,对于赵医生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治疗依据。   “不可以。”齐程的声音从画室传过来,没有什么起伏。   ……   迟稚涵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   然后提高了音量又开口,语气无赖:“我不管,我就是要说。”   画室一片安静。   半晌才传来齐程不轻不重的一声冷哼。   喜悦的情绪就这样在迟稚涵心里蔓延开来,哪怕她不懂心理学,哪怕她对治疗方案一无所知,她也能感觉到,齐程的态度不太一样了。   他并不忌讳跟她聊死亡,对她反对他自杀也没有排斥情绪。   他甚至,有了火气,无处撒的时候,拽着她的手使劲的深呼吸。   这算是进步吧,哪怕只是小小的一步。   最起码,他没有真的把自己关在画室里。   迟稚涵觉得,自己像是不小心撞到米缸里的小老鼠,身心都是满满的喜悦和满足。   而画室里面的齐程,拿着笔一直盯着他面前那些狰狞笑容的女孩画像。   这次的疼痛消失的很快,因为楼下那个不擅长掩饰情绪的人一直哼着歌,他甚至也没觉得呼吸困难。   会变好么?他看着画,画里面的人也盯着他。   他伸出笔,在其中的一幅黑色背景里面,划了一道白色的痕迹,划过女孩子的脸,划过她狰狞的嘴角。   画被一分为二。   只是因为一条白色的痕迹。   ☆、第三十二章   迟稚涵被召见了。   地点是赵医生的办公室, 赵医生整了个电话会议,电话那头有坐了一半月子就跑到土国出差的齐宁, 有在美国封闭研发的齐鹏, 另外还有一位不请自来的李医生。   被这样声势浩大召见的原因很简单,迟稚涵在前一天晚上给赵医生发了一条微信, 内容是她可不可以告诉齐程她喜欢他。   收到微信的赵医生据说还看了下日历以为今天是愚人节。   于是场面就变得很尴尬。   迟稚涵坐在会客椅子上, 有种被三堂会审的错觉,十分不安的挪了挪屁股。   她有些难堪, 喜欢一个人毕竟是私事,她挣扎过, 反复过, 也放弃过, 最终还是敌不过齐程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这种心事,因为齐程的病,所以不得不咨询他的医生。   而这位医生, 显然觉得他一个人没有办法撑住这个场面,于是大嘴巴的叫上了所有相关人士。   “你叫这么多人来, 不是为了判断我是不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吧……”因为这两个医生一直沉默,坐立不安的迟稚涵只能尴尬的先开口,一开口, 又不知道应该是调侃还是应该保持现在这样的严肃氛围。   于是开完口之后,她又吸了吸鼻子挪了挪屁股。   “小迟啊……”赵医生清清嗓子,推推鼻梁上的眼睛,然后顺便喝了口水。   三个字之后就是无数的省略号。   迟稚涵鼻尖开始冒汗, 再这样下去,她都快要抑郁了:“到底怎么了,如果不能告诉齐程这件事,就直接跟我说。”   “虽然难过,但是毕竟是他的病重要,这点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楚的。”迟稚涵说到最后开始急,“或者你们就直接跟我说,我不能动这样的心思,马上要开除我,我也不会有异议。”   越界的人本来就是她,既然把这件事说出来了,她也做好了各种思想准备。   发那条微信,真的只是单纯的想知道,她能不能对齐程表白而已。   算是未雨绸缪,担心自己哪一天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的时候,不会因为无知而对他造成伤害。   这样的问题,很难回答么?   “我来说吧。”电话那端是齐宁的声音,土国和国内有六个小时时差,现在应该是半夜,周围很安静,“在回答迟小姐问题之前,我们有几件事想要让迟小姐明白。”   “齐程接受了十几年的抗抑郁治疗,吃药时间长达十年,抗抑郁症的药物,是有副作用的,齐程的消化系统和免疫系统都有问题,他免疫力低下,有将近七年时间断断续续的持续低烧,消化系统紊乱,容易过敏,这些副作用,可能会在他痊愈后因为停药慢慢变好,但是现在,我暂时给不了你这个可能。”   “还有一个会关系到迟小姐的副作用,就是……”齐宁顿了下,然后还是维持着刚才专业冷静的语气继续,“他服用的部分药物,其中的副作用是性欲减退,停药后也能好,但是同样的,我给不了你保证。”   迟稚涵脸有些涨红,但是没说话。   “齐程有自杀倾向这件事,大哥最近才告诉我,可是我必须要告诉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能理解,他想离开,只是因为真的太累了想要解脱,不仅仅是心理上的还有身体上的。”齐宁一口气说完,叹了口气,“所以,这不是你问我们同意不同意的问题,我们从来没有奢望过齐程能够娶妻生子,这样说,你能理解么?”   她能理解。   可是她哑口无言。   “其实,你已经救过齐程一命了。”齐鹏的声音,可能在抽烟,电话那端有打火机上下翻滚的声音,“这一次急性胰腺炎,如果是在你出现之前那样的心理状态下发作的,现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就已经没有齐程这个人了,你的出现,让他有了求生意识。”   “所以齐家,已经欠你很多,你没有必要也完全不需要把自己也搭进去。”齐鹏似乎还笑了一下,苦的迟稚涵心里面都泛着酸,“齐程这家伙现在的状况,做男朋友可能还是难了一点。”   迟稚涵低头,办公室又恢复到了鸦雀无声。   她仍然,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还有什么事是需要我知道的?”她听到自己的语气快要赶上齐宁了,冷静自制的,毫无波澜的。   “如果真的谈恋爱,分手会很难,你需要在确认他精神状况完全没问题了,才能分手,不然……”回答她的是赵医生,他今天很喜欢省略号,整个人都谜一样的像是一个省略号。   迟稚涵感觉,自己现在的心情也快复杂成了省略号。   最开始看到这三堂会审的架势,她以为自己会被辞退,脑子里想到的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恋上富家公子的台词,她甚至很恶趣味的想了下如果齐宁丢给她一张支票,她要怎么回绝才能显得比较有骨气。   万万没想到这一屋子的欲言又止,告诉她的却是这些事情。   连平时欢脱无比的李医生,现在看起来都特别像是医生,沉默严肃。   “一段稳定的感情,可以极大程度的缓解抑郁情绪带来的痛苦,但是,大多数抑郁症病人都很难拥有一段稳定的感情。”赵医生的声音,让整个办公室的气氛更加压抑,“你的对待问题的思考方式,对待逆境的态度以及性格,陪伴齐程这样的抑郁症病人是很有好处的,但是如果涉及到感情,特别是你对他投入了感情,这件事就会变得完全不同。”   “抑郁症病人情绪不稳定,敏感,缺乏安全感患得患失,再加上齐程还是个重度社交恐惧症患者,你和他恋爱意味着,你的男朋友会是一个凡事悲观缺乏安全感的,无法带你走入人群的男人。”赵医生看着迟稚涵,“你的父母不在身边,我厚着脸皮做一回你的长辈,这种恋爱关系太不正常,甚至会影响到你的心理健康,所以我不赞成。”   “那对齐程呢?”迟稚涵不懂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是问出来之后,她发现,自己是想知道的。   “他会欣喜若狂,可能短期内抑郁症状会迅速好转,然后因为患得患失对这段感情产生自我怀疑,继而更加恶化。”赵医生停了一下,似乎想要结束话题,又似乎有些心有不甘,“当然,如果你足够强大到能让他对这段感情充满了信心,他的好转情况会持续,等到身体机能恢复到一定程度之后,抑郁症状会变轻,变得更容易治疗。”   ……   迟稚涵很敏锐的发现,赵医生说完之后,李医生的眼神和她的眼神应该是一样的。   很……无语。   “你会不会觉得你有点过分?”李医生比迟稚涵先开了口,“下套下得太明显了吧。”   确实……他一直都在用这招。   只是这次又是什么原因?   “齐程过完春节后会被送往美国,全都定了。”齐宁的声音,“赵医生的方案并没有成功,相信你也知道,齐程对你也产生了感情,这样下去,不稳定因素太多,所以我们想要放弃这个方案。”   “送往美国就能治好么?”迟稚涵问出口之后,看到赵医生的表情,就觉得……自己似乎又入坑了。   “齐程需要换一个环境,十年都待在一个地方对他的病情无益,而且美国这边心理治疗专家更多,方案也更成熟。”齐鹏回答完之后叹了口气,“当然,我们也知道他很排斥离开,可是这一次,真的没有别的方案了。”   “或者就是我刚才说的,给他安稳的感情,让他身体机能逐渐康复,再继续治疗抑郁症和社恐。”赵医生适时的插了一句,对上迟稚涵的眼睛后又迅速转开。   这个医生……说真的迟稚涵觉得一言难尽。   不可否认的,他很专业,但是有时候真的会不择手段,为了治愈病人,他每次劝迟稚涵入坑的方式都很……下作。   这一次是最过分的。   仍然告诉了她所有的不好结局,让她选择的同时,又可怜兮兮的告诉她可能没有那么多选择。   三次,一次比一次匪夷所思。   “离春节还有一个月,所以还是需要麻烦迟小姐,把这一个月做完,如果你还有兴趣,齐程的进度我们还是可以通过邮件方式发送给你,或许等齐程状况好一些,也可以和他继续联络。”齐鹏说完后叹了口气,“我还是想谢谢你,他在国内的这段日子,如果没有你,他不一定能熬得过去。”   “关于你妈妈的下落,我们只知道你爸爸去世后,她一开始去了马来西亚,后来又辗转去了俄罗斯,线索就断了。”齐宁也跟着交代,“不过齐程的爸爸在俄罗斯,相关的内容已经发给他,你妈妈的下落,我们会尽力查到底。”   都是在告别。   今天除了她突然冒出来的微信,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要告别。   唯有仍然不想送走齐程的赵医生,拍了拍桌子,固执的一直不肯挂断电话。   “你们就是胡闹!我把话放这,齐程没有这个命能飞到美国,小迟没来之前我连安眠药都不敢开给他,你知道他偷偷藏了多少安眠药么?”桌子拍得邦邦响,“他现在精神好不容易好一点了,你们又非得折腾,小迟能做好,我保证了那么多次了,你们为什么就从来没有相信过?”   “我为什么……就能做好?”迟稚涵终于问了出来。   从知道齐程会去美国后,她心里一直闷闷的,比知道齐程免疫力低下性欲不强更有实感,他根本出不了门,要怎么面对完全陌生的国度?   “我给你下了三次套,你每次都是在清醒的情况下心甘情愿的进来的,现在大家都把话说得那么开了,你还没舍得走还要问是不是到了美国就能治好。”赵医生说的很快很急,“这么明显的答案还需要再问么?”   ……迟稚涵咽了口口水,说实在的她没听懂。   “你是不是舍不得齐程?”赵医生直接用问的。   迟稚涵点头。   “是不是在我说出给他安稳感情的时候,你心里面就已经想给了?”赵医生又问。   迟稚涵迟疑了下,还是点了一下头。   “刚才我们说的副作用和后果的时候,你是不是没什么实感?”   ……迟稚涵点头。   “这就是我一直认定你能做好的原因,你从头到尾,都没有觉得齐程是治不好的,或者说的更绝对一点,你甚至没觉得齐程有病。”赵医生激动的脸都红了,“这才是齐程和你在一起后精神状态会变好的原因,不是因为你长相甜美典型,也不是因为你一天到晚跟个傻子一样乐呵呵的一直讲话。”   “他跟你在一起,没有压力,所以他对你产生依赖,对你产生好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没有料到的是,你居然也会有同样的感情回报。”   迟稚涵脸微微一红。   “我们确实会劝抑郁症病人尽量不要恋爱,不稳定的感情对他们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但是你情况特殊,首先你和他是在完全密闭的环境内,其次你是在他生病后被他接受的,再次,你是签了合同收了钱的本来就在治疗方案内的。”赵医生说完之后喝了一大口茶顺气,“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就不能试一试,非得要到美国这种鬼地方,我承认,他们无抽搐电休克(MECT)确实专业,权威也多,但是你们要考虑到齐程的身体,你问问老李,他之前之后相差多少。”   “不是说自杀倾向这个指标没有动静,就一定是失败,你们家的问题一直都在太急了,这十年来来回回的做出点成绩就急着想看结果,他这是心理病啊,十年过去了,哪怕他好了,也回不到以前健康时候的个性和人格了,这一点,你们必须要认!”   说到最后已经撇开了迟稚涵,对着电话开始痛心疾首。   齐鹏和齐宁一直没有说话,李医生拉着越来越激动的赵医生,生怕他气到最后会上桌。   而迟稚涵,在一堆对话里面只听到了无抽搐电休克这个耸动的词。   赵医生是对的,她确实,一直没有把齐程当成治不好的人,她没有经历十年,她接触了之后,齐程一直在缓慢变好,所以她充满希望。   “所以你是希望我和齐程恋爱?”在一片沉闷中,迟稚涵终于出声,问这个几分钟前还在说自己是长辈不会允许她谈恋爱怕影响心理健康的流氓医生。   “恋爱太刺激了,稳定的感情,这种。”赵医生在迟稚涵的目光注视下,脸都没红一下。   反而是李医生,受不了的推了赵医生一下,捂脸不想再看。   “我同意了,他的自杀倾向就会消失么?”   “给我半年时间,我们可以试一次。”赵医生搓手。   迟稚涵闭眼,她会同意,因为她不想齐程去美国。   齐家人,估计也会同意,半年和一个月,时间对他们来说差别不大。   她似乎是牺牲最大的那一个人,要付出感情,还要担心自己的心理健康会不会被齐程带的出现问题。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相信齐程。   简直是……疯了。   ☆、第三十三章   赵医生给她下的三次套, 除了第一次只是因为想要被需要之外,其他的两次, 都是因为相信齐程。   尽管他们说的齐程的病情全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但是她就是不相信,齐程这样的人, 会让她难过。   这样的想法没有任何科学依据, 可是每当赵医生或者齐家人告诉她,齐程有可能会影响她的心理健康或者会想拉着她一起永远不出小洋房的时候, 她心里从来没有当真过。   一个在病重时期还会注意到她的情绪的男人,她总觉得, 阴暗不到哪里去。   所以哪怕明知道这是赵医生下的套, 她还是不出意外的答应了。   而赵医生说服齐宁齐鹏的方式, 更为简单粗暴,主治医生和病人本人都不会同意签字,转院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除非齐程已经完全丧失了求生意志,出现绝食之类的症状, 不然家人无权转院。   至此迟稚涵算是明白这次三堂会审的含义了,赵医生又一次圆满挖坑把自己埋了……   临走的时候,赵医生一反常态, 叮嘱了迟稚涵很多东西,譬如她需要保持正常的生活和社交,不能和齐程一样窝在洋房里不出门,譬如她不需要一直保持正能量, 上次看电影的事情和齐程生气的事情说明,她可以在齐程面前表露更多的真实情绪,但是要注意不能太极端,最重要的是,他希望她暂时不要提告白和恋爱的事,稳定安全是齐程目前最需要的,给他牵挂,让他觉得稳定,然后再进一步让他拥有希望。   还让齐鹏和齐宁当场传真了授权复印件,把齐程的过往病例也一并的发给了她。   至此,迟稚涵有了一种被托孤的荒谬的错觉,虽然齐鹏和齐宁两个人心不甘情不愿的……   “这和恋爱还是不一样的。”达成心愿的赵医生又恢复到看起来很正常的样子,“他现在不适合情绪起伏太大的感情,我们要一步步来。”   同样告诉她这和恋爱不同的,还有回洋房的路上,齐宁单独给她打的电话。   她的态度还是那样,冷静的,听起来没什么情绪,和那天在电话里求齐程不要公开澄乙笔名的语气完全不同。   但是这一次,倒是让迟稚涵感觉到了一点真心。   “赵医生是彻头彻尾的医生,他不了解感性的东西,在他的心里面,只有病人和康复这两个词,所以他会有一些完全不顾及别人感情的治疗方案,甚至也不会觉得这样的感情伤害有什么问题,在他看来,救人一命,比这些风花雪月重要得多。”   “所以这些话,只有我能来提醒你。齐程是个病人,他对你的依赖首先是病态的占有欲,这么多年脱离社会,他不一定会懂得什么是成年人的喜欢。”   “有时间的话,你可以把他的漫画都看一遍,很多评论家对澄乙的评价都是赤子之心,你明白么,他的很多东西,都在十九岁那年定格了。”   “这条路会很累,你随时都可以反悔,齐家不会怪你。”这是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没等迟稚涵感动,就直接挂了。   齐宁还是不怎么喜欢她,和她一样,所以除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她齐家不会为难她之外,其他的也没什么好寒暄的。   说真的,迟稚涵撇撇嘴,如果齐家人现在开始抱着她的大腿鼻涕眼泪的求她救救齐程,她反而会觉得压力太大,现在这样,她因为动心选择了这条看起来异常艰难的路,而齐家给的支持就是让她放手去做,她却反而觉得……舒服。   她可能真的有病了……   捂住脸呻吟了一声,做了这么非人类的决定,居然心里面没觉得丝毫不妥……   ***   然后很快就被打脸了。   事实是……真的……非常不妥。   齐程的急性胰腺炎进入最后的康复阶段,他的活动范围也从床慢慢的开始扩大,存在感逐渐的变得无法忽视,然后迟稚涵终于迟钝的发现,她好像……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同居了。   这是一件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   因为她已经把自己喜欢齐程的事情告诉了齐家人也告诉了他的主治医生,潜意识里面,她觉得这件事已经算是见过家长了——虽然形式和正常见家长不太一样。   所以,她对这样的既成事实,少了一些负罪感和隐秘感,经常一不留神,就发现自己已经把他当成了男朋友。   而有一个长成这样偶尔病娇三十岁还带着少年感的男朋友,不能说不能碰,还得在这么敏感的男人面前隐藏掉自己的狼性,真的是一种煎熬。   其中最最难熬的是,夜深人静……   为了静心,她甚至拿出了齐程历年的病例,煞有其事的开始记笔记。   结果真的看进去后,眉头越皱越紧。   齐程,真的经历了很多,各个阶段的药物过敏,病情反复,抵抗力降低之后各种各样来势凶猛的疾病,他坚持了十年,然后在各项指标都趋向稳定的时候,突然没有了求生意志。   赵医生的治疗笔记和他的个性很像,东一下西一下的,只愿意记下关键点。   所以她只在为什么突然丧失求生意志这一栏,看到了几个问号,家庭原因,工作原因或者是社恐加重,没什么参考价值。   齐程注意她很久,一开始以为她又在看那些稀奇古怪名字的书,结果发现她拿出了笔记本,然后脸色越来越凝重。   那叠资料装订的样子异常熟悉,他借着倒水的名义绕过去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你在看我的病例?”   那位应该觉得心虚的人抬起头眼眶红红的点了点头。   ……   齐程抿嘴,拿着水杯站在原地。   “赵医生为什么会把这个给你?”脸色仍然不太好,语气也有点硬,说话的时候拿着水杯的手用了点力,然后顺手把水杯放在了一旁的书桌上。   他不愿意她看这些东西,已经过去的,他所有的在泥潭里挣扎的记录,如果赢了或许还能称得上是勋章,但是他输了,十年的仗,他一败涂地。   所以,看这些东西真的毫无意义。   有点烦躁,想伸手去把这叠资料拿过来,却又被她的眼神弄得不上不下,最后只能站在原地皱眉抿嘴。   面前的女人完全无视他的低气压,看起来也没有心情回答他的问题,低着头翻过了一页,大概是又看到了他的应激禁忌,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上又多添了一条。   “不要看了!”终于忍不住,走近了一点,用手徒劳的盖住病例上的字迹,上面一串串的红色字体和器官白描让他眉心直抽,头又开始痛。   迟稚涵却迅速的抓起他的右手,撩起他的袖子,手指精准的摸到他关节处的刀疤。   他某一次试图自杀留下的疤痕,手腕太明显,所以他直接割了手肘部分的动脉,为了阻止血液凝固还吃了阿司匹林,那算是他比较成功的一次自杀行为,所以被很详细的记录在案,包括治疗方式,伤口愈合等等。   伤口凹凸不平,他的抵抗力本来就差,凝血功能低下,伤口反复发炎用了很长时间。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迟稚涵的动作,她摸了两下,估计是没有勇气去看,或者突然想到了他不能被碰触,所以又很快的把他的袖子拉好,松了手。   她为什么每次主动拉手之后,松手的动作都那么快。   齐程并没有意识到刚才的头痛已经消失,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在迟稚涵的表情上。   “你……干什么?”明明动手的人是她,现在却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完完全全恶人先告状的样子。   “就是……”迟稚涵心里面压抑的一塌糊涂,开口的时候也完全没过脑子,“就是太心疼了。”   ……   迟稚涵吸了吸鼻子。   齐程维持着站立的姿势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我的意思就是……”迟稚涵吞下心里一万吨自我唾弃的脏话,汗流浃背的企图圆回来,“就是看到这种,就觉得抑郁症病人很可怜……”   “不是……我不是觉得你可怜!”迟稚涵使劲摇头。   “……也不是……就是,就是感觉你以前一个人经历这些很……值得心疼……”最后声音小的快要听不见,面红耳赤的又开始使劲摇头。   “就是基于人道主义的心疼!”索性闭着眼睛开始胡说八道。   所以说她这个说话不过脑子的习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   齐程安静了片刻。   哦了一声,很镇定的走开。   走开的时候还顺便又叮嘱了一句:“不要看了。”   ……这样的镇定,就显得她刚才的慌乱很莫名其妙……   “……你都没有想歪么?”迟稚涵突然又不爽了。   ……齐程准备上床的动作停住,回头,有些不解:“想歪什么?”   “……没什么。”迟稚涵呐呐的。   心疼这种词说出来,他居然都没有想歪么……   她最近看了点抑郁症相关的书,说患者因为缺乏安全感,悲观,所以思考事情的角度会非常消极。   他是不是消极的认为,她不会心疼他,所以干脆就没有想太多。   “齐程,我是真的心疼。”不甘心的迟稚涵又大声的宣布了一次,没脸没皮的,不想他那么消极。   齐程坐在床上嗯了一声,很冷静的盖好被子躺平。   ……   迟稚涵撇撇嘴,告诉自己路还很长,但是方向对了就总能走到。   而被子里的齐程,脸红到即将爆炸。   他的手不痛,头不痛,但是血压有些高。   撑着自己躺在床上已经用了全部力气,剩下的,就只有捂着脸扬起嘴角眯着眼睛。   迟稚涵刚才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样子,让他很想上前揉一揉她的头。   “你知道心疼的意思的吧?”迟稚涵似乎仍然不甘心,上床后还是嘟囔了一句,然后沙发被她蹭得悉悉索索的响。   ……   齐程翻了个身,又嗯了一声,然后安静了片刻,担心迟稚涵又要再问,又补充了一句:“知道。”   ……   迟稚涵捧着脸两只脚无声的在半空中蹬了两下,然后后知后觉的开始后悔……   安稳的感情……她刚才是不是有点……激烈了……   ☆、第三十四章   齐程那天的血压情况, 让赵医生给她连发了两封邮件。   他现在吃的抗抑郁药本身就有高血压的副作用风险,所以耳提面命的告诉她, 一定要安稳。   于是迟稚涵外出的次数开始变多。   也真的切实的见识到了澄乙的名气, 她的微博多了好多新粉丝,还有无数个私信她问她怎么会有澄乙门路的人, 善意的恶意的都有。   公司的微博运营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 幸运的是,她的冬季视频已经连续几天都挂在热门搜索上, 人气爆棚。   林经武自然是开心的,一直嚷嚷着要请澄乙和齐宁吃饭, 但是也只是嚷嚷而已, 上次齐程那位面无表情的经纪人把十幅画交给林经武的时候, 迟稚涵注意到他手都是抖的。   同样是经纪人,气场差太多……   一样气场差太多的,还有迟稚涵本人。   齐程太敏感, 她最近频繁外出,加上刻意和齐程保持了两米左右距离, 这些事,让他也开始刻意的避开她。   画室的门自从上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关过,但是齐程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画室里, 出来的时候,也只是沉默的吃饭。   迟稚涵很努力的逗他,却经常会因为他看她一眼,就迅速的红了脸, 小鹿乱撞之后想重整旗鼓,却发现齐程已经吃完进了画室。   这样反复了几次之后,迟稚涵开始烦恼度的问题。   不是烦恼齐程,而是烦恼自己。   因为动心,靠近之后,她会克制不住的想触碰他,因为他不能被触碰,所以不敢靠得太近。   说话说得多,总是会多说多错,为了安稳,她有时候甚至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掌握不好这个度,齐程会被她越推越远,他这样的人,想再重新靠近估计就很难了。   她弄不好真的会弄巧成拙,尤其是齐程这两天的报告数据并没有明显起伏,齐鹏又发了一封美国心理医生给赵医生的邮件,巨长巨长的英文,全是专业单词,迟稚涵看不懂,但是觉得心更慌了。   心不在焉导致她这几天摔跤撞桌角的次数急剧增加,最后发展到切菜都能切到手的狗血程度。   起因只是因为齐程路过的时候问了一句中午吃什么。   她就直接一哆嗦把菜刀往自己的指肚子上划了一道,伤口不深,但是血很迅速的就流了出来。   ……   作为私厨,在雇主面前切菜划破手算是大忌,作为女人,在喜欢的男人面前笨手笨脚也不符合她的性格。   所以迟稚涵吸了吸鼻子,很勇敢的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换了个角度继续切菜。   只是那一把青翠欲滴的芹菜,被血染成了恐怖片效果。   ……   迟稚涵抿嘴。   眼睛余光看到去而复返的齐程手里拿着医药箱,面无表情的站在她身后。   “……你会不会晕血?”下意识捂住伤口,脑子里开始回放那些注意事项,生怕他病发。   齐程摇头,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   松口气,却还是没有遵循心意厚着脸皮伸出手指,只是拿过了齐程的医药箱,闪到一边先给自己消毒然后贴上创口贴。   刚开始做菜的时候经常出现这种事故,她处理起来很熟练,甚至还给自己裹了一层保鲜膜预防待会烧菜的时候进水。   齐程一直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看着,直到她处理完转身打算重新洗菜切菜的时候,迅速的走过来,拿走她的菜刀,顺便很顺手的把她手里血淋淋的菜丢到垃圾桶。   靠的很近。   拿菜刀的时候还碰到了她的手。   迟稚涵脸红了,心跳加速,感觉自己状况不对只能低下头问了一句:“你干嘛?”   说完之后脸更红,明明是指责的语气被她这样说出来简直像在打情骂俏……   稳定的感情这种东西似乎真的不太适合她这样的花季狼性少女……   齐程神色复杂。   迟稚涵已经这样好多天了,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脸,但是只看她的耳朵就知道现在应该是在面红耳赤。   只要他靠近或者和她说话,她就会这样。   所以这几天,迟稚涵很努力的一直和他保持两米左右的距离,跟同级磁铁一样,靠近一点立刻弹开。   一开始以为是赵医生又说了什么。   可迟稚涵真的不像是赵医生说了什么就能脸红成这样的个性,而且,她也藏不住话。   他甚至有点担心是不是和他在一起时间久了,所以也变得不习惯和人靠近或者接触,但是看她和安保还有每天来清洁一次的阿姨相处的倒是非常和谐。   而且这段时间,她外出的次数也挺多,完全不像是社恐的症状。   “为什么脸红?”百思不得其解后只能直接问。   低着头的迟稚涵马上像踩着尾巴的猫一样一蹦半天高,吓得都结巴了:“我我我我,我脸红什么?你你你你你,你别乱说!”   ……   于是齐程的神色变得更加复杂。   她确实是有事,只是他猜不透是什么事。   那天那句心疼之后,她非常明显的努力和他划清界限,他猜测大概是因为血压的原因。   本来以为她这种个性,忍一两天就会自动忽略医生的警告一切恢复原样,但是这一次,她坚持了很久。   久到他心里开始闷闷的难受。   “在你手好之前,点外卖吧,安保那边有联系电话。”说完之后就自动退到了两米以外。   她似乎开始排斥他的碰触。   和家里人一样,一开始急于想碰他给他安慰,发现他有了这样的幻觉后,就产生了阴影,不敢碰,碰了之后就会立刻道歉。   迟稚涵也是这样,不得已碰到也会迅速的查看他的表情。   所以为了让她自在,他干脆就离得更远,也不想解释幻觉这东西,并不是百分之百一定会出现的,有时候甚至是等到碰到的人道歉后才突然想起来。   相比那样的疼痛,他倒是更愿意在不舒服的时候被抓着手。   只是家里都是男人,唯一的齐宁有时候甚至比齐鹏还男人。   大家都没有病痛的时候让人安慰的先例,他也不习惯主动寻求慰藉,发病之后,就更是不可能。   齐程微微拧眉。   他不喜欢迟稚涵这样的转变,但是……就和他的病一样,转变和恶化,都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   不想再看到她低着头红着脸的局促样子,所以索性离得更远,虽然看到她被切到手又自己包扎的样子,他忍了很久才忍住没有上前。   她包的比他好,她向来,可以很好的照顾自己,不像他。   “你必须少油,又不能吃外卖。”缓了下心跳,回复平静的迟稚涵后知后觉的觉得手指开始痛,甩了一下嘶了一声,然后看到齐程又往后退了两步。   “安保那里有食疗的外卖。”齐程边退边回答,脸色因为迟稚涵的疼痛表情变得有些差。   “之前每天早上会过来的那个刘阿姨呢,好久没看到了。”迟稚涵又皱皱眉,觉得齐程这样边说边后退的样子很怪异,往前走了两步。   “刘妈妈是我姐的婆婆,现在在帮她带孩子吧。”齐程又后退。   ……   “……我不放心外卖,没事,小伤。”意识到齐程一直在往后退并且脸色越来越差之后,迟稚涵转身,若无其事的开始继续做菜。   他会不会真的晕血,或者对伤口敏感之类的,总觉得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你要是不舒服先去看看书或者睡一觉?”低着头挑菜篮子里剩下的芹菜,迟稚涵眼角余光一直在观察齐程,“或者画画?”   “外卖。”齐程固执的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皱着眉看她继续挑菜的样子。   “……外卖做的肯定没我做的好吃。”迟稚涵抬起头笑,扬了扬手里的芹菜,“很快的。”   中午的菜单是鲜虾香芹粥,粥已经熬好,她要做的也只是把芹菜切末备用而已。   “外卖。”齐程仍然坚持,说话变得简短,额头开始出汗,“必须外卖。”   ……   迟稚涵愣了下,回头。   距离太远她只能感觉到齐程的身体在抖。   “怎么了?”这下真的有些急了,也顾不了什么安稳直接就走近想看看齐程的脸色。   齐程跟着迅速后退,一直保持着距离,因为退的太快,还撞到了书桌角,声音很响,但是他毫无反应。   “你不要动。”迟稚涵知道自己语气不对,那声撞击声太响了,她不用看都知道他的腿肯定淤青了,可是他还在往后退。   他没有躲避光线,也没有迅速的回到床上把自己裹起来,那么他最典型的自闭症状应该没有复发。   但是他额头有汗,脸色发白,身体有很轻微的抖动。   迟稚涵迅速的开始回忆病例。   可是没有,齐程一个人住太久,很多时候发病都是因为血压心跳预警后才有人赶到,赵医生在这方面的记录这几年已经很不详细。   “齐程,不要动好不好。”越来越慌的迟稚涵下意识的语气放软,终于在齐程退到床边的时候,成功的让他站定。   迟稚涵松口气,苦笑。   她居然吓得有些腿软……   “你是不是怕伤口?”走近之后发现他果然一头的汗,脖子上也都是细细密密的水珠,她把自己受伤的手往口袋里一缩,咬着嘴唇犹豫要不要帮他擦汗。   她真的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去脱他裤子看他腿上的淤青……   齐程摇头,不说话,却在她靠近的时候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   “……怎么了?”这个动作太明显了,迟稚涵意外,为了验证,她又往前靠了一点。   齐程这次没动,只是呼吸声粗了,手下意识的想抓住裤脚。   正好是刚才撞到的那一边。   迟稚涵也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拦,然后发现自己的手被他很迅速的拽紧。   ……   迟稚涵眨眨眼。   抬头看到一头冷汗的齐程,固执的,带着委屈的抓着她的手,像是忍了很久好不容易如愿以偿的孩子。   ……   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的心里揪揪的痛。   “到底怎么了?”声音更小,迟稚涵发现自己已经在意识到不对之前,用手帮齐程擦了汗,直接的皮肤接触。   咬牙,懊悔不已。   “怎么办,你一会如果很痛的话吃止痛药有用么?”眼眶都有点红,她擦了不少地方,额头,脖子,似乎还有脸颊……   “不用。”齐程终于开口,嗓子暗哑,接着又重复,“不用。”   手还是被他拽着,迟稚涵不想挣脱。   身体靠的很近,近到她能感觉到齐程身上毛衣的触感,柔软的,带着他的体温。   “外卖好不好?”这个男人固执的,抓住自己发病前的问题又问了一次。   ……   迟稚涵闭眼。   她可能,安稳不了了……   ☆、第三十五章   她一直都知道齐程很倔, 但是没想到会倔成这样,手一直拽着, 哪怕她都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越来越低, 抖得越来越厉害,他仍然咬着牙不肯松。   多次劝说无效后, 她只能跟着齐程坐在床边, 然后跟他商量:“换一只手好不好?我要用这只手打电话叫外卖……”   “不好。”齐程居然还能有力气回瞪她。   她倒是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觉得不好,因为另外一只手是她刚才被刀割破的那一只。   “那我们这样坐着一直不动会饿死。”迟稚涵试图开始讲理。   齐程不说话, 低头,然后吸了吸鼻子。   ……   迟稚涵不敢说话了, 今天的刺激已经很多, 如果他再哭的话她真的会跟着哭。   可是他的手真的越来越凉了。   “我去给你拿药好不好?你这只手温度不太对。”皱着眉头拉起齐程另外一只手, 两只手温度差很明显。   幻觉真的是很可怕的事情,明明什么都看不到,身体上的痛却是实实在在的。   “坐五分钟。”齐程仍然低着头, 很坚持。   他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这个莫名其妙的幻觉出现了很多年, 一开始自己也害怕,所以对待碰触的反应就变得特别激烈。   家里人被他的反应吓着,只要一碰到他, 就会条件反射的立刻松手,然后脸色发白。   像迟稚涵这样被他拽着完全不敢用力退出去的从来没有。   他突然就犟了起来,想试试就这样握着,到最后能痛到什么程度, 幻觉里一开始灼烧撕裂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他咬着牙想,真的痛到断裂,幻觉里面这只手就不存在了,是不是就不痛了。   可前提条件是,他要能忍得了现在的痛。   真的,痛到眼前都模糊了,迷迷糊糊感觉迟稚涵悄悄的靠近了一些,伸出另外一只手包裹住在他的幻觉里已经血肉模糊的左手,用力的搓了两下,试图把手搓热。   看见他看她,她还扯起嘴角笑了笑:“反正你都已经痛了,面积大小应该问题不大吧?”   眼底明明有惊慌,却仍然笑得甜腻腻的。   他又吓着她了……   刚才想要和幻觉对抗的决心突然被戳破,齐程有些颓然的松手,却发现迟稚涵没动。   “不是说了五分钟么?才一分钟。”她居然还拿着手机计时……   掌心里她的手安安静静的缩在他的手掌内,手上被他的冷汗弄得有些狼狈,但是她没缩手,反而笑嘻嘻的看着他,往他手心里塞了塞。   很难解释。   但是在感觉到她皮肤温度的那一瞬间,幻觉突然消失了。   手因为刚才真实的痛感还是很麻,但是疼痛,确实不见了。   连迟稚涵都感觉到了,他手指不抖了,冷汗还在流但是手心的温度在回暖。   “……不痛了?”瞪大眼睛,表情看起来比他还惊喜。   齐程摇摇头,手紧了下,皮肤碰触的温度还在,确实不痛了。   “那以后可以随便碰了?”迟稚涵脱口而出,然后又是一脸刚才说话的人不是她的表情。   ……   她最近经常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连这次为什么会不痛都不清楚。   “还有三分钟。”迟稚涵没再追问,兴致勃勃的继续倒计时。   ……其实似乎没有必要倒计时了,但是他也确实,想坐着不动,刚才他差点发病,连续几次差点发病都被她用各种方式打断。   打断了症状,但是脱力感其实还是存在,只是没有那么严重。   而且她这样挨着他坐着,感觉,很好。   她已经不是陌生人,社恐的病症在她身上早就消失不见,现在似乎对碰触也变得没有那么排斥。   他最近……进步快的像是吃了兴奋剂。   可是因为不知道原因,心里反而变得更加忐忑。   如果一切都是因为迟稚涵,那她总是有要离开的那一天,他不可能真的要求她留下来陪着他一辈子。   虽然他也感觉到,迟稚涵这段时间和他关系越来越好,一开始纯粹工作化的笑容,现在也变得越来越真心。   其实很正常,这是密闭环境,她又是个友善的人,会对他越来越熟悉,会为他心疼都很正常。   他很高兴交了这样的朋友。   所以更不能留下她过一辈子。   况且他,还不一定能有一辈子。   ***   他们两个最后还是没能坐满五分钟,赵医生的电话像催命符一样打了过来,迟稚涵手忙脚乱的还没来得及接,就被挂断,紧接着齐程的手机也响了。   急性子的赵医生在齐程接起电话的那一瞬间,立刻爆发:“我在路上了,齐程什么情况?”   “……”齐程用的是免提,被点名的迟稚涵直接拿了手机,点掉免提,“他没事。”   “刚才心跳血压全都在临界值,怎么会没事?”赵医生声音很大,关掉免提效果并不明显,“你看看他还看不看得见。”   “……”他当然能看得见,迟稚涵看了眼齐程的表情,又凑上去帮他把快要滴到下巴的汗擦掉,齐程怔了下,没动,“他看得见,也听得见,没发病。”   “……怪了。”赵医生那边估计也看到监控器上已经逐渐恢复正常的数值,声音也轻了,迟稚涵听到他路边停车的声音,然后才重新拿起电话,“怎么回事?”   把刚才的情况复述一遍需要点勇气,迟稚涵说的时候脸一直泛红,她其实完全没料到齐程会发病,发病的原因还是她不肯点外卖……   “这算重大突破啊,他手不痛了?”赵医生感叹,然后语气一变,“你是不是太急了,我说过这样突然好转不一定是好事,反复的几率会变大。”   ……   迟稚涵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并不急,主动的那个人一直不是她这件事。   “你牵手的姿势是什么样的?”赵医生那边迅速的又换了个话题,齐程的进度让他欣喜若狂,索性拿出纸笔直接开始问诊。   迟稚涵脸更红,看了眼两人握手的方式,然后抿抿嘴。   最开始的时候是他拽着她,她手握成拳,他整个包裹住,这个还比较好解释,但是现在……   他们什么时候变成十指相扣的……   这要怎么形容……   “那个,一开始是他先握……”问诊是大事,硬着头皮上的迟稚涵说的磕磕绊绊,一张脸涨得通红。   然后电话就被齐程拿走,迟稚涵就听到他在电话里说了一句,这是私事,就直接挂断了。   ……   这人少爷脾气又犯了。   不过晚点用邮件说明比在他面前用嘴巴说明好很多……   而且他挂电话的样子居然很帅……   说真的他作为一个病人,外挂开的还是过头了……   “外卖。”那个开了挂的病人终于回到了正题,手也松开了。   “我粥都煮好了叫个屁外卖。”迟稚涵想到这个就来气,他居然因为这个发病,“剩下的就是洗干净芹菜切好了丢进去而已,你能不能不要浪费。”   刚才的一抓一坐,把她心里那点安稳的念头全挤到了犄角旮旯,说话又开始肆无忌惮。   不管怎么样,她每次遵循心意,似乎都能让齐程变好。   这样的话,她何必还在意什么安稳不安稳。   她真的不想再看到他冷汗淋漓,全身发抖的样子,也不想他再包在被子里。   像现在这样,大白天的能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偶尔会笑,大部分时间画画,小部分时间跟着她研究菜谱,就很好。   又或者,像现在这样,看着他冷着脸非常不熟练的把芹菜洗好,丢在砧板上皱着眉头看她用另外一只完好的手表演独臂神尼。   “我让老板洗菜会被扣工资。”被迫不能用那只手的独臂神尼迟稚涵苦着脸可怜兮兮的。   “我不是你老板。”之前签合同的气还在,齐程的语气又变得不太好。   迟稚涵吸吸鼻子,很识趣的闭嘴。   “扣了我补给你。”想了想还是那句话,然后又皱着眉头看她给粥调味,撒上芹菜,端出来一人一碗。   她自己居然还有腌萝卜。   “你不能吃萝卜你在喝中药。”端着那碟腌萝卜,迟稚涵护食的露出了獠牙。   齐程坐好,面无表情的开始喝粥,顺便看一眼她的腌萝卜。   “……多给你两只虾。”迟稚涵被看出了愧疚感,从碗里挑了两只虾递给他。   然后安静的看他的反应。   她之前从来没有做过这件事,把自己碗里的东西挟给他,虽然做的很自然。   今天牵手成功,让她又有了试验的勇气。   齐程喝粥的动作停住,盯着碗里面的两只虾。   她刚刚吃过的筷子,完全不避嫌的就直接挟给了他。   若无其事的继续喝粥,低着头把那两只虾也吃的干干净净。   然后安静的看着对面的人,笑眯了眼睛。   “你以后的饮食都要尽量低脂,腌渍的也要少吃。”迟稚涵很欠揍的咬了一口腌萝卜,鲜脆爽口,“我之前在对面腌了好几坛泡菜,以我们两个的食量,估计能吃一年……”   齐程抬头。   “干嘛?”迟稚涵还在嚼萝卜。   “一年?”他问的很慢,“你合同只剩下十个月。”   ……   迟稚涵咽下嘴里的萝卜,被齐程的认真弄得有些懵:“再续签就好了啊。”   “为什么要续签?”齐程追问,他很少追问,通常一个话题是否结束都是迟稚涵说了算,今天这样的,是特例。   “……你不想我续签?”迟稚涵反问。   齐程低头,用筷子搅了下碗里的粥,不再开口。   迟稚涵咬着筷子纠结了一会,很快就被齐程喝粥的方式转移了注意力,又挑了一些芹菜放到他碗里。   “不要挑食。”粗声粗气的。   米粥的香气在屋子里弥漫,齐程一直低着头,刚才突然毫无征兆的发病让他现在手脚还是有些无力。   他一直以为只有十个月。   要是她,又续签了,该怎么办?   ☆、第三十六章   迟稚涵在某一天傍晚从公司回小洋房的时候, 看到了街头巷尾的大红色装饰。   后天是大年三十,公司都陆续开始放假。   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 每年最难熬的, 就是年关,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 对于她来说, 每一分钟都是恶意。   往年都在林经武或者戚晴家里蹭年夜饭,蹭完了自己一个人回家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大, 这样吵吵嚷嚷的熬一个晚上。   今年有齐程。   她问过齐宁,这么多年来, 齐程一直一个人过年, 他们会做好了年夜饭, 送到齐程这边,然后在门口等半个小时,希望齐程能走出门。   当然, 从来没有成功过。   所以今年,一个人过年的人变成了两个。   特意绕了点路, 跑到超市里买了两个大红色的福字,买了几串红色鞭炮模样的挂饰和如意结。   下车的时候,迟稚涵给这位一直沉默寡言的司机师傅塞了一个过年红包, 分给他一个小小的如意结。   那位师傅意外的红了脸,用乡音浓厚的普通话说了好几声谢谢。   这样小小的人情暖意让迟稚涵心情变得很好,捧着一堆东西打算进门的时候还哼着歌,然后手机就突然响了, 寂静的小洋房外面突然尖锐的手机铃声,让迟稚涵心里抖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手忙脚乱的接了起来,手里的福字掉在地上,她又没有其他手去捡,皱了皱眉头,不祥的预感变得更加强烈。   打电话过来的是向来冷静的齐宁,可是语气已经乱成一团。   “小迟,你在不在齐程这边?”甚至不再叫她迟小姐。   “……我刚到门口。”迟稚涵声音不自觉的小了下去,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心跳都开始不正常。   “你先不要慌,听我说。”齐宁不知道是在叫谁不要慌,语气乱的一塌糊涂,迟稚涵这边只听到她一直在深呼吸,“老爷子这几天身子不好,病糊涂的时候让看护给齐程打了电话,说是要见齐程最后一面,那个看护是过年请来顶替老看护几天的,完全不知道齐程的情况,所以她真的就打了。”   “宝宝脑膜炎,我昨天刚刚飞到美国,赵医生和李医生参加学术研讨,现在也不在国内,齐鹏封闭了好几天手机都没开,齐程爸爸……反正也不太指望的上,所以现在他身边只有你。”   “他现在心跳血压全都在临界值,手机已经关机,我担心他连密码都改了,家里的管理员密码你还记得的吧?”   “记得。”迟稚涵手里的一堆东西早就全丢在地上,开了大门进去输密码的手都在抖。   “病发的话,他最有可能待的地方是衣柜或者画室,画室开门的密码和管理员密码是一样的,你先找到他,看看他是否对外界刺激已经没有反应。”   “最糟的情况就是,他对外界光线声音和碰触都没有任何反应,你力气小,想办法先把他放平,不要有异物堵住他呼吸,保持呼吸顺畅,盖上毯子保暖就行,赵医生已经联络了他的徒弟,现在应该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好。”密码输了三次都出错,迟稚涵觉得自己后背都湿了,他真的改了密码。   “书桌右边第一个抽屉里面有一瓶白色瓶子红色标签的药,药片是浅蓝色,如果他还有微弱反应,你想办法让他吃下三颗左右,然后不停的和他说话,让他不要彻底陷入自闭症状。”   管理员密码输入后开门的声音,迟稚涵腿都有些软。   “好。”她听到自己回答,窗帘又一次全部拉上,屋子里一片漆黑,安安静静,像个坟墓。   暖气也没开,室内居然比室外还要冷。   “他没开暖气。”迟稚涵皱眉,抓着手机的手开始抖,“他病发多久了?”   “十分钟。”齐宁声音带着哭腔,“不长,应该不长。”   “我把赵医生也拉到电话里,你先去找齐程,记得,一定要保暖。”齐宁的慌乱让迟稚涵心里更愧疚。   她今天不该出门的。   非得要去公司领最后一天的考勤。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还很好,不给他吃蛋饼还皱着眉头拿着叉子把苹果咬得嘎吱嘎吱的。   他最近都很好,除了厌世指标一直没上去之外,她都快要觉得他一切正常了。   显然其他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都开始忙自己的事。   他们,包括她,都在忙自己的事。   ***   “齐程?”把电话调成免提,迟稚涵一边喊一边摸索着去拉电闸。   没有声音,黑暗加重了寂静感,迟稚涵被压得快要喘不上气。   “开灯,开暖气,然后把所有柜门都打开。”电话里是终于联系上的赵医生,语气冷静。   如释重负,她和齐宁都一样,平日里不怎么靠谱的赵医生此刻简直是定海神针。   开闸开灯,突然的亮光让迟稚涵眼睛眯了一下。   偌大的空间里空无一人。   空的让她心紧了又紧。   “没有人。”开了四五个柜子的门里面都空无一人,抬头看画室的门也是开着的,迟稚涵忍了又忍,但是声音还是开始发抖。   “齐程每次进的衣柜都是随机的,这房子里所有的柜子都经过特殊处理,你不要慌。”赵医生的声音沉稳有力,“他发病的频率低了很多,就算这次真的发病了,对身体影响也没有之前那么大,而且只有十分钟,他应该没有完全失去和外界的感知。”   她怎么可能不慌。   之前齐程哪怕有事,也是看得到他人的,而且齐宁齐鹏或者赵医生李医生,似乎永远都是随传随到的。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她却找不到齐程了。   这幢楼四面墙全部都是柜子,她开一个空一个,心开始一点点的往下沉。   感觉自己像在噩梦中,打开的每一扇门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可是身边全是数不清的门。   “齐程!”声音开始带着哭腔,齐宁那边的呼吸声也变重,赵医生一声不吭。   屋子里的暖气已经开始起作用,她热的满头大汗却忘记脱下帽子围巾和外套。   头一次感觉,这空旷的房子像是蓄势待发的野兽,用黑暗和空旷吞噬着她的理智。   那一声类似于敲床头柜的声音,微弱的差点被慌乱的迟稚涵忽略。   然后又是一声。   迟稚涵屏住呼吸,听到第三声了才确认自己绝对没有听错。   “他有反应。”迟稚涵又哭又笑,声音是从厨房那边传过来的,他没有在衣柜。   那个柜子,是她前几天收拾空出来准备放干货的,还特意铺了一层软布。   柜子很大,塞两个人都绰绰有余。   迟稚涵打开柜门,看到齐程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眼泪就开始决堤。   她平时最讨厌那些一出事就哭哭啼啼的女人,结果现在自己哭成了傻子。   “齐程有反应,能看得见。”用力吸了吸鼻子,和那个缩成一团却努力抬着头的男人对视,他脸色很差,但是眼神并没有完全失焦。   手放在柜板边上,持续的,一下下的努力敲击。   只是因为脱力,敲击的声音越来越小。   “能听见么?”她快要哭死了。   齐程微弱的点了点头。   “也能听得见。”这下真的控制不住了,心里酸的跟被用棒槌捣碎了碾成渣一样。   “阿弥陀佛。”赵医生突然很不合时宜的念了一句佛经。   迟稚涵就突然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又扯着嘴角笑了出来,真的是,幸好,他还能看得到她,他还能因为她太着急用力的敲出声音来提醒她。   就像最开始,他不说话,两人只是用床板沟通那样。   真的是,幸好。   “小宁,你先去照顾孩子,这边我来。”赵医生声音也放松了,“脑膜炎幸好发现得早,你也真是,当妈的人了不要再飞来飞去,你担子重,就多找点人分担,小孩子前三岁大的很快,你以后会后悔的。”   “嗯。”齐宁也止住了眼泪,沉默了一下,“谢谢你,迟小姐。”   她又变成迟小姐了……   迟稚涵泪眼模糊哭笑不得。   “他的血压心跳还是很不正常,你先把药给他。齐宁跟你说过了吧。”赵医生只有在这种时候,听起来特别的靠谱,形象莫名的高大。   “淡蓝色的?”迟稚涵刚才慌乱间用了所有注意力记下来的注意事项,居然也没有出差错。   所以人的潜力真的是无穷的……   “几件事情,吃了药之后,最重要的是保暖,他现在应该没力气从那个柜子里出来,你也搬不动,所以你要把柜子弄得尽量暖和,齐程很怕冷。”   “哦。”拿了药又倒了温水,迟稚涵走的时候顺便还很习惯性的前脚绊后脚摔了一跤,但是回答的时候声音镇定。   很奇怪,看到齐程的那一瞬间开始,她就不慌了。   除了无止境的心痛,刚才的慌乱都不见了。   明明是她在照顾他。   但是她就是,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完全不慌了。   “今天高架堵车堵的厉害,我那个徒弟应该还有半个小时左右才能到,这半个小时看着他,能做到么?”赵医生的语气像是叮嘱小孩子,不过确实也能让人安心。   “能。”迟稚涵手心里放了三颗浅蓝色的药,端着杯子也跟着缩进柜子。   柜子再大也只是个柜子,迟稚涵钻进去后,两个人不可避免的贴的很近。   “吃药。”手心摊开放在他面前,迟稚涵好想摸摸他的脸,但是又怕会带给他压力。   齐程没动,出了很多汗,嘴唇颜色青紫。   他个子高,缩在里面就顶住了柜子上方,不像迟稚涵,在里面上下左右的挪,灵活的跟猴子一样。   “我现在能靠近他么?”迟稚涵先找赵医生确认了下。   “当然能,现在幻觉就不是个事,先保证他对外界环境有反应,半个小时,我怕他会继续恶化。”赵医生就差没说你直接上去抱着看看能不能治好了,到底还记得自己是个医生,太唯心的话不能乱说。   得到同意的迟稚涵手脚很灵便的爬到齐程身边,紧紧挨着靠好,然后手里面的药一颗两颗的开始往齐程嘴里塞。   齐程盯着她,视线有点失焦,但是确实是看得到她的。   他嘴巴没动,对送到嘴边的药毫无反应。   “张嘴。”迟稚涵的嘴巴跟着张开,又往他面前凑了凑。   他身上很冷,冻得全身冰凉,脸颊摸起来冰块一样。   “你等一下。”手里攥着药又跑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怀里抱了一个大毯子。   继续手脚灵活的用毯子把两个人都裹进去,担心风吹进来还顺便关了一边的柜门。   柜子里面暗了一点,齐程的眼睛眨了眨。   “张嘴好不好?”迟稚涵近在咫尺,鼻子几乎贴着他的脸,手里拿着药和杯子锲而不舍的让他吃药。   他不想吃。   这药吃了又会兴奋很久。   而且有副作用,和男人有关的副作用。   所以头脑一片混沌,还记得紧紧的抿着嘴。   可是迟稚涵很固执,一直让他张嘴,甚至为了让他张嘴,自己的嘴巴也无意识的微微张着。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真的用嘴巴贴到她嘴巴的那一刻,他脑子里想的应该是不想吃药,不想张嘴。   然后碰触到她温热的嘴唇的时候,脑子,就轰得一声。   耳边只有赵医生气急败坏的嚷嚷:“怎么了怎么了?怎么血压降下去了心跳又高了?小迟?你在干什么?!”   ☆、第三十七章   这严格意义上来说, 甚至不能算吻。   单纯的就是嘴巴对嘴巴接触了一下,没有摩擦, 更别提深入, 迟稚涵还被他嘴唇冰凉的触感吓得抖了一下。   她甚至,因为呼吸不畅打了一个嗝。   半开的橱柜, 发病的男人, 手上的药被自己的汗弄的黏黏乎乎。   并不浪漫,甚至很虐。   但是迟稚涵就是被这个吻撩得心跳加速整个人都是飘的。   他和她贴的前所未有的近, 外面的灯光透过柜门缝隙,映在他的脸上, 暖黄色的, 把他的眼睫毛照的闪闪发光。   他微微的睁着眼睛, 眸色不深,琥珀色的,亮的像是玻璃球。   迟稚涵一直不敢呼吸, 画面太美,她甚至觉得齐程脸上有光, 那种柔和的,像是萤火虫的光。   他,吻了她。   主动的。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病糊涂了……   清醒的迟稚涵也终于, 做了一件自己一直想做的事,齐程退开之后,她抱住齐程,像是抱住一个巨型毛绒玩偶。   头埋在他的毛衣里。   他身上一直有很淡的药味, 还有很清爽的沐浴露的味道。   只是很冷,于是她又蹭了蹭,裹紧了毛毯,抱得更紧。   怀里的齐程发出类似猫咪呜咽的声音,尾音奶奶的,下一秒,也伸出了手,环住迟稚涵的腰。   齐程发病的时候,似乎会肢体接触更加积极。   这一点赵医生的病历中从来没有提到过,但是他只要有类似征兆,就会主动的去拉她的手,或者像今天这样,主动到她恨不得把他揉到心里。   “我说你们怎么没声音了?”赵医生浑厚的嗓子几乎快要吼破音,“齐程现在情况怎么样?血压又上去了,心跳怎么回事这是?”   好吵……   恍恍惚惚的齐程皱眉。   然后就伸手,把开着免提放在边上的手机直接挂断。   ……   迟稚涵再一次肯定,齐程发病的时候确实更加的为所欲为,少爷本性表露无遗。   像是脱去了成年人外衣的孩子。   “吵。”齐程说话的声音哑得必须很用心才能听得清楚,而且支离破碎,像是拼了命的想要说清楚,最后却只抓到了几个关键词,“别人,不要,要你。”   ……很容易明白的关键词。   “你不吃药,又不要医生,很危险的。”迟稚涵也知道现在并不是讲理的好时机,但是真的心软,“我什么都不懂,万一发病了怎么办?”   一个平时那么小心翼翼的男人,现在手软脚软的瘫在橱柜里,抱着她的手,凉得不像是活人。   “不发。”齐程像是承诺一样,说的认认真真,还撑起头努力的和迟稚涵对视,又保证了一遍,“不发。”   ……   冷汗涔涔的脸。   青紫色的,因为缺氧缺水干燥的嘴唇。   还有那双黑暗中琥珀色的眼瞳,认真的,想要看清楚她的样子,却又因为病症,偶尔会有些失焦。   迟稚涵叹气。   她真的……不适合照顾病人,尤其是这样的病人。   因为她被说动了。   把刚才放到一边的温水递给他,然后哄孩子一样的慢声细语:“你先喝点水,我给赵医生打电话,他如果同意的话,我们就不让别人进来好不好?”   她又用了我们。   发病的时候,迟稚涵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纱,听起来很费力,但是我们这两个词,却无比清晰。   所以他点了点头,就着迟稚涵的手,乖乖的喝了半杯水,然后维持着抱着她的姿势,靠在柜板边彻底放松。   仍然迷迷糊糊,但是身体慢慢变得暖和。   刚才冻得有些僵的手指终于能动,也终于能感觉到迟稚涵身上的温度。   他似乎,只要能感觉到温度,就不会有那样的幻觉。   迟稚涵还穿着外套,毛线帽子因为钻到柜子里,被弄得歪七扭八,她很热,周身都冒着热气,脸上细细密密的都是汗。   打电话的时候,还很小心挪了下位子,让他能靠的更舒服,右手无意识的在帮他揉头。   这些触感和温度,都是鲜活的。   和他的世界完全不一样的鲜活。   眼前的雾气和堵着耳朵的那层不存在的水雾随着迟稚涵的热气慢慢蒸发,他开始能听得见迟稚涵的说话声,只是要隔几秒才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正在和赵医生商量让他那位徒弟先住到对门,然后有些为难的看着他,捂住了话筒跟他商量:“你有些脱水,等有力气了之后,我们还是得让他过来帮你挂水。”   这是真的把他发病时候说的话当成正事在解决。   鼻子开始酸,他看着她点点头,手臂不受控制的把她抱得更紧。   他,在完全混乱的时候,吻了她。   他记得。   这是在他心里面叫嚣了很久的事,每次看到她喝了牛奶嘴边的奶泡,或者靠近他咬着嘴唇观察他的反应的时候。   他都想吻她。   迟稚涵嘴唇很红润,健康的,带着诱人的光泽。   所以让他觉得自己这个念想,也是一种亵渎。   她只是为了生计,为了找到唯一的亲人,被自己家里人和赵医生,用各种手段威逼利诱留下来的陌生人。   二十四岁,独立善良,有自己的朋友圈,活的很好,很精彩。   他努力的和她保持距离,看着每天要吃的药,看着那些一点点靠近临界值的身体健康报告,看着自己和她的差距,远到天涯海角。   然后在神志不清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吻了她。   只是轻轻的碰触。   但是到底,吻了她。   因为头脑混乱,他甚至不记得她当时的反应,也不记得两人现在这样的姿势,是谁先主动。   但是……   如果可以一直不放开,该多好。   ***   赵医生交代给迟稚涵很多东西,除了保暖和让他保持清醒外,还有他会因为脱水加上精神紧张肌肉僵硬,全身无力,如果不吃药,这些症状恢复就需要时间,意味着她得在柜子里陪他很久。   还有最最重要的,导致他这次发病的原因。   “这十年起码有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发病原因,都是因为他无法回去看他爷爷。”赵医生叹了口气,“出不了门,没有办法拉住爷爷的手,现在甚至有可能见不到他爷爷最后一面,这是死结。”   “你的思维方式很健康,如果他心跳血压一直像现在这样的跌幅逐渐恢复的话,你可以看着他手表上的数值尝试和他聊聊这件事。不需要解决,只是听听他说什么,让他能有个发泄渠道。”赵医生叹气,“你也知道,齐家人全家都不适合做听众,而齐程又不愿意对我说太多。”   “都试试吧,我必须要说,你做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赵医生挂电话之前,声音不像平时那么高亢雀跃,“三个小时,如果一切正常,就想办法扶他上床让我徒弟进来给他挂水,三个小时内,他的血压心跳再次飙升的话,你就立刻到对面叫我徒弟进来,不用管他的情绪,明白么?”   “明白。”迟稚涵点头,挂了电话。   然后感觉齐程靠在她身上的重量变轻,他正在皱着眉头想跟她保持距离,或者不想把全身重量放在她身上。   ……他似乎清醒一点了。   越清醒,他就越重视距离感。   本着这种时候幻觉都不是个事的原则,迟稚涵很直接的把齐程重新拽了回来,再把因为他乱动掉下来的毛毯重新裹好。   “不要乱动,等你体温恢复一点后,我要出去给你再倒一杯淡盐水。”左手继续帮他揉头,另外一只手把他冰凉的手直接塞到她外套的口袋里,里面一样,热的发烫。   齐程闭眼。   这种温暖他无法拒绝,哪怕明知道自己不配。   “齐宁的孩子得了脑膜炎,你知道么?”半封闭空间,暖和到出汗的温度,很适合聊天。   迟稚涵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面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这件事。   或许都是女人,齐宁在电话里那句宝宝脑膜炎几个字,在那种情况下仍然戳中了她。   这位外界盛传的齐家的武则天,嫁给保姆的儿子并且把保姆的儿子捧上总经理位子的女人,今天晚上无助的和她一样,或许比她还无助。   “不过赵医生说发现得早,应该不会有事。”齐程脱力话不多,她自问自答的也挺愉快,“有时候感觉,你们家的人,每个人都跟打仗一样。”   “你也一样。”笑嘻嘻的,刚才被他吓得痛哭流涕的现在说话声音还带着鼻音,“刚开始知道你的时候,我以为你只是一个见不得光,天天躲在这里被齐家保护的滴水不漏的病人。”   齐程手臂动了一下。   “后来知道你在这里待了十年,我心里面又会觉得,你大概,应该很不健全了……”迟稚涵抬头,发现齐程靠在柜门上,半睁着眼,咬着下唇,表情紧张,“所以一开始看到你四肢健全长得那么好看,才会有落差感。”   “你很了不起,你的病例里面整整十年,发病的时候都没有借此发泄伤害过人。”   “你甚至,做的比大部分普通人都要好。身体好的时候,每天锻炼,画画,让心态平和,哪怕没有任何人和你沟通,你都能一直这样,很……温柔的样子。”脸微微红,她不习惯这样直白的夸人方式。   但是十年,一个有心理疾病的人,这样孤孤单单的过了十年,却仍然体贴,仍然温和,仍然优雅。   她不知道这需要多少毅力,但是她知道,自己绝对做不到。   “我去给你泡杯淡盐水。”感觉他的手终于不再那么冰,迟稚涵直起身体,“然后我要脱衣服,我快热死了。”   她脸红扑扑的,脸颊是年轻女孩子特有的圆润饱满,抱怨的时候,微微的噘着嘴。   他刚刚吻过的嘴。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感觉到自己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发病的脑子里,想要把她一辈子困在怀里,哪里都不要去,只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听她说话,看她抱怨的噘着嘴。   他,没她说的那样好。   双手克制的握成拳,听着她在外面体趿着拖鞋来来回回的忙碌。   他甚至在清醒的时候,都想撕掉那张合约,把她彻底的困在这里。   方法有很多。   齐家人确实都擅长战斗。   只是那样,她会变得和他一样苍白吧,然后和他一样,逐渐沉默。   ☆、第三十八章   迟稚涵把柜子里折腾成了茶话会。   自从她来了之后, 家里的甜点一直没有少过,部分是她自己烤的, 部分是她从戚晴那里强行抢的。   所以齐程看着她居然端了茶具点了香薰蜡烛, 还在空的地方放上了五六碟点心的时候,眉心抽了抽。   就算他现在全身乏力不想动弹, 因为脱水头晕眼花, 也仍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干吗?”   “你不饿么?我们晚饭都没吃。”迟稚涵换了一身家居服,很熟门熟路的掀开毯子缩了进来, 拉起他的手臂,然后钻到他怀里抱住, 笑眯了眼睛, “暖和吧?”   炫耀一样, 把自己热乎乎的手捂在他耳侧。   ……   他又想吻她了,在头脑已经完全清醒的时候。   所以只能别开眼,看着柜门外面的灯光。   “这个椰蓉奶冻没有油, 你可以吃。”粉色的叉子叉了一小块白色的糕点,柜子小, 香气散不开,放到鼻子下面香气四溢。   张嘴,咬住那一块糕点, 停顿的时候感觉迟稚涵愣了一下,脸红了一点,眼神迅速飘开。   奶冻味道一如她塞到他嘴里的所有东西一样好吃,入口即化, 微甜,不腻。   所以他又张嘴,低头喝了一口她递到嘴边的淡盐水。   “我如果给你乱吃东西你要记得拒绝。”塞了一嘴饼干又灌了一大杯普洱的迟稚涵一边嘟囔一边又递给他一块奶冻,“我什么都不懂,你心又大,给你什么吃什么。”   “你就是太好欺负了。”迟稚涵皱皱鼻子,她眼睛红肿,刚才哭的狠了,现在鼻子还是红的,所以皱鼻子的样子,看起来很丑。   然后他……又想吻了。   任由她一边说他好欺负,一边把沾了饼干碎的手擦在他身上,估计擦的时候发现他毛衣上还有她刚才蹭的眼泪,吐吐舌头,冲他嘿嘿傻笑。   他知道自己现在心里满满涨涨的,所以表情应该变得很柔和。   她不太敢跟他对视,肢体语言却毫无顾忌。   四面封闭的柜子,已经不再像是一个保护套,因为她搬了太多东西进来,现在看起来居然有些温馨。   动了动脚,他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自己最近进步神速的原因——迟稚涵哪怕在他最不像人的时候,也没有把他当成病人。   她打开柜门的那一刹那,眼神除了如释重负,更多的是终于找到依靠的放松。   明明是帮他取暖,抱着他的样子却像是撒娇。   他说不吃药,她没有勉强,他不想被治疗,她把这个当成正事跟赵医生商量了半天。   她知道他发病的时候,会自我认知混乱,也知道他有时候只是想要借着病痛逃避一下,不想一动不动浑身无力的躺在床上,但是她,仍然尊重。   她一直把他放在和她平等的位子上,把他发病当成普通人的感冒发烧,悉心照顾,所以他偶尔也会产生错觉,觉得自己总是会痊愈的。   她喜欢说我们,她所有的情绪都透明,她,一直在感染他,用她的笑容和善良。   她和所有人不一样,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是为了治愈他,而她,只是想陪着他。   就像现在这样,抱着他,拿着手机翻微博,看到好笑的乐颠颠的念出来看到可爱的就放大跟他一起看。   “我想,去看看爷爷。”齐程在迟稚涵低头的时候,突然开口。   他,突然想倾诉。   一直没有和任何人说的话,没有和任何人展现的情绪,突然,有了出口。   迟稚涵动作停住,然后放下手机,没有抬头,只是抱住他。   她,很神奇的,永远都知道什么举动能让他觉得舒服。   “可是我不敢出门,到了那里,也不敢上前握住爷爷的手。”齐程看着迟稚涵的头顶发旋,看着她小小的耳朵藏在头发里的样子,莫名的觉得心安。   “很没用,但是那一步,我跨不出去。”他声音沙哑,脱水加上太长时间没有说话,粗粝难听,“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敢。”   迟稚涵抱着他蹭了蹭,然后和十指相扣,还是没有抬头。   “我爷爷生意做得很大,家里亲戚不多,他不相信外人,所以我爸爸和我伯伯从小就被教育了要接他的生意,后来我和大哥,也一样被这样教育。”   “我大哥读书成绩很好,但是偏科,他不喜欢管理类的东西,所以小时候经常跟我开玩笑,说以后由我来继承齐家的生意,他想做画家,万一出不了名,就由我养着他。”   “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所以大哥这话我就记在心里,可是最终……变成这样。”   迟稚涵终于抬头,又捧着杯子里的淡盐水,让他喝了一口,然后用毛巾帮他擦了擦冷汗。   “出汗好多了,手也暖和了。”说的是毫不相干的话,却莫名的让他无比安心。   “而且,你没有很没用啊。”迟稚涵又皱鼻子,“你一幅画能抵我三年工资啊……你要是没用我怎么办?”   眼底多了一些笑意,齐程觉得自己连说话都带着暖意:“那只是其中一幅拍卖的价格,最贵也只有那张了。”   “……说的好像你漫画版权卖的很便宜一样。”迟稚涵并不买账,仍然忿忿的,“而且还长成这样……”   ……   话题似乎,有点,怪。   “而且想见爷爷,不出门也可以的吧。”迟稚涵抬头,“你和你爷爷聊天会不会不舒服?”   ……   “应该不会。”他和家人大部分联系都是电话,所以聊天不会有问题。   “那视频电话就可以了啊。”迟稚涵晃了晃手机,“你不用碰到,也不用出门,只是视频电话的话,你爷爷也能看到你啊。”   “……”   “……不行么?”迟稚涵有些心虚,齐程情况稍微好一些之后,她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害怕见面害怕接触,那视频好了呀……   不能出门就不出门呗,不是有外卖有网购么……   “……行。”齐程难得的,脸部表情有些放空。   他习惯了心理治疗,所以吐露心事之后,下意识的觉得下一步应该就是开导,比如开导他,外面世界没有那么恐怖,比如开导他,心理病只要找到症结点,对症下药总是能好的。   万万没想到,她很理所当然的说,可以视频……   确实……   可以。   以前总是把注意力放在要怎么出门,怎么克服自己的社交恐惧症,怎么才能握住爷爷的手不产生幻觉。   纠结的都是死结,结果可想而知。   越拖越久,直到今天晚上,那个陌生的看护说,爷爷想见他最后一面。   他一直在让家人失望,现在连爷爷最后一面,都快要见不到了。   可悲的是,没人会怪他。   大家都习惯了。   没人告诉他,爷爷身体不好,也没人告诉他,齐宁的孩子脑膜炎,除了迟稚涵,其他人根本不会说。   齐家所有的不好的事,都不会有人告诉他,他解决不了问题,能做的只有发病然后添乱。   “等明天白天,你精神好一点的时候,就和你爷爷视频吧。”迟稚涵抬头看他的表情,落寞的,认命的,忍不住逗他,“要是脸色不好,我可以帮你化妆。”   “……”齐程又一次无话可说,只是搂得更紧一点。   “为什么你每次发病都喜欢找柜子躲起来?”想到刚才开一个柜子空一个柜子的恐惧感,迟稚涵有些后怕,“赵医生和齐宁一直以为你是躲在衣柜里,如果你没有敲柜子,我估计我要开完所有的衣柜才会轮到厨房。”   到时候,可能就晚了。   她看过他的病例,自闭症状是有可能变成永久的,也就是永远的对外界刺激失去反应,最严重的一次,他经历过电击。   这可能也是齐鹏坚持要把他带到美国的原因。   如果迟稚涵没有哭,他可能也不会敲柜子。   他并没有听到她进门,开关柜子的巨响也已经完全屏蔽,其实,应该只差一步。   但是他听到了迟稚涵几乎崩溃的呜咽。   第一声敲击声响起来的时候,脑子里像是被压土车碾过那样痛,然后是第二声。   柜门终于打开的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居然还能努力的去看清迟稚涵的脸。   鼻涕眼泪的,看到他就放声痛哭的脸。   “柜子,安全。”他说的很简单。   不想告诉她那只是他下意识的想要找个可以活埋自己的地方,反正已经对外界失去响应,如果能在这样四面有遮挡的地方,永远不被人找到,也挺好。   迟稚涵不会追问这种问题,通常都是一知半解,然后拍拍他权当安抚。   然后像老鼠一样把那些零食塞到嘴里,鼓鼓囊囊的嘟着嘴,顺便给他投喂奶冻。   自在的让他忘记自己是在发病,现在待着的地方,是正常人不会窝着的柜子。   “……你腿不麻么?”眼看着几碟零食都要见底了,齐程很荒谬的感觉迟稚涵这架势是想要在这柜子里睡上一晚上的样子。   “麻啊!”迟稚涵苦着脸,“你没看我一直挪来挪去么。”   “……那为什么不出去。”齐程不太理解她的脑回路。   “你还动不了我怎么出去?”理所当然的语气。   “……我能动了啊。”后面那句齐程没说出口,他都搂得那么用力了她没感觉么。   “……你腿不会麻么?”迟稚涵看着齐程松开她拿掉毯子直接爬了出去,傻眼。   “习惯了……”突然有点分不清这算不算好事。   突然的光线还是让他有些不适,靠在橱柜上看着迟稚涵龇牙咧嘴的爬出来,四脚着地还不忘抬头瞪他。   小狗一样……   “我扶你去床上。”光线充足后才发现他脸色吓人,脱水的眼眶都有些凹陷。   但是……   “为什么你嘴唇发紫的样子看起来还是很好看……”碎碎念,忿忿不平,苍天不公。   抱怨的太真心,没什么力气的齐程轻轻嗤了一声,嘴角扬起,脸上有了笑意。   “又哭又笑,老猫上吊。”迟稚涵还是气鼓鼓的。   这句用的是家乡话,同是S市的人,齐程听得脸上笑意更深。   “我没哭。”辩解的时候声音居然有了些生气。   “我哭了呀。”迟稚涵没脸没皮。   ……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病会用这样的方式结束。   轻松地就像是小时候摔了一跤,学校医务室的医护人员给他擦了点碘酒,拍拍他的肩膀就没事了。   甚至,在赵医生徒弟进来帮他挂水的时候,他都没有排斥的太厉害。   那一天,他破天荒的,给赵医生发了一封邮件,详细的说明了自己现在的情况,包括可以接受迟稚涵碰触的事情,以及自己对肌肤温度的反应。   头一次,觉得或许,或许,这真的是一种好转。   ☆、第三十九章   齐程的那个视频电话, 打得非常顺利。   迟稚涵想象中泪眼相望的场面并没有出现,电话里面那个病骨支离的老人看着齐程, 连续叫了三声好, 然后就开始问他吃了什么,过年要吃什么菜, 问他有没有坚持锻炼, 现在体重多少,体脂率多少……   齐程全程都在忙着回答问题, 也没什么激动的样子。   迟稚涵在一旁叹为观止,也终于对齐家只有男人这件事有了深刻的领悟。   按照齐宁跟她说的, 齐老爷子只剩下半年左右的日子了, 本来以为会恋恋不舍的爷孙俩, 聊完了体脂率后就毫不犹豫的互相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后,齐程就进了画室。   没跟她打招呼也没看她……   严格意义来说,自从他完全清醒后, 就开始假装昨天晚上的亲亲抱抱没有发生。   只是假装的不怎么高明,不敢跟她眼神对视, 两人视线稍稍碰到一起,就会脸红。   是的,这个男人脸色除了发白之外会变红。   红的……特别不公平的好看。   迟稚涵没逼他, 事实上现在连她自己都还是乱的。   昨天晚上是被他发病吓着了,那一刻的情绪完全随心,理智什么的早就被抛到了烟消云外。   现在想想,那是她的初吻啊!   她都没来得及娇羞, 就直接跟无尾熊一样抱着他在柜子里窝了几个小时。   两个人跟私奔的小情侣一样,她居然还点了香薰灯。   没脸没皮,特别主动。   关键是,冷静下来之后,居然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是喜欢齐程的,之前犹豫的原因是怕他会自杀,齐宁和赵医生说的那些问题,在她看来,都能解决。   毕竟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很难找到一个男人,在即将和世界切断联络的时候,因为她的哭声强行清醒。   也很难找到一个男人,因为害怕她摔跤,把房间里的地毯铺的跟海绵一样厚,为了宣传她的美食视频,连着几个晚上画到凌晨。   而且从不邀功,安安静静的做,温柔的,像是耳边的轻风。   喜欢他太容易,这份感情美好的太值得珍惜,所以迟稚涵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发生。   只是她一直以为,到最后忍不住主动的那个人会是她。   万万没想到,齐程居然主动了,主动完之后,还试图假装没发生。   他当然不是渣男。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估计是消极自卑的情绪作祟,可这种情绪要是天生的,她还能捋起袖子武力镇压,但是齐程他不是天生的,他这是病……   “齐程。”迟稚涵在他进画室之前突然开口,声音挺大,吓得齐程本来就不怎么大的胆子又小了一点。   不敢回头,只能握住楼梯扶手,站着不动。   “家里有没有梯子?还有胶水?”迟稚涵语气很正常。   只是问的话有些奇怪。   “对面那间房的杂物室里应该有。”齐程想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回头,“你要做什么?”   回头后他就后悔了,她正两眼亮晶晶的看着他,嘴角似笑非笑,嘴里还叼了一根鱿鱼丝。   ……   她为什么会一脸的流氓样……   “我昨天回来的时候买了些过年装饰用的东西。”迟稚涵拍拍手上的鱿鱼丝碎,站起来往门外走,“挂起来比较有过年的气氛。”   昨天丢在地上的那堆东西她一大早出门都捡了回来,独门独院人迹罕至就是这点好……   齐程愣了下,她说的话题和他想的内容差距有点太大。   虽然装没事发生的那个人是他,但是对方也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就有些……   “梯子太重你一个人搬不动。”终于还是忍不住在她走出大门前叫住了她,“想要过年的气氛可以让安保挂,你不用忙了。”   “这东西当然要自己挂啊,你过年不贴福字的么?”迟稚涵睁大眼,一本正经,“过年要贴福字,来年才会有福气的。”   ……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和她讨论这个问题……   他现在全部心思都在自己吻了她还抱了她接下来要怎么办的问题上。   甚至在思考是不是应该负责。   可如果他负责了,吃亏的人反而会是迟稚涵。   但他如果不负责,那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们家的人,仗着迟稚涵无依无靠,善解人意容易沟通,已经压着她得寸进尺了好多次。   现在连他都做了这样的事,占了她的便宜,第二天还恶劣的假装没事发生。   更过分的是……他……还想……再试一次。   不要在柜子里,不要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想清醒的,感觉她嘴唇的触感。   他自己一个人从昨天睡觉就开始纠结,到现在已经吃过午饭,他还没有找到解决方案,结果,迟稚涵说,她要贴福字。   而且在他愣神的功夫,她已经跑到对面,一阵乒乒乓乓。   ……   他昨天刚发过病,今天肯定不敢再冒险走出大门。   但是又实在不放心她毛手毛脚的样子,只能走到离大门最近的地方,忍着头晕目眩,看着她灰头土脸的跑出来。   “真的搬不动!”她气乎乎的,“用凳子吧。”   然后又一阵风一样跑了回来,打算搬起吧台的凳子。   那凳子是铜芯的……   当时为了避免他一个人住的时间太久,产生燥郁情绪乱砸东西,家里好多东西都不太容易搬得起来。   所以又一次失败了的迟稚涵有些挫败的瞪了他一眼,刚才兴致勃勃的热情被打击了一大半。   她还想着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免得控制不住自己,一直回想昨天晚上抱着他的感觉……   他身上真的很好闻……   而且肩膀还很宽……   “……贴哪里?”齐程终于认命,蹲下来研究那一叠红的耀眼的东西。   他快有十年没见过这些玩意儿了。   齐家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管家和保姆做的,他也从来没研究过。   他生病后,大家也不会想着在他面前弄这些喜庆的东西,怕他触景伤情。   其实他早就忘记以前没发病的感觉了,又怎么可能触景伤情。   “这两串鞭炮挂在玄关的柱子上。”迟稚涵也跟着蹲下,“福字要挂门口,然后你画室也挂一个吧,福气越多越好。”   “还有窗花都贴到窗户上,如意结我想挂冰箱上,但是你这个冰箱是横开的门……”迟稚涵拿着如意结比了比,“要不挂你床头好不好?”   ……   很丑的……如意结。   “先把其他的挂好吧。”齐程拒绝回答她最后一个问题,先拿了鞭炮,伸手就能够到玄关的竹子上半部分,所以挂的很轻松。   剩下身高不足一米六的迟稚涵很轻的嗤了一声,在他背后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   又撇撇嘴。   一脸郁闷的表情正好被转身看她的齐程看到,两人都怔了下。   昨天晚上之后,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对视,脸都开始泛红。   “那个……”迟稚涵咬咬嘴唇,又挠挠头,觉得自己看起来可能很蠢又把两手别到背后,“我去贴窗花。”   手忙脚乱的转身,然后毛茸茸的巨大的拖鞋后脚踩到了前脚的鞋跟,整个人很顺畅的往前摔。   ……   算了她毛手毛脚的毛病真的好不了了。   迟稚涵认命的闭眼,这地毯摔起来一点都不痛,只是有点丢人。   紧接着就非常具有镜头感的,被齐程用手拽住,他应该是想拉住她的,结果因为昨天发了病脱了水脱了力,反而被她带着往前摔,摔下去的前一秒,迟稚涵感觉自己被搂住转了个圈,然后直接趴在了齐程的身上。   ……   说真的她要是知道这一跤会摔的那么有戏剧性,她一定不舍得闭眼。   不过她现在倒是不怎么想睁开眼睛。   他身上真的……太舒服了。   下意识的蹭了蹭,然后发现自己双手已经很诚实的环住了齐程的脖子。   ……   再不睁眼就有些尴尬了。   迟稚涵红着脸睁眼,和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对视。   琥珀色的眼睛,此刻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齐程。”她突然开口,红着脸,软着嗓子,“你喜欢我么?”   ……   齐程的脸迅速的红了,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没说话。   迟稚涵笑了,把齐程放在身侧握成拳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然后环着他脖子的手用了点力,整个人在他身上往前挪了几厘米。   感觉齐程因为害怕她摔下去,搂住了她的腰。   她笑的更加甜。   “我喜欢你。”两眼笑成月牙形,嘴唇粉嫩嫩的,满脸都是快乐的模样,宣告完了之后顺便调戏,“你耳朵都红了。”   齐程闭眼。   心跳快的像是要跳出胸腔。   她趴在自己身上,全然信赖的看着他。   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青春活力,健康的,腰肢细软,皮肤红润,甚至额头还有些绒毛,因为阳光反射闪闪发光。   美好的,刺眼。   “你先起来。”他克制的放下搂住她腰肢的手,语气冷静。   “我不!”完全没把他黯下去的表情当回事的迟稚涵耍无赖一样搂紧他的脖子,还蹭了两下。   ……   “我会痛。”齐程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忍住想要再一次抱紧她的欲望。   迟稚涵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然后扬起嘴角,眼角微微的翘起,像是一只得偿所愿的狐狸。   “我说了,我不。”一字一句,任性的,无赖的。   粉嫩光泽的嘴唇,一张一合的。   然后他,克制握成拳的手放到了她的脑后,微微用了点力。   终于,清醒的,吻上了她的唇。   她甚至还呜咽了一声。   很甜,不痛……   ☆、第四十章   两次, 都不是她主动的。   又一次被亲的迟稚涵心情复杂。   她本来想耍无赖逼出他的真心话的。   结果,变成现在这样, 闭着眼睛, 两手抓着他的毛衣,完全的不知所措。   仍然只是嘴巴贴着嘴巴, 齐程似乎碰到的那一瞬间就开始犹豫, 按着她的手松开,整个人开始不安。   那种急切渴望却又努力抑制的感觉, 让不知所措的迟稚涵皱了皱眉,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齐程的嘴唇。   他还在脱水症状中, 嘴唇干燥。   他体温一直偏低, 所以嘴唇也是凉凉的。   但是很软, 和他的人一样。   迟稚涵忍不住又靠近了一点,吸吮了一下他的嘴唇。   这完全是因为他嘴唇触感太好后的下意识行为,吸完了之后, 发现她身下压着的人已经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了。   ……   他无奈的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瞳里藏了很多情绪, 每一种,都让她心软如泥。   “我喜欢你。”无赖一样的把脸放到他的颈窝,闷着声音又宣布了一次, 这次带着点害羞,带着点幸福。   齐程没动,一直克制着的手却又忍不住护着她防止她乱蹭滑下去。   躺着,是他最熟悉的姿势。   单调的天花板, 无声的陪着他度过了无数的无法动弹的日夜。   “喜欢我什么?”齐程问,安安静静的,“我连想拉住你让你站稳都没有力气,你喜欢我什么?”   “在发病的时候借着神志不清意识模糊占你便宜,现在清醒了,居然还克制不住的想占你便宜,你喜欢我什么?”齐程又问,更加平稳没有起伏的音调。   “……”迟稚涵眨眨眼,她脸正贴着齐程的颈窝,张嘴就能啃到他的脖子。   于是她真的啃了,一口咬下去身下的人又不敢动了。   “好好说话!不然我咬死你!”她咧着大白牙龇牙咧嘴的威胁他,半真半假的,圆眼眯起,看起来很凶。   社交恐惧症,非常排斥负面能量,想要在人前做到尽善尽美,做完之后又会焦虑的担心会有人不满意,这样来来回回之后,焦虑就会变成实质性的身体应激反应。   而他的应激反应,最直观的就是出汗。   但是对着迟稚涵现在的表情和威胁,他额头干干爽爽,没有汗,身上也没有因为她的碰触产生任何异样。   当然不可能是因为痊愈,应该是他的身体不知道从哪个时刻开始,对她没有了排他现象。   不再把她当成他世界以外的人。   十年来第一次。   昨晚的那个吻之后,他心里面一直逃避的情绪终于破茧而出。   严重社恐加抑郁症的病人,缠绵病榻十年吃了无数药不知道以后会有什么后遗症的病人,居然真的,痴心妄想的,想要恋爱。   在他处理好一切,只是想等恰当的时机告别世界的时候。   他吻了她。   主动地,两次。   一个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负责的人,居然想要介入别人的人生。   “喜欢上你很正常。”他听到自己开口的声音,知道说了这些话后会有的结局,他生病后,勇敢的次数很多,为了抵抗病痛,为了让自己和世界重新建立联系,他一直很努力很勇敢。   但是唯有这次的勇敢,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说出来后,拽出来的都是血肉模糊。   “我身边除了家人没有异性,一个人太久,渴望能得到温暖,所以,喜欢你很正常。”   他停顿了下,想把胸口闷痛的感觉强行压下去。   “换成任何一个女人,在这种时候靠近我,都会是一样的结局。”最后这句话说完,他闭了闭眼,“所以,你喜欢我什么?”   ……   这个人……真的是……   知道他一定会想办法推开她,却没想到他这样温和的人,会选择这样最狠最直接的方式,这种时候才会深刻的意识到,他是钻研过心理学的人。   她说她喜欢他,他直接从源头开始否定,连根拔起。   这真的是一个很容易钻牛角尖的问题,一旦被提出来,心里面就真的会卡上一根刺。   “永远不会发生的伪命题……”迟稚涵抬头,吸了吸微红的鼻尖,“你不能用这种话来刺我。”   “我才不是任何一个女人。”眼眶泛红,眼泪开始打转。   委屈兮兮的盯着齐程,眼泪掉下来的时候还特别倔强的用手蹭了下,又吸了吸鼻子。   “你……”齐程眉头皱得死紧。   她的反应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却偏偏是他最没办法的那一种。   齐家都是男人,甚至连齐宁,难过到极致的时候,最大的反应也只是沉默而已。   没有人会那么直接的,嘴巴一抿就红了眼眶。   “你还皱眉头!”抿嘴的人更委屈了,“凶什么凶啊!病人了不起啊!”   ……   “……我没有凶。”齐程百口莫辩,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迟稚涵又使劲的吸了两下鼻子,放开嗓子嚎啕大哭。   ……   “明明是你先亲我的!”迟稚涵开始控诉,眼泪糊了眼睛,说话的时候忍不住一抽一抽的,但是重点抓的很牢,举起了两个指头,“你还亲了两次!”   “……”齐程的嘴也抿了起来。   “结果你居然跟我说任何女人都行!”迟稚涵说完打了个嗝,抓起他的衣服擦了擦脸,“你不挑么?齐宁婆婆也是女的!你试试行不行!”   “……”这已经不是无理取闹是胡说八道了。   他记得这个话题应该是很严肃的。   他记得成年人只有在很大的情绪起伏下,才会放声痛哭,哭泣,应该也是很严肃的。   可是现在的气氛,让他整个人有点抽离。   他正躺在地上,怀里趴着个哭成鼻涕虫的女人。   哭的很认真,然后一边哭一边用眼睛瞄他,他看她一眼,她就哭的更认真。   像极了小时候幼儿园的同桌哭着闹着不想上学的样子,她也是这样一边哭,一边偷偷的看妈妈的表情。   因为知道妈妈绝对不会不要她,所以哭得肆无忌惮,明明是哭闹,却硬生生的让幼儿园的他品出了幸福的味道,他那时候会想,如果他有妈妈,他也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哭,不用担心被爸爸关到房间里反省。   怀里这女人,难得的蛮横不讲理,只要他打算开口就立刻放声痛哭,也是因为知道,他喜欢她吧。   知道他们相互喜欢,所以他说的任何想要推开她的话,她都不会当真。   说的过分了,不想听了,直接嚎啕大哭,顺便蹭他的衣服,咬他的脖子。   他们之间。   已经这么亲密,这么信任了么……   他何德何能,让她对他那么信任?   “迟稚涵,你很了解我的情况,我是病人。”齐程艰涩的开口,刚才的方法行不通,他只能用迟稚涵能接受的方式,她喜欢直接,所以他不介意剖开伤口让她看清楚,“我有自杀倾向,不管外界对我说什么,对我做什么,这个数值已经快有一年没有动过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会自杀,迟早的。”七个字,简简单单的陈述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本来想撒泼打诨过关的迟稚涵身体僵了一下。   “你爸爸的事,你到现在还没有释怀,对我投入感情,再伤一次,你怎么办?”齐程摸摸迟稚涵的头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又颓然的放下手。   “为什么一定要自杀?”迟稚涵闷着头,问的咬牙切齿。   “我累了。”齐程看向天花板,“很累了。”   无止境的治疗,无止境的恶化,身体不再是自己的,渐渐地,连精神都不是了。   “抗抑郁症的药,治疗的是脑子。”这是他头一次跟她提这件事,“说的简单一些,它的原理就是让你本来抑郁的心情强行扭转成正常。”   “我很幸运,家里有钱,所以试验了很多种方法,很多种药物,也尽量的每种组合都是副作用最小的,但是毕竟这是药。”   “这些药,副作用各种各样,腹泻,乏力,恶心,失眠,甚至心率失调,药物中毒,还有性功能障碍。”齐程说这些的时候,有些游离,像在说别人的事,“但是我知道都是暂时性的,等恢复了,这些症状会消失,我会变成正常人,然后,我等了十年。”   “这十年,我爸爸因为我的病和我爷爷之间隔阂越来越深,最后选择离开这里,去了俄罗斯,我大哥直接去学了心理学,因为亲人之间不能直接参与心理治疗,他读博士的时候改读了数学,原因是那个拉着他读博的导师老婆,是心理学权威。”   齐程居然笑了笑:“他以前的愿望是漫画家……”   “还有齐宁,一家子男人都因为我的病对齐家的生意甩手不干了,她自己从头开始,一点点做到现在这个位子,嫁个人要求对方入赘,生了孩子,却连月子都坐不满就得到处飞。”   “你知道她大学专业是什么么?”齐程嘴角一直噙着淡淡的笑。   迟稚涵早就不敢再哭,他的笑容太疏离了,空气一样,随时都会烟消云散。   “她学的考古。”齐程嘴角的笑容更深。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是最安稳的,住在这里与世隔绝不愁吃穿。”齐程终于低头,和迟稚涵对视,“可是他们会老,会长大,会有自己的生活。”   他希望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不是所有的人生都围着他打转。   牺牲了所有的梦想,却没有成全了他的健康。   “我身体越来越差了,吃了太多药,身体有了耐药性,很多药对我已经没有作用,抑制抑郁的药,能改变人的性格,我现在的性格,也已经……变得模糊。”   “我不记得,为什么一定要恢复了。”齐程说完后闭上了眼,嘴角的那抹笑容终于消失,“所以,你喜欢我什么?”   ☆、第四十一章   迟稚涵知道什么叫做没有求生意志。   她爸爸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最后几天, 唯一的要求就是速死,所以她知道这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死气沉沉的, 与外界彻底隔离的深不见底的绝望。   刚才齐程在闭眼之前,她很清晰的感觉到了这种绝望。   他是认真的, 这个答案, 是认真的,他迟早会自杀, 也是认真的。   他说的时候太平静了,就像是告诉她, 他迟早会远行。   “就算我告诉你, 如果你自杀, 我下半辈子会过的很不好,你也仍然会走你该走的路,对么?”迟稚涵还在抽泣, 说话的时候鼻音很重,抓着他衣服的两只手还没有松开, 可是齐程还是能感到,她开始疏离。   “因为你这是病,就算我告诉你, 你很好很好,你家里人从来没有后悔过对你的付出,你也仍然会在该走的时候走对么?”她问了第二个问题。   然后紧接着,是第三个:“不管我现在用什么方法, 你都不会承认你其实并不想死,想自杀其实也只是一种求助方式,你的求生意识指标不会变高,不是因为你想死,而是病想让你死,对么?”   三个问题。   她一口气问完,然后坐起身。   “不让我身边的人再离开,是我的底线,你学过心理学,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挫折。”   “我喜欢你,但是我一直忍着,因为我知道我的底线,所以我想着,对你好就可以了,治好你就可以了。”迟稚涵看着齐程也慢慢的坐起身,他很局促,躺在那里平静的说完了那些话之后,她就注意到他一直试图想要拉她的手,但却又一直压抑着,“可是,是你先撩的我。”   “你发病的时候自我认知混乱,但是不管怎么混乱,你都一定要拉着我的手,不要别人只要我。是你,先撩的我。”   “你是病人,你需要吃药,需要治疗,因为是心理病,所以需要身边的人尽量不要刺激你。可是你要知道,你身边的人,心也是肉长的,也会生气会害怕。”   “你的家人为了你十年来东奔西走,我为了你放下正职工作,甚至放下男女有别,天天晚上睡在你家的沙发上。每个人都有付出,你从来没有孤身奋战过,我们这些付出,不是为了让你放弃的。”   “我们都是成年人,都需要为自己负责,你可以不抵抗,让抑郁症带着你走最后的路,你也可以觉得累,想求个解脱,因为这是你最终的选择。但是你不能用这样的语气问我,喜欢你什么,因为喜欢你,是我的事,是我的选择,你不需要这样压低抹黑自己,来质疑我的选择。”迟稚涵已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齐程,强迫自己不能心软,必须要说完最后的话。   “我喜欢你,和你当初让我回来的原因一样。”她弯腰,和齐程对视,眼神坦荡,表情勇敢,“对于我来说,你不可替代。”   迟稚涵并不是个喜欢正面冲突的人,她更喜欢避重就轻,轻松一点的把气氛带过去就算了。   这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反驳他的每一句话。   站在一个健康人的角度,很冷静的告诉他,他自杀,是他的选择,她喜欢他,是她的选择。   她没有试图告诉他世界多美好,她只是告诉他,不管有没有生病,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喜欢他这件事,需要被尊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推开她,用尽力气的怀疑这段感情。   又一次,站在平等的成年人的角度。   为什么她可以那么自然的,把他当成一个有行为能力的人?   在见过他每天药罐子一样吃那么多药,在见过他苍白的跟死人一样的样子之后?还那么自然的,认为他是一个完整的人。   所以她责怪他先撩得她,她责怪他用生病的借口,忽视自己对家人的重要性,也责怪他压低抹黑他们的感情。   每一条,都无法反驳。   他一直在矛盾,浑身无力不像个人的时候,想要解脱,精神好一点点的时候,又渴望温暖,心情反复,连带着身边的人的情绪也跟着忽高忽低。   他以为自己好了一点,结果在看到检测报告指标仍然一动不动的时候,他又觉得他的矛盾挣扎,都是无用功,就和之前的每一次误以为的好转一样,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所以他绝望了,却偏偏又舍不得放弃迟稚涵。   他不但是个病人,还是个自私自利的病人。   头低了下去,坐在地毯上不想再动,灰心绝望现在又加上了对自己的失望。   一直低着头,所以只能看到迟稚涵的拖鞋忙忙碌碌的来来回回。   一开始,应该是在贴福字和窗花,没有凳子和梯子,他能听出来她上蹿下跳累得直喘。   嘴抿了起来,不明白这种装饰为什么这么重要,重要到他们两个还没聊完,她就擅自结束了话题,开始这种不相干的忙碌。   明明,他可以帮她做的。   然后,他感觉迟稚涵在收拾东西。   她平时换衣服洗漱都会去对面,所以放在这里的东西也只有被子枕头这些,收拾起来声音很响。   收拾完了,就体趿着拖鞋往门外走。   ……   齐程的头迅速抬了起来。   只来得及看到迟稚涵抱着自己的大被子进了隔壁的背影。   她要回到对面住。   她刚才说了,她放下了男女有别,天天晚上睡在他的沙发上。   所以她现在要走了,因为男女有别,因为她发现了他的自私卑劣。   齐程看着对面黑洞洞大开的门,眼眶开始发红。   他没有借口留下她,一个都没有。   可是……   不管怎么说,他仍然还是个病人,她不可以这样留下一堆让他喘不过气还没完全消化完的责备,然后就放任他自生自灭。   看着她体趿着拖鞋又走了回来,这次又抱着两个枕头往外走,经过他的时候,看都不看他一眼。   一直犹犹豫豫压抑着的委屈就突然爆发了,伸出手直接拽住了迟稚涵的上衣,死命的拽住。   迟稚涵停下,两个枕头遮住了她的表情,但是齐程能感觉到她在看他。   他拽住了她,却无话可说。   让她留下,借口是什么?是自己都不能相信关于治愈的童话,还是他给不了的不会自杀的承诺?   可是,如果她走了,关上门的那一刹那,这段时间所有的温暖所有的心动,都会消失。   他了解自己,心态已经脆弱到只要一次,就会彻底跌入谷底。   他从来没有被放弃过,这是唯一一次,看起来像要被人放弃。   放弃他的人,是他这十年来唯一一个没有排他反应的人,他唯一一个,喜欢过的人。   四周一片安静,迟稚涵耐心很好的站着,不问不说。   他却最终颓然的放下了手。   就这样吧……   他闭上眼。   迟稚涵在原地停了一下,继续往外走。   他呼吸开始不畅,脚步声像是直接踩在他的太阳穴上。   但是他仍然固执的,坐在客厅中央,不说话,不想站起来,他在等,等他的世界恢复到一片死寂。   可是迟稚涵,偏偏在这种时候,又拿着毯子经过他的身边,毯子太大,经过的时候盖住了他的头,迟稚涵拽了下,拽开了毯子,也成功的让他的头偏了偏。   他本来就呼吸不畅,这一偏,差点又让他直接往地上摔。   心里面的委屈终于变成了愤怒,他抬头,眼眶通红,看着迟稚涵的脸:“我还没有死!”   嘶哑的,低吼的,像一头困兽。   声音是自己都没有听到过的,带着愤怒的生机勃勃。   迟稚涵终于停下动作,蹲了下来和他平视。   他转开视线,胸口剧烈起伏。   “我在换被子。”迟稚涵叹气,“这床被子我睡了一个月了,一直没洗,你这边暖气开的大,这被子太厚了很热,所以我想换一床薄一点的被子。”   ……   齐程仍然不看她,两只手捏成拳。   “你不想我去对面住对不对?”迟稚涵歪着身体,迎上齐程的视线。   齐程闭眼,赌气的,眼眶里面的液体也因为闭眼流了出来。   他能感觉迟稚涵靠的更近了点,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帮他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和眼角的液体。   “我不会道歉的。”迟稚涵声音很近,就在他的耳边,“你根本不想我走,却又不相信自己不会自杀,所以,我不会道歉的。”   “我不需要你承诺自己绝对不会自杀。”   齐程睁眼。   迟稚涵的脸近在咫尺,她也刚刚哭过,眼眶微肿,眼底却一片清澈。   “我只需要你答应我,按时吃药,坚持治疗。”那双清澈的眼睛亮的耀眼,“我陪着你,我们一起,好不好?”   ……   齐程咬住嘴唇。   “很简单的,我们一步步来,好不好?”她蹲着,又挪近了两步,“我能喜欢上一个人不容易,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齐程仍然咬着下唇,因为用力,痛感真实。   所以不是做梦。   他迟疑的,点了一下头。   看着面前的女人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的松弛下来,然后弯起嘴角,笑得很美。   “我们之间,顺其自然,结局一定会好的。”她像是承诺,又像是保证,“我们都是好人,所以结局一定会好的。”   “所有的故事结局都是这样的,我们也一样。”说到最后,跟哄孩子一样,摸了摸他的脸。   “我给你换张床。”齐程听到自己的声音,仍然有些委屈,“不要睡沙发,我给你换张床。”   然后感觉迟稚涵笑出了眼泪,抱住他,在他颈窝里面点头。   我们都是好人,所以结局一定会好的。   他突然,相信了这句话。   信仰一样。   ☆、第四十二章   事实证明, 东方人更习惯让男人先告白,是有道理的。   因为女人, 会害羞到爆炸。   尤其是回忆起自己那些豪迈的言行的时候……   什么叫做“给我个机会”?!她为什么能说出中二气息那么浓厚的话?!   关键说完之后他们两个还在同一个空间, 齐程躲到了画室,她一个人闷着头想切黑鱼片, 结果切到最后发现鱼肉已经碎的可以做鱼丸……   而且明天还是大年三十……   好想死……   迟稚涵心底一阵哀嚎, 手里的刀剁的更加密不透风。   告白之后,应该做什么……   她真的是好不容易才拿下了楼上那个病娇货, 下一步应该要做什么……   五分钟前她试图求助好友戚晴。   然后威武的戚晴回给她十字真言:“牵手亲嘴上床结婚生娃”。   ……   所谓损友的威力,所以她现在脑子里想的是, 她牵过手了, 也亲过嘴了, 下一步应该是上床……   然后惊吓的差点把自己当成鱼肉剁成茸……   脑子一片混沌,所以她又做了一件冷静后想想很想掐死自己的事。   她对着画室放声大喊:“齐程,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画室里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齐程面无表情的从画室里出来,居高临下的看了她很久。   然后面无表情的转身, 重新走回画室。   如果能忽略掉他通红的脸以及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踉跄了一下的背影的话,他看起来很冷静。   ……   迟稚涵丢下菜刀,蹲在地上捂住脸一阵呜咽。   ……救命啊, 居然这样,就觉得幸福……   ***   齐程和迟稚涵第一个大年三十,过的不算太平静。   先是迟稚涵的姑姑早上八点钟就打过来的电话,齐程晚上睡得晚, 迟稚涵的手机在十一点前都是静音,经历了前两天的折腾后,用脑过度的她睡得昏天黑地。   结果那通电话,还是睡眠很浅的齐程听到的震动,拿起来看到姑姑两个字,冷汗就冒出来了,手脚冰冷的拍醒了迟稚涵,自己很迅速的钻到了迟稚涵的被子里躺平。   迟稚涵迷迷糊糊的被拍醒,又目瞪口呆的看到齐程脸色苍白浑身冷汗的钻到自己的被子里,反应了一下,才看到手机里姑姑的来电显示。   ……   “不舒服?”没顾得上电话,也没顾得上羞涩,迟稚涵的第一个反应是拉起齐程的左手看他手腕上的心跳血压仪。   有些高,但是还在安全峰值内。   “有点……”齐程眼睫毛动了动,“借你床用一下。”   连续三天频繁的发病预兆,让他的头很晕,体力明显跟不上,下意识的找了个地方躺好,才发现自己唐突的不行。   只是迟稚涵完全没在意,她先掐断了电话,把自己的枕头分了一半给他,帮他擦干净额头上的汗,抿着嘴看了一分钟的监控仪。   确定了数值没有再往上飙,才拿起手机回拨了回去。   齐程的眼睫毛又颤了颤,躺平了之后头没那么晕,迟稚涵的被子里很暖和,而且有她身上的甜香。   脸红了一点,害怕血压又往上,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只是手下意识的去找迟稚涵的手。   迟稚涵红着脸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十指紧扣。   真好。   头晕脑胀的齐程心底叹息,翻了个身,抱住迟稚涵的腰,头埋进去吸了口气。   真好。   迟稚涵早就习惯了他一不舒服就热爱肢体接触的反应,一边等着电话接通,一边拍拍他的头。   看着他又跟狗狗一样奶声奶气的呜咽了一声。   ……   虽然这样想很过分,但是偶尔还是会觉得,他自我认知混乱的时候,可爱到让人心颤。   姑姑迟向蕊这一早的电话,是为了骂她的。   “哪有年三十还不回家道理?”迟向蕊嗓门很大,“你今年是不是又不打算给你爸上坟了?!”   迟稚涵低头,没吭声。   齐程似乎抬头看了她一眼,之前十指交握的手松开,把她不自觉蜷成拳的手包进他的大手里。   迟稚涵吸了吸鼻子,转头,不想齐程看到自己的表情。   “不要一提这个就哑巴,你自己算算你有几年没回家过年了?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你爷爷奶奶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迟向蕊叹气,“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现在你身边也只有那么几个亲人,爷爷奶奶到底还是爷爷奶奶。”   迟稚涵嘴角慢慢的扬起,脸上梨涡变深。   “我还有妈妈。”她语气生硬,和平时完全不同,透着倔强,“给爸爸上坟,我会挑个他们不去的日子。”   她甚至不愿意称他们为爷爷奶奶。   爸爸生病的时候一直让她不要继续治疗的人,怂恿她把房子卖掉的人,当着她的面说她妈妈一定外面有人的人,甚至,在她穷的揭不开锅的时候,说自己没有这个孙女的人。   她不容易记仇,但是记了,会记很久。   这个话题,这两年隔几个月都会聊一次,然后每次都不欢而散。   现在身边有个齐程,她觉得情绪反而变得更加难以控制,心里牢牢地记得他这几天情绪不稳定容易发病,努力的想要压下负能量,但是仍然,控制不住说话的语气。   尤其,在姑姑说到上坟的时候。   她尊重她的姑姑,爸爸生病后她是唯一一个帮着她忙前忙后的家人。   但是她们之间,夹着那两个老人,所以关系始终不能变得很亲。   她知道她所谓的爷爷奶奶,这一两年为什么会突然重新联络她,因为她之前坚决不卖的房子价格涨了一倍,还因为她已经能赚到不少钱。   她姑姑也知道,所以最后往往就只剩下叹气。   挂电话的时候,迟稚涵眼眶红了,住在这里与世隔绝,她偶尔也会忘记这些烦心事。   再次被提起来,发现自己似乎抗压性都变弱了。   是因为他吧……   现在正睁着琥珀色眼睛,担心的看着自己的男人。   明明是个病人,却莫名的让她觉得有所依靠的男人。   “你有个坏习惯。”齐程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不高兴的时候,会一直笑。”   “今天不可以哭,今天年三十。”迟稚涵揉鼻子,她最近哭的有点多了,哭得自己都觉得自己脆弱了,“你好点了没?”   “没。”缩在她被子里的齐程回答的很迅速。   答完之后眨眨眼,眼睫毛长长卷卷的在他的脸上留下一排青色的影子。   其实真没什么事,只是看到迟稚涵姑姑两个字脑子蒙了一下而已。   但是她的床好舒服。   今天是大年三十。   齐程突然给自己找到了耍赖的理由。   迟稚涵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他的监控仪,数值早就恢复到正常水平。   他们昨天,才跟一对苦情男女一样互相告白。   今天,就没脸没皮的睡在一个被窝里,某人正用自己不舒服的借口拒绝起床。   ……   …………   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几分钟。   迟稚涵放下手机,也缩进了被子。   在齐程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前,拉起了他一只胳膊,把自己塞到了他的怀里。   “再睡两个小时。”迟稚涵埋在他怀里闷声闷气,“然后我要起来做年夜饭。”   完全的情侣相拥而眠的姿势。   齐程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天花板,深呼吸了几下试图压低自己的心跳数值。   “要不,不买床了?”他听到自己得寸进尺的声音。   “……”迟稚涵似乎吸了口气,拧了下他的腰,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   那就是默认吧……   齐程对着天花板扬起了嘴角。   “我停药以后,就可以正常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说完之后安静了一下,居然还补充,“真的,都是暂时的。”   ……   迟稚涵本来抑郁的心情被他弄得失了方向。   想起赵医生告诉过她,齐程在生病前,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人……   ……   但是好……羞人。   “你不睡就回自己床上去!”恶声恶气的威胁。   齐程安静了两秒钟。   在迟稚涵以为终于可以抱着他睡一次回笼觉的时候,他又说话了。   “我想陪你去看你爸爸。”声音仍然有一些沙哑,头还没有完全不晕,但是他还是说了出来。   “就是,很想。”对着迟稚涵因为惊讶而睁大的眼睛,齐程一字一句。   他不喜欢她难过时候的笑容,太甜了,腻的他心里面全是痛。   她经历的事情,比他悲惨严重很多。   他突然想陪着她,哪怕因此要吃更多的药。   其实昨天之后,他并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就真的不会自杀了。   迟稚涵给了他希望,但是这么多年来,他最不相信的,就是希望这个词。   他想做的,只是活着的每一天里,都给她幸福。   但是其实很难,他只是看了一下她电话里的名字,就头晕目眩,对于他来说,发病,比幸福简单。   可是他想试一试,如果活着的每一天,身边都有她的甜香味,他会不会终将因为这样的味道而舍不得离开这个人世。   他会不会因为她,想再试一次。   “万一,我恶化到需要电击,会有无法治愈的后遗症,会不像个人,怎么办?”他问她。   迟稚涵维持着抬头的姿势。   “不会。”她笑笑的,看到他的眼底,“你舍不得。”   他们不会走到那一步,因为他舍不得她那么难过。   他一定会好。   因为他眼底有她。   ☆、第四十三章   大年三十的第二个电话, 来自于齐宁。   打过来的时候,两人还在相拥而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暖和, 迟稚涵和齐程都没有第一时间醒。   于是齐宁挂了迟稚涵的电话直接打给了齐程。   齐程接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困的,软绵绵的喊了一声姐, 语调让齐宁怔了很久, 向来不矫情的人再次开口的时候居然哽咽了。   她很久很久没有听到齐程用这样软糯撒娇的语气叫她姐了,恍若隔世。   “迟小姐在么?”齐宁稳了又稳, 好不容易才稳定了语气。   “嗯。”迷迷糊糊的齐程低头,看到趴在他肩膀上揉眼睛的迟稚涵, 直接把手机递了过去。   同样刚睡醒的迟稚涵接的很顺手, 打着哈欠喂了一声。   然后, 所有人都安静了。   “你们……”齐宁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尖利,只能深呼吸了一下,用更尖利的语气问, “……睡一起了?”   谁都能听出来这两人明显都是没睡醒的样子。   “……”迟稚涵哑口无言。   惊恐加上迷糊,感觉自己被捉奸在床的迟稚涵做了一件发病的齐程才热爱做的事情, 挂电话。   挂完之后更加惊恐,瞪大了眼睛和齐程对视……   “我挂了她的电话……”迟稚涵喃喃自语,这下终于彻底清醒了, “要死了我居然挂了她的电话!”   “……她会再打过来的。”齐程皱着眉头看着迟稚涵在他边上揪头发咬指甲,“你很怕我姐?”   “……现在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虽然她确实是有些害怕齐宁这样满身是刺的女人,“现在的问题是我睡了她弟弟!”   ……   齐程心里五味杂陈。   迟稚涵这一恐慌就胡说八道的习惯估计真的改不了了。   而且她反应还很快,和齐程对视了一眼就迅速的改了口。   “不对, 是她弟弟睡了我……”   ……   …………   齐程面无表情的坐起来,把已经在震动的迟稚涵的手机塞到迟稚涵手里,自己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   留下把手机当成烫手山芋的迟稚涵在沙发上又来来回回的蹦跳了半天,才哆哆嗦嗦的接了起来。   “那个……”迟稚涵挠头,瞪了一眼见死不救居然还关门的齐程,“他早上突然头晕,就顺便躺了一下,然后就睡着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齐宁沉默。   迟稚涵咬着嘴唇,又想揪头发了。   “齐程今天状态很好?”齐宁问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迟稚涵怔住,点了点头:“早上头晕过,但是现在脸色和监控仪数据都正常。”   “他现在这恢复速度很危险。”齐宁的语气变得更加冷静,“从现在开始,你需要看住他的药,每日的药量都由你提供,我担心他会自己加药。”   迟稚涵下意识的看了眼关上门的卫生间,皱眉。   “其他的事,你不需要解释的太详细。”齐宁说完了正事之后话题又转了回来,“我并没有限制你们恋爱的意思,不过齐程始终是个病人,体力和精力上,你需要更加注意才行。”   “……好。”迟稚涵臊得慌。   和齐程谈恋爱最大的难题,就是这个问题,隐私和病情之间很难维持平衡,她始终都有一种在玻璃箱里谈恋爱的错觉。   “我今天打电话过来有两件事,你妈妈的下落有了些进展,但是我想问问你的态度,你希望找到她,是希望她继续做你的妈妈,还是只要知道她过的好就行?”   “……什么意思?”迟稚涵问完之后咬唇,她还真的有点怕齐宁,直接的,一针见血的。   “你知道我的意思。”齐宁没打算让她回避,“她在俄罗斯,据我所知,已婚。”   “如果你只希望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她很好,她嫁给了当地华侨,去年生了个儿子。”   “那位华侨并不知道她还有个女儿的事,所以如果你并不想再见她,我觉得调查可以到此为止了,我这边可以每年给你发一下她的情况。”齐宁完全公事公办的语气,并没有特别关切。   但是迟稚涵莫名的觉得舒服,现在越关切,她就越难堪。   抱住枕头,把自己的脸埋进去。   她又想笑了,真的像齐程说的那样,越难过的时候,她就越想笑。   “你让我想想。”迟稚涵用手拉下自己不受控制扬起来的嘴角。   她只是单纯的想找妈妈。   她以为,找到了,就好了。   结果,现实永远擅长让人目瞪口呆。   “第二件事不是什么大事,今年过年我们都在国外,老爷子那边一个人。”齐宁没有再纠结,很利落的转了话题,“晚上吃年夜饭开始前,你让齐程给老爷子打个电话,明天大年初一的时候,也打一个。”   “好。”迟稚涵还维持着头埋在枕头里的姿势,远远的看起来小小的一坨,“齐宁,谢谢。”   “应该的。”齐宁似乎笑了笑,“新年快乐。”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了电话的。   两个小时前,她还在姑姑面前梗着脖子告诉她,她还有妈妈。   两个小时后,她终于找到了妈妈,远在俄罗斯,有了自己的家庭,完全不需要她。   她其实也知道,妈妈应该是被这些债务吓跑了,她爸爸向来宠她们母女,她妈妈很多时候还是个喜欢粉色喜欢不切实际浪漫的少女,没有经历过逆境,所以经历了,下意识的就跑了。   她当然也埋怨她妈妈。   但是那是她唯一的亲人。   所以这几年,她很努力的赚钱,还债,把家保持成以前一家三口的样子,觉得一切恢复原样了,妈妈就能回来。   结果……   抬头,发现自己不受控制的开始微笑,眼睛却干涩的流不出任何眼泪。   她这几天明明哭的很顺畅的。   “齐程。”她赤着脚抱着枕头挪到了卫生间门口,他在里面洗澡,门还是关着。   迟稚涵就这样抱着枕头坐在了卫生间门口。   听了一阵子水声。   听他在里面吹头发的声音。   然后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看他打开门。   “齐程。”她知道自己语气很委屈,看着那个一身热气从卫生间里出来的男人,眼睛里的干涩突然变成了酸。   她坐在地上,张开双手,红着眼眶。   等着齐程蹲下来,犹豫了一下,然后拉过她的手,抱紧她。   上扬的嘴角自动的抿了起来,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怎么了?”齐程的声音有些慌,他在里面洗漱的时间久了点,是因为想让迟稚涵和齐宁慢慢聊。   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不希望两人有什么隔阂。   结果一开门就看到迟稚涵坐在地上眼眶通红的看着他,像是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他发病的症状消失,所以并不习惯太亲密的动作,抱住她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   然后被她的眼泪烫得心尖上一阵阵的抽痛。   “怎么了?”再问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语气变的更轻,甚至有了些哄人的味道。   “我刚才……哭不出来。”迟稚涵哭到打嗝,“我妈妈不要我了,可是我哭不出来。”   她不懂心理学,只知道自己憋的难受,却在抱住齐程的那一刹那找到了发泄口。   他刚洗完澡,身上难得的暖和。   他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没有香味,身上仍然有药味。   毛衣是刚换的,晒过太阳,干燥的阳光的味道。   莫名的,就是齐程的感觉。   没有攻击性的,温柔的,安心的感觉。   终于哭的昏天黑地,完全忘记了自己说过大年三十不能哭的话。   一边哭一边还注意着齐程手上的监控仪,怕他被她的负能量影响到发病。   但是没有。   齐程难得的,稳定的靠坐在卫生间门口。   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帮她擦眼泪,嘴里还很温柔的让她不要哭。   “我妈妈结婚了,有了孩子,不要我了。”这样的稳定温柔,让迟稚涵想到了爸爸,委屈的情绪突然排山倒海。   这几年的坚持,这几年的信念,就这样分崩离析。   她曾经也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她爸爸说过,没有人可以欺负他们家的乖囡。   可是,她为了利息下过跪,她为了学做菜被烫伤无数次,她为了那么几个钱,遭受过冷眼,也遭受过嘲讽。   没有人可以欺负的乖囡,在生活压迫下,变成了业内出了名的爱钱的女人。   她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这样温柔以待了。   “齐程。”她两只手把他的毛衣抓的死紧,八爪鱼一样的缠着他,然后皱着鼻子抱怨,“你衣服上都是我的鼻涕!”   ……他这三天,哪一天毛衣上没有她的鼻涕。   “那我去换了衣服再抱着你继续哭?”齐程仍然好脾气的坐着,有商有量的语气。   迟稚涵被逗笑,肿着眼睛瞪他。   哭不出来的压抑感终于因为痛哭流涕消失了一些,仍然难过,却不会像刚才坐在卫生间门口时那样,觉得自己再哭不出来,就要笑了。   “你完全康复了以后,会不会不要我了?”迟稚涵再次开口,话题却突然被转到了莫名其妙的方向。   莫名其妙到齐程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荒谬的问题,应该担心这个问题的人明明是他。   可是她却煞有其事的白了脸。   止住了哭,继续八爪鱼一样的缠住他,开始洗脑式的碎碎念。   “我其实很不错的,我做菜好吃,脾气不算太坏,而且坏心眼不多。”   “不哭的时候,眼睛挺大的,笑起来还有梨涡。”   “最重要的是,我年轻啊,比你小了六岁!”   认真推销自己的表情让齐程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所以,你委屈一下的话,还是,配的上的吧?”小心翼翼的问了出来,然后瞪大了哭肿的眼睛,鼓着腮帮子。   齐程无语了很久。   因为她真的不是在开玩笑,所以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尤其是她现在居然还那么认真的看着他的样子。   “我想吃肉。”齐程答的很认真。   迟稚涵眨眨眼。   “今天年三十。”齐程摸了下迟稚涵脸上未干的泪痕,用他的袖子直接擦干,“所以我想吃肉。”   ☆、第四十四章   生活中会有很多烦恼, 是不能当场解决的。   迟稚涵懂,齐程更懂。   所以痛哭一场后, 迟稚涵开始搜刮齐程的药。   “我不会私自加药的。”齐程有些无奈, 看着迟稚涵认认真真的拿着手机搜索药物名,“你手上拿的就是感冒药而已。”   “你上次的胰腺炎不就是擅自吃阿司匹林才过敏的么?”迟稚涵没理他, 他乱吃药的黑历史不少, 记录的病史里还有过他发病看不清楚东西直接塞了一瓶药到嘴里的经历。   齐宁说话喜欢只说重点,会这样认真的交代的事情, 通常都比较重要。   而且,赵医生这两天的邮件语气也变得严肃, 和之前一直劝齐鹏要乐观完全不同, 他一再叮嘱迟稚涵尽量不要让齐程离开她的视线太久。   似乎所有人都开始严阵以待, 这样的架势多少让迟稚涵也变得疑神疑鬼。   “我总觉得你恢复的速度越快,赵医生他们就会越紧张。”丢掉两瓶已经过了期的消化药,迟稚涵看着这一桌子的药发愁, “这些都得吃么?”   真的每天光吃药就吃饱了……   “嗯。”齐程淡淡的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同意她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他一直在冰箱里找东西, 偶尔答她几句话,偶尔又抬头看她两眼,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你在找什么?”很容易被分散注意力的迟稚涵踮起脚探头探脑。   “眼贴。”齐程转身, 递给迟稚涵一包粉色包装的东西,“冰敷。”   ……   迟稚涵盯着那袋看起来很少女的东西,很不应该出现在齐程家里的东西。   他平时连洗脸都懒得擦护肤品,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冰敷眼贴。   “我眼睛肿的样子不好看么?居然让我用别的女人用过的东西!”迟稚涵睁着自己的核桃眼, 快速的下了结论,“你果然没有那么喜欢我。”   ……   齐程无奈。   拉过她的手把眼贴塞到她的手心。   “欺负我好玩么?”齐程声音很低,满脸都是无可奈何,“这东西应该是买彩笔送的,一直丢在冰箱没用过。”   ……好……可口。   迟稚涵仰着脸看着齐程。   他嘴巴微微抿起,有点不满,有点委屈,更多的是任由她无理取闹的纵容。   心里面满满涨涨的。   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   发现即使这样身高差也仍然让她无法碰到他的脸,于是皱着眉头双手用力把齐程的脖子往下扯。   很不浪漫的,有些狼狈的亲了下齐程的嘴唇。   “鸡肉还是牛肉?”在齐程脸迅速泛红前,她又跳起来亲了下,终于心满意足的笑出了梨涡。   “什么?”被她这样的亲密举止弄得额脑子里嗡嗡作响的齐程昏昏沉沉的问了一句。   “晚上吃鸡肉还是牛肉?你不能吃的太油,这两种肉脂肪少一点。” 迟稚涵歪着脑袋又问了一遍。   “……牛肉。”齐程认认真真的想了下才回答。   “红烧,孜然,咖喱,牛排还是卤?”迟稚涵把脑袋歪到了另外一边。   齐程又皱着眉头开始思考。   “可惜你今天只能吃鸡胸肉。”迟稚涵笑眯眯的宣布结论,让思考到一半开始有食欲的齐程愣在原地。   “欺负你真的好玩。”看着齐程目瞪口呆的样子,迟稚涵忍不住又想凑过去亲,却被齐程用了点力隔开距离。   “你……”齐程看着迟稚涵上扬的眼角和若隐若现的梨涡,心底柔软,嘴唇很轻的碰触下她的额头。   他也喜欢被她欺负,他喜欢她这样鲜活的表情,鲜活到能看得到生命的脉搏。   能重新感觉到体温的感觉很容易上瘾,所以亲完了额头之后,搂着她腰的手不自觉的把她往他这边拽。   然后看到迟稚涵很严肃的把双手贴在他的胸前。   “我很色。”迟稚涵用类似告解的语气硬生生的隔开了距离,“你再拉我过去,我们年三十就不用吃饭了。”   她会一定会抱着他缠着他。   她已经忍了很久了,现在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开始肢体碰触,碰到齐程这样,远远地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的男朋友。   她是真的担心,自己会随便找个借口就扑倒他,所以那句我很色,十分真心。   齐程的喉结上下动了下,在心跳加速前指了指画室:“那我去赶稿。”   “最后亲一下。”迟稚涵嘟嘴,拉着他舍不得他走。   两分钟前才被亲过两次的齐程盯着迟稚涵的嘴唇,眼底的情绪翻涌。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曾经悄悄下床,站在迟稚涵身边看着她的睡颜。   在知道自己的举止很不妥的情况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因为知道自己不配,所以看着看着,就痛彻心扉。   可她,喜欢他。   爱欺负他,爱看他无奈的样子。   喜欢这个词,她主动的说出口。   他缩进她的被子的时候,她红着脸,帮他把被子细细的盖好。   他很想告诉她,或许他的感情比喜欢更浓烈。   他很想告诉她,这可能是他这十年来,过的唯一一个真正的年三十。   心里面汹涌了很多很多情绪,却因为怕吓着她,强行的压了下去。   然后闭上眼,低头。   嘴唇碰到的同时,迟稚涵感觉到了齐程用舌尖微微的顶开了她的嘴唇。   她下意识的张嘴。   唇舌交缠的那一刻,脑子里的烟花爆出了绝美的颜色。   第三次。   她终于在齐程微微颤抖紧张的动作下,感觉到了和性别有关的接吻。   他进步的,真的有些快。   被美色冲昏头脑的迟稚涵恍恍惚惚的想。   为什么,可以那么快……   ***   迟稚涵对今晚的菜单下足了心思。   为了让齐程吃的开心,她把所有的肉类都换成了鸡胸肉,糖醋的,香煎的,爆炒的,蒸煮的,烧烤的,甚至还拌了鸡肉沙拉。   房子很大,她却仍然做的满屋子香气四溢。   齐程在画室里画完最后一张稿子的时候,久违的感觉到了饿。   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今天,本来应该是他告别人世的日子。   他知道齐宁生了孩子不可能还天天陪着他,他也知道大哥会进封闭开发组,他还知道他爸爸这几年和爷爷的关系持续恶化,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回国。   最难骗过去的赵医生,也需要参加一年一度的学术讨论会。   这个年三十,可能是他身边人最少的一年。   所以早在知道齐宁怀孕的同时,他就已经看着日历订好了日子。   黄历网上说,今天适宜殡葬。   他准备了很多安眠药,偷偷的存了很多碳。   本来只需要吃了药,进了画室关上门,一切就可以回到平静。   但是,突然多出来一个迟稚涵。   呱噪的,存在感极强的出现在他安静的世界里,硬生生的为他捅开了一束光。   画完画稿之后,他看了一眼被他藏在角落柜子里的木炭,又看了一眼整整齐齐码了两瓶子的安眠药。   抑郁症影响了他的睡眠,所以赵医生会给他定期配安眠药。   而他为了离开人世,很久没吃了。   宁可整夜整夜的睁着眼睛,也要省下这些可以带他离开这个世界的药品。   可是现在,他答应了迟稚涵,按时吃药,配合治疗试试。   和十年的所有日子一样,试试。   他居然,答应了。   齐程把视线重新转回到画布,这本新书的主人翁一路过关斩将升级加点,终于站到了世界厨神之巅。   很传统的故事内容,精彩的部分全是菜谱,他努力的想要画出一本能让所有人都觉得温暖的漫画。   毕竟,这应该是最后一本。   他甚至在遗书里面写好了墓志铭。   内容是:这个疯子,为了抑郁症忍了十年。   而这些,最终却因为齐宁不痛不痒的几个威胁,带来了迟稚涵。   搂着他硬要他发誓绝对不要见异思迁的女人。   直接的,一点都不愿意遮掩的女人。   他吻过的,那一瞬间想要彻底停药的女人。   年三十这一天,在楼下扯着嗓子让他下去吃饭的女人。   硬是让他围上大红色的围巾,给爷爷打视频电话拜年的女人。   他今天,本来是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天,他在这幢房子里十年,世界一直在变,他开始慢慢的看不懂新闻,也慢慢的开始不理解自己漫画粉丝们说的那些缩写,再慢慢的,发现在自己对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兴趣。   世界早就放弃了他,他十年的坚持,在看着自己的心理检测报告一片红色的时候,变成了笑话。   他甚至想过,对于家人来说,他的离开,应该是解脱大过于难过。   可是现在看着手机画面里的爷爷,硬是要让看护也给他找条红色的围巾,承诺了一起吃夜年饭一起看春晚的爷爷。   他突然有些领悟,突发胰腺炎的那天晚上,他为什么要死死的拽住迟稚涵的脚踝,当时,他疑惑过,早就已经了无生趣了,为什么会因为这点疼痛就想要求救。   迟稚涵一直坚持,他想要求救。   甚至把他想要自杀的欲望,也看成了求救信号。   他觉得,那只是她太过积极善良,错看了而已。   但在迟稚涵叼着饺子去开家庭影院投射春晚的那一瞬间,他在窗户的反射光线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脸色仍然苍白,但是眼神却已经不太一样。   太渴望了。   对于生,对于这闹哄哄的气氛,还有身边这个一边吃着饺子一边喂他吃鸡胸肉的女人。   ☆、第四十五章   年夜饭的时候, 迟稚涵喝了点桂花酒。   上次齐程讨了她的米酒又嫌弃米酒太甜的时候,她摘了花园里的金桂酿的酒, 现在时间正好, 开封的时候酒液醇厚,桂香四溢。   “这酒本来是专门为你做的, 可惜你现在不能喝。”表情却一点可惜的样子都没有, 小酒鬼一样抱着酒盅,眯着眼睛得意洋洋。   “少喝点。”齐程语气温温柔柔, 因为餐灯的光线,他脸色没有白天那么苍白, 看起来更加可口。   于是迟稚涵很不听话的多喝了一点, 坐着一起看春晚的时候,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桂花酒的酒精度数,有点高了。   他们两人还是之前看电影的坐姿, 两张单人沙发隔开了一米的距离,当时的酒意没有上头, 迟稚涵还牢牢地记得靠的太近清醒的齐程会觉得局促这件事。   接着就被春晚开场的锣鼓敲得脑仁疼,眼花缭乱金光灿灿的舞台让迟稚涵很快的开始觉得头晕,微醺的酒意上头。   她转头, 眯着眼睛看坐在旁边的齐程。   酒精美化了一切,也让五官本来就出色的齐程看起来更加妖孽横生。   迟稚涵甚至想要拿出金箍棒,大喊一声“呔!妖怪!”   晃晃脑袋,把因为锣鼓声吵得混乱的脑袋晃得更晕, 迟稚涵开始双手托腮的盯着齐程。   他今天没有穿高领毛衣,奶白色的马海毛,领口露出了一截白的过分的脖子。   他正在吃药。   吃药的时候还挺直着背,端着他的小药碗,一颗一颗挑着吃,嘴里存了四五颗之后,喝一口水。   喝水的时候会微微仰头,然后喉结会滚动一下。   迟稚涵眯眼,心里的醉酒小人因为这样的性感对她抛了无数个媚眼。   齐程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做任何事情都安安静静,明明是个病人,却一直尽量挺直着背。   像个绅士。   “齐程。”她喊他的名字,看着他转头看她,眼睫毛很长,阴影盖住了眼瞳的颜色。   他今天心情很好,所以眉眼都是暖意。   “你好乖。”微醺的迟稚涵把这三个字说的暧昧不明,眼角微微的扬起,看着齐程因为这三个字愣了一下,然后从耳根开始,露在外面的皮肤开始慢慢的泛红。   好想……侵犯……   迟稚涵又眯起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齐程吃完药,看着他无奈的放下碗,然后对她叹了一口气。   “让你少喝一点。”被这个醉鬼看的浑身不自在,齐程说话的语气带了些懊恼。   迟稚涵笑。   她脸颊微红,因为酒意眉眼染上了些柔媚的姿态,笑起来眼角仍然微微翘起,俏皮的像一只喝醉了酒的小狐狸。   “抱抱。”小狐狸对着他张开双臂,在空中划拉了两下,语气软软娇娇。   气氛甜腻的,像是她刚刚喝下去的桂花酒。   真的走过去抱住她,齐程觉得,他可能也被熏的有了些酒意。   她身上一如既往的暖和,为了年三十,她还跑到对面化了淡妆喷了香水。   和齐宁那种个人风格很强烈的香水味不同,迟稚涵的香水味道更少女,更模糊,但是却意外的,让人觉得温暖。   她确实喝的有些醉了,胆子变得很大。   嘴里呢喃着一些听不懂的话,两只爪子直接塞到了他衣服下面,还捏了两下。   “卧槽,肌肉。”迟稚涵震惊的抬头,瞪圆了眼睛。   ……   齐程真的被她吓住了,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幸好醉鬼迟稚涵的注意力比正常的时候还不集中,摸了两下,又皱着眉头嘀咕了两句,注意力开始放到齐程的手上。   他手上有没有洗干净的颜料的颜色,反衬得他的手指更加苍白。   “我一开始以为你是吸血鬼来着。”小醉鬼说话开始大舌头,却还是记得她第一次看到他手的时候,指甲边缘有红色的颜料。   想了一下很严肃的抬头,伸出手去摸了摸齐程的嘴唇,摸完了又压了一下,然后对着齐程咧开嘴放心的笑了:“没有尖牙。”   ……   “睡觉了好不好?”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对付醉鬼的经验,却觉得自己似乎被迟稚涵身上夹杂着酒香的味道熏得酒意更浓,说话的语气更软。   软得迟稚涵嗷呜了一声,迅速的抬头,一口咬住他的喉结。   然后发出得逞后的笑声,嘿嘿嘿的,小流氓一样。   ……   齐程闭眼。   他心跳和血压有些脱轨,可是怀里的人却开始得寸进尺。   他们坐的是单人沙发,他过去抱住她的时候,只坐了沙发一角,以为抱完了就没事了。   事实证明,他不应该相信一个醉鬼的话。   迟稚涵已经很灵活的爬到了他的腿上,顺便把他整个人都塞进了单人沙发里。   两只爪子又开始往他的衣服里钻,暖暖小小的,移到他的胸口,然后笑嘻嘻的用力按了下。   ……   完全无计可施。   齐程只能在心跳更厉害之前,把手腕上的监控仪抬起来,塞到了迟稚涵眼前。   ……   迟稚涵眼睛有点失焦,对眼了半秒钟,才看清楚心跳数。   然后反应十分迅速抽出手往后退,却忘记了是在沙发上,而齐程又因为她的撩拨此刻心跳血压都不太正常。   于是手脚灵活的她,在完全没人保护的状态下,一屁股摔到了地上,还没来得及庆幸地毯够厚,后脑勺就哐得一声撞到了茶几上。   实木茶几,她痛的龇牙咧嘴的同时,居然还在庆幸幸好撞到的不是桌角。   其实没多痛,最多也就是眼前冒了几颗星星,揉两下的程度。   但是声音很响,哐的一声,然后就是迟稚涵的呼痛声。   齐程真的吓得够呛,第一时间也蹲了下来,把她脑袋拽过来使劲的揉。   他动作向来慢,像这样反应迅速又带点力量的,让因为疼痛醒了点酒的迟稚涵有些意外。   “痛!”半真半假的喊了一声,低着的头因为齐程大手正很用力的想帮她揉开淤青,脸涨的通红。   她喜欢上齐程,一开始真的是因为脸,然后是因为他的温柔。   女孩子被宠爱的时候,是有感觉的,所以,她也知道自己越来越肆无忌惮。   因为温柔而喜欢,因为喜欢而依赖。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也是有力量的,属于异性的拥有荷尔蒙的力量。   心跳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加速了,然后也终于想起了正事。   拉下他的手盯着监控仪一分钟,确定警报解除。   松口气,抬头和他对视。   他嘴巴抿的很紧,眉头皱的厉害。   柔和的眉眼消失,现在的齐程看起来,有点凶,也有点陌生。   “其实,没那么痛。”迟稚涵突然就变得呐呐的,心跳的更快。   她觉得自己喝醉到了另外一个境界。   因为齐程现在的表情,让她莫名的害羞。   和之前那个没脸没皮的告白吃豆腐欺负耍流氓的心态完全不同的,某种因为荷尔蒙而产生的害羞。   “不许喝酒了。”齐程眉头一点都没松开,那声撞击真的太响了,他那一瞬间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都是空白的。   幸好不是桌角。   他没料到迟稚涵对他的心跳反应会那么大,前一秒还牛皮糖一样黏着他,后一秒就能弹簧一样弹开。   “我不是正常人,你喝醉了我没办法照顾你。”这句话他说的有些慢,分了两次。   不愿意说出来,却不得不说出来。   迟稚涵的心又开始一边加速跳动,一边钝钝的痛。   乖乖的点头,想要说点什么,却因为齐程眼底的自责又吞了回去。   她又得意忘形了。   因为被宠着,就变得肆意妄为,因为知道齐程无论如何都不会生自己的气,所以借着酒意肆意的欺负他。   她忘了,齐程不会生她的气,但是他会和他自己过不去。   “睡觉了好不好?”齐程又问了一遍,他突然没了看春晚的心情。   如果他是个正常人,迟稚涵在他身上撒娇耍酒疯的时候,他可以抱住她,做一些情侣之间该做的事。   退一万步,如果他是正常人,打横抱起她放到床上再帮她泡一杯醒酒茶,也应该是轻而易举。   可惜他不是。   他把自己的心跳血压塞到了她鼻子下面。   吓醒了她的酒,也拉回了他的安宁悠闲。   迟稚涵皱眉。   她在齐程这边搞砸了很多次,所以很了解他现在又缩回去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痛!”哭丧着脸,成功的拉回了齐程又要跑远的思绪,然后低下头指着伤口,“会不会起个大包?”   ……   齐程伸出手帮她揉伤口,皱着眉头发现迟稚涵又一次八爪鱼一样缠上了他。   “一会又摔下去。”齐程低声警告,手臂缠上她的腰,搂得战战兢兢。   “我才不要睡觉。”成功占领高地的迟稚涵一边示意齐程继续揉,一边表明立场,“除夕夜,要守岁的。”   “守了岁,能让爸妈长命百岁,也能让我们平平安安。”抬头看了眼齐程,用手扒开他仍然皱着的眉头,“你这样好凶。”   齐程努力坐得更稳一点,防止她一会酒意上头又要闹。   这次打定了主意心跳再快也不喊停了。   但是迟稚涵却没了动静,安安静静的让他揉着后脑勺,乖巧的抱着他,在他以为她就要睡着的时候,在他耳边说了句对不起。   他知道她的意思。   所以心底更痛。   她本来,可以找到更好的。   但是她却说,非他不可。   都是傻子……   ☆、第四十六章   与世隔绝的日子过的很快, 过了大年初八,齐宁和赵医生就回国了, 而迟稚涵, 昨天就被林经武一连几通电话提醒,让她去公司参加新年第一天的年会。   缺席不太好, 却又放心不下齐程。   “齐宁说她早上十一点后会过来看你, 我去一趟公司再去一趟赵医生那边,大概三点钟就能回来了。”迟稚涵絮絮叨叨的, 外套已经穿好,围围巾的时候又不放心, 踢踢踏踏的跑进来看了一眼齐程手腕上的监控仪。   “你昨天就不应该熬夜。”血压有些偏低, 迟稚涵瞪了一眼还在床上赖床的齐程。   他的漫画过稿有些问题, 昨天一个人窝在画室画到天亮,今天一早下楼的时候脸色都是青的,被迟稚涵叉着腰骂到了床上。   所以现在有点不敢吭声, 老老实实的躺着,看着她又帮他塞了一遍被子。   ……他都快要被裹成球了。   “要不我不去了?”迟稚涵的脸皱成一团。   齐程看起来好可怜, 孤零零的躺在床上,脸色不好,被她骂的不敢出声, 只能一直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听到她说不出门了,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欲言又止。   ……他应该就是不想她出门。   自从知道她初八要出门,他就一直在数日子。   昨天估计是睡不着, 才窝在画室窝到天亮。   她应该硬起心肠出门的,按照赵医生的说法,她需要正常的社交,而齐程,也需要学会克制对她的占有欲。   可是,这种抛弃小动物的感觉……   “你去吧……”齐程终于还是开口。   他知道什么样的方式对他的治疗最科学,也知道迟稚涵需要出门社交,但是他更知道,迟稚涵只要走出这幢洋房一步,他可能就会无法自控的开始胡思乱想。   他需要克制,但是他对自己毫无信心。   “……我不去了。”迟稚涵咬牙,直接脱了外套,“我不懂心理学,但是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今天出门你一定会出事。”   齐程眉头微拧。   她没有说错,但是……   “你迟早要出门的。”不是今天,那也总有明天后天。   她跟他不一样,他也不希望她变得跟他一样。   “我等你慢慢做完心理准备,不急。”迟稚涵已经开始低头摸手机。   如果齐程只是她需要照顾的病人,她或许还能理智一些,但是现在他是她的男朋友。   过年前那次发病开柜门的经历,已经变成了她的梦魇。   “齐宁给了工资的,你忘啦?”担心齐程会多想,迟稚涵很轻松的冲齐程眨眨眼,拨通了林经武的电话。   因为打电话背转过身,所以没看到齐程的眼神。   突然黯淡下去的,又勉强想要振作的眼神。   ***   迟稚涵的公司,已经是齐家的生意,所以照顾齐程这件事,林经武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只是在挂电话之前,语焉不详的让她去看看自己的官博。   迟稚涵一直没认为那个官博是她的,运营都不是她在做,所以除了上班时间,她很少会上微博刷。   过年这几天的空闲时间都用来刷齐程的漫画,突然登上微博居然觉得恍如隔世。   微博多了很多条@,指向的却都是同一件事——她那位同事任俊友,抄袭了她三年前的菜谱。   美食博主菜谱抄袭这件事很微妙,这毕竟不是文章或者歌曲,一个厨师把菜谱放盐还是放酱油的顺序换一下,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说是自己研究的。   但是任俊友,是完全一模一样的抄袭,抄袭的还是她一开始做私厨帮她打出知名度的“妈妈下饭菜”。   那真的是迟稚涵妈妈做的菜。   迟稚涵皱眉,一路摸到了任俊友的官博,热门微博第一条,就是她的妈妈下饭菜。   任俊友拍的是露脸的视频,他做菜的时候喜欢讲笑话,偶尔还带点颜色,但是这个菜谱却拍的特别煽情,他把妈妈改成了爸爸,然后说了一通和爸爸之间的往事,最后还对着镜头让大家常回家看看。   ……   大过年的这种视频特别应景,菜谱也比迟稚涵拍的高大上的团圆视频接地气,所以人气很高,评论下面除了指责他抄袭的,其他的都是叫好声,材料容易买到,步骤简单,关键味道还很好。   而那些指责他抄袭的声音,也大多被菜谱这种东西居然有版权这样的声音盖了过去。   迟稚涵的微博,因为是同公司的原因,只是转发了她三年前的图片食谱,其他的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的心情不可能好,这要是别的菜谱,她可能会看在同公司的份上,忍一忍就算了。   可这是她妈妈的菜谱。   就算如今她妈妈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可是这道菜是他们家的回忆。   面无表情的又给林经武打了电话,接通的第一句就是我要告他。   哪有就这样算了的。   情绪变得暴躁,连带着知道妈妈已经改嫁的委屈也一起涌了上来,她开始咬着指甲来回走。   齐程下床,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却被迟稚涵迅速避开,对他笑了笑,直接进了卫生间关了门。   ……   齐程皱眉。   她不想把负面情绪传递给他,作为病人,是应该的,可作为男朋友,他不喜欢。   最初告白的动心暧昧渐渐习惯后,他发现作为病人,和作为她男朋友,有很多东西都是冲突的。   他现在不想做病人。   他想做她的男朋友。   他想给齐宁打电话询问情况,手机都拿了出来却又放了回去。   齐宁已经很忙,齐家的生意,他的病,还有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   收购迟稚涵那家公司,最初是为了防止迟稚涵把他生病的事情说出去而加的保障,齐宁和周景铄从来没有干预过那家公司的运营,自然也不可能第一时间知道迟稚涵发生了什么事。   拿着手机突然发现,他居然,没人可以问。   咬牙,又不甘心的看了一遍通讯录。   他通讯录里,只有九个电话,四个家人,一个迟稚涵,两个医生,一个律师和一个经纪人。   都不用上下滑动,一个整屏就没了。   他十年的全部。   他做不了迟稚涵的男朋友,他只能做个病人。   颓然的放下手机,他又躺回到床上,盖上了被子。   迟稚涵这几天其实还是睡在沙发上,上次的心跳加速显然让她有了顾忌,肢体接触也不敢太亲密,只是偶尔撒娇的时候才会蹭到他被子里,搂着眯一会。   次数很少。   可就算这样,被子上面也染上了她的味道。   哪怕他想安安静静的躺着,鼻尖也仍然一直有她的味道,若隐若现,无法忽略,心烦气躁。   她在卫生间里面待了很久了。   齐程抬头,拧着眉看着卫生间的门。   终于还是被鼻尖若有似无的香味打败,又一次起床,走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   他怕她哭不出来。   作为男朋友,他做不了任何事。   但是,总是能,抱抱她。   第一次敲门,没有回应,齐程两手规矩的放在两侧,挺直了腰,等了一分钟。   然后抬起右手,又敲了两下。   仍然一片安静。   齐程低头。   他知道自己已经主动到了极限,这第三次门,他可能没有力气再敲。   他用劲全身力气想要阻止自己再回到床上,却知道如果门再不开,他可能就不可能再主动。   他甚至分不清楚这样的软弱是因为生病,还是他本身的性格。   脑子开始嗡嗡作响,他没有抬头,很轻的喊了一声迟稚涵的名字,像是心有不甘作出的最后挣扎。   然后门就开了。   迟稚涵没哭,她表情愤怒风风火火的。   “齐程,能不能借你的律师用一下?”看到齐程在门口,两眼一亮,语速很快。   ……   “律师?”齐程还没从自厌的情绪中脱离,反应有点慢。   “就是那个,你上次给我狗屁合同的那个律师,脸很绿的那个。”迟稚涵挠头,想了想又否决,“不过如果很贵,就算了。”   “你要干吗?”终于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齐程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灵魂还在深渊里挣扎,一半灵魂却慢慢的升了起来,想努力的做一个称职的男朋友。   “我想打官司……”迟稚涵拽着他往床上走,“你下来干什么,脸色差的要死。”   “……我怕你哭不出来。”被她拽的有点踉跄,不敢告诉她刚才在门口,他差点又想找柜子钻。   “……”迟稚涵回头,“我哪有那么容易哭……”   “你要律师干吗?”齐程坐到床上,很无奈的看着她又把他裹成虫子。   “我们公司有个男人抄了我的菜谱,还是我妈妈家传的菜谱。”迟稚涵委屈,语速很快,告状一样,“林经武跟我说这东西没有版权,告不赢。”   她完全没有隐瞒。   “那刚才为什么不让我靠近?”因为她完全没有隐瞒,所以齐程鼓起勇气想多问一句。   “……”迟稚涵的脸可疑的红了,居然扭捏了一下,接下来的声音变得很轻,“因为我想骂脏话……”   “啊?”齐程难得的,不优雅的把嘴张成O型。   “我……那个……”迟稚涵红着脸又告白了一次,“我生气会飙脏话……”   这种样子怎么能让他看到……   好不容易拐到手的男朋友呢……   ……   另外一半的灵魂,似乎也迅速的归位,齐程被害臊的迟稚涵继续用力的裹成虫子。   “我快被你绑起来了……”无奈的阻止了迟稚涵,“我把律师电话给你。”   “贵不贵?”迟稚涵眼睛圆溜溜。   “……我来付。”齐程抿嘴。   “好!”迟稚涵梨涡出来了,然后拽起齐程的被子,迅速的钻了进去。   “我好困,昨天你画画我也没睡好。”打了个哈欠,抱住齐程晃了晃,“再睡一会?”   “好……”齐程小心的回搂她。   眼睛里都是她。   搂着她,似乎,就不用再看着天花板。   嘴角扬了起来。   真好。   ☆、第四十七章   因为出不了门, 所以赵医生和齐宁一起来了小洋房,约在了对门。   赵医生似乎在美国受了点刺激, 把一头花白的头发染成了黑色, 莫名其妙的在正中间挑染了一坨灰绿色的发片。   进门后迟稚涵就一直忍不住的往他颜色突兀的发片上看,一时之间倒是忘记了每次看到他之后的紧张感。   “效果还行吧?”赵医生笑嘻嘻的, 指了指头上的发片, “转移注意力,缓解紧张感什么的。”   “在美国学了一招, 大部分人看到精神科医生都会紧张,用这种突兀的方式可以有效缓解。”见迟稚涵目瞪口呆, 赵医生得瑟了一下。   ……   这真的是个把生命中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治愈病人的医生。   迟稚涵突然觉得自己被他算计也真的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个。”赵医生把手里的表格递给迟稚涵, “看数据。”   她昨天晚上就看过这个数据, 新的检测表格,她看齐程做的时候一直在咬笔头,做完之后头上都是冷汗。   但是结果出奇的好, 几项指标都飙升到及格线,他们最担心的求生意识这一项, 居然升了百分之六,虽然仍然在危险线内,但是昨天的邮件里, 齐鹏居然给她发了个语无伦次的视频,意思是从此以后愿意为她做牛做马……   让一个那么魁梧的肌肉男做牛做马真的……有点让人害怕。   “你觉得齐程怎么样?”赵医生坐了回去,晃了晃他头上的发片。   “……好多了?”迟稚涵很迟疑。   她其实不太看得出治疗的进展,齐程身边的人包括他自己, 都深入研究过心理学,张口就是各种专业术语。   她向来学渣,能做的也就只有对他好。   而齐程,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除了身体弱一些,血压心跳偶尔会失常,偶尔会有点冷汗加脱力之外,其他的都挺正常。   完全看不出进展。   “不完全是好多了的问题,按照这个数据,他五天后就可以减药了。”赵医生的表情很严肃,像是在宣布齐程已经病入膏肓。   “减药……不好么?”迟稚涵的表情也变了,她一直以为,事情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齐程最近笑的次数都多了。   “减药当然是好事。”赵医生的表情仍然很严肃,“但是这是他这十年来第七次进入这个阶段,前面六次全都失败了,并且变得更严重。”   ……   迟稚涵心里拧了一下。   “抑郁症的药物主要用于消除病人病理性的抑郁情绪,一旦减少,大部分病人都会产生撤药反应,齐程这方面尤其严重。”   “头晕头痛腹泻失眠这些其实都是小事,他能扛过去,比较麻烦的是他很难靠自身免疫系统去抵抗那些没有用药物压下去的抑郁情绪。”赵医生停了下,照顾到迟稚涵的心理常识,把问题解释的更加详细,“抑郁症的药物只能控制症状,不能根除病因,我们在治疗病人的时候,最开始的时候都会告诉他,这只是一种病,你的身体脑子出现了问题,所以你产生的那些负面情绪,只是因为生病。”   “这对于初期病人解除心理压力和痛苦很有帮助,但是和大部分病一样,这病的问题其实还是出在病人身上,我这几年一直试图让齐程面对问题,但是因为齐家人的反对加上齐程自己本身对心理学理解的又太透彻,所以效果非常差。”   “他的病一直没有好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逃避,这也是我最开始找你做脱敏治疗的原因,我最初是想让他先直面问题,解决了社恐这个根源,再一步步的解决抑郁症问题,这样减药的风险就会小很多。”赵医生说完之后很无奈的叹了口气,“但是你也知道,这事齐程心里清楚的很,治疗到底有没有效果,我自己都不敢保证。”   “也正是因为这样,齐鹏一直提去美国的事,我虽然不赞成,却没什么底气。”赵医生说完很赞许的对迟稚涵点点头,“说到底,这事还是要感谢你啊。”   ……   迟稚涵心里有点难过。   齐程的整个治疗计划,复杂庞大到她偶尔都会觉得,是不是真的看不到希望。   也难怪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又敏感到不行的齐程,会越来越绝望。   “现阶段,我需要你和我做进度上的配合。”赵医生没有像之前那样,拐弯抹角坑蒙拐骗的让她产生同情心,他这次非常直接,“我会给他减药,你除了照顾他的撤药反应外,最重要的,是要让他坚定最近好不容易多起来的他想要好起来的意志力。”   “这场仗最终能不能赢,全靠了这最后的意志力啊。”赵医生感叹了一下,继续解释他的治疗计划,“撤药反应如果只是身体上的,并且在慢慢变好,我们就可以尝试进一步,一点点的让他走出洋房。”   “我知道你现在跟他感情慢慢变深,很多事情做不到完全理性。”赵医生表情倒是没有太多责怪,只是看她的眼神略略的幽怨了一点,像是看自己不争气的孩子,“但是你要记得,齐家这样的资源十年时间都治不好齐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感情问题,他们见不得齐程发病的样子,接受不了太冒险的方案,甚至齐程抗拒出门,他们就打算让齐程在小洋房待一辈子,反正养得起。”   ……   迟稚涵心虚的低头。   刚才赵医生说想办法让齐程走出洋房的时候,她心里还真的在想,要是真的痛苦,走不出就走不出去呗,反正还有她……   结果……心思又被看穿。   “走出洋房是必须的,他可以在病情好转后选择待在洋房,这种主动的诉求没有人会反对,但是绝对不能是现在这样,被困在这里。”赵医生说到困这个字的时候,加重了发音,“减药,身体上的问题,都包在我身上,但是精神上的,给他信念这件事,现在只有你能做到,齐程的性命,一半都在你手里。”   “这压力,可能是你进入这段感情后必须要承担的。”赵医生站起来,递给迟稚涵一张名片,“我徒弟,你如果觉得压力太大无法宣泄的时候,可以找他,我帮你争取了每天一小时的免费时间。”   ……   迟稚涵拿着名片哑口无言。   她对这个医生真的是又爱又恨……   “齐程的画室里面,藏了木炭和安眠药,你需要等,等他真的对生有了信念的时候,他会主动拿出这些东西。”赵医生对上迟稚涵震惊的表情,挥了挥手,“多大点事儿,吓成这样。”   ……   “你知道他画室里藏了这些东西怎么还能让他天天关在画室里?”迟稚涵气的都不想用标点符号。   “病人也是人,也有尊严,知道又能怎么样?冲上去把东西都没收,然后找根木条子把他摁倒了打屁股?”赵医生嗓门也大了一点,“我倒是想啊,但是齐程成年太久了,不好教了。”   ……   迟稚涵咬牙,妈的,这医生的画风她完全不知道怎么接。   “给他留点空间,这条路到底该怎么走,走成什么样子,最终还是他自己选的。”赵医生说完,又看了眼迟稚涵,“本来你只是局外人,配合一下,根据合同收些钱,皆大欢喜。”   “所以你也一样,路也是你自己选的,后面哪怕会难,你也要记得这句话,齐程的命在你手上,你们两个人的幸福,也在你手上,你要拉着他一起参与,不但救人一命,还能让你自己幸福。”威胁完,给完压力,赵医生又开始不正常,“齐程很不错,他要是健康,我要是有女儿,我都想介绍给他。”   ……   迟稚涵一点都不想提醒他,上次让他们两个谈恋爱试试的人似乎就是赵医生自己。   “而且,最近还有个很大的问题。”赵医生的手指敲了敲桌面,“齐程的爷爷可能快不行了,如果正好是在减药期的话,你需要二十四小时盯着他,上厕所洗澡所有的事情,不能让他一个人。”   “……好。”迟稚涵应了一声,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个年三十戴着红色围巾笑得跟孩子似的老人,快要离开这世界了。   而齐程,暂时还无法去看他。   这得多痛……   “其他的没什么了,保持联系,最好每天晚上的邮件你能回的详细一点,你自己心理上觉得不太对的时候,记得找我徒弟。”赵医生又很殷勤的示意迟稚涵带走那张她刚才试图假装没看到的名片,然后看向门外,“齐宁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迟稚涵转身,和在门口站了有一阵子的齐宁对视。   ……   她们两人电话过好多次,邮件也互通过有无。   但是真的见到面,还是在第一次面试的地方,迟稚涵仍然会觉得有点尴尬。   那个时候,哪里知道她们两个的羁绊会那么深。   早知道这样……   她就再多要点工资了……   “齐程的律师把任俊友的事情告诉我了。”齐宁看起来完全不尴尬,齐宁式的开门见山,“你打算怎么处理?”   “……告?”迟稚涵愣了下,要不然还怎么处理?   “告不赢,给你再好的律师都不行,版权这块本来就不容易搞定,你这个还是菜谱。”齐宁打击的不遗余力,“而且创始人也不是你,是你妈。”   ……   迟稚涵吞了口口水,她还是习惯跟齐宁在电话里沟通。   “开除行么?”齐宁提供方案。   ……   “还是直接让他在业界除名?”见迟稚涵犹豫,她又提了一个。   ……   迟稚涵突然很想念齐程。   齐家人除了齐程正常的真的不多……   “……会不会太过分?”说到底,那不过只是个菜谱,虽然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齐宁耸肩:“他抄袭的时候也没觉得过分。”   ……也对。   “开除很麻烦么?”迟稚涵突然有了种小孩子告完状,家长帮她去评理的感觉,问的时候不自觉的尊敬了。   “比业界除名省钱。”齐宁还想了一下,对她来说都不麻烦,不过单纯从效率来说,她也赞成开除。   “……那就开除吧。”迟稚涵现在心里都在想齐程爷爷的事。   私厨和任俊友,为什么就觉得……远了。   ☆、第四十八章   任俊友的事情, 让迟稚涵第一次感觉到了林经武一开始说的所谓的抱大腿。   干净利落的只用了半天时间,这个人就从公司消失了, 没有人问为什么, 他的美食视频都是露脸视频,所以微博没人接手, 清算了广告, 改了密码之后就被存入冷宫。   这个最近一直让林经武吃不好睡不香的人,就这样走了。   迟稚涵收到邮件后, 对于惩罚力度到底有没有太大这样的问题纠结了几秒钟,然后就被往画室走的齐程吸引了注意力。   “你不要进去!”她就坐在楼梯附近, 一伸手直接就拽住了齐程的衣角。   力道很大, 齐程的毛衣直接被她拽成了裙子。   ……   齐程无语。   赵医生走后, 她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了,虎视眈眈的,只要他往画室走就会被拦下来。   一开始以为, 是因为他昨天画到了通宵。   所以他下午乖乖的躺了三个小时,结果起来后她还是坐在这里。   摆了一堆的零食, 抱枕外加名字古怪的小说,守着楼梯严阵以待,表情就像是画室里有洪水猛兽。   “怎么了?”齐程仍然是一贯的轻柔语调。   迟稚涵一整个下午都在纠结, 她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明知道画室里有木炭和安眠药,还能够假装没事让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窝在里面。   她内心深处其实非常赞成赵医生那个把东西全都没收然后拿着木条子打屁股这样的建议,简单粗暴的特别适合她……   只是到底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怕真这样做了会刺激到齐程。   在今天之前, 迟稚涵从来没有想过要进画室。   那个地方更像是齐程的安全堡垒,属于他一个人的地方,她根本没有想过硬闯进去打扰。   而齐程自从迟稚涵上次说了害怕之后,进画室就再也没有关过门,她以为这是他们的默契,却没有想到,他居然闷声不响的在里面藏了这些东西,用来离开这个世界的东西。   这么安静的人,每天坐在画室里,看着那些东西。   只是想象这样的画面,就让迟稚涵不寒而栗。   “赵医生说,你再过五天就可以减药了。”迟稚涵把垫在背后的抱枕抽出一个塞给齐程,做出一副想要促膝长谈的样子。   她不想他进去,下意识的抱着能拖一会是一会的心思。   齐程犹豫了下,接过,坐好之后才小声嘀咕了一声:“我还有两张没画好……”   再不画完晚上就又有可能通宵,然后第二天继续被迟稚涵叉腰骂……   虽然他并不排斥被她骂上床然后抱着一起补眠……   “赵医生还说,你这十年来减药过好几次都没有成功。”迟稚涵直接忽略了齐程的嘀咕,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木炭安眠药还有齐程的爷爷。   “……嗯。”齐程低低应了一声。   他很不喜欢和迟稚涵聊他的病情,他一直害怕,迟稚涵到了最后会变成和他家人一样,把他当成易碎玻璃一样供起来。   所以每一次迟稚涵提起他的病,他都只是随意的应一声,不愿多谈的样子。   而迟稚涵,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再追问,她个性温和,不喜欢做为难人的事。   只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为什么?”她不但追问了,还拿出了那本他痛恨的病历,翻出了她做了标记的那几页,摆明了要一个个追问的架势。   齐程眼神闪了闪,不说话了,抿着嘴坐着,盯着那本东西。   面对齐程最近难得的不肯合作,迟稚涵歪歪头,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齐程。   齐程往边上挪了挪,嘴巴抿的更紧。   迟稚涵跟着挪了过来,伸出右手,这次用了两根手指,继续戳。   齐程的脸微微泛红,身体想要继续挪,理智却觉得再挪真的挺丢人,于是挺直着腰杵在原地不动,脖子开始涨红。   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红着脸抿着嘴坐在地毯上,莫名的萌。   本来想逼问的迟稚涵忍不住眉眼弯了弯,上身前倾,凑近齐程,看他的眼睛。   他赌气的时候,眼底水汪汪的,因为情绪不好,眼角会微微有些泛红,红的迟稚涵心里痒痒的。   所以她忍不住又凑近了一点,看着齐程身体更加僵直紧张的样子,嘴角弯了起来,拉起他的胳膊,转了个身,直接躺在了他的腿上,手里还拿着那本病历。   关于为什么会失败,赵医生已经和她说了很多。   她本来就只是想找个话题让他上不了楼,结果却被他的别扭萌软了心,再次开口已经变成了逗弄的语气。   “说嘛。”这回直接用手去戳他的大腿,笑眼弯弯的仿佛她问的问题普通的像是明天要吃什么。   “……很重要么?”齐程反问,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又闭上了嘴。   他被调戏的心情很糟。   这和前面几次胡闹一样的欺负不同,这次的问题,他笑不出来。   特别是迟稚涵用这样哄人的语气对待他的时候,心里突然就闷闷的,她看起来好轻松,在见过了他所有的病历之后。   他,突然不喜欢她的轻松,就好像她刚刚看过的不是病历,只是那些名字奇怪的小说。   所以他皱起眉头,微微抬了下腿。   不想她靠得那么近,这种感觉,就像是突然发现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他一样,心里很闷。   可却在自己腿抬起来的那一刹那,手下意识的就去护住了就要滑下去的迟稚涵,然后僵在原地。   他……   到底在干什么……   懊恼自我厌弃再加上不知所措,齐程只能木着脸看着迟稚涵坐了起来,微微皱着眉头观察他的表情。   他表情不会太好,所以迟稚涵脸色变得凝重,又低头去看他的监控仪。   她低着头,他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明明已经很不开心的情绪开始翻涌起来。   “你看,你其实也分辨不出我哪个情绪是发病,哪个情绪是真的不高兴。”他听到自己不受控制的开口,心里拧了一下,痛的他呼吸窒了窒。   然后看着迟稚涵抬头,心底变得更加慌乱。   他,到底为什么突然就别扭了?   只是因为她询问他的病历的时候,态度看起来太轻松?   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凭什么这样对她发脾气?   他有什么资格,对迟稚涵发脾气?   手慢慢的握成拳,垂下头呼吸开始变重,这种剧烈的情绪起伏只有在最开始几年单纯社恐的时候才会发生,齐程对这样的症状已经有些陌生,而且也变得不再在乎。   他刚才,嘲讽了迟稚涵。   呼吸变得越来越重,直到迟稚涵慌张的跪坐在他面前,双头抬起了他的头。   “你怎么了?”她快被他吓傻了,几分钟前气氛还一派安宁,就只是沉默了几分钟,他情绪就崩溃了。   她完全猜不出他刚才想了什么。   只是发现他突然就不想她枕着他的腿了,然后发现他眼底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抗拒了,到最后,连呼吸声都开始带着颤。   可是诡异的,心跳血压全都正常。   “怎么了?”迟稚涵有点心疼,额头对额头的碰了碰,“你额头很凉,是缺氧头痛么?有没有药?”   这个症状她从来没有遇到过,齐程一直不说话,呼吸粗重的看着她,让她心里更没底。   “你等等,我打电话。”松开捧着齐程脸的手,她转身想要去拿手机,却被齐程先一步的拽住手,用了点力把她转过来,然后直接抱住,头埋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你这样会不会没办法呼吸?”明明刚才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的样子,现在抱住她闷着脸会不会更难受。   齐程摇头,抱得更紧。   他从来没有那么紧的抱过她,勒得她肋骨都痛。   有力气,能听到她说话,而且没有出汗,感觉神智也很清楚。   仍然云里雾里的迟稚涵,只能回搂他,安抚一样的拍着他的背,结果发现他呼吸居然慢慢的就安稳了。   ……   为什么有种齐程刚才突然发了脾气的错觉。   那句指责她分不清楚他情绪的话,还有那句语气有些生硬的反问。   他是在生气她又翻他的病历,还是在生气她问他的病史。   可是这些事她之前又不是没做过……   分析完之后更加云里雾里的迟稚涵只能很无奈的拍了拍齐程的头,提醒:“我快被你勒死了。”   这句话真的没有夸张。   齐程抱她,一直很克制,哪怕那次在橱柜里,他抱的那么紧,也带着小心翼翼。   不像现在这样,强制的,用力到能让她感觉到强烈占有欲的拥抱。   她总觉得齐程这几天,有一点点说不上来的奇怪的变化,和病没有太大关系,和荷尔蒙有关系的变化。   因为太难描述,她一直没有在邮件里告诉赵医生。   她总不能在邮件里告诉别人,自己喜欢的男人最近越来越男人这样狗屁不通的话……   可就真的……   她被这样莫名其妙的抱红了脸,也抱快了心跳。   “齐程?”勒得她腰就快要断了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迟稚涵低头,推了一下。   结果被搂得更紧。   ……   一个病人的力气大成这样真的挺过分的。   “我,快要被勒死了!”迟稚涵提高音量,在齐程耳边吼了一句。   齐程终于动了一下,松开了一点,但是仍然死不放手。   迟稚涵看了一眼一片平静的监控仪,再看了眼埋在她怀里看起来呼吸正常体温正常的男人,终于被这样的莫名其妙弄得忍无可忍。   用了点力想要推开他看看他的表情。   结果埋在她身上的男人挣扎了一下,用近乎绝望的声音哀求:“不要走。”   然后深呼吸了一下,用了一个更加强烈的词:“不许走!”   最后这个走字,却因为不习惯这种强烈情绪而颤了一下,变成了呜咽。   ……   …………   迟稚涵对自己很无语。   这种荒谬的情况下,她居然因为齐程的语气弄得眼眶都红了。   他到底想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我不走。”先是下意识的做出了承诺,然后又很认真的强调了一下,“我真的不会走。”   齐程的手终于松了,抬头看了迟稚涵一眼。   怯生生的,硬是又把她看得心尖痛了一下。   “你不喜欢我问你的病历?”觉得自己如果一直问他怎么了一定不会拿到答案的迟稚涵开始一个个排除。   齐程摇了摇头,想了下又点了下头。   ……   迟稚涵深呼吸了下。   他呼吸正常,看她的时候两眼有焦距,表情有些隐忍但是看得出神智非常清醒。   那么,他应该是没有发病。   确定了这点之后,她就已经松了口气,知道齐程喜欢她语气轻柔,所以她放柔了嗓子:“为什么怕我走?”   齐程没有马上回答。   他也冷静了一点,迟稚涵并没有因为他刚才的脾气嫌弃他,这一点让他觉得安心。   所以他低下了头,犹豫了很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不喜欢你问我病史时候轻松的态度。”声音很轻,但是表达清晰,“所以,语气不好了。”   ……   迟稚涵眨了眨眼。   “我其实……”齐程声音更轻,迟稚涵听出了他尾音居然带着自嘲的笑,“有什么资格对你这样。”   ……   …………   真相大白。   他的表达能力真的是天才级别的。   刚才那么长一串的心理活动,那么激烈的反应,她现在肋骨还痛着。   就两句话,完美准确表达了所有情绪的起承转合。   迟稚涵深吸了一口气,凑近,让齐程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脸上的咬牙切齿。   “我想揍你!”很认真很认真的表情,“但是在这之前,我要先问你一件事。”   “……什么?”齐程手心慢慢的渗出汗,他今天很不对劲。   不,他这几天都很不对劲。   以前只要迟稚涵出现他就能感觉到的平静安宁不见了,他开始有了一些奇怪的激烈的情绪波动。   占有欲变得更强,也变得更加执拗,迟稚涵对他的态度和眼神,都变成他情绪起伏的依据。   多看一眼,会觉得开心,因为厨房忙乱把他推到安全距离,他会觉得难过。   平静安宁变成了忐忑不安,然后终于在今天莫名其妙的爆发。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是他知道他不想迟稚涵看到他这个样子,他怕被厌弃,也怕迟稚涵会因为他这样病态的占有欲感到害怕。   所以他很紧张。   生怕迟稚涵会问出他最近为什么会这样的话,那样的话,他答不上来,也,不敢回答。   “我能不能进你的画室?”迟稚涵终于把一个下午的纠结问出了口。   然后看到齐程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能?”迟稚涵歪头眯眼,刚才被他吓个半死的怒气又开始发酵。   “……”齐程张张嘴,花了很大力气才把情绪从这样的起承转合中解脱出来,“……你要进去做什么?”   画室里有一些他情绪失控的时候画的画,阴暗的,风格艳丽浓烈的。   他一直挂在那里没有拿下来过,抑郁症以后对很多事情失去了兴趣,画画在那段时间,不是兴趣,是维持呼吸的工具。   没有人进过那间画室,所有人在看到他的情况后,都会下意识的想要给他留一点点自己的空间。   因为他被监控很久了,随时可以远程打开的摄像头,手上的监控仪,以及门口那些训练有素一旦发生状况就会冲进来的安保,画室是他唯一一块自留地。   他倒是并不介意让迟稚涵进去。   只是,为什么?   “我里面有些画……”见迟稚涵没回答,他喃喃的开始解释,“我怕你会吓着。”   那是他唯一的发泄途径,所以画的肆无忌惮,只是看了,负面情绪就能扑面而来的画。   “我不是不让你上去……”迟稚涵一直不说话,齐程心里那些奇怪的和安全感有关的情绪又开始起伏,他有点急,又有点小心翼翼,商量一样的语气,“我先把画放好你再上来吧。”   迟稚涵拧眉。   她今天一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停药和他爷爷的事,再加上公司的那些琐事,她今天的情绪并不高。   齐程的治疗正处在关键的阶段,她前期发挥的那些作用,到了他停药的时候,似乎就没什么用了。   她太害怕他出事,所以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但是不代表她没发现齐程这几天的奇怪情绪。   他最近只要对她的话有异议,下一秒的口气一定会变得小心翼翼。   他刚才对自己情绪失控的解释,是反问他自己,有什么资格。   “齐程。”迟稚涵叫住想要去画室收拾东西的男人,抛开今天一整天她在独自纠结的问题,她才终于醒悟到齐程刚才情绪发作的原因。   她用逗弄的语气询问他的病情,他生气了却因为害怕她离开选择了强行把脾气压了下去,她问他画室的事,他并不知道原因,也不见得真的就是欢迎她闯进去,只是单纯的想要讨好她,就急急忙忙的想进去把他说的那些可怕的画藏起来。   他怎么变得那么卑微?   他们最初开始的时候,他明明更有自信更从容。   他虽然生病十年,虽然社恐的根源是自卑,但是他身上,一直有被家人宠坏后的少爷任性。   偶尔会爆发,然后委屈的觉得大家都在欺负他。   虽然幼稚,但是迟稚涵知道这种爆发在他身上有多难得。   他现在为了她,把这点点小脾气都收了回去。   小心翼翼的,唯一害怕的就是她会离开。   就和她这几天,一直会莫名的觉得齐程越来越男人一样,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   “你,先过来。”迟稚涵还是坐在楼梯这边,她隐约的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为了能精准的把一天发生的事情邮件告诉赵医生,她最近点满了分析总结的技能点。   再加上赵医生经常对她说的内容事无巨细的分析解释,耳濡目染的,她发现在自己莫名其妙的,情商变高了。   但是情商变高,不代表脸皮变厚。   她过完年也只有二十五岁,十七八岁的时候,因为家里有钱,她的生活大部分都在被朋友宠着捧着中度过,稍微大一点懂事了开窍了,爸爸就去世了,她的生活里就只剩下了赚钱。   她并不了解男女情爱,甚至看言情小说,也喜欢挑那些简单粗暴的,不喜欢看细腻缓慢的。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用言语来表达她刚才的发现,只能屏息等着齐程慢吞吞的走过来,脸上还带着不安和小心翼翼。   他仍然在担心刚才他突然的脾气和说出口的话。   所以情绪不高,眼底薄薄的一层灰色的雾。   “你……先坐下。”迟稚涵仰头看他,又下了一条指令,然后脸不知道为什么慢慢的红了起来。   齐程顿了一下,才坐了下来。   刚才在这个地方发生了一些让他情绪起伏的事,所以坐下之后,他开始不自在。   紧接着,让他更不自在的事情就发生了。   迟稚涵咬着牙,跨坐到他的腿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然后瞪他,命令:“抱紧。”   只是语气变得不稳,脸也变得更红。   齐程先下意识的抱紧,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迟稚涵居然又往前挪了一点。   他是男人,哪怕吃了抗抑郁的药,他也仍然是个四肢健全的男人。   所以他十分清楚,迟稚涵现在跨坐在了什么位置,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迟稚涵红的几乎快要滴出血来的脸。   “你不要看!”迟稚涵快要爆炸了,她在这样的姿势上面纠结了几秒钟,想了一下接下来的话应该用言语表达还是应该用肢体。   最终仍然选择了肢体。   因为她已经快要害羞的说不出话了。   所以她搂紧了,把头埋在齐程怀里,闭着眼睛,蹭了一下。   齐程浑身僵直。   迟稚涵咬咬牙,心里骂了一句脏话,抱着豁出去的心情,拽着齐程的手直接放到了自己的胸前,然后又蹭了一下。   ……   …………   这下身下的这位木头终于有了反应,倒吸一口气,下意识的想要推开她,又怕她摔下去跟上次一样撞到头,只能又拉住她,只是放在她胸前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缩了回去。   反应,却是真实的出现了。   哪怕吃了药……   迟稚涵能听到他的喘息声,眼睛微微的睁开一条缝,发现他的脸应该跟她一样红,他们两个人,都快要脑溢血了。   “你……”高度紧张的齐程当然发现迟稚涵正在偷看他,他脑袋嗡嗡作响,全身汗毛都开始直立,已经没有胆子再低头。   手跟被灼烧了一样,却不是之前灼烧的幻觉,而是因为刚才的触感。   他快要流鼻血了……   “你闭嘴!”迟稚涵瓮声瓮气的。   她正骑虎难下,她终于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刚才的猜想,但是却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继续这样抱着,他们两个会爆炸……   可是如果退开……   她实在没脸面对面的继续这个话题……   ……就这样吧……   被自己顾前不顾后的智商打败,迟稚涵叹息了一声,继续把头埋到齐程的胸口,看不到,比较容易说出口。   “我们两个……有点不一样了。”迟稚涵开口的第一句话,成功的让即将流鼻血的齐程停下了手里想把她推出去的动作。   “就是,以前哪怕睡一张床都没事,现在睡一张床一定会出事的那种不一样。”迟稚涵说完后咬着牙,觉得自己的脸皮终于到了极限,闭着眼睛放弃,“妈的,反正就是这样你听不懂就算了!”   齐程,听懂了。   也因为她那句妈的,弄得嘴角上扬的角度越来越高。   胸腔震动了一下,怀里的女人感觉到了,气势汹汹的抬头,瞪眼:“我日,你还笑!”   她真的……一生气就飙脏话。   红着脸笑了出来,把她重新搂回去。   他想过自己最近不对劲的原因,其实,也想过是因为这个。   但是马上因为自己不配这样的罪恶感强行压了下去。   他觉得太快了,互相喜欢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现在他居然,还想深入。   所以开始患得患失,所以,开始因为她的一点点情绪起伏变得没有安全感。   之前消极的从容都不见了,他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狼狈。   他理想状态里的计划,是万一,万一真的有一天,他能够痊愈,他想很正式的,对怀里的女人说那三个字。   因为在他看来,那三个字包含的承诺和背后的责任,他觉得自己暂时负担不起。   但是理智这一次仍然跑不过感情。   而且万万没想到,怀里的人,居然和他一样……   更加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想得到用这种方式来表达……   “你那些小说,全部都得没收。”齐程声音有点哑,笑意却开始隐藏不住,“不许再看了。”   这都学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再等等我好么?我答应过你试试的,我会尽力。”最终,他还是做了承诺,感情又一次凌驾在了理智之上。   只是因为怀里面的人,现在因为害羞仍然没办法抬头的人。   她得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出刚才的举动。   她真的,努力主动了很多次。   下一次,应该是他了。   他是男人,不管是不是生病,总是应该要有男人该有的担当。   ☆、第四十九章   齐程在发病之前, 只能勉强算是一个生活态度积极的人,准确来说, 他有点懒。   家务是肯定不可能做的, 读书的时候也从来不预习复习,做完当天的作业后更是连一个字都不肯多写。   所以他现在看着迟稚涵得意洋洋递给他的计划表, 整个人都散发着我不愿意的气场。   “你照着计划表上的日程安排做, 我就放你回画室。”迟稚涵开始威逼利诱。   那天之后的气氛太过暧昧,迟稚涵忙着害羞忙着降温, 对于画室里的危险物品,蛮横的直接用了命令的口吻——她让齐程把画架搬了下来在楼下画画, 横竖房间大成这样, 他一个人在角落画画根本不会有人打扰。   齐程当时正忙着傻笑, 等反应过来他的画架和工具都已经被他自己搬了下来。   算一算,他已经有三天没有上过楼了。   虽然他至今没猜透迟稚涵不允许他进画室的原因。   ***   “我起不来。”从计划的第一行开始,他就开始排斥。   让他在早上九点起床和不进画室这两者之间选择, 他其实应该会选择不进画室。   “晚上早点睡就能起来了。”迟稚涵嘴里叼着鱿鱼丝,说话含含糊糊的。   “晚上我也睡不着。”十一点上床这种事情……除了生病必须得躺着, 他应该只在读书的时候做过。   “我抱着你睡。”迟稚涵手里正在打发鸡蛋面糊,吃完一条鱿鱼丝之后两手都没有空,只能歪头, 示意齐程投喂。   齐程放下计划表,撕了一条放到她嘴里,眉心微微皱着。   “不要叼着吃。”叼着这东西,口齿不清却豪迈的说要抱着他睡, 这种气氛真的……太不浪漫了。   结果这位豪迈的女人这时候倒是空出了一只手,沾了点面糊,点了一下他的鼻子。   然后笑嘻嘻的抿着梨涡,用下巴指了指牛奶罐:“帮我开牛奶。”   “我不要太甜。”齐程打开牛奶罐,在迟稚涵的示意下倒了一百毫升,在她让他帮忙加糖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只愿意加一半。   “我已经减量了,加一半会发不起来!”迟稚涵瞪他。   接着很无语的看着齐程委委屈屈的倒入剩下的白砂糖,鼻尖上的白色面糊一闪一闪的。   在吃上面,齐程真的很烦。   昨天晚上在她的微博上面翻到了她某一天录制的无油脆皮老式蛋糕,今天一睁眼就说要吃。   想想自己一直在干着拿人家工资,吃人家豆腐这样的事情的迟稚涵心很虚的答应了。   但是他一直在边上纠结着面粉不要多,喜欢喝牛奶,不要太甜,这样皮会不会不脆的话。   好烦……   想把他丢到烤箱里拷……   “为什么一定要照着计划表?”那位很烦的人安静了几秒钟又找到了新的问题。   “因为资料上说,规律的生活作息有利于治疗抑郁症。”迟稚涵抬头,提醒他,“你后天要开始减药了。”   搅拌机搅拌面糊的时候,会四处溅开,迟稚涵怕弄到地上,所以打开搅拌机后就开始专心的干活。   留下齐程一个人站在边上,低着头一研究那张计划表。   工作画画时间只定了四个小时,肯定是不够的……   齐程皱皱眉头。   早上起床后,下一个日程就是一个半小时的锻炼时间,虽然他最近体力慢慢恢复已经重新开始慢跑,但是一个半小时,好久……   齐程又皱皱眉。   中午还要午睡……   而且十一点睡就没有了夜宵……   哪哪都不满意……   眉头皱的死紧,又找不到不照着做的理由。   于是他决定就这样拿着计划表站在这里,沉默的抗议向来是他最拿手的。   ……   可是迟稚涵好忙。   搅拌完面糊之后开始筛面粉,然后又低着头开始搅拌。   用橡皮铲搅拌动作大了一点,齐程怕妨碍到她,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她又开始预热烤箱,把面糊挤到裱花袋里,一个个的挤好,在上面放上蔓越莓干。   齐程喜欢吃这种酸甜的东西,所以迟稚涵放的多了一点,抬头瞄了一眼那个摆明了在沉默抗议的男人,满意的看到他吞了口口水。   “要不要加杏仁片?”放到烤箱之前,迟稚涵问了一句。   看到齐程点头,她捏了一点点杏仁片弄碎,每个上面加了一些。   “坚果油脂含量多,只能加一点点了”有点惋惜。   他那天突发的胰腺炎,真的导致他多了很多不能吃的东西,而且大部分都是终生的。   齐程其实已经有点忘记他刚才在抗议什么了,在迟稚涵忙忙碌碌的为他做脆皮蛋糕的时候,在她刻意多加了好多蔓越莓的时候,在她皱着眉头惋惜他以后不能吃太多坚果的时候,他的心就开始变暖。   其实……也没什么。   他看着那张计划表开始动摇。   “早点起床,我可以给你做早饭。”迟稚涵关上烤箱的门,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跟他聊聊正事,“我研究了好多少油的早饭菜谱,可以一个个做给你吃。”   本来就动摇的齐程立场变得更加不坚定。   “我在做你私厨之前,都睡得很早,到了这里之后每天睡那么晚早上却还要起床准备食材,一直都睡不够。”夜猫子迟稚涵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给予了最后一击。   果然齐程愣了一下,迅速的答应了。   他一直没从这个角度想过这件事,之前三餐的时间表是所有私厨通用的,齐宁按照他的作息排的,迟稚涵来了之后一直严格按照这个时间,从来没有抱怨过。   所以他以为,她应该是没问题的。   “你应该早点说。”齐程很懊恼,为了自己的粗心和自私。   好不容易拐了齐程上钩的迟稚涵洋洋得意的笑容才做了一半,就被齐程的自责弄得收了回去。   哭笑不得。   拿了张餐巾纸跪在吧台椅上,伸长了手把之前黏在齐程鼻子上的面糊擦掉。   他真的是,只要是她往他身上擦的东西,从来都不会自己擦掉。   上次挤奶油一时兴起在他额头上弄了个圆点,一直到他上床了都还在。   问了他,说是舍不得。   他就是,整个人只要站在这里,就能让她觉得心疼。   “我很担心你的撤药反应。”迟稚涵声音放轻,看着齐程的脸。   他脸色比刚开始好了很多,而且也圆润了一些,眼底不再灰蒙蒙的,所以琥珀色的眼瞳变得更加清澈。   安静的看着她的样子,美好的让她会觉得慌。   她也是个安全感缺失的人,尤其是对待太美好的东西,总觉得会稍纵即逝,就像她的父母。   齐程的减药风险本来就大,却可能还要面对失去爷爷这样的打击。   所以她这几天,担心的几个晚上没办法睡好。   关心则乱,她甚至会自私的想要不然这药就一直吃下去,只要齐程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再这样下去,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得找赵医生那位徒弟聊聊了。   她真的太喜欢齐程了,每一天都能变得更喜欢。   从告白到现在一个月都不到,她就已经产生如果齐程出现什么三长两短,她这一辈子可能也就毁了的危险想法。   所以这一次,她前所未有的投入,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做回那个一直正能量的治疗工具,然后很无奈的发现,以前齐家人犯的错误,她都有些想再犯一遍的冲动。   比如,把齐程当成易碎玻璃这样供着……   比如,治疗要是真的那么难过,要不就不治了,她一直贴着他,他应该找不到机会独处自杀。   直到昨天赵医生邮件里提醒让她关注下齐程的头痛症状是否减弱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不但不知道齐程最近有头痛的症状,齐程大部分服用药物后的身体副作用,都没有跟她提过。   一个字都没有。   齐程不舒服的时候,就只是安静,选择去画画,或者拿一本大部头的书。   他的皮肤因为常年室内生活,本来就白的有些病态,普通的病痛在他脸上也很难看出端倪。   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迟稚涵仍然无法彻底掌握他的病痛。   他的好转,并没有达到迟稚涵想象中的和普通人没有区别的程度,他只是不想让她担心,所以从来没提。   包括昨天半夜他睡不着进了卫生间吐了很久。   他也一个字都没提。   早上还为了这个脆皮蛋糕,显得情绪高昂。   甚至安慰她这个健康人,撤药反应没有她想的那么可怕。   “只是有可能会拉肚子。”他眉眼带着笑,摸摸她的头。   然后在迟稚涵小猫一样扑过来抱住他的时候,看着玻璃窗的倒影微微皱起了眉头。   迟稚涵这两天,神经绷得太紧了。   每次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心疼和担心。   他并不喜欢这样,但是也知道,这样是人之常情。   他们之间感情越深,这样的情绪就越无法消除。   而他一直担心的,迟稚涵的笑容迟早会因为他的病慢慢消失的猜测,也正一点点的变成真实。   无计可施。   这就像是他生命中的恶性循环,他渴望被关心,但是身边每一个关心他的人,都会慢慢的变得沉默,因为太关心他,也因为太心疼他。   而他,就又会开始质疑自己存在的价值。   一个一直给身边人带来悲伤的人,活着的价值是什么?   迟稚涵抬头的时候他还在看玻璃窗的倒影,眉头没来得及展平,眼里的悲伤也没来得及收回。   所以眼底的那抹灰色又一次被迟稚涵看到,他这段日子藏的很好的,关于求生意志丧失的灰色。   “我不喜欢苦情戏。”迟稚涵阻止了齐程想要避开的眼神,“但是如果你继续这样,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着,我一定会天天哭给你看。”   说完之后,眼眶就立刻开始变红。   齐程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迟稚涵在他面前一秒变脸。   “你什么都不说,我反而会怕。”迟稚涵眼眶越来越红。   她被吓着了,之前木炭和安眠药的阴影,还有齐程刚才以为她没看到,一闪而逝的了无生趣的表情。   她以为最起码,他应该没有那么想死了。   就算这几天的检测报告那个数值又一动不动了,她也仍然乐观。   “你这两天的开心都是装的?”最后这句问出来的时候,眼泪已经开始摇摇欲坠,语速开始变快,脑子也渐渐地开始跟不上,“有意思么?我什么都跟你说,来了例假肚子痛还让你帮忙揉,结果你自己头痛不说,半夜三更去卫生间吐不说,连画室里藏着木炭和安眠药这种事情,也一直瞒着我。”   “我是你女朋友又不是你的看护,你什么都不跟我说就是不在乎我!”   “你根本就不爱我!”   然后打了一个嗝。   后面那两句绝对是自己最近小说看太多的结果……   但是她是不是一不小心把安眠药的事情说出来了……   看着面前呆若木鸡的男人,迟稚涵咬嘴唇。   她也是吼出来之后才发现,她更在意的,是齐程的隐瞒。   在她眼里,人生的大部分坎坷都是可以熬过去的,生命本身很顽强,时间总是能治愈很多表面的伤口,而那些深可见骨的,会在顽强的生命中痛成习惯。   齐程的病痛,药物反应和求生意识,在她看来,都是可以熬过去的,尤其,他们是两个人在熬。   可她,真的无法忍受他的隐瞒。   所以,她只是在吼出来之后慌乱的看了一眼监控仪,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她发现她并不后悔刚才的口不择言。   只是齐程发呆的时间似乎有点久。   “你……没事吧?”拽了拽他的衣角。   “你不让我进画室,是因为木炭和安眠药?”他终于知道那天下午她在楼梯下面坐着的原因是什么了,难怪她当时的表情会那么严肃。   她知道他头痛,知道他想自杀,也知道他半夜去卫生间吐。   他不说,她也就憋着。   她这样的个性,居然也憋了那么多天。   所以才会神经越绷越紧。   “我胃不舒服,昨天吐过之后很空。”所以他早上才会想吃脆皮蛋糕,说的时候并不知道做蛋糕需要那么长时间。   等到现在,胃已经空的开始翻绞,烤箱里飘出来的香味居然让他有点想吐。   他忍住了,没说。   “但是现在闻到烤箱的味道,更不舒服了。”这次,他说了。   迟稚涵愣了一下。   “蛋花粥?”她记得他上次生病挺爱吃这个的。   齐程想了下:“不想吃有味道的。”   “玉米糊?我给你加一勺牛奶?”迟稚涵已经转身开始翻冰箱。   齐程又想了下,点点头:“好。”   “我都说了,你不会觉得压力大么?”看着迟稚涵又开始在厨房忙东忙西,齐程问。   迟稚涵搅拌的动作停了下,似乎也在思考。   然后摇摇头:“不会,现在感情正浓,你说什么我听着都觉得幸福。”   “……”齐程脸红了一下。   “而且,亲人生病,最痛苦的其实是无能为力。”迟稚涵低头的样子和平时不太一样,刘海盖过半张脸,整个人很柔和,“你提了要求,反而会让人放心。”   加了半勺牛奶,把温热的玉米糊递给他。   “就像你如果早点说,就不用空着肚子等那么久。”迟稚涵皱着眉头看着齐程吃了一口,然后似乎忍了一下,又想继续吃,“还是想吐就先不要硬塞。”   “不是。”齐程摇头,“有点东西在胃里,才能吃药。”   这些话,他从来没和她说过。   说了之后才发现,其实也可以很自然。   胃仍然在翻涌,但是温热的玉米糊下去之后,慢慢的开始暖和。   迟稚涵没有像前两天一样盯着他,她收拾完厨房就跑到对面又抱来一些瓶瓶罐罐,说是预防他以后半夜吐的时候用的。   “都是可以直接泡了吃的粉,万一吐了马上就可以热了吃下去暖胃。”她表现的,也很日常。   眼神里也有心痛,但是比之前直勾勾看着他的样子好很多。   “木炭和安眠药,我没打算用了。”齐程在迟稚涵转身洗碗的时候,走到了她的背后。   帮她把快要浸湿的袖子重新挽好,看着她因为那几个字睫毛颤了颤。   她应该担心了很久吧。   齐程心底更软。   “我爱你。”三个字说出口之后,他从背后抱住了她。   然后看着怀里的人,转过了身,红着眼眶,噘着嘴。   “你,烦死了!”她居然气乎乎的,红着脸,“滚滚滚,我洗碗。”   完全的不解风情。   却让他眉眼的暖意,慢慢的盖过了苍白。   ☆、第五十章   齐程减药前, 迟稚涵出了一趟门。   走之前,把屋子里所有的木炭和安眠药都丢到了垃圾桶, 然后又让齐程演示了一遍门口安保如何能在五分钟内冲进房间。   最后打开了监控, 装好了客户端。   齐程一直好脾气的由着她闹,看着她跑来跑去最后蹲在卫生间很认真的研究装摄像头的位置。   “你也要在这里上厕所洗澡的……”齐程很无奈的提醒。   正在脑补齐程洗澡画面的迟稚涵脸红了一下。   “我真的可以出门么?”问得小心翼翼。   赵医生希望减药后一个月内齐程身边都有能有人, 明天不出门, 意味着她这一个月都脱不开身,而她, 真的已经离开现实世界太久了。   她需要去看看爸爸,回家处理物业费这些琐事, 还得去公司规划春季的美食视频。   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所以当齐程问她近期需不需要出门的时候, 她犹豫了。   齐程在确定两人的关系后, 明显的有了更多的安全感,赵医生也建议在减药前,给齐程留一天的独处时间。   现在, 确实是不错的时机。   可当所有事情都准备妥当之后,迟稚涵就又一次开启了唠叨模式, 严肃着小脸皱着细眉絮絮叨叨。   “你只是出去一天。”齐程在她开始交代冰箱里食物的保质期的时候,揉了揉她的头,“我没事的。”   他一个人独处了十年, 没道理现在连一天都撑不过去。   况且她还求助了齐宁,找了周景铄在对面陪他一天。   ***   可是真到迟稚涵第二天走了,他起床看着她做好后热在锅里的早饭,和一屋子熟悉了十年的安静, 心里仍然抽了一下。   然后手机就很适时的响了起来,迟稚涵打来的,而且还是视频电话。   她戴了一顶毛茸茸的白色帽子,被风吹得脸有些红,在镜头里对着他挥了挥手。   阳光直射在她的脸上,她眯着眼,笑嘻嘻的。   这是齐程第一次看到迟稚涵在户外的样子,和阳光融为一体,真正青春洋溢的样子。   他嘴角也跟着扬了起来,心底却开始钝钝的痛。   她真的明明可以过得更好的,现在却被关在这种地方,跟着他一起无聊的看看书研究研究柴米油盐。   “你这什么鬼表情?”迟稚涵那边有风声,把她的声音吹得零落四散,“先去刷牙洗脸刮胡子,然后吃早饭。”   “看完爸爸我会先回家一趟。”迟稚涵先交代了下行程,然后呲着牙威胁,“我开着监控视频,别试图干坏事。”   “……好。”齐程强行忽略掉心里面的钝痛,一步一指令的往卫生间走。   他明明说过,他想陪着她去看她爸爸的。   结果真的只是说说而已,他连门都出不去。   “齐程,我能不能先把你介绍给我爸爸?”迟稚涵在走台阶,说的有些喘,“然后下次,你跟我一起来?”   齐程的脚步停住。   “下次?”他声音很轻,觉得迟稚涵那个环境应该会听不清楚,所以又更小声的回答了一句,“再说吧。”   “什么叫再说?”迟稚涵居然听见了,声音一下子就大了。   “……”齐程没回答,走到卫生间门口晃了下镜头,“我进去洗脸了。”   他想挂电话。   被阳光笼罩着的迟稚涵让他难受,自卑自责或许还有一些抗拒。   挂了就没事了,他安慰自己。   她回来了,就没事了,他又一次安慰自己。   然后压下了头晕感,没理迟稚涵在那头的大呼小叫,直接挂断了电话。   把手机丢到了吧台上,自己进了卫生间,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想要熬过这一阵的晕眩。   他这个样子,哪里像是要减药的状态。   迟稚涵一走,就原形毕露。   怪物仍然是怪物,刚才挂电话的那个瞬间,他想的是,挂了,迟稚涵一定会因为不放心推掉后面的计划直接回家。   他心底就是想让迟稚涵一直在身边,不管用什么样的说辞美化这种欲望,内里从来没变过。   晕眩感渐渐的消失,他还维持着这个姿势,等着手机再次响起。   迟稚涵的个性,不可能被他挂了电话还无声无息。   他需要强忍着,把心底的那个怪物压下去,让她安心的在外面把事情办完。   只是他没什么信心。   因为现在家里,已经安静的如同坟墓。   可是手机,始终没有再响起来。   他在过分的安静里,对时间的概念产生了混淆,等到头不晕,他刮了胡子刷了牙洗了脸,出卫生间的时候,还看了一眼监控。   手机仍然安静无声。   齐程皱起了眉头,又看了一眼监控。   仍然没反应。   ……   他想去拿手机,看一眼是不是没电关机,或者没有信号。   但是他清楚的记得,手机电是满格的,而迟稚涵的个性,如果打过来手机没有信号,下一步他的门可能就会被安保踹开。   她没给他打电话。   并且在他看向摄像头的时候,仍然没有动静。   她……   齐程僵在原地。   第一个反应,是生气,在他一个人在家的情况下,他挂了她的电话,她居然没有打回来。   然后他想到了摄像头,迟稚涵知道他没事,因为摄像头监控正在很忠实的正常运行。   那么她,只是单纯的不想理他?   为什么?   齐程又看了一眼摄像头,这一会抿着嘴,表情居然透着委屈。   “卧槽,爸你看,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迟稚涵正在自己爸爸墓前,拿着手机贴向墓碑,“明明是他挂的电话,现在居然又是这种我欺负他的表情。”   赵医生在昨天晚上的邮件里,提醒迟稚涵,这次出门,不能提前回家。   她也是齐程的药,减药的疗程,也包括她。   “你总不能这辈子一直和他黏在一起,他需要健康一点的爱情。”这是赵医生的原话。   虽然迟稚涵至今仍然没觉得一直黏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但是那句健康一点的爱情还是打动了她。   况且齐程刚才挂了她电话时候的表情,也让她决定要听医嘱。   刚才的齐程,是迟稚涵不熟悉的齐程,自我厌弃,不耐烦,脸上全是抗拒的样子,和那个温柔的男人一点都不一样。   他讨厌她在外面的样子。   这样的认知,让迟稚涵心里也有了气。   索性直接到了爸爸的坟前,上完香,端了几碟爸爸爱吃的小菜,拿着摄像头监控开始和爸爸唠嗑。   齐程缓的很快,短暂的不舒服之后就恢复如常,然后,很明显的在等她的电话。   迟稚涵噘嘴。   凭什么,她爸爸还看着呢!   仗着在自己爸爸墓前,硬着心肠盯着视频里的男人,僵在原地很久,终于伸手去拿了手机。   却没有给她打电话,而是发了短信。   他说:我还没吃早饭,很饿。   ……   …………   迟稚涵深呼吸,又一次把手机切到了监控画面。   她不能心软,她是药……   她要是心软了,她爸爸会气死……   挂电话的人明明是他!   齐程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又看了一眼摄像头。   迟稚涵拿出了和他对视的勇气,挺了挺胸。   然后齐程低头,捏着手机的手似乎在用力,良久,久到迟稚涵快要撑不下去准备打回去之前,他拨通了电话。   只是,仍然不是视频。   这人到底是多不喜欢她在外面的样子?!   迟稚涵觉得自己气的后槽牙都开始痛,接电话的手指倒是非常迅速。   接起来后心很虚的瞅了一眼爸爸的墓碑,吐吐舌。   齐程在电话那头没说话,她也没说话。   两人这样沉默了很久,直到迟稚涵因为山风太大被吹得打了一个喷嚏。   齐程终于动了动。   “你……”他开口的时候背对着摄像头,看着迟稚涵温着的早饭,“几点回来。”   迟稚涵吸鼻子,她也委屈了。   特别特别的委屈,在爸爸的墓碑前,自己宝贝的要死的男朋友,不想看到自己在外面的样子。   倔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又吸了吸鼻子把心里面的酸楚压下去,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肯说。   “我……”齐程又开口,“先吃饭。”   这算是讨好了,迟稚涵知道。   但是心里的酸楚却一点都没有减下来,她摸摸爸爸的墓碑,冰凉坚硬,无数次的贴上去抱住,都没办法暖和起来的石碑。   “我想爸爸了。”声音很安静。   齐程也很安静。   “齐程,我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认识你之前,大部分时间,我都是这样的。”   穿着家居服披着头发窝在家里的人是她,穿着外套在阳光下面的人也是她,齐程不能只爱一个。   “除非你今天愿意和我视频,不然我不会回去。”咬了咬牙,说完了之后迅速的挂了电话。   甚至不敢去看监控视频,她只是匆匆忙忙的给周景铄发了一条让他密切监控齐程心跳血压的短信,然后就低着头收拾完给爸爸上坟的祭品,拉了拉身上的外套,戴好帽子,直接回了自己家。   齐程在认识她之前,好好的活了那么多年。   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很好的照顾他,这一点,她不应该担心。   如果齐程对她的感情,只是浅薄到只愿意和她一起关在那个小洋房内,她会配合着帮他治疗,等他康复,就不可能再留下来。   她不介意和他一起关着,但是她介意齐程也是这么想的。   她想要齐程喜欢她的全部,而不是单一的,没有阳光照耀的她。   所以她忍着,一直注意着手机上有没有齐家人的电话,却不敢再打开视频监控。   齐程,一直没有再联系他。   短信,甚至连电话都没有。   她回了家,交了物业管理费,和戚晴清了水电,还抱着戚晴撒了一回娇,仍然没等到。   怒气一点点的开始发酵。   到了最后,她甚至已经懒得再看手机一眼。   在公司商量春季视频的时候,主动的林经武差点以为几个月后她就被人换了个个性。   ***   在现实世界的时间,过的飞快。   华灯初上的时候,迟稚涵又回了家,戚晴要去进货,今天没有住在她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这个时间点,她本来应该已经回洋房了。   可是齐程,仍然不理她。   她留了肚子,打算晚上做日式火锅和齐程一起吃的,所以现在好饿。   面无表情的拿了一包泡面,冲好之后发现她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这种速食了,齐程不乐意,她就一直没吃。   她和齐程,只认识了半年多,在一起的日子,也不过一个月。   这是他们第一次冷战,为了彼此都说不出口的原因。   她在想,要不然,就等到他视频之后吧,如果他一直不视频,她就当做齐家的那段感情,不过就是齐家少爷孤单寂寞找个伴而已。   齐程自己也说过,换成任何女人都可以。   她知道自己开始钻牛角尖。   也知道自己最多忍到吃完泡面,就一定会打他的电话,或者冲回去和他大吵一顿。   所以她这碗泡面吃的特别慢,为了压下怒气和委屈,皱着眉头觉得这真的是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   然后,家里的门铃响了。   晚上八点。   迟稚涵下意识的以为是戚晴回来了,没看猫眼直接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裹成了木乃伊的高大男人,等到她开门,就直接靠在了她身上,呼吸有些急促。   带着药香的气味太熟悉,迟稚涵当场傻了。   是齐程……   怎么可能……是齐程?   “你……”迟稚涵伸长了脖子去看楼道口,没有其他人,“一个人?”   “药……”齐程抖的厉害,只能用最简单的词,“口袋。”   ……   …………   迟稚涵迅速的关了门,齐程很重,她踉跄了一会才把已经没什么力气的男人放到床上,手忙脚乱的开始找他口袋里的药。   “几颗?”迟稚涵声音已经开始抖。   “三。”齐程的围巾被拉开一点,露出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额头都是汗,全身湿透。   “……对不起。”他说,拽着迟稚涵准备去倒水的手,手心又湿又黏。   “……你闭嘴!”迟稚涵已经接近崩溃。   却发现自己骂完之后,齐程安心的闭了闭眼。   这一刻,她真的……   哪怕齐程只喜欢她在小洋房的样子,也……认了。   ☆、第五十一章   S市最近正在倒春寒, 晚上的温度很低,迟稚涵把房间里的空调开到最大, 然后把床上的电热毯开到高热。   齐程身上全是冷汗, 衣服湿透,冻得嘴唇发青。   喂了三颗药之后, 仍然不受控制的在发抖, 却因为迟稚涵在看着,咬着牙关想要装没事。   “能自己脱衣服么?”迟稚涵手抖的都快赶得上齐程的频率了, 强压着让自己冷静,眼泪流出来又逼着自己吞回去。   齐程摇头。   然后傻眼的看着迟稚涵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 直接上床先帮他脱了外套, 然后是外面的裤子。   解皮带的时候脸都没红一下。   甚至无所畏惧的和他对视, 手上的动作完全没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闭嘴。”   “你不能感冒。”免疫力那么低的人,如果再来一次感冒, 就真的不知道下一个并发症会是什么。   明天就要减药的人,今天却做了这样的事。   “你如果出什么事,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低着头深呼吸了一下,迅速的脱了齐程的毛衣。   她似乎是打算脱光他的样子。   齐程闭眼,她做的是对的, 换成护工或者医生,这也应该是第一时间要做的事。   但是,他现在的心跳血压似乎不允许。   最后在迟稚涵毫不犹豫的开始脱他的内裤的时候,咬牙抓住了她的手, 然后因为这样的动作一阵晕眩。   “心跳……”齐程脸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青白一片,“不行。”   担心迟稚涵听不懂,他又咬牙多说了一句:“你不是……护工。”   ……   这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人,只是几个字就能把人的心防全线击溃。   迟稚涵眼泪终于忍不住了,抽抽涕涕的开始脱他的内衣。   “你要把汗擦干,我开了电热毯和空调,马上就能暖和了。”   “还有,没缓过来之前不许说话。”   浴巾是她刚刚放在浴霸下面暖过的,擦在身上很舒服,如果能忽略掉自己现在只穿了一条内裤的话。   所幸,迟稚涵怕他着凉动作很快,草草的擦了一遍就立刻给他裹上绒毯子,盖好了被子,密不通风的,迅速的裹成虫。   他体温偏低,暖和起来很慢,但是确实,舒服很多,再加上刚刚吃下去的药开始起作用,齐程渐渐的不抖了,只是仍然不太看得清东西,耳边也仍然有嗡嗡的声音。   真的是很冒险了。   差一点点……   这一次,他居然,幸运的走到了最后一步。   接着,就只剩下哄好面前这个几乎快被他吓傻的女人就好了。   等他,恢复一点力气之后。   熟悉的温盐水被迟稚涵装在一个看起来很幼稚的杯子里,插了一根吸管。   齐程吸了一口,咽下去的时候因为嗓子干涩皱了皱眉。   但是人真的又清醒了一些。   进来的时候迟稚涵只开了卧室的台灯,他躺下后,又看到她用几叠杂志放在床头柜上,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的病历,她记得很清楚,再慌乱也记得他排斥新环境这件事。   全身病理性的抖动又消失了一点,他在床上动了动。   迟稚涵正全神贯注的盯着他的检测仪,数据应该在慢慢变好,因为她之前能夹死苍蝇的眉头并没有变得更紧。   警报解除这件事,让她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一点,手伸到被子里摸了摸他的体温,仍然很冰。   “我打电话问问赵医生能不能给你吃感冒药。”迟稚涵拿出手机,却被齐程抬手制止了。   “保暖,你暖和。”言简意赅,看得出是经常发病经常做总结的人……   迟稚涵这回倒是犹豫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她的床是单人床。   上去了,两人就挤在一起了。   可她心里其实还在气,虽然已经分不清是气什么了,但是委屈惊吓再加上心疼,她现在很容易炸毛。   齐程仍然在冒冷汗的手拽着她的手指晃了晃,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唇色因为体温的关系始终有些发紫。   迟稚涵咬牙,迅速的去衣柜里找了软一些的家居服换好,掀开被子一角,也钻了进去。   电热毯温度已经很高,但是齐程身上仍然很冰,隔着绒毯还让迟稚涵被冻得哆嗦了一下,感觉到齐程为了不冰着她开始用力往边上躲。   “……你如果挤掉下去,我就把你丢出去,只穿内裤的那种。”被子里毫无热气的齐程让迟稚涵的语气变得更加怒气冲冲。   她本来应该热泪盈眶的,因为齐程,居然为了她走出了洋房。   至少,也应该抱住热吻,为了这伟大的爱情。   但是她现在只想把齐程抱成球使劲的搓热,满脑子想的只有万一感冒了怎么办,万一发病了怎么办。   抱着他甚至忘记了他只穿了条内裤,只是碰触到他冰凉的皮肤,心就痛成一团。   武侠片里常有的互相取暖的场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有以身试狗血的时候。   “转过来抱好。”粗声粗气的,手却很轻柔的在帮他揉头。   齐程转身抱住,然后闭上眼睛。   迟稚涵身上一如既往的暖和,心跳很有力,帮他按摩头部的手,温柔的让他心里那一点点因为陌生环境造成的紧张也消失了。   有点累,他今天为了出门折腾了一整天,虚脱一样的累。   身体终于慢慢的变得暖和,仍然在出冷汗,但是大部分都被迟稚涵用温热的干浴巾擦干净了,空调运作的声音夹杂着迟稚涵偶尔吸鼻子的声音,让他觉得无比安逸。   他知道迟稚涵还在生气,所以在恢复了一点力气后,在迟稚涵又一次吸鼻子的时候,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安慰她:“不生气了,乖。”   感觉怀里的人僵硬了一下,很粗鲁的帮他把绒毯重新裹好。   齐程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一动不动的任凭她折腾。   他今天是真的很过分,在她去看她爸爸的时候,因为内心阴暗莫名的发了一通脾气。   因为占有欲,那一刻他根本没想过她的情绪。   直到迟稚涵挂了他的电话,告诉他除非视频,不然不用再联络她的时候。   他才醒悟,迟稚涵从头到尾都知道他在纠结什么。   他的阴暗,她看的很清楚。   她向来只是嘴巴凶一点,对他,她从来没有认真的生气过,只有这一次,她是真的委屈了。   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眶,闻到了客厅里的泡面味。   幸好,他来了。   他总算,能稍微的兑现一些心里面从来没有说出口的承诺。   比如,一直宠着。   ***   手机上亮起齐宁的来电显示的时候,迟稚涵心里是很慌的。   总有一种诱拐了别人家的宝贝的错觉……   但是不得不接,齐程已经睡意朦胧,而她现在最纠结的事情是,今天晚上他们怎么回小洋房。   她都还没舍得质问齐程是怎么过来的。   怒气和委屈都因为被他拍着哄了一句乖就真的彻底消失了,看着齐程因为疲累眼底的青灰色,她能做的就只有尽量的让他暖和,哪里还舍得让他再去回忆对他来说灾难一样的过来的历程……   接起手机的时候,她还指望齐宁能像之前一样,坚持自己冷静理智的人设,结果并没有。   护弟狂魔在迟稚涵接起电话的那一瞬间,说了一长串不带标点符号的话:“齐程怎么样周景铄和老赵真的是胡闹居然现在才肯告诉我你那么大的人了做事情能不能有点分寸他是病人你再生气再委屈该让的还是要让一下明天就要断药了今天闹这么一出算怎么回事?”   ……   迟稚涵很努力的试图消化那一长串的话,但是齐宁歇了一口气又开始了:“回洋房的车子还在楼下等着你看齐程的情况如果好的话尽量回去他对陌生的环境有排斥心理实在不行你今天就黏着他哪里都不要去听到没有?”   ……   “听到。”虽然还是没完全消化掉这番话,迟稚涵回答的时候简直是下意识的。   齐程迷迷糊糊的动了动,又拍了拍她的背,哄孩子一样。   迟稚涵鼻子酸了一下,帮他按摩的手更轻了一点。   “还有。”齐宁总算找到了标点符号,“他知道爷爷的事情了,这次他主动出来了,如果成功,对于这件事,倒是一件好事。”   迟稚涵皱眉。   “这个傻子,知道减药期前的状态是最好的,想无所顾忌的哄回女朋友,找了周景铄还联络了赵医生。”   “家里备着齐程的专用车,后排密封,他上车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开到路上因为发病来来回回折腾了一整天才能到你家,幸好你家是二楼,我们只找人在齐程上楼前先和一楼的住户打了招呼。”   “爷爷的事情,是周景铄在画室发现的,他有本本子,里面有很详细的爷爷的病情,他一直都知道,只是谁都没说。”   “迟小姐,齐程是我弟弟,我这样说或许有失偏颇,他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我希望你下一次和他发脾气前,能三思一下。”   “或许我的要求有点多,脸皮也很厚,他能变好,能出门,我非常感激,但是我还是请求你,能对他更宽容一些,不是因为他是病人,而是因为他是齐程。”   “减药期间,他可能还会暴露更多的阴暗面,你如果受不了,可以给我给齐鹏打电话,不管如何抱怨都行,但是请你不要再像今天这样,让他自己选择。”   “他的选择,永远不会对他自己有利,你明白么?”   “……明白。”迟稚涵声音更低了,吸了口气,才开口,“对不起。”   齐宁无声的叹了口气,转了话题:“他怎么样了?”   ……他醒了,因为迟稚涵刚才的那句对不起,正蹙着眉头看她。   “心跳血压都正常,体温也暖和了。”迟稚涵直接用手盖住了他的眼睛,“如果体力允许,我们尽量今晚回去。”   “对了,他没吃饭,一整天都在车里来回折腾。”齐宁挂电话前很不放心的又交代了一句。   “……好。”迟稚涵挂了电话那一瞬间不知道应该是先掐死自己还是先掐死他。   “我姐?”齐程声音还是哑,听起来没什么力气,但是语气倒是正常了。   “嗯。”迟稚涵手又伸进绒毯里,摸了一下他的背,总算,终于,有了点热气。   “骂你了?”齐程问的小心翼翼。   “骂我们了。”迟稚涵瞪他,只是到底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跟他生气上,“饿不饿?想吃什么?”   齐程眉头微微皱起。   他每次想吃什么的时候,总是这么认认真真,他似乎,做什么都是认认真真。   “小馄饨好不好?”迟稚涵忍不住亲了下他的眉心。   齐程愣了下,拒绝:“我想抱着你。”   吃东西,意味着她要下床。   “这样会饿死……”迟稚涵陪着他闹。   “泡面?”齐程很认真的想了一个可以快速吃到还能顺便抱着迟稚涵的食物。   然后被迟稚涵弹了下脑门。   “你是想让我被齐宁砍死么……”   今天已经够过分了,再喂这位少爷吃泡面,她可能真的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很快,十分钟就好了。”下床的时候看着齐程睁着眼睛要拒绝又害怕她骂的样子,又凑过去亲了下,“我家有刚做好的虾皮,很鲜。”   齐程吞了口口水。   “汤里面加点紫菜好不好?弄点蛋皮?”迟稚涵继续帮他描绘小馄饨。   齐程又吞了口口水,终于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在迟稚涵出卧室之前,又问了一句:“不生气了?”   迟稚涵脚步停住,回头:“气,不过等你吃饱了有力气了我们再算账。”   ……   齐程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灯光昏黄,他倒是不怎么觉得这个环境陌生,毕竟身边都是迟稚涵的味道。   她喜欢蓝色么……   房间里都是蓝色的装饰……   挺好看的……   ☆、第五十二章   齐程很舒服, 先是小勺小勺的被喂了大半碗小馄饨,然后用热毛巾清清爽爽的洗了一把脸, 迟稚涵还帮他擦了护肤品。   现在半躺在床上, 摸着床下面的电热毯,问的有些疑惑:“为什么我们那边没有这个?”   迟稚涵很不淑女的翻了个白眼:“因为你家有暖气。”   “可是这个舒服。”齐程很执拗。   ……   “不能常用, 用多了上火, 你本来就容易脱水。”迟稚涵指了指床头柜上的大半杯温水和小碗数好的药:“你先吃药,我冰箱里的面膜快过期了, 我要去做面膜。”   “我也要。”齐程看着迟稚涵,很认真。   ……   迟稚涵走近, 凑近齐程的脸。   “你现在很亢奋, 是因为药的原因么?”亢奋的都不像他了, 看到什么都好奇。   她床上的东西,从绒毯到枕头到四件套,他都想要。   尤其是绒毯, 甚至逼着迟稚涵直接在剁手网下单买了五条,还惊叹了一下便宜的价格……   齐程点头, 脸有些潮红,很老实:“现在药效出来了,还会睡不着。”   所以每次发病他都不想吃药, 哪怕咬破嘴唇也硬是要让自己清醒。   今天是实在没办法了,出门这件事,对他来说目前还只能依靠药物。   “其他呢?”迟稚涵坐在床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结果被他拽着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亲完后眼睛弯弯。   “其他没有了。”语气仍然很老实。   ……   “药效过了后呢?”迟稚涵完全没被他的美男计忽悠。   “……”齐程沉默了一下,“头痛,恶心,脱力然后继续睡不着。”   ……   所以他出来,就是有代价的。   “明天不能减药了对不对?”好不容易状态调整到最好,结果变成这样。   “再过五天。”齐程又抓着迟稚涵的手亲了下,下了结论,“但是反正现在心情很好。”   哪怕是药物导致的。   “我好很多了,以前就算吃光一瓶药,都走不出来。”亢奋的齐程甚至开始安慰迟稚涵,仍然拉着迟稚涵的手,反复强调,“真的好很多了。”   他以前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有这么一天。   刚才站在门口按门铃的时候,心底居然有点小小骄傲。   他很多时候,都不像是个男朋友,今天终于可以敲开女朋友的门,哪怕只是说一声对不起。   “药效什么时候会消失?”迟稚涵现在简直无法直视齐程的笑脸,他从来没有这样轻松的笑过,哪怕是心情最好的时候,他笑起来眼睛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眯成弯月。   原来他真正高兴的时候,是这样的。   原来生病的他,哪怕高兴,笑的时候,仍然带着病痛。   “这是短效药,应该半夜就没有药效了,真的没事,这药这几年我很少吃,副作用几乎可以忽略。”齐程说话的语速比平时快,急急忙忙的,想要让迟稚涵明白这只是一件小事。   这药最大的问题在于有上瘾性,抑郁症早期的时候,他会偷偷的吃,想要保持这样的亢奋,这几年早就已经戒掉了。   他不喜欢这样病态的亢奋,因为他的记忆渐渐开始模糊,忘记了自己正常时候,是不是会笑成这样。   “我努力过来找你,不是想看到你现在这样子的。”齐程坐了起来,然后苦笑了一下,“你最好坐过来,我现在坐起身还是会头晕。”   话很多的齐程。   也仍然是可以让迟稚涵心尖不停泛酸泛甜的齐程。   把自己重新塞回被子,老老实实的抱住齐程,让他可以不用半坐着跟她说话。   他低头看着她的表情很认真,琥珀色的眼瞳亮晶晶的,前所未有的清澈。   “我一直想要做个男人,和你在一起,我在心里偷偷的想了很多事情,但是现在做不到,所以连说都不敢说。”   “因为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真的治好,所以甚至不敢给你和未来有关的任何承诺,包括真正的恋爱,我现在也给不了你。”   “作为男朋友,我已经很差了,如果连今天这种情况都不能到你身边,还是龟缩在那幢房子里,等着你自行解决了怒气,装作没事的回来,我做不到。”   “喜欢上我,你已经很傻了。”   “这么傻的姑娘,现在只有我能护着,我很想努力,你要给我机会,哪怕,可能会因此付出点代价。”   “你看,这药也不是完全都是不好的,这些话平时我绝对说不出来,你要不要录起来?我可以再说一遍。”齐程说到最后,看着迟稚涵越来越红的眼眶,只能强行把话题带跑。   他是想安慰她的,结果,好像越说,她就越想哭。   有些挫败。   “我甚至没办法起来给你拿餐巾纸擦脸。”齐程摸摸迟稚涵的脸颊,“不要哭好不好?你跟我在一起,老是哭。”   哭得他心都拧了。   “你……以后痊愈了,话也会变得那么多么?”迟稚涵抽抽搭搭的。   “……”齐程想了下,不是很确定的点点头,“有可能,但是我印象很模糊了。”   他应该是话挺多的,以前和齐鹏吵架能一直说话最后让齐鹏忍无可忍直接把袜子塞到他嘴里。   “你不喜欢话多么?”问得小心翼翼。   迟稚涵摇头。   “只是外表加性格,我就已经这样了,如果再加上甜言蜜语,我可能不用活了。”刚才那些话,她居然真的后悔自己没有录下来。   那是她听过最好听的情话。   哪怕他其实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快点好起来好不好?”迟稚涵摸摸齐程的脸,“你这样笑起来,太好看了。”   原来他有生命力的时候,应该是这样的。   话会很多,会喜欢和人对视,也会喜欢笑。   “我不用人护着,也能过的很好,傻人总是能有傻福。”   “所以你不要有压力,我们按照赵医生的叮嘱一点点的走,总能走到的。”   “你已经是很好很好的男朋友了,我今天,只是没有安全感了。”   “女孩子可以大声质问男朋友到底爱不爱她,是因为心里笃定他一定是爱她的,但是我今天,突然就没自信了。”   “你排斥我在外面的样子,让我觉得,你也排斥自己会痊愈,让我觉得,你之前答应我的会好好配合治疗,只是想让我安心而已。”   “但是我确实不应该让你自己选择,你哪怕是健康的时候,应该也会选择对自己最不利的那个。”   也不知道到底谁是傻子。   抱着齐程软绵绵的蹭蹭,看着他拉起被子,把两个人都包进去。   “痊愈,需要勇气。”齐程摸了摸迟稚涵的头发,“要很大的勇气。”   他几乎与世隔绝十年。   对他来说,最难得不是治疗过程,而是治疗后,他就是一个正常人了。   他早就忘记自己正常的样子。   也早就忘记站在人群中的感觉。   “其实,你的工作不需要一直到外面露面啊。”迟稚涵抬头,“只要确定是痊愈了,我就一直在小洋房里陪着你好不好?”   “不出去也没关系,我平时也死宅死宅的。”迟稚涵很豪迈的指了指杂乱无章的闺房,“看,全是网购!”   ……   “我还是想做面膜。”齐程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本正经非常认真,“真的,我比你老太多了。”   ……   …………   “那今天还回洋房么?”她觉得他的状态应该是回不了了,仍然头晕目眩,亢奋之后可能还会更糟。   “明天半夜走吧。”齐程想了下,有些得意,“我出门的时候带足了一天的药。”   ……   难怪他的外套有那么多的口袋……   她刚才找药掏一个口袋就是两三瓶,当时又慌,急的都有些想骂人。   “而且……”齐程犹豫了下,“我一直在想我要怎么上厕所。”   他被脱的太光了,现在不是冷不冷的问题,而是脱成这样还得让她扶着去卫生间的问题。   他才说过自己想要像个男人,然后下一秒就被女朋友几近全裸的扶到卫生间,画面就真的……   “……我有那个……”迟稚涵愣了一下,估计也想了下那个画面,然后坐起身,“你应该能穿。”   一件很大的,毛茸茸的斗篷。   “……这个好。”齐程喃喃自语,“哪买的?”   ……   “亢奋是不是还代表着购物欲旺盛?”被逼着又拿出剁手网的迟稚涵气得牙痒痒。   “应该吧……”齐程的声音,有点点委屈,“其实你在洋房用的那些奇怪的东西,我一直都挺好奇你是哪里买的。”   “……那为什么不问?”迟稚涵有些无法理解。   “开口很烦。”齐程继续老老实实,“听到自己声音也很烦。”   ……   “等药效恢复了,我真的会怀念你现在的样子。”迟稚涵有些惆怅。   好乖巧老实,话多嘴还甜……   “在此之前,你先出去好么?我要小便。”披着粉蓝色毛茸茸斗篷的齐程看起来像个巨人,很无奈的坐在马桶上挥手示意迟稚涵离开。   “……你坐着尿我又看不到!”迟稚涵不甘不愿的,“而且你没力气自己站起来。”   “……我真的是男人。”齐程咬牙,“我不要你在治愈过程中做这些事,然后等我好了,你对我就一点异性欲望都没有了。”   “不会的。”已经退出去的迟稚涵又把头探了进来,“你那个长相居然还有肌肉,任何时候,我都会有异性的欲望的。”   ……   …………   齐程和迟稚涵面面相觑。   迟稚涵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也僵在原地。   “……刚才的药,确实能让我亢奋,但是不能让我失忆。”齐程一字一句,“你说的所有的话,我都能记得。”   ……   …………   迟稚涵终于乖乖的退了出去。   “好了叫我,我扶你起来。”门口吼了一声,“然后我们做面膜。”   “好。”齐程看着卫生间的门被迅速的关上,松了口气。   脸上的笑容仍然没有消失。   他确实亢奋。   但是不至于亢奋到让他说那么多的话。   那些话,和药物无关,都是认真的,平时憋了很久想说的话。   不在小洋房,在迟稚涵的家里,似乎,会觉得压迫感更小。   像是小小的放了一个假,然后再回到洋房继续为了痊愈奋斗。   明天,还能轻松一天。   齐程笑眯了眼,他知道药效撑不了多久了,但是哪怕安静的在这里待着,想到迟稚涵那些稀奇古怪的,哆啦A梦一样随时能变出来的东西,他就觉得开心。   “齐程,我先把你内衣裤丢洗衣机洗掉烘干,你坐在那里等我一下。”迟稚涵仰着脖子吼的声音。   “好。”齐程应了一声。   裹了裹身上的斗篷。   迟稚涵,每次都能比他想象中的更好。   她和他一样,珍惜他的好心情,哪怕是用药换来的。   她永远知道,一切如常,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治疗。   很奇怪的直觉,一个曾经被伤害过的人才会有的直觉。   她今天白天说她想爸爸的时候,语气里的悲哀浓的他至今想起来也觉得胸口压抑。   那道伤疤,对她来说是永久的。   人永远都不会主动提起自己心里最深的伤疤,只有走过去了,不再在乎了,才会反反复复的和旁人提。   迟稚涵,很少很少会提家里的事,提到的都是好的。   包括她妈妈改嫁,痛到哭都哭不出来,也只是抱住他痛哭一场就又继续自己的生活。   最初注意到她,是觉得她似乎有些抑郁倾向,梦游外加喜欢笑着哭。   处久了,再加上和赵医生沟通,他终于确定了迟稚涵这样的个性,不太可能会得抑郁症,那时候他才知道,她心里的那根韧性十足的底线有多坚固。   最开始他羡慕过,但是后来爱上了,剩下的只有心疼。   她只忙着他的治疗,一直没有再提要不要再见自己的妈妈,然后在爸爸的墓前,说她想爸爸了。   得有多孤独。   ☆、第五十三章   齐程的亢奋持续了大半夜, 天快要亮的时候他开始头痛,话就慢慢的少了。   这是迟稚涵第一次亲眼看到, 人的性格会因为药物作用产生那样明显的差异。   也第一次懂得了, 过去齐程说忘记了为什么要治愈的时候脸上的表情。   他的情绪,甚至性格, 都因为药物反反复复, 再加上身体皮开肉绽的幻觉,这些都是他自己真真切切感受得到的, 他曾经很努力的想要分清那一种是药物,那一种是真实, 然后十年后, 他忘了。   他在很生气的时候, 说过连她都分不清楚他的情绪哪一种是因为病情,哪一种是真实的。   这才是齐程想自杀的真正原因。   他不想,也不希望再变成正常人, 因为他忘了,自己正常的时候,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忘记了正常的感觉,又不想继续病下去,所以, 才会产生了厌世的想法。   迟稚涵凌晨四点多的时候,把这个发现发给了赵医生,十分钟后,邮件的状态就变成了已阅读。   但是始终没有得到回复。   迟稚涵开始心焦, 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忙忙碌碌的,不停的帮齐程找各种各样的止吐法子。   所以,当亢奋失眠的药效过去,齐程躺在床上皱着眉头忍耐汹涌而来的呕吐感连早饭都吃不下的时候,迟稚涵给齐程煮了一壶陈皮茶,塞给他两片生姜。   “这个……可以缓解孕吐,我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迟稚涵挠挠头,就这个方法,还是她让戚晴帮她去妈妈群问来的。   她脸有些红,刚才打电话让戚晴进完货暂时不要过来的时候,戚晴那句卧槽你把人给拐出来的话实在太响了,响得齐程的嘴角都抽了抽。   然后听到缓解孕吐,齐程的嘴角又抽了抽。   ……   迟稚涵就莫名其妙的害臊了。   昨天晚上亢奋的齐程,让她领悟到,齐程内心活动其实很丰富,他只是不说而已。   不说只靠表情,反而更加……耐人寻味。   “喝不喝啦!”迟稚涵被齐程要笑不笑的表情盯得浑身发毛,气的跺跺脚。   然后又咬住嘴唇。   她刚才好像在娇嗔……   鸡皮疙瘩掉一地的那种娇嗔……   ……   她终于堕落了……   内心的小人已经拧巴成了一坨,外表却仍然梗着脖子装没事。   “戚晴……是你朋友?”齐程终于还是接过了那个治疗孕吐的土方子,喝了一口。   “嗯,以前大学的室友。”迟稚涵坐下开始帮齐程按摩手腕,“这个穴道据说可以止吐。”   都是网上找来的土方子。   她就只是想做点什么,赵医生没回邮件让她整个人都很焦躁。   “你只有她一个朋友?”齐程又喝了一口。   “能走下去的只有她一个。”迟稚涵答得很简单,然后歪着头看着齐程居然就这样慢慢的快把这杯陈皮茶喝光了,“这个止吐效果怎么样?”   “……还好。”其实没什么用,他会喝主要是因为这杯东西是迟稚涵做的,而且多少有些安慰剂的效果。   “那我睡会。”迟稚涵爬上床,指了指床头柜上那一叠小说,“我们家最高雅的书都在这里了,你无聊了可以看,不过最好也一起睡一会,晚上我们还得回洋房。”   她不敢再忙来忙去了,齐程太敏感,怕他问起来,她就无所遁形。   而且,赵医生没回也可能是太晚了,或者需要有新的治疗方案,是她太急了。   “不舒服记得叫我。”抱住他蹭了蹭,嘟囔了一句闭上眼。   心里有事不一定睡得熟,但是用香薰蜡烛温着的陈皮茶味道很安宁,齐程又一直轻缓的拍着她的背,哄孩子一样。   鼻子有些酸,迟稚涵又抱得更紧了一些,迷迷糊糊的,终于有了睡意。   半梦半醒的时候,感觉齐程俯下身子亲了她一下,她噘嘴似乎对这样的蜻蜓点水不满意,睡梦里面很霸道的直接搂住了齐程的脖子。   齐程嘴里有陈皮的香味,这味道意外的和他很像,都是隽永绵长回味起来微微甘苦的味道。   他接吻的时候,手指会不自觉的摩挲她的耳垂,一下一下的,微凉的,温柔的。   然后慢慢的,开始感觉到热。   因为齐程的手指微微的用了点力,开始从她的耳垂一点点的向下。   ……   睡意终于消失,迟稚涵睁眼。   齐程的脸,近在咫尺,他也闭着眼,眼睫毛颤动,近看,可以看到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晕。   可是,他皱着眉。   像忍耐,又像是沉溺。   “齐程……”迟稚涵微微的推开他,声音微微有些抖。   齐程怔住,低头看着迟稚涵被吻的有些肿的嘴唇,转而抱住她。   “对不起。”他刚才,差点,没忍住。   她在他怀里睡得不安稳,眉头一直皱着,他亲她,只是因为想让她眉心展开。   然后就被她搂住,很凶悍的亲了上来。   意志力有点薄弱,再加上身上几乎赤裸,迟稚涵软软香香的就在他身下,他差一点,就把这个吻继续下去。   “……不是对不起……”迟稚涵被快被齐程搂的憋过气去,“我那个……早上来了……”   “……”   “……我主动的你对不起啥?”问的更加奇怪。   “……”   “……不是,不是据说你不能做这种事么?”迟稚涵彻底糊涂了。   “……”齐程深呼吸,告诉自己迟稚涵已经很克制,起码没有直接说他不行。   他女朋友真的很喜欢……胡说八道语出惊人。   “……只是会比较难……”齐程又停了下,不知道怎么把那个词说出来,别说是因为社恐,就算是他的教育,这个词也很难对着女朋友说出口。   他停了很久,一低头发现迟稚涵仍然一脸的好奇。   ……   “……下次,我主动吧。”叹口气,他选择放弃解释,揉揉她的肚子,“痛么?”   “还好。”迟稚涵贴着齐程往上蹭了蹭,然后僵住。   “……迟稚涵……”齐程快要咬牙切齿。   “呃……”迟稚涵撅着屁股隔开一点距离。   这距离上一次她丧心病狂的用那样的方式告白后,这似乎是第二次来着……   之前抱一起都不会这样啊……   真的不能怪她……   她以为他一般情况下是不行的……   昨天他不是还说自己做不了正常恋爱该做的事么……   “是因为你没穿衣服么?”还是没忍住好奇心。   然后听到齐程难得的磨牙的声音,把她摁回去,不想再看到她那张难得的求知欲旺盛的脸。   “睡吧。”他什么都不想说。   “……不恶心了么?”迟稚涵头又很顽强的抬了起来。   “……嗯。”摁回去。   “你不是说会失眠么?”又弹簧一样的抬起来。   “……能睡着!”粗声粗气的感觉后面带了个巨大的感叹号。   “可是我醒了啊……”迟稚涵委屈。   “……”齐程被彻底弄得没了脾气,“那你先起来?”   他需要强迫自己睡一会,储存体力,为了半夜的出门,不然在迟稚涵面前慢慢发病的感觉太煎熬了,他不想这样。   “不要!”迟稚涵耍赖,抱住又蹭了两下,声音居然很雀跃,“一起睡一起睡!”   “……”一起睡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气,还顺便蹭他。   而且两只爪子还很不规矩的塞到绒毯里面,手指对着他的胳膊戳了戳,又假装很随意的慢慢的挪到他胸口。   “……好玩不?”齐程忍无可忍,抓住她的爪子,低头,看着她睁着圆眼睛对他眨巴眨巴。   “好玩!”圆眼睛没脸没皮,笑的弯成月牙。   “不困么?”她一晚上都在照顾他,兴奋的时候陪他聊天,难受的时候帮他找各种方法转移注意力,黑眼圈很重。   “困。”迟稚涵条件反射的打了个哈欠,她心里还念着赵医生的邮件,但是床上暖洋洋的,身边的齐程一直温柔的帮她揉着肚子,这种心里面满涨了幸福,又害怕失去的感觉,让她整个人变得更贪心。   她已经不满足于齐程现在的状态了,她想让他康复,想让他笑的心无芥蒂。   “齐程。”迟稚涵仰头,两人的脑袋靠的很近,仰着头,鼻子能触碰到他的下巴。   “嗯?”齐程仍然是惯常的温柔的声音,听得迟稚涵觉得脸上似乎有蝴蝶飞过,扑棱棱的,痒痒的。   “你一定要好起来好不好?”迟稚涵握着他的手,语气是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恐慌恳切,“不是为了安慰我让我放心的那种好,而是真的好起来好不好?”   被子里齐程的身体动了动,换了个姿势让他可以整个手掌贴在迟稚涵的肚子上,揉的动作仍然轻柔,却没有马上回答她。   说实在的,这一次,确实比前面几次更值得被期待。   因为这一次,连他自己都觉得,可能,真的会有希望。   但是不是百分之百的,康复了,也有可能会反复,而反复多次,就意味着他可能需要终生吃药。   所以真的好起来这个承诺,他不知道应该怎么给。   “你……是喜欢我昨天晚上吃了药后的样子么?”迟疑了很久,齐程轻声问。   然后微微叹了口气,用商量的语气:“那个吃药就可以,不过不能常吃,你如果喜欢的话,我一个月吃两次好么?身体状况好的时候,吃三四次也没关系。”   ……   …………   迟稚涵傻眼。   第一个反应,就是抬头一口咬住齐程的下巴,因为近在眼前。   太生气了……   这委曲求全的都是什么鬼。   “你再说一次!”嘴里咬着他的下巴口齿不清,迟稚涵觉得自己正在退化成狗。   但是除了这样,她不知道还能怎么表达自己的愤怒。   齐程哪里还敢再说话,她咬的不重,但是这表情再加上咬的位置,真的小狗一样。   ……   …………   迟稚涵发现谈恋爱最难的,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一时兴起后应该怎么收场。   比如这种情况下,她是应该继续咬下去,还是应该换个地方咬。   嘴巴张开时间太久牙帮子开始酸,迟稚涵悻悻然的松口,捞起袖子帮齐程擦了擦下巴,埋头抱住他。   “睡吧。”语气不太爽。   虽然知道齐程现在没办法给她承诺,但是她既然都问出来了,好歹告诉她他会尽力也好。   她就是因为太美好,所以安全感越来越缺失了而已。   结果这位爷,打算吃药来哄她……   想了想更气,在被子里又开始蹭。   然后……   “你怎么还……”迟稚涵闷头闷脑的声音,因为还在气又加上惊讶,语气变得很奇怪。   齐程是真的尴尬了,他脑子里还在想应该怎么给她承诺,结果她就已经又换了话题,还是最不方便提的话题。   他当然还……   怀里还是温香软玉的怎么可能马上下去……   更何况这温香软玉喜欢跟虫子一样到处蹭。   “你不要蹭就没事了。”把埋到被子里的人挖出来,分开了一点点距离,“睡吧,休息一会也好。”   迟稚涵没动,只是抓着齐程揉自己肚子的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抓住又松开。   下意识的,有些别扭的动作。   “我已经答应过你很多次,会尽力。”齐程终于还是说话了,“但是结果真的不是我能控制的。”   “那你有信心么?”瓮声瓮气的。   “……有。”只有一个字,他回答的有些犹豫。   但是这次,应该是真的有的。   迟稚涵又一次抬头,亲了下他的下巴,上面有一行浅浅的红印,她下口不重,所以都看不到牙印。   “下次不许吃药了。”他的脑回路真的太可怕了。   “……好。”齐程仍然回答的慢慢的,声音低沉。   “一起睡?”迟稚涵头仰的更高,举起右手保证,“我不蹭了。”   “……好。”这次的语气变柔,带着无奈。   “中午想吃什么?”   “阳春面吧。”   “两个蛋?”   “嗯……”   “我爱你。”   “……嗯。”   陈皮茶仍然在飘香,齐程终于在迟稚涵软声软气的语气下,眼皮变重,抱着她,闭上眼。   他会尽力的,一定会。   这样的幸福,真的不是每个人都有运气能得到的,他得到了,突然就有了不能放弃的念头。   会好的吧。   指尖在迟稚涵的肚子上微微动了下,已经睡迷糊的迟稚涵呢喃了一声翻身抱住他又蹭了下。   ……   齐程苦笑着叹气,把迟稚涵推开了一点点。   终于,入睡。   ☆、第五十四章   齐程在洋房里从来没有穿过外套, 所以这次,是迟稚涵第一次看到齐程穿戴整齐的样子。   不出意外的好看到让人嫉妒。   “紧张么?”迟稚涵半蹲在沙发上帮齐程把围巾系好, 包的很严实, 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再戴好帽子。   摸了摸他的手, 手心已经有些湿。   “他们已经和一楼的邻居商量好, 外面也都安排好了,我们一直走到车里面都不会遇到人。”迟稚涵觉得自己都紧张的快要挂了, 搓搓齐程的手,提议, “实在不行, 我背你下去吧, 我力气挺大的。”   她咬咬牙还是能背的动的,齐程闭着眼睛不动可能会好一些。   身体很自动自发的对着齐程背转过身,拍了拍自己的背, 看到齐程不动,她又皱着眉头想研究下公主抱。   “……直接走吧。”齐程把围巾拉的更上去了一些, 只露出半双眼睛,说话含含糊糊的。   确实有一点紧张,但是这次是半夜, 身边又有迟稚涵,他觉得应该问题不大。   只是自尊心被她一本正经的想要公主抱他的念头弄得碎成渣渣……   反而,冲淡了一点紧张。   ***   迟稚涵家住的是老式小区,楼道很窄, 晚上的廊灯昏黄,走出门之后,齐程就开始无意识的屏住呼吸,不想被迟稚涵看出来,只能拽着她的手,闷着头快步往下走。   能感觉得到迟稚涵很紧张,向来暖和的手冰凉冰凉的,握着他的手收不自觉的收紧,全程一直盯着他的心跳血压。   他甚至觉得,她跟他一样,此刻都在屏住呼吸。   车子就停在楼道口两步远的地方,门开着,为了避免给齐程造成压迫感,司机早就钻进了驾驶室。   齐程拉了迟稚涵上车关上门,自己跑到另外一边也坐了上去,然后两人面面相觑,两张脸都憋得通红。   “你怎么也屏住呼吸了?”齐程的声音有些干涩,抬手帮迟稚涵把跑乱的头发塞到她耳后。   “就……不自觉……”迟稚涵肺活量一般,刚才跑得太快,再加上憋气,现在正伸着舌头哈哧哈哧。   “……傻。”齐程拍拍她的脸,闭了闭眼,熬过因为车子发动那一瞬间引起的晕眩。   “你是不是应该平躺?”迟稚涵皱着眉头看着开始一路飙升的血压。   这辆车后排明显做过改造,位子特别宽,安全带也做了一个给平躺人用的角度。   “躺这里。”迟稚涵拍拍自己的腿。   她很紧张,非常紧张,紧张的连最擅长的调节气氛都不会做了。   “我没事。”齐程抿嘴,照着迟稚涵说的躺了下来,因为担心迟稚涵的情绪,又强调了一次,“我真的没事。”   有迟稚涵在,他的表现已经比来的时候好了很多,起码,肺部没有缺氧的灼烧感,恶心出汗也在可控范围内。   “这是药,心跳血压过了这条线,我看东西会开始模糊,那时候就喂一颗。”齐程递给迟稚涵一个没见过的药瓶子,抬手给迟稚涵看检测仪,“不用太担心,我觉得应该比过来的时候好。”   车子开得很轻缓,但是仍然有轮胎摩擦水泥地的声音,夜深了,这样的声音在安静中被放大,齐程皱皱眉,感觉迟稚涵的身体一下子就又紧绷了。   “我没事,如果吃了药还没反应,就先回你家,休息一下再说。”齐程拍拍迟稚涵的手,“不急。”   也,不用紧张。   虽然迟稚涵的紧张,很奇妙的让他有种帮他分担了病痛的错觉。   两人的呼吸都不太稳定,反而,让他渐渐的开始镇定。   只是到底十年没有出过门,应激反应不可能全部消失,车窗外的声音仍然让他的脸渐渐的变得更加苍白,额头上的冷汗从一开始细细密密的水光变成了实质的水滴。   “是因为声音么?”后排的玻璃都是特制的,齐程看不到外面,S市在午夜市区的马路上仍然车水马龙,经常会有车子交错而过的声音,电瓶车的喇叭声,红绿灯倒数的声音。   齐程点头,支起身体,把之前放在角落的抱枕塞到迟稚涵腰下。   “你太紧张了。”重新躺下去后,齐程开始帮迟稚涵揉肚子,“汗出的比我还多。”   他到现在还顾着她,出门之前还记得让她贴暖宝宝。   可她却因为安全感的问题,让他受了这么多罪。   昨天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天,不知道又吃了多少这种药。   虽然知道出门对他来说是重大突破,虽然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让齐程康复,但是看着他脸色苍白一头冷汗还抿着嘴轻轻的帮她揉肚子的时候,仍然会想掐死自己。   她也就是有一次来姨妈的时候特别痛,撒娇让齐程帮她揉肚子,结果齐程就把这个变成了习惯。   这么这么好的男人……   “我讲故事给你听好不好?”帮他擦擦脸上的汗,迟稚涵动了动腿,让齐程躺的更舒服一些。   她能做的也只有帮他转移注意力,让他现在仍然一路飙升的血压心跳能够控制住,能够慢下来。   齐程手上动作停了下,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点点头。   迟稚涵安静了下。   她提议的时候只是单纯的想帮齐程转移注意力,然后齐程点头后,她脑袋一片空白。   现在这种情况,她脑子里什么故事都没有,让她背菜谱还快一点。   “那个……从前,有座山……”硬着头皮开始编。   “然后你知道的,山里面肯定有一座庙……”   “嗯。”齐程还很配合的应了一声,迟稚涵懊恼的皱皱鼻子。   “庙里面有一个老和尚……”迟稚涵闭眼,死就死吧。   “然后有一天,来了个女施主……”   “……”齐程睁眼。   “……你知道接下来我要说什么了吧。”迟稚涵吸了吸鼻子,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这个段子……   “你的精神世界……”齐程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找到一个形容词,“很一言难尽。”   “……”迟稚涵掐了一把齐程的胳膊,然后去看监控仪,“数据没有再升了。”   “嗯……”他自己也感觉应该问题不大了。   又帮他擦了擦汗,迟稚涵皱着眉:“可是还是出汗。”   “你平时一定要多喝水。”他的体质,哪怕不是发病的时候也特别容易出汗,早上在健身房跑步的时候,跑步机上下来地上都能积一摊水。   “嗯。”齐程笑笑,头还是晕的,但是估计是昨天药效的缘故,车子里很安静,外面的车水马龙慢慢的一下下的敲击他的太阳穴,痛,但不是不能忍。   心情安定了一点。   他这次严格意义来说,不算是出门,最多只能是把自己当成货物两点之间运输。   没有见到陌生人,甚至连迟稚涵家的房子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楚。   但总归是出了洋房。   他住进小洋房后,家人最想让他走的第一步,他因为迟稚涵和爷爷走了出来。   “等减药反应小一点后,你陪我去看看爷爷吧。”齐程睁开眼,仰面躺着看着迟稚涵。   迟稚涵正低头用手指头戳他的眼睫毛,被他突然睁眼吓了一跳,眼睛瞪的很圆。   眨了下眼睛,才点点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齐宁提醒过她之后,她一直没敢主动提。   他们包括她自己总是担心齐程心理会承受不了,他爷爷这件事,赵医生甚至把它当成了减药期间最大的风险。   大家都不知道,齐程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而且,也没有和任何人提,包括她。   其实,都是一样的。   他们瞒着齐程的心和齐程假装不知道的心,都是一样的。   “第一次视频的时候。”他看到了爷爷床头的药瓶,挂了电话后,就自己查了瓶子。   后面几次视频,他都把变化的药瓶截了图,也大概知道,自己或许,没有办法去看爷爷最后一面了。   不可能不难过,查到这些药是治疗癌症晚期的时候,他眼前几乎立刻就一片漆黑。   十年,他的爷爷终于还是老了。   可他,差点就变得更加严重。   然后在自己陷入更加严重的自闭症状前,迟稚涵拿着一本书爬上了床,挪到了他边上,指着其中一幅插画问他,这是什么。   那是一本法文书。   自从她的小说被没收后,她偶尔会找这种插画很多的外文书看图猜物,猜不出来就跑过来问他。   很无聊的游戏,她却也能玩的兴致勃勃。   情绪就这样缓了过来,然后有了时间开始慢慢的消化这件事。   他不知道这个噩耗什么时候会发生,战战兢兢的等着,所能做的,也只有更加积极的配合治疗。   直到,因为对迟稚涵的愧疚,让他找到了出门的动力和契机。   “如果我们都不瞒着你,外面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你,你心里会不会更舒服一点?”迟稚涵的手指还停留在齐程的眉毛附近,说的时候无意识的顺着他的眉毛的角度往边上划。   她的手恢复了惯常的温暖,指腹柔软。   齐程,点了点头。   “哪怕你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听着干着急,也想知道么?”迟稚涵又问,这次手指从下往上划,划到了眉心,停住,把他皱着的眉头轻轻抚平。   齐程怔了下,又点头。   “我爸爸是突发疾病,送到医院手术抢救后就直接进了重症监护室,在里面精神好过两三天。”   “他生病后,他的生意被合作伙伴全部挪走,要债的人追到了我们家,我妈妈在和人推搡的时候扭伤了腰,家里一塌糊涂,可是到了医院,我们两个就立刻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现在想想,我爸爸应该多少猜到点什么,我们没说,他就也没问,后来精神变得越来越差,就再也没有人有心思想这些事。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爸爸躺在床上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告诉他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其实,说不定告诉他了,他反而会更有求生意识吧?”迟稚涵声音一直不大,说的有点慢,最后这句话问出来,嘴角已经带上了自嘲的笑,“只是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   这是迟稚涵少有的几次,主动提到她的爸爸。   齐程盯着迟稚涵的脸,看着她嘴角开始微扬,然后又放了下来。   “所以我在想,我们是不是都低估了病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我爸爸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并不真的就想马上帮忙解决,而是想要和现实世界多一个纽带。”   医院和洋房,都是与世隔绝的地方,现实世界的喜怒哀乐,因为那堵墙,变得再也无法企及。   对于齐程,对于她爸爸来说,那些让人烦心难过的无法改变的事,其实也是来自于他们想要但是已经无法靠近的现实世界。   知道这些,真的不是为了改变什么,而是希望能有种参与感,和现实世界没有完全脱节,没有被健康人排除在外的参与感,这样,活下去,就会多一个借口。   这个道理,她也是今天看着齐程的眼睛,突然懂了的。   她爸爸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在脑里变得越来越清晰,那种明明想哭,眼睛却越来越干涩的感觉又开始变得严重。   “真是……”迟稚涵知道自己又笑了,“要命了,我这多愁善感的真他妈是时候。”   “……迟稚涵。”齐程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闭上眼睛,放松,这样才能哭出来。”   “……哭屁啊。”她还在犟,在这种情况下突然想到爸爸让她猝不及防,可是却又怎么都压不下心里面的酸楚感。   她如果哭了,齐程发病了怎么办?   他已经那么努力的维持着正常的心跳血压,她却还要到处散播负能量。   “我就是姨妈来了情绪低落。”齐程微凉的手心仍然捂着她的眼睛,力气不大,但是始终没有离开。   迟稚涵闭上眼睛,因为他微凉的手心,眼角开始变湿。   “我还不至于那么没用。”齐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他似乎坐了起来,把她抱在怀里,“我现在唯一还能发挥点作用的,也就只有安慰你了。”   “……你坐起来头不晕了么?”鼻音开始变重,迟稚涵两手紧紧拽住齐程的围巾。   “不晕了,你好像把负能量都吸走了。”哄孩子的语气。   却终于,让迟稚涵的眼泪流了出来。   “……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了。”怎么就从齐程的爷爷突然想到了爸爸,这么多年一个人都从来没有那么难受的时候,为什么偏偏在陪着齐程回洋房的时候变成这样。   “……我太讨厌我自己了。”眼泪开始止不住,迟稚涵拉下齐程捂着眼睛的手,“我觉得我不能当你的女朋友,我配不上你。”   齐程脸黑了一下,在她说她不能当他女朋友的时候,他下颚缩了起来,防御性的。   然后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抓住了他的围巾,抹了一把脸。   ……   “这种话,我听了,会发病。”齐程抬起迟稚涵的头,给她看自己的监控仪。   在她变脸道歉前,用另外一边的围巾帮她擦掉了脸上的剩下的水渍。   “我不要再听第二遍。”很认真,很低沉的嗓音,看着她的眼睛说的,说的无比郑重。   “我……”迟稚涵呐呐的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程的表情和态度镇住了她,她又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能点点头。   齐程,有点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主动权已经渐渐的不在她身上了。   这个病了十年的看起来温和有礼的男人,渐渐的,一点点的开始主动。   这段感情,最先告白的人,是她,但是到现在引导这段感情一点点的走向完满的人,却是他。   很奇怪的,这个在她摔跤的时候拉不住她只能陪着她一起摔的男人,居然能带给她那么强烈的,自己正在被保护着的感觉。   他知道她发脾气,是因为缺乏安全感,为了给她安全感,他走出了自己的安全堡垒;他知道她心里面有些伤口,无法碰触,哭不出来的时候,捂住她的眼睛,让她放松;他顾及她所有的小情绪,分析原因,然后陪着她一点点的解决。   润物细无声的主动。   然后,今天,在她又一次口无遮拦的时候,他几近霸道的跟她说,这样的话,他不想再听第二遍。   齐程,在治愈之前,就已经在主动,齐程式的,努力的,在实现他心里面那些从来没和她说过的承诺。   “下一次,身边应该带块手帕的。”齐程却又换了话题,仿佛刚才那个强势的样子是她的幻觉,“好点了么?”   迟稚涵又点了点头。   “为什么每次提到你爸爸,你总是愧疚大过于伤心?”车后座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但是要让迟稚涵这样主动提自己的爸爸很难,他那么长时间里一直想等她主动,却只有这一次,她主动提起,并且没打算立刻结束话题。   所以他忍着头痛和晕眩坐了起来,忍着车窗外面晃来晃去的灯光,把注意力都放在迟稚涵身上,看着她因为他的问题愣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眸。   “不想说就不说了。”他迅速的心疼了,因为迟稚涵那一瞬间空白绝望的表情。   这可能是她笑着哭的根源,他一直隐隐的知道,今天问出来看到她的表情才真的肯定了,迟稚涵心里最最难过的事情,来自于对她爸爸的愧疚。   知道了就好,他抱住她,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   他并不需要知道全部,只要知道她难过的根源就好。   然后慢慢的,补好她心里面的洞,起码让她以后难过的时候,能哭出来。   她这样外放的性格,憋着哭不出,得有多难过。   ***   “重症监护室,一天的医疗费用是一万六。”迟稚涵却还是开口,头闷在他的外套里,“我爸爸住了一个月。”   “债主一直到家里找我们讨债,现金又全都交给了医院,所以我想过卖房子。”   “卖之前,我们去医院找我爸,那时候他已经很虚弱,因为钱不够,止痛药用的不太好,所以最后那几天,他很痛苦,一看到我,就求我让他解脱。”   “医生找了我们,说可以考虑再做一次手术,成功率很低,但是比这样耗着好。”   “我妈妈那时候被债主弄得精神衰弱,医生话还没说完,她就开始哭,字是我签的,签字的那一刻,我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我想,就算手术不成功,也不算坏事,这样,我爸爸就能解脱了,我们,也能解脱了。”   “然后我爸爸,真的没有从手术台上下来。”   说出来了,心里的压抑感却没有减轻。   按照姑姑的说法,手术,和继续耗着,只是不同的死法而已,她爸爸,早就已经没救。   她试过用这个说辞安慰自己,也以为自己应该已经被这个说辞说服了。   但是几年过去了,她仍然会做梦,自己签了做手术的字,心里面想的是解脱。   齐程一直抱着她。   她也一直维持着被他搂在怀里的姿势没动。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快到郊区了,路上的车辆变少,但是却有人开始按起了喇叭。   迟稚涵伸出手捂住了齐程的耳朵,脸却仍然埋在他的怀里。   有一些痛,是只能自己承担的。   她没有钻牛角尖,没有觉得是因为自己签字手术才害死了她的爸爸,她只是单纯的,因为那时候冒出来的想法自责。   那么艰辛的求爸爸活下去,自己不要做没爸爸的孩子。   却在爸爸放弃的时候,也想跟着放弃。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她听了,会同情,会劝他这是人之常情。   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那时候的想法,就变成了让伤口永远无法愈合的元凶,每次想起来,伤口就会更深一点。   “会好的。”快到小洋房的时候,齐程吻了吻她的额头,“哭不出来也没有关系,还有我。”   他总有办法让她发泄出来,自学了快十年的心理学,总算是有了用处。   “嗯。”迟稚涵仍然维持着两手拽着他围巾的姿势。   “还想见你妈妈么?”齐程还在一下下的拍着她的背,问的很温柔。   迟稚涵隔了很久,久到已经听到了小洋房外面大铁门的打开的声音,才回答:“……想。”   她想问问妈妈为什么可以一走了之。   也想问问妈妈,还记不记得她有过女儿。   “好。”齐程拍拍她的头。   “停车之前,你要从我的身上下来。”齐程贴着迟稚涵的耳朵,说话语速难得的有些快,“然后,喂我吃一颗药。”   迟稚涵怔了下,想抬头,却被齐程用力的摁了回去。   “找安保,抬我进去。”齐程还在交代,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然后找赵医生。”   “等赵医生来了,你跟他说,我不是抑郁症应激反应,似乎是社交恐惧症的问题,早几年的发病症状。”   “记得,与你无关。”   然后松开迟稚涵,当着迟稚涵的面带上了刚才偷偷脱掉的检测仪,仪表上的数据迅速飙升。   齐程推开迟稚涵,拿过脚边的垃圾桶,没有任何预兆的,吐得天昏地暗。   可是他,却在这样的混乱下,脱下围巾,迅速的盖住了迟稚涵的脸。   他不想让她看到他吐的样子。   他为了安慰她,摘下了监控仪。   忍到了最后一刻,让她把心里面的痛都说出口。   他始终拉着她的手,在最后还要叮嘱她,与她无关。   所以迟稚涵一直没有摘下盖着头的围巾,直到呕吐声音消失。   停车后,她喂他吃了一颗药,帮他重新围好了围巾,然后开门,镇定的叫了安保,看着安保用担架把齐程抬上床。   房间里早就开好了暖气,迟稚涵挑了一床不太厚的被子。   然后拨通了赵医生的电话。   她一整天都没有收到赵医生的回邮,这个电话也没有打通。   迟稚涵顿了下,翻出了赵医生徒弟的名片,也终于知道,凌晨四点接到她的邮件后,赵医生就开始开会,后来接了两个病例又继续开会,至今还没有从会议室里出来。   她听到自己冷静的跟赵医生的徒弟说明齐程的症状,并且请他让赵医生尽快过来一趟。   然后看到自己拿出了纸笔,记下了现在需要做的所有注意事项。   做好了一切后,她做到床边,帮已经意识模糊的齐程擦掉嘴角的污渍。   看着齐程微微撑开了眼睛,跟她说,等赵医生来了,让赵医生打电话通知齐宁他们。   “你别打了,以后他们的电话都交给我。”他还是笑笑的,抓着她的手。   “齐程。”一直很冷静的迟稚涵到现在也仍然很冷静。   “你如果有事,我就跟你一起死。”斩钉截铁的语气,没有怒意,也没有愧疚。   齐程笑笑,闭上眼睛。   “我没那么容易有事。”拽着她的手很无力的晃了晃。   也不是承诺的语气,和她说要一起死一样,都安静的,理所当然的。   那个晚上,他们谁都没说。   但是心里都知道。   这辈子,他们,生死相随。   ☆、第五十五章   赵医生这次来的时候居然穿着白大褂, 阵仗很大,除了他和许久不见的李医生, 还带了三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白大褂。   齐程仍然在意识迷糊和微弱清醒中徘徊, 迟稚涵一直按照赵医生徒弟的要求,记下了齐程每分钟的心跳血压, 间隔十分钟和他说说话让他保持清醒。   她很冷静, 和前几次无法预料结果的担心害怕不同,这一次, 齐程不太一样。   以前齐程发病的时候,躺平后就很少再看人, 眼睛会盯着天花板, 表情空白到五官都会变得模糊。   那是病人的姿态, 听天由命的姿态。   而这次,齐程一直看着她,看着她抿嘴记录他的体征, 看着她皱眉,看着她和他对视。   偶尔会在她抿嘴皱眉的时候撒娇似的晃晃手, 偶尔会抬手帮她理顺额前挡着视线的刘海。   他全身脱力,但是这一次,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天由命。   而且这次过来无比严肃阵仗很大的赵医生, 在看了迟稚涵记录的体征曲线,又拉了一堆仪器检查了之后,对着迟稚涵点点头。   “还不错。”他下了结论,“结合你的邮件看, 这次是真的很不错。”   冷静的迟稚涵,终于感觉到自己两条腿变成了细软的面条,连膝盖都无法控制的在抖。   “只是这次症状发作的很严重,应该不是第一次了。”下一句话赵医生是对着齐程说的,“之前也有过吧。”   齐程点头。   上一次,他因为迟稚涵轻松问出自己历史病例的态度生气的时候,也有过这个症状。   只是当时心思不在上面,而且这种脱力恶心情绪起伏剧烈的应激反应,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再复发过了,他以为是错觉。   现在想想,最近频繁的半夜呕吐可能也和这应激反应有关。   “那应该就错不了了。”赵医生看向迟稚涵,“我们有几项检测要在绝对安静的情况下做,你去对面等结果吧。”   迟稚涵下意识的看向齐程。   “……呿。”李医生赶苍蝇一样的挥手把两人的视线截断,“有完没完了?一点应激反应两人折腾的跟生离死别似的,走走走,别耽误我们看病。”   ……   迟稚涵眨眼。   一点应激反应?   “……不严重么?”她仍然脚上生根一样的站在床边上,吐到意识都快模糊了,还只是一点应激反应么?   “谁告诉你这很严重了?”赵医生也奇怪的转头。   ……   …………   她刚才还说了要一起死……   在这两个破坏气氛的医生来之前,房间里弥漫的全都是生死契阔的爱情的味道……   后知后觉的觉得自己反应过度的迟稚涵红着脸看向齐程。   结果虚弱的齐程,眼底也有淡淡的笑意。   ……   他是说过自己没有那么容易有事,但是也同样说过这事与她无关。   在那样混乱的场景下,她以为那句与她无关是一种类似于让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愧疚的安慰。   之后陷入了悲情情境里的迟稚涵,理所当然的把齐程所有的跟没事有关的话,都当成了安慰。   结果原来齐程说的与她无关,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不是他社交恐惧症产生应激反应的原因,就这样而已……   ……   觉得自己这一个晚上戏太多的迟稚涵,一直到躲到对面关起门还是觉得脸红发烧。   对门早就被她当成了存放食物的仓库,除了一堆吃的外,就只剩下她一个人无所事事。   无所事事就容易胡思乱想……   索性整了个大容器淘了些小米和玉米碎煮粥,在一屋子米香弥漫里掏空了冰箱准备做一堆小菜用来慰藉自己刚才几乎想要跟着齐程一起死的悲壮。   最悲壮的是,她是认真的。   齐程,也是认真的。   ……   …………   哀嚎一声,把萝卜丝切的嗖嗖嗖的。   脸颊上的红晕却一直都没再消下去过。   ***   赵医生说的检查,用了很长时间。   小洋房外面又陆续的停了两辆车,齐宁和好久不见的齐鹏也来了,来了之后就直接到了迟稚涵这边,齐鹏熟门熟路的盛了小米粥,窝在饭桌上风卷残云的干掉四碗。   而齐宁,对迟稚涵淡淡的点了点头,就直接进了卧室,合衣躺好后就没了声音。   半夜三点。   小洋房灯火通明。   等赵医生全都检查好,领着几个医生一起到对门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五点。   “可以确定了,确实是社恐症状加重,抑郁症转为轻度。”赵医生脱下白大褂,松了松衬衫扣子,也熟门熟路的开始找碗吃饭,其他几个医生也跟着有样学样。   “减药方案要改,抗抑郁症的药物要比原来减少一倍,争取一个疗程后彻底断掉,社恐最好的治疗方案仍然是脱敏治疗,但是用在齐程身上估计悬。”赵医生吃了一口什锦菜,用筷子一直戳着盘子,“小迟,这个这个。”   迟稚涵无语的指了指已经放好的小罐子。   赵医生嘿嘿笑了一下,满足的喝了一口小米粥。   “应激症状还是得要用药物压制,不过也可以酌情开始减量,我们回去后会针对他的社恐问题再想想别的解决方案,总的来说,这十年抗战,终于有曙光了。”这段话,很重。   重到在场的齐宁和齐鹏,像个木头人一样呆立在那里,毫无反应。   也重到迟稚涵被小米粥的蒸汽烫到了手,然后眯着眼睛,隔着蒸汽看着一屋子的人。   不太真实。   七八个月前,她就是在这里,一边片烤鸭,一边腹诽有钱人的花样排场太多。   她最初,甚至以为对门的这位,头上长了角。   是个有着白皙皮肤,看起来瘦骨嶙峋但是年轻的手的老人,甚至想象过自己半夜被他闯进房间,被他吸血身亡。   她一开始,以为他是可怜的见不得光的怪物。   然后被这怪物的温柔一点点的打动,最后可怜变成了同情,变成了能帮就帮一把。   七八个月后,她爱上了怪物,几个小时前,她跟那个怪物承诺,一起生,一起死。   在那一刻,她内心,其实是绝望的。   齐程求生的欲望已经变得很强大,却仍然持续的发病,所以她想,是不是真的就不会好了。   所以她才会那么平静。   可就在几个小时后,这个诱拐她一步步踏入陷阱的赵医生,喝着她煮给齐程的小米粥,告诉她,十年抗战,终于看到了曙光。   “他……好了?”问的战战兢兢,甚至害怕这样的问题会打破这片不真实,让她发现这只是黄粱一梦。   “不是好了,只能说,如果病情不会再次加重,他肯定不会自杀了。”回答她的是找医生带过来的她不认识的其他医生,“而且减药反应还是存在,这一个月还是关键的康复期。”   呜咽声传出来的时候,迟稚涵以为是她哭的。   麻木的转头,发现齐宁也麻木的看着自己,而她们中间,是突然蹲在地上捂住脸的齐鹏。   “瞅瞅,这两个哭不出来的,都是有心理问题的。”赵医生用筷子指了指齐宁和迟稚涵。   “你什么时候把你老公接回去?”这句话问的是齐宁,“他打呼啊,大半夜的我恨不得把他从楼上扔下去,为什么你们夫妻吵架都是我遭殃?”   “我现在去。”齐宁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走之前突然回头,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这个,你的。”   迟稚涵走近,接过。   她脑子里仍然麻木的,所以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你妈妈的照片。”齐宁递过去之后才轻声提醒,“你冷静点的时候再看吧。”   迟稚涵点头,麻木的看着齐宁一阵风似的又把车子开走了。   齐程,这次,终于要好了,或者说,他终于不会自杀了。   她手上拿着她一直要找的妈妈的照片。   她身后有好多医生,还有一个个子跟金刚一样的大块头现在还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脑子里面只留下了这三行字,她觉得自己死机了,完全不知道下一个指令是什么。   “你先去对门吧,他刚才检查费了不少体力。”赵医生走过来拍拍她的肩,“我还要跟齐鹏过详细的方案,签字什么的需要直系亲属。”   “会好的。”赵医生又拍了拍她的肩,脸上的笑容,让迟稚涵有些恍惚。   似乎很多年以前,她坐在门诊部的高脚椅上,腿短的触不到地,晃荡着腿,一直固执的拉着爸爸的手。   她不记得当时在焦虑什么,只记得,那个人也这样的拍了拍她的肩,告诉她,会好的。   一样的笑容。   一样的,稳定人心。   ***   打开对面的密码锁,屋子里有很重的药水味,惯常的安静,空无一人。   齐程就这样半躺在那张很大的床上,右手挂着水。   他头发最近长长了,盖住了额头,刚才的检查让他出了很多汗,头发都是半湿的。   衣服换过了,烟灰色的毛衣,看起来有些薄。   迟稚涵走向齐程的脚步转了个弯,去衣柜里拿了条毯子,又去浴室拿了块浴巾。   齐程眼底已经有了笑意,半躺着的姿势没动,很老实的由着她走近,有些粗鲁的帮他把头发擦了一遍,然后给他盖上毯子。   他手很冰,哪怕暖气开的那么大,也仍然一点热气都没有。   “怎么换了那么薄的毛衣。”迟稚涵的语气有些埋怨,听起来很正常。   “这件好看。”齐程的声音很轻,有些虚弱。   迟稚涵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   “不好看……”她低着头反驳,很认真,“太薄了,不好看。”   “嗯。”齐程好脾气的应了一声,单手把毯子往上拉了一点,“那遮起来吧。”   迟稚涵仍然低着头,拽住毛毯的一角,不说话,也不让齐程把毛衣遮起来。   ……   齐程没挂水的那只手,盖住她拽着毛毯的手。   冰冷冰冷的手,瘦骨嶙峋,手指纤长。   “这件毛衣,哭了会缩水。”齐程很认真的警告,声音已经带着哑。   迟稚涵终于抬头,想要瞪他,结果看到他微红的眼眶,自己的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真的会缩水……”齐程低低的叹了口气,把迟稚涵搂回怀里,“我挺喜欢这件毛衣的。”   “嗯。”迟稚涵很迅速抓住胸前那块毛衣开始擤鼻涕。   “我好了。”齐程拍着迟稚涵的背,“抑郁症,转为轻度了。”   因为不敢相信,他撑着快要虚脱的身体坚持又做了两次检查。   结果仍然是轻度。   “嗯。”迟稚涵开始打嗝。   “但是社交恐惧症,比十年前发病的时候更严重了。”齐程声音仍然很轻,他很累,但是却忍不住想说话。   他好了,最近几天经常觉得胸口那块压着的巨石消失了,原来不是幻觉。   轻度抑郁,都市里面大部分成年人都有。   只是自我调节,就能解决的小小心理病。   “……嗯。”迟稚涵觉得自己快要被眼泪呛死了。   “赵医生说,抑郁症转轻,应该是因为你。”温温柔柔的语气,低头看着迟稚涵又在毛衣上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抹了一把脸,叹了口气,“赵医生还说,社交恐惧症病症加重,应该也是因为你。”   这下,这个进了屋子后一直不愿意正视他的女人终于抬头了。   她刚刚开始哭,眼皮还没有开始肿,眼角微微上扬的圆眼,红红的鼻尖以及因为抿着嘴哭变得更加红润的嘴唇。   不开口说话的话,很梨花带泪。   可是她开口了。   打着嗝,话都说不清楚却仍然坚持要说。   “我今天……以为你要死了……”了字因为哭的太豪迈飘到了很远的音阶上,“吐成那个样子……”   “我……都说了是社恐反应了。”齐程哭笑不得,没想到她打算从那么远的地方开始算账。   “我又不懂心理学!”歇斯底里。   她哪里知道社恐应激反应是个什么鬼,和抑郁症相比哪个轻哪个重!   “……”齐程那么一点点因为抑郁症转轻度后的伤感,也被迟稚涵歇斯底里嚎哭的样子给蒸发没了。   知道他这件毛衣应该彻底泡汤了,干脆拍拍自己的腿:“上来抱着,我今天又没力气了。”   半撑着,也累。   看着那个哭到快缺氧的女人手脚特别灵活的钻上来,很嫌弃的看了一眼他的大腿,然后掀开被子的一角迅速的钻了进去,抱住他的腰,爪子很顺手的伸到他肚子上。   ……   “对面还有人……”齐程无奈,他们还没结婚,这样被齐鹏齐宁看到总归不太好。   “齐宁去赵医生哪里接她老公了,齐鹏应该……”迟稚涵想了一下,“他哭的比我还严重,所以应该没脸进来了。”   “而且,进来就进来。”哭哭啼啼嘟嘟囔囔的,“我才不怕。”   ……   她手很暖和,贴在身上也舒服,最关键的,上了床,她似乎就开始不哭了。   “你好了。”她埋着头,瓮声瓮气。   “嗯。”齐程拍拍她的头,看着她抬头瞪了他一眼,又把头往被子更里面钻。   “可是,不真实。”把自己埋得密不透风的迟稚涵好半晌才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响,正好够两个人听见。   感觉她在被子里吸了吸鼻子,大约觉得自己有点丢脸,宁愿憋着气也不愿意把头伸出来。   “我也觉得不真实,所以我多测了两次。”齐程半躺着,看着盐水瓶里的水滴,“都是轻度。”   迟稚涵不说话了。   “……会,变回去么?”她忍了很久,才问出声。   声音因为紧张变得很干涩。   赵医生似乎说了很多,她只记得了变好和曙光两个字。   “不会。”齐程这次回答的很快,甚至有些斩钉截铁。   迟稚涵从被子里钻出来,露出一张憋得通红的脸。   “你在,我不会。”他低头和她对视。   知道她绕了一个大圈,只是想知道这个问题,所以他回答的特别认真。   她应该有些别扭,之前在车里他吐得太凶,叮嘱的时候有点急,只挑了几个重要的字眼,没想到那样的氛围让她误会了。   听到她说会和他一起死的时候,他心里就知道,他应该不可能会自杀了。   心里,终于有了放不下的人。   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她就已经把他当宝。   一点力气都没有的时候,她看他的眼神就已经满是信赖。   他的世界,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下一步,只剩下了如何走出去。   ***   挂完了水,迟稚涵红着脸送走了赵医生和一样红着脸的齐鹏。   他们方案聊了很久,似乎有部分还和她有关系。   赵医生说自己二十四小时没睡觉快要猝死了,齐鹏则需要赶回去换班照顾爷爷,所以这个方案迟稚涵一个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与她有关系的,赵医生迟早会找她。   最难走的都走过了,剩下的她倒是也不急了。   小洋房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挂完水后精神好了很多的齐程在床上学着她那样,张开手臂,对她划拉了两下。   迟稚涵蹦跶上去抱住。   蹭了好几下,突然抬头。   “社恐变严重,为什么是因为我?”缓过神来的迟稚涵终于开始消化齐程刚才说的话,反射弧长的齐程都快要忘记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齐程沉默。   “我……没有社恐啊。”迟稚涵挺委屈。   “赵医生没找你聊方案么?”他问的有些奇怪。   “……他说累了下次。”   “……哦。”齐程哦得有些咬牙切齿。   “怎么了?”迟稚涵奇怪。   “没事。”把她的头摁回去,用了百试不爽的一招,“补个觉吧,我有点累。”   他才不要把治疗方案告诉她,因为他也不同意。   由着那位精力旺盛的医生折腾吧。   睡意袭来的时候,齐程迷迷糊糊的把迟稚涵搂得更近了一点。   他想了十年的关于治愈的希望,这一次,实质性的有了突破。   可是,今天却过得很平淡。   理所当然,水到渠成的平淡。   反而,多了更多的安全感。   ☆、第五十六章   迟稚涵第二天, 把齐宁给她的照片交给了齐程。   “帮我看看她过的怎么样。”迟稚涵咬着嘴唇背着手站在离齐程两米远的地方,见他打开文件袋, 就立刻背过身。   照片就只有十几张, 还附上了两张近况说明和联络方式。   齐程看的很慢,看完后放回文件袋, 封好, 向前走两步从后面递给迟稚涵,揉揉她的头。   “应该过得不错吧?”迟稚涵低头看着两人的脚, 她买了几双情侣拖鞋,清一色的粉蓝粉红。   “嗯。”齐程应了一声, 把迟稚涵转过来跟他面对面, “慢慢来。”   她想妈妈, 又不想看到妈妈成为别人的妈妈,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确定她过的好不好。   迟稚涵点头。   “等你想见的时候,我再想办法。”齐程又揉揉她的头。   迟稚涵继续点头。   “其他人, 说你妈妈不好,是因为她抛弃了家庭, 但是她还是你妈妈,你想见她,是正常的。”   “你不卖房子, 不想孤零零的,都是正常的,不要管其他人说什么。”   迟稚涵抬头,垫脚, 示意齐程蹲下来一点,然后用手抓住他两边的耳朵,晃了两下。   “我不孤单了。”骄傲的语气。   “以后不要用赵医生说话的语气跟我说话!”气哼哼的。   他很烦,自己只是点了两次头,他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还有你头发很长了要不要剪?”都快盖住眼睛了。   他不见外人,这么多年了头发大多都是自己或者家人帮忙剪的,有时候懒,会干脆等到长的快要能扎起来的时候一次性推成平头,发型常年很任性,仗着自己长得好看无所顾忌。   齐程站直,耳朵红了,衬得他的皮肤更加的白。   “我……是不是太敏感了?”问的小心翼翼。   她似乎不喜欢自己能猜到她想法的样子,他家里的人,也经常会开玩笑一样的抱怨他的敏感,因为几乎没什么事是真的能瞒住他的。   他从小就敏感,很容易看出别人的喜怒哀乐,这不算一件特别好的事情,因为这样,他从小就没什么朋友。   迟稚涵活得透明,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很多事情往往还没等他开始猜,她就已经主动说出口了,所以,他以为她是不介意的。   他们最近感情进展的很快,一开始小心翼翼互相试探的阶段过去了,他似乎也有些得意忘形了。   “确实,是我太敏感了。”齐程自己下了结论,拍拍迟稚涵的头,“以后不会了。”   “……”迟稚涵又想揪他耳朵了。   “你觉得我现在在想什么?”拽住下完结论就想去画室的齐程,迟稚涵歪着头,眼睛笑眯眯的。   凉飕飕的……   “……揪吧。”齐程认命的弯下腰。   虽然不知道他说错了什么,但是她眼底的怒意还是能很明显的看出来的。   只是多少有些难过。   性格问题是改不了的,不是自己要求自己不要敏感,就可以假装看不到的。   而且,他也确实,想法容易悲观,不够积极。   现在抑郁症变成了轻度,他正在慢慢的变回正常人。   而迟稚涵,可能很快就会发现,作为正常人的齐程,其实不怎么吸引人。   那时候,他该怎么办?   他已经维持着弯腰的动作很久了。   迟稚涵一直没有踮起脚揪他的耳朵,在他的表情一点点的黯淡下去之后,叹了口气,搂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齐程明天开始减药,今天本来是不应该让他的情绪出现太大起伏的,所以迟稚涵一直忍着没去吻他。   但是还是没忍住。   这么难过黯淡,委屈巴巴的表情。   连接吻,都是被动的,被动的贴了上去,被动的张开嘴,舌尖碰触的时候,他吞咽了一下,然后避开了。   他在拒绝迟稚涵的安慰。   因为这个吻,让他心里更加恐慌。   人性是很奇怪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有好多人可以共患难,但是等到灾难过去,因为灾难产生的吸引力就会变小,最后渐行渐远。   他很怕这样。   就像他心里其实,很怕自己真的彻底痊愈,不得不回归社会的样子。   迟稚涵并没有结束这个吻,他避开,她一点都不急。   耐耐心心的,细细致致的一点点的磨着他的嘴唇,眼睛闭着,嘴角微扬。   齐程一开始僵直的身体动了一下,两手放在身侧,克制的握成拳。   迟稚涵最近喜欢烤甜品,身上香甜的味道透着奶味,呼吸轻轻的,每次他舌尖躲开,迟稚涵就会发出不满的咕哝,上扬的语调,软软甜甜的声音。   很难抗拒的香软。   而且,除了做饭,他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么耐心专注的样子。   心微微的软了。   她很认真的想要安慰他。   舌尖微微的动了下,碰触到迟稚涵的,握成拳的手松开又捏紧,终于在迟稚涵又一次更用力的搂住他的脖子的时候,搂住了她的腰。   然后迟稚涵就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睁眼,直直的看进齐程的眼底。   咬的有点用力,迟稚涵很喜欢欺负他,但是从来没有用过力,更像是肢体碰触。   但是这一次,她用了力。   咬了,就迅速松开,掰开齐程的手,进了厨房。   “晚上吃草吧,我给你加点土。”看都不想看他。   她就只是因为心思被看穿那一瞬间有点羞涩而已,齐程就自己脑补了一出大戏。   到最后吻都不敢吻了。   搂着她手居然还在抖。   就算知道他想事情容易想太多,社恐本身也和太过频繁的自我批判太多有关,齐程应该在健康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性格。   但还是无法忍受他黯淡的表情。   患得患失这种事,真的更适合她这样个性的人来做,撒撒娇,讨个承诺乐呵呵的就过去了。   齐程,太容易钻牛角尖了。   而且,他永远不会主动说。   ***   晚餐,当然不可能真的吃草配土。   实际上,迟稚涵为了庆祝齐程抑郁症转轻,明天开始减药,还到对面烤了一个小小的蛋糕。   齐程知道。   他早上还因为胡萝卜蛋糕这个名字在心里嫌弃了几分钟。   她还让司机帮忙买了不少菜,他现在只要不暴饮暴食,忌口的东西慢慢少了,所以这一餐,可能比年夜饭还丰盛。   一整天都好好的。   然后到了下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被迟稚涵丢在客厅的齐程一直站着没动,看着迟稚涵在厨房里把肉切成薄片,勾芡,放到一边,做他点的糖醋里脊。   不能吃油炸的,所以她用了空气炸锅。   然后洗干净鲈鱼,很熟练的两边切口,放好佐料准备清蒸。   她动作流畅,厨房里散乱的材料一点点的变成了一盘盘摆好了的食材,还没下锅,颜色搭配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齐程抿嘴。   第四个菜了,她还是不肯看他一眼。   他站的,腿都开始酸。   锅里面炖的玉米排骨汤开始沸腾,迟稚涵低头在剁瘦肉碎,下意识的看都没看就想直接用手去拿盖子。   碰到水蒸气的时候嘶了一声。   她昨天在对面手指被烫红了,早上起来刚给她擦了软膏,结果马马虎虎的又被烫了一次。   齐程又抿嘴。   拖着后脚跟去放药的柜子里拿了软膏,又拖着后脚跟走到厨房,抓着迟稚涵的手冲了一遍冷水,擦干,上药。   赌气一样,他也不想看她。   擦完就转身。   回到之前被她丢下的客厅,原位站好,一动不动。   ……   迟稚涵终于抬头。   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齐程。   他杵在那里,抿着嘴,挺着腰。   倔死了……   牛一样的脾气……   发脾气的时候,体力简直好的可以去当运动员……   “过来帮我洗菜。”终于还是决定放过他。   一开始喜欢他,就知道他个性敏感,看了他那么多病历,当然也知道他想法消极容易钻牛角尖。   只是涉及到感情,多多少少会希望他能多相信她一点。   他积极过,两人一开始小心翼翼试探的时候,他开窍的那阵子简直男友力爆棚。   然后,今天就只是因为她那么小小的一句抱怨,就迅速的缩回去了。   尤其是发现自己可能真的快要好之后。   他很怕成为正常人,很怕回归社会,也很怕她会不喜欢他作为正常人的样子。   她知道。   所以放任他站在客厅里,想让他自己开口说。   结果还是败下阵来。   看着他微微蹙着眉头走过来,接过迟稚涵手里的韭菜,打开水笼头,低着头洗菜。   不说话。   还在别扭。   迟稚涵手上沾了点淀粉,弄到他鼻尖,白色的一个圆点。   齐程抬头看她,眼睛湿漉漉的,委屈的更加厉害。   “脚酸不?”昨天刚刚吐到脱水,今天就犟脾气发作在客厅站了四十几分钟。   齐程手上动作停了一下。   看着那把郁郁葱葱的韭菜,点点头。   迟稚涵叹气。   走过来把两人的手都洗干净,关了水笼头,擦干手。   拉着他坐到沙发上,她自己坐在地毯上,噘着嘴帮他揉小腿。   齐程仍然委屈,却不喜欢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迟稚涵的头顶,推了推迟稚涵的手,自己也跟着一起坐在了地毯上。   迟稚涵揉着小腿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挪了挪屁股,坐到了他的边上。   齐程忍了忍。   伸手,拽了拽迟稚涵的衣角。   “我知道你为什么倔脾气上来了,你也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对吧?”迟稚涵看了他一眼,鼻子上白色的淀粉沾的很牢,傍晚的光线下,他的肤色居然白的快要接近淀粉的颜色。   “你可以不相信自己,但是不能不相信我。”逻辑很奇怪的一句话,可是齐程听懂了。   “我看过你所有的漫画,你漫画里一直什么都有。”   真的什么都有,你很难想象一个抑郁的把自己关了十年的人,能画出这样感情丰沛的漫画,亲情,友情甚至爱情,都很浓烈,结局各种各样。   在漫画的世界里,齐程没有禁忌。   “我也看过你所有的病历,你知道你病历里面什么都画的。”迟稚涵又看了齐程一眼,看他不自在的撇开眼。   病历,是真的什么都画,包括他吃了抑郁症药后会有影响的部位,赵医生画的很写实……   “我认识你这里。”迟稚涵指了指齐程的心口,“特别了解。”   “所以,你害怕什么呢?”迟稚涵凑近,歪着头问他。   齐程沉默。   “你相信我愿意为残缺的你去死,却不愿意相信我会继续爱着完整的你,为什么?”迟稚涵问的很认真。   齐程下意识拽着迟稚涵的手,生怕她问完了就会站起来,又自顾自的去厨房,留他一个人在这里继续傻坐着。   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变得有些惊慌。   拽着她的手开始用力,眉头越皱越紧。   “放松。”迟稚涵帮他把鼻尖上的淀粉擦掉,揉着他因为用力青筋凸起的手臂,“把我手捏断了你今天晚上就真的只能吃土了。”   “……”齐程如梦初醒一般立刻松手。   他知道自己别扭从哪里来的,知道自己问题的症结点在不想回到正常人上,也知道,迟稚涵一个下午和他较劲,是想听到他亲口说出这些话。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说,因为说了,可能就可以解决,而他,不想解决。   这些他都知道。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心里面的怒气是哪里来的。   迟稚涵持续不看他的时候他心里开始一点点沸腾起来的怒意,一直到刚才下意识的用力的拽紧了迟稚涵的手,他心里面沸腾的怒意几乎快要控制不住。   他,不喜欢迟稚涵用不理他的方式来和他较劲,甚至因为心不在焉再一次烫红了手指。   很不喜欢。   非常,痛恨。   这种情绪,和病症没有任何关系。   “你可以跟我吵架。”   “也可以和刚才一样,用力的咬我。”   “外放一点的发泄不满,把你想要问的,想要让我亲口说出来的话都说出来。”   “我一直都知道,我们两个之间有很奇怪的默契,所以我也知道,你一个下午在厨房不理我,是想让我亲口说出我不愿意康复这些话。”   “你不可以……”齐程停了一下,皱眉,“这样。”   他甚至讨厌说出她在厨房看都不看他的话。   他宁可她又哭又闹叫嚷着他不爱她,然后眼里鼻涕糊他一身,逼着他又哄又抱的说出他不愿意康复的话。   他不要这样安静的,像个成年人那样的处理这种问题。   “我害怕这样。”   “我们以后会有很多问题,你每次都这样,会变成习惯。”   然后,越来越安静,越走越远。   正常的成年人的沟通方式,他不喜欢。   “我不要这样。”齐程又重复了一遍,很认真的,皱着眉,像上次警告她不许再说不要做他的女朋友那样。   迟稚涵花了点时间,才理解齐程刚才说的七零八落的那番话。   真正理解了,才发现错的人是她。   用冷暴力,逼着齐程承认什么这件事,她之前做过一次。   那一次,她让齐程出了门。   那一次,是因为她没有安全感,而她缺乏安全感的原因,除了齐程不爱她在外面的样子外,还有齐程几近冷暴力的挂了她的电话。   然后她今天,依样画葫芦的又做了一次。   当着齐程的面,想要逼着他道歉,想要逼着他主动开口。   像过去每一次那样,两人闹别扭,最后总是能和好。   所以肆无忌惮,如果不是因为擦烫伤药,她可能会让他在那里站一个下午。   她之前让齐程不要那么卑微,齐程记下了,也努力做了。   然后她自己,反而忘记了。   “我不喜欢你不理我。”齐程看懂了迟稚涵的表情,终于放软了眉眼,语气变得委屈。   “你切了好多菜,盘子都摆好了四个,一眼都不看我。”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鼓起勇气抱住你的,但是你咬了我,就不理我了。”   “想不想做正常人,很重要么?”   “比我还重要么?”   怒意终于彻底转成了委屈,齐程拉下迟稚涵放在他小腿上的手,把坐在他身边现在已经有点傻的迟稚涵抱到他面前,坐在他腿上。   这几天按计划健身的下场,迟稚涵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其实是有力气的。   “比我还重要么?”他又问了一遍。   “你……”迟稚涵咽了口口水,“你重要。”   “那为什么为了这种事情,一个下午都不跟我说话?”   ……   明明只有四十几分钟。   可是他现在委屈的像个孩子。   “那我们继续亲?”想了半天想不到解决方案,迟稚涵只能把齐程的手放到腰上,自己往前坐了点。   齐程愣了下。   然后点点头,眼里还是委屈兮兮的。   “不可以不理我。”他抱得紧了点,因为接吻,说的含含糊糊的。   生病的事,治疗的事,他有医生。   他不要迟稚涵也跟医生一样,用这种方式逼着他正视自己的心理问题。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有没有表达清楚,所以吻的有些急切。   “齐程。”迟稚涵气喘吁吁的拉开两人的距离,“你知道我今天姨妈还没好的对吧。”   “……”   “还有,我不理你的时候你早点过来不就没事了么?”   “哪有什么事情都得让我又哭又闹才能解决的?”   “你这人真的不讲理……”   ☆、第五十七章   齐程的减药反应, 就像赵医生预估的那样,有些严重。   最明显的反应是失眠, 为了预防失眠, 齐程这周的药单上一直都有安定片,但是毫无用处。   迟稚涵连续两天半夜醒来, 都发现齐程床是空的, 画室的灯是亮的。   第三个晚上,迟稚涵很干脆的爬上了齐程的床, 在他又试图偷偷爬起来去画室的时候,八爪鱼一样缠住了他。   凌晨一点。   齐程看了眼时钟, 皱眉。   “你还没睡?”他老实的跟着她十一点就上了床, 一动不动的躺到一点。   迟稚涵虽然偶尔梦游, 但是睡眠质量一直不错,三个小时,他以为足够让迟稚涵睡着了。   “抱着睡……”迟稚涵咕哝了一句, 闭着眼睛摸索到齐程的鼻子,然后往上, 拇指和食指捏着他的鼻根,“眼保健操说这是晴明穴。”   “你两天没睡了,眼睛不难受么?”还是闭着眼睛, 睡意朦胧的,嗓子也是没清醒时候的沙哑。   “……”齐程头往迟稚涵这边靠了靠,让她可以不用把手伸太高。   由着她按了一会,才伸手把她的手抓下来。   “睡吧。”搂着她拍了拍。   “一直睡不着?”迟稚涵用脸蹭蹭他的睡衣, 然后两只爪子开始习惯性的往他衣服里钻。   “嗯……”齐程应了一声,叹气,“现在弄得两个人都睡不着了。”   “要不要试试我的方法?”迟稚涵抬头,因为刚睡醒,她眼睛双眼皮变成了两三层,显得眼睛更大。   “你失眠过?”齐程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   “……废话。”迟稚涵白了他一眼,起身下床。   齐程一直觉得迟稚涵穿着睡衣拖鞋在巨大空旷的房子里来回走动的样子很像误闯巨人国的小矮人,当然这种形容他从来没敢说出口。   真的,挺可爱的。   童话故事一样的画面,看着就暖暖的。   她把暖气调的很低,为了降下房间里的温度,还开了一会窗。   然后跑到柜子里拖了一床厚很多的被子,拿着她自己的ipad哆哆嗦嗦的爬上床。   温度真的有些低。   尤其他这样常年恒温的待在二十五度左右的人来说,窝在厚被子里伸出一只脚都被冻得寒毛直立。   “你开了几度?”他不是很懂为什么这样可以治疗失眠。   “十九,你家暖气最低只能调到十九。”迟稚涵语气居然还带着遗憾,“本来温度低一点会更有效。”   “……”   齐程只能继续缩在被子里看着她低头用ipad捣鼓出了一个视频,打开,点了单曲循环。   然后把ipad丢到一边,迅速的缩到齐程的怀里。   “冻屎……”娇滴滴的含糊不清的抱怨。   ipad开始同步播放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没有任何语调的,在背中药名。   ……   “夏天的时候,吹着空调盖被子最容易睡着,和现在这种效果差不多。”迟稚涵指了指厚被子,“而且据说体温低可以催生睡意。”   ……   齐程不是很想提醒她体温低到催生睡意,可能就意味着低温症。   “然后这个视频,是神器。”迟稚涵努了努嘴指着ipad,“这个人,反人类一样的背了五个小时的中药方子,没有语调,也没有间隔,你闭上眼睛听一个小时,还睡不着算我输。”   ……   所以又是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奇怪法子。   虽然那个女的声音确实,会让人不自觉的开始意识游离,有点像小时候上课某些老师讲课就特别容易入睡一样。   “那试试……”纯粹是为了安慰她。   暖气温度太低了,他把被子塞紧,两个人窝在里面,隐隐的觉得满足,迟稚涵又打了个哈欠,传染一样的,让他也跟着打了一个。   那女人的语调太平,他闭着眼睛无意识的跟着重复。   怀里的人已经渐渐睡着,呼吸配合着女人的语调,空旷的屋子里只有被子这里,是暖和热闹的。   真的睡着的时候,他心底还在下意识的挣扎,天冬到底是不是性寒,他明明记得几分钟前这女人还说天冬不是性寒来着。   然后意识就真的模糊了。   早上醒来对着迟稚涵得意洋洋的笑脸,心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真的有点反人类……   这种方法,居然,对他真的有效……   ***   赵医生是在齐程减药疗程第十天出现的,这十天迟稚涵助睡眠的方法虽然偶尔会失效,但是比起前面几次减药疗程,齐程的身体情况好很多。   这本来是一件挺开心的事,可迟稚涵总觉得,齐程对赵医生有敌意,那种小狗躲在角落里面对着陌生人偷偷龇牙的敌意。   “对了,方案的事情你跟小迟说过没?”赵医生摘下听筒,戴着老花镜开始写病历,问的漫不经心。   齐程的回答是慢悠悠的把衣服拉好,躺平,被子拉上来盖过头。   ……   迟稚涵发现自己面对这种场景的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好笑,而是有些心疼。   在病人之前,齐程首先,是个三十岁的男人。   他一定不喜欢自己用这样幼稚的抗议方式来抵制不希望发生的事,但是除了这种方式,他别无选择。   齐程,其实自尊心很强。   医生掀开他衣服做检查的时候,他都会避开迟稚涵的眼神,慢慢的迟稚涵会在他检查的时候找个理由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他对其他人的碰触,仍然会有灼烧幻觉,所以不管是哪个医生,给齐程检查的时候都会尽量减少碰触面积,大部分时间,都会用手指戳,看起来,就更加可怜。   齐程,最讨厌她觉得他可怜。   所以,迟稚涵没接赵医生的话茬,只是走过去坐在床边,左手伸进被子里,摸摸索索的握住了齐程的手,在他手心抠了抠。   齐程翻了个身,两只手抓着迟稚涵的左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   两个人彻底无视赵医生,玩的黏黏糊糊。   赵医生写病历的时候,戴着老花镜翻了个白眼,他心里有些惆怅,自己费尽力气找来的,个性背景都非常适合参与治疗方案的迟稚涵,终于被齐程拱走了……   这丫头,现在看起来是怎么诱拐都不会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了。   收好笔,赵医生咳嗽了一声。   没人理他。   “这方案你哥你姐都签过字了,都看的到曙光了,忍一忍后面都是好日子。”赵医生把病历本竖起来放在书桌上磕了磕,“再说了,你们两个还年轻,这点坎都熬不过,后面还有那么长的人生,你打算这几十年都不分开?天天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一起?小迟今年才二十五吧,你不打算让她多走走看看?让她以后几十年天天耗在这里给你做饭?”   “……到底什么方案?”迟稚涵问的是齐程,他抗拒的都出冷汗了。   “需要你配合两件事,第一件是脱敏治疗有关的。”赵医生终于找到了插话的点,“齐宁说你马上要开始春季没事视频的录制了,录制地点会改在对面。”   “一般录制会有多少人?”   “……二十个人左右,全部都去对面,会不会太多了。”她对脱敏治疗没什么意见,只是担心齐程能不能扛得住那么多陌生人。   拍摄场地往往混乱嘈杂,她还担心齐程的身份和病情会被人发现。   “保密的事情,齐宁肯定能做好,这方面你也吃过亏的你忘啦?”赵医生嘿嘿笑,“而且脱敏会等他这一个月减药疗程结束后做,具体的过程齐宁会和你的经纪人联络,你到时候只要当做平常录制一样就行。”   “记得不要当着别人的面从对面直接进来这里,就当成齐家买了你们公司后提供的拍摄场地就行。”   “疗程会循序渐进,先是声音,然后才会开监控,这点齐程应该也同意。”赵医生顿了下,没忍住还是想调侃齐程,“被子那么厚你不闷么?小迟的手就那么好吃?”   ……   齐程涨红着脸从被子里出来,和同样红了脸的迟稚涵对视,迟稚涵冲他吐了吐舌头。   “另外一件事,就是你可能需要参与到减药疗程中去。”等齐程出来了,赵医生才继续话题,说完之后脱下老花镜,坐在齐程的电脑椅上观察齐程的反应。   没有反应,除了抗拒之外没有任何应激现象。   齐程在迟稚涵身边,确实稳定的不太像是病人。   “齐程的社恐症状加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已经在你身上满足了社交需求。”   “他有点麻烦,普通社恐患者虽然恐惧人群,但是为了生计不得不出门。”   “可齐程没有生计问题,他一辈子不出门都不会饿死,本来还有个社交需求,多少还算点动力,现在你帮他把这个问题都解决了,他自己又觉得抑郁症转为轻度警报解除,对治疗社恐这件事排斥心里就变得更重。”   “这种症状,类似于抑郁症患者对于某些药物上瘾,以为某种药物维持在一个相对平衡的精神状态,一旦药物撤除,这个平衡状态就会消失。”   “一夜回到解放前。”最后这句话,赵医生是对着齐程说的。   齐程意外的没有撇开眼,和赵医生对视之后,皱了皱眉,有些不满,但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小迟不在的时候,你从来都不会和我对视。”赵医生还是看着齐程,“我看的很清楚,她在和不在,你完全是两种状态。”   ……   “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迟稚涵打断赵医生的话。   她和齐程都很清楚,赵医生说的话,有百分之七八十,都是制造气氛的废话,剩下的那一两句引导性的话藏在这堆废话里面,杀伤力特别的强。   “给齐程做一个月的减药治疗,你这一个月离开洋房,和齐程断绝所有联系。”   “他如果能撑过这一个月,这次治疗才能真正的算成功。”   “一个月?”迟稚涵傻眼。   “我本来打算两个月的,齐程强烈反对下才改成了一个月。”赵医生居然还委屈。   “你都讨价还价了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一个星期比较好?”迟稚涵恨铁不成钢的低声埋怨齐程。   “……你要跟我分开一个星期?七天?不见面,不联络?”齐程语速一下子快了,皱着眉,琥珀色眼瞳颜色变深。   ……   …………   这两个人明显打算彻底忽略他了。   赵医生又生出一股惆怅来,现在的病人都不好治啊,事儿多,还不知道报恩,好歹,迟稚涵还是他找出来的。   “一个月,是最低限度,减药疗程从来没有一周的说法。”赵医生很无奈。   “可是我连一天都不愿意。”迟稚涵看着赵医生,身后的男人因为她这句话呼吸都变轻了。   “我不是他的药,抑郁症变好社恐变差可能真的都和我有关系,我偶尔也会在发脾气的时候自我暗示我是药需要克制,但是事实上,和他恋爱,我从来没有克制过什么,不管我们怎么定义我介入之后的治疗方案,齐程他从来没有把我当药。”   “我总觉得,你们都误会了我和齐程的关系,我们恋爱,一直都和治疗无关,和你忽悠我的什么平稳的感情无关,我们两个会互相发脾气,会冷战,会和大部分情侣一样,我们的恋爱,从来没有病态过。”   “你觉得齐程是因为有我在,才敢和你对视。”迟稚涵笑了笑,“其实我也是因为有他在,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   “恋爱本来就是这样的,有他和没他是两种状态,甚至精神状况都是两种状态,你不能把这种改变当成治疗和病理。”   “我其实有信心,齐程现在的精神状况,哪怕没有我,他也能自我调节,抑郁症也仍然是轻度,社恐不会变好也不会变差,那一个月,他会心情抑郁,但是绝对撑得过去。”   “可是这能代表什么?齐程康复的日子很宝贵,他人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被抑郁症折磨,那三十天,对他对我,都是一种浪费。”   ☆、第五十八章   在赵医生印象里, 迟稚涵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姿态说过话。   自信的,立场分明的。   就算知道她性格里有坚韧的部分, 也经常会因为她的年纪身高和长相, 不自觉的,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小女孩。   当初选她, 多多少少有她的家庭原因在, 正常人家里的独生女,谁家会放心让她在这里和一个有心理疾病的人关在一起。   她缺钱, 孤单,没有这方面的遗传基因, 遇到问题心态极好。   找她, 风险和阻力都最小。   赵医生心里知道, 他为齐程找了迟稚涵,是蒙住了良心做的事,因为这样, 齐家给迟稚涵开的价格高的咋舌。   和迟稚涵聊方案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 都是沉默被动的,被他来回忽悠下套,牵引着一步步走到治疗方案的核心。   他知道迟稚涵心里腹诽过他很多次, 但是这丫头心里有一杆秤,没撼动她心里平衡的事,她经常笑笑就过去了。   今天,看来是碰触了她的底线了。   她拒绝把她的感情和治疗牵扯在一起, 说的非常明白。   巧的是,十一天前,齐程跟他说了一样意思的话,他说不管迟稚涵离开多久,他都不会出现减药反应,这种方案没有必要。   当时,他只是把齐程的话当成了心理病患者最经常产生的自我认识混乱。   他并不相信这种一开始以治疗为目的的恋爱,真的能变成齐程说的那个样子,迟稚涵为了治疗,势必会压抑本性,而这样的恋爱,本身就是一种风险。   所以,他并不看好,连带的,对齐程的好转也抱着悲观的态度。   可迟稚涵今天的理直气壮打动了他。   她的个性从不矫情,理直气壮的原因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恋爱很普通,哪怕她谈恋爱的对象,是个一发病就只能脱力躺在床上的男人。   他为这样的纯粹动容,也羞愧与自己心底的那些阴暗,但是专业上,却始终无法跨过。   “小迟啊……”赵医生手里拿着老花镜磕磕桌面,语速很慢,“我向来很信任你,这种信任来自于我相信自己的专业,我观察你很久,通过各种检查确定你确实可以加入这个治疗方案。所以哪怕这个过程中你出了很多次错,叮嘱你的事情除了按时让齐程吃药,其他的都没有完全按照我的意思做,我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迟稚涵摇头。   身后的齐程担心这样的对话会让迟稚涵不舒服,已经坐起身,防御意味十足。   “我是医生,又不是站在你们对立面的人,不要都用这种眼神看我。”赵医生哭笑不得,“我由着你的意思来,是因为齐程对你真实反应的接受度更高。”   “但是这一次,不太一样,这涉及到关键治疗点,”赵医生很难得的说的十分诚恳,没有兜圈子也没有制造氛围,“就算我情感上已经被你说服,但是专业上,我不可能同意。”   迟稚涵皱眉:“你希望我从专业上说服你?”   这不明摆着欺负人么……她懂什么心理学。   “或者可以替代的方案,证明你刚才说的话,你离开齐程,他会想念,但是能够自我调节负面情绪,像个正常人一样。”   迟稚涵傻了一下,她还是说不过赵医生,开足了火力也只够撑个开场……   “我真的不是为难你们,你们两个在一起的过程我看得清清楚楚,我还算是半个红娘。”赵医生给迟稚涵沉默的空档,再次开口的时候已经带上了熟悉的赵医生式的设套的味道,“但是齐程现在的现状就是这样,他不想变成正常人,在他看来,现在这个疗效已经是终点。”   “可社交恐惧症不治疗,齐程的应激反应还在,他仍然出不了门。”   “你们现在年纪轻,热恋期,觉得很多事情都可以解决,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再一个十年之后,齐程仍然是这个样子,你有信心让他的抑郁症不再复发么?”   “再来一次,你觉得他还能好么?”   这个套,下的很重。   迟稚涵哑口无言。   因为赵医生说的是事实,齐程现在剩下的最主要的问题,就是他自己根本没想着完全变好。   他对正常人这三个字,非常排斥。   “可分开一个月,也不代表你说的这些情况能解决啊。”迟稚涵的语气已经弱了下来,吸了吸鼻子。   “最起码,这是无数这样的病例数据累积下来的一个里程碑式的节点。”赵医生又磕了磕老花镜,“不是我不通情理,相比你们两个小年轻之间的感情,我更相信科学,更相信数据。”   迟稚涵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手却被齐程抓住。   “赵医生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一夜回到解放前?”齐程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迟稚涵回头,看到齐程也正在看她,眼底,有笑意。   暖洋洋的笑意。   “我确实排斥自己最终会变成正常人,因为我觉得我可能没办法再融入社会。”   “但是我没有拒绝治疗,现在的减药疗程,你说的让迟稚涵在对门录制视频这些方案,我都在接受,从来没有反对。”   “为什么,你会觉得这样不够?”   赵医生仍然在磕自己的老花眼镜,没有立刻回答。   迟稚涵却瞪大双眼,发现齐程问的这些问题,居然也是事实。   “为什么你会觉得,迟稚涵跟我在一起,就注定只能在以后的几十年里关在这里为我做饭?”   “赵医生,上次的测验,你明知道我体力不济,却没有阻止我提出再次测试的要求,其实是因为,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不相信那些用数据累积出来的表格,所以才会放任他一共测了三次,繁琐的,耗费脑力的。   ……   迟稚涵的眼睛瞪得更圆,被齐程用手指轻轻弹了下脑门。   “傻。”他声音很轻,有些无奈。   谈判一开始就把底牌全露出来,到最后被赵医生直接带到了沟里。   她一个对心理学一无所知的人,怎么可能赢得了专家。   “她比所有人都更相信,我已经在好转。”齐程看着赵医生,笑得有些无奈,“你比我专业,所以应该知道现阶段我这样的症状,最缺的就是信任了吧。”   “比你的那些实验性的方案更加稳妥的方案,而且更简单。”   “现在问题根本不在减药,在你。”   他目前的治疗效果,早就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阶段性里程碑能定义的了。   因为进展太快,因为进展的主要原因,是赵医生认为并不靠谱的他们两个的恋爱。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赵医生一直试图验证。   “我目前的情况,其实只需要酌情逐步减药,根据疗程进行脱敏治疗就可以了,我会配合。”   “我不想浪费那三十天,只是为了用来验证之前的检测是否正确。”   ……   …………   迟稚涵眨眼。   齐程,看起来好严肃,好专业。   他很认真的在和赵医生探讨他的治疗方案,并且,很积极。   “……你好帅。”迟稚涵皱鼻子,两眼变成爱心状。   齐程的耳朵微微的红了,捏着她的手很不自在的动了动,像是不习惯被夸奖的样子。   ……   …………   好想亲他……   赵医生为什么还不走……   “你……”赵医生一直摩挲着手里的老花镜,“是真的变了很多。”   迟稚涵每天都会把齐程一天的精神情况详尽的发送邮件给他,他其实是知道齐程的进展的,那些检测,那些数据,是无法骗人的。   他提出三十天的方案,确实就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不想十年的努力功亏一篑。   仔细想想,这是他的心结。   因为一开始找迟稚涵介入这场治疗,用的手段不足为外人道,所以下意识的觉得,不靠谱。   他也确实觉得,三十天而已,对于两个年轻人来说,眨眨眼就过去了。   倒是真的没想到,会触碰到迟稚涵的底线,也没想到,因为迟稚涵的反弹,齐程会把话说得那么明白。   “就算没有这三十天,减药疗程结束后,小迟也需要回归正常生活,这件事,你必须要做。”赵医生又戴起了老花镜,翻开病例开始重写。   “我会。”齐程点头。   他不喜欢,迟稚涵被问的哑口无言只能尴尬的吸鼻子的样子。   他以前也会和赵医生讨论治疗方案,但是这样具有攻击性的,还是第一次。   赵医生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让迟稚涵离开他生活三十天的时候,他心里介意的,是赵医生的不信任。   他的个性,一旦心里有了疙瘩,就不会愿意再主动。   直到今天迟稚涵挡在了他面前,说他们的恋爱,从来没有病态过。   这句话对他造成的冲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   他一直以来心底介意的,也不过就是迟稚涵对他的态度,到底是因为他是病人,还是真的喜欢。   这种容易钻进牛角尖的问题,他一直刻意避开,问都不敢细问。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也没想到迟稚涵说出来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   理所当然的样子。   最最开始,让他怦然心动的样子。   她始终没变,真好。   ***   赵医生,觉得自己有些不开心。   迟稚涵护着齐程,他还能调侃自己找来的丫头被齐程拱了,但是齐程,当面戳穿他,用这样带着点攻击性的方法控诉他的不信任,真的让他有些失落。   他十年的病人。   这次似乎真的,走在远离他的那条路上了。   真的快好了……   “您先是我爸的朋友,然后才是我的医生。”   “我还是会和您一起讨论各种心理问题,而且,您也知道,我没那么快彻底康复。”   路还很长,他们现在兴奋,只是因为终于走对了路而已。   这种时候,他倒是您起来了。   刚才戳穿他的时候,一直你你你的。   赵医生哼哼。   决定还是不要在这小子的女朋友面前调侃他,收起病历,把改好的药方和剂量交给迟稚涵。   “照着上面的剂量吃,我明天会让人把药送过来。”赵医生想了一下,“你这段时间要多关注他的心理情况,如果他对平时经常做的事情渐渐失去兴趣了,记得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迟稚涵站起来接过方子。   “我走了,反正你们也不欢迎我。”赵医生终于有些生气。   “对门有我刚刚做好的小菜,两个小罐子,上面贴了蓝色的标签。”迟稚涵笑,送赵医生出门的时候特意多补了一句,“还有之前你拿走的罐子,洗干净了还给我可以么?我快没罐子了。”   ……   赵医生继续哼哼。   好心的继续决定不要在这丫头的男朋友面前调侃她了,毕竟她真的蛮好欺负的,人家男朋友会心疼。   恶人都是他在做。   他一个医生而已,难不成真的能拆散了他们不成。   哼。   谈恋爱了不起啊?!   ☆、第五十九章   赵医生前脚刚走, 齐程后脚就像巨型犬一样的贴在了迟稚涵身后,跟着迟稚涵看着她前前后后的把之前吃的药瓶子整理好放好。   迟稚涵手小, 又懒得去拿容器, 索性转身,让齐程平托着手当托盘用。   乖乖巧巧的人形托盘此刻正眨巴着眼睛, 一脸求表扬的样子。   “我现在心情很澎湃, 等我平静一下再夸你。”迟稚涵踮脚,拍了拍齐程的脸, 很爷们的样子。   “澎湃……什么?”抑郁症患者齐程不是很理解心情澎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是如果不克制一下,我现在可能会扒了你的衣服把你摁倒在床上猛亲。”很澎湃的迟稚涵形容的很写实, “你好帅, 居然让赵医生这样的人改了方案。”   ……   齐程被这样写实的形容吓得手抖了一下, 然后手忙脚乱的捡起差点掉在地上的药瓶。   赵医生其实经常改方案来着……   不过他现在躁得没什么心情解释。   “你一个女孩子,说话怎么……”那么……澎湃。   关键每次说了都不做……   “说说而已,又不敢动手……”迟稚涵还挺惆怅, 拽着人形托盘走到角落的柜子里,打开柜门, “你不喜欢?”   ……   也不是不喜欢……   齐程纠结了一下,认命的换了话题。   “药瓶子都空了,为什么要放起来?”这个柜子之前是空的, 迟稚涵买了好多收纳的小盒子,把他每次换药之后剩下的药瓶子都放到一个小盒子里,写上日期和他吃了之后的症状。   这事挺繁琐的,但是平时做事马马虎虎的迟稚涵一直坚持做几个月。   “我想留个纪念。”迟稚涵低头写日期, 并且在日期后面写了齐程吃这些药的时候,吐了几次,失眠了几天,“打仗打赢之后,偶尔回头看看这些,应该会觉得很伟大吧。”   以后的日子不可能一帆风顺,遇到困难的时候,就看看这个柜子,想想他们现在的平淡幸福是齐程用了什么样的代价换来的,应该会有新的勇气。   “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说完之后大概觉得自己有些幼稚,吸了吸鼻子,傻呵呵的笑了。   齐程垂眸,再抬起来的时候,走近了两步,开始细细的查看柜子里的,她说的打仗过程。   他经历了很多,持续的脱水,持续的心跳加速。   四肢无力,频繁呕吐,掉头发,以及体重突然增加或者突然减轻。   都被迟稚涵细细的记了下来,用不同颜色的标签纸,珍而重之的放在这个最角落的柜子里,做成他自己的抗病史。   “万一,失败了呢?”齐程看着迟稚涵,问的很认真。   “那我陪着你重来。”迟稚涵连一秒钟的停顿都没有,回的理所当然,“最坏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就是你抑郁症变得严重,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   “我说过的,大不了就一起走。”迟稚涵的语气稀疏平常,“相比世界,我更喜欢你。”   “第二坏的结局,就是你社恐无法治愈。”   “那也不怕,只要有网络有快递,宅在家一辈子,其实是很多人的梦想,我也是其中之一。”迟稚涵眨眨眼,“我没有社恐,不过我也挺怕社交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公司有个女的,每次遇到我,都会冷嘲热讽的说我是林经武的养女,你知道养女的意思的吧?”   迟稚涵开始滔滔不绝。   她把最坏的结局,形容的像是happy ending一样。   “那最好的呢?”齐程忍不住想问。   “最好的就是你完全康复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我的工作完美成功,拿到了你姐姐给我定的高额工资,你做漫画家,我继续做我的私厨,谈恋爱,如果合适,就在一起一辈子,或许再生个孩子。”迟稚涵后面的语调变得有些奇怪,跺了跺脚,“不行,后面你自己想,我害羞。”   ……   齐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这并不是幸福感,心里面那些满满涨涨的,和愉悦有关的情绪,幸福感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迟稚涵,说的像是他的人生不可能会有bad ending一样。   无论哪一个,她都在。   “我想要最好的那个结局。”齐程感觉自己心底某些东西,开始慢慢的成型,关于对幸福的渴求,关于对完满的追求。   “嗯。”迟稚涵转身,很认真的看着他,“你今天和赵医生说的那些话,让我觉得,我们一定会有最好的结局。”   她终于平静了下来,终于可以好好的夸他。   “有件事情很神奇。”迟稚涵仰头看着表情温柔的齐程,“我对你动心之后,抗拒过。”   “因为经历过,所以我很害怕自己在乎的人,最终会在我面前告别这个世界。”   “但是真的跟你在一起之后,我一秒钟都没有后悔过。”迟稚涵歪头,两眼亮晶晶的,盯着齐程,“好神奇。”   齐程正在暗自努力的深呼吸,他把手腕上的监控仪藏到身后,不想让迟稚涵看到他差点破表的数据。   现在轮到他的心情,很澎湃。   真的澎湃了,才发现刚才迟稚涵的描述有多写实。   “等我好了,我们结婚吧。”在他吃过的药瓶前,齐程把手腕里的监控仪死死的摁住,看着迟稚涵问的很认真。   “我们结婚,等身体检查没问题了,再生个孩子。”最好的那个结局。   “嗯……”迟稚涵靠着柜子,点了点头,然后突然笑不可抑,“赵医生如果知道被他一刺激,我们就私下定了婚约,会不会气死。”   “……不会。”齐程不是很明白迟稚涵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能想到别人。   “不过你今天真的很帅。”迟稚涵忍不住又夸。   觉得自己求婚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答应的齐程很不爽的皱了皱眉,然后想起了刚才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一开始就把治疗和喜欢我分的很清楚,那为什么偶尔还是会听赵医生的意见故意激我?”就像那天让他在客厅罚站只是为了听他亲口承认自己不想成为正常人一样。   “齐程。”迟稚涵回答的非常严肃,“我拿了钱的,你姐姐给了我很高的年薪,我偶尔,需要良心发现一下做点应该做的事……”   ……   “让你跟我签那个合同你不签。”气的都想磨牙。   “你不能变成我老板。”迟稚涵斩钉截铁。   “为什么?”   “那样画面会很奇怪。”迟稚涵语气弱了下来。   “……”齐程突然失去了问的兴趣。   “比如霸道厨娘俏老板什么的。”迟稚涵顽强的坚持把话说完,然后拽住面无表情转身就走的齐程,“你干吗去?”   “烧书。”齐程很冷静,他没收的那些书,这辈子都不会有再见到迟稚涵的那一天了。   “……那些书有些都绝版了啊!”痛心疾首的迟稚涵跟在齐程的屁股后面哀嚎。   还有好多是个人志啊……   有些大大都封笔了啊……   “我刚才,跟你求婚了你知道的吧……”齐程在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多问了一句。   “……嗯。”迟稚涵应了一声。   “那你同意了?”小心翼翼的语气。   “那你戒指呢?”听声音就能听出不爽的迟稚涵斜着眼睛问。   “这个。”齐程翻出了之前被迟稚涵嫌弃的合同,“我所有的资产都在里面了,你自己去买。”   ……   …………   “你那么想做俏老板?”   “……”   “来!成全你!去床上躺好!”粗声粗气霸道的语气,一秒钟之后迅速的变成尖叫,“卧槽,齐程你怎么也咬人!”   “你真的……”齐程彻底无语,头埋在迟稚涵的颈窝,耳朵红到冒烟。   原来,他也会有这样一天。   和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也会被气到无奈,甚至张嘴咬人。   他可能自己都没发现。   这幢洋房,已经渐渐地,不再是个枷锁。   他们很幸运。   遇到了对的人,遇到了彼此。   ***   齐程第二个减药疗程,减药反应开始变成了隐性,之前不爱吃甜的人,现在却变得喜欢吃各类很甜的点心。   失眠好了很多,但却变得容易犯困。   话越来越少,有时候懒得说话甚至跟迟稚涵重新玩起了敲墙游戏,同意敲一下,不同意敲两下。   但是态度,积极了很多。   不爱说话,却变得爱笑,以及,黏人。   做个饭脖子后面都会挂着人形犬的那种黏人,碰到不爱吃的菜就用手点她脖子,越不爱吃就越点。   “你再乱动我拿油泼你。”拿出了芹菜的迟稚涵被戳的一直缩脖子,“走开啦,痒死了。”   身后的那位叹了口气,两手直接搂住了她的腰。   快接近四月底,天气已经开始转热,迟稚涵怕热,做饭的时候只穿了薄薄的T恤,被齐程微凉的手搂住,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今天怎么了?”迟稚涵无奈的转身,对上齐程湿漉漉的眼。   前几天也黏,但是今天这样恨不得跟着她去上厕所的黏法,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拒绝齐程很难,拒绝恶意卖萌的齐程更难。   被男色所困的迟稚涵转过身之后语气立刻就变得柔和:“不舒服?”   齐程皱着眉头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   有种回退到过去和摄像头聊天的错觉。   “心里不舒服。”齐程大概也意识到光靠摇头点头没办法说清楚他现在的状况,低声嘀咕完就继续贴着迟稚涵不愿意松手。   “减药的原因么?”迟稚涵吓得立刻拉起他手上的监控仪,数据都正常,他身上也干干爽爽没出冷汗。   “不是。”齐程眉心仍然皱着,“就是……闷。”   想了下又换了个形容词:“……慌。”   下午开始他心里就一直隐隐的发慌,眼皮开始跳,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现在这个阶段的减药疗程,他从未经历过,想着应该也是反应的一部分,倒是没有太放在心上。   只是心越来越慌,到最后只能贴着迟稚涵才能稍稍的安心一点。   “赵医生下午有讲座,晚上打电话问问吧。”迟稚涵踮脚亲了齐程一下,“心里不舒服我们就不吃芹菜了。”   “我早上在外面花园里摘了一些马兰头,清炒要不要?”她本来摘了想弄成饺子馅的,现在只能拿出来哄齐程了。   放在她颈窝的脑袋点了两下。   “红烧肉?”   脑袋又点了两下。   “番茄笋干丝瓜汤?”迟稚涵继续报菜名。   脑袋似乎歪了歪,然后继续又点了两下。   “齐程,我是不是太矮了?”摘马兰头的时候觉得身后的人形犬动了几下身体,似乎趴的不太舒服。   人形犬齐程正在犯困,听到她的问题,下意识点了点头,还顺便嗯了一声。   然后就被迟稚涵气哼哼的转身,恶狠狠的揪了一下耳朵。   心里仍然很慌,但是眉心慢慢的还是松开了一些。   迟稚涵在很努力的帮他转移注意力。   和她在一起之后,心里面满满涨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让他觉得,这样的心慌,其实也不过只是一种情绪。   ***   半夜一点。   齐程的心慌终于有了答案。   赶过来的,是齐宁夫妇,他们没有直接进来,在门外按了门铃。   开门的是睡眼惺忪的迟稚涵。   “爷爷不行了,让齐程准备一下,争取出门见他最后一面。”齐宁一直拽着身边周景铄的手,大半夜的穿着职业装,烈焰红唇,看起来像是要去打仗,“你也一起来,换身正装,医院那里并不太平。”   “……好。”迟稚涵后退了一步,放齐宁夫妇进来。   齐程已经醒了,坐在床上,脸色苍白。   让他晚上睡觉一直做噩梦的心慌。   原来如此。   ☆、第六十章   这个门, 出的比预想中的快。   四个人都没有说话,齐程第一时间就下了床进了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 迟稚涵注意到,他还特意刮了胡子。   有过上一次出门的经验, 等齐程和迟稚涵穿戴整齐出门, 那辆专门做过改造的车就已经在门口等着,全黑色的车, 在一片空旷中,安静的开着车灯。   迟稚涵没来由的, 觉得心里一紧。   “我坐你们的车。”齐宁帮齐程打开了车门, 对周景铄点了点头, 迟稚涵注意到齐宁后脑勺靠耳朵的地方,有一小块圆形秃,因为点头的动作变得有些明显。   注意到迟稚涵的视线, 齐宁把头发捋到耳后遮住那块头皮,若无其事的对齐程交代:“药和针我都从赵医生那边拿来了, 半路如果不舒服,马上告诉我。”   “今天晚上医院后门全部都清理过了,不会有别的人, 我们大概还有三小时时间,三小时内如果到不了,你就和爷爷视频。”关车门之后,齐宁从包里拿了一个口罩, 却是递给迟稚涵的,“门口有记者,以防万一。”   “你不能遮,到时候需要站在固定的窗户边让我们请的记者远距离拍一张交差,不然明天就又会有你去世或者逐出齐家的谣言了。”齐宁想抬手拍拍齐程的肩膀,伸到一半停住,转了个弯有些尴尬的抚过迟稚涵的腿。   齐程幅度很小的点头。   他在储存体力,准备面对接下来需要面对的一切。   迟稚涵一直握着他戴着检测仪的右手,从车子发动开始,一直到开到有些嘈杂的大街,齐程手心都没什么冷汗,呼吸和各方面指标也都正常。   说真的,太正常了。   迟稚涵被这样的正常,弄得非常不安。   “你们一路都会走我已经清理好的通道,但是爷爷病房的前后门,都有顾总的人守着,进病房的人都需要签保密协议。”齐宁交代的很快,她也一直在注意监控仪上的数据,因为不能碰到齐程,她贴着车门坐,背却仍然挺的笔直,“我会想办法支开后门的人,如果实在支不开,可能需要迟小姐上去签个字,普通的保密协议,关于如果爷爷去世后七日内不得对外发消息的协议。”   齐程的手紧了一下,迟稚涵点点头。   “只要告诉他们你是齐程的女朋友就可以了,齐程的病情,除了齐家人,没有人知道。”   “他和他爸爸常年旅居,这次也只是过来见最后一面就会马上出国,这是我对外的公关稿,你大概知道一下就行。”齐宁递给迟稚涵一张A4纸。   “你怎么样?”齐宁凑近齐程问了一句。   她和迟稚涵一样,因为齐程现在的正常,变得有些不安。   齐程摇摇头,迟稚涵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抖了两下,然后用了点力,从侧面看,他下颚微缩,牙根咬的很紧。   他在犯恶心,却拒绝说出来。   迟稚涵低头,拇指和食指开始帮齐程捏手腕上部的穴道,她不知道能帮多少,但是她知道,齐程有多想去看他爷爷。   齐程低头,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扬起的角度让迟稚涵眼眶开始酸。   “还有什么?”他问齐宁,声音平稳。   齐宁调整了一下呼吸。   他们家的人,生老病死从来都不止是自己家里人的事,股东们看着,新闻媒体也看着,甚至那些天天炒股就指望听到一些内部消息的股民们,也看着。   她本来是挑了一些要紧的说,怕说太多会让齐程的反应更严重,但是心里总是有些担忧的。   医院毕竟不是自己家,她布置的再周密,也难保会有漏网之鱼。   齐程,一如既往的,是那个敏感懂事到他们全家人心痛不已的孩子。   “顾总的事你都知道的吧。”齐宁问完,齐程就点了点头。   他们其实从来没说过,但是齐程,总是有办法知道。   “爷爷有一份补充遗嘱一直没有做最后的公证,所以你去爷爷病房的时候,李律师也在。”   “那份遗嘱关系到爷爷一直没有放出来的百分之四的集团股份,都给了你,所以,顾总那边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病房里已经闹过几次,因为齐程一直没有露面,闹归闹,却每次都不了了之。   “这百分之四,涉及到谁才会是集团的最大股东,顾总不可能放手,爷爷怕节外生枝,和李律师沟通,他会在神智清醒的最后一刻盖下公证章。”   “所以,我很担心,你去了医院,顾总的人会闯病房。”   没人知道齐程的病,突如其来的杀气腾腾的陌生人,会对齐程造成什么样的冲击,他们连试都不敢试。   她和齐鹏已经动用了所有关系,但是仍然怕有疏漏。   “迟小姐今天晚上需要一直在齐程身边,万一真的有人闯进来,你要第一时间带他走,剩下的,我和大哥会处理。”   “齐程,不能被人发现这个病。”齐宁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迟稚涵的眼睛,眼底有悲凉,“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允许被人推上风口浪尖,公司的股价也不允许。”   迟稚涵脑子里,突然就想起她爸爸当年说过的话,那时候,爸爸的那位合伙人建议扩大规模,她爸爸拒绝了。   “这钱呐,有个顶,越过了这个顶,你的生活就会变了。”   齐家人,越过了这个顶。   越的太高了,公司四五万人的生计,无数的股民,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以及身边随时拉你下马的股东。   那个垂垂老矣的临终老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殚心竭虑的护着这个由他一手建立起来的王国。   ***   齐程一直撑到了医院后门,下来的时候趔趄了一下,脸色苍白的吞了一颗药。   齐宁安排的很妥帖,后门走两步路就可以找到住院部贵宾层的直达电梯,后门远远的有几个看不太真切的人影,隐隐的有闪光灯的声音。   齐程的手已经开始出冷汗,但仍然不说话,靠在电梯内壁,低头闭眼储存体力。   迟稚涵的心拧成一团,被齐程手心的黏腻揪得呼吸都有些痛。   齐宁下了车就一直在打电话,眉心紧锁,只要齐程呼吸略大一些,她就会突然停下通话,去瞥他手上的检测仪。   所有人,都很紧张。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齐程见他爷爷最后一面。   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但是对于齐程,甚至,要冒着应激反应太过激烈休克导致的危险。   医院的环境对于齐程来说完全陌生,消毒水的味道,永远简单单调的配色,以及空旷的走路都能有回音的走廊。   他开始晕眩,走出电梯后又吞了一颗药。   “这药最多能吃几颗?”迟稚涵终于有些忍不住,拿过了齐程口袋里的药瓶子放到自己的外套袋子里。   前面带路的齐宁回头,对迟稚涵比了五根手指,她还在电话,脚步很快。   “我没事。”齐程冷汗淋漓的对着迟稚涵笑了笑。   没有外人,走廊光线又被齐宁刻意调低,除了环境陌生给他带来的压迫感外,他的反应其实并不算大。   为了让他能和爷爷见最后一面,齐鹏和齐宁准备了一两个月,甚至在视频电话里,他爷爷还再三和他确认了现在的治疗进度。   风险太大。   不单单是他身体的,还有他的病被公众知道的风险。   可他想见爷爷这件事,没有任何人开口阻止,连向来最谨慎讨厌风险的齐宁都没说一句反对的话。   这件事,对他,对爷爷,甚至对齐家人来说,意义太大。   他走出去了,意味着这十年来,因为他的病,分崩离析的家人,也会跟着变得不太一样。   他知道。   这一次不是尽力,而是必须。   ***   齐程爷爷的病房,在走廊最靠里面的位置,前后有两个门。   媒体记者没办法直接上贵宾层,大多都守在电梯等,齐宁他们绕过了电梯,就等于绕过了媒体。   剩下的,就是后门顾总派来的要求入内必须签协议的人了。   齐宁走的快,齐程因为心跳血压跟在后面几米远,迟稚涵挽着他的手,在快要走近的时候,感觉齐程挺直了背。   她也微微的靠近了一些,做出了情侣常见的挽手姿势。   “我只是不想在爷爷病房前闹事,但是你想清楚,这件事之后,你还要不要在公司在S市混下去?”齐宁声音压得很低,因为妆容狠厉,看起来像是另外一个人。   堵在门口试图走到齐程这边让他签字的中年男人脚步停了一下。   齐程努力保持站立的姿势,迟稚涵冷着脸,手微微用力。   他快撑不住了,她知道。   从那个男人站起来的那个一刻起,他一直没有出现呼吸声。   “孙华荣,你再往前一步试试。”齐宁不是没看到迟稚涵求助的眼神,但是她一动不动,站在病房前,在那个中年男人停下脚步又打算走向齐程的时候,冷冷的提醒了一句。   “齐总,字是必须要签的,要不然齐董的病情传出去,谁都负不起这个责任。”中年男人终于还是不敢,回头看向齐宁。   他已经快被这女人折腾疯了,守在这里一个月,隔三岔五的找他事情。   现在用的理由更加奇葩,长得太丑脏了她家人的眼。   真想找个机会弄死这女人。   齐家现在外强中干全靠这女人撑着,哪天倒了,他一定是第一个上去踩死她的人。   “呼吸。”迟稚涵很小声的提醒,另外一只手递给齐程一颗药,看着齐程迅速的吃了,闭上眼睛强压下心跳。   第三颗。   她心里默默的记着。   “我不想你脏了我家人的眼。”齐宁踩着高跟鞋不紧不慢的走过来,抽走中年男人手里的合同,递给迟稚涵。   迟稚涵飞快的签下字,一手托着纸,身体侧了过来挡住中年男人的视线,咬着嘴唇看着齐程抬手,手心湿的都快握不住笔。   “滚。”齐宁把签好的协议砸在那人的脸上,嘴唇动了动。   迟稚涵看着那个人脸涨成了猪肝色,拿了协议迅速的离开,同一时间,齐鹏打开病房的门,示意齐程和迟稚涵马上进去。   “孙华荣电话给顾总过来大概只需要十分钟,但是他多疑,会以为我们支开放进去的齐程是假的,我停了贵宾电梯,他们多爬五层楼的话可以多争取二十分钟。”齐宁在齐程进门后交代,“大哥会守着前后门,可以继续撑十分钟,所以,你有四十分钟时间。”   “左边窗口我放了一个绿色茶杯,你在那里站一分钟拍照交差。”   “如果有任何不对,迟小姐,你第一时间带他从后门走,去电梯的路记得吧?”   迟稚涵点头。   “爷爷的病情你了解,拒绝手术和后面的药物,最多撑到天亮,你不一定能守到最后的时间,尽量和爷爷多聊聊。”齐鹏关上门,把他和齐宁关在门外。   “药。”齐程一直撑到门关上才低声开口。   第四颗。   迟稚涵又默数了一次。   ☆、第六十一章   “小程子?”齐程爷爷住的病房是大套间, 后门进来还有一个很小的会客室,齐程爷爷听到关门声就立刻扬声问了一句。   声音听起来, 底气很足。   回光返照。   齐程靠在墙边深呼吸了几下, 摘下监控仪,直起身的时候, 看起来居然很有精神, 他摸摸迟稚涵的脸,拉起她的手直接推门就进了病房。   是他拉着她的手。   迟稚涵因为那个眼神, 四肢冰凉。   他……预先,吃过药了。   一个人在卫生间刷牙换衣服的时候, 虽然她完全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药。   后面的四颗药, 除了她递给他的那颗, 其他的,都是算准了时间吃的,为了延长效果。   难怪, 上车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异样。   难怪,一路上他都不说话, 她却隐隐的感觉他一个人闭眼睛在数数。   他从来不瞒着她。   所以在最后,和她对视的时候,愧疚的眼神暴露了一切。   可是太晚了, 她看到那位老人形容枯槁的半躺在床上,对着他们两人招手。   老人笑的很甜,而齐程的手心,渐渐的变得干燥。   “坐, 坐。”齐爷爷指着床边的几张椅子,等两人坐了,又皱眉头,“靠近点,我眼花了看不清楚。”   齐程笑,搬着凳子往前挪了两步,靠着床。   迟稚涵因为这个笑容,第一次真切的感觉到了什么叫做钝刀子割肉。   一下一下的,随着看起来清醒正常的齐程每个正常的表情,来回的磨,钝刀划过的伤口,血肉模糊。   “这位就是那个小丫头吧,帮你治疗社交恐惧症的那个?”齐爷爷对迟稚涵点点头。   迟稚涵站起来,弯腰,叫了一声齐爷爷。   视频电话里已经打过很多次招呼,但是这一次,总是有些不一样。   这是他们第一次以及最后一次面对面。   “程子,你先去李律师那边,有几个免责合同你得亲笔签字。”齐爷爷对齐程努了努嘴,指着一直坐在角落对着他们微笑的中年男人。   这人迟稚涵在电视上见过几次,似乎是齐家私人各种事件的对外发言人,看齐程过去的姿势,应该和齐程也很熟。   “没事的,李律师看着他长大,要不是他当年坚持要把齐程送到赵医生那边,齐程的后果,可能更严重。”齐爷爷笑皱了脸,然后又拍拍自己的床,“坐过来点,让我看看你。”   迟稚涵有点脸红,收回一直盯着齐程的视线,坐到齐爷爷床边。   “你的事,我都知道,我们家为了那个孩子,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齐爷爷和她现象中的垂暮老人完全不同,眼神没有浑浊,意识清晰,说话中气很足,很难想象一个熬不到天亮的老人,怎么会有那么旺盛的生命力。   迟稚涵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齐程也因为齐爷爷的这句话回头,眉心微皱。   “我家里那位走的太早了,估计早就等不及重新投胎做人了。”齐爷爷笑,“所以下去了,我得一个人去见你爸爸,说真的,心里有点怕。”   迟稚涵低头。   她在陌生人面前,向来得体,笑容得体,礼仪得体。   齐爷爷,除了是齐程的爷爷外,其实也是个陌生人。   可是今天,她却差点因为齐爷爷这两句听起来什么都没有的话,掉眼泪。   心里莫名的,就变得很酸,想念加上委屈,再加上这位老人言语里的惆怅。   “谁家不是含辛茹苦带大的孩子,咱们家却一开始看着你孤苦伶仃又缺钱耍了些手段让你进了齐家,这下去了,和你爸爸估计得多喝几杯才能好好聊下去。”齐爷爷又笑,笑完问,“丫头你心里有疙瘩吧,没事,存着,等齐程好了你慢慢折腾他。”   迟稚涵低着的脑袋嗤得一声笑了出来,再抬起头,早已经笑脸盈盈小梨涡若隐若现,“哪能呢,毕竟真的给了好多钱。”   齐爷爷也跟着嘿嘿笑,身上的贴着的各种仪器滴滴的响,病房里,居然莫名的变得欢乐。   “咱们家,只有钱了,最喜欢的就是缺钱的人,这是病啊,得治。”齐爷爷笑得咳嗽了两声,看迟稚涵敛了笑容站起来,冲她摆摆手,“不过,哪怕见了你爸爸,有件事我也可以挺着腰杆说,小程子,值得嫁。”   迟稚涵脸又红了一些,齐程那边已经签好了协议,走过来坐好,伸手就拉住了她的手。   手心仍然是干燥的。   迟稚涵低头,把眼底的焦躁藏好。   “你比你大哥出息,刚才我让他找个老婆,这小子直接跟我说如果我死了他打算找个男的。”齐爷爷嗤了一声,“从小喜欢盯着女人胸看的人现在跟我说要找个男的。”   “……”迟稚涵的头就没敢再抬起来。   “他打算找个三十五岁以上的。”齐程跟着笑,语气听起来特别的平常。   “……全家就他一个科学家,结果只有他信了诅咒的事么?”齐爷爷简直要被气笑,“这么多年书都读哪去了。”   “爷爷,遗嘱……”齐程顿了下,“您是不是最好再考虑一下。”   他签了协议才知道,那不止是百分之四的股份,还有两大块这两年年利润超过百分之三百的造船零件部门,都一并划到了他这边。   所以,也难怪姓顾的,现在会连一个濒死的老人都不打算放过了。   值钱的,能把控主权的,齐爷爷一个都没丢。   “老顾的这个儿子……”齐爷爷摇了摇头,“真不是我偏见,这小三儿生出来的孩子,真很少看到能有大局观的。”   “他打算开化工厂。”齐爷爷只说了七个字,就成功的让齐程咽下了后面打算推辞的话,“为了发家,我承认我也做过违背良心的事,但是化工代加工工厂这事,不能做啊,那害的是几代人啊。”   齐程沉默。   “宁宁撑了那么多年,主控权一点都没交出去。”齐爷爷看着齐程,“但你也知道,过刚易折,她得罪的人太多,一旦下位了,这后果我完全不敢想。”   “你和齐鹏都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我走了以后,把长青和长明叫回来吧,长青在俄罗斯那些生意,该停的也都停了,一个大男人倒腾点酒,赚那么点钱天天给我发照片得瑟。”   “长明虽然重新结婚有了家庭孩子,但到底是宁宁的亲爸爸,宁宁这一天到晚的装孤儿也不是个事。”   “这事,我跟齐鹏也提过,跟你再提一次,集团可以找职业经理人,让宁宁放权让她可以专心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些都没问题,但是,切记一条,老顾那个儿子,用不得。”   “哪怕哪天我们齐家真被这小子给阴下去了,你们给我把自己想做的事都停了,该把他弄的多惨就把他弄的多惨。集团留下来的,都是我的老弟兄,你们要是搞垮了它,等以后下来了,别想过上好日子。”   齐程点头。   迟稚涵在一旁,也只能跟着点头。   齐程进来的时候,脱了监控仪,她完全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病房里的气氛,和她想象的相差太多。   没有哭哭啼啼恋恋不舍,老人也没有神志昏迷气若游丝,爷孙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聊的,都是公事。   迟稚涵有些后悔,一开始因为齐宁的态度对齐家排斥的太厉害,她对齐程的家人,了解度几乎为零。   她不知道齐爷爷说的顾家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老人临终了,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四处打点的只有孙子孙女。   和齐程一起在小洋房与世隔绝,于是她也真的就忘记了,齐程,也是齐家的一份子。   齐程如果没有生病,和她的世界,远到天涯海角。   “你的病这几年变得多严重,齐鹏一直瞒着我,但是你也知道,小赵是我的晚辈,差点认了做干儿子的人,他不可能瞒得住我。”   “我从来没担心过你会自杀,我们家的孩子,打仗打输的有,但是投降的人没有。”齐爷爷说的骄傲了,喘了两口气平息了一下,“我的葬礼,你不用来了。”   齐程抬头,想说什么被齐爷爷挥挥手制止了。   “人都死了,烧个肉身而已,不用特意跑一趟。”   “头七的时候,对着东北方向给我烧点吃的,烧点纸钱,以后逢年过节的也一样就行。”齐爷爷始终是微笑着的,“爷爷累了,也老了,一个人过得太久,偶尔也会想你奶奶,现在年纪大了,你奶奶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齐爷爷叹口气,抬手,似乎想拉住齐程的手,抬到一半,放了下来。   齐程上身前倾,主动握住了齐爷爷的手。   齐爷爷怔了一下,拍了拍齐程的手背。   “罢了,最后一次了,痛也忍着吧。”齐爷爷又拍了拍齐程的手背,“这么多年了,你还怪爷爷么?”   齐程摇头,抿着嘴,摇的很用力。   他知道爷爷说什么,他社恐症状几乎恢复的那年,爷爷六十五岁寿辰,因为孙子久病初愈兴奋不已的齐望达,带着刚刚恢复的齐程四处见客,最终导致病发。   这次病发,让齐程在小洋房里,一住十年。   这是齐望达和儿子齐长青之间最重的隔阂,也是齐长青后去了俄罗斯的导火线。   那一年之后,齐家开始出现崩裂的征兆,齐程都知道,只是当时已经无能为力。   齐爷爷说完这些之后,陷入沉默,齐程也低着头,握着爷爷的手。   迟稚涵忍不住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只剩下十五分钟。   可齐程的表情仍然平静,和齐爷爷交握的手一动不动,也没有忍痛的样子。   迟稚涵不安的挪了一下身体,椅子因为她的动作划到大理石地板,在安静的病房里发出了很响的声音。   齐程抬头,看了迟稚涵一眼,嘴角带着笑。   迟稚涵就这样,被他冰冻住了,感觉到齐爷爷似乎笑着说了她什么,然后齐程也跟着微笑。   十分,不对劲。   齐程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有主见,冷静,而且,有计划,这一点,迟稚涵在一次次的意外中已经深有体会。   但是她以为,齐程再大的主见也会有个度。   比如,她几乎没有看到过齐程反对齐鹏和齐宁的时候,在他们面前,齐程大部分时候,表现的像是未成年的弟弟,由着他们安排所有的事情,他只负责听话的配合照做。   所以她根本没有想过,今天晚上,她可能没有办法在混乱发生前,把齐程拉出后门。   齐宁和齐鹏也没想过。   所有人都没有把在陌生的环境中站都站不稳的齐程当成一个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   也都没有想过,齐程,有他的计划。   现在回想起来,齐宁的那一连串交代,让齐程真正点头答应的,几乎没有。   迟稚涵这下真的开始慌。   “齐程……”她开口,拽住齐程的衣角。   她不知道他有什么计划,只知道现在看起来像一个正常人的齐程太陌生,一触即发的陌生。   尤其是,齐程只是看了她一眼,握了握她的手。   “放心。”他安慰她,在齐爷爷戏谑的眼神下,摸了下她的头发,“你总要学会相信我的。”   ……   齐爷爷大笑,然后一阵咳嗽。   迟稚涵被他这样的眼神和齐爷爷的笑容弄得手足无措,慌乱之中,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大字:完蛋了。   齐程的这个计划,似乎还包括了齐爷爷。   两人一直聊着公事,偶尔聊聊齐程的治疗情况,完全无视一分一秒过去的时间,以及外面突然开始嘈杂的吵闹声。   齐程眼底,有前所未有的镇定,他甚至,空出了一只手,悄悄的握住了迟稚涵的,十指交握,指腹轻轻的安抚的摸着她的手背。   门被踹开的那一瞬间,迟稚涵想的是,齐程一个人在卫生间,到底吃了什么药。   能让他如此镇定。   能让他,终于如愿以偿的,站在了她的身前,挡住了她和爷爷被闯进来的人群被闪光灯肆虐的视线。   齐鹏几乎呆了,甚至松开了一直拽着的胖子的手。   他没料到齐程还在,刚才齐宁用她能随时把人气死的特质,成功的又制住了顾胖子十分钟,将近五十分钟的时间,齐程居然还没走。   跟着顾胖子闯进来的,还有六七个扛着短炮的记者,对于齐程这个常年活跃在猜测中,却从来没有见过真人的传奇人物,记者们几乎失去理智。   甚至忘记了跟着一起进来的传说中的可能的齐家二把手顾总。   闪光灯闪烁的频率,让迟稚涵眼前都是黑色的阴影,她下意识的抓住挡在她前面的齐程,一片嘈杂声中踮起脚,贴着他的耳朵问:“你还能再吃几片药?”   齐程根本早就已经计划好了今天的一切,她所能做的,只有站着,手里握着他的药,盯着他的每一个微表情,守着他每一个可能倒下的方向。   齐程,在打一场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仗。   为了齐家,在爷爷的默许下,他做了周密的计划,在一片闪光灯前,腰杆挺得笔直,面无表情,琥珀色的眼瞳头一次,冷漠疏离的让迟稚涵心头一颤。   但是他还是握着她的手,在她小声的问他问题的时候,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他不能再吃药了,没带监控仪,但是他很清楚,因为药物作用,他现在心跳的声音都能穿透耳膜。   镇定的,连冷汗都出不来,可是身体内部,却很诚实的一直预警。   ***   “这还真是……齐程?”被记者挤到一边的顾总好不容易突破人群,走近了两步,问的非常的不确定。   顾家和齐家算是至交,他和齐程相差不了几岁,十几岁的时候还打过架。   十几年没见,他成了快两百斤的胖子,而齐程,居然更高,更好看了。   好看的像个娘们。   “你要是想解决遗嘱的事,就先把记者都清出去。”齐程的声音带着笑意,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不高,却也够病房的所有人都能听清楚。   但是,没有结巴,没有任性的只挑出自己愿意说的关键词。   齐鹏的眼眶红了,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抿着嘴站在齐程身后的迟稚涵。   他的傻弟弟。   知道爷爷的遗嘱后,一直不置一词让他觉得奇怪的傻弟弟。   拉住想冲进去的齐宁,站到了一边,手里迅速的拨通了赵医生的电话。   “让他试试。”齐鹏低声的劝住齐宁,“他快好起来了,心里面的疙瘩,要让他自己去解。”   “他也想,守到最后一刻的。”那也是他的爷爷,过来一趟却像是在作贼,掐点算时间甚至没办法送爷爷最后一程。   拍了拍齐宁的肩膀,看着她紧握着拳头,却忍住了往前走的脚步。   “有事,我们担着。”哪怕真的因为齐程病情暴露公司股票大跌,股东暴动,齐家被投票赶出管理层。   这些,都没有齐程重要。   “我擦,我还真以为你死了。”顾总挤着已经胖到看不出原样的五官,伸手想捶齐程的肩膀,最后却因为身高差,很是懊恼的捶在了齐程的胸口,“十几年了,你小子真挺能藏的。”   齐程没躲,表情也没变。   握着迟稚涵手的手指,却突然收紧,然后慢慢放松。   “照也拍了,也证实了我确实还活着,这里是病房,记者,可以走了。”齐程看着顾总的眼睛,语气仍然轻松。   但是熟悉他的人,却知道,他的话,开始少了。   他根本不习惯被碰触,尤其还是被这样的人碰触。   “呿!”顾总低头做了一个吐口水的动作,低俗的笑了,然后回头,举起自己又短又胖的手臂,“我说的没错吧,你们要拍的人,最后一刻总是会出现的,该拍的都拍了,散了散了啊。”   “早就说了嘛,遗嘱这事那么大,怎么可能会让你们空手而归对不对。”顾总又笑了,吭哧吭哧的,“哪有人不爱钱的,你们还真以为齐家的人钱多了对钱没兴趣了啊。”   ……   说真的,迟稚涵之前公司的老总,也算是草莽起家,偶尔也会粗俗的说一些带颜色的笑话,但是像顾总这样的上位者,迟稚涵真的是第一次看到。   昂贵的西装和锃亮的皮鞋也无法掩盖的,已经腐烂到骨子里的低俗无耻。   他甚至,在记者退出后,齐家人都在的情况下,笑嘻嘻的对着病床上的齐爷爷威胁:“老爷子,差不多得了,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你家风水不好,儿子都跑路了,剩下的孙子都不爱做你做的事,只有个孙女强撑着。”   “你两眼一闭就啥事没有了,可怜你孙女月子都没做完,头发掉的都快秃了,我听秘书说,她这卸了妆简直就不能见人了。”说完又吭哧吭哧的笑了,像是自己说了多好笑的笑话一样。   “之前那一巴掌还不够狠?”齐宁像是十分熟悉了顾总的无耻,眼皮都没跳一下,“给你十分钟,有事说事,这地方小,你站着太挤。”   “另外,刚才那波记者,我让助理都扣下了,都还没签协议呢,您也真是心大。”齐宁弯了弯艳红的嘴角,“协议这事,还是您向董事会提的,监守自盗虽然是您的风格,但是这么明显总是不太好。”   “……”顾总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小眼睛往上一翻,一屁股坐在齐爷爷的病床前,椅子晃了晃,居然稳住了。   “签吧,趁着人都在。”肥又短的二郎腿翘了起来,脸上的肥肉又抖了抖。   “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一直没说话的齐爷爷冷笑了一声,“你提交的那些,我都看了,那两个部门交给宁宁确实不合适,所以我都给了齐程。”   “你来之前,该签的字都签了,我也差不多到了两眼一闭的时候,所以遗嘱也都公证了。”齐爷爷闭眼,喘了一会气,“顾哲,你爸爸用一个肾救了我儿子的命,该还的,我都还了。”   “宁宁这几年,为着她爸爸的这个肾,压着脾气和你井水不犯河水的任由你瞎折腾,账务不清不楚的也帮你填了几次。”   “知道你和几个股东商量着拉齐家下台,也只是跑到我这里发了点脾气没找你麻烦。”   “但你,也别真的以为,我们家就没人了。”   看着脸涨成猪肝色的顾哲,齐爷爷叹了口气:“你所谓的那些我偷税漏税的把柄,在我生病前,该交的都已经交了,宁宁做事比我干净,找不到她漏洞就开始给她老公塞女人,这种事,也就你妈妈教出来的孩子有脸做。”   “我忍了你很久了,甚至直到你闯进来的前一刻,还打算放过你。”齐爷爷转头,对一直在一边待命的李律师点点头,“老顾在我这里留下的所有好感,都被你败光了。”   “李律师的这份诉状,你自己看看吧,直接辞职,我会让宁宁给你发些补偿金,最重的那几项,证据我都有,先帮你留着。”   “要是你拿着补偿金老老实实的过日子,这几项就跟着我一起带到地下去,但是要是你又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重还要折腾我家的孩子,这几项加起来,也够你吃一辈子的牢饭了。”   “走吧。”齐爷爷挥挥手,“这种日子还要看到你的脸,也真的是晦气。”   ……   齐宁的毒舌,应该是遗传自齐爷爷。   虽然这人,不值得任何同情,但是迟稚涵却还是本能的,开始盯着这位脸色已经越来越不对的大胖子。   为什么齐宁和齐爷爷都不懂,有些人下了狠手后,是会鱼死网破的。   之前病房前的那位看着齐宁的阴狠眼神,以及这位大胖子现在由红转青的脸。   挪了挪身子,想在他恼羞成怒暴起发飙前,拿脚下的凳子砸过去。   但是却没有考虑到顾哲的体型。   突然冲过来准备砸掉齐爷爷身后氧气瓶的胖子,她其实,用凳子是拦不住的。   而且,她前面,还有一个齐程。   她以为已经做完整个计划,现在正在放空恢复体力的齐程。   脑子里面下意识的就觉得自己应该保护的齐程。   在顾哲冲过来的瞬间,用手掐住了顾哲的脖子。   然后因为冲力,往后退了两步,不想碰到迟稚涵和爷爷,哐得一声砸到了墙上。   瞬间发生的事,顾哲也立刻被熊一样的齐鹏扭着双手压出了房间丢给了门口的助理。   迟稚涵吓得一个晚上憋着的眼泪瞬间就出来了。   “背怎么样了?”虽然墙很光滑,但是齐程今天,超出他范围内的做了太多事了。   “你……拿着凳子做什么?”齐程皱着眉头问,“帮我砸他?”   “……”迟稚涵哽咽了一声。   “……陪我去洗手。”他一直伸着那只掐住顾哲脖子的手,“都是油……”   “……”迟稚涵打嗝。   齐程走进,贴着她的耳朵,微红着脸:“我哥我姐现在就快要掐死我了,你陪我出去,我可能……需要打针。”   “我想陪爷爷最后一程,好不好?”近乎撒娇的语气,全然没有了之前在众人面前冷漠疏离的样子。   还是她的齐程。   “你们……来掐……”迟稚涵转身,向着齐鹏和齐宁,“我刚才……真的快被吓死了……”   嚎啕大哭……   “他还要打针……”继续嚎啕大哭,“我陪齐爷爷……你们……去!”   ☆、第六十二章   齐宁说的最多只能吃五颗的药, 齐程在出门前已经吃了五颗,加上刚才的四颗, 药物过量无疑。   赵医生在电话那端一边叫着胡闹一边八卦顾哲的下场, 还一直让齐宁等一等他正从机场赶过来。   “还打什么针?他现在镇定的你拿刀砍他都不带眨眼的。”赵医生这句话齐宁直接按了免提,“这药就是他前几年吃上瘾的那东西, 他明天估计就发烧虚脱了, 其他的,也就影响心肺, 影响性功能,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   …………   “另外他是不是摘了监控仪?我就觉得奇怪, 这数据怎么跟昨天一模一样。老爷子啊, 您家孙子自学成才啊, 都能当黑客了,不戴监控仪还能往服务端发之前的历史数据,人才啊……”   ……   …………   齐爷爷居然还嘿嘿直笑, 一副骄傲的模样。   迟稚涵又打了一个嗝。   “反正吃药这事最后他肯定得找老李,这身体的事不归我管, 我也懒得管。”赵医生直接撂摊子。   他那边一直有车辆来往的声音,撂完摊子停了一会,才又提高了音量, 却是问候齐爷爷的:“老爷子,撑住啊,我这还有惊喜给你。”   “惊喜?你打算给我烧个女人带走?”齐爷爷笑的脸上的皱纹全都挤在了一起,“行, 我等你。”   寒暄的,和生离死别毫无关系。   迟稚涵的眼泪却开始止不住的往下流。   这个病房里,看起来没有悲伤。   反而让她这个不姓齐的人,一开始心里非常腹诽齐家的人,哭成了傻子。   “哭得难看死了。”齐爷爷嫌弃,“我早说过了,我过完年都七十六了,喜丧了,哭啥?”   “都坐过来。”齐爷爷指了指病房里的所有人,李律师笑着,又去外面会客厅搬了几张椅子,几个人围着病床,看起来倒也热闹。   “你老公呢?”齐爷爷问这话的时候眼睛斜了一下,齐宁居然很不自在的别开眼。   “你真当爷爷瞎了?闯进来那几个记者,一大半都是熟面孔,要是小程子不留下来,你打算做什么?”齐爷爷哼了一声,“顾哲那点伎俩你居然那么久都没有动作,我就知道你想闯祸。”   “把娃抱走了,程子交给了小迟,外面放着你老公,里面留个齐鹏在这里请君入瓮呢?”齐爷爷又哼了一声,“感情我这老头子弥留之际还能给你做一回瓮。”   “爷爷!”齐宁皱眉。   “想给顾哲按个翻不了身的名声?逼迫濒死老人修改遗嘱?整个大点的舆论顺便搞一波事是吧?”齐爷爷阻止了又想说话的齐宁,挥挥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布了一年多的局,想趁着这次一网打尽么?”   “那是集团的半壁江山,你这一棍子敲下去不怕敲到自己?”   “今天顾哲最后的动作你看到了吧?就他这种猪脑子,被逼急了最后也会狗急跳墙,何况藏在后面的那些蛀虫?”   “您都说那是蛀虫了。”齐宁的嘴唇撅了一下,居然有些撒娇讨饶的样子,迟稚涵在边上吓得又打了一个嗝。   “你一个个来不好么?非得一次性搞定?懒成这样?”齐爷爷又咳嗽了两声,“我以后没机会教你了,今天晚上,就当最后一课吧。”   “逐个击破,撬人墙角,才是最快的瓦解办法,你智商再高,能力再强,再看不起顾哲这样没有脑子的猪头,十个顾哲一起出来要弄死你,那也是分分钟的事,压都能把你压死。”   “心别急,别想着在我走之前把事情解决了能让我安心的走。”   “这点,你还得跟小迟学学,刚才我激顾哲的时候,只有小迟一个人坐立不安的一直想拿凳子做防守,只有她一个人注意到顾哲的表情越来越不对。”齐爷爷伸手,指了指他的几个孙子孙女,“其他几个都没反应,都觉得我这样教训人挺对的,齐鹏甚至还在开小差,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发什么东西。”   “……我在打电话给赵医生。”齐鹏委屈。   “还有你!”齐爷爷哼了一声转向齐程,“他那个体重你怎么想的起来用手去拦的?小迟都知道找凳子,你居然第一反应是掐脖子,我真亏你想得出来!”   “……”齐程不安的挪挪身子,回答的倒是很老实,“他那里最细……其他地方我抓不住。”   ……   “我真是……”齐爷爷精瘦的一张脸上写满了无奈,停顿了一下,语重心长,“你们都过的太顺了,就算程子常年生病,排除身体上的,他的日子,过的也比普通人好得多。”   “我走了,护着你们的人就又少了一个,我不担心你们三人的感情,我担心你们前半辈子的宠爱会害了你们啊。”齐爷爷叹了口气,最后这句话向着齐宁说的,“做事情,要么就做绝,打得对方永远别想翻身,要么就做漂亮,让对方哪怕翻身了也没办法挑你的错处,这话我要跟你说几遍?顾哲这样鱼死网破的,你一年到头碰到的还少?你是孩子的妈了,这条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齐宁低头,没有再辩解。   “丫头,你先陪程子去把手洗了。”齐爷爷沉默了一会,没再继续教训齐宁,转了个话题,对着迟稚涵指了指洗手间,“他那手举着半天了,我看着都累。”   “……哦。”迟稚涵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声音还带着刚刚哭完的鼻音。   “安慰安慰她。”齐爷爷拍拍齐程的手,“她从进病房到现在,一直是懵的。”   ***   齐程进了洗手间就直接关上了门,对上迟稚涵疑惑的眼神,低声解释:“我姐为了下套,让我姐夫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当着你的面说,怕我姐自尊心受不了。”   “……嗯。”迟稚涵仍然有些傻愣愣的。   “吓着了?”齐程摸摸她的头发,眼底有歉意,“之前我只知道爷爷想给我姐上一课,一直到过来之后被交代了那通话我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那时候又不方便跟你说。”   所以他坐在了靠门的位子,出现动静站起来第一时间挡在了她前面。   迟稚涵还是低着头,帮他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挽好,打开水笼头。   齐程抿嘴,关掉,然后手指用了点力,让迟稚涵抬头。   迟稚涵眼泪还挂在脸上,表情窘迫,和齐程对视了一眼又想低头。   “……怎么了?”齐程皱眉。   “就是……感觉自己很没用。”迟稚涵又低头,又开始企图给他洗手,“今天这种情况,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我都不敢问你现在这样强撑着什么时候会垮掉。”水笼头的水有些烫,迟稚涵手指缩了一下开始调冷水,“先洗手吧。”   齐程由着她把他的手拉到水笼头下面冲,没说话。   “你爷爷其实一开始就跟我解释了顾哲的事。”迟稚涵声音弱弱的,“这些事你早知道了,他是说给我听的。”   当时她还奇怪为什么齐爷爷说话的时候都是对着她说的。   “他怕我事后怪你瞒着我,所以先解释了。”迟稚涵开始挤洗手液,“你们……都很顾及我的想法了……”   在这种时候……   还顾及着她的感觉……   所以她心里闷闷的……   帮不上忙,反而拖后腿的感觉……   齐程往前走了两步,把迟稚涵环在怀里,头搁在她的脑袋上,他们两个最近很熟悉的黏人姿势。   “这几年……我一直都是这个感受。”齐程的声音也很轻,“因为你,我今天才可以做点什么。”   “虽然方式……并不好。”齐程又关了水笼头,“别洗了,够干净了。”   迟稚涵转身,直接埋进齐程的怀里。   “你还能撑多久?”真的靠近了,才发现他心跳快的不像样子。   “撑到最后。”齐程的语气安静坚定。   “我喜欢你爷爷……”声音更闷了。   她是真的喜欢这个老人,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的见面。   “嗯,我知道。”齐程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   “出去吧。”迟稚涵终于抬头,和齐程对视。   最难过的,应该是家人。   这么好的老人,最终也仍然需要告别。   老人嚷着这是喜丧,嚷着自己活的够久了够累了,却仍然在最后的时间,给最不放心的孙女上了一课,言语里,都是对他们的不舍。   齐家人,都没有哭,齐程甚至连眼眶都没有红,他们都安静的,面带微笑的坐在老人床前,陪着老人聊天,听他一字一句的安排自己的后事。   迟稚涵被这样的气氛,压得胸口闷得发痛,却也终于学着和齐程一样,安静的,陪着老人走完最后一程。   “别哭,要不然,他会走的舍不得。”走出洗手间前,齐程细细的擦掉了迟稚涵脸上的眼泪。   迟稚涵牢牢地记得,她一直低着头,看着齐宁一点点的把她自己手上的指甲抠成一块一块。   看着齐鹏一直拿着手机翻来覆去的给齐爷爷看太空的照片。   看着齐程,脸上微微泛着不自然的红色,却仍然握着爷爷的手。   天快亮的时候,病房变得更加热闹,赵医生赶了过来,带来了齐长青,齐宁的丈夫周景铄不知道从哪里接来了齐长明。   齐家人,这一次在齐爷爷的病床前,终于团圆了。   只是这两个离家很久的中年人,进来的时候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开口的第一句话都是埋怨齐爷爷居然到最后了,也不找人告诉他们。   “全世界都找不到你那么狠的爹!”长相和齐鹏神似的齐长青气得口齿不清。   而齐长明,进来看到齐宁瞪他的眼神,就迅速的走到了床另一边,眼不见为净。   “这一屋子的人都有疙瘩,我本来是想走的清净点,结果你们还是不孝啊。”齐爷爷叹气,他精神已经明显不如前半夜的好,脸上开始出现灰败的颜色,只是终于,放下了心。   “该说的,我都和几个孩子说了,齐家这么多年来,闹归闹,但是最多也就是跑的远一点眼不见心不烦,真的闹翻的一个都没有。”   “小程子眼看着慢慢的好起来了,宁宁也结婚有了孩子,你们这些愧疚的心结也该解了,能回来的,就回来。这三个孩子需要人看着。”   “既然你们回来了,我的葬礼就往大了办,小程子今天晚上之后估计有段时间下不了床,就不用来了,其他的人,都来吧,齐家也很久没有热闹过了。”   “这样……也好……”   “不会再有人说咱们齐家没人了……”   “团圆了……就好……”   老人在最后合眼前,念叨的是团圆。   他是笑着走的,身边,终于不再有任何牵挂。   第一声呜咽,是齐宁发出来。   然后病房里哀伤的哀伤终于弥漫了开来。   齐程在最后走的时候,对着爷爷的遗体磕了三个响头。   上车时,已经高烧到四十度。   就像这位睿智的老人说的那样,齐程这一次,在床上躺了一周。   头七那天,在房子的东北角,摆了一桌的祭品,烧了一宿的纸钱。   “你会一直难过下去。”迟稚涵在齐程某天半夜失眠坐着一脸空白的时候,抱着他,“这一辈子,想起他,都会难过,会觉得胸口压抑,闷得无法喘气。”   “但是,会习惯。”   “会永远记得他,会学会去他的坟前陪他聊天,等到老了,会回想自己有没有做过会让他骂的事,想想下去了,重新见面,会不会被他敲脑袋。”   “齐程,会习惯的,习惯了,就过去了。”   伤口,会一直都在。   等到痛麻木了,就会变成你生活的一部分,你活着的一部分,你成年的一部分。   因为生活,仍然一路向前。   ☆、第六十三章   齐爷爷临终前给齐宁上的那一课对齐宁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迟稚涵并不清楚。   但是齐家的产业在齐爷爷死后的一个月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齐长明和齐长青接手了齐家大部分生意, 而齐宁夫妇,把工作重点放在了齐长青带回来的新业务上, 周景铄经常俄罗斯S市两地跑, 和一开始所谓的入赘女婿最终会掌权齐家的传言比起来,齐宁夫妇似乎是落魄了。   但是迟稚涵却发现, 齐宁笑容多了一些,也很少再化齐爷爷去世那天晚上的大红唇了。   私下里, 迟稚涵好奇过周景铄到底做了什么, 但是齐程只是摸摸她的头, 告诉她,周景铄从十六岁开始就喜欢齐宁,他为了齐宁, 可以做任何事。   那天晚上的跳梁小丑顾哲最后还是入狱了,判了二十年, 顾家为了这事,在齐家老宅闹了好几天,最终齐长明暴怒, 领着他们去了医院,要求把自己身上的肾摘下来还给他们告终。   齐家,在S市仍然是传奇一般的存在,而小洋房, 也仍然在齐家产业一片地动山摇的时候安安稳稳,与世隔绝。   唯一的不同就是,齐程,这一次连赵医生都确认,确实是在治愈的最后冲刺阶段了。   或许是因为他靠着意志力陪着爷爷走完了最后一程,或许是因为引起齐程抑郁症的根源来自于社交恐惧症,社交需求被迟稚涵满足后,抑郁症的复发几率减少。   不管是哪一种原因,齐程这次,对待生离死别的情绪调节,做的十分正常人,甚至比很多正常人还好。   他的第二个减药疗程,除了因为药物服用过量延长了一周外,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他甚至,主动要求下次减药疗程结束后,用脱敏治疗来克服肢体接触障碍。   迟稚涵在最短的时间内,见证了一个男人从蒙着被子不敢见人,到现在可以淡定的对视,流利的对话,准确的表达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   而迟稚涵,也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一系列的退化,诸如太高的东西绝对不会自己拿,洗菜洗碗跟她几乎已经没有关系这样表面行为退化,以及想哭就能哭出来这样的感情退化。   ***   齐程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走出洋房的那天,和往常一样普通。   他一早按照迟稚涵给他定的计划,做完锻炼洗完澡,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到迟稚涵半边身体挂在窗台上,两条腿在半空中扑腾。   五月底的天气,迟稚涵怕热,很早就穿上了短裤T恤,两条不算细长但是匀称白皙的腿扑腾了两下哐得一声撞到了窗沿。   “……要掉下去了。”齐程很无奈的走过去,伸手搂住她的腰,想要帮她揉揉刚刚撞红的腿,手伸到一半转了个弯收了回去。   他最近一直有个烦恼。   关于天气越来越热,迟稚涵越穿越少这个烦恼。   普通日常的肢体接触,都能非常明显的感觉到体温和她身上细腻肤质的烦恼。   “那里!有一只松鼠妈妈前几天刚生了一窝小松鼠!”完全没这方面烦恼的迟稚涵腰力惊人的在窗台上转过上半身,形容的很义愤填膺,“然后刚才有另外两只松鼠把松鼠妈妈藏好的食物都搬走了。”   “……哦。”齐程的眼神很有礼貌的一直盯着迟稚涵的脸,手把迟稚涵趴在窗台上弄皱后露出大半截腰的T恤拉好。   “松鼠是不是只吃坚果?”迟稚涵攀着齐程的脖子从窗台上滑下来站好,一秒钟都没耽搁就往厨房跑。   “嗯,除了杏仁和巴西果都行,苹果也可以喂。”很习惯被迟稚涵当成百科来用的齐程下意识的答完,抿了抿嘴压下被迟稚涵松开后心里涌上来的失落。   他始终无法习惯被迟稚涵忽略的感觉,但是倒是开始慢慢学会把这种失落压下去,等迟稚涵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时候,多黏几分钟。   “我去给松鼠妈妈投食。”迟稚涵怀里抱了一堆坚果罐子,跑到门口转头,“头发吹干,小心感冒。”   齐程继续抿嘴,这次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迟稚涵怀里有他昨天没吃完的核桃……   剩了六颗……   他不能吃油脂过多的坚果,迟稚涵一天只给他三个,昨天数了下还能再吃两天心情还愉悦了一下……   可又不能跟松鼠抢吃的……   更何况那只松鼠刚刚生过孩子……   有些闷闷的进了洗手间,拿了一块干燥的浴巾,一边擦头一边靠在窗台上看迟稚涵喂松鼠。   迟稚涵对外面这块私人花园的称呼一直乱七八糟,从最早的荒郊野岭到小树林,偶尔还会称赞这里是杀人埋尸的最佳地点。   这块花园的占地面积确实有些大,他记得应该有六七个园丁在做定期维护,他从来都不出门,十年来进来看他的亲人也大多开了车进来然后就开了车出去,这花园的真正意义还真的就变成了荒无人烟。   初夏的花园,植被已经很茂密,迟稚涵穿着白色的T恤,背后印了一个卡通的红色草莓,蹲在草丛里很显眼。   齐程嘴角微微弯起,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拿出坚果,一个个的放在松鼠妈妈之前埋食物的地方。   松鼠妈妈远远的站着看她,鼻子嗅了几下,居然慢慢走近。   画面很美好,齐程的嘴角又弯起了一点,然后,凝固。   “迟稚涵。”他喊她的名字。   “啊?”迟稚涵回头,笑脸盈盈,梨涡很深的印在脸上,指着松鼠妈妈的方向轻声炫耀,“你看,松鼠过来了!”   齐程拿着浴巾的手指很用力,用力到关节泛白。   但是语气仍然镇定:“看到了,你蹲着不要动它就会跳过来。”   “哦。”迟稚涵早就养成了齐程说的常识全都是对的这样的习惯,转过身,继续专心的往松鼠藏食物的地方塞坚果。   落地窗的窗台只有一米高,以齐程的身高,用手撑着就能跳过去。   齐程眯着眼又看了一眼迟稚涵身后半米远的草丛,咬咬牙根,真的就撑着跳了出来。   落地的时候,还穿着家里的室内拖鞋。   松鼠妈妈因为这个动静在原地愣了一下,瞪大眼睛伸长脖子。   迟稚涵回头,看到已经站在外面的齐程,居然瞬间做出了一个和松鼠一模一样的瞪大眼睛的惊讶动作。   “……你别动。”齐程手里拿了一根随地捡来的长树枝,走近迟稚涵的时候,在她身后用树枝挑了一下。   有东西落地的声响 ,然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刚才你身后盘了一条蛇。”齐程松了口气,丢掉手上的棍子。   迟稚涵还是维持着瞪大眼睛的动作,怀里的坚果搂得死紧。   听了齐程的话后,眨了眨眼睛,很僵硬的重复了一句:“盘了……一条蛇?”   “嗯。”齐程伸手比了个大小,“黑色的,应该没毒……”   ……   …………   迟稚涵又眨了眨眼睛。   然后像兔子一样弹跳起来,迅速的跳到了齐程身上,攀住他的脖子,两腿缠在他的腰上,坚果散落一地,心有余悸的瞪眼低头:“在哪?!”   “……我赶走了。”齐程下意识的用力托住迟稚涵的臀部,他的印象里,自己还是那个抱不动她的男人。   结果……很稳。   稳得他托住迟稚涵臀部的手开始发烫。   “为什么会有蛇……”迟稚涵还处在炸毛的状态。   想到自己刚才身后居然盘了一条蛇,两腿用力把齐程当成柱子盘得更紧。   “夏天到了,公园边上的山里偶尔会有蛇爬进来,不过都没毒。”齐程脸开始红,托着她臀部的手渐渐地能从不是很厚的牛仔布料中感受到柔软的触感,脑子里嗡嗡作响,“你……要不要先下来?”   他这次是真的快要流鼻血了。   迟稚涵很干脆的摇头,想到脚下的草地里可能会藏着蛇,她就恨不得自己是浮在空中的。   ……   而且,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低头傻乎乎的看了一阵子草地,眼睛瞥到了齐程脚上的室内拖鞋。   抬头,继续傻乎乎的看了一阵子齐程。   “……你……出来了?”她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一回头看到他的时候就意识到了,然后被蛇吓得忘记了。   “…… 你……怎么出来的?”问完觉得这不是重点,又补充了一句,“不难受么?”   她知道他最怕陌生的环境,虽然小洋房外围对齐程来说不算陌生,但是这种纯户外的体验,齐程快有十年没有感受过了。   不会觉得压迫或者恶心么?   齐程摇头。   他现在的重点在双手的触感……   “你动动看?”迟稚涵空出一只手去摸齐程的额头,他这个减药期很容易发烧,李医生说是因为自身免疫力低,身体的自我调节。   齐程很听话的左右动了一下。   “不难受。”很肯定的答复。   上午的阳光不算太烈,洒在齐程的头发上,很陌生的画面。   齐程看起来略微僵硬,手臂一动不动,脸有些红。   头发还没有完全擦干,额头上还有水珠。   很专注的看着她,表情欲言又止。   “我想哭……”迟稚涵吸鼻子。   “……这其实应该不算重大突破。”齐程喃喃的解释,“这里的环境我不陌生,而且我跳出窗户,是因为看到你身后有蛇……”   如果给他足够多的时间做思想准备,迟稚涵又没有任何危险,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勇气踏出洋房大门。   不过有了这样的第一次,第二次多少会容易很多。   “我不是指这个。”迟稚涵继续吸鼻子。   齐程终于觉得自己两只手臂僵硬的开始变麻,动了两下,发现其实他不用这样用力的托住迟稚涵的臀部,迟稚涵也能很稳的盘在他身上。   她只是把他当成了柱子。   ……   有点点失落的齐程悄悄的把手往上抬,放在她的腰上。   接着发现,触感更……微妙。   “……那是指什么?”齐程红着脸继续对话,其实现在这个场景,想哭的人应该是他。   “你第一次走出洋房,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你居然穿着室内拖鞋。”迟稚涵哭丧着脸低头,看了一眼更加郁闷,“而且还是那么丑的一双。”   “……你先下来。”齐程决定结束这段毫无营养的对话。   “我不!”迟稚涵搂的更紧,“下面有蛇。”   “……我赶走了。”没营养的话题仍然在继续,“我快抱不动了。”   “你少来,刚才放我屁股上的手还动了两下。”迟稚涵瞪他。   “……”齐程觉得自己快要在阳光下冒烟了。   “抱我回去!”搂住脖子蹭两下。   她早就发现他力气变大了,好几次她胡闹的时候他都把她当成货物一样搬来搬去。   “而且我没有动你的核桃。”迟稚涵继续笑嘻嘻。   “什么?”认命的往回走的齐程还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一天三个的核桃啊,我给松鼠妈妈吃的是我打算用来做核桃派的核桃。”迟稚涵伸出食指刮了刮齐程的脸,“羞羞脸,松鼠的食物都想抢。”   “……”齐程抿嘴,手开始往下,托住迟稚涵的屁股颠了颠。   “不过掉地上的那些坚果怎么办?”迟稚涵皱眉,注意力又被其他事情转移,“我没胆子过去捡了。”   “松鼠会过来搬走吧。”已经快走进大门,齐程脚步停了下,“到时候让园丁在房子周围多撒点驱蛇药,这附近就可以随意走了。”   “哦。”迟稚涵随意的点点头,“所以我的屁股和腰哪一个抱起来比较舒服?”   “……”正在走台阶的齐程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你上上下下换了好几次了,我好奇……”迟稚涵咬着嘴唇,眨巴眨巴双眼,梨涡变成了两个圆点。   “……你很烦……”齐程终于忍不住。   “夏天衣服穿太少了对不对?”迟稚涵贼兮兮的。   “……输密码!”齐程粗声粗气。   “再热一点我会在家穿吊带,到时候你怎么办?”迟稚涵乐呵呵的输完密码乐呵呵的被齐程抱回房间。   “那时候应该减药疗程做完了。”齐程沉默了一会,居然回答了。   “啊?”调戏的很开心的迟稚涵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到时候,你可以随便穿。”齐程红着脸,看着迟稚涵的眼睛。   “……”迟稚涵傻眼,回味了一下还是没忍住,低声的靠了一句。   “有贼心没贼胆。”齐程声音有笑意,亲了下她的额头示意她下地,“减药以后不要乱说话了。”   “我会当真。”最后四个字,他说的很认真。   ☆、第六十四章   齐程第二个减药疗程结束的时候, 体检指标和各种心理指标都上了绿线,为此, 迟稚涵感受到了齐长青的热情。   他送给她一张卡……   原话是:“随便用, 想怎么用怎么用,买车买房都行, 没有限额。”   ……   齐长青块头和齐鹏差不多, 熊一样的爪子把卡摁在了她手心里,交代完之后就一阵风一样的开车走了。   “……你爸爸为什么……不进来?”迟稚涵梦游一样的捧着那张据说没有限额的卡晃进房间。   “他一直觉得我生病的直接原因是因为他。”齐程在窗边安静的看着窗外绝尘而去的尾灯, 表情藏在阴影里。   “没事,等你好了去找他也一样。”迟稚涵非常心不在焉的安慰, 仍然双手捧着那张卡。   “你捧着它干什么?”齐程转身就看到迟稚涵诡异的盯着手里那张银行卡, 之前那一点点的惆怅也被她很敷衍的安慰弄得烟消云散。   确实, 好了之后去找他也是一样的。   心结没那么容易解开,等到他自己心里的结解开后,其他的也都不是问题了。   “你爸说这张卡可以买车买房没有限额……”迟稚涵双手举高了一点, 让齐程看清楚这张卡。   “……嗯。”齐程不太猜得出来迟稚涵下一句想说什么,回答变得谨慎。   因为每当迟稚涵这种表情的时候, 通常都不会太正常。   “我要把它供起来!”果然,她下一步就穿着拖鞋踢踢踏踏的跑到他那张电脑桌上,找了个盒子把卡放进去, 然后爬到凳子上,塞到最里面的书柜里。   盖上一本很厚的原文书。   齐程看了一眼名字嘴角抽了一下:恶魔的事业……   ……   还真的是很诡异的适合……   “你不用么?”他记得她来这里最初的原因就是因为钱。   但是相处那么久却很少看到她真的缺钱的时候。   “你姐开的年薪足够了。”迟稚涵摇了摇头,“而且上次你给我的那几幅画在微博上效果太好,我这两个月收到的分成多了很多。”   跳下凳子拍拍手上的灰。   “像那张卡那样的, 属于神器,应该放着应急。”迟稚涵歪歪头,“比如万一你家破产了之类的。”   齐程:“……”   “然后你爸把你晚上要吃的红烧肉打包走了,我们晚饭简单点吃暖锅吧?”迟稚涵藏好卡就像没事的人一样往厨房走。   “其实你可以用的。”齐程跟着进了厨房,看了眼桌上的材料,又去冰箱拿了一盒午餐肉。   “……你们家真的全都是肉食动物。”迟稚涵白了他一眼,“我一直……把你家和你分的很清楚。”   “嗯。”齐程从后面搂住她,晃来晃去的帮她洗好该洗的菜。   她说的,他早就发现了。   她并不爱问齐家的事,她对他有多信任亲密,就对齐家人有多礼貌疏离。   “说不上来。”迟稚涵大约觉得自己现在的别扭不太容易解释,皱了皱鼻子,“你家太有钱了,有距离感的那种有钱,三观和我也不完全一样。而且,都挺复杂的,不是坏人的那种复杂。就是……和我不是一个世界。”   都不是那种一眼能看穿的性格。   每个人都有故事,每个人对外人的防心也都很重。   “我慌的时候会乱说话,所以就下意识的不想和他们有太多的交集。”迟稚涵仰头,倒看着齐程的脸,笑嘻嘻的,“而且,你的钱我就挺乐意用的。”   想想前几天用他的卡清空了购物车的快感,她就觉得幸福满满。   齐程忍不住笑着弹了下她的脑门,什么都没说,继续黏着她,晃来晃去的帮她拿暖锅,看她切菜做高汤。   “你会不会介意?”迟稚涵切了一小块午餐肉塞到齐程嘴里。   齐程摇头。   “他们都不是喜欢太亲密感情的人,也都很忙。”齐程吞下午餐肉才开口,“你这样挺好。”   在他看来,家里人隔三差五的到这边打包一点菜走,已经是很亲密的表现了。   “可是你喜欢亲密啊。”迟稚涵又切了一小块黄瓜,想要依样画葫芦的塞到齐程嘴里。   结果齐程反应很快的仰头,皱着眉头嫌弃:“我不要绿色的。”   迟稚涵翻白眼,把黄瓜放到了自己嘴里叼着,正对着齐程。   齐程纠结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皱着眉嘴对嘴的叼走黄瓜,黑着脸嚼了两下。   “我可能,比较像我妈。”齐程后抱住迟稚涵,蹭了蹭她的头发,“我哥说过,我妈妈性格比较敏感。”   迟稚涵切菜的动作停住,低着头,感觉齐程的呼吸在耳边暖暖痒痒的。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他妈妈。   “你妈妈应该很漂亮。”心软软的,忍不住转身抱住他,摸摸他的头,又拍拍他的背。   “嗯……”齐程回抱,有些孩子气的嘟囔了一句,“我爸跟我哥都长得像熊。”   迟稚涵瞪大眼:“我以为就我一个人这么想。”   “……心里想想就好了,不要说出来。”齐程已经带着笑意,“说出来你的卡会被没收。”   “好!”迟稚涵点头。   “再让我抱一会,明天漫画上架了我有点紧张。”齐程手还是没有松,他是真的喜欢迟稚涵身上的甜香味,闻起来莫名的柔软心安。   “好!”迟稚涵继续点头,又摸摸他的头。   “不要再加胡萝卜了。”齐程满足的继续抱着提要求。   “……不好。”差点被他骗过去的迟稚涵气得掐他,“你上周吃了一个礼拜的肉,血压高了多少了?”   “……”齐程哼哼了一声。   “挑食怪!”迟稚涵被他的哼哼撩得气势瞬间降了一半。   “你为什么不挑食?”齐程已经乖乖松开迟稚涵老老实实的开始洗胡萝卜,他挑了个最小的,洗的时候还皱着眉头。   “我不吃茴香桂皮。”迟稚涵被齐程困在水槽边,乐此不疲的开水关水配合着齐程洗菜,“还有酸的水果,需要吐籽的水果也不喜欢,对了,香蕉也不喜欢。”   “……挑食怪。”齐程皱着鼻子骂回来。   “多配!”迟稚涵没脸没皮的感叹,撅了撅屁股把齐程顶得远一些,“菜洗好了就出去,你在这里我会忍不住一直沉迷于你的美色。”   齐程脸红红的往后退,被她那句多配哄得全身舒坦,嘴角一直不受控制的往上扬。   “对了,我和出版社签了新的合约。”退了一半想起了正事。   “嗯?”迟稚涵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   “重新签了五年。”齐程看起来只是在很简单的陈述事实。   “哦。”迟稚涵下意识的点头,然后转身继续切菜。   留下退回到吧台边的齐程,微笑着,等着迟稚涵回头。   她大概用了一分钟时间消化掉他这个消息的重要性,然后丢下菜刀尖叫着冲过来用力的抱住他。   齐程,笑出了声。   他就知道她会懂。   漫画,在他的生命里,曾经是用来延续呼吸的存在。   他在最绝望的时候,仍然努力的想把最后一本画完再离开。   甚至为了取材,找了私厨,认识了她。   他愿意续签五年。   代表,那段绝望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他愿意重新再开始,他也愿意给陌生的出版社五年的承诺。   代表,自杀这件事,离他,真的已经远了。   这样隐晦的,七弯八绕的惊喜,其他人不一定能理解,但是他知道,迟稚涵,一定理解。   “我给你多加两片肥牛!”她乐颠颠的给他加了奖赏。   脸颊红润,嘴角微扬,眼底湿漉漉的有欣喜若狂的光芒。   “我不要。”齐程低头,吻上了迟稚涵的嘴唇,“我要换这个。”   幸福,或许真的从来都不会不到。   只是早晚的问题。   ***   因为齐程的治愈情况良好,第三次减药疗程,赵医生建议和社恐的脱敏治疗一起进行。   而迟稚涵也终于真正意义上的,开始慢慢的回归自己原来的生活。   春季美食视频因为齐爷爷和齐程药物服用过量耽搁了,所以官博只能在视频还没开始录制的时候,就放了春夏两季联播的大饼。   脚本和团队都已经多次开会定下来了,因为地点选在了小洋房,林经武需要带着导演和其他助理实地采景,铺设灯光和广告赞助商的用具等等。   齐程这边的摄像头一直关着,为了不让导演发现迟稚涵就住在对面,迟稚涵这几天都是一大早就出门,然后在洋房外和导演汇合。   导演和迟稚涵很熟,三十出头的男人,之前合作过几次视频拍摄,一见面就直接把迟稚涵抱起来颠了颠分量。   “快两年没见了吧?你起码重了十斤。”导演声音洪亮,小洋房又安静,迟稚涵发誓,齐程一定听到了。   ……   有点恼。   气哼哼的挣扎着下地。   “你才重了呢!”气死了……   “这里能不能外景拍摄啊,我觉得这树林景色不错啊。”导演拍小动物一样的拍拍她的头,开始在洋房四周晃悠。   “不行!”迟稚涵嘟囔,还在为重了十斤这件事痛心疾首。   “你说了不算。”导演笑着瞪她,又伸手拍拍她的头,“我打电话问问。”   然后,迟稚涵的手机就响了。   ……   迟稚涵退后了几步,小声的接起来。   她没料到齐程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有些担心导演声音太大让齐程不舒服了。   “……我不舒服。”齐程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在生气,“让他们今天回去吧。”   ……   迟稚涵眨眨眼。   “你回来,我想你了。”齐程继续用怄气的语气,连语气助词都不想加,“他抱你,还拍你的头。”   “换导演吧?”号称不舒服的某人因为迟稚涵一直没吭声,心虚的话开始越来越多。   ☆、第六十五章   因为齐程的语气太认真, 所以迟稚涵还真的下意识的犹豫了一下。   林经武在不远处对她招手,表情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   “别闹了。”迟稚涵脸有些红, 声音压得很低, “他们采景很快就好了,你乖乖等我一会。”   “我没有闹。”可能是因为齐程的房间太安静, 齐程的声音太认真, 这四个字的语气让迟稚涵怔了一下,下意识的抬头去看齐程房间的落地窗。   然后电话, 就被挂断了。   ……   迟稚涵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手机。   然后眯眼看向落地窗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   齐程在窗帘后面,苍白的手指拽着窗帘一角, 阴影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明明知道她最恨他挂电话。   上一次挂电话直接把他逼出了门, 是因为他不爱看她在外面的样子。   那么这一次呢?   单纯的不爱她和异性相处的样子?   那她还得被挂几次电话?   毕竟, 她还有很多很多外面的样子没有被齐程看到过。   怒气一点点的涌上来。   林经武看她一直站在原地,已经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迟稚涵扬扬眉,对着齐程, 把手机丢到了包里,若无其事的迎向林经武。   气死拉倒!   其实刚才, 齐程只要再软着声音委屈的抱怨一下,她可能就真的让他们先回去了。   和齐程在一起之后她才发现,她其实也是恋爱脑。   大部分时间, 齐程在她的脑子里都是第一选择。   这次电话挂的,真的很是时候。   “什么事?”走进林经武才发现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任俊友还记得吧?”林经武也是刚刚挂掉电话,语气不太好。   “……”迟稚涵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好熟。   “抄了你妈妈菜谱说是他爹做的那个!后来被公司悄无声息开除的那个!”林经武简直气绝, 伸手敲她脑袋,“你这与世隔绝入戏的太深了你知道么?”   “……哦。”迟稚涵捂脑袋。   “他开了直播,还是这个平台。”林经武给迟稚涵看手机画面。   “大平台啊。”迟稚涵感叹了一句,然后立刻捂脑袋往后退。   “我真是……”林经武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总之你给我小心点,这人我接触过几次,阴狠小气,实在不是现在这样被开除了都没啥动静的性格。”   “他总不能再抄菜谱了。”迟稚涵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小心的,“我只是美食博主,他现在已经是美食主播,领域都不一样了吧。”   “那也是美食领域的,刚才公司公关打电话过来说他在直播的时候卖惨。”林经武有些头疼,“隐射你有后台,公司因为一点小事就把他开掉了。”   “指名道姓了?”迟稚涵皱眉。   “没有,不过他走之前抄袭菜谱的事情,双方的粉丝都有知情的,没指名道姓也知道是你。”林经武瞥她,“比较麻烦的是,你也确实是有后台的。”   “……”迟稚涵有些不自在,看了一眼仍然紧闭着的窗帘。   “你打算一直做下去了?”林经武顺着迟稚涵的眼光也跟着看了一眼窗帘,然后转身看了眼仍然在打电话的导演,压低了声音,“他人在里面?”   “……”迟稚涵低头。   林经武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你自己斟酌吧,真要是感情稳定了,嫁到齐家也算是很好的归宿了,工作的事情,可以暂时缓缓。”   迟稚涵仍然低着头。   她有些烦躁。   齐程渐渐康复了,她也开始慢慢回归到自己的生活。   然后发现,与世隔绝的洋房和她的生活,很远。   连续将近半年的与世隔绝,已经让很多同事私下里有了各种各样奇怪的猜测。   林经武这话,并不是第一次对她提。   她也知道,他开始物色新的私厨,开始为她可能会随时离开这件事做准备。   戚晴前两天和她见面的时候,也十分郁闷的问她,是不是真打算就这样嫁入豪门了,她觉得以她的智商做豪门媳妇,会被豪门这两个字吃的渣都不剩。   “你要不要和你男人商量一下,如果真的在一起了,能不能不要放弃工作?”戚晴劝的眉心紧锁,“这工作就算不是为了生计,也是你真的喜欢的,爬到现在这个位子吃了多少苦啊,真的就不做了?”   她身边所有人都忘了,她是签了合同的,这半年她仍然是私厨,仍然为了齐程的饮食殚心竭虑,也仍然是每月领薪水的。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工作。   可回归生活后身边人的态度让她有种难道是她自己在自欺欺人的错觉。   “为什么要暂时缓缓?”迟稚涵仍然低着头,刚才被齐程挂了电话的怒气和一再被误会的烦躁让她的语气变得不太平稳,“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放弃私厨工作了?”   “工作重心放在这边的合同,是你帮我看过让我签的,你忘记了?”那一份齐程说起来仍然有漏洞的合同,那一份林经武和老板都看过却对漏洞一声不吭的合同。   最后那句话的声音有点大,在四周看景色的导演停下了走过来的脚步,摸摸鼻子又开始往林子深处走。   林经武沉默。   迟稚涵深呼吸了两下,也沉默。   这件事,她没打算提的。   站在林经武和老板的立场,齐家人根本惹不起,更何况,齐家还直接买了公司的经营权。   哪怕他们当时提出了漏洞,让齐宁改了,事后想再找她麻烦,那也不过是换个角度换种方法的事。   社会小人物的悲哀。   大家都懂的成年人的规则。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怪过林经武。   只是现在,她有些委屈。   在洋房的这段日子,让他们,把她也划到了齐家人的位子上。   说不上来,但是确实存在的,排外感。   “合同还有几个月?”林经武踹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   “五个,多几天。”迟稚涵吸鼻子。   “还续签么?”林经武又把地上的小石子踹了回来。   “……你不是我经纪人么?”仍然气喋喋的语气。   “他们工资开的很高,我当然是希望续签的,但是这样会不会有点公私不分?”林经武背着手看她。   “我做饭本来就是要收钱的啊!”哪里来的公私不分?   “那行。”林经武重重的拍了下迟稚涵的肩,“有你这句话就行。”   “但是如果他已经康复的话,不算治疗费,你可以只开个私厨的价格……”理直气壮完之后突然又有点心虚。   其实除了做饭部分,治疗上面她做的最认真的也就是盯着他吃药以及每天晚上的邮件了,这样想想这工资确实值得让林经武把她划到齐家人的立场。   林经武斜斜的瞪她。   然后招呼在边上很无聊又不太方便过来的导演:“进去吧,去里面看看?”   走台阶的时候,很小声的对着迟稚涵报怨了一句:“死丫头,真他奶奶的记仇。”   迟稚涵低头笑。   眼睛又瞥向齐程的房间。   他已经进去了,窗帘重新变得密不透风。   手机也没有再响过。   他们两个人,必须要解决这个一言不合就挂电话的坏习惯。   他太容易钻牛角尖。   而她,又太讨厌这样毫无预兆的冷暴力。   每次被他挂了电话,总是能越想越生气。   ***   对门她已经收拾过,把和齐程有关的一些医疗器械又重新锁回三楼的小房间,她之前睡觉的卧室也锁上门,生怕人多嘴杂,被别人看出点什么传出去对齐程不利。   不过这也不能阻止导演的赞叹。   “我们以后所有的视频录制都到这里做吧!”导演兴奋的搓手,又想去抱迟稚涵,被她很灵活的跳开了。   “你看看这层高,这光线,还有这周围的景色。”导演毫不在意的继续搓手,“这出来的效果绝对比之前的高好几个档次啊!”   “我估计悬。”林经武已经开始让几个助理往房间里摆放赞助商用品了,听到导演亢奋的声音,毫不留情的泼冷水。   “为什么?”导演的兰花指翘了一半缩回来,皱着眉头很不爽。   “这是齐家的产业,有钱人的心思你问我我问谁去。”林经武回答的很顺口,只是答完又瞥了一眼迟稚涵。   迟稚涵吸吸鼻子。   她进来之后,就很不自在。   因为她发现,摄像头是开着的。   社恐症状没什么起色的齐程,居然这种时候开了摄像头。   现在这屋子里来来往往起码有六七个人,嘈杂,混乱。   他这是……想担心死谁?!   “小迟!采光站位了啊!发什么呆啊?”导演走过来捶了下她的脑袋,弯腰,贴着迟稚涵耳朵阴森森的警告,“谈恋爱了?想看手机啦?先干活,不然我把你手机扔油里去!”   “……”迟稚涵红着脸推开导演,下意识的又看了一眼摄像头。   “站这里!”导演懒得理她纠纠结结的表情,半搂半推的把她放到流理台中间。   “你知道你的个子的,那么矮一坨,我得对好位子才能衬托出你的胸。”导演又开始翘兰花指。   他很爱说这样的话。   大家都很习惯了,有男模的时候,他会说的更离谱。   所以所有人仍然各忙各的,迟稚涵老老实实的站在粉笔画好的位子上,听从指使假装切菜,洗菜,弯腰。   很艰难的,才从导演喋喋不休的话里偷出几秒钟的空闲,瞄了眼摄像头。   ……   关了。   不但关了,还把镜头直接转了一百八十度。   屁股对着她。   ……   这下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   老映:……挂电话这个习惯真的不好。   齐程:我气……   迟稚涵:?   齐程:……我有点气   迟稚涵:??   齐程:…………我手滑……   ☆、第六十六章   取景用的时间并不长, 迟稚涵也就是配合着做了一整套的烧菜流程,一个多小时就完事了。   本来为了齐程, 后面的工作迟稚涵打算不参加的, 但是这一次,迟稚涵留了下来。   像还没有认识齐程的时候那样, 留下来一起确认脚本和什么时间点放赞助商广告。   都是迟稚涵很熟悉的工作, 做起来也容易投入。   之前定菜谱的时候,她为了照顾齐程只进行了几次视频电话, 现在面对面开会,才发现有几个菜谱明显已经过了季节周期, 用的材料和所谓的食材疗效都不应该出现在现在这个季节里。   更为尴尬的是, 好几个食谱, 已经被任俊友在直播中做过了。   直播最大的好处是即时,哪怕迟稚涵后来的视频录制的质量再高再好,也不是第一个了。   更何况任俊友还在直播中状似不经意的, “透露”了所谓的录视频潜规则。   “人家都没有露脸,找几个差不多体型的, 随便做几个菜,你们就以为这是私厨本人做的了?真的是太年轻。”任俊友声线不错,长得用了美颜摄像头之后看起来也属于中上, 刻意压低了嗓子说出的这几句话,引起了弹幕一片苏死了,666的刷屏。   从不露脸,走的干净优雅情怀家常菜的迟稚涵这一次, 变得十分的被动。   所以这个会,开的很严肃。   一整个春夏季的视频,迟稚涵换掉了将近二分之一的菜谱,其中好几个,是她这段时间为了让齐程多吃蔬菜想出来的。   “菜谱我会提前一天准备好材料,然后发邮件给脚本编辑和导演。”迟稚涵靠向椅背,嘴角微微翘起,“我不想任俊友又先一步在直播中做了他和我一样的独家菜谱。”   公司里,肯定有给任俊友通风报信的人。   当初他被开除,这几个月私下里说她靠睡领导睡到美食博主一姐的谣言并不少,在这个大部分人都仇富的年代,这些人很容易找到友军。   她倒是,并不介意被人传说有后台。   她和齐程本来就是正常恋爱,齐家也本来就真的是很大的后台,她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藏着掖着。   这又不是坏事。   不需要丢脸,也不需要隐瞒。   她只是,不想做一点本事都没有,真的是靠着后台上位的人。   她尊重自己的工作,也真心喜欢这个工作。   她因为这个工作,才认识了齐程。   她也因为这个工作,把家里一塌糊涂的债务一点点理清,留下了爸爸留给她的房子。   她从来没有考虑过,有一天她会为了爱情放弃工作,她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而且今天被齐程挂电话之前,她还觉得,齐程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迟稚涵突然又看了一眼别转过头的摄像头。   一整天的取景定菜谱开会,心里面被他挂了电话的气愤少了一些。   只是手机一直没有再响过。   他手腕上的监控仪,数据也一直都很正常。   他应该,窝在画室画画。   为了以防万一,她在冰箱放了做好的中饭,不知道他气成这样还会不会记得热了吃。   她都能想象得到他抿着嘴,微微蹙着眉毛的样子。   心有一点点软了,拍了一张林经武带过来的蛋糕的照片,微信给他问了一句要不要吃。   齐程出乎意料的,很快的回了。   四个字。   “不饿,谢谢。”   ……   …………   迟稚涵咽下了就要冲出喉咙的脏话,面无表情的把手机丢回包里。   她就不该先理他!   谢他个七舅二大爷!   ***   一整天的工作做完,和一群人假装走出小洋房互相告别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   天还没有完全黑,迟稚涵在大铁门口目送着大家离开,又低着头在铁门附近晃悠了一阵子。   直到安保大叔不太好意思又笑嘻嘻的提醒她,齐程那边没有开摄像头,让他一个人待着,他们不太放心。   人在沮丧的时候,一点点小事都能让她更沮丧。   迟稚涵拖拖拉拉的走回小洋房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她好像连闹别扭的立场都没有。   想散个步再回去面对那位挂她电话,全程拿摄像头屁股对着她的男朋友的立场,都没有。   更加焦躁,尤其是看到齐程这边的窗帘仍然严严实实的遮着。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遮着窗帘过日子了,今天一开始,是为了采景。   可是人都走了,齐程仍然没有拉开窗帘。   手机,也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按密码锁的时候,迟稚涵甚至深呼吸了一下,想要压下满身的负能量。   因为外因,因为心情,这是最严重的一次。   她和齐程在一起,最严重的一次,甚至让她开始怀疑这段感情存在意义的一次。   然后,她发现。   密码锁,打不开。   一开始以为是她心神恍惚输错了,完全没放在心上,又输了一次。   还是错误。   ……   抿着嘴,一个一个的确认无误的输了一遍。   仍然是三声警告。   齐程,换了密码。   迟稚涵眨了眨眼,咬着嘴唇,又输了一遍。   仍然错误。   她不是不知道管理员的密码,齐程也知道,换密码根本没办法拦住她。   迟稚涵不可抑制的想笑。   他估计,是想她怒气冲冲的输入管理员密码,进了房间对他大吼大叫吧。   他向来不喜欢成年人的相处方式,他喜欢她把话说清楚。   他们两个为数不多的几次吵架,都是互相对对方使用冷暴力。   可是。   她凭什么?!   生病了不起么?!   她是他女朋友,凭什么,要被挂了电话还被改了家里的密码?   面无表情的拿出了手机,面无表情的拨了齐程的电话。   齐程接了,他先出的声,声音有一整天没说话后的沙哑。   “你改密码了?”迟稚涵听到自己问。   她所有的理智都燃烧殆尽,剩下的只有拉着他一起气死的满腔愤怒。   “……嗯。”齐程应了一声,“因为有……”   “不想我进来?”迟稚涵直接打断。   “……不是。”齐程这次回答的很快。   “赵医生今天不在S市,齐宁在俄罗斯,你哥也不在。”迟稚涵低头,“我怕你出事,所以还是睡在对面,你打开摄像头,让安保他们能看到。”   “明天,我会联系你爸爸。”迟稚涵语速很快,没打算让齐程说话,“然后我搬出去。”   “齐程,你挂了我电话,我能忍,你一整天阴阳怪气我,我主动求和,你跟我说不饿谢谢,我觉得,我也能忍。”   “但是,你改了密码。”   “哪怕我知道管理员密码,我也知道你改了密码,只是为了发泄下心情。”   “但是我也会不高兴。”   “我连散步都会被安保大叔叫回家,因为放你一个人在家不安全。”   “我讨厌你。”最后那句话说完,她立刻就挂了电话。   回到对面。   反锁门。   反锁房门。   不洗脸不洗澡不刷牙,直接和衣躺在卧室里。   她一点都不想顾及他是不是病人。   他有的是人关心,而她,只有她自己。   唯一那个会关心她的人,挂了她的电话,改了密码锁。   很讨厌的,哭都哭不出来的感觉。   天都没有完全变黑,可是她却累的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想就这样睡过去。   迷迷糊糊的,在想自己是不是该来大姨妈了。   情绪化成这样……   迷迷糊糊的,听到似乎有很大的动静,撞门之类的声音。   她抱着枕头睡得更熟。   反正,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找她。   关她屁事。   ***   她最后,是被热醒的。   初夏的天气,被结结实实的盖了两床巨厚的被子,身后还严严实实的被人搂着。   下意识的踹被子,又被人压住手脚,完全无法动弹。   ……   “你好烦……”迟稚涵迷迷糊糊的抱怨了一句,然后迷迷糊糊的感觉耳朵被人亲了一下,更气。   “我讨厌你。”声音带着哭腔。   然后似乎被抱得更紧。   终于热得不行,睁开了一点眼睛。   她还是睡在对面的卧室,衣服还是之前躺下来的那一套。   只是被汗弄得黏黏腻腻的。   身上的被子太重,身后的男人搂得又太紧。   不舒服的动了动。   “齐程?”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居然沙哑的跟被车碾过一样。   “我在。”齐程回答的很迅速,微凉的手背覆上了她的额头。   迟稚涵转身,和往常一样回抱住他,嘟囔了一句:“热死了。”   “乖,出身汗就好了。”齐程似乎亲了她的额头,声音有些紧绷。   身体的感觉,慢慢的恢复。   意识,也慢慢的开始清醒。   迟稚涵缓缓抬头。   齐程皱着眉头苍白着脸一直在帮她揉肚子。   她……真的来姨妈了?   来姨妈之前……   他换了密码锁。   他还挂了她的电话。   他们,吵架了。   “你怎么进来的?”她终于彻底清醒了,明明记得她反锁了所有的门。   “砸进来的。”齐程身体僵了一下,然后老老实实的回答。   “……”迟稚涵抬头,看到彻底洞开的大门。   “你挂我电话。”现在的情况秋后算账有些奇怪,但是她还是没忍住。   “你昨天,拿我手机玩游戏玩到半夜,没有充电……”齐程声音仍然紧绷,“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没看到电量,就没电了。”   ……   这下轮到迟稚涵傻眼抬头。   对上齐程的脸,苍白的有些病态。   “充电之后想再给你打电话的……”后面的话他没说,嘴巴抿了一下,不太高兴的样子。   ……迟稚涵知道他想说什么,后面那位导演也没有任何收敛。   “我问你要不要吃蛋糕,你跟我说不饿谢谢。”要算账的东西很多。   “我在生气……”尤其是那位导演说要突出胸部的时候。   “你还改了门的密码。”迟稚涵眼睛有些红。   “密码设定了三个月改一次,我没有改过,是你设定的,我的生日。”齐程停了一下,“你上个月拿我的笔记本设的。”   ……   …………   她,忘了…………   “你发烧了,三十八度五……”齐程因为这样的沉默有些手足无措,“我进来的时候,你一直说肚子痛头痛。”   “我算过日子,也应该是你快来的时候……”齐程犹豫了一下,“烧退了,肚子如果还痛,床头有你一直吃的药。”   她身体素质好,睡醒了之后体温基本就已经正常了。   迟稚涵仍然沉默。   “我……去对面。”齐程松开迟稚涵坐了起来,帮她塞好一床被子,“两床被子太热了,你晚上要是冷的话,另外一床在你床右边。”   “明天,我会让司机送你回去,我会打电话跟他们解释。”齐程又停了一下,“没事的,我不会发病,你也不用觉得心里难受。”   齐程站在床边,停了很久。   “中饭我吃过了,晚饭也不用担心,我会叫外卖。”   又是一阵安静。   他也终于被这样的安静逼得无路可退。   “那我先走了,有事可以打这个电话,我手机……暂时用不了。”齐程弯腰,递给迟稚涵一张小纸片,想要再量一次迟稚涵额头的温度,手放到一半停住,然后缩了回去。   “冰箱里有退热贴,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只是来例假心情不好导致的,睡一觉就没事了,退热贴太凉了,我怕你头痛,止痛药也最好少吃,你右边抽屉里我放了几包暖宝宝。”齐程直起身,发现自己终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交代了,“我先走了,明天就不送你了。”   他背转过身,走的时候,没有犹豫。   迟稚涵坐起身,确定自己真的感冒了,头晕沉沉的花了一点点时间才消化掉齐程刚才说了什么。   他走了。   弯着腰输密码,然后开门。   转身关门的时候,看到直愣愣看着他的迟稚涵,于是停了动作。   迟稚涵咬着唇,隔着两扇破败的门和阴影中的齐程对望。   阴影中的齐程一动不动。   迟稚涵的嘴唇咬得越来越用力。   最终,他似乎叹了一口气,走了回来,看着她,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迟稚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难过了一整天,做足一整天委屈女友的戏码,甚至还发了烧。   结果,只是因为手机没电,他有些醋意,以及自己没脑子。   掀开被子,坐起身,闷着头开始往他身上爬,感觉他全身肌肉紧绷,却一直不敢再像以前一样托着她的屁股。   “门砸成这样,我睡不着。”迟稚涵一直到搂住齐程的脖子,闻到他身上的药香味,才安下了心。   他没有挂她电话。   也没有改了房间密码。   是她,把所有的负能量集结在一身之后,迁怒了。   “那去对面?”齐程犹豫了一下,“我晚上可以去画室赶稿。”   ……   潜台词是他们要分床了。   她似乎在暴怒的时候,说了讨厌他,还说了要回家……   心里缩了一下,不敢再抬头看他,现在也只能闷头闷脑的点头……   手臂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齐程没有托着她,走了两步她就开始往下滑。   她干脆闭眼,摔死算了……   齐程停住,在原地纠结了一会,还是伸手抱住她,稳稳的往上托了一下。   “没力气?”他声音很轻。   迟稚涵继续点头,脸埋在他的颈窝打算这辈子都不要抬起来了。   “饿不饿?”走到房间,齐程用后背关上了门。   他非常生气。   迟稚涵那个电话说的太快,他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把一堆他没做过的事强加在他头上,噼里啪啦说完,还总结了一句她讨厌他。   被挂电话的那一瞬间,他才知道自己身上是真的有齐家人暴脾气的基因的,他砸了手机,在发现对面的门被反锁后,直接就砸了门。   他想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气得头脑发昏,却在看到迟稚涵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的样子后,立刻软了。   她在发低烧。   眉头皱的很紧,迷迷糊糊的抱住他,埋怨他很讨厌。   于是,就真的再也气不起来了,尤其是等她彻底清醒,解释清楚后,她看都不敢看他的眼神。   心里仍然有疙瘩,所以刚才交代完了,硬起心肠转身,想让彼此都冷静一下,但是,却看到她无助又懊恼的眼神。   他,没办法对她真的硬起心肠。   她是迟稚涵,他一直在心底发誓会宠一辈子的女人。   “冰箱里还有饺子,要不要?”把她放到床上,推荐了冰箱里他唯一能烧熟了吃的食物。   迟稚涵持续的摇头,搂着他的脖子一直不肯松。   “我还在生气,而且很气。”齐程叹气,舍不得让她松手,只能由着她把自己也拽到了床上。   迟稚涵又缩了一下。   “我讨厌你。”她坚决的,把头埋在他怀里,很清晰的又说了一句,两只手握成拳,却仍然抱着他脖子死不松手。   ……   “……我应该回答什么?”齐程的语气已经很无奈,摸摸她的头发,低头亲了下她死不肯抬起来的脑袋。   不气了……   她这样委屈的,不愿意道歉又不愿意他走的死倔的样子,让他彻底的没了脾气。   也不过就是一些小事。   情侣之间的,小小的误会导致的小事。   他不是完全没责任,手机充了电后也没有告诉她挂她电话的原因只是因为手机自动关机。   她丢三落四迷迷糊糊,忘记今天是设定改密码的日子也很正常。   只是不巧,所有的事情都撞在了一起,她身体又不舒服。   “吃一点好不好?你扛不住饿。”想通了,就开始心疼她。   也是委屈了一整天。   手机关机后,他看她在林子里和她经纪人聊天的表情,似乎也不太好。   在这里关了大半年,回归现实后,她的情绪一直不是特别高。   刚才说到安保不让她散步的时候,盛怒之下居然还是被她的委屈弄得心里一抽。   他当然知道她的不容易。   只是她向来笑嘻嘻的,抱着他看着他眉眼都是幸福,所以他以为,她跟他在一起很开心。   所以有时候,会忘记她背负的压力。   他偶尔身体不舒服,她就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吸着鼻子想着要怎么给他家人打电话。   她为了照顾他,渐渐的离朋友家人都远了,连这个美食视频,也是因为他要脱敏治疗,才最终能搬上议程的。   在他和家里人都认为理所当然的地方,其实都是迟稚涵笑嘻嘻的退让。   她只是,不说而已。   “对不起,我不应该为了那个导演和你怄气的。”看着那颗一动不动的脑袋,齐程拧着眉变得更心疼。   确实,他不应该怄一整天的。   在她烦心的时候,他如果能支持一点,她今天也不至于会失控。   ……   迟稚涵终于抬头。   憋得太狠,她的脸通红通红,嘴唇咬的太用力,印子很深。   眼瞳漆黑漆黑的,却没有水汽。   她没哭。   她只是,在发现一切都只是误会之后,变得害怕。   她一直,给齐程的是她最好的一面。   独立坚强韧性乐观,在他病态的钻进牛角尖的时候,拉他走出泥潭。   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无理取闹过,密码锁提示错误的那一瞬间,她心里是真的有不管不顾想要把最恶毒的话都说出来的冲动的。   她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情绪上来的时候,冲动的会不愿意过脑子。   第一次不知道病因找齐程搭讪是这样,后来明知他有病却因为好奇一直频繁测试他冷汗发作的程度也是这样,甚至,间接的,逼着齐程出了门。   虽然,所有的犯错都有了好的结果。   让她潜意识的认为,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然后今天,冷着他一整天,对着他大吼大叫,发现是个误会后,只能用无赖的方式死拽着他不放。   最终,道歉的人,却变成了齐程。   “你不能这样……”迟稚涵眼底的委屈变成了真实的心疼,“不能所有的事情,都站在我的角度考虑。”   “我不开心的时候,无理取闹伤人的时候,你可以生气的。”   “我欠揍的时候……”迟稚涵又咬住嘴唇,“你也可以揍的……”   比如今天。   比如她怒急的时候,恨不得拉着他一起进入负能量深渊的时候。   “我试过了。”齐程手指用了点力,把迟稚涵就快要咬破的嘴唇解救出来,“我这辈子都没有那么生气过。”   “所以我砸了手机,没找安保就用凳子砸了对面的门,在看到你之前,我是真的很想揍你的。”   “但是,还是舍不得。”微微皱眉头,“嘴唇咬破了,你那么用力干什么?”   “你不是会胡乱发脾气的人,你委屈,总是有委屈的理由。”   “我们以后,可能还是会吵架,像今天这样的误会,可能还是会发生。”   “但是都尽量第一时间说出来好不好?我第一时间告诉你,我手机没电了,你也第一时间告诉我,你工作上很不顺利。”   “我容易钻牛角尖,也容易安静的生闷气。”   “你容易越来越气,到最后不可收拾了就开始胡说八道。”   “我们,都尽量的,各退一步好不好?”   ☆、第六十七章   齐程的声音, 一如既往的温柔。   低低沉沉的,每个字的尾音都让迟稚涵的耳边痒痒的。   冷静下来想想, 让她情绪失控的, 其实都是些小事,只是累积在了一起, 又遇到了最近工作不顺的敏感时期。   大部分情侣都会遇到的小事。   她见过很多情侣, 日常因为这样的小事,不管不顾恶言相向, 最终,真的伤了对方。   因为知道。   所以更能感受到齐程的弥足珍贵。   尤其是, 发现自己如果没有齐程, 她也会是恶言相向的那一方, 也会是亲手,把爱情一步步推到折磨彼此这条路上的那一方。   幸好是齐程。   搂着他脖子的手越来越紧,最后索性直接蹭到他身上, 趴着抱住。   他身上药香的味道,还是那样, 淡淡的,微微泛着苦。   他的体温仍然偏低,初夏的天气, 指尖却是微凉的。   他很容易出汗,就算不是冷汗,害羞的时候,额头也仍然会亮晶晶的有细细密密的水渍。   他和抑郁症抗争了十年, 在准备与世界告别的时候,还想妥善的安排好她的生活。   他为她出门,为她跳窗,为了她压下社恐应激症状打开摄像头。   他在自顾不暇,心跳速度快到手抖的医院里,坐在了靠门的方向,帮她挡住了记者们的闪光灯,帮她拦下了那位大胖子。   他一直把她放在第一位,哪怕气到砸手机砸门,哪怕被她的口不择言气到决定分床,他跟她说话的时候,却仍然是温柔的,准备退烧贴,准备暖宝宝,甚至,看不得她无助的样子,叹了口气又走回来抱她。   他真的,太好太好了。   她爱上的男人,比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好。   “齐程……”迟稚涵咕咕哝哝的,肉虫子一样挪来挪去,伸出爪子蒙住齐程的脸,“你好帅!”   “……”齐程被她蹭得心浮气躁,因为这三个字又红了脸。   “我要吃饺子。”趴在身上那坨软软香香的的家伙,开始了她习以为常的蹭。   “我去下。”齐程认命的拍拍她的头,坐起身。   “我还要蘸酱!”迟稚涵爪子还没有从他脸上拿下来,拍了拍,又揉了揉。   “……我不会做蘸酱。”齐程抓住两只作乱的爪子,“不要揉了,我脸上有汗。”   “汗也是香的!”迟稚涵很固执的没脸没皮。   “……”齐程动作停住,微微皱了眉,拉下她的手,看着她,“那为什么,要讨厌我?”   ……   迟稚涵被他看得只剩下眨眼睛。   “你说了四次。”齐程仍然很认真。   “……”这是秋后算账吧,迟稚涵傻眼,“……我就是赌气……”   “赌气了,也不能讨厌我。”齐程依然是认真的语气,“我生气的时候,都没有讨厌你。”   ……   …………   “好……”迟稚涵点头。   齐程终于弯了弯嘴角,揉了揉她的头发:“下饺子?”   “嗯。”迟稚涵继续点头,吵架怄气的时候都没有哭,却被他揉了两下头发就揉红了眼眶。   “你教我做蘸料?”嘴角弯的弧度变大,琥珀色的眼底又变成了熟悉的温柔的温度。   “好。”迟稚涵跟着他起床,低头,又抬头。   “我拖鞋还在对面……”她居然全程都没下过地……   “我背你吧,肚子痛就不要下地了。”齐程背转过身,蹲下,两手向后对迟稚涵招招手。   “……我们,会不会和好的太快了?”趴在齐程的背上,指使齐程用剪刀剪大葱,做的太自然,自然到她几乎忘记他们十几分钟前,还别扭的都不想开口说话。   “你还想多慢?”齐程反问,剪大葱的剪刀明晃晃的晃了两下。   “……”迟稚涵识相的缩缩脖子不敢再问。   “那个导演……”齐程仍然低着头,“以后还会过来么?”   “嗯,他是主导演,你接下来两个月会经常看到他。”迟稚涵回答的异常乖巧。   齐程哼哼。   “他下次抱我,我会闪开。”迟稚涵继续乖巧。   齐程手里的动作停了下,又哼哼了一声。   “他就是这样满嘴荤段子的人啊,处久了你会发现其实他人还不错的,而且镜头语言特别高级,切大葱都能拍出米其林效果。”迟稚涵在他背后眯着眼睛笑。   “我为什么要跟他处久了?”齐程闷声闷气。   安静了一下,继续闷声闷气:“我的漫画也很高级。”   “嗯。”迟稚涵的梨涡快要收不住。   “卖很贵。”齐程又补充。   “嗯。”迟稚涵头点的很用力。   “不要憋笑。”齐程忍不住拿大葱去锤迟稚涵的头,耳朵微微红了。   迟稚涵终于笑出声,看着齐程耳朵彻底变红,然后低声嘟囔了一句土话:“又哭又笑,老猫上吊”。   他们,会幸福的吧。   那么温暖的男人,一定会康复的吧。   迟稚涵搂着他的脖子,幸福到鼻酸。   ***   齐程在迟稚涵这一次的美食视频中,又一次提供了画稿,这一次,还出了他上架漫画的网络版番外,用的都是迟稚涵这次录制美食视频的菜谱。   所以迟稚涵的微博又火了一把。   如果上一次,粉丝们还觉得澄乙和迟稚涵之间只是商业合作的话,这一次,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猜测这位女私厨和澄乙的关系了。   连林经武,都忍不住开始好奇。   “他为什么那么帮你啊?”视频拍摄间隙,林经武看着视频一路上涨的阅读量,表情介于欣喜若狂和忐忑不安之间,显得有些诡异。   迟稚涵下意识的瞟了一眼摄像头,然后很无辜的摇头:“我不知道,都是齐宁帮忙的。”   “澄乙欠齐宁钱?”这么低调的漫画家,做出这种事真的是匪夷所思。   迟稚涵继续摇头,转移话题:“任俊友那边怎么样了?”   这个人,是摆明了针对她了。   她这一季第一个美食视频,主打的是早餐,所以放出来的第一个菜谱,是低脂蛋饼。   视频放出的当天晚上,任俊友就在直播的时候做了一模一样的菜,中间出错无数次,一边骂脏话一边做成了黑暗料理,然后丢到了垃圾桶。   “视频教学真的不能漏步骤啊,浪费我的食材!”任俊友对着镜头大肆吐槽她的食谱的时候,迟稚涵正窝在齐程怀里看他的直播。   气得牙痒痒。   “小人!”用手指点屏幕。   “坏人!”继续用手指点屏幕。   然后齐程就收走了她的ipad。   “睡觉。”齐程命令。   “……”迟稚涵眨眼,“这种时候你应该很霸道的说,不怕,我把那家视频平台收购了炒了他!”   “……”齐程看了她一眼,很诚实,“我买不起。”   “……”迟稚涵皱鼻子。   “而且这家平台和我们家有仇。”齐程拿出手机搜索资料给迟稚涵看,“平台的出资方是我们家的死对头。”   “……”迟稚涵坐起身看齐程的手机。   “所以这件事你只能睡觉,因为明显,他不会这么简单就算了的。”放下手机,齐程很淡定。   “那我怎么办……”迟稚涵有些傻眼。   在今天之前,她都没有把任俊友当回事。   抄袭菜谱,被开除,转做美食主播,在直播的时候对她冷嘲热讽,这些在她看来,很下作。   她又不是只靠微博赚钱,和这种下作满嘴脏话的男人对骂,她觉得挺没意思。   人家就是要做无赖,她跟他吵,就得把自己也放到无赖的位子上。   她事业上升期,一点都不想为了他降低自己水准。   但是被齐程这样一提醒,这事情瞬间就变得很复杂。   “他憋不住的,等他亮底牌吧。”齐程把忧心忡忡的迟稚涵搂到怀里,“别想他了,你最近每天晚上都在看他的直播。”   “……”迟稚涵忍不住开始拱。   “……你不要乱动。”关了灯都能感觉到齐程的话是皱着眉头说的。   他这个减药期,很煎熬。   李医生做了主治医生,所以这个疗程的药,很多是补身体的。   当然,也包括了他之前亏损最大的身体问题。   李医生让他禁欲。   “如果你们以后打算要孩子的话,我建议等到疗程结束,检测过精子质量后再开始。”李医生这话,是把他拉到卫生间说的,说的时候,特别开心。   “不过我最近这药可能有些猛,你自己看着办吧。”   特别不负责任的拍拍他的肩膀。   这事,他还没和迟稚涵说,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是这样蹭下去,真的会出事。   “你最近为什么……一碰就有反应。”迟稚涵问的很疑惑。   “……我去画室。”齐程认命的坐起身,开灯。   “我躺平,不碰!”迟稚涵立刻挪到一边,举手表态。   “……”齐程关灯,黑暗中,叹了一口气,“你还是问我任俊友的事吧。”   她怎么可能会不碰。   大夏天的贴得他快要憋出病……   ☆、第六十八章   迟稚涵接到戚晴电话的时候正在录视频, 齐程不在。   因为治疗效果很好,赵医生让齐程加大脱敏治疗力度, 所以今天一大早, 齐程就被他的专车带出门,据说要四处溜达到下午才能放回家。   迟稚涵一个上午, 一有空就瞄手机, 齐程的心跳和血压都有些偏高,但是仍然在可控范围内。   心理病的治愈过程, 很奇妙。   似乎心结解开了之后,按疗程吃药, 就可以肉眼可见的看到好转。   齐程的病, 在他们两人之间, 越来越像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小心一点,按时吃药, 就总是有康复的时候。   这几天,甚至连齐程爸爸, 都开始把他们公司的一些公事拿出来和做齐程视频会议,齐爷爷遗嘱里面交给齐程的那两个部门,照齐程爸爸的意思, 是要等他好了以后交给他的。   所有人,都在为齐程康复做准备。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慢慢变好。   顺利的,让她觉得, 是不是这辈子的苦难,终于快要过去了。   然后,戚晴的一个电话,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傻。   “我确定那是你妈妈,不过她跟你姑姑走了,我没来得及拦住她。”戚晴的声音很急,“要不然这样,我去找你姑姑再确认下,看能不能拿到你妈妈的联系方式。”   “哎呀,你要是在就好了,我真的就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让她走了。”戚晴仍然在惋惜,“不过她看起来过的还不错,脸色挺好,身上行头都挺贵的。”   “总之你先别急,她既然来找你了,应该会继续找下去,我这几天哪里都不去就在你家守着,一定会拿到她的联系方式的。”迟稚涵持续的沉默,让戚晴的语速越来越快,“卧槽,你倒是跟我说句话,你这样我很慌啊。”   “戚晴。”迟稚涵闭了闭眼,“齐宁之前找到她了,嫁给了俄罗斯华侨,现在还有个儿子。”   “我不知道……该不该再见她。”找到妈妈,曾经是她最大的愿望。   但是现在,这个愿望变得尴尴尬尬。   “见不见,是其次。”戚晴很快的做了决定,“我先想办法帮你留下她的联系电话。”   “你需要她给你一个解释,要不然这个心结你一辈子都走不出来。”戚晴犹豫了下,还是问出口,“你现在还梦游么?”   “应该……没有了。”戚晴并不知道她最近每天晚上都不是一个人睡,“我有一阵子身上没有奇怪的碰擦伤口了。”   “那就好……”戚晴叹气,“你姑姑估计很快会给你打电话了,你做好思想准备,她说什么也别往心里去,毕竟,她这几年一直那么帮你。”   “嗯。”迟稚涵低头,“戚晴,谢谢。”   唯一一个,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没有落井下石,没有窃窃私语的朋友。   唯一一个,在她完全绝望的时候,告诉她人最终只能靠自己的朋友。   她其实,仍然是幸运的。   遇见戚晴,遇见齐程。   但是她,就像戚晴说的那样,仍然很想知道自己妈妈在最难的时候抛弃她的原因。   十月怀胎,在一起亲密生活了二十年的妈妈。   她们很少吵架,哪怕她读书的时候成绩一直不太好,课间看小说被老师没收叫了家长,回家的时候,她妈妈也仍然不会骂她,只是会让她自己想一想,如果不想读书,还有没有其他感兴趣的出路。   如果有,父母一定会全力支持。   可还没等她想到出路,她就没有了父母。   她一直是被宠着长大的,蜜罐里的孩子。   她妈妈,会为了给她做一条万圣节的公主裙,熬夜到天亮。   这样的妈妈,最终为了努力一点就能还清的债务,为了深爱却突然去世的丈夫,就抛下了她。   她无法理解。   一个人的时候,甚至想过电视剧里的狗血桥段。   她心里面,一直觉得,她妈妈当年走,是为了她。   结果齐宁告诉她,她妈妈已经嫁人生子,并且活得很好。   迟稚涵咬唇,下意识的看向摄像头。   黑漆漆的,启动灯没有亮。   她这个一开始作为治疗方案进入齐程生活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后起,变成了现在这样。   一遇到不开心的事,就下意识的想抱他。   微凉的体温。   宽厚的拥抱。   以及,淡淡的药香。   ***   之后的视频录制,变得不太顺利。   最开始是导演作妖,非说她拌面糊的角度不好拍,拍出来跟拌呕吐物一样。   然后迟稚涵一模一样的面糊拌了三小时,终于让导演找到了不像呕吐物的角度。   然后,是林经武。   林经武其实是非常不错的经纪人,护短,每次都会很努力的帮手下的私厨拿到最好的报酬。   所以哪怕市侩,哪怕大家都知道,真的出了大事,还是会各自飞,他们这一行,也仍然很多人想要找林经武做他的经纪人。   他向来自制。   却在她好不容易找到拌面糊角度的时候,突然踹翻了凳子,嘴里飙了几句她很少听到林经武会说的脏话。   所有人,包括导演,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迟稚涵,抿着嘴,接过了林经武丢过来的手机。   这十几天来一直担心会有动作的任俊友,终于亮出了底牌。   一封律师函。   告她:诬陷,损害名誉,要求索赔一百五十万人民币。   当然,那么热爱露脸的任俊友,肯定不会放过露脸的机会,这封律师函后面还跟了一段视频。   “我要告,并不是因为我现在过得不好。”任俊友停了一下,眼睛微微向下,嘴角翘出了讥诮的角度,“因为一个远古的,都不知道所有权是谁的菜谱,让我丢了私厨的工作,找了水军天天的在我直播间里带节奏刷弹幕。”   “你们都说抄袭的成本太低,我今天,想发出一点不一样的声音。”   “反抄袭的成本,也一样很低。”   “我很幸运,哪怕被打压到私厨做不下去,也有人看上我的才华让我做了主播,但是不代表当时心里的怨气和受到的伤害就能消失。”   “索赔的这一百多万,能胜诉,我会全部捐出去。”   “我并不爱钱,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迟稚涵拿着手机的手,微微有些抖。   拍摄场地很安静,她刚才的视频开的是功放。   她没想到,一个人,能无耻成这样,毫无底线的,加害人做的事翻个面,然后把所有的脏水,泼到受害人身上。   林经武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急着回公司联系法务和公关商讨策略。   导演挥挥手,索性就提早了收工时间。   林经武走之前拉上了迟稚涵,对方来势汹汹,索赔金额巨大,又是卖惨又是捐献,把自己放在道德制高点上,煽动了一波粉丝开始各种扒迟稚涵的皮。   也幸好,迟稚涵一直没把那个微博号当成自己的账号,私人信息极少,又从来不露脸,之前怀疑公司内部泄露视频菜谱,林经武回去之后找老板彻查了一次,这一次,倒是没有内部员工泄露迟稚涵的个人信息。   迟稚涵担心齐程在脱敏治疗的时候压力过大,忍住了没给他打电话发信息,最终还是找了齐宁。   不知道为什么,在迟稚涵心里,齐宁做事比齐程爸爸更靠谱一些。   而且,这种事,对齐宁来说也确实不是大事。   迟稚涵和林经武刚到公司,齐家就已经派来了律师,四个人,其中有一个是上次在齐爷爷病房里的那位,齐爷爷说看着齐程长大的李律师。   作为齐家的代表律师,李律师的出现让公司法务部经理全程发蒙。   阵仗有些过大。   林经武这次居然忍住了没再问,只是看向迟稚涵的眼神有些复杂。   迟稚涵,心情也有些复杂。   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变成了齐程的救命恩人,而齐家,也一直是以这种规格来报答她的。   倒不是,不好。   只是她刚才打这个电话,并不是为了找齐家要律师的。   她就是习惯性的告诉齐家人她的方位,以免齐程疗程结束后找不到她的人而已。   但是齐宁迅速的找来了齐家最核心的律师团。   其实,谁都知道,这点事情,还真的用不到那么好的团队。   也难怪法务部经理脸色灰败。   他都不知道应该提供什么资料给这个精英团队,全程搓手擦汗。   连带的让他们所有人,都开始变得局促。   她知道自己心情很微妙的复杂了。   她就是,一直觉得,齐宁和齐爸爸,在某些方面的下意识行为,其实并没有把她当成齐程的女朋友。   他们只是习惯性的,不去反驳齐程的要求,习惯性的,齐程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而她作为那个“什么”,在一切慢慢变好之后,开始变得敏感。   不管是齐爸爸给她的无限额卡,还是齐宁永远第一时间提供的齐家第一梯队的帮助。   都是基于她是齐程的救命恩人,而不是像齐爷爷这样,闲话两句家常,念叨两句下去了估计要被她爸爸骂。   很微妙的,接受度的问题。   ***   这个会,开了一个下午。   期间李律师还叫来了齐家的公关团队。   人挤满了小小的会议室,需要讨论的话题,却寥寥无几。   形势很明显,迟稚涵拿不出妈妈家常菜就是他们家独家秘方的证据,而对方,也拿不出迟稚涵诬陷任俊友抄袭菜谱的证据,因为作为迟稚涵发声的微博,从头到尾也就只是转发了那一条三年前的图片食谱,而且转发微博的操作人还不是迟稚涵本人。   也就是这封律师函,其实没啥用。   “警告作用大于实际价值。”李律师笑了笑,“最近好多大V喜欢搞这套,找个律师事务所发个置顶微博,警告一下,真的打官司的很少。”   “如果确有其事,公司的公关团队会找对方私下和解,像你这样根本子虚乌有的,其实理都不用理。”李律师又笑了一下,看了一眼迟稚涵,“不过齐小姐的意思是,这个人最近挺讨厌的,让我们看看能不能借此机会,找点事情直接告了他。”   接下来的会,和迟稚涵就没什么关系了。   他们和法务开始一条条的比对任俊友还在这家公司时的合同条款,李律师那边也拿出了厚厚一叠,任俊友这段时间做的所有商务演出和收酬劳的工作。   应该是有不少收获。   会议快结束的时候,几个法务部同事的脸上都挂满了笑容,连公关都开始两眼发光。   迟稚涵和林经武,只能继续眼神复杂的对视一眼,然后咽下了一个哈欠。   “我本来想不问的。”林经武靠在会议室的门上,用比蚊子响一点的声音开口,“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迟稚涵这次是真的很真心的摇头。   “我本来以为你是真的靠上大树了,但这阵仗,又实在不像是霸道总裁的作风。”林经武干脆拉了迟稚涵出了会议室。   反正没人发现他们。   一个下午除了一开始,他们两个都只是陪客而已。   “我现在开始觉得,齐家是不是欠你钱?”林经武摸着下巴开始瞎猜。   ……   …………   迟稚涵苦笑。   所以真的不是她多心。   这确实就是报答的方式。   而她其实,如果可以说服自己不要那么矫情的话,她以后的日子可能还真的,可以一路玛丽苏下去。   不愁吃穿,男朋友高帅富,有什么问题就背靠大树。   但是……   迟稚涵看着仍然热火朝天的会议室发呆。   她就是矫情了……   他们可以告任俊友,也可以把这个人从她的视线中移开。   迟稚涵从来不怀疑齐家做这种事的能力。   但是她其实,只是想要任俊友道歉,承认他用了她妈妈的菜谱,承认他污蔑了她,撤下律师函,换上道歉信。   她知道这个要求,只要她提,就肯定能够满足。   用这场官司附带的赠品一样,很简单的就能满足。   只是她一直到最后,送走了李律师,鞠躬道谢,满脸笑容的时候,还是一个字都没有提。   李律师在临走的时候还拉住了她。   “你也知道任俊友这个直播平台背后的投资人是谁,齐宁让我来,只是想用这个案子做个敲门砖。”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宽心,“没事的,小事而已。”   迟稚涵点头。   和林经武一起,维持着满面笑容。   他们是真的帮了忙。   帮了她的大忙。   她也是真的心存感激。   但是……   “我怎么就那么矫情呢!”送走了李律师后,迟稚涵开始用头撞电梯门,“没有矫情的命却偏偏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林经武目不斜视的打开电梯门,“你这七窍玲珑心,是个人都会有,毕竟这个下午的会,没有一个人问过你的心情。”   “你能喜欢上他们家的人,就说明你没啥玲珑心,不过就是脑子一般的普通人而已。”林经武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跟对方说说吧,说说你的玲珑心想法。”   “世界不一样,看世界的角度也会不一样,不见得是恶意的。”   “但是你不说,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看着电梯楼层开始往上,林经武往迟稚涵这边靠了靠,用肩膀推了她一下:“不过你到底是跟谁恋爱了?”   “情商不咋地啊……”电梯停了之后,林经武摇着头踱着方步出了电梯,留下迟稚涵一个人又有了想撞电梯的冲动。   这事跟齐程没关系。   她需要诉说玲珑心的对象是齐宁……   她还不如去撞电梯……   但是不说的话,她心里,会很难过。   齐程已经对她很好很好,这段感情,也已经很好很好。   所以,她必须得说,把齐宁和齐爸爸这样不同世界的人,拉到她的高度,聊一聊。   不见得一定要有个结果。   她只是不想自己和齐程之间,有任何阴影。   ***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迟稚涵还窝在电梯里研究角落里的灰尘。   看都没看就接了,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   手机那头安静了一下,迟稚涵拿到眼前看了一眼,立刻就雀跃了。   “你疗程结束了?”她好想他。   “嗯。”齐程低低的应了一声,“你今天,过的不好?”   “……嗯。”迟稚涵也跟着放低了声音。   “下班了么?”   “嗯,我回办公室拿个包就可以走了,晚上想吃什么?”迟稚涵走出电梯,努力让声音变得轻快。   他在外面溜达了一整天。   心跳血压一直有些高,人也应该累了。   她那些,都是小事。   “晚上再说,我在你公司楼下。”齐程仍然是很安稳的声音,“……你不要跑,慢慢下来,我不走。”   ☆、第六十九章   迟稚涵最后, 连包都没拿,冲出电梯就直接到了齐程停车的地方, 气喘吁吁的开门, 第一个反应就是拉起他的手看监控仪。   “我没事。”齐程递给她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 “让你别跑了。”   “……”迟稚涵接过水, 然后傻愣愣的看着齐程拿出手帕给她擦汗。   他脸色不算太好,和这几天已经渐渐有些血色的感觉比起来, 苍白了很多。   头发有点湿,一个人被逼着溜达了一天, 应该出了很多汗。   眼瞳的颜色也因为疲惫变得更浅。   可是, 仍然温柔的让她想哭。   “我们两个身上都是汗。”迟稚涵歪头。   “嗯?”齐程停下动作。   “所以抱在一起谁也别嫌谁身上有汗臭。”迟稚涵咧嘴, 用拥抱毛绒玩具的姿势抱住齐程,摸摸他汗湿的头发。   “……你前几天还说我的汗是香的。”齐程的声音带着笑,回抱她, 也摸摸她的头发。   “真好。”迟稚涵闭眼,叹息。   再也不可能找到这样的人了, 也再也不可能遇到一个人,只看到名字,就能让她心里潮乎乎的一片。   ***   车子在她上车后就平稳缓慢的启动了, 开出停车场,外面嘈杂的声音开始越来越响。   晚上六点多,是大部分上班族下班的时间,堵车导致的不耐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齐程的额头又开始出汗。   他的脱敏治疗不算成功,人群中的慌张应激反应其实和用药之前差不多,只是没有了抑郁症的并发反应,看起来轻了很多。   因为身体紧绷和出汗,迟稚涵松开了抱着他的手,改成捂他的耳朵。   两人对视,映在彼此眼瞳里的倒影,都是眉心紧锁,表情出奇的一致。   然后,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我现在终于理解你说的不想康复的意思了。”迟稚涵隐下梨涡,叹气,“我只是半年,就已经不适应了。”   齐程靠在椅背上,刚才的笑意还没有消失。   “如果你完全好了,会做什么呢?”迟稚涵有些好奇。   她这段时间花了好多力气去填补这半年的空白期,精疲力尽的时候,会想起他。   他要填补的,是十年的空白。   “我应该还是会像现在这样。”齐程的眼睛微微眯起,抬手,微凉的指腹摸了下迟稚涵的耳朵,继续眯着眼睛,带着笑意的看着她缩了缩脖子。   “我只是要治好会影响身体功能的病,生活应该还是这样。”他没打算走出洋房,“只是在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没有障碍的出门。”   比如接送她上下班。   比如,今天这种情况,能帮她多做点什么。   “不回齐家工作么?”这句话,迟稚涵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那两个部门,理顺了就会交给职业经理人。”齐程笑笑,“我也不是经商的料。”   “不管有没有治愈,我都不太喜欢人群,也不喜欢太嘈杂。”   “吃了十年药,也不可能还像以前那么开朗了。”   齐程又伸手,继续摸迟稚涵的耳朵。   冰她一下,就缩一下,乐此不疲。   最后惹恼了她,被她恶狠狠的瞪了一下,整个头都埋到他怀里。   “心情好点没?”齐程停下动作,揉了揉她的头发。   总算不像刚上车的时候那样死气沉沉了。   她其实很好哄,抱着揉两下搓两下,就会红着脸笑嘻嘻。   “看到你就好了。”迟稚涵声音瓮声瓮气,“我妈妈回国了,去我家找我,然后被我姑姑带走了。”   “我有点害怕,不知道她为什么找我,也不知道我姑姑会跟她说什么,下午给我姑姑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   “嗯。”齐程声音低沉沉的。   “任俊友下午发了律师函,告我诽谤。”迟稚涵抬头,鼻子因为太用力的埋在他身上,蹭的红红的,“我第一次看到盖了章的律师函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而且,微博转发量超过了十万……”   “嗯。”齐程点头。   “不过齐宁下午找来了李律师他们,说对方没有证据证明我说他抄袭了,应该能很快解决。”迟稚涵歪头想了下,“李律师走的时候也跟我提了平台投资人的事,这事他们会继续跟进。”   齐程这回没出声,只是拍拍她的头。   她低头,看了眼监控仪。   刚才车子外面有人骂街的声音,齐程的心跳加快了一点。   然后两人又皱着眉头对看了一眼,抿嘴,眼底都有了笑意。   以前需要严阵以待的事情,因为这样有默契的对视,居然夹杂了一些暧昧的情绪。   “快到家了。”齐程低头看了眼手机地图,微笑。   “嗯。”迟稚涵点头,因为家这个词,安静了一下。   “到家后,我们在房子外面走走?”齐程伸手握住她的手,晃了晃。   迟稚涵抬头。   “夏天了,外面有萤火虫。”齐程瞳孔的颜色在车厢里看起来暖成一团,“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我只能隔着玻璃窗看。”   “好。”迟稚涵微笑着点头。   家呢。   她很久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跟她提这个词了。   ***   迟稚涵把齐程说的外面走走,整成了野餐。   白天拍摄的视频菜单本来是番茄厚蛋烧加海鲜蔬菜饼,因为提早收工,留下了不少番茄蔬菜和海鲜。   迟稚涵手脚利落的用番茄和蛤蜊做了番茄浓汤锅底,热气腾腾的端出来,发现齐程仍然在盯着烧烤架子发呆。   “还没点着么?”迟稚涵也跟着傻了眼,这是电子烧烤架,打开电源往上丢木炭就行了。   她心里想着齐程肯定没有户外野餐的经历,所以自以为很体贴的给他分了最简单的活……   “……你端着。”让齐程接过锅子,迟稚涵开始拉电线开电源丢木炭。   齐程始终抿着嘴,端着看起来非常美味的锅底,眼底被熏的雾气腾腾。   “怎么了?”炭火迅速的变红,迟稚涵接过锅子之后才发现齐程似乎兴致不高。   “没事。”齐程笑笑。   他只是在那一瞬间,想起了这个烧烤架子的来源。   四年前,他有过一次好转。   赵医生建议他出门在屋子周围走走,他一直不肯。   到最后,齐爷爷买了烧烤架子,想用美食诱惑。   最终自然是失败了,四年后,爷爷走了,而他至今仍然不会用这个烧烤架子。   现在真的快好转了,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当初不肯出屋子的原因了。   “有些想爷爷了。”齐程摸摸迅速安静下来的迟稚涵的头,“这架子是他买的。”   “难怪那么好用……”迟稚涵挠头,“这个架子停产了,现在二手的都很难买。”   齐程弯了弯眉眼。   “你真的很喜欢我爷爷。”所有和他爷爷有关的事情,迟稚涵夸得都不遗余力。   哪怕只是个有些旧了的烧烤架子。   迟稚涵脸红,皱皱鼻子,等到水开,把之前切好的蔬菜,魔芋丝,鲜虾和章鱼丢进汤里。   “我爸爸出事后,家里的亲戚就少了,怕被牵连假装不认识我的,看上我爸爸留下来的房子逼着我卖的。”迟稚涵搅拌了一下浓汤,等烧开了举起勺子尝了一口,然后递给齐程,“够不够咸?”   齐程凑过来尝了一口,点点头:“正好。”   “所以我很羡慕你们家,虽然人少,但是感情都很深。”迟稚涵盛了一碗汤递给齐程,“你有个很好的爷爷。”   有这样的长辈,家里才有了主心骨,有了根。   小辈们不管出了什么事,到了多远的地方,最终也总是会回来,因为根在。   迟稚涵煮的浓汤,放了不少海鲜,尝起来,鲜得心情莫名的舒畅。   林子里有蟋蟀的叫声,远远地,有一些萤火虫。   木炭烧到最后,会爆出噼啪的响声,衬得这个夜更加的安静。   齐程转头,看着专心拿筷子挑出牡蛎外壳的迟稚涵。   “我有你妈妈的联系方式,上次你给我的那叠资料里面,有她的电话。”   迟稚涵筷子动了下,牡蛎外壳又丢回了碗里。   “要不要打她的电话?”齐程问的很柔和,“我一直在,如果难受了,我也有办法让你哭出来。”   迟稚涵维持着拿碗的姿势不动。   “梦游了,我就叫醒你。”齐程的语气更柔和。   迟稚涵抬头。   “你果然看过我梦游。”   “嗯。”   “很丑么?”   “丑,但是只有我看过。”   “……”   木炭又爆出了一个火花,迟稚涵的眼睛被火花衬得亮晶晶的。   “她……会不会是来跟我告别的?”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纠结了一整天,被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弄得糊里糊涂的时候,她心里,其实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她再婚了,有了孩子,日子过的还不错。   却在这样的时候选择回来找她。   会不会,是做最后的告别。   见了面,她就彻底的变成了孤儿。   齐程叹气。   放下碗,拿过她的手机,对着纸条输入了她妈妈的电话,然后递给她。   “我的性格很悲观,你问的问题,差不多是我能想到的最坏的结局了,打吧。”手机晃了晃,重复了一句,“最坏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她似乎,用一样的话劝过他。   最坏,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这种情况,真的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时候,原来,还是会想要逃避的。   一个下午都没有接到姑姑的电话,她除了担心,其实还有些庆幸。   总觉得还没有准备好,哪怕心里知道,这件事她可能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准备好。   她确实,像戚晴说的那样,需要一个最终的解释,哪怕她心里很早很早前就已经知道,这个解释,她妈妈早就给了她答案。   电话终于拨了出去,响了几声,通了。   电话那端的声音,她太熟悉了。   委屈的时候,没钱的时候,冷了饿了热了病了时候,最想听到的声音。   “妈……”她低头,喊了一声,手握成拳。   “囡囡?”她妈妈声音很惊讶,“你怎么有我的电话?”   “你姑姑给你的么?下午我们大吵了一架,我以为她不会告诉你我回来了。”仍然是她印象中妈妈的样子,话有点多,喜欢自问自答。   迟稚涵的手握得更紧。   她从来没有换过手机号码,哪怕被追债追的最厉害的时候,她也没有关机停机。   她妈妈,不记得她的电话了。   “是这样的,你爸爸留下来的债,还欠了多少?”她妈妈的声音没有太大起伏,也……没有很亲密。   像是长辈问候晚辈的样子。   “你问这个做什么?”迟稚涵闭眼,炭火又爆了一下,她肩膀缩了下。   齐程走过来,安静的搂住她。   “还钱啊。”她妈妈似乎被她的语气逗笑了,“傻囡啊,你真以为那些钱你得一个人还掉么?”   “那得还多久啊,你总要嫁人的,拿着债去嫁?”   “……”迟稚涵又睁眼,不太理解她妈妈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这次只能回来两天,今天跟你姑姑大吵了一架,不过钱她倒是收了。”   “两百万,你先拿去还了,剩下的钱,你把账号发到这个号码上,过几个月我再把剩下的钱打给你。”   “妈妈重新嫁人了,过得还不错,还给你生了个弟弟。”   “我知道你这两年不容易,不过我攒下这些私房钱,其实也挺难的,你长大了,你弟弟还很小,所以也走不开。”   “……”迟稚涵觉得鼻子像被人狠狠的揍了一拳,酸痛到了眼眶,然后蔓延到了后脑勺。   “听你姑姑说,你过的也还不错,年薪高,最近还在齐家打工做私厨。”   “你爸欠的这些钱,你不用再管了,我来还。”   “妈妈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你长大了,很多事情我不用说的太透,照顾好自己好不好?”   “另外这个电话啊,我现在长期住在国外,你打过来我应该是不会接的,你有什么事可以发短信,尤其是钱上面的,欠债的再找你,你发短信给我,听到没有?”   “然后你再打电话过去骂他们么?”迟稚涵笑出声,“你连住在国外哪里都不告诉我,发个短信为了堵住你心里面的愧疚么?”   “我手机号码从来没有换过,这几年,你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发给我。”   “我找了你很久,赚的钱除了还债剩下的都丢给了征信社。”   “妈妈,这是四年,不是四个月。”   “你还不如不要回来!”   这叫什么结局?   她长大了,很多事情不用说的太透。   她妈妈过的特别好,有丈夫有儿子也有钱,所以,还了钱后,她就当没有这个妈妈。   “我没有收入啊。”她妈妈也急了,“我一个女人,没有收入,带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孩子,六百万欠债啊,我还能怎么办?”   “四年已经很好了,你以为妈妈还年轻么?拿这些钱来还债,容易么?”   “囡囡啊,现实一点。”   “……”迟稚涵深呼吸。   身后的齐程,拿过她手里拽得死紧的电话,直接挂断。   “不打了。”他拍她的背,“以后这个电话都可以不用打了。”   “这些钱,我自己能还。”迟稚涵抬头。   “嗯。”齐程点头。   “结局比你想的最悲观的结局还要坏。”迟稚涵维持着抬头的姿势。   “嗯。”齐程继续点头。   “所以怎么办?”迟稚涵问的完全是下意识的问题。   她脑子里空空一片。   电视看得太多,久别重逢的母女,应该是要抱头痛哭的。   可她妈妈让她现实一点。   “我当时,也没有收入啊。”迟稚涵喃喃自语,听话的现实了一点,然后一片空白的脑子里终于开始觉得委屈。   齐程长叹了一口气,抱着她往洋房里走。   迟稚涵低头,很固执的要看他的监控仪,确定数值没有问题后,又抬头。   “你没有吃药吧?”皱着眉很严肃。   “没有。”齐程摇头。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迟稚涵和他的不同,他一直都知道迟稚涵的经历坎坷,但是亲眼看到,是第一次。   因为几分钟前,她还在夸他的爷爷。   因为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事情发展都很温情。   所以他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的感受过这种坎坷。   他和家人的感情,打不散,他们家最常说的话就是,我们齐家人。   带着骄傲的。   所以他这种得了抑郁症,从小思想悲观的人,想到的最坏结局,也不过就是一个温情的告别。   迟稚涵妈妈别有隐情,过上了平静的日子,所以想确定女儿过的怎么样,最终各自告别,各自生活。   电话那端的话,他都听到了。   却,无法评判。   骨肉关系,分别四年,唯一的忠告,是现实一点。   为了弥补,她妈妈选择了金钱,还完了,和女儿的牵扯就结束了。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迟稚涵像她爸爸,不管是性格,还是三观。   “我现在负能量有点爆表。”怀里的女人仍然在嘀嘀咕咕,慌乱的,不知所措的,“我先回家一趟好不好?我打电话给齐宁。”   “你现在应该可以一个人了吧?开着摄像头?”   “药片在你床头柜的盒子里,我都按照星期放好了,明天是蓝色的那一隔。”   “我应该,不用冷静太久。”   “你让我先回家好不好?”喋喋不休的,想到什么说什么。   “你别这样看我。”迟稚涵低头,“我又不是没人要。”   “二十五岁了,又不是十五岁。”   “抛弃就抛弃了,没有她,我这四年过的也挺好。”   ……   …………   “齐程……”迟稚涵最终终于无法忍受,拽着他努力的想要下地,“你让我待在这里,会出事。”   “出什么事?”齐程终于开口。   迟稚涵怔住。   “哭不出来,就不要哭了。”齐程站在空旷的房间里,怀里抱着迟稚涵,说的很清晰,“负能量暂时宣泄不出来,也没关系。”   “实在憋得难受了,就睡一觉,第二天再试试能不能哭出来。”   “我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但是我现在的情绪,也不是很稳。”齐程低头,“我也很气。”   “她,凭什么让你现实一点?凭什么,不要你?”   齐程,情绪确实不稳。   他向来温和,不开心的时候话会变少,说话的尾音会变短。   刚才那句问话,每个字都没有尾音。   空气安静了下来。   迟稚涵拽着他想要下地的手停住。   眼泪流出来滴到齐程的T恤上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   “这下我可能真的要梦游了。”迟稚涵苦笑。   “嗯。”齐程尾音仍然不长。   “我现在什么情绪都没有。”可怜兮兮的。   “我知道。”拍拍她的头。   “等我反应过来了,你让我回家住两天吧。”   “不好。”   “我可能会摔东西泼妇骂街然后对你大打出手。”   “……”   “太丑了,我不想给你看。”   “……”   “然后我们把烧烤架子这样放在外面,会着火。”   “会有人来收。”   “齐程……”   “嗯?”   “谢谢……”   “嗯……”   ☆、第七十章   迟稚涵最终没有去见她妈妈, 把照片资料都丢进了垃圾桶。   她姑姑那天下午,一整下午都在帮迟稚涵还债, 两百万, 挑了几个临近日期最近的。   “这钱你亲妈给的,我怕你脑抽不要, 就索性帮你还了。”姑姑在电话那头叹气, “剩下的钱,你自己还也行, 把账号给她也行,你自己决定。”   “不过, 她和我们迟家算是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种自己女儿都不要的妈, 我见一次骂一次。”姑姑停了下,语气放缓,“小涵啊, 向前看吧。”   “你最苦的日子过去了,向前看, 你还年轻,别为了这些事,把自己绕进去了。”姑姑叹气, 说完了很久没说话,又叹了口气。   她是很想再骂她妈妈两句的,但是到底不忍心在迟稚涵面前说太多。   她哥哥当年娶她,看上的就是她如花似玉的外表和娇滴滴的性格, 结婚前长辈们劝过,说这女的看起来就不是能同甘共苦过一辈子的。   结果她那位从小到大意气风发的哥哥,下了豪言,不需要共苦,他宠她一辈子。   谁都没想到,她哥哥的一辈子太短了,那个女人,也始终如一的无法共苦,只是可怜了两人的孩子,二十岁而已,看尽世态炎凉,一张能吃得出大米原产地的叼嘴到最后只能靠着给有钱人家炒几个家常菜来赚钱。   “我已经把账号发给她了。”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整理齐程下周的药片,抑郁症的药很有意思,明明是那么灰暗的心理病,药片却颜色艳丽色彩缤纷,“她要还就让她还吧,我每个月打到还钱账户里的钱也会照旧,以防万一。”   “那些钱,就先存着,凑到她打的那个数额之后,我会一并还给她。”她不想让她妈妈心安,这一辈子都不想。   可唯一能想到的让她不安的办法,却只有这一个。   她妈妈就是不要她了,从头到尾,不给挽回余地。   或许,过几年,她的怨会慢慢淡了,但是心里面有那么一个地方,彻底的空了,类似于,根的地方。   其他的,无喜无悲。   ***   迟稚涵妈妈的事占据了她大部分的心力,齐程的减药疗程虽然顺利,但是对于人群恐惧的应激反应却始终没有任何好转。   赵医生和李医生的吵架次数越来越频繁,吵到最后迟稚涵才理解,很久很久以前,护士们聊天说的齐程的身体已经亏空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长时间心理上的应激反应心跳加快让齐程的心脏不负重荷,所以李医生非常不同意赵医生越来越激进的脱敏治疗。   “你非把他折腾出心脏毛病来才肯罢休是吧?十年都下来了,为什么快好了就急成这样?”李医生发飙的时候,齐程身上还带着心律监测的贴片,他大嗓门一嚎,齐程很无辜的对着在一边皱眉头的迟稚涵眨眼睛。   “他这病不解决,过段时间小迟不要他了,他肯定马上反复回去你信不?”赵医生嗓门并不比李医生小,“你是医生,不知道这个本不解决,标怎么治都没用么?”   这下轮到皱着眉头的迟稚涵对着脸色一黑的齐程眨眼睛……   “你是医生,难道不知道心脏在人体器官中的重要性?!”李医生嚎回去,“是你自己歪门邪道靠着小迟整好了齐程的抑郁症,现在怎么样?觉得这方式虚了?害怕了?我看你就是有心结!”   ……   …………   “那个……”迟稚涵举手,然后被两个医生同时瞪了一眼,“正规医院里面,这种讨论,是不会让病人听到的。”   ……   两位医生继续瞪她。   “他们在对我发火。”被摁在床上做了一个小时的心率监测的齐程很无奈,伸手握住了迟稚涵的手,手指抠了抠她的手心。   “你知道啊?”赵医生斜眼,“所以每次开车载你出门,你盯着地图,知道哪里人流量大,就提前做好思想准备这种事,故意的?”   “……我也会害怕。”齐程自己把身上的贴片拔了,坐起身,苦笑,“所以到了节点会不由自主的先做好防御。”   “所以就是死结,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去自学心理学疗程!”赵医生跺脚。   “总之不行,这半个月他的心脏必须休息,半个月以后看情况再决定!”李医生一锤定音。   ……   “好凶……”迟稚涵看着两位中年男人气乎乎的出门,却都没有忘记去对面拿走有他们专属标签的小菜,对着齐程皱皱鼻子。   “疗程没有效……”齐程坐到床沿,抱住迟稚涵,语气多少有些沮丧。   “慢慢来,休息半个月再继续,总是有办法的。”迟稚涵拍拍他的头,“不知道为什么,我蛮相信赵医生的。”   虽然各种不靠谱各种神经兮兮。   “我不想慢慢来。”齐程头没有抬起来,声音含含糊糊。   “嗯?”迟稚涵有点意外。   “李医生的药很烦……”齐程耳根开始红,语气有点怪怪的沙哑。   “……”迟稚涵被齐程的声音弄得莫名的吞了口口水,脸也开始微红。   再慢慢来他真的要憋死了……   离迟稚涵穿吊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   齐宁回国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   晚上十一点,她刚下飞机就直接去了齐程这边,没有进门,而是坐在车里给迟稚涵打了电话。   “假装我是广告骚扰电话。”劈头盖脸的一句话,让迟稚涵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是第二句,“你挂了电话去厕所,然后再给我打过来。”   “要像,你知道齐程的敏感。”她又叮嘱了一句。   “……齐程,在洗澡。”迟稚涵到洗手间门口看了一眼,补充了一句,“刚进去,刚开始。”   这几天他在家努力的维持心律平衡,她在对面录制视频的时候都没有开过摄像头。   “你先去把家里的路由器都关了,然后把齐程所有能上网的东西全都断网,包括他手上的监控仪。”齐宁停了下,“算了,监控仪不要关,其他的,手机,ipad,笔记本,台式机。”   “我暂时想不出借口,不过你向来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借口,你要说服齐程,明天开始,让你回家一个月。”齐宁听到迟稚涵在房间里跑动的声音,语气平静了点,“另外断网的借口,你也想一个。”   “……”迟稚涵停了下,“说我不想看到那些网上恶评?”   任俊友的事情过去了五天,和李律师当时说的就是小事不同,网上仍然在持续发酵,迟稚涵不知道齐宁他们有什么打算,所以在很多恶评涌向她微博的时候,选择了不看。   倒是正好,可以拿来做借口。   “行!可以!”齐宁迅速的下了结论。   “但是我为什么要回家一个月?”迟稚涵关了所有的的网络后,反问。   “这事跟你关系不大,而且也不一定要一个月。”齐宁敲了敲车子方向盘,习惯性的皱眉。   齐宁惯常的处理方式,迟稚涵也下意识的就想答应下来。   齐程在洗手间的水声小了,她听到他提高声音问了一句,谁的电话。   “不要说是我的电话。”齐宁迅速阻止。   “戚晴的。”迟稚涵反应很快,然后压低声音,“齐宁,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是时候。”   “我和你是一样的,齐程现在是我的命,我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所有的事情,都和我有关。”   “……”齐宁沉默。   迟稚涵咬着嘴唇,第一次,和齐宁正面冲突。   “你做事情……太冲动。”齐宁似乎还想了下有没有委婉的说法,最终放弃,“有小聪明,但是脑子不好。”   “……”迟稚涵动了动嘴,放弃争辩,保持沉默。   “和齐程有关的任何事,我都不会冒险,告诉你结论,比让你冒冒失失的凭感觉做事更让我放心。”齐宁拒绝的很干脆,“现在的结论就是,你和齐程暂时不太方便在一起,你的视频拍摄后续会挪到其他地方进行,不过我保证,场地不会比这里差。”   “齐宁。”迟稚涵第一次没有称呼她为齐小姐,“我以前觉得,我和齐程的感情好就行了,和你们保持距离,对我们的感情不会有任何影响。”   “但是你们对齐程来说很重要。”   “齐程说你们都是冷静的人,不喜欢太亲密的感情,所以我保持距离也没关系,但我发现,跟他不可能再分开后,我会在意你们的态度。”   “我没有齐家的冷静基因,我需要你相信我。”   “会和齐程在一辈子的人是我。”   齐宁沉默了很久,耳边有她不规则敲击方向盘的声音。   “齐程太熟悉你们瞒着他的方式了,反而是我这样冒冒失失不按牌理出牌的,他会听。”迟稚涵觉得自己口干舌燥。   她还真的是怕齐宁……   从一开始就怕。   现在只是多说了几句,她就觉得她背后隐隐的开始冒汗。   “他快洗完了。”洗手间里的水声小了。   “我需要和你单独相处两个小时,你能做到么?”齐宁终于开口,“不让齐程怀疑,不让他知道我回国了,两个小时。”   “好!”迟稚涵迅速的答应了。   “一旦让他产生怀疑,你刚才说的话,我就当作没听过。”齐宁叮嘱了一句。   “好!”迟稚涵点头,挂了电话,直接冲进了洗手间。   “迟稚涵!”齐程反应再快,也只来得及拿了一条毛巾遮住要害,脸不知道是因为热气蒸红的还是被她吓红的。   “事出紧急。”迟稚涵脸也红了一下,“我出去两个小时好不好。”   “……”齐程抹了一把脸,“现在晚上十一点多了。”   “嗯,所以我两点前赶回来。”迟稚涵接的很快。   “……”齐程抿嘴。   “戚晴江湖救急。”迟稚涵双手合十。   “……”齐程仍然抿嘴。   “我把戚晴电话留给你,我保证半个小时给你打一次电话。”迟稚涵习惯性的想上前拽齐程的手,伸到一半发现拽了之后他的毛巾就掉了,尴尬了一下,挠挠头。   “……”齐程的脸更红了,“你先出去等我两分钟,我和你一起去。”   “你在测心律不能出门!而且我们女孩子之间的事你在会很尴尬。”迟稚涵咬牙,下了狠招,“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两点前回来?”齐程终于被说动。   “我保证!”迟稚涵举手。   退出去半步又突然回头,让齐程再一次迅速的找了衣服遮住要害。   “那个……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把家里的网全断了,你无聊的话先看会书或者直接睡觉。”   “我不想看到那些评论,明明是抄袭却硬要说自己无辜的评论。”皱了皱鼻子。   “……好。”齐程手足无措,被她两次闯进门,而且,她亢奋的不太正常。   “你没事吧。”还是不放心,拿了块浴巾,滴着水走出来,身上还有没洗干净的肥皂沫。   迟稚涵已经在穿鞋子,看他出来对他比了比手指。   “进去!感冒!”凶神恶煞的。   “……”齐程迅速的缩了一半身子回洗手间。   “戚晴的手机号我贴在冰箱上,我马上回来。”迟稚涵又一次保证,这次没有风风火火,“我没事,真的没事。”   “……路上小心。”齐程的眉心一直没松开。   看着她随意挥了挥手就往外冲,然后是她打电话告诉司机方位的声音,和车子渐渐开远的引擎声。   她有事。   他不怎么相信是戚晴。   不过,他不想追问。   这段时间,她过的太艰难,现在难得大半夜的能有事让她亢奋一下。   亢奋的跟想要上场打仗的战士一样。   两个小时。   应该没事。   ☆、第七十一章   迟稚涵做足了全套戏, 甚至叫了配给她的专车师傅,在外面绕了一圈才上了齐宁的车。   上车的时候还在给戚晴打电话。   “两个小时哈, 别忘了。”   “江湖救急的理由你帮我想……”   “其他的等明天再跟你说。”驾驶位上齐宁的手又开始敲方向盘, 迟稚涵迅速的挂断了电话。   “他不会信的。”齐宁大概猜得到她用了什么理由。   “那也得做全套。”迟稚涵拿手机打开齐程屋子里的视频监控,“齐程不会信, 但是他会给我这两个小时。”   齐宁沉默。   她对迟稚涵的感觉, 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不能说是特别好。   和一开始她调查的资料一样, 她心不坏,人也比她想象中的单纯。   可是, 太能闯祸了, 到最后居然让齐程站出来帮她说情, 一而再再而三的跟她说,因为她没把他当病人,所以有时候会忘记后果。   偏偏, 治疗齐程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她没有把齐程当病人。   老赵说这是缘分, 她看着这两人关系越来越好,也只能认了。   毕竟一开始,大家都没料到这个最后的方案能有用。   对于齐程这样的身体来说, 能结婚,已经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了。   总归,是件好事。   但是她仍然不太喜欢迟稚涵。   直到今天晚上,她被逼急了之后说的那些话。   不是感动, 而是真的提醒了她,不管她喜不喜欢迟稚涵,她都可能会变成她的弟媳。   哪怕她不相信她,也需要,相处到能相信为止。   “今天下午我们公司的公关拦下了一波爆料。”齐宁直接切入正题,“有一阵子了,因为关键词用的很冷门,再加上都是在一些小众零散的论坛里发出来的,所以直到今天才被发现。”   “任俊友发出律师函的那天,对方已经在小范围的传播这个爆料,是关于澄乙是重度抑郁症患者的消息。”   “……”一分钟前,还在酝酿应该怎么样和齐宁沟通她心里面那点想法的迟稚涵迅速抬头。   “我下飞机是半个小时前,而被公关拦下的这波爆料,在我下飞机的这半个小时内,由另外一家水军公司发到了微博,行事作风和对头公司一模一样,所以我有理由怀疑,下一波爆料,就是齐程是澄乙的身份。”   “你知道这件事如果被爆出来的后果。”齐宁的眼睛长得不像齐家人,更为细长,眯起来的时候,会让人不寒而栗。   “任俊友也好,你也好,都只是前戏,重头戏,是齐家二少爷是重度抑郁症和社交恐惧症患者。”   “齐程刚刚继承了集团效益最好的两个部门,所以股票一定会跌。”齐宁看着迟稚涵,“而我们的治疗,很有可能会因为这次事情,毁于一旦。”   迟稚涵有种窒息的感觉。   来自于毫无防备的,现实的压迫。   “处理方案,有三种。”齐宁仍然冷静,“第一种,最为简单粗暴,就是毁了迟稚涵私厨的名声。”   “发通告,说明你提供的澄乙所有的漫画全是假的,澄乙公司对你追究法律责任,并且承认诬陷任俊友的事实,所有的脏水全都泼在迟稚涵私厨这个名声上,转移公众注意力,空出时间去解决真正的问题。”   “赔钱和打官司会被媒体舆论渲染的很大,你需要参与,但是不用露面,我们毁的只是那个微博账号。而你,可以换个名字,用公司最好的资源,一到两年内,重新开始。”齐宁笑笑,“这是我最喜欢的方案,可惜,我还想做齐程的姐姐,这事我要真做了,齐程估计会直接发病。”   ……   迟稚涵有那么一瞬间,腿软了。   这个方案,如果齐宁要求,她会做。   齐程的命和她那个只是靠着公司经营的微博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但是,齐宁居然没选。   甚至很快速的提供了第二个方案。   “第二种,对齐程的健康风险最大,就是把你和他一起送往美国。”   “虽然我不信任你,但是你对齐程的作用一直很积极,你们去美国,等我们把所有事情都压下来后再回来。”   “这是备选方案,老赵和老李暂时没有签字,你也知道齐程最近心律不齐,长途飞机对他的健康影响太大。”   “第三种,是你和齐程分开一个月。”   “这幢洋房太安全了,没人能够进来,最高端的航拍也拍不到齐程在里面的任何行为,在帮你拍摄美食视频的小组进来之前,从来没有澄乙患有抑郁症的消息传出去过。”   “美食视频小组的成员我们正在逐一排查,但是拍摄肯定是不能进行了,你和齐程,也不能再有任何接触,直到我们找到泄密的人。”   “对方如果能查到齐程的病,我们就有理由相信,他们也知道你和齐程的关系,只有齐程一个人在的洋房不可能会出事,你是唯一的突破口,搬出去后,我们也仍然会把媒体焦点放在你身上,你需要对公众承认你和澄乙的恋爱关系,并且引导舆论向网络暴力发展,公关稿都会写好,你只要出面解释就行,一来先把泄露病情这件事控诉成网络暴力,阻止对方进一步爆料,二来为我们的调查争取时间。”   “这点,我倒是非常相信,你能做好。”   “老赵挺开心的,反正他也打算把你当断药治疗用。”   ……   齐宁的方案,都是各方考虑过的。   第一个优先考虑的,是齐程的感受,股价这件事,反而变得没那么重要。   迟稚涵转开视线,看到了齐宁的指甲,在齐爷爷去世的那天晚上,齐宁为了不哭,一直用尖利的指甲抠得边缘斑驳渗出血丝。   赵医生曾经对同行的医生说过,她和齐宁,都是心理有问题的人。   她知道自己的问题,是因为失去家人被妈妈抛弃。   而齐宁,应该是过于巨大的压力吧。   那些她想都不敢想的,庞大的集团运作的压力。   所以,齐爷爷走之前,最最舍不得的人,是齐宁。   “可不可以有第四种。”她还是开口了,这一次除了为了齐程,还因为齐爷爷,和齐宁那天晚上斑驳的手指甲,“让齐程来选。”   “我们瞒不过他的,他知道所有的事。”   齐宁安静。   林子里的蟋蟀叫声和青蛙叫声此起彼伏,迟稚涵有些焦灼。   “迟小姐。”齐宁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向迟稚涵,“我记得很早以前,我就跟你说过,比起良心我更相信钱。”   迟稚涵没吭声。   “因为价码清晰,更加可控。”齐宁的声音带着冷,“我非常厌恶失控的东西。”   “今天我给你两个小时,不是为了坐在这里听你劝我要用什么方案的,我坐在这里,是为了让你想出离开齐程一个月的借口,并且确认这个借口没有任何疑问的。”齐宁又开始敲方向盘,“我和你的时间都很宝贵,这两个小时,集团公关的人正在争分夺秒的为了第三个方案制造舆论导向,树林里面你看不见的地方,安保,网络屏蔽器,应付齐程突发状况的医疗团队都已经全部待命。”   “定下第三个方案,是齐家人加上赵医生在一起反复讨论开会确定的,而不是你一时兴起,没有考虑过任何后果就想把事情全都告诉齐程这样冲动儿戏的。”   方案,早就已经定了。   她只是执行方,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我没有冲动儿戏。”迟稚涵告诉自己要冷静,齐宁的高高在上和颐指气使是习惯,她的长处,在于如果你足够的有理,她是可以被说服的。   “我想不到任何一个可以离开齐程一个月,并且让齐程不反对的理由。前几天我妈妈回国,给了我两百万让我面对现实,这种冲击下我提出回家平复心情的要求,齐程拒绝了。”迟稚涵平稳了一下语气,看向齐宁,“我和齐程认识的时间不长,参与治疗方案也只有这短短几个月时间,但是这几个月里面,你们所有打算瞒着他的事情,都没有成功过,他会有自己的打算,甚至可能比告诉他更危险的打算。”   “齐程比我聪明很多,他做事情有计划性,并且非常周全。如果我们不把这件事告诉他,强迫他相信一个我离开一个月的借口,他会因为担心你为难我而同意。”   “然后,他会避开所有人,用他能做到的方式解决这件事。你告诉过我,齐程的选择永远是伤害自己来成全别人,他在这幢洋房十年,他自学心理学,能黑了手上的监控仪,能在我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的时候藏好去看齐爷爷的药,这幢洋房,他比我们所有人都要熟悉,我们防不住他。”   “既然防不住,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他,告诉他我们选择方案三的原因,让他斟酌得失,也让他告诉我们他会有什么样的措施。”   “最起码,可以预防他又选择更加极端的方式。”   “齐程快好了,思维能力行动力都比以前更加成熟,他非常厌恶我们不相信他。”   迟稚涵喘了口气。   她很怕这样大段大段的反驳人,她也很讨厌正面冲突,她非常的不擅长。   倒豆子一样把所有要说的话倒完,齐宁沉默,她只能开始发呆。   齐程教过她,谈判不能先把自己的底牌全亮出来,她似乎……又没忍住。   可是这次她不能失败。   她本能的,反对在这样的时间点隐瞒齐程。   就像齐爷爷的事情一样,齐程能承担的压力比他们想象的都多,给他时间缓冲,他能做的很好。   齐宁思考了很久,终于转头。   迟稚涵和她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比,皮肤白了一些,头发也剪短了。   她们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她急着拿钱打发她,而她,因为自尊心受伤,之后的每一次见面都与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很记仇内心戏很多的女孩子。   认识将近一年,她终于第一次被这个她一开始不太看得起的女孩子说服。   她其实还是冲动,但是确实没有儿戏。   “你觉得你能说服齐程用第三种方案?”由她公开两人的恋情,对着媒体的长枪大炮,成为舆论中心。   “我只是觉得瞒着他一定会更糟。”迟稚涵咬牙,逼自己和齐宁对视。   “那试试,你去说服他,我继续安排其他的事情。”齐宁微微一笑,异常干脆,“记得他现在的心脏不能受刺激,就算要出头,也要等李医生同意之后。”   “好。”迟稚涵点头。   “我会尝试开始相信你。”齐宁低头,拿出口香糖,“你先走吧,网络屏蔽还是得做,他看到那些评论对身体不好,我等确定没问题了再走。”   “好。”迟稚涵打开车门走出去,犹豫了下,弯腰,“你可以喊我迟稚涵或者小迟。”   “……”齐宁正在拆口香糖,动作停了下,递给迟稚涵一片,“我不喜欢和人太亲密。”   “所以我没有让你喊我小涵。”迟稚涵脸微微红了一下。   “……”齐宁没出声。   “另外,谢谢你派了李律师帮我。”迟稚涵闭眼咬牙,索性说完,“不过阵仗太大,我有点受宠若惊。”   “你不喜欢有后台?”齐宁反问。   “……”迟稚涵吞了口口水。   “有人脉,要用。”齐宁语气严肃了一点,“你马上要对外公开和澄乙的关系了,阵仗只会更大。”   “你既然要跟齐程一辈子,就应该要有心理准备,我们家做什么事阵仗都很大。”看到迟稚涵脸越来越红,齐宁叹了口气,“不过我明白你意思,拿钱砸你这件事,我们以后应该是不会做了。”   “价值观不同,路有点长,慢慢来吧。”齐宁挥挥手,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还有,你忙完了可以进一趟洋房么?我在对面橱柜里放了几罐芝麻核桃糕,吃了对头发好。”迟稚涵说完就立刻关门。   “……”齐宁摇下车窗,看了她一眼,然后打开车前的大灯,“路上小心。”   “好。”迟稚涵转头笑。   她尽力了,幸好,齐宁也在尽力。   路有点长,但是总归,开始走了。   ☆、第七十二章   回洋房的时候, 齐程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她记得齐程以前不喜欢客厅中间的沙发,宁可窝在电脑桌后面的躺椅里光线昏暗, 也坚决不会主动坐在沙发上。   他真的正常了太多了, 禁忌越来越少,主动想要治愈的念头也越来越坚定。   “还没到两个小时。”齐程抬头看了眼时钟。   “……那我出去等满两个小时后再回来?”迟稚涵嘴里嚼着口香糖, 单脚跳着脱凉鞋的动作停住, 笑嘻嘻的看着齐程。   “……”齐程抿嘴,站起身, 走到迟稚涵身边,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体, 弯腰帮她把甩了半天都没甩下来的凉鞋脱掉。   “……我姐回来了?”齐程微微皱眉, “你出去是为了见她?”   “你……妖怪么?”迟稚涵吓得都快打嗝了, “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口香糖,她每次下飞机就吃这个牌子的口香糖,有咖啡因, 你吃了晚上会睡不着。”齐程说完后,头歪了歪, 似乎有些疑惑,“不过她很少把这东西给别人吃。”   “……关键还很难吃。”迟稚涵苦着脸。   简直是反人类的难吃,她一路嚼过来到现在感觉嘴里都是药味。   “因为这是军用口香糖, 吐出来吧。”齐程被迟稚涵的苦脸逗笑,递给她一张纸巾。   “她找你什么事?”齐程看着她赤着脚冲到厨房喝水漱口,看着她龇牙咧嘴的转身,风风火火的冲过来抱住他。   软软香香的还带着树林里的青草味。   “你从林子里跑过来的?”齐程又皱眉, 拎起她的胳膊,果然四五个蚊子包,“不痒么?”   迟稚涵招蚊子,出去晃一圈回来露出来的皮肤经常红红的一片。   “忘记了。”迟稚涵随意的挠了一下,踮脚拉下齐程的头,嘴巴撅着小小声抱怨,“药味。”   齐程眉眼软了下来。   嘴唇碰触了一下,很浅的舔了舔。   “甜的。”齐程声音暗哑。   “明明苦的……”迟稚涵被齐程的嗓子撩得脸又红了,扭扭捏捏的抱怨了一句,搂着他的腰不出声了。   “出什么事了?”齐程的声音很稳定。   齐宁回国,迟稚涵出门前关了家里所有的网络,心那么粗的人,居然还记得他放在床头柜上不怎么用的那只手机。   她只有对待他的病情的时候,才会心细成这样。   都是出事的征兆。   只是不知道他们,这次会不会跟他说。   他这几天的心跳控制的很好,除了早上慢跑时候的心跳外,其他时间几乎没有什么波动。   赵医生和李医生给的药,也越来越轻,他减药反应最最难熬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逐渐承担更多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家人会不会允许。   迟稚涵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躲避他的眼神,提到齐宁的时候,也坦坦荡荡。   所以,他就又多了一些希望。   能更近的靠近正常人的希望。   ***   迟稚涵没有隐瞒。   齐程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上听,低着头细细的帮迟稚涵把手臂上和腿上的蚊子包涂上消肿膏药,带着监控仪的手老老实实的放在迟稚涵随时能看得到的地方。   他表现的很平静。   哪怕知道自己的病被敌对公司知道了,哪怕知道他们最终一定会公布这个消息让他的生活天翻地覆,他表现的还是很平静。   平静到迟稚涵开始怕。   “你……没事吧?”她脑袋开始炸,之前在齐宁面前的自信全没了。   “我姐为什么会同意你把这件事情告诉我?”齐程沉默了半天,问的却是其他的问题。   “我用爱和勇气……”迟稚涵试图缓和下安静的气氛,说了几个字之后开始虚,“你这么平静我很害怕……”   “我没事,我只是很好奇我姐是怎么被你说服的。”齐程盖上消肿药膏的盖子,站起身去洗手,“这种事,他们一般都会定好方案直接执行。”   迟稚涵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弯着腰一直看他的监控仪。   “他们是直接定好方案了,但是我觉得不让你知道,你会偷偷摸摸做坏事。”确定他真的血压心跳都没有变化后,迟稚涵终于松口气,语气也轻松了一点,“而且你智商太高,你偷偷摸摸做的事情,通常我都不可能会知道。”   “……”齐程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去看爷爷的时候偷吃的药一直都放在卫生间的柜子里,你看到过好几次了。”   她一直对他偷偷藏药的事情耿耿于怀,记仇记到现在。   “所以你聪明我笨啊。”不知道什么叫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   齐程有些无奈,洗完手后湿嗒嗒的手指弹了两下,水珠溅到她的额头鼻尖上 ,亮晶晶的。   “记仇鬼。”齐程皱眉戳她的耳朵,看着她立刻炸毛嘶得一声对他龇牙咧嘴。   气氛……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安定。   “真的没事么?”迟稚涵继续小尾巴一样的跟在他后头,“如果没事,我们就按照第三个方案来,我明天先回家好不好?”   抿着嘴,皱着眉,微微还有些紧张。   “不算完全没事。”齐程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身后一步一趋的小尾巴,有些无奈,“我在背中药名。”   这不是小事。   在迟稚涵把所有事情说出来之后,他仍然在消化。   为了控制心跳,他把一些冲突点小部分小部分的分开,觉得烦躁了就立刻开始背中药名。   再加上身后一直贴着的这个紧张兮兮的小女人,分散了一部分注意力后,他发现,在得知了所有真相后,他仍然能把心跳血压以及情绪,控制在可控的范围。   “给我半个小时。”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那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还敢跟我姐对抗?”   齐宁的脾气有多独断固执他最清楚,也是因为她的脾气,所以这么多年来盯着他吃药治疗让他尝试新方案的人一直是齐宁。   他也知道迟稚涵一直有些怕齐宁,她胆子不大,对于齐宁这样锋芒毕露的人,向来抱着能躲多远躲多远的心态。   他很感动。   却仍然要控制着不能让情绪太激动。   转移注意力的时候,看着她白着一张脸瞪着眼睛盯着自己,心里揪揪的疼。   他是真的想要快点康复,不用控制情绪,不会再有危害健康的应激反应。   长长久久的,和面前这个担心成一团的人过一辈子。   “相信和担心是两码事啊,齐宁齐鹏多相信你啊,但是一遇到事情还是会想把你打包包好藏起来。”迟稚涵索性拉住他的T恤一角,“如果不舒服要跟我说,齐宁说了医疗团队都在外面待命了。”   “嗯。”齐程点头,然后苦笑着看着越贴越近的迟稚涵,“你也得离我远一点。”   她一直是他最近控制心跳最大的难题,尤其现在两人都洗完澡没多久,头发上的洗发水味道都一模一样。   “……”迟稚涵红着脸松开手。   “去穿拖鞋。”她进来之后他一直心里有事,直到现在才发现她还赤着脚四处踩。   “哦。”被齐程皱着眉头打发了的迟稚涵有些委委屈屈的去玄关穿好自己的拖鞋,拿出手机给齐宁发了一条齐程目前的现状,然后蹲在门口委委屈屈的盯着站在客厅里看着她的齐程。   他最近,都不给她碰……   亲都只是浅浅的亲一下。   这种时候,好想像以前一样抱着他安慰他,可是他不给她碰……   “迟稚涵……”齐程忍了又忍,仍然无法无视可怜兮兮蹲在地上的女人,“我以前的药有副作用。”   “嗯?”迟稚涵眨眨眼,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会影响精子活力。”齐程脸开始涨红,然后瞥了眼监控仪,“现在恢复期,李医生给我配了一些药。”   迟稚涵继续眨眼。   “很……容易起反应。”硬着头皮说完,走近几步蹲下跟迟稚涵平视,“对恢复活力不好……对心脏也不太好……”   ……   …………   迟稚涵石化。   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T恤领子。   “……我去换长裤。”脸红的要炸开来。   “……你不热么?”他怕冷,家里的空调温度调的并不高,迟稚涵经常动一动就一身汗。   “我能忍!”迟稚涵特别严肃认真。   ……   这下轮到齐程脸红了。   其实他不是很明白,气氛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齐宁带过来的消息,其实很严重,他继承的部门,是公司近五年的战略部门,对股票的影响非常大。   而他自己,也并没有把自己的状况公诸于世的思想准备,因为不知道公开了会面临什么问题,也不知道这些问题会不会对他已经快要康复的心理造成打击。   但是就是……变成这样了。   整个房间里都是暧昧的味道。   “我……”真的换了长裤出来的迟稚涵穿了围裙去了厨房,“我给齐宁他们弄点夜宵。”   “她在做网络屏蔽,还有附近的安保。”迟稚涵想了想,“要把所有可能被拍摄到的角度都封死,估计得要到半夜。”   “我来洗菜。”齐程站起来也跟着进了厨房。   “你姐知道会生气……”她一直在想自己让齐家二少爷洗菜这件事让齐家人知道了,会不会被群殴……   “她不会,他们家也是我姐夫洗菜。”齐程答的很快。   “……然后她做饭?”迟稚涵嗓门不自觉的大了。   “然后她婆婆做饭……”齐程声音小了。   “切……”迟稚涵撇嘴。   “做什么夜宵?”感觉迟稚涵又拿出了要掏空冰箱的架势,甚至开始往对面跑。   “简单一点做个烤冷面,然后卤三鸡好了。”迟稚涵看着冰箱里的鸡腿鸡翅和鸡蛋,转头问齐程,“你要不要吃?”   “要。”齐程点头,“不过你不让我吃宵夜。”   他维持早睡早起的习惯很久了。   “今天情况特殊,不用按计划。”迟稚涵两手满满的抱着食材,笑嘻嘻的看着齐程接过,自己踮起脚亲了下表示奖励。   要打仗了呢。   只是这一次,似乎,挺幸福的。   所有人,都在一起。   ☆、第七十三章   中国人对吃, 有着很多国家的人无法理解的极端和执着。   老一辈很多的寒暄建交,都是建立在吃上面的。   齐宁坐在沙发上, 看着碗里面迟稚涵盛给她的鸡腿和鸡翅的时候, 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这两段话。   迟稚涵做了很多夜宵,分量足够到可以分给今天晚上所有加班的工作人员。   她发信息让他们都过来吃夜宵的时候, 她其实是觉得多此一举的。   集团的福利不差, 到了点也自然会有后勤人员负责夜宵这类的补给。   只是不太放心知道真相的齐程,再加上迟稚涵拍的夜宵照片确实有些诱人。   她让后勤人员招呼所有人进洋房吃夜宵, 并且要求在走廊里保持绝对安静,吃饭的时候必须关上门。   大家都很拘谨, 因为知道对门住的是位重要的病人, 也因为齐宁以前从来都不会过问这些零碎的事情。   直到, 有人尝到了烤冷面的味道。   直到,一大堆热气腾腾的卤三鸡和凉菜摆了满满一桌子,后勤人员关上门之后搓着手赞叹了一句卤三鸡的鸡腿味道真的是人间美味。   大家才真的开始放开手脚。   在室内吃饭休息, 肯定比在林子里喂蚊子舒服很多,况且食物是真的鲜美无比。   场面逐渐热闹, 迟稚涵悄咪咪的拉了拉齐宁的衣服,对她眨眨眼。   她和齐程,很安稳的缩在齐程的屋子里, 两人围着一碟冷面和一小锅卤三鸡。   “齐程说你们家的人都爱吃肉,所以特意给你留了。”迟稚涵端给她一个巨大的面碗,里面都是扎扎实实的鸡腿和鸡翅膀,色泽红艳, 香气诱人,“鸡皮你自己去,吃不完的可以考虑给齐程留一个,他今天的热量还可以再吃一个鸡腿。”   齐宁沉默。   她说的不喜欢亲密,是真心的。   这样热诚的、不带保留的气氛,让她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带着排斥。   但是齐程,对她眨眨眼,一如他十岁的时候。   那时候,她爸爸刚刚娶了别的女人,那个女人为了和她处好关系,做了很多亲妈才能做的事。   比如,生日的时候为她下了一碗面,然后摸着她的头发哄她喊她妈妈。   结局是她把滚烫的烧好的面砸到了那个女人身上,而她的爸爸扇了她一巴掌。   她躲到了齐家老宅没人会进的花室,却撞到了也躲在里面的齐程。   当时齐程就是这样,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对她眨眨眼。   筷子挑掉鸡皮弄了一块鸡肉放到嘴里,卤得味道刚刚好,入味但是仍然嫩滑,口味,是她最喜欢的咸鲜的味道。   突然,就觉得很累很累。   累得她,眼底开始慢慢的水气模糊。   “我还有七天就可以进行下个疗程的治疗了。”齐程主动开口,让齐宁意外的挑眉。   “我们的公关团队能不能撑七天?”齐程看着齐宁,问得恳切。   齐宁咽下嘴里的鸡肉,似乎很久很久,没人跟她讨论过这种问题了。   她很习惯自己定下四五个方案,发给所有人,投票解决,快速准确。   接下来方案的成败,责任就全在她。   “七天太长了。”她听到自己冷静自制的回答,“今天已经做了一波舆论,对方也不是傻子,等明天流量最高峰的时候,他们肯定会放出更多的爆料。”   “我们还没有找到泄密的人,所以对对方到底知道多少心里没有底。”   “舒芙蕾好了。”迟稚涵戴着巨大的石棉手套端过来三个小盅。   齐程舀了一勺,然后在迟稚涵的瞪视下默默的吹了两下。   “他……昨天喝汤烫着了。”意识到齐宁在看,迟稚涵红着脸解释。   齐宁挑挑眉,继续专心的用筷子一点点的去掉鸡腿上的皮。   “如果让人知道我的病情,对股票会有多少大影响?”他的弟弟一边吹凉舒芙蕾一边往嘴里塞的样子,让她不自觉的把勺子伸过去,舀了一勺粉色盅里胖鼓鼓黄乎乎的蛋糕。   “保守估计百分三十以上。”齐宁回答的仍然十分镇定。   迟稚涵在舒芙蕾里加了乳酪和焦糖酱,口味却调和的很清淡,入口即化,齐宁忍不住又吃了一块。   “董事会能接受么?”齐程又问。   齐宁准备再吃一口的动作停住,这一次她是真的意外了。   她的弟弟,主动的像是被换了个人。   而且孩子气的,低声央着迟稚涵再给他吃一块烤冷面。   她有点傻眼的看着迟稚涵把冷面在清水里滚了一圈,塞到齐程嘴里,眼底还带着谴责。   完全就是她出了这个门,她弟弟一定会被欺负的眼神。   可是齐程,笑得很暖。   满足的嚼了两下,甚至还低头笑了笑。   热恋中傻小子的样子……   ……   迟稚涵说他快好了的时候,她心底是有犹疑的。   毕竟这十年他反复了很多次。   内心深处,她其实仍然做好了齐程反复的心理准备,甚至做好了迟稚涵最后撂摊子走人,他们仍然要带着齐程去美国的思想准备。   但是他……   何止是不太一样。   “董事会能接受跌百分之三十的前提是,我们得要答应他们半年内涨回百分之五十。”齐宁回答的很镇定,吃了一口烤冷面强行把心里面的波澜压下去。   “我们能够做到么?”齐程又问,然后有些惭愧的低头,“这方面我不太懂。”   “稳住这两个部门的话,绝对是可以的。”齐宁语气放柔,“你想公布自己的病情?”   “为什么要公布啊?”问的人是迟稚涵。   齐宁敢赌自己的全部家产,迟稚涵对他们刚才的对话,一个字都没听懂。   “迟早的事。”齐程对迟稚涵笑笑,“而且如果对方得到的消息是重度抑郁症,对我们挺有利的。”   齐宁点头,又低头开始撕鸡皮。   她已经吃了两个鸡腿了……   好烦……   她弟弟居然在冷静的算计别人了……   好……神奇……   “你不想让迟小……迟稚涵面对媒体,这个优势就体现不出来。集团的公关站出来说这些没有立场,当初为了不让你澄乙的身份被人查出来,你的经纪公司和其他所有的法务关系都和齐家没有任何关系的。”齐宁终于在第三个鸡腿后放下碗,开始吃舒芙蕾,“让她站出去,承认恋情,并且演一出澄乙确实病重但是我就是不说的戏码,才能让这个优势体现出来。”   齐宁说完后看了一眼迟稚涵,补充:“我觉得她能演好。”   齐程保持沉默。   迟稚涵也没说话,她其实不太理解齐程为什么要公布病情,也不理解为什么对方知道齐程是重度抑郁症对他们会有优势。   同样的,她更不理解齐宁为什么从一开始就相信她能在媒体面前做得很好。   她从来没有面对媒体过,美食视频固定团队的拍摄和记者发布会是两回事。   “我理解你不喜欢迟稚涵站在你面前为你挡枪的心情,但是这次不太一样,这次是个局。”齐宁停了一下,“迟稚涵今天让我尝试开始相信她,因为她迟早要成为我的弟媳,但是你知道我的脾气,答应她是因为你,而不是真的相信。”   ……   迟稚涵脸黑了一下,有种想把她舒芙蕾抢回来的冲动。   “但是今天看到你,我反而真的开始相信她。”齐宁放下手里的勺子,“她得站出来,也得让股东们明白她能做到什么程度,我不想等你们两个办婚礼的时候,还有不和谐的声音从各种小道消息里爆出来。”   “我的担忧,你应该懂,我就是前车之鉴。”齐宁说到最后,想拍拍齐程的手,拍到一半看到迟稚涵默默的把手放在了他们中间。   ……   …………   齐宁脸僵了一下,冷静的挪开。   齐程看起来太正常,她差点忘记他拒绝碰触的应激反应还没有好。   “不一定要七天,我们的公关能撑四天,这四天时间用来排查迟稚涵之前的拍摄团队也足够了。”齐宁咳了一声,“迟稚涵只要第五天出现就可以,但是我不太希望她住在这里。”   “让对方以为我们不知道他们已经知道澄乙和你是同一个人,对这次事情也有好处。”   说的有些绕。   但是迟稚涵多少明白了。   齐宁不知道对方到底知道了多少,所以想先稳妥的把齐程保护起来,让她先出去挡一波。   如果对方仍然还是以为齐程是病重的患者,打算利用这个消息打压齐式集团的股票,迟稚涵对外制造的那些烟雾弹,会让这个消息看起来更加可靠。   然后齐程在这个时间点公开自己的其实已经基本好转的病情。   这就是齐程和齐宁说的优势。   比起一开始被人知道的以为随时要自杀的病情来说,齐程公开的实际病情肯定能够暂时安抚股东。   “我不住在这里没有问题。”七天而已,而且还是有正事要做,“但是,齐程要怎么公开病情?开记者发布会么?他现在可以做这件事么?”   “我有问题。”齐程仍然反对,“她可以去记者发布会,但是所有的稿子要先经过我,而且不能搬出去。”   “……”迟稚涵被他突如其来的强势弄得有点手足无措,尤其是他说完还当着齐宁的面把她的手拽的死紧。   “不是她的问题,是我的问题。”齐程在齐宁皱眉前抢先开口,迟稚涵盯了一眼监控仪,抿嘴,果然提高了,“记者发布会我要用最好的状态去参加,这七天她不在风险太高。”   “……”齐宁沉默。   她也看到了齐程手腕上开始变色的监控仪。   “这种谈判方式不公平。”她指了指他手腕上的监控仪,“而且你现在这种状况,怎么开记者发布会?”   只是拒绝她而已,就已经控制不住情绪。   “用视频呢?”一旁看着这姐弟俩陷入胶着状态的迟稚涵弱弱的发问,“如果把记者叫到对面,让齐程只是对着视频回答问题呢?”   “因为记者也只是要看到活人而已,他的病情赵医生那边可以开证明,齐程对着显示器问题已经不大了,之前拍视频的时候他偷偷的开了好几次监控还以为我没发现。”   “……”齐程脸红。   “但是他不能这样粘着你!”齐宁仍然拒绝。   “反正都要结婚的呀。”迟稚涵歪头,“粘着就粘着呗。”   ……   …………   ☆、第七十四章   齐程一直到齐宁走出门都没有完全从脸红的状态缓过神。   他姐姐一脸被雷劈中的表情。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迟稚涵在齐宁面前那么理直气壮没脸没皮的耍赖。   “你……”他红着脸, 看着齐宁走后就把自己埋到床里面只愿意对他露出两只脚的迟稚涵,“过来。”   迟稚涵的脚丫子左右晃了晃, 充分表达了自己此刻已经快要羞愧爆炸很想移民外太空的心情。   ……   齐程盯着检测仪, 发现背中药名也不怎么管用了。   索性不再管心跳血压的问题,走到床边, 坐上床, 开始拽迟稚涵的毯子。   迟稚涵咕哝了一声,露出一张血红的脸。   “我想亲你。”齐程的脸并没有比她好看多少, “我想把监控仪摘下来亲你。”   “……”迟稚涵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就当慢跑。”齐程皱着眉看着变色变得很欢快的监控仪,直接摘了下来。   吻之前, 很少爷脾气的任性的命令:“闭眼。”   这当然是不对的。   齐宁还在对面……   这当然不是重点。   迟稚涵被吻上的那一瞬间脑子彻底停摆。   重点是齐程这一次, 有点不一样……   他们亲过好多次, 蜻蜓点水的,含着眼泪的,甜甜蜜蜜的, 甚至稍微带点粉色的。   但是都没有像这次一样,只是碰触到彼此的皮肤, 她全身的汗毛就迅速起立。   齐程略略有些急促的鼻息,两人都红透了的脸,以及, 中间隔着的,摸起来软软薄薄的毯子。   他不再像以前那么小心翼翼,这一次,他带着点不管不顾的攻击性。   起码他压在她身上的反应, 让她立刻连脚底板都开始泛红。   “齐程……”迟稚涵浆糊一般的脑子在齐程吻完她的嘴唇开始慢慢往下的时候,突然很扫兴的敲起了警钟,“现在……是不是不可以……”   她记得齐程说了要禁欲,为了以后生孩子。   ……   齐程动作停住,埋在她身上喘气。   “那个……你埋的地方……”迟稚涵几乎要窒息,“……是我的胸。”   ……   …………   “还有……”迟稚涵觉得,人,活着就一定要把话一定要说清楚,“你那个……膈着我了……”   动了动下半身。   …………   齐程终于撑起上半身,看起来有点咬牙切齿。   “我们以后……的时候。”他还是说不出那几个字,“你最好不要说话。”   迟稚涵咬着嘴唇红着脸憋着笑。   “……你故意的?”齐程简直快要气死。   “说好了要忍着以后生孩子的。”迟稚涵瓮声瓮气。   ……   齐程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一下。   这次浅浅的。   然后翻身,老实的戴上监控仪。   揉揉迟稚涵的头,把她搂到怀里。   “我必须得好起来了。”叹口气,仰头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盯着天花板了。   “因为要生孩子?”迟稚涵下意识的接话。   她其实快要害羞死了,刚才的触感以及齐程身上的荷尔蒙。   好想流鼻血。   额头被齐程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接着是他有些暗哑带着笑意的声音。   “因为你已经给了很多人希望,让他们相信我甚至愿意让我分担责任。”对她跟直肠子一样的脑回路无语,齐程只能说的更详细,“我爸爸,我姐姐,这件事情以后可能还有董事会。”   他一直在烦恼的康复了之后应该怎么回归社会的问题,似乎不知不觉中就解决了。   原来,真的就是一念之间。   生活,一直都有各种问题,逃避和解决,真的就只是一念之间。   “其实刚才如果不是为了无条件站在你这边,我挺想赞成齐宁的,齐宁的计划真的更稳妥。”迟稚涵在他怀里抬起头,“七天真的不长,这件事真的不是小事。”   他们以后与更长的日子要过,齐宁其实是对的。   “你没有被媒体追问的经历,一个人住在市区,又会被人二十四小时盯着,我不放心。”齐程低头,又没忍住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会害怕的。”   胆子那么小的人,自从知道林子里可能会有蛇,她在林子的草地上走路一定会用跑的人,他不放心让她出去面对这些事情。   “媒体虽然都是安排好的,问的问题也会让你事先背好。”齐程暗哑的声音稍稍恢复了一点,夜深人静的,空旷的房间里回旋着他温柔的嗓音,“但是那么多的人,难保会有出错的时候,而且现在这个时代的媒体和以前不太一样,为了抢新闻,总会有些激进的行为,我怕你到时候应付不来。”   ……   所以他刚才和齐宁说的那些为了他的话,纯粹就是为了应付齐宁。   也难怪齐宁并不想理他……   “齐宁很相信我。”迟稚涵试图和他讲理。   “集团严令禁止齐宁参加任何公关项目,是有原因的。”齐程苦笑,“你的亲和力在她看来足够应付一切外来攻击。”   ……   迟稚涵眨眼。   “她有一次在电视新闻直播的时候,骂过主持人……”齐程的笑容更无奈,“因为那个主持人一直问她我姐夫入赘的事,然后她在直播过程中发飙了,网上应该有视频,你去搜搜就知道了。”   “骂了几句脏话,顺便把主持人收了别人钱还在外面养小三的事说出来了,所以她算是被媒体永黑了。”齐程解释的特别详细,“在她的标准里,当然很相信你。”   ……   “而且,我会睡不着。”齐程两手用力的把迟稚涵摁到怀里,“你不在我睡不着。”   他已经很难回到过去安静的日子了。   迟稚涵睡觉偶尔会很轻的打呼,偶尔会睡相霸道,但是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呼吸声。   再安静下来,就觉得空气压抑的快要压死自己。   迟稚涵回抱。   齐程……性格里也有不管不顾的部分。   迟稚涵和齐家人因为心疼他多年的病痛,很多时候,也都会由着他去。   迟稚涵有时候会觉得,齐程生病十几年,仍然保有少年脾气,大概和这样的纵容也有关系。   只是迟稚涵没有想到,齐宁这次居然没有继续纵容,她找了赵医生和李医生,一大早的又重新杀了回来。   真的是一大早,昨天晚上都半夜才睡的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睡眼惺忪。   齐宁嘴里嚼着口香糖,衣服换了一套,很明显的一夜未睡。   “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想把你丢到广场上的建议?”赵医生不知道又去什么地方受到了刺激,这次莫名其妙的戴了一个耳钉,只带了一只,还是有点做旧的脏脏的白色耳钉。   齐程点头。   赵医生对上迟稚涵的视线,洋洋得意:“是不是很想帮我把耳钉擦干净?还是觉得不对称?”   ……   迟稚涵选择沉默。   “这两天有个强迫症病例,没办法啊,医生也苦。”丝毫看不出苦的赵医生抱怨了一句,接着回到正题,“老李不同意,是因为他觉得这种冲击疗法对你心脏刺激太大,但是昨天齐宁找我聊的这个,我们讨论了之后,觉得非常可行。”   “你在熟悉的环境里用视频召开记者招待会,是绝对符合你身体情况,并且十分贴合你目前状况的冲击治疗。”赵医生似乎有些激动,站起来又坐下去,绕了一圈,问得非常真诚,“话说有早饭么?”   ……   …………   “牛奶面包?”迟稚涵站起身去厨房,又被赵医生阻止了。   “你让齐宁去,我还有话要跟你们两个说。”   ……迟稚涵和齐宁对视。   齐宁默默的站起身。   “冰箱里有牛奶,橱柜的保鲜笼里面有面包。”迟稚涵呐呐的,坐立不安。   “你放心,她不会在你的牛奶里下毒。”赵医生嘿嘿笑。   李医生很无奈的叹了口气,决定把话题拉回来。   “你这几天心跳控制的很好,体检指标也不错,所以这次的治疗我可以签字,但是前提是,小迟得搬出去。”李医生努了努嘴,“老赵说到一半跟你要吃的,就是不想自己亲口说这话,奸诈小人!”   ……   “齐宁把所有的事情都跟我们说了,为了保证治疗万无一失,我们首先得保证你们这次公开齐程病情的过程万无一失,让小迟离开,面对媒体是最稳妥的方案。”   “我是医生,在明知道有更好方案的前提下,是不可能对第二个相对冒险的方案点头的。”李医生和赵医生相比,说话更加直白,大多数时候都没有回旋余地。   齐程应该在他们来的时候就预料到了,所以全程不说话。   “你快好了,我不可能还惯着你。”齐宁递给齐程一杯温牛奶,把剩下的早餐放到茶几上。   “齐程……”迟稚涵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略带着孩子气的,闷声不吭。   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又该剪了。   有一点点胡渣,衬得他一张脸更加白皙。   不可能不心疼,她一直会想起他们第一次撞见的场景,他把自己用被子包着,可怜又可笑的坐在床上,手足无措。   这么干净优雅的人,在那个阶段一直把自己当初阴沟里的怪物。   她迫切的渴望他好起来,她迫切的想要看到他两眼笑成月牙的样子,为了这个迫切,她觉得她可以配合任何事。   “齐程,想想我结婚时外界传的那些消息,再想想小迟接下来要经历的事情,她这次站出去,会比到最后被人把家底都挖出来群嘲的好很多。”齐宁这番话,应该是最终终于打动齐程的原因。   迟稚涵也是后来才知道,齐宁和周景铄结婚前,因为董事会不允许加上对手的拉踩,被泼了多少脏水,周景铄家里每天买菜的价格单都被扒了出来,后来是齐宁不依不饶的把所有相关水军都告上法庭才逐渐平息。   她嫁给齐程,因为家世的原因,被这样深扒的可能性很大。   齐程连这样安排好的记者招待会都不想她一力承担,更何况那样的全民群嘲。   作者有话要说:   李医生:我怎么就是阿波罗男性医院的神医了……   老映:他们还说你和赵医生是CP   李医生:…………   ☆、第七十五章   但是大多数时候, 人的理智和感是分开的。   “药我都根据日期分好了,是彩虹的颜色, 你忘记了就默背彩虹色就知道星期几了。”迟稚涵开始满屋子转悠, “赤橙黄绿青蓝紫,很简单的, 不要乱吃!”   她监管了齐程的药之后才发现, 齐程那样拿着小碗认认真真吃药的样子,是假象。他吃药挑颜色, 还经常懒得想自己今天有没有吃过这类药,完全是随缘……   “一日三餐刘妈都会过来帮忙, 如果没胃口, 我在对面藏了点小菜, 你可以偷偷的过去拿,盐分我都控过了,少吃点没有太大关系。”迟稚涵的眉仍然拧着。   “监控仪要带着不可以摘下来, 摄像头二十四小时开着,去厕所不要关门, 不然我会让人冲进来。”又转悠了一圈,咬着嘴唇站在空旷的房子里,开始没事找事, “你一个人为什么要住那么大的房子啊,太空了啊……”   空得她眼眶都快要红了。   “你不走就不空了。”齐程坐在电脑桌后面的躺椅上,半边脸藏在阴影里。   迟稚涵拎着小包,咬着嘴唇瞪他。   “既然都这么舍不得, 干嘛要答应他们。”齐程叹气,站起来帮她拿了手里的包,“我送你回去好不好?我那辆车看到的人不多。”   “不好,你要控制心跳。”迟稚涵眼睛红通通的。   齐程安静。   “我到了会跟你视频。”迟稚涵吸了吸鼻子,“白天有空的时候,我会尽量两个小时就跟你视频一次。齐宁的把所有相关的关键词都用网络屏蔽器屏蔽掉了,网络可以正常使用。”   “就算能破解也不许你去搜那些新闻,看了难受,而且评论你也吵不过。”迟稚涵又吸了吸鼻子补充了一句。   齐程持续的安静。   “戚晴在那边陪我,所以我不是一个人,应该也不会太害怕。”迟稚涵眼睛里的眼泪转悠了好几圈,就是倔强的忍着不让它掉下来,“我和戚晴在一起的时候很彪悍,真要有敢冲上来偷拍的记者,我们会立刻用手机拍回来然后传到我微博上去,你知道的,我微博粉丝挺多的。”   “采访的稿子还是会先给你看,到时候你视频教我怎么回答好不好?”迟稚涵持续的不停的说,安静下来她真的会哭。   明明最后点头的人是她,现在真的要走了,心里面撕心裂肺的。   “七天很短的,你四分之一个减药疗程而已。”迟稚涵盯着齐程的眼瞳,他眼底的琥珀色渐渐的变深,“我要学习怎么应对媒体,还要背诵答案,记者招待会后,网络评论肯定会有恶评也会有人带节奏,到时候我还要一一面对,所以这七天很快就能过去的。”   “你刚签了漫画协议,新的大纲都还没画出来,正好趁着这七天做一做,而且,七天后打仗的那个人就得是你了。”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声音有点颤,但是始终保持微笑,眼泪就是不肯掉下来。   “这是最后一次。”齐程忍不住终于开口,他心底仍然有些气,只是加大了一点风险,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扛得住,可是所有人包括她,都还是选择了更稳妥的方案。   虽然气,却还是能够理解。   毕竟方案失败的后果连他自己都无法承担。   “以后都不要分开。”迟稚涵忍着眼泪的样子,让他心里绞痛绞痛的,甚至超过了七天分别带给他的慌张。   她也舍不得。   她做事情向来随性所致,很少会认真考虑后果。   陪伴他的这几个月,她成熟了很多,也隐忍了很多。   “以后都不会这么委屈了。”为了顾全大局,为了他的病。   “以后,还会这样的。”迟稚涵泪眼婆娑的看着他,“也就你这个傻子,会认为可以用你一个人的力量,让我再也没有委屈。”   “这个世界很恶意,所有人都经历了出生和死亡,活着的过程千奇百怪,每个人在死之前,都伤痕累累。”   “但是再伤痕累累,大部分人还是不愿意告别世界,因为离开世界之前,总是会有让自己放不下的人。”   “在认识你之前,我很怕自己真的告别世界的时候,找不到那个放不下的人。”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妈妈在那样的时刻离自己而去意味着什么,也不是不知道戚晴迟早有一天会结婚生子,生活重心会偏移,因为知道,所以才自欺欺人的想要等等妈妈。   让妈妈有足够的时间编出一个理由。   让自己可以有一个最终留恋人间的理由。   所以她,幸好遇到了齐程。   “这不是最后一次,我们以后一定还会遇到不好的事情,只是从此以后,都不用一个人去面对了。”踮起脚,吻上齐程的嘴唇,“只要不是一个人,就很好。”   齐程回吻的有些急切。   他带着监控仪的手,背到了身后,另一只手,搂紧怀里的女人。   被赵医生重新优化升级的监控仪,在这种时候会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还会欢快积极的唱上学歌,提醒他现在需要控制欲望。   他把已经吻得有些迷离的迟稚涵推到了墙边,在几乎无法控制的时候,喘息着说会等她。   他们有很长很长的未来。   所以有足够的信心,让这一刻的等待,变成了甘甜的回忆。   ***   出了洋房,迟稚涵才知道,齐宁冷静到了什么程度。   事情从微博上爆出来不到二十个小时,网上的舆论就已经燎原,澄乙所有的作品都上了热搜榜,伴随的还有抄袭,代笔,抑郁症等相关搜索。   为了规避造谣转发超过500的限定,微博爆料用的都是一些不知名的论坛上某某某发帖的截图,一个个摆出一张吃瓜的脸。   截图内的帖子大多自称为澄乙的粉丝,说澄乙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无法再执起画笔,也有说澄乙已经赴美电击治疗多次,得了严重的失忆后遗症,早已经精神崩溃,还有说为了保护澄乙这个名字,澄乙工作室这四年发表的所有和澄乙相关的作品,都是代笔。   这些帖子内容详细,有很多作品截图细节比对,对于四年前澄乙漫画里某些爆发高潮的剧情中运用到的大量的黑色背景做了看起来很专业的分析,甚至还有某些半吊子的心理咨询师为了凑热度,也跟着一起分析了黑色对抑郁症病人的影响等等专题。   澄乙漫画的每一部题材都不太相同,所以这类的细节对比做起来似是而非,反而特别容易被误导。   二十个小时,原来力挺澄乙没事的粉丝们因为澄乙工作室微博仍然沉默开始动摇,舆论已经逐渐的不可控制。   齐宁派过来教迟稚涵面对媒体的老师是个美女,姓苏名秋,之前在和李律师他们讨论任俊友案子的时候,她作为集团公关代表出现过,所以算是有一面之缘。   “别看了,这里面有四分之一是我们帮着踩的。”苏秋过来抽走迟稚涵手里的ipad,用下巴指了指餐厅,“去那边坐好,准备上课。”   苏秋和齐宁说话只爱挑重点、你听不懂就是你蠢的沟通方式不同,她长袖善舞,并且很擅长讲课。   “我们先讲讲整体进度。”苏秋手指纤长,擦了黑色的指甲油,拿着一只白板笔在白板上直接写上了澄乙两个大字,然后把笔交给迟稚涵,“你觉得现在网上的舆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都列出来。”   迟稚涵刚刚被一波网络暴力轰得晕头晕脑,看到这两个字脑子更加是一团浆糊。   关心则乱。   她刚才脑子里全是你们造谣你们诬蔑你们诽谤你们都去死的跑马灯,拿着笔的手都有些抖。   苏秋不说话,坐在餐椅上翘着二郎腿,一双桃花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   “……”迟稚涵被看得有些难堪,咬咬唇,实话实说,“除了想让他们去死外,我没有其他想法。”   苏秋非常迅速的拿了迟稚涵的手机拍下迟稚涵刚才说话的表情,然后把手机丢还给她:“记得你刚才的情绪和照片上的这个表情,记者发布会的时候需要用。”   ……   迟稚涵目瞪口呆。   “网络舆论其实是有规律的,澄乙这个消息一出来立刻出现了一面倒的情况,没有人辟谣,官方沉默,所谓的猛料一波接着一波,粉丝们从一开始的维护到现在的失望,只用了二十个小时。”苏秋拿起白板笔敲了敲澄乙两个字,“你不觉得奇怪么?没有任何人维护,所谓的爆料帖子越来越图文并茂证据确凿,热门度越来越高,所有人看起来都义愤填膺,想把澄乙这个漫画家彻底踩到尘埃里去。”   迟稚涵又开始握拳,然后苏秋继续拍照。   ……   “这种突发的、非新闻性的爆料,通常是有对立面的,爆料后会出现这样一面倒的现象,只能说明一件事。”苏秋的语气沉了下来,看着迟稚涵的眼睛一字一句,“澄乙的维护方,也就是我们,会牺牲澄乙这个名字去保护背后的人。”   苏秋特意加重加沉的语气,配合上她比艳丽更多了几分妖艳的脸,居然让迟稚涵有些窒息。   没有精力去想她说的到底有没有道理,就只是生理性的点头,脑子一片空白。   苏秋的表情逐渐的放松,然后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揉着眉心叹息:“我把你教出师应该真的可以加薪了。”   “……”从苏秋说要开始上课的那一刻起,情绪就一直被她忽悠来忽悠去的迟稚涵,已经放弃了说话的权力。   她大概这辈子和公关无缘了,私厨真的是个好工作……   “在齐二少出面召开记者招待会之前,我们公关以及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让对方坚信,齐二少现在处在抑郁症失控的状态,没有行为能力,无法继承老爷子给他的那两个部门。”苏秋看着迟稚涵的表情笑了笑,补充,“你放心,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小洋房里藏着的居然是齐二少,宁姐的亲信这几年一直私下猜测洋房里的那位可能是齐家长辈或者齐宁的真正爱人。”   “……”迟稚涵咧咧嘴,表示自己已经感受到了苏秋的幽默。   “为了让对方彻底相信,在齐二少出面前,我们需要节节败退。”苏秋拧了拧柳叶眉,很忧伤的叹了口气,“但是我们家公关很少会打败仗,这样一路败退要演起来,其实牺牲很大。”   “所以让对方误以为我们会丢弃澄乙这个名字,保住齐家二少的安危是第一步。”苏秋终于说到了正题,“我们会很有技巧性的在对方黑澄乙的时候,丢入一些看起来更为真实的爆料。但是同时,也会加入一些奇奇怪怪没有任何依据的爆料混淆视听,让对方认为我们正在拖延时间保护齐程,也让对方认为我们慌了手脚,决定放弃澄乙这个笔名。”   “你应该能发现,这一波的舆论,没有牵扯出你。”苏秋打开ipad搜了迟稚涵的关键词,目前看起来干干净净,“澄乙做事一直非常低调,和你合作是他漫画生涯唯一的一次,现在还没有牵扯到你,是因为双方水军都觉得还没到时候。而且,我们在放弃澄乙的名字的时候,会有意识的避开你的名字,让对方误以为,我们在保护你。这就是俗称的放饵。”   ……迟稚涵已经被忽悠的不知道应不应该为这样的放饵高兴了,毕竟她的原话是“让对方误以为我们在保护你”。   “对方的公关和我们打过无数次交道,让他们相信很难。不过我们也有优势,齐家护短是出了名的,理论上来说,让宁姐放弃澄乙这个笔名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对方在几次试探后一定会信。”苏秋冲着迟稚涵笑了笑,“然后下一步,就轮到你了。”   “我们会雇佣一批零散的水军泼脏水,脏水会泼的很凶,尤其会利用公众对心理病的误解,把澄乙形容成一个矫情、玻璃心的人。”苏秋眼睛又绿油油的看着迟稚涵,迟稚涵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集中注意力去听她下面的话,“对方的公关头子和我一样都非常多疑,所以在发现我们放弃澄乙笔名的时候,一定会有犹疑,你是解开他犹疑的关键因素,但是目前为止,我对你这个因素非常担心。”   “……齐宁觉得我能做好。”迟稚涵呐呐的想要给苏秋信心。   苏秋脸抽了抽,到底自家老板,她也不方便把话说得太毒,最后就只是哼哼两声当做没听到这个几近噩耗的夸奖。   齐宁?!   没有她在,集团的公关投入起码能减少一半……   “你只要做两件事,第一件就是要让公众相信你们的爱情情比金坚,这一点,你只要真情流露,我觉得应该是可以蒙混过关。”苏秋说的非常消极,尤其是对第二件事,“第二件事,是关键点。”   她又在关键的时候停住了,迟稚涵冒着冷汗将已经挺的很直的腰杆用力的杵了杵。   以前读书的时候老师能这样讲课,估计她就能上重点大学了……   “你需要把情绪回退到你见到齐二少病情最严重的时间点,想象一下如果那个时间点他的病情被曝光,而你深爱他,你会做什么?”苏秋说这些的时候,语气没有做任何而强调,平铺直叙的。   但是每个字打在心头,都会钝痛钝痛。   最严重的时间点,他们的交流只能靠着摄像头和床头的敲击声,他无法见人,看到有人在的时候走路都是用爬的。   那样的时候,他如果被公开,那个时候,如果她爱上他。   会很惨吧……   比所有的悲惨小说还要凄惨……   “你有四天的时间,把自己彻底放到那个情绪里面。”苏秋倒是也不急,“你的长处在于没有经历过这类事情,说的话比较容易被人识破,所以对方对你的戒心会变小。”   “把自己放到这样的情绪里,真心的回答每一个问题,我们就有赢的把握,你那天的记者发布会,要让所有的人知道,你和澄乙是真心相爱,抑郁症是心理病症和其他疾病一样是病,你表面上激烈否认澄乙的病,但是实际上因为没有经历过这么大阵仗慌了手脚。”   “你要让看客相信,澄乙有病,并且开始同情。”苏秋在澄乙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澄乙这个名字,能不能重新开始,齐二少的记者发布会,能不能正常召开,就看你了。”   “集团目前的市值如果跌百分之三十的话,是一千三百四十亿美金。”苏秋语气仍然很平稳,“S市白领的平均工资是二十万人民币一年,也就是说,我们这次公关需要输掉大概多少个白领一辈子的薪水这个就不用我仔细算给你了吧。”   ……   …………   这是实质性的压力。   也难怪齐程会反对……他真的不是为了黏在一起,而是担心她扛不住这样的压力。   ***   “你们集团的公关小姐姐,长得真的是……”迟稚涵在和齐程视频的时候想了很久的形容词,“倾国倾城……不对……祸国殃民!”   “压力很大就回来,记者招待会不是非你不可。”齐程在视频里仍然皱着眉头,“你录视频的时候没有露过脸,集团完全可以找个身形差不多的人来代替。”   他们家关于生意经营的教育是从娃娃就开始的,所以他太清楚迟稚涵要经历什么。   哪怕她在镜头面前巧笑倩兮,梨涡深的跟黑洞一样,他也能很清楚的看出她眼底的无措,找替身确实冒险,但是也总比委屈她好。   “我不。”迟稚涵噘嘴,“我不想看着别人在媒体面前承认和澄乙的恋情。”   “……”齐程抿嘴。   “说起来……”迟稚涵停了下,眼睛看向别的方向,然后有些小心翼翼的询问,“戚晴也在,你要不要和她打个招呼?”   戚晴想看齐程本尊很久了。   她为了她的事,这几天进货都没去,挑了个品质还可以的外送店,成本提高了不少。   齐程点头,把手腕上的检测仪举到镜头前:“可以,我最近控制的不错。”   他们之前那么自信满满说服赵医生的理由,是真的存在的。   齐程并没有因为她离开失控,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不是基于治疗的轨道,而是因为真的相互吸引。   齐程在迟稚涵离开的这两天内,除了睡眠,其他的几乎一切正常。   在和戚晴打招呼的时候,甚至因为戚晴的小心翼翼,笑得更加亲和。   “……你跟我说你不是以貌取人?”戚晴见到本尊后简直想要掐死迟稚涵,“你这叫不以貌取人?”   镜头里的男人除了脸色略微苍白之外,简直完美。   外表,行为,言谈,都完美的那种完美。   迟稚涵脸红,和镜头里的齐程对视,眼底都有笑意。   “她快想死你了,晚上梦游的时候抱着我还嫌弃我不够高。”戚晴飞快的告状,然后迅速的逃离镜头,“我的饼干焦了!”   “……你又梦游了?”齐程皱眉。   “……”迟稚涵瞪了一眼戚晴,放柔了眉眼,放柔了声音,“我想你了……”   “你们在我饼干刚放进去的时候才视频过,我一炉饼干也就三十分钟,这狗粮撒的简直恬不知耻!”戚晴的声音老大老大的传进视频,齐程咳了一声,脸也变红。   “等我好了,我们一起请她吃饭吧。”齐程笑着看着迟稚涵表情鲜活的对着戚晴翻白眼。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排斥。   她在外面鲜活的、阳光的样子,这一次没有丝毫的刺眼。   因为和前面几次不同。   这一次,他确定自己一定能够参与。   ☆、第七十六章   苏秋鼓励人的方式, 非常要命。   她一边让迟稚涵不停地看他们双方人马用令人发指的谣言摧毁了澄乙的名声,最后还跑出来几个号称在澄乙工作期间被冷暴力对待的漫画助理, 言之凿凿的指控澄乙心理和生理上都已经不再健全, 官博的沉默让粉丝们解读为默认,网上甚至开始了焚书活动。   另一边又一直在她身边碎碎念, 关于集团股票的损失, 关于澄乙这个名字的经济损失,以及如果她失败, 澄乙这个名字会随着这一波无法翻身的谣言中,彻底消失。   当然, 还有最重要的, 齐程的记者发布会能不能成功, 这个治疗方案的终点,能不能顺利到达。   连续四天十六个小时的疲劳轰炸,迟稚涵从一开始压力大到胃痛耳鸣, 到现在麻木的只想让记者会尽快召开,早死早超生。   第三天的时候, 一些评论下方开始有人询问澄乙和唯一合作过的女私厨迟稚涵之间的关系,这星星点点的消息很快被有技巧性的燎原。   而苏秋这一方,一开始用了粗暴的手段直接施压删帖, 然后在燎原之后,采用了和放弃澄乙身份一样的抛弃方式,迟稚涵的身份很快就被人肉了出来。   “先放弃澄乙,再放弃你, 让对方认为我们退无可退,你再给对方一剂强力安慰,如果这样还不入圈套,我苏秋从此退出公关界。”苏秋拍拍迟稚涵的肩膀,再次给她施了新压,她今天的指甲是金色的,笑起来的时候,迟稚涵觉得她整个人都金光闪闪。   好想把她放在神坛供起来,太不像人了……   记者会的前一天,齐程和她视频到很晚,一遍又一遍的预演整个记者会的流程。   真的到了最后阶段,齐程反倒是不劝她放弃了。   而是无比耐心的和她确认每一个问题,回答的语气,预先设定好的微表情,习惯性动作等等细节。   他不放心,在过流程的时候好几次手上的检测仪又开始唱上学歌,眉心一直微微皱着,过问题的时候,语气却温柔的让迟稚涵心里面一荡一荡的。   有种被妥帖保护珍视的感觉,甜滋滋的让她整个人都像是浸在糖水里。   “如果真的紧张,答错了也没关系,最后还有我呢。”齐程犹豫了一下,“澄乙的名字,不要就不要了,我还没丢下画笔,换个名字也一样。”   “……你黑了屏蔽器?”要不然他根本不可能知道的那么详细,齐宁在齐程面前实际操作步骤一个字都没提。   “嗯。”齐程供认不讳。   “……”迟稚涵咬唇,不想说话。   她收回刚才甜滋滋的感觉。   “你说我吵不过,所以我试着跟他们吵了一下。”齐程动了一下电脑上的摄像头,笑着摇摇头,“结果你是对的,我吵不过……”   “……”他居然会转移话题了。   “心跳没问题么?”他什么都能黑,难保为了看这些评论直接黑了监控仪。   “没问题,我没有那么在意那个名字,我只是喜欢画画而已。”齐程笑笑,“我怕心脏受不了,所以出现你的名字后我就没有再跟。”   知道这一切都是个局,仍然无法忍受迟稚涵被不知名的网友恶意的品头论足。   “明天的招待会你也不许看。”迟稚涵很严肃,“我认真的,你如果看了我会发飙。”   “……好。”齐程点头。   “必须不能看!”迟稚涵压着嗓子盯着摄像头。   “好。”齐程仍然点头,保证的更有力了一些,“答应你的事情,我从来不会反悔。”   他知道自己的承受能力,他不想辜负了迟稚涵这几天的努力,所以明天的记者会,哪怕迟稚涵不说,他也不会去看。   他必须用最好的状态去面对他的记者会,十年来第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十年来第一次终于可以为家人为自己喜欢的女人主动的做一些事。   让所有的一切告一段落。   让爷爷临死的时候,念叨的那句团圆就好,变成事实。   ***   踏入记者招待会大厅的时候,迟稚涵发现苏秋的鼓励方式非常有用。   所有的答案都已经背的滚瓜烂熟,记者阵营前面几排有苏秋特别叮嘱她的几个人,也都穿着事先说好的衣服各就各位。   她完全没有紧张,甚至在闪光灯频繁闪起的那一瞬间,很快速的低下头,两手看起来像是下意识的扯了扯今天的穿的正装外套,上台的时候,高跟鞋还稍稍的崴了一下脚。   配合上她今天苍白的妆容,拍出来的画面绝对是被迫的,被欺负的,努力站出来的恋爱中的女孩子的形象。   记者会一开始进行的十分顺利,问的问题都是事先商量好的,回答的时候,有人精一样的苏秋特意标注的小动作,再加上昨天和齐程的预演,她看起来无措又可怜。   在承认和澄乙关系的时候,点了两下头,就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她的发型也做了特别的设定,蓬松混乱的,像是不知所措的孩子。   再一次因为问题抬头,迟稚涵眼里就已经含着眼泪,后面的访谈就变得更加顺利。   “我和澄乙是因为我工作关系有所接触然后日久生情的,就和普通的恋爱一样。”说这话的时候,迟稚涵声音轻柔,微微低着头,露出一点点梨涡,“他……很好。”   像是说不出他为什么那么好,迟稚涵局促了一下,然后加重了音量补充:“他特别特别好。”   苏秋对这段的描述备注是,像一个得不到肯定的孩子。   多少有演戏的成分。   可是迟稚涵,这几句话说的特别真心,真心的在场所有的记者都安静了一下。   “所以您的意思是澄乙先生的抑郁症并没有严重到不可以谈恋爱的程度?”记者A突然插话。   “他没有抑郁症!”迟稚涵几乎立即的几近愤怒的回瞪,“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我们会保留起诉造谣者的权力。”   “没有抑郁症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不愿意露面?入选入选威尔艾斯纳名人堂本来是国人的骄傲,他在颁奖的时候不露面我们可以称之为低调。”记者B问的问题很长,事先设定好的,方便迟稚涵进入下一个环节,“但是现在这样全民质疑的情况下,作为一个公众人物,是否应该有告知的义务?”   迟稚涵吸了口气。   这是整个访问过程的关键转折点,这个问题之后,她就可以开始控制眼泪,控诉记者和网友,如果澄乙真的有抑郁症,在这样的逼迫下简直是推着他去送死,然后就是一长串的,看似无意实则洗脑的抑郁症常识科普。   这个关键问题,她倒背如流,深吸一口气,两手握拳放到了身后,做好了一切预设小动作之后,刚准备开口,就被一位穿着卡其色马甲的记者打断了。   “咱们能不能不要走传统的过场了?记者追求真理的底线都被钱吃了?”记者斜斜的看了迟稚涵一眼,露出了鄙夷的表情,歪嘴笑了笑,“现在微博的热度那么高,被煽动起来的粉丝已经开始组织去出版社抗议,一个拿过那么高奖项的有国际影响力的漫画家造成了如此恶劣的社会影响,本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我想问问迟小姐,您这样单方面站出来,原因只是因为澄乙先生和您有过两次合作,我们并不知道你们是否男女朋友,也不知道您今天站出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甚至不知道您本人到底是否认识澄乙先生。”记者说这话的时候,一双带着嘲讽的眼睛一直盯着迟稚涵,“现在这个年代,有很多不顾人性道德蹭热度的人,我希望迟小姐不是,但是需要您给个证据,单凭两次合作,真的无法证明您就是澄乙先生的女朋友。”   “您如果不是澄乙先生的女朋友,就真的没有立场在站在这里眼眶含泪的控诉媒体舆论造谣。”   ……   迟稚涵克制着,让自己不要看向后台的苏秋。   这个问题,流程里面没有。   现场层层管制,却仍然放了不该放的人进来。   而且一上场就用记者的底线这样的言论站到了道德制高点,并且直接质疑了她的身份,甚至质疑了整场记者招待会。   那就说明,她快成功了。   她没办法第一时间看到直播下面的评论,但是对方这样坐不住,就代表舆论已经开始往同情她的方向走,下一步让大家相信澄乙真的患了抑郁症但是仍然坚持画画就会变得容易,而最终让所有人知道知道澄乙的抑郁症并且开会同情澄乙的遭遇后,她的任务就完满了。   心跳开始加快,她非常无语的发现自己居然在成功在望的时候突然变得紧张。   这位记者的质疑,在上课的时候苏秋提过,所以她们也做好了相关准备,她其实不应该紧张的。但是她就是在成功在望的同时发现了自己对成功的渴望,然后紧张感就这样微妙的开始发酵。   迟稚涵咬唇。   她沉默的太久了,久到下面的记者开始面面相觑,而有几个看起来面露不善的记者也蠢蠢欲动的打算在她慌神的时候再追问一些问题让她彻底乱了手脚。   放在采访席下面的手机也亮了几下,苏秋应该发现她的不正常所以打算采用后备方案。   她再不说话,就失败了。   “我……”迟稚涵开口,发现自己的声线开始抖,两只手互相交握的时候用力的掐自己的虎口,“我很想说我有证据可以证明我和澄乙之间的恋爱关系,他画过我的肖像,你们如果需要,我可以现在发给你们。”   这是当时上课的时候准备好的回答,为此迟稚涵还让齐程给她画了几张肖像当证据。   而且,还有个小插曲。   齐程给的太迅速,以致于让她发现,他背着她偷偷的画过好几次她的样子,睡着的,做菜的,趴在窗户上看松鼠的,巧笑倩兮灵动万分。   迟稚涵继续深呼吸。   “但是如果你们本来就是怀揣着恶意的,这些证据,你们可以说成是假的,像之前污蔑澄乙找人代笔一样。”   “我不想让自己的爱情被人这样任意揣测,今天的记者会,是因为网友和媒体人肉出了我的消息,我本人又不想看到自己爱的男人在网上遭到这样的诋毁,所以才站了出来。”   “澄乙没有找枪手,没有抄袭,这么多年来所有标上他名字的作品都是他本人画的,针对这件事,澄乙工作室招待会后会找律师跟进。”   “澄乙……”迟稚涵声音低了一些,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有努力忍住眼泪的样子,“也没有……病。”   因为紧张,她忘记了那些小动作,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她就只记得苏秋让她想想现在如果是齐程重病期间,她站在这个采访席上,为自己深爱的男人的生命申辩,她会做什么。   她会激动,会手足无措。   “抑郁症是很可怕的病症,它和玻璃心、矫情没有关系,它是病,来自于大脑的病。”   “你们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恶意揣测,是杀人。”   迟稚涵最后三个字,是抬起头,看着所有的记者说的,很清晰,没有停顿。   主办方在这个时候叫了暂停,以情绪激动为由把迟稚涵扶了下去,久未露面的澄乙工作室的负责人顶上了位子,却只是公事公办的宣读了会起诉所有网络谣言的结果。   记者会,圆满结束。   到后台的时候,苏秋抱着迟稚涵嘴对嘴的亲了一下。   “恰到好处!效果比我们预演的还要好!”然后抱着又想亲,被迟稚涵用手机挡住。   “我后面忘词了……”她脑子一片空白,只能凭直觉。   “所以后面的效果最好!”苏秋乐的一双桃花眼里面满是爱心,“而且也提醒了我,以后相关的公关事件,你和宁姐一样最好都只做那个不出声的人。”   “……没成功?”迟稚涵有些摸不准苏秋的话。   “你自己看。”苏秋把电脑让给她。   热度很好,微博实时热搜前十条有四条都是相关内容;评价很好,她从来没有在公众面前露过脸,这次露脸让她的美食微博又加了几十万粉丝,并且还在继续增加中;舆论导向完全按照他们先前的方向,粉丝们又重新开始集结,义愤填膺的要求一些博主删博,对于那个中途起来为难她的记者,有人人肉出是某某小报上曾经写过一篇侮辱女性报道的记者,于是他的微博被骂到直接关闭了评论。   吃瓜群众开始站在澄乙这边,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再提和抑郁症有关的事,粉丝们开始为偶像发声,微博热门话题多了一个澄乙写多久我们看多久的话题榜。   迟稚涵心情复杂。   她是从头到尾参与的人,所以知道这种群情激昂的背后,有多少只操控的手。   记者会,很成功。   因为那个记者介入让迟稚涵紧张沉默的片段,被人剪出来配上了很煽情的音乐,很多人从她的发型,脸色,当时手指微缩,鼻尖有点红,眼泪要掉不掉的各种细节判断,她和澄乙之间的感情很深。   偏偏那个时候,她脑子里其实一片空白。   ……   “公关……好可怕。”迟稚涵诚心诚意的感叹。   “所以不适合你。”苏秋拍拍她的脸,“现在不是效果不好的问题,现在效果有点太好了。”   “……”迟稚涵茫然。   “你觉得如果对方现在放出澄乙就是齐二少的消息,并且公布他重度抑郁生活无法自理,会不会被网友喷成翔?”苏秋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让大家发现折腾了半天,这只是一场商业战争,我们的股票是会跌,但是对方憋了个猛料放出来只是让股价暂时波动了一下,你觉得他们会甘心么?”   “……所以?”迟稚涵陷入了完全听不懂的境界。   “所以他们暂时不会把这个料爆出来了……”苏秋摊手,“现在时机不对了,你当时不应该说他们在杀人的,道德制高点放的太高,他们不敢玩了。”   ……   “我说的是真的。”迟稚涵声音低了下去,“我当时很慌,只能让自己陷入齐程病重的情境里,我说的杀人,是真的。”   “如果齐程是在那个时候被爆出这个消息,他一定会自杀。”迟稚涵看着苏秋,“我不是为了公关才说这句话的。”   “我知道。”苏秋敛下扬起的眉眼,“这次能一次性压下所有舆论,也是因为你足够真诚。”   “但是问题仍然是问题,对方不公布,不把舆论反转一下,齐程出场公开自己抑郁症已经快要康复的记者会就也开不起来了,这事,可能就得压着了。”苏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迟稚涵的真情流露,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一些,“所以,还是得麻烦你做点事。”   “什么?”迟稚涵问。   “任俊友。”苏秋只说了三个字,看着迟稚涵眉心抽了一下,又笑着眯起了桃花眼,“咱们还有个棋子没动,我是不是特别的机智可人?”   ……   …………   迟稚涵最后做的事情有点蠢。   这次效果太好,说穿了是她的人设做的太完美,所以舆论才会彻底一面倒让对方失去爆料的契机。   而任俊友,这个迟稚涵这段时间几乎已经忘记的人,其实还在直播界各种蹦跶着说她的坏话。   她做的事特别简单,用自己微博的号登录了直播平台,她今天做了这件大事,任俊友果然在直播的时候又一次开始拿她开涮,暗示她这次的采访是有采访稿事先背好演练过的,并且明着说她现在的后台硬,他惹不起,之前的官司还没开始打他就被人打压了云云。   迟稚涵做的事情很简单,点了个分享,发了一个字:滚,然后十分钟后迅速删除。   其实不算大事,却变成了鸡蛋上面的小裂痕,被有心人士抓在手里,打碎鸡蛋是随时的事。   迟稚涵的人设因为这个字变得有些暧昧,一开始觉得她委屈可怜软萌的人,被她这个滚字吓走了一些,然后接着有心人士科普她和任俊友的恩怨情仇,网上舆论终于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成了!”苏秋终于长吁了一口气,看着迟稚涵,眼底是真心的喜悦。   一场硝烟弥漫的商战,在这一刻开始,由齐家彻底的拿下了主动权。   ***   迟稚涵按密码锁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小洋房本来就特别安静,所以声音突兀,让迟稚涵在黑暗中吐了吐舌头——她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结果还没进门就露陷了。   屋子一如既往的空,小夜灯自从迟稚涵住进来以后,齐程晚上就很少会关,所以光线暖暖的。   她朝思暮想的男人,此刻正坐在书桌后面的躺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情绪不明。   “……你怎么还没睡?”她以为回来会看到一个睡美男来着,还特意没看摄像头。   “床上睡不着。”齐程声音带着刚吵醒的沙哑,但是仍然面无表情。   迟稚涵发现自己的拖鞋还是她走之前的样子,她随手丢的衣服也都没有动过。   阿姨每天都会来打扫,刘妈也肯定会收拾,能原封不动,应该是齐程不准。   鼻子有点点酸,她站在玄关,对着齐程张开双臂。   “不抱我么?”语气委屈极了。   齐程站起来,走了两步,然后脚步加快。   “我怕是做梦。”齐程声音变得更哑,“因为还有两天。”   今天才第五天。   “我回来陪你睡觉。”迟稚涵在齐程胸口用脸蹭了蹭,小猫一样眯起了眼睛,“你黑眼圈快掉到脖子上了。”   “好。”齐程声音太温柔,抱着她的手太用力,这几天一直揪着悬空的心,终于有了安放的地方。   ☆、第七十七章   迟稚涵这次能够提前和齐程见面, 自然也是苏秋的部署。   “你这次采访和后续的微博发言有娱乐价值有流量,即使我们双方都不出面, 这几天也会有其他为了流量的娱乐记者偷拍你。”苏秋临走的时候抱着打包好的青梅酒, 她今天化妆的时候在右眼下面画了一颗黑色亮点,说话的时候越发娇艳的不像人, “到时候被其他记者偷拍到你深夜去了齐家洋房, 再深挖下去就能挖到你和齐二少的关系了。”   “逼一逼对面,让他们骑虎难下。”苏秋眨眨眼, 闪光的黑点也跟着眨眨眼,“我最喜欢万无一失。”   “我真的觉得她好厉害。”迟稚涵在床上手舞足蹈的复述过程, 看着齐程眼睛亮晶晶的。   “我以为你会害怕。”齐程微笑, 把她手舞足蹈后散落在脸颊的头发拨开。   “害怕到忘词……”迟稚涵吸鼻子, 心虚的嘿嘿笑,“那个直播视频你不许看,好丢人……”   “好。”齐程仍然微笑, 琥珀色的眼瞳浅浅的,卷翘的眼睫毛在暖色灯光下, 也映成了浅浅的琥珀色。   ……   迟稚涵突然觉得有点热,脸开始红,   “那个……”她嘴唇抿了一下, 用很轻很娇的嗓音嘟囔了一句,“我回去几天胖了……”   “压力太大就一直吃吃吃。”脸仍然红红的,对齐程眨眨眼,然后委屈兮兮撩起衣服露出一大截小肚子, “你看!都有肉肚腩了!”   “……”齐程眸色加深,喉结上下滚了滚,拉下她的睡衣,粗声粗气,“没有肉!”   纤弱的腰肢,白花花的一片,晃得他眼底都是。   迟稚涵笑眯了眼,非常非常习惯的就贴到齐程身上,开始日常蹭。   “监控仪会唱歌……”齐程一边叹气一边忍不住继续抱紧怀里软软香香的小女人。   “上学去么?”迟稚涵声音里都是笑。   “嗯……”齐程的尾音也扬了起来。   “赵医生真的……”迟稚涵发现她居然找不到可以形容赵医生的词。   “……所以你不要蹭了,那个歌很扫兴。”齐程拍拍她的头,声音软软的。   “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呀……”迟稚涵埋在他怀里,糯糯的抱怨。   “下周四可以检查活力了。”齐程下意识的回答,然后安静,低头,“你问的是哪个好?”   “……就这个。”迟稚涵耳朵也红了,回答的很勇敢,但是头却不愿意抬起来。   齐程咳了一声,脸也跟着泛红。   然后安静的屋子里,响起了异常欢快的儿童音乐:“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   …………   “确实扫兴。”迟稚涵点头承认。   “等记者会结束我黑了它。”齐程笑。   迟稚涵点头,抱得更加用力,齐程身上的药香味,估计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慢慢消失。他的身体在这十年亏损的太多,往后可能是十年或者二十年的缓慢调养。   这种微涩发苦的药香味,对他们两个来说,却代表了重生和希望。   睡意袭上来的时候,迟稚涵又一次抱紧齐程,像个撒娇的孩子。   “齐程齐程齐程齐程……”一叠声的,尾音甜糯的齐程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我好想你……”   委委屈屈的奶声奶气。   齐程拍拍她的背,吻了吻她的额头。   然后上学歌再一次响了起来。   “……算了,我现在去黑。”齐程语气无奈,也有又一次被打断的恼羞成怒。   迟稚涵笑出声。   “我睡了睡了,我真的睡了。”童子军一样的举手表态,一脸认真。   ……   “真好。”齐程躺下后,微笑着叹了口气。   这种心里面彻底圆满的感觉,真好。   ***   之后的发展果然像苏秋说的那样万无一失。   迟稚涵深夜绕了几圈路偷偷的进了齐家私家洋房的图片被爆了出来,她还穿着当天采访的衣服,没有被偷拍的经验,所以没遮没掩。   有人爆料迟稚涵所在的经纪公司是去年被齐家收购的,收购人是齐宁那位很难判断是好人还是坏人的老公周景铄。   这种反转还带着豪门因素,热度一下子上了新高,吃瓜群众的热情空前高涨,各种各样的猜测谣言开始满天飞。   “为什么我也有份?”赶回国帮忙的齐鹏一脸郁闷。   他手里拿着自己和迟稚涵的PS合照,标题是到底谁才是私厨的真爱,漫画家?还是科学家?   “……齐宁说,要分担点火力。”迟稚涵说的委婉。   实际上贡献出自己老公后,齐宁的原话是一家人要齐齐整整……   对于这种冷幽默和恶趣味,迟稚涵觉得她和齐宁存在代沟。   齐程一直没说话,表情严肃的坐在电脑桌后面鼠标很忙。   齐鹏好奇的凑过去看了一眼,然后无语:“你幼稚不?”   迟稚涵也跟着凑过去。   一本正经的齐程,把齐鹏从合照上抠下来,然后把自己的脸P了上去。   他这几年没有照片,放的还是十年前的证件照。   一声不吭,P的一丝不苟。   自认脸皮很厚的迟稚涵都开始没眼看。   齐程顶着两张无语的脸,眯眼红着脸笑了。   比他十年前的时候,多了一丝腼腆,但是到底,眼底不在只有绝望。   齐鹏眼眶又开始红,为了避免嚎啕大哭,拍了拍迟稚涵的肩膀开始去翻他们家冰箱觅食。   “快了吧,就快公布澄乙就是齐程了吧?”迟稚涵其实也受不了最近的拉郎配,齐家的男人几乎都被P了个遍。   只有一直没有照片的齐程没有被P进去,也难怪今天他决定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下一个热门时间应该就公开了,对方被架在上面了,哪怕感觉到不太对劲也收不住手了。”齐鹏拿出一个纸盒子,里面一坨粉红色的啫喱膏状的东西,“这是什么?”   闻起来香香的。   “退烧用的。”迟稚涵在他放到嘴里之前,赶紧站起来,“不能吃啦,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做。”   “你用?”齐鹏挑眉,问的是齐程,“贴额头?”   齐程点头,家里容易发烧的人只有他。   “粉红色的啊!”齐鹏痛心疾首。   “你们两个很适合粉红色啊。”迟稚涵很理所当然,两兄弟都是哭包属性,“想吃什么?”   “面。”两哭包异口同声。   “大排面?”迟稚涵看了眼冰箱里的存货,探出半个脑袋眼睛弯弯的。   “好。”两肉食哭包继续异口同声。   这似乎,是病后的齐程第一次和齐鹏这样自然的相处。   谁都没有再提治疗过程中产生的隔阂,就自然而然的,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家里确实需要个女人。”齐鹏在迟稚涵系着头巾下面条的时候感慨。   “这个我的。”齐程毫不犹豫。   “……”齐鹏斜眼,终于意识到,“你好了以后会很烦。”   “嗯。”齐程没否认,埋着头继续他的PS工程。   他已经想起来了,小的时候齐鹏塞到他嘴里的袜子是干净的。   ……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晚上八点。   齐鹏仍然赖在洋房没走。   齐宁这边放出了最后的一波舆论,配上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齐程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半闭着眼睛任由迟稚涵扶着上了车。   是爷爷走的那天,他药物过量高烧被送回家的时候拍的。   照片里面齐程的脸色异常病态,但是哪怕这样,他和迟稚涵之间的亲昵信任仍然非常明显。   那是他们打开车门准备进去的那一瞬间偷拍的,齐程为了不要把重量都压在迟稚涵身上,手用力的抓住了车门顶住自己半边的体重。而迟稚涵,眼神一直放在齐程的脸上,一只手捏着他的虎口分散他一直汹涌而来的恶心感。   那天很混乱。   他们都不太记得细节了,却因为这张照片让记忆又鲜活了起来。   三个人都没说话,安静了很久,齐鹏拍拍迟稚涵的肩膀:“总算有合照了。”   和他们PS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同的真正相爱的人才能有的契合感。   评论瞬间就炸了。   “这是澄乙吧?看起来就病得很严重啊!”   “啊啊啊啊啊,澄乙居然长得那么帅么!!!!”   “23333,这才是真材实料的爆料啊,之前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卧槽卧槽卧槽,你们都没看出这张照片快要溢出来的荷尔蒙么?这两人苏炸了啊!”   “我就说我们家小迟不会做出脚踏两只船的事吧!坐等对面打脸!”   “好帅好帅好帅啊啊啊,看起来好好日啊啊啊……”   ……   …………   齐程默默的关了评论。   重点似乎变得有点歪……   而这样的预感,在齐鹏终于被齐程赶回老宅,对方终于爆出齐家二少就是澄乙本人后,变成了事实。   真正关心齐程继承了多少遗产,会对集团经济造成多少影响的新闻,只有零星几个,所有的评论下面都是一片的啊啊啊,帅帅帅。   粉丝们的热情高涨到了可怕的地步,只要有人说一句和澄乙或者齐程病情相关的内容,这人的微博就会立刻被一片没有道德,杀人犯这样的评论覆盖。   齐宁预计的会跌百分之三十的股票,在这波新闻爆炸开来之后,只是小小的浮动了百分之五。   大家确实关心齐程病情到底如何,但是理由大多都是因为太帅了啊,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出事上面……   苏秋在电话里笑到岔气:“早知道这样,宁姐直接放出照片多好?颜值秒杀一切公关好么!我费那力气干什么!”   ……   “你男朋友这颜值真的有点过了。”苏秋再也不叫他齐二少了,“照片我先看到的,等加载出来之后我差点被帅得尿裤子。”   ……   迟稚涵对这样的形容其实内心深处,是赞成的。   她第一次看到齐程的长相的时候,花了好几天才克服了心里的别扭。   “他本人更好看。”迟稚涵非常自豪的宣布。   ……   本来就对事态发展非常无语的齐程现在连看都不想看她了。   “那记者招待会还开么?”如临大敌的一场恶战,最终居然只有一个齐程很帅的结论,迟稚涵问的很不确定。   “开啊。”苏秋肯定,“宁姐说股东会那帮人对这样的广告效益很有兴趣,本来中立的那派现在也拉过来了。真的,你们太认真了,这个世界上做什么都是看脸的,你男朋友有这张脸,前面那些事情真的都不用做。”   ……   迟稚涵憋着笑看着齐程终于听不下去站了起来去了画室,按掉了手机免提,和苏秋笑着又聊了几句,说再见的时候,苏秋还是在感慨齐程的颜值。   有那么帅么……   就连长得已经异常出色,见过许多世面的苏秋都赞不绝口。   “齐程!”迟稚涵扬声叫,“出来让我看一眼!”   “……无聊!”齐程恼羞成怒的声音。   “你变成了高帅富以后不可以不要我!”迟稚涵噘着嘴娇着嗓子。   “……我一直都是……”齐程终于走出来,吞掉了高帅富三个字,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从后面仰头看他的迟稚涵,“快入秋了不要坐地上了,等地毯铺好了再坐。”   一直不太懂她明明有沙发却热衷地板的喜好。   皱了皱眉,想着以后家里是不是要在地板下面重新铺一层防潮垫。   “你嫌弃我!”迟稚涵倒着脑袋做了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   “……”齐程无奈,下楼。   把像个孩子一样赖在地上的迟稚涵拉起来,拍了拍她的屁股,睡裤上有点凉。   “下次来了又要肚子痛。”皱着眉头瞪她。   “你真的比照片上还要好看……”迟稚涵完全没理他,“网上那些说你好帅要给你生猴子的女人你一个都不许理!”   “……我,为什么要生猴子?”齐程有点不解。   迟稚涵愣了下。   “而且,我为什么要理他们?”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年龄性别的网络上的人。   迟稚涵又愣了一下。   “怎么了?”齐程摸摸她的脸,刚才还笑嘻嘻的,突然就呆了。   “你……会不会真的不要我?”她反射弧似乎断了,刚才那一瞬间才突然意识到,齐程真的一直都是个高帅富。   他病着,她可以肆意霸占。   但是如果他好了呢,他的世界更丰富之后呢?   她为什么……居然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   齐程沉默。   迟稚涵因为父母的事情,一直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他们两人之间,每次关系有些小小进展,她就会开玩笑的一样让他不许不要她。   一开始他都会很认真的回答,到了后来,渐渐的发现其实认真回答没有用。   她仍然会担心,用开玩笑一样的方式问出来,只是一种情绪发泄。   可是今天她问的很认真,脸上刚才戏谑他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消失,眼底却已经一片迷茫。   “你跟我去画室。”齐程牵起了她的手。   迟稚涵瞪大眼。   她一直没有进过画室,上次知道里面放了木炭和安眠药的时候,她试图进去过,可是齐程说里面有他最阴暗抑郁时期画的画,他不想她看到难受。   所以从那天以后,他们两人就有了新的默契。   她再也没提进画室,而齐程进了画室再也不关门。   “怎么了?”迟稚涵突然就有些不安,爬楼梯的时候握着楼梯把手不敢往前。   齐程回头,牵着的手变成十指紧扣。   “跟我来。”他语气很坚定,手上的检测仪小小的闪了一下。   迟稚涵松开握着楼梯把手的手。   莫名的,心跳开始加快。   画室很大,和迟稚涵想象中的逼仄拥挤堆满了画不一样,三楼的一大半空间都是画室,可是没有窗,黑漆漆的。   “那时候不喜欢看到外面。”齐程解释,打开了灯,“所以只保留了最里面的两扇窗通风。”   迟稚涵因为突然的光亮眯眼,然后半张着嘴。   这个地方应该是齐程自己收拾的,偌大的没有窗的空间,四面墙上都是他的画,挂的很满,颜色艳丽、震撼的迟稚涵心突然开始狂跳。   她不懂艺术,对画画也只有好看不好看两种直观感受。   但是满墙的齐程的画,让她有些窒息,对于那些看不懂的艳丽颜色的堆叠,还有纯黑色布景里面各种各样狰狞的笑容……和器官。   很美。   惊心动魄的那种美,呼吸一下都会觉得心脏麻痹的美。   “这是我十年的全部。”齐程任由迟稚涵梦游一样在画室里四处张望,他站在门口,两手放在身后。   迟稚涵转身,她眼眶有点红,有些自己都不清楚的激动的情绪。   齐程的十年,阴郁绝望偶尔能看到些色彩努力支撑的十年,全在这,神奇的是,她能感应到。   那种对生命存在的质疑以及无法求生的绝望感,她居然可以清晰无比的感受到。   她看着齐程抿着嘴摘下了监控仪,单膝下跪。   她泪眼模糊的看着齐程拿出了蓝色丝绒的戒指盒,打开后,璀璨一片。   “我本来想明天记者会开完再说的。”齐程停顿了下,深呼吸了下,苦笑,“然后我现在有点紧张。”   “这个画室里面,是我所有的丑陋面,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我画了那一面墙上几幅最最血腥的画。”齐程指了指左边,“偶尔觉得解脱的时候,我会用比较鲜艳的颜色画一些相对平和的。十年下来,遇到你,真的意识到自己似乎开始好转的时候,我发现,这四面墙上,其实鲜艳色彩的,比黑暗血腥丑陋的画要多。”   “我性格敏感,容易钻牛角尖,遇到困难喜欢憋着不说。”迟稚涵已经捂着嘴哭出了声,齐程红着眼眶询问,“我要不要继续说?还是直接就给你戒指?”   “继续!”迟稚涵又哭又笑,“你就不能等我穿条好看的裙子,拿上摄像机一边拍一边美美的求婚么?”   她甚至脚上的拖鞋还是一只红色一只蓝色的……一身睡衣都皱皱巴巴。   “……那我要不跪在这里等着?”齐程红着脸提议。   “不要!你继续!”迟稚涵流着鼻涕凶他。   齐程眼眶更红。   “在确定你妈妈再婚的那天,你跟我推销过你自己,你说你还算不错。”齐程又深呼吸,迟稚涵已经跟着跪下去摸他的心跳,被他笑着躲开,“那时候,我心里面唯一的念头是,我凭什么。”   “从你家回来社交应激反应那次,你以为我病重,那么坚定的告诉我你会和我生死相随,那个时候,我居然没有拒绝。因为我当时心里居然隐隐的开始有了光亮,觉得我们可能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会有个好的结局。”   “你很神奇,你用了几个月的时间,让我终于可以跪在这里,告诉你我凭什么。”齐程笑,又吸了一口气。   “我还算有钱,个子算高,长得应该算不错。”   迟稚涵被气笑,拿他的T恤擦了擦鼻涕。   “我性格虽然敏感,但是和你很配。”齐程又停了下,“我身体不算太好,但是胜在我们家真的算巨富,足够支付药钱,所以也会好的。”   迟稚涵吸鼻子。   “我不知道精子活力检查后的结果会是什么,但是我私下和李医生确认过,最多五年,我们应该可以有自己的孩子,我算过了,那时候你也没到三十。”   “嫁给我,我会宠着你,护着你,永远都不会不要你。”齐程拿着戒指把一直趴在他身上擦眼泪鼻涕的女人推开一点点,“而且,我所有的衣服都可以给你擦鼻涕……”   “我哭的眼睛都快肿得看不见了啦!”迟稚涵开始打嗝。   “求婚的时候男的能不能哭?”齐程压着嗓子问。   “……我怎么知道……”迟稚涵又开始抽泣。   “……那我忍一忍。”齐程开始深呼吸。   “还有,戒指太大了,做饭的时候不方便。”迟稚涵有点忘记这戒指是她自己拿过来看的,还是齐程递给她的,一片混乱中,她想的特别实际。   “那再买一个小的。”齐程和她商量。   “你现在心跳成这样明天记者会怎么办?”迟稚涵反射弧一点点的重建中。   “都这样了记者会已经不重要了。”齐程答得有些无奈,他也没料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那治疗怎么办?”迟稚涵又开始抽抽。   “求婚应该比记者会紧张……”齐程知道自己一直在努力深呼吸,“我刚才深呼吸的时候好像控制住流汗了。”   ……   迟稚涵惊喜的抬头。   “……你眼睛……”齐程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你明天记者会怎么办?”   “……”   “…………”   “卧槽!”迟稚涵瞬间清醒,噼里啪啦的往楼下跑,“消肿眼贴呢?”   “冰箱第二隔。”齐程笑着低头把监控仪戴上,眼泪滴到手腕上的时候,烫得他心尖上都泛着甜。   ☆、第七十八章   开记者发布会的时候, 迟稚涵拒绝入镜。   原因是她的眼睛真的变成了核桃……   其实一开始还是能忍的,虽然齐程这个婚求的猝不及防, 但是用上了敷眼贴之后她基本就已经止住了。   问题是齐程还来了第二波。   两人都冷静了之后, 他嘴里咬着迟稚涵给他做的低热量磨牙棒,很认真的问她:“我以后应该叫你老婆还是囡囡?”   ……   然后好不容易止住哭的迟稚涵拽下敷眼贴开始嚎啕大哭。   她也对自己的哭点很无奈, 但是听齐程用那么温柔的嗓子喊她囡囡的时候, 她心里面有一块地方裂了。   那片空洞荒芜,曾经被亲人抛弃的地方。   然后彻底止不住。   在齐程崩溃到开始上网给她搜笑话哄她的时候, 哭到了最高潮。   然后停不下来一直哭到监控仪开始唱上学去。   “我瞎了。”找个几个抱枕坐在书桌下面抬头望着齐程的迟稚涵宣布,两只眼睛肿到发亮, “我会坐在这里陪你参加记者会, 抱着你的大腿给你爱的鼓励。”   ……   齐程嘴角抽了抽。   她今天是肯定不会入镜了, 因为据说她是百万粉丝的微博博主,需要有点偶像包袱。   他也没料到求个婚而已,第二天他老婆的脸就肿成了猪头……   “不用在这里陪我, 我没事。”他真的一点事都没有,本来有的那么一点点紧张, 也被昨天求婚消耗完了。   谁扛得住老婆在戴上戒指的那一刻开始,嚎啕大哭四个多小时……   他觉得自己心理已经被迟稚涵锻炼的非常健康……   “我不陪着你会被你姐扣工资。”小媳妇一样的迟稚涵把肿眼泡撑开一条缝,“你老婆特别缺钱。”   “……”齐程抬头看了眼监控, 对面仍然人来人往的调整各种仪器摄像头,离记者会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你打算以后一直用这个借口堵我?”   被齐宁扣工资,已经快要变成迟稚涵懒得想理由时候用的万能借口, 他想问很久了。   “……说起来这个问题我也有点担心,我们真结婚了我还是继续做你的私厨么?”迟稚涵直起腰,“还是像以前一样做私厨外卖,偶尔被人包一两周?”   赚自己家老公的钱总是前门出后门进的感觉……   更何况齐程他真的把他们之间所有财产都签上了两个人的名字……包括她的债……   “做私厨外卖的话,我白天可能会都不在家……”迟稚涵微微蹙起眉头,“而且被人包走,你可能会有一两周时间看不到我。”   “……”齐程抿嘴,他现在最听不得的一句话就是看不到她,几乎到了厌恶的地步。   而且什么叫做被人包走。   “只是开发菜谱录视频呢?”齐程也跟着蹙着眉头想。   “会饿死。”迟稚涵白了他一眼,从肿眼泡的眯缝中做出这样的事其实难度挺高,“微博给我的提成很少,开发菜谱的成本又高。”   “而且这件事你们帮不了我什么忙,提高提成或者出开发菜谱的成本的话,就又变成自家人赚自家人的钱了,总是有点不甘心。”迟稚涵低头,“算了我再想想。”   “除了被人包走几个星期,其他的都行。”齐程拍拍她的头,“私厨外卖可以到对面做,你不做饭我吃什么?”   “……”她总觉得齐程好了之后,理所当然了很多。   抱住他的腿点点头,打了个哈欠。   “睡会吧。”齐程到底还是心疼她哭了一个晚上,“记者会就一个小时,开完我叫你。”   “监控仪……”迟稚涵抓住他的右手,十指紧扣,不想抬起自己的猪头脸破坏气氛,挠了挠他的手心,“我一直在哈,不爽了我帮你拔电源。”   “好……”齐程眼弯弯的笑了。   拉过放在躺椅上的毯子盖住她半边身体。   “敷眼贴贴着。”拍拍她的脸,看她皱着眉头龇牙咧嘴的把冰凉的眼贴套上,然后嘟囔了一句枕着他的腿闭眼休息。   齐程低着头,耳边的耳麦开始倒数的时候,他正帮迟稚涵把碎发捋顺,因为太过眷恋她脸颊柔软的触感,愣了下神。   结果,记者会召开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澄乙兼齐家二少柔情似水的抬头,对着镜头眨了眨眼睛,因为突然,所以贴的很近,近到可以看到他长而卷翘的眼睫毛,以及淡色的琥珀色眼瞳。   ……   部分女记者红了脸,直播平台已经一片狼叫。   然后……齐宁好不容易让苏秋扭转到正题的话题,又偏了。   一开始还挺正常,几个大媒体的记者是齐宁事先安排好的,问的都是和集团生意相关的问题,诸如对此次因为他导致的股票波动有什么看法,对于集团目前最被看好的的两个部门有什么战略部署,他的身体是否能扛得住这样的压力等等。   齐程回答的很官方也很简单,不过他声线温和,说话的速度不快,哪怕脸上笑容很淡很疏离,也让人觉得他是个性格安静但真诚的人。   记者问问题的声音都不由自主的小了一些,慢了一些。   迟稚涵一直没动,直到有记者介绍齐程公开一下他的治疗情况的时候,她才摘下眼贴去看齐程手上的监控仪。   齐程声音仍然平稳,镜头外面的手跟摸小狗一样的摸了摸她的头。   ……   迟稚涵脸有点红。   他还真的一点都不紧张……   真的……变了好多。   集团和身体的几个关键性问题问完,下一部分本来应该是澄乙的问题,漫画和财经之间的距离有些远,那几个主流记者安静了下来,一个年轻的女记者举起手,脸微微有些红,开场白就是:“澄乙老师您好,我是您的忠实粉丝。”   现场起了一阵善意的哄笑,女记者年纪轻,脸就更红了。   迟稚涵感觉齐程也微微笑了一下,抬头,看他果然一脸笑意。   “我想问问您,下一本漫画的题材是什么?能够透露一下么?”女记者似乎鼓足了勇气才问了出来,尾音都飘了。   “可以。”齐程用了更温和的语气。   迟稚涵不自觉的撅了撅嘴,伸手摸索着在书桌上摸到了自己的手机,打算打开看看直播弹幕。   齐程停住,忍着笑意看着迟稚涵撅着嘴巴闭着眼睛在桌面摸索了半天摸到了手机,小心翼翼的往桌下拿。   然后低着头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抱着手机开始看弹幕。   委屈的跟小狗一样……   “……抱歉。”停顿太久了,那个站着的女记者越来越局促,“我下一本漫画的主题会是抑郁症。”   迟稚涵正在刷弹幕的手停住,抬头看他。   他也正好低头,笑的温柔。   “会以您自己为原型么?”女记者声音更抖了,弹幕更是一片啊啊啊的刷屏。   “不会,具体的大纲我还在和编辑商量。”和回答集团问题不同,齐程对漫画的回答更亲和更详细一些。   所以,导致后面的问题开始变味。   最开始是有人问齐程喜欢吃什么,然后过渡到了血型,星座,甚至喜欢的女孩子类型。   齐程所有的回答都一样,抱歉,这是隐私。   但是这六个字说的太温和,弹幕开始刷各种各样的隐私问题,而主持直播的主持人把这些问题分发下去,一堆记者都开始跃跃欲试。   ……   迟稚涵在桌子底下,内心咆哮。   当她死的么!你们看上的这家伙有主了!老子手上的鸽子蛋看到没有!   气愤不平,她拿起手机前置摄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眼睛,然后默默的锁屏。   ……   算了,她觉得自己还能忍。   “大家最好能抓紧这一个小时的时间。”监控器里传来了苏秋的声音。   迟稚涵松口气,总算还能有人帮她。   结果苏秋下一句带着笑意:“齐二少的社交恐惧症还在康复中,这样的采访机会以后都不会再有了,所以最好问一些关键的。”   ……   “之前迟稚涵的采访您看了么?”问问题的女记者看起来年纪三十出头,整个采访都没有火药味,所以她嘴角和其他人一样带着笑。   “没有。”齐程摇头,“她不让。”   ……   迟稚涵面无表情的看着弹幕刷过去一片23333。   “粉丝和网友对你们的恋情很好奇,能给我们透露一下么?”这是那位女记者的第二个问题,做好了他又会用隐私这六字真言回答的准备,已经开始准备问第三个问题。   没想到齐程沉默了一下,继续用他温和的声线,很清晰的回答:“我昨天跟她求婚,成功了。”   ……   迟稚涵火速抬头,然后呯得一声撞到桌角,没忍住哀嚎了一声。   声音很响。   众人都没有回过神,镜头里的被采访人就已经不见了。   “你怎么撞的啊?”跟着钻到桌子下面的齐程不可思议,这张办公桌巨大,怕她撞到头,他手一直放在离她近的那个桌角上以防万一,结果没想到她居然直接撞到了另外一边。   “你怎么什么都说啊!”迟稚涵痛得眼冒金星,“这就不是隐私了么?”   “……不能说么?”齐程问的有些慢。   “……”迟稚涵的后脑勺正被他的大手护着一下下的揉,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敏感的觉得他僵硬了一下。   她要怎么解释自己只是害羞过度……   “不是不可以……”迟稚涵抓住他的手,抬头。   果然,齐程的嘴抿了起来,眼底淡淡的,情绪不佳。   他不是什么都会说出来的人,相反,他看似温和其实和人之间的距离很疏离,反常的把求婚成功说出来,说的时候,还带着笑。   真心的分享喜悦的样子。   “我只是害羞。”迟稚涵红了脸,“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齐程仍然抿着嘴,但是表情缓和了一点。   “痛。”迟稚涵又把他的手放到后脑勺。   “……蠢。”齐程鼻子出气。   “你以前都不会这样说我的。”迟稚涵声音很委屈。   “也说,心里说。”齐程反驳,语气里终于有了些笑意。   “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这个很害臊的啊……”迟稚涵小猫一样挠了他一下。   齐程嘴唇终于不再抿着,眉心松开。   他基本好了,所以能感觉得到迟稚涵对待他的敏感有她自己的一套方法。   像刚才那样,轻描淡写的解释一句,然后就开始聊其他话题,真的等他放松了,才会撒娇一样抱怨两句他的敏感。   很适合他的处理方式,负面情绪出来的时候往往只是一个瞬间,打个岔冷静下来就会知道自己又钻了牛角尖。   “还有,你不是在开记者会么?”被齐程带笑的眼神弄得晕乎乎的迟稚涵终于觉得自己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感觉怪异了。   “嗯。”齐程点头。   “……还没结束?”迟稚涵开始惊悚。   “我不知道,没声音了。”他急着下来看她撞得怎么样,跟她一样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完了完了完了。   迟稚涵动作迅速的从桌子下面钻出来盯着电脑屏幕。   记者们走了,只有苏秋留下来正在百无聊赖的修指甲。   “齐程蹲下去那一刻我就让他们先走了。”苏秋咧嘴,笑得迟稚涵脊背一凉,“不过直播还开着,这套设备收音效果真好。”   ……   …………   “还有,黑咖啡可以消肿。”苏秋背上包包准备走人前补充了一句。   “哈?”迟稚涵觉得自己头顶已经开始冒青烟。   “眼睛。”苏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对她抛抛媚眼。   然后扭着腰去关了直播,关了监控。   “啊啊啊啊啊!”迟稚涵转身抱着齐程又叫又跳,“我要移民!我要找个洞把自己活埋!”   刚刚就瞥了那么一眼,直播弹幕全是哈哈哈哈,没出息啊,求个婚眼睛肿成这样;或者卧槽我一直在想澄乙大大是不是养了狗,采访全程都在低头笑,搞了半天老婆躲在桌子下面么!骚操作啊!   ……   …………   “不行,这个直播我们以后也绝对不能看。”迟稚涵拽着齐程的衬衫说的严肃认真。   “好。”齐程脸上笑意弥漫,忍不住坏心的落井下石,“这次我姐姐可能真的会扣你工资。”   “……你以前真的不是这样的!”迟稚涵觉得自己心都在滴血。   “我以前只是没说出来。”齐程笑着摸她的头。   能说出来,真好。   ☆、第七十九章   这次记者会很成功, 比迟稚涵上一次的还要成功轰动。   股票虽然没有立刻上涨,但是集团并没有因为齐程的病情遭受太大的经济损失, 反而因为这波热度加上齐程本人温和正面的形象, 让新产品上市多了不少广告效益,股东会在确认了医生证明后, 终于不再质疑齐爷爷的遗嘱。   齐家之前捂得严严实实最担心的一块隐忧终于彻底解决, 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结束了一切。   “抑郁症相关的药物, 吃完这个疗程后就可以全部停了。”赵医生摘下老花镜,“以后的主治医生会改成老李, 我这边只要每月定时复检就可以。”   “检测仪还得再戴半年, 不过你自己经常摘下来玩儿, 关键时候我觉得这东西用处也不是特别大。”赵医生斜斜的看了齐程一眼,继续唠叨,“记者会作为冲击治疗来说不算特别成功, 但是好在你前一天求了婚。”   迟稚涵脸一红。   “后面会根据你身体的情况安排相应的治疗方案,不过我个人觉得, 你痊愈了。”   齐程抬头。   赵医生一直老不正经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摸不透的情绪。   “你是我的病人,但是你我心里知道,其实你也是我最得意的徒弟。”赵医生看着齐程, 眼底隐隐的有水光,“你失去求生欲望这件事,我是第一个知道的,找小迟进入治疗方案, 违背了良心也违背了医德,但是你也知道,我当时其实对这个方案并不乐观,之所以坚持,只是因为……”   “临终关怀。”齐程笑着,把赵医生无法说出口的四个字说出来,“我一直都知道。”   他当然知道。   在迟稚涵来之前,他知道自己的指标已经接近临界值,所以他大哥一直试图麻醉他带他出国,连当时只是以为他单纯社交恐惧症的齐宁,都感觉到他状态不对。   赵医生想帮他把最后的漫画画好,建议齐宁请私厨住到他对面,原意只是希望他不至于那么孤单的走。   他都知道。   他身边的善意太多,生病的时候,那些善意会变成让他无法呼吸的压力,他排斥过,也因为无力抵抗放弃过。   直到遇到迟稚涵。   直到她半夜梦游,对着镜头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她当时嘴角的讥诮,全是他那时候心底无力吼出来的讽刺。   “天无绝人之路。”赵医生感慨,他行医多年,知道这世间很多病,对于医生来说都只能尽人事。   但是这么多年,他见过奇迹。   像齐程这样的,也有比他更严重最终居然靠着自己走出来的。   当医生也无力回天的时候,他心底也企盼过天意。   “你真的痊愈了。”赵医生拍了拍齐程的肩膀,无视边上变了脸的迟稚涵,“你已经接近四个月没有过任何幻觉,肌肤接触的应激反应,人群中冷汗恶心窒息的恐惧感,应该如何克服,你很清楚,你甚至可以制定出比我还适合你自己的方案。”   “我的方案,选择权在你,因为在我心目中,你已经是正常人。”赵医生低头笑笑,“只是可惜,你的方案始终不可复制。”   迟稚涵这样的人,他倾尽全力只找到了一个。   “我一直,都很幸运。”齐程伸手,握住了赵医生的手,微笑着,像个正常人一样,正式的握手言谢。   能遇到赵医生,能有这样的家庭,能最终让他等到迟稚涵。   他的方案不可复制。   但是他想想办法回馈这样的幸运。   ***   赵医生走了以后,迟稚涵沉默了很久。   一反常态的安安静静的做饭,吃饭的时候也没有盯着齐程饮食均衡,空白着表情吃完了自己的,然后等齐程吃完了,收拾碗筷去洗碗。   齐程也很安静。   愧疚的、像是做错事的样子。   他一直站在迟稚涵身边,看着她做饭,看着她洗碗,却并没有走近一步,虽然他一直觉得以后的人生里,洗菜洗碗这两件事应该是他来做的。   他们两个人的食量都不算太大,两菜一汤加两个饭碗,很快就洗完了。   迟稚涵关掉水笼头,擦干手,转身。   没有看齐程,只是低着头径直的走到他面前,抱住他。   “对不起。”齐程说的很轻,贴着她的耳朵。   他们家人,赵医生甚至李医生,因为站在临终关怀的立场,用钱用权甚至用合约压迫过她。   而他,在无暇顾及的时候,一直知道。   但是,默许。   因为他也曾经自私过,觉得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如果死的时候,在他对面仍然住了一个活人,也算是一种安慰。   就算他很快意识到不对,急着想给迟稚涵签另一个合约,但是在意识到之前,他也仍然是默许的。   他们,选了一个孤女,被家人抛弃,为了活着努力赚钱,却仍然坚持底线的孤女。   为了找这个孤女,赵医生甚至去翻了他的医疗库。   看中的也不过是她的乐观开朗孤苦无依。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次,心慢慢的开始痛。   他知道她的压力太大,所以最初搬进来的时候,她几乎两三个晚上就会梦游一次。   他也知道齐宁对她的威胁,还知道他姐夫为了齐宁,能把事情做到什么程度。   他们家人,甚至无耻的利用了迟稚涵的妈妈。   他都知道,能做的却也只是晃动两下摄像头,说清楚自己晚上要吃的是猪肉还是牛肉。   “临终关怀……”迟稚涵的声音从他的怀里传出来,哽咽的,带着抖,“赵医生明明跟我说,治愈你有百分之四十的可能。”   ……   齐程闭眼,拍了拍迟稚涵的背。   “……会复发么?”怀里的女人抬起头,声音仍然哽咽,却咬着嘴唇问的认真。   “我觉得不会。”齐程和她对视,琥珀色的眼瞳专注的看着她。   他是很清晰的走出来的。   知道自己问题在哪,然后从不想解决问题到为了她努力试试这样的心路历程里面,一点点的,自己走出来的。   清晰地,甚至能够画出一条完整的路线。   他的问题出在社交恐惧症,十几岁的他因为想念妈妈,心里面也相信了嫁入齐家就意味着他的爱人会香消玉损于35岁。   那时候的他,感觉三十五岁这样的年龄久远的像是一辈子都不可能碰到。   他们都说他暗恋那个女孩子。   但是对他来说,更为震撼的是这样美好的他暗恋的女孩子,在她自己朋友面前说的话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刀,嘴角的恶意甚至让他开始怀疑美好这个词。   他应该是从那一刻对人性产生了怀疑,因为怀疑,所以对自己爸爸逼着他上学这件事开始排斥。   这是病因。   和暗恋无关。   只是他人生里面第一次,对人性开始怀疑。   年轻的他没有想到,这种情绪,会漫长的弥漫十年,最终导致他的家庭分崩离析。   “你姐姐最开始仗势欺人的时候,我其实没有排斥。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按照合同,而我不太看合同,一般来说林经武答应的,我就会签字。”迟稚涵仍然是他熟悉的样子,敏感的时候装傻,冲突厉害的时候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她给的薪水太高,做齐家私厨的附加利益又太好。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如果齐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告诉我给你送饭只是为了临终关怀,我可能还是会接了这笔单子。”   “所以不管你们一开始态度怎么样,齐宁一开始给的价格我都会接受。”   幸好,你们没有直接说这就是临终关怀。   不然,她可能没有勇气去和齐程搭讪。   “幸好……”迟稚涵有些后怕的把他搂得更紧。   所以,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对不起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游,也有很久很久,没有那种哭不出来全身心都想笑的病态状态。   齐程一开始对外人露出来的,对待现世留恋的事情,是觉得她即将走入抑郁症。   他太知道抑郁症的痛苦,所以选择了在走之前,把十年来学到的知识用到她身上。   “幸好……”尾音被齐程的嘴唇吞噬,他摘了监控仪,他眼眶微红,他和她,都在这样唇舌纠缠里,再一次确认了,他们之间的无法替代。   ***   李医生检查精子活力的时候,对迟稚涵努了努嘴:“你去趟对面,仪器和医生都在,就当婚检了。”   ……   “为什么你家还有检查妇科的东西?”走之前,迟稚涵拧了一把齐程的腰。   “我以前一直怀疑……”齐程也压低了声音,“我爷爷可能会给我买个越南新娘。”   “……”迟稚涵觉得这话她接不下去。   “他想给我留后,又怕沟通之后会越来越糟,所以想找个和我无法沟通的。”齐程对她眨眨眼,“所以我还特意学了越南语。”   ……   …………   “我觉得我对你一点都不了解。”迟稚涵在去对面之前,很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齐程当时正拿着纸杯准备进卫生间。   李医生在一堆仪器前抬头:“要不然,让小迟跟你一起进卫生间,是不是会快点?”   迟稚涵在齐程打算点头的前一秒,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了的对面。   然后电话响了。   “我没办法测。”齐程懊恼的声音。   “……”迟稚涵喘息,她刚刚跑过来,现在正面对着妇科检查的床。   “李医生给的视频我完全……”齐程声音低了下去,迟稚涵耳朵快红的出血。   ……   “医生……”迟稚涵咬牙,看着面生的妇产科医生,“您能给我十分钟么?我马上回来?”   “行,你多喝水。”妇产科医生挥挥手,“没结婚的话不能直接做入侵式的。”   ……   …………   迟稚涵心底咆哮着看着根本没挂的电话。   “我好像……可以了。”齐程那边的声音有些沙哑。   “……可以什么?”迟稚涵因为齐程的沙哑吞了口口水,走到房间里关上门,因为一个人,反而有了勇气。   “……”齐程只给她留了呼吸声。   “……男的到底要怎么检查?”很纯洁的迟稚涵想起了齐程拿进卫生间的纸杯,“你拿纸杯进去做什么?”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突然变粗,齐程仍然没说话。   “……真的要自己动手?”迟稚涵其实很无辜,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所谓的活力检查是很科学的事情,直到那个看起来有点简陋的纸杯子加上齐程现在的呼吸声。   “……闭嘴。”齐程向来温和的嗓音带了点火气。   “……李医生留给你的视频我能不能看看?”好奇心大过一切,她真的一直都有欺负齐程的欲望,这种情况下尤其。   “迟稚涵……”齐程的声音哑得她脸无法控制的开始爆红,“我以前一直都没说,其实我很记仇。”   ……   迟稚涵呼吸加重了点。   “非常……”齐程的声音更哑,“不管这次结果如何,我都记仇。”   ……   …………   “我好了。”迟稚涵迅速的挂了电话,对妇产科医生微笑。   她偶尔会忘记。   齐程是开了挂的。   病了十年,仍然能够很精准的表达荷尔蒙的那种挂。   她一直忐忑到所有医生都走了,回到齐程房里面看着他的眼睛。   “李医生说。”齐程看着她,“活力仍然不太理想。”   迟稚涵不知道为什么微微的松了口气。   “但是可以解禁了。”齐程仍然看着她,“克制频率就行。”   “什么频率?”迟稚涵觉得好热。   “一周两次?”齐程走进,摸着迟稚涵有些发烫的耳朵。   “好不好?”他问,琥珀色的眼瞳慢慢的变成了金黑色。   迟稚涵觉得窒息,却感觉到自己点了下头。   “你脸好红……”齐程声音迅速的哑了,和他之前好几次逼的监控仪唱歌那样。   “……你也红。”迟稚涵不甘示弱的顶回去,然后有些不太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这种时候还不服输,   齐程笑。   “我一直以为等到你能穿吊带的时候,我应该就好了。”结果等到入秋,他才真的正式解禁。   让她一整个夏天,都老老实实的穿着T恤长裤。   迟稚涵有些喘,齐程微凉的指尖不管摸到哪里,都让她有种点燃火苗的感觉。   “我们得避孕。”齐程的嗓音沙哑带着让人脸红的热气,“然后,我没有买避孕套。”   迟稚涵腿有些发软,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感觉到齐程动作停了下来,和她拉开了点距离。   他脸也很红,本来就白皙,所以红的看起来触目惊心。他眼尾也有点红,迟稚涵看过他哭,但是这样的红,她从没见过,有种基于本能的被侵犯的羞涩。   “明天?”齐程问的很认真。   ……   迟稚涵晕乎乎的点头,末了还晕乎乎的补充:“那我明天穿吊带。”   ……   齐程搂住她在她颈边笑的时候,她其实还没有完全回过神。   她并不习惯齐程这样有侵略性的样子。   却仍然被他这样撩拨的全身都泛着痒。   她……曾经只是被叫来临终关怀的……   临终关怀的对象是齐程。   这个五官组合在一起,只是淡淡笑一下就忍不住掏心掏肺给他的男人。   幸好啊……   ☆、第八十章   有些事情是不能预约的, 尤其,是不能打断后再预约的……   两个这方面都毫无经验的人, 在最初的悸动过去后, 开始尴尬。   第一个难关是……买套。   他不能出门买,这种事情也不可能让迟稚涵去买, 更加不可能吩咐洋房外帮忙采购的工作人员。   于是齐程在迟稚涵打开投影开始看电影的时候, 摸出了手机,抿着嘴, 红着脸。   他用的是外卖软件,搜索了附近的超市, 然后陷入了泥潭。   ……   …………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   品牌, 款式, 厚薄,尺寸甚至还有香味……   ……   齐程的鼻尖开始出汗。   他甚至不知道尺寸要怎么算……   他这辈子对这方面开始好奇似乎是十六岁左右,第一次偷偷摸摸的去翻齐鹏的库存, 然后被齐鹏暴力镇压。   他向来听齐鹏的话,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好奇过了。   生病之后, 更加没有任何兴趣。   他抬头,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迟稚涵,她耳朵的潮红还没有消下去, 看都不看他一眼。   齐程额头也开始出汗,他知道迟稚涵应该知道他一个人坐在吧台干什么——因为她看的这部法语片忘记调出中文字幕……   可她看的跟真的一样,目不转睛。   咬咬牙。   他开始网络搜索,认认真真的从型号大小, 到薄厚,到品牌,最后没忍住顺便看了一眼款式和香味。   一直到那部冗长的法语片都快要接近尾声,他才满头大汗的买了人生中的第一盒避孕套,弹出支付成功的声音的时候,迟稚涵挺直的背很明显的松了一下。   两个半小时……   迟稚涵在内心咆哮……   她第一次买卫生巾都不用那么久!!!   “我先去洗澡。”觉得完成了一件大事的齐程声音轻松了一些,走了两步回头提醒迟稚涵,“你一直没调出中文字幕。”   ……   …………   迟稚涵咬牙切齿的转头,对上齐程笑成弯月的眼睛。   “我现在看你的时候,你脸上有四个字,金色的,自带回旋效果。”迟稚涵的语气了无生趣。   齐程微微挑了下眉。   迟稚涵窒息,他现在居然会挑眉了……   “明、天、就、做!”迟稚涵伸出手,在齐程脸上虚点了四下,抑扬顿挫,“后面还有个感叹号。”   ……   …………   齐程僵在当场。   “……很尴尬?”他快要原地冒烟了。   “嗯。”迟稚涵拼命点头。   齐程走近,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汗,苦笑:“我刚才深呼吸了好多次。”   ……就为了买一盒避孕套。   “为什么其他情侣同居的时候不尴尬?”迟稚涵百思不得其解,半跪在沙发上拿纸巾帮齐程擦掉脸上的汗。   指尖碰到齐程的脸,两人眼神交汇,迟稚涵下意识的口干舌燥舔了下嘴唇,接着很无语的看着齐程喉结上下动了一下。   “我们两个禽兽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迟稚涵哀嚎,抱着抱枕把自己头埋进去撞了两下。   满脸通红的齐程索性也坐了下来,跟着迟稚涵一起,抱着抱枕发呆。   “要不我问问其他人?”迟稚涵用肩膀撞了下齐程。   “……问谁?”齐程声音紧张的发干,干咳了一声。   ……戚晴也是个母胎单身,暗恋某男将近五年至今没有成功告白。   她身边认识的,差不多年纪的,有恋爱经验的……   “齐宁?”迟稚涵说完之后马上自我否定,“完了我现在满脑子黄色废料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齐程发现他这一次,居然很认同迟稚涵的胡说八道。   “苏秋?”迟稚涵脑子里面闪过了那个娇艳如花的公关小姐姐。   “……谁?”齐程疑惑。   “……算了我和她没有熟成这样,问她一定会被她笑死。”迟稚涵再一次放弃。   “网上发帖?”思维很活跃的迟稚涵再次有了新的想法。   齐程没吭声。   迟稚涵转头,发现他看她的表情很奇异。   “……你是不是在心里面骂我?”迟稚涵拧眉。   “不是。”齐程摇头,老老实实,“我觉得你现在不适合思考。”   “都是你!”迟稚涵愤愤的。   “嗯。”齐程小声的承认了,然后又小声的委屈的补充了一句,“其实你不说那四个字就还好一些。”   金光闪闪还有感叹号,描述的太具体了,导致他也有了同样的感觉。   “那你买避孕套为什么要买那么久?”迟稚涵把抱枕放下,转身面向齐程。   来嘛!互相伤害!   “……”齐程默默的举起自己的监控仪,然后被迟稚涵一巴掌拍下去。   “它闪都没闪一下好不好!”又来这套。   沉默……   大眼瞪大眼……   最先憋不住的是迟稚涵,梨涡若隐若现的最终还是露了出来。   “天哪,我们两个太蠢了。”蠢到她自己脚趾蜷缩。   “嗯……”齐程也笑,靠在沙发上揉揉眉心。   “还有一件事。”迟稚涵头放在抱枕上,懒洋洋的昂了起来,“你只买了一盒么?”   “什么?”齐程以为自己听错。   “你只买了一盒么?”迟稚涵又问了一遍,“我看你用的外卖软件,他们不提供包装的,会放在白色塑料袋里,安保大叔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了。”   “……”齐程半张着嘴眨眨眼。   “所以你应该多买点东西,混在一起比较不尴尬。”迟稚涵看着他,再捅了一刀,“不然明天安保大叔会拿着一盒避孕套敲我们的门。”   “所以我每次买卫生巾的时候都特意买一大堆的东西。”迟稚涵看着呆若木鸡的齐程笑嘻嘻,站起来拍拍他的头,“我先去洗澡。”   ……   …………   戏弄成功。   她开心死了,关上门洗澡的时候哼着五音不全的歌,隔着门都能听到笑意。   齐程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慢慢的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原来幸福也能累积,越来越多,和悲伤一样。   原来,不同的角度看天花板,哪怕看了十年,也会有别样的景色。   ***   安保大叔把那盒套子送过来的时候,齐程刚刚慢跑完,迟稚涵憋着笑把一袋子东西放到齐程面前。   “你要给大叔加薪!”迟稚涵歪头笑,手里的塑料袋哗啦啦的响。   为了避免尴尬,安保大叔居然在塑料袋里放了很多饼干蛋糕之类的零食,鼓鼓囊囊的一包。   齐程本来因为晨跑热得潮红的脸变得更红,伸出指头弹了下迟稚涵的耳垂。   皮死了。   脸皮也不见得比他厚多少,却偏偏爱逗他。   “我一会就出门,大概四点多回来,中饭放在冰箱里了,微波炉热一下再吃。”迟稚涵笑着捂耳朵,她正忙着找口红,一转身又找不到自己的手机,“我手机呢?”   “沙发上。”齐程擦干汗准备进卫生间洗澡,想了下回头,“你昨天说了要带的包在进门左边柜子第二格。”   迟稚涵动作停住,赤着脚吧嗒吧嗒跑过来,捧着齐程的脸很响的吧唧了一下做奖励。   “入秋了不要赤脚。”齐程严肃着脸,眼底却都是温柔,“今天家里会找人来铺地毯,你晚点回来也行。”   她太喜欢坐地上,拖鞋又经常不知所踪,索性就提前把冬天的地毯铺好。   想一想,他们认识居然也一年多了。   “那你今天做什么?”那么多人来铺地毯他肯定得找地方避开。   “去对面。”齐程拍拍她的脸,把她整个人抬起来放到自己的脚上,两人同手同脚的去找她的拖鞋,“我的大纲这个月得交了。”   “写抑郁症没问题么?”迟稚涵索性把齐程当杆子攀住,这个问题她上次直播就想问了,她有些担心齐程会回想起不愉快的经历。   “应该不会有问题,系列漫画,取材都是这几年我看的一些公开案例,我想让更多的人了解抑郁症。”齐程托住她的腰让她可以抱得更舒服一些,“你最晚一次穿拖鞋是什么时候?”   到处都没有她的拖鞋。   “昨天晚上开始就没穿过。”迟稚涵冲他皱鼻子,笑的灿烂。   她只要赤脚就会被齐程抱着走来走去,时间久了她就开始热爱把自己的拖鞋藏起来。   “帮我拿包包,直接去玄关换鞋子吧。”迟稚涵开始把齐程当成坐骑指挥,“我如果签了直播合约,每个月就必须得直播80个小时,到时候我们中饭都在对面吃吧?”   “嗯。”齐程脸微微沉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还是不喜欢我做直播哦?”迟稚涵歪头。   “嗯。”这次头点的快了。   “为什么啊?”从林经武帮她谈了这个直播合约后,齐程一直表现的不是特别开心,但又不像是明确不想她去做的样子。   “吃醋。”齐程看着她,学着她的样子皱皱鼻子。   迟稚涵做饭的样子很好看,他不想被别人看到。   但是她喜欢这份工作。   所以也只能……习惯。   迟稚涵像是听了了不得的甜言蜜语一样乐颠颠的笑眯了眼,穿鞋子的时候对站着不太开心的齐程招招手。   “不露脸。”她神秘兮兮的对齐程眨眼,“我在合约里面加了一条不露脸。”   她会同意这个直播合同,除了对方诚意十足的合约金外,同意她不露脸也是原因之一。   “我也不喜欢和陌生人交流,尤其是网上那么多奇奇怪怪说话不用负责任的网友。不过这家直播平台同意我不露脸,配有专门的房管管理弹幕,而且过程中我也不用一直和他们互动。”迟稚涵看着齐程,梨涡隐隐约约,“所以我才答应的。”   齐程点头,他正在往她包里放餐巾纸和手机。   “加上任俊友之前在直播里说我录视频用的剪辑,又说我用替身。”迟稚涵撇撇嘴,“心里面总是不太舒服。”   虽然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让她一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但是每次想起来却仍然觉得膈应。   “要不把那个平台买下来吧,炒了他然后你上?”齐程很诚心的建议。   “……你不是说你钱不够么。”迟稚涵无语。   “可以借。”齐程仍然很认真,“我姐肯定有。”   ……   迟稚涵不知道为什么,就被这样的话感动到了。   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不是甜言蜜语,和我爱你无关,面前的这个男人并不是无所不能,也无法只手遮天。   他们的对话行为都很日常,她受了委屈,他尽力的安慰,也尽力的帮她想办法。   这是她一直以来向往的爱情。   柴米油盐,普通平常,有烦恼,但是大多都抵不过幸福。   “我自己来。”迟稚涵又亲了下齐程,“不用为那种人费心力。”   不过就是跳梁小丑,她的日子越过越好,那人自然就越来越膈应,眼皮子浅成这样的人,这一辈子也不会有太大的格局。   最大的利用价值,估计也就是前阵子为了引出齐程的病做了个先锋棋子,失败了,最近那平台上似乎连他的推广位都没有了。   “记得户口本。”出门前齐程又叮嘱了一句,笑着看迟稚涵冲他挥挥手跑跑跳跳的出了门。   按照方案,他还有两周就可以尝试出门。   可以接送她上下班。   可以……尝试一起去民政局。   ***   白天两人都忙,迟稚涵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五点,吃了晚饭收拾完,两人都很有默契的开始换衣服洗澡。   她拿了一条吊带裙,黑色的,微微有些透。   上次被齐程说他会认真之后,头脑发热买的,一直没试过。   结果洗完澡发现她出不了这个门。   好像……太透了。   “齐程……”开了一条门缝小小声的喊了一句,脸涨成番茄色,“帮我拿下我平时穿的睡衣。”   齐程过了一分钟才走过来,手里却是空的。   “……”迟稚涵试图讲理,“这条太刺激了,不太适合第一次使用。”   齐程红着脸,却没动,他刚洗完澡,身上散发着好闻的干净的药香味。   “出来看看。”平静的,邀约的语气。   “……”迟稚涵觉得自己全身都开始红,“你别后悔。”   她一开始想的太简单,也太相信那些不良作者写的霸道总裁文,甚至没有穿内衣。   走出来的那一瞬间,全身皮肤都因为害羞变成粉色,她局促不安的包着湿嗒嗒的头发,几缕湿透了的头发贴在白皙的脖子边,水滴顺着小巧的锁骨流到看不见的地方。   确实有些透。   隐隐约约的一览无遗,却偏偏比一览无遗多了许多遐想。   “……我给你拿睡衣。”齐程深呼吸了十几次之后放弃,确实,有点太刺激了。   “你先吹头发。”想了下又转身,把站在原地害羞的脚趾头缩成一团的迟稚涵推回洗手间。   指尖碰到她肩膀的时候,两个人都僵住了。   “我帮你吹。”齐程已经开始把自己完全交给本能。   虽然刺激,但是他似乎舍不得让她把衣服换掉。   电吹风的声音在安静的洋房内听起来特别响,今天看起来特别沉默乖巧的迟稚涵抱着膝盖坐在凳子上,吊带裙的一边滑落了下来,她咬着嘴唇又拉上去。   又热又潮的洗手间,只剩下两人越来越明显的呼吸声。   她不太记得自己的头发是什么时候吹干的,只能感觉到齐程越靠越近。   恍恍惚惚的,真的开始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他咬牙问了一句可不可以。   她应该是点头了吧。   然后下一秒,就被痛清醒了。   “你出去!”所有的浪漫旖旎都变成了泡沫啪啪啪的在她眼前消失,痛的她尾音都带着啜泣。   齐程咬咬牙照做了。   两人都出了一身汗,黏黏腻腻的。   迟稚涵不安的动了下,对上齐程汗湿的脸。   “再来一次?”她充分表现出了越挫越勇的精神。   然后……   “不行不行不行!”抓着齐程的背太用力,几乎要划出血痕,“痛……”   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委委屈屈的转。   要命了,为什么从来没人跟她说过这居然是那么痛的一件事。   这一次,齐程停了下,才照做。   趴在她身上,喘得很厉害,全身肌肉都因为某些欲望变得紧绷。   迟稚涵又有些心疼了。   “要不……”她刚开口就被齐程捂住嘴。   “我一次性试试,不行今天就不做了。”他眼角都因为忍耐而泛红,语气却仍然温柔,虽然已经沙哑不堪。   迟稚涵点头。   这一次,她真的忍了。   她背僵直,嘴唇咬的死死的,然后慢慢的,发现痛感消失。   “好一点了。”迟稚涵摸摸齐程汗湿的脸。   “……我不好了。”齐程埋在她颈窝里,呼吸都是热气。   “……啊?”迟稚涵没反应过来。   “这次不算。”齐程声音带着恼。   ……   …………   迟稚涵突然就懂了。   “那个,他们说第一次是这样的,男的快女的痛……”这算不算安慰。   肩膀似乎被他恶狠狠的咬了一下。   齐程起身,拿过毯子盖住她的眼。   “这次不算!”他快气死了。   “哦!”迟稚涵抿着梨涡扬着嘴角。   “也不能算在一个礼拜两次里面。”齐程得寸进尺。   “好。”迟稚涵嘴角扬的更高。   从毛毯里,偷看齐程起身,估计一开始想自己去卫生间,回头发现她也一身汗。   索性用毛毯裹着把她一起抱了进去。   “你是不是偷偷练肌肉了。”迟稚涵戳了戳。   “……嗯。”齐程仍然心气不顺。   迟稚涵眯眼,搂住他的脖子埋进他怀里。   “第一次呢……”声音软软糯糯的。   “嗯……”齐程亲了亲她的耳朵,看着她缩了一下。   “第一次。”声音终于温柔了下来。   他们的第一次。   他之前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的第一次。   发生在迟稚涵一年合约终于截止那天。   ☆、第八十一章   赵医生摘下听诊器, “问题不是很大,应激反应心跳过快供氧不足导致的昏迷。”   “他这段时间身体调理的不错, 现在的发烧最好可以靠他自己体抗力扛过去。”赵医生看着迟稚涵, “我不给他挂水了,你用物理降温, 饮食清淡两天, 五个小时量一次体温,如果持续在三十九度以上, 就给我打电话,退烧针和挂水的药物我都配好了放在对面, 门房那边有二十四小时换班的护士。”   迟稚涵一直沉默的点头, 其他的一句话不说。   “你跟我来一趟。”赵医生叹了口气, 指了指对门。   齐程仍然在昏迷中,额头上贴着退热贴,脸色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   “他心率刚刚恢复, 暂时不会那么快醒,你先跟我出来。”赵医生看着迟稚涵, 又说了一次,这次语气加重了一些。   迟稚涵低头,终于起身跟着赵医生走出门。   “齐宁让我交代你, 齐程的状况如果稳定的话,暂时不要通知长青,他性格急,知道齐程乱来估计会发飙。”赵医生站在走廊里, 两手负在背后。   迟稚涵点头。   “第一次吧。”赵医生笑,“你在这里一年多,第一次遇到齐程病情反复吧?”   迟稚涵咬唇。   她今天不在家,下个月开始做直播,这之前还有很多细节和设备要商量,所以她最近很忙。   齐程一直配合着治疗方案,迟稚涵不知道的是,他自己在逐渐给自己加压。   本来今天的计划应该是上午让司机带他去市内走一圈,中午人多的时候避开闹市区,下午两三点再去她公司楼下接她的。   结果齐程中午在闹市区下了车,在花店里买了一束花,撑到上车晕倒了。   猝不及防的,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   “哪怕我同齐程说过他现在已经痊愈,我也仍然要提醒你,我说的痊愈和你们认为的痊愈是有差别的。”   “他是一个没有接触过社会的人,这十年时间,因为齐家的财力和齐家在S市的势力,他被保护的天衣无缝。”   “他签约的经纪公司是齐鹏同学开的,现在的经纪人和编辑,也都是齐鹏和齐宁找来的信得过的人,哪怕这样,齐家也一直没有透露让他们签下的漫画家是他们的弟弟齐程。”   “齐程这个名字在这十年内甚至比澄乙这个笔名还没有存在感,这一点,其实也是齐程之前越来越厌世的原因之一。”   “他是因为太渴望痊愈了,才会开始绝望。”   迟稚涵抬头,看着赵医生。   赵医生对她笑笑,转头看向齐程门上迟稚涵曾经用来送饭的小窗口。   “今天的反复不算大事,对他整体的疗程来说也没有影响,但是如果处理不好,让他再这样压迫自己的话,以他目前的身体情况来看是很危险的。”   “我叫你出来,是想问问你,你知道他这么急迫的想要进入人群的原因么?”赵医生转头,看着迟稚涵。   赵医生说话仍然是拐弯抹角的让人第一时间很难抓到重点,松懈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先回答他的问题。   可是迟稚涵却理解了赵医生的意思。   他是怕她隐瞒,他怕他们两个私下里让齐程承担了他目前无法承担的压力,所以齐程才会用这样激进的方式。   赵医生和齐程的感情已经很深,深到很多时候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赵医生自己知道,在可控范围内,他一直选择放养。   直到今天齐程出乎意料的突然昏迷。   赵医生问她的方式看起来全程都在隐忍,隐忍着怒气,害怕说多了会破坏他们两人的感情。   “他应该是想尽早和我去民政局领证。”迟稚涵没有丝毫隐瞒,“我们两个感情稳定,他对未来开始有计划,在他看来他的生命浪费了十年,他也会心急。”   “不管我们用多精确的词语描绘他这十年的心情,我们也始终不是他。”迟稚涵看着赵医生,“哪怕从头到尾我都能理解会心痛,我也没有资格说我自己感同身受。”   “对于他来说,为了治愈不管做的多激进,我都能理解,也都能原谅。”   “赵医生,这和爱情无关,他是个很好很负责任的男人,他如果肯承担下承诺,就一定会想要付出。”迟稚涵眼眶微微泛红,“所以我说不出劝他不要激进的话,因为在我看来,不管他的心理病有多严重,他始终是个人,在这个原则下,他今天做的没错。”   “您说的痊愈和我认为的痊愈从来都不是一样的,我和他在一起,从来没有觉得他有任何心理疾病,或许有时候会不愿意说话,激动难过的时候看起来会很可怕,但是那只是他的表达方式。”   “他今天打开车门出去买花的那一瞬间,一定是觉得自己可以扛过去的,他撑到上车才晕倒,也说明他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在抗争什么。”   “他没有操之过急,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相信他,也不觉得他现在急着想要进入人群的诉求有什么问题,我会劝他更加谨慎小心,但是不会认为他这件事是做错了的。”   她说的很急,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听起来杂乱没有逻辑。   赵医生安静了片刻后,笑了。   “你一直都相信他,这是最大的奇迹。”他拍拍她的肩膀,叹气,“所以齐程的方案真的无法复制。”   “我问你原因,告诉你那些话,也就是想看到你这样的态度。”   “齐程度过了关键期,现在哪怕反复,也只是像今天这样的身体不适而已。我需要他身边的人像你一样有信心,不是责怪他操之过急,也不是责怪他为了爱情脑子发热。”赵医生说完看迟稚涵惊讶的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你没有说错,他一直没有错。”   “但是如果这时候身边的人劝他谨慎,他会听,而且会照做,但是却会对他最终完全康复造成影响。”   “这一点,和齐家人是无法沟通的,也幸亏他身边的人是你。”   “齐程需要自信,他一直没有告诉你,他对自己十年后痊愈重塑性格这件事心里是没有底的,他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所以本能的给你最积极向上的样子。”   “给他自信,他会慢慢的找回自己,只是这过程中,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很有可能还会发生。”   “给他空间给他自信,让他找回自己原本的样子,是我这个多年医生兼他的长辈想要请求你的最后一件事。”   “你已经做的比我想要的还要好,我忽悠你的最后一关,你也顺利通过了。”   ……   迟稚涵低头。   “两个人之间再相爱,有些难关还是只能自己走的,身边的人能给的也只有陪伴和信任。”赵医生说到最后,语气里有感慨,“齐程到底还是幸运的。”   “可以心痛,可以照顾他,也可以黏着他二十四小时不离开,但是千万不可以说他为了治愈自作主张,他现在太需要这样的自作主张了。”   这是赵医生留给她的最后一段忠告。   这位心理专家,宣称这是最后一次忽悠她,这一次忽悠,他用了他自己对齐程难以客观的弱点,让迟稚涵下意识的以为他不相信他们的爱情,下意识的产生了反抗情绪。   一个可以谈笑风生操纵人心的人,却偏偏人过中年仍然孑然一身。   或许,他真的看破了很多东西,也或许,他这辈子的挚爱真的只有工作。   ***   齐程在赵医生走后不久就醒了,迟稚涵当时正在帮他换退热贴,四目相对,齐程有些欲言又止。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脸色苍白了,看的迟稚涵心里一阵阵的痛。   “明天如果还是三十九度没退下去的话,就要挂水了。”迟稚涵俯身额头对额头的贴了一下,然后皱着眉直起身,“你手上的针眼好不容易好了一点。”   “会退下去的。”齐程眼睛一直盯着迟稚涵,语气没什么异样,但是表情仍然忐忑。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买花?”迟稚涵递给他一杯温水,问的时候嘴角仍然有梨涡。   “求婚的时候忘记了。”齐程有问必答,因为不确定迟稚涵此刻的态度,苍白着脸老老实实的喝了两口温水。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蓝色的?”齐程买的是一大束蓝色的绣球花,和昏迷的他一起被司机和安保大叔送了进来,她在他昏迷的时候找了几个瓶子插好放在了台面上。   “你房间里都是蓝色。”齐程声音轻了点。   他一直在等迟稚涵什么时候绕到关键点,也做好了被她糊一身鼻涕眼泪的准备。   他可能真的太着急了,这几天过的太像正常人所以以为自己就真的正常了,到底,还是吓着她了。   迟稚涵却笑了,凑过去亲了下齐程的嘴唇,舔掉他嘴唇上喝水留下来的水渍。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收到花。”她语气带着真诚的喜悦,“好漂亮。”   贴的太近,这样软软带着甜的嗓音让齐程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你……”齐程犹豫了下自己要不要自投罗网,迟稚涵现在的表情和态度让他刚才的谨慎少了一些,“不生气么?”   “我有点心疼。”迟稚涵亲完就钻进了被子,和往常一样搂住他的腰,“不对,我很心疼。”   特别强调,顺便咬了一口他的手臂。   他手肘上的伤疤正好在她的掌心,迟稚涵咬完之后就开始习惯性的用手去摩挲他的伤疤。   都是之前经常做的小动作,毫无异样。   “这不是疗程的一部分,你不生气么?”齐程问的更详细了。   “如果我接了一个单子让我一天之内准备五十个人的小宴会,你会让我接么?”迟稚涵却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齐程下意识的皱眉:“会很累吧。”   “嗯,但是那五十个人在美食圈声誉都不错。”迟稚涵抬头,看着齐程。   “会吧。”齐程想了一下才慎重回答。   既然是她的乐趣,她能掌控好的事情,哪怕他会心疼,到最后也仍然会同意。   “你现在的心情跟我的是一样的。”迟稚涵笑,“治疗的事情,你是专家,赵医生也说过你可以用一些自己节奏定适合自己的方案。”   “就算你今天晕倒了,接下来几天就又得在床上了,我也觉得没什么好生气的,治疗本身就是有反向作用的,每种病都这样,更何况是心理病。”   “而且今天赵医生又套路我,幸好我一开始就挺相信你的。”迟稚涵乐呵呵的,揪着齐程那块伤疤上下晃悠了一下来表达自己打败了赵医生的激动心情。   齐程手指正习惯性的摸迟稚涵的耳垂,听到她这样带着炫耀骄傲的语气微微怔住了。   不是因为她那么信任他,而是因为他自己心里面,对这种信任没有丝毫意外。   就像是本来就应该这样,完完全全的理所当然的样子。   他们本来就应该相遇,相爱,一辈子在一起。   所以迟稚涵说出来的语气像是普通家常,而他听完了,心里除了温暖和满足,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你发烧的时候手指头热乎乎的。”迟稚涵笑眯眯,又转过去玩他没有摸她耳垂的手。   “以后身体养好了,手指就不会那么凉了。”去年冬天他们还不熟,今年入了秋开始,不想冰着她,他每次洗完澡都会用热水再泡一会手。   “下次如果还想加大治疗压力,可以带上我么?”玩了一阵子手,迟稚涵转身,“我总觉得今天我在车上的话,你不至于会晕倒那么长时间。”   “带上你会没有疗效。”齐程把迟稚涵往他身上挪了一下,方便他看到她的表情。   他跟她在一起很不容易有应激反应,他不想冒险。   “我想早点和你把证领了。”齐程按下迟稚涵撅起来的嘴巴,“最迟月底,我得想办法出门。”   “为什么那么急?”迟稚涵有些意外,不是因为他的疗程,而是因为领证。   “怕你跑了。”齐程笑,“都已经是我的了,就舍不得再让出去了。”   “……”迟稚涵安静了下。   “肉麻……”忍不住吐槽。   “我肚子饿。”齐程换话题。   “赵医生说你只能喝粥。”迟稚涵起身,补充,“白粥。”   “吃完亲一下就好了。”齐程坐好,把床上的书桌摁出来,毫无烦恼的样子。   “……”迟稚涵又瞪他。   “肉麻……”继续吐槽。   床上的那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可以笑得眉眼弯弯,像他当初吃了药后的样子,虽然脸色苍白,却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藏在黑暗中的怪物了。   他变成了她的男人。   ☆、第八十二章   日子在按部就班中慢慢变好。   迟稚涵在齐程自我施压的疗程中, 明白了这个男人为什么能坚持十年的原因。   他比她想象中的要坚韧坚强太多 。   有了目标之后,他甚至能在屏住呼吸两眼发黑的情况下安安稳稳的控制住自己的心跳。   他吃了一个月的苦, 把赵医生将近四个月的康复疗程压缩。   虽然九月份的月底过去了, 他们却在十月金桂飘香的时候,找了一个适宜嫁娶的黄道吉日。   他答应过的, 会尽力康复, 会带她一起去领证。   齐家人到底还是不放心,齐长青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 帮他们争取了当天中午民政局午休的半个小时,没有其他新人围观, 只有三四个办理的工作人员。   齐程牵着迟稚涵的手, 手心里微微黏腻。   领结婚证的过程并没有太多的仪式感, 填写申请表格的时候工作人员给他们的也只是一张打印出来的二维表,上面已经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其他新人的名字。   填表格,提交上两人之前拍的两寸照, 做了结婚证,就完成了。   流程化的, 但是确实是法律意义上的结为一体。   可是齐程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犹豫了。   民政局里明晃晃的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的标语刺痛了他,他在迟稚涵下笔签字前拿走了她的笔。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为自己做好的领证准备,那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 大多目不斜视,努力不让他对这个陌生的环境产生压迫感。   他爱身边的这个女人,或许,比男女之间的爱还要更深一些。   他们两个在一起, 无比的默契和契合,所以他也会催眠自己这是命运。   可是,他们要结婚了,他却没有带她出门约会过。   他和她的种种都发生在小洋房,不管迟稚涵表现的多么无所谓,事实上,他仍然是那个毫无社会经验的病人。   如果没有齐家人的财力庇护,甚至有可能会饿死的病人。   他这样的人,值得嫁么?   “你再考虑一下。”齐程脸色有些发青,语气认真,因为紧张,他一早就把监控仪直接丢在了车上,“你还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我哪怕好了,也是个病人。”   ……   迟稚涵默默的看他。   “不是不结婚。”齐程说的艰难,“只是再多考虑一下。”   他知道自己害怕了,并且本能的又要开始钻牛角尖。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爱情这样虚无缥缈的感情更加实际的东西,比如生存,比如社交。   哪怕他内心渴望自己像男人一点,把笔递给迟稚涵让她签字,让她跟他过了这一辈子,理智却仍然无法让他这样放纵。   万一……他复发了呢。   如果没有结婚,迟稚涵她离开他,就只是失恋。   他太明白家庭对迟稚涵的意义,也太明白这个字签了,对于迟稚涵这样的傻女人来说,就真的意味着一生一世。   她那么好。   好到他在拥有的那一刻突然清醒自己有多么残缺。   迟稚涵仍然沉默,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抿嘴。   嘴角没有梨涡,眼神转开,不再看他。   然后面无表情的从包里拿出来另外一支笔,在申请表格上,一笔一划的签上她自己的名字。   “不要耍流氓,都到了这里了再说不娶我,我会发飙。”她说的很冷静,“也不要狗血的跟我说你配不上我之类的屁话,我在你面前很少骂脏话,但是我骂脏话可以五分钟不重样。”   “签吧!”把自己签好字的纸挪到齐程这边,努了努嘴。   眼底都是威胁,仿佛他如果不签字,她就有可能在那么多外人面前打死他。   齐程接过,拿笔签字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这只是一张普通的二维表,上面还有其他新人的名字,他们在签的时候应该都在憧憬美好的未来。   而他,在看到迟稚涵在这张表格上一笔一划签下的名字后,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让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他们在洋房里确认过彼此会生死相随,也在洋房里求过婚。   那个地方他熟悉,在心理问题逐渐解决后,他在这样舒服熟悉的环境下,渐渐地生出了更多的愿望和遐想。   但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临门一脚的时候,他被现实问题反问的冷汗淋漓。   他让她再考虑一下。   在他明知道迟稚涵绝对会签下名字的情况下,他让她再考虑一下。   仿佛这样,他就可以说服自己,起码这件事,迟稚涵是同意的,这种说服,似乎可以让他更加心安。   他今天做的事,和当初他们为了让迟稚涵加入治疗方案做的事,简直如出一辙。   “你爸爸帮我们争取了半个小时,你先签字,这笔账我会跟你算。”迟稚涵安静的看着他,因为喜欢笑,她嘴角始终带着上扬的角度,但是现在漆黑的眼瞳里没有太多的情绪,让齐程看不出喜怒。   她知道他刚才的纠结。   也知道他刚才因为这个纠结陷入了自我厌弃的情绪。   齐程闭眼,把眼前的黑雾硬生生的压了下去,和迟稚涵一样,一笔一划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迟稚涵知道他所有的阴暗面,也看过他最不堪的时候。   这样的认知,居然比爱情这两个字更让他觉得安全。   迟稚涵全程很冷静的握着他的手腕,举着手机秒表数他的心跳数。   仿佛他刚才那个犹豫的插曲从来没有发生过。   钢章终于盖下去的那一瞬间,迟稚涵知道齐程哭了。   因为他微微转过了头,安静了一下才转过来。   她的鼻尖也有些酸。   走到这一步,他们两人心底都知道这有多不容易,往后的路还有很长,他们也都知道这条路他们或许会走的比普通人更艰难。   齐程体质仍然很弱,太补的东西吃不得,普通的补品吃了又几乎没有效果。   他失眠,怕冷,经常性的低烧。   李医生在给他调理的时候,偶尔会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这些或许是齐程临门一脚突然犹豫的原因。   她嫁的男人,可能会抑郁症复发,也可能会因为身体虚弱早死。   签下那个字,她就有可能会变成寡妇。   因为爸爸,她一直认为结婚是一生一世的事情,变成寡妇,她也仍然是他的女人。   所以齐程犹豫的签字的时候,指关节用力的从白变成青。   她看着心疼,这一次却没打算那么快原谅他。   毕竟是一生一次的领证。   哪怕知道他的纠结是情有可原,哪怕知道他的本性就是这样纠结敏感小心的人。   却仍然无法按下心里面的委屈。   就像她一早就说过的那样。   最开始主动的人,其实是齐程,他主动亲了她,他在发病的时候拉着她的手不撒手,他主动求了婚,甚至是他主动的让他们两人有了肌肤之亲。   一切都是他主动的,虽然中间难免有她逼着他承认的时候。   但是在真正法律意义实际意义上成为夫妻之前,他居然让她再考虑一下。   真的,欠抽。   ……   走出民政局钻进车子里的时候,迟稚涵一言不发,这辆车的窗户仍然是一片漆黑,她没有街景可看就拿出了手机开始玩消消乐。   很幼稚的啪啪啪的声音,她玩了一路。   开着游戏声音,瞥了一眼齐程乖乖戴上的监控仪,确定不会闪烁之后就再也不想理他了。   她觉得,今天是她不得不使用冷暴力的日子。   ***   齐程一直没说话。   上了车迟稚涵就没有再拉他的手,目不斜视的玩游戏。   到了家后,她拉着他的手走进洋房,输入密码锁的时候,他把她抱了起来。   也不知道哪部电视看来的习俗。   迟稚涵说过新婚当天进门,是要抱着进去的。   他记得,所以哪怕现在迟稚涵没打算理他,他也乖乖的把她抱进门。   迟稚涵吓了一跳,反应很快很习惯的搂住他的脖子。   大约也想起来自己曾经提过这个风俗,所以进门的时候表现的很乖巧。   可放她下来之后,她立刻就松了手,丢了包换了衣服一头栽到了沙发上,然后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手机被玩到没电。   消消乐到底有多好玩这件事,齐程在她完全不打算理他的时候偷偷的也玩了一把。   然后抿嘴,退出。   并不好玩。   所以她真的是气狠了。   他想过要道歉,但是却觉得任何一种道歉都没办法表达他现在心里面的愧疚。   他为了让自己心安,签字前让迟稚涵当着他的面再确认了一次,用自己擅长的低姿态。   回到家到了熟悉的地方,安全感重新回来之后,他才知道他那时候的确认有多过分。   要是对方不是迟稚涵,是个像他这样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他那样的确认简直就是否认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和信任。   想的多了,愧疚感就越来越强。   迟稚涵正在向他使用冷暴力,他们之间说好了吵架以后再也不用的方法,他本来应该觉得委屈的,但是这次,他连委屈的情绪都不敢有。   是他先过分了。   不管她怎么罚他,都应该受着。   低着头陪她洗菜,因为心不在焉,开热水的时候调过了头,烫得他指尖缩了一下。   迟稚涵面无表情的走过来,帮他调好水温,然后面无表情的走。   今天晚上本来是要庆祝的,两个人吃不了太多的菜,所以迟稚涵原本的菜谱是日式豆乳锅,早上就浸泡好了黄豆榨了豆浆。   齐程洗菜的时候迟稚涵发了一会呆,发现他们似乎每一次吃这种锅都会出问题,从第一次暖锅齐程急性胰腺炎开始……   太不吉利了。   拧眉,把煮豆浆的火关了,豆浆丢到一边。   齐程正在一根根的清洗白玉菇,看到迟稚涵表情不太好的把晚饭的豆浆锅底放到一边,心里慌了一下。   迟稚涵再生气,也不会不做饭。   她很珍惜食物,两人的菜从来不会做多,偶尔有剩下的,她也会想办法做成第二天早上煎饼里的馅料。   像今天这样煮了一半停下来的,从来没有过。   ……   手里的菜有些洗不下去了。   他关了水,湿漉漉的手想伸过去拉拉迟稚涵的衣角,犹豫了一下,又找了毛巾擦干,擦干了之后把手指放脸上感受了一下,发现有些冰,去民政局虽然没发病,但是总归还是刺激了一些,他手脚循环不太好,于是又犹豫了一下,把热水打开,开始泡手。   全程都没敢看迟稚涵,所以自然没发现迟稚涵现在正在无语的翻白眼。   要等一个慢性子、内心又想得太多的男人道歉,她可能得等一年。   明明抱她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欲言又止了,结果这人估计内心挣扎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灰败,到现在连看都不敢看她了。   拉个衣角而已,还在乎自己手冰不冰。   温吞鬼!   矫情鬼!!   但是她不想主动!   可是不主动她真的会等到吐血……   迟稚涵翻着白眼开始四下给自己男人找台阶,想想觉得自己其实挺委屈,明明错的是他,明明是他迟迟不道歉,但是最后心疼他那个欲言又止的样子的人还是自己。   瞥了一眼齐程仍然全神贯注的在泡手,他用的水水温高,白皙的手烫的红红的。   ……   算了。   迟稚涵叹气。   转身,蹲下,呜咽了一声。   身后迅速的有了声音,齐程还冒着热气的手都没擦干直接冲了过来。   “怎么了?”迟稚涵靠近切菜的砧板,他第一个反应是切到手了,然后想起来迟稚涵今天被他气得都不打算做饭。   手湿嗒嗒的想把她蹲着后低的死死的脑袋抬起来,却被她撇开。   他手还很湿,躲开后他有些无措的在身上混乱擦了下。   迟稚涵低头看不到他的动作,看他被她撇开后两手又离开自己,气的咬牙,又呜咽了一声,这次还带着吸鼻子的特效。   “怎么了?”齐程只能坐下来搂住她。   她被他气哭了么?   可是都半天过去了……   她脾气向来直来直去,会憋那么久才哭么?   “你……理我一下好不好?”齐程语气小心翼翼的,怀里的女人似乎哭的很凶,身体还一抖一抖的。   “……要不,给你咬一下?”被她哭的心烦意乱,又猜不透她哭的原因,齐程开始哄。   倒是有些忘记刚才的愧疚了,抱得更自然了一些,习惯性的哄孩子一样的有节奏的拍着她的背。   “不哭了……”他声音越来越低,“白天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迟稚涵身上的甜香味让他觉得放松,哄她的时候不知不觉把道歉说出口,之前绷着的神经莫名的松了一下。   “对不起,不要哭了。”他哄得更加得心应手。   迟稚涵终于有了动作,她抬起头,一口咬住齐程的下巴,和他怒目而视。   ……   脸上干干净净,哪里有眼泪,连鼻子都没红。   “舍得道歉了?”她咬完就松口,哼哼了两句。   结果还是得让她找台阶。   “今天是我们新婚第一天,你居然就打算让它这样沉默过完么?”她又问,问出口了才觉得应该委屈,然后鼻子微微红了。   ……   眼看着再酝酿一下情绪就真的要哭了。   “我只是觉得……”齐程被她一连串流畅的感情起伏弄得整个人有些懵,吞了口口水才想起来他还得解释,“我白天做的事情似乎道歉都没有用。”   “我不应该那样的。”那样了,就像是质疑了迟稚涵对他的感情,在她对他付出了那么多之后,他不应该那样的。   “道歉没有用的话你打算怎么办?”迟稚涵的委屈收了回去,被齐程的话题带跑。   “……我还没想好。”齐程有些懊恼。   “……”迟稚涵瞪着他。   最终还是叹口气。   “对付女孩子,有一招特别特别特别管用。”迟稚涵说的非常认真。   “……什么?”齐程本能的开始觉得走向不太对。   “你站起来。”迟稚涵自己先站起来,然后拉着齐程靠着墙。   齐程照做,还是摸不着头脑。   “如果我生气了,你直接把我推到墙上,然后捧着我的头狂吻就可以了。”迟稚涵把齐程的姿势摆好,自己靠着墙窝在那方寸之间两眼晶晶亮,“狂甩舌头的那种狂吻。”   “……”齐程觉得再给他一辈子,他也接不了这样的话。   “很管用,不骗你。”迟稚涵甚至还拍胸脯保证。   于是,齐程真的试了。   他是漫画家,他知道什么是壁咚。   为了研究怎么才能画出那种感觉,他还看了不少相关视频,算过人体比例。   所以他熟悉的不得了,捧着她后脑的位置都刚刚好,甚至还走近了两步,两人无缝贴合。   “……看吧,管用。”迟稚涵在被吻的七荤八素的时候还不忘炫耀了一下自己的教学成绩。   “……”   “……还有你这周两次的份额用完了。”被丢到床上的时候迟稚涵对他无辜的眨眼。   “……用下周的。”   “下周的你昨天用了。”迟稚涵继续眨眼,把毛毯往自己身上拉。   “……”齐程停住,喘息。   “好了,我消气了。”摸了摸他汗湿的额头,迟稚涵软下嗓音。   “对不起。”齐程很认真的又说了一次,“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下次,在陌生的环境我会克制不住。”   “嗯。”迟稚涵点头。   “下次如果我还这样……”齐程皱眉,想找个严厉点的惩罚。   “就壁咚!”怀里的女人立刻提供方案,眯眼笑得像一只得逞了的小狐狸。   “我们用下下周的吧……”齐程突然提议。   “流氓!”迟稚涵起身,“做饭,我要饿死了。”   “……我以为你生气不做了。”齐程也跟着起身在她屁股后面亦步亦随。   “我们以后不能吃锅,一吃就出事。”迟稚涵愤愤的,“今天吃炒菜吧!”   “……好。”齐程继续老实的洗菜。   “老婆……”洗完白玉菇,齐程突然喃喃的叫了一声,声音很轻,脸很红,看着迟稚涵抿着嘴笑,“我洗好了。”   “……”迟稚涵怔住。   然后原地跺脚。   “啊啊啊啊啊!”她尖叫,“太他妈肉麻了啊啊啊啊!”   ……   “不行你再叫一次。”   ……   “不叫不给吃饭!”   “……老婆。”   “啊啊啊啊啊!”   ……   ☆、第八十三章   迟稚涵正式开直播的时候已经入冬。   因为齐家、澄乙再加上她自己的名气, 她这次直播宣传做的很大,开播的时候在线人数很多。   一开始粉丝对于迟稚涵坚持的不露脸直播是有异议的, 毕竟她已经在记者会上露过脸了, 现在突然又说不露,总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但是真的等迟稚涵开了直播, 流畅的动作加上甜美却安静的嗓音, 反而莫名的有种岁月静好的生活烟火味。   直播的器材都是迟稚涵找了之前那位导演帮忙选的,焦距都放在案板和台面上, 画质高清,接到的赞助又大多走小资情怀路线, 看起来各种高大上。   和任俊友那种在厨房里面整一个普通摄像头随便做做唠唠嗑的美食主播不同, 迟稚涵这次直播和她的微博主题一致, 主打的都是精致路线。   这个路线的好处是哪怕一再被人说装13伪小资,好看的画面也总是能留住人。   而她选择的第一道菜谱,是红烧肉。   “五花肉的选择其实很重要, 如果要让不吃肥肉的人也能吃得下你做的红烧肉,最好就是选择猪屁股尖的那一块。”迟稚涵拿着生肉在镜头面前放平, “那个部位的五花肉三层分明,肥瘦肉的间隔相当,一块切下来厚度在三厘米到四厘米之间。”   “当然了, 必须带皮。”迟稚涵说到这里嘴角有了些笑意,想到了齐程吃红烧肉只爱挑猪皮吃的样子,语气变得更加温柔,“烧五花肉也不用放油, 把切好的五花肉先放进去,小火慢煎,煎到每一面都焦黄,出了油就可以了。”   小火慢煎需要时间,迟稚涵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弹幕。   居然,出乎意料的好。   她花了好多心血布置的场地再加上洋房本身安静祥和的特质,她的直播效果好到爆棚,很多人甚至觉得这是有专业导演剪辑后的录播。   把五花肉煎出油的时候,摄像镜头焦点移到了台面,迟稚涵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用筷子缓慢的拨动肉块,让滋啦啦的油慢慢飘香的声音传递出去,弹幕果然又是一连串的太饿了的刷屏。   “红烧肉是很适合添加辅助食材的菜。”迟稚涵说完之后停了一下。   因为门被打开,齐程走进来之后看她在忙就直接蹲下钻到了台面下面。   “我个人比较喜欢加鹌鹑蛋、鸡蛋或者各类豆制品……”迟稚涵声音持续的飘,低头瞪了眼齐程。   “你干嘛?”没敢发出声音,放慢语速让齐程看懂她的口型。   “手机。”齐程也用同样的语速让迟稚涵看懂他的口型。   ……她手机正在放弹幕。   迟稚涵摇头,不想给他。   齐程抿嘴,眼睛眯了一下。   弹幕已经开始刷问号,她放在锅里面的五花肉煎的时间久了开始从漂亮的焦黄色慢慢的变黑。   ……高清摄像头的坏处。   迟稚涵用最快的速度把五花肉翻面,镇定的继续。   “喜欢吃的稍微脆一些口感的人可以把肉煎到刚才的那个色泽,不过要把握好火候,这个颜色时间再久一点,就焦了。”她一边说一边瞪齐程。   他居然蹲在下面不走了……   不理他!   迟稚涵开始往已经熬出一层猪油的锅里面放冰糖。   “冰糖要放小块的,大块的一定要砸碎了再放进去,不然……等到肉焦了冰糖都不会化。”   迟稚涵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   她已经把冰糖丢了进去。   红烧肉的炒糖色是很关键的一环,所以丢了冰糖之后她开始不间断的翻炒。   然后就看到齐程学着她上次直播时候的样子,把手伸到桌面上开始摸索她的手机。   ……   …………   迟稚涵简直快要哭了。   她没有拍脸,镜头都对着台面。   也就是说,齐程现在做的动作所有直播的网友,接近两百万用户都看到了。   弹幕A:“卧槽那只手不会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吧?”   弹幕B:“不你不是一个人。”   弹幕C:“澄乙????”   弹幕D:“不至于吧,迟稚涵居然在家直播的?”   ……   迟稚涵真的脸都绿了,一不留神又忘记翻面,五花肉油在冰糖的作用力下开始飞溅,齐程的手正好在附近,一块很小的焦糖溅了出来沾到了齐程手上。   “……”迟稚涵第一时间关火,第二个反应就是把齐程从台面下面拉起来拽着他的手去冲水,“痛不痛?”   心疼死了,那么高的温度,第一时间冲了凉水也仍然红了一块,眼看着就要起泡了。   “……你在直播。”齐程脸红,却又不想推开迟稚涵的手,身体下意识的靠近,另外一只完好的手很自然的就搂住了她。   完全无视已经被一片问号感叹号狗粮以及啊啊啊和卧槽占领的弹幕。   “你要手机干嘛?”迟稚涵在台面抽屉里放了烫伤膏,顺手拿出来开始帮齐程涂药。   “你手机里有街景素材,你昨天忘记给我了。”齐程声音很轻,他瞥了一眼弹幕,声音变得更轻,“你直播还开着。”   ……   齐程的漫画需要几个十字路口的素材,她昨天去公司的路上顺便拍了几张,回来之后两人腻在一起完全忘记了正事。   “我今天要交第一本的初稿了……”齐程解释的很认真。   他有些愧疚,这是她第一次直播,但是似乎弄得直播间里全是卧槽……   迟稚涵红着脸把自己的手机交出去,然后红着脸看着齐程把他的手机调到直播间,中间还顺手给她刷了一堆礼物。   “……这钱平台要收一半的!”她气得掐他,“不许给我刷礼物!”   “哦。”齐程很听话,看了眼摄像头确定没人看到他们的脸,凑过去亲了一下,“我走了。”   “……”迟稚涵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觉得舍不得,所以干脆搂着多亲了一下。   “……你干嘛还从台面下面走?”简直疯了。   “……忘记了。”齐程也有些窘。   ……   …………   等迟稚涵重新开火做红烧肉,弹幕已经再也不是刚才平和的模样了。   弹幕A:“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我无法想象有钱人家的桌底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景。”   弹幕B:“桌子底下有那么好玩?澄乙记者招待会的时候你钻,你直播的时候澄乙钻?”   弹幕C:“我只是想学个红烧肉,可是我现在只想找根绳子吊死我这只单身狗……”   弹幕D:“嗷嗷嗷嗷嗷嗷,齐程好温柔,齐程我要给你生猴子!!”   弹幕E:“你们都没发现刚才那位大佬刷了多少礼物么?平台扣一半的话,我比较同情我们家小迟这个月的薪水能不能赚回本钱……”   ……   …………   “焦糖色是很重要的一步……”迟稚涵努力让自己面不改色心不跳。   她的第一次直播啊……   虽然似乎因为齐程又增加了五十几万在线人数……   虽然看起来平台老大还很开心……   虽然……   以后的无数次直播,齐程都很习惯的从台面下面钻出来,有时候啥事没有只是想亲一下……   她准备了很久的美食直播,很快上了热度榜,用她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方式。   慢慢的站稳了一线主播地位后,迟稚涵在某一天突然想起了任俊友这个名字。   搜索了一下,却发现他的人气长时间的只能维持在几百左右,甚至还不如玩票性质的主播。   很正常的此消彼长,她越来越好,而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要斗倒她这一方的任俊友,死咬着不放就只能越来越差。   他之前直播的调侃都被迟稚涵自己的直播一一打脸。   日常直播中三头两天出现的被迫撒狗粮活动圈住了很大一批澄乙粉。   而澄乙本人的微博已经沦为了痴汉微博。   只要迟稚涵微博发的东西,他一律转发并且发送三颗爱心。   一颗红心向老婆。   粉丝从没眼看到最后认命也只用了几秒钟。   毕竟这微博之前除了发官宣其他冷清的毫无人气,现在这样经常发狗粮,倒是热闹了不少。   ***   那一年的春节,齐程终于出门,和迟稚涵一起回了齐家老宅。   齐爷爷临终时念叨的团圆,在那一年终于实现了。   齐长青、齐长明、齐鹏、齐程和迟稚涵、齐宁一家三口热热闹闹的也坐满了一张圆桌。   这也是迟稚涵家变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觥筹交错间,总觉得满目的红彤彤都带着幸福的模样。   所有人都很开心,齐程从一开始到结束都握着她的手,手心不再潮湿。   齐长青甚至倒了浅浅的一杯葡萄酒,要求齐程至少沾一下。   老一辈的人,对于喜事仍然离不开酒。   齐程没有推脱,低头微微抿了一口,然后全程微微红着一张脸。   回洋房的路上,他脸上的酒气居然还没有消,搂着迟稚涵在她颈脖附近撒娇,蹭得像一只巨型金毛。   “暖暖的。”他笑嘻嘻,嘴里的热气熏得迟稚涵耳朵根都开始痒。   “嗯……”被齐程蹭得口干舌燥的迟稚涵很敷衍的拍拍他的头。   “要抱。”齐程继续呢喃。   他本来就长得好,微醺的时候眉眼完全放松,耷拉着长卷的眼睫毛,撩拨的迟稚涵心软如泥。   本来就已经搂得很紧,被他这句要抱勾得只能更用力一点。   “老婆,要亲。”他似乎被抱开心了,蹭了一下对着迟稚涵撅起嘴。   “……你到底醉没醉?”迟稚涵有些不习惯这样销魂可口的齐程,觉得自己快要克制不住狼女本性了。   齐程睁开眼睛,捧着迟稚涵脑袋亲了下她的鼻尖,嘴角又扬了起来,宣布:“没醉,要亲!”   ……那就是醉了,迟稚涵对他的酒量叹为观止,真的就差不多是几滴葡萄酒啊……   “要亲。”齐程晃晃头,对迟稚涵停顿很不满,头一歪凑近了一点直接咬住了迟稚涵的耳垂。   也不用力,含了一会开始用舔的。   “……”迟稚涵一哆嗦,痒得直缩脖子。   “老婆……”他又喊了一声,呢喃的,带着眷恋。   “你以后真的不能喝酒了。”被酒醉后的齐程弄得毫无办法的迟稚涵只能很无语的揉揉他的头发。   齐程被揉舒服了,就直接躺在她腿上,嘴角的笑意让迟稚涵觉得有些恍然。   他越来越爱笑了。   晚上起夜上厕所回来,他顺手把她抱回怀里的时候,嘴角也一直都是扬着的。   真好。   迟稚涵不自觉的低头,俯身亲了下他的嘴唇。   “我爱你。”齐程睁眼,琥珀色眼底全是旖旎眷恋。   “我也是。”迟稚涵微红着脸回应。   他们十指交握,窗外偶尔会有郊区烟花爆竹的声响,路边的屋子开着窗,放着震耳欲聋的新年音乐。   所有的一切,都喜气洋洋。   一如他们以后的生活。   ***   齐程关于抑郁症病人的系列漫画,在八个月以后终于完成了,上架当天,齐程听从了迟稚涵的建议,把自己这十年来画的画开了一个画展。   画展很惊人。   那样纯粹的来自于心灵的绝望和对生命的渴求感动了很多人。   他的画展,加上他的系列漫画,让人们对于心理疾病的探讨热度又一次升温。   他漫画里的都是普通人,大部分都是白天一切正常笑脸迎人,晚上独自一人的时候买醉自残甚至自杀,他的每个抑郁症病人的故事,都能让人找到共鸣。   故事里,并不是每一个人最终都能痊愈。   齐程把他故事里最终离开人世的那些人,称之为休息。   在漫长的无止境的无法控制的苦痛中累了,所以选择了休息,他说这不算是好事,但是对于那个人来说,却也不算是坏事。   故事里,最终得到痊愈的人,也大多经历了旁人无法想象的斗争,治疗方案多种多样,可是最终最重要的,仍然是陪伴和活着的希望。   “在漫长的黑暗中,我们会一直幻想着有一双手,温暖的,牵上了就能让你彻底心安的手。它或许不能带你逃离苦痛,但是却能成为你唯一的光源,让你在挣扎中不至于忘记自己是谁。”   “我很幸运,我在跌入泥潭不想再挣扎的时候,找到了那双手。”   “所以,彻底无力的时候,尝试着再试一次,或许,就能幸福。”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2018年大吉大利,心想事成!   我个人喜好问题,所以不会写系列文,我喜欢全文终后,故事里的他们就这样定格在美好里,并不希望看到他们变成了别人故事里的背景板。。。   这也算强迫症吧   苏秋小姐姐也只是把人设放到了下一本女猪脚上面,一个貌美如花满嘴忽悠的女法医。   周三之前会更完番外,很肥很肥的番外。。大概一万七八千字的番外。。。 第84章 番外1   一   迟稚涵对于婚礼的憧憬一开始和所有女孩子都是一样的,美丽的婚纱,朋友亲人的祝福,以及这辈子最美的那么一天。   但是和齐程在一起后她一直下意识的认为他们应该是不会办婚礼的,齐程不喜欢人多,而她,其实没有太多可以请的亲戚。   因为这个原因,齐程求婚、领证,她都没有提过婚礼的事,就这么理所当然的忽略了婚礼和婚纱这件事,只是等戚晴在他们领完证后的电话里问起来的时候,才恍惚的发现,她似乎对婚纱已经没有那样的执念了。   幸福的关键,还是自己要嫁的那个人。   那时候,她忘记了自己嫁的男人,有多敏感细心。   齐程一直记得。   他甚至照着她的尺寸画好了她的婚纱设计稿,根据中式婚礼来的,一套主婚纱,三套宴会装。   “我学画画的时候选修过服装设计。”把设计稿给迟稚涵的时候,齐程笑得有些腼腆。   四套衣服都异常保守,露最多的那个,也只是裙子短到了膝盖,但是很美,做出来的成品和迟稚涵的气质很搭。   在齐程差不多彻底痊愈的时候,他给了迟稚涵一个婚礼。   “该有的,我们都要有。”那个男人笑得温暖,把自己偷偷布置好的一切用画画的形式展现给迟稚涵的时候,她觉得,感动两个字其实已经很难贴切的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他永远都想的很周到,永远都不会让她受委屈。   ***   “我结婚的时候能不能麻烦你男人给我设计几套婚纱?”苏秋在做伴娘的时候盯着她的几套衣服眼红,“超级符合你的气质的。”   “应该不能,我独占欲强。”迟稚涵拒绝了之后才想起来齐宁也在,于是局促了一点。   她的伴娘团人员很诡异,主伴娘肯定是戚晴,苏秋自告奋勇的做了第二个伴娘,而齐宁,居然主动打电话过来说她会作为女方这边的人参加婚礼。   ……   她当然知道,这是齐宁发现她提供的亲戚名单人员实在少的可怜才要求的。   迟稚涵很感激。   但是,仍然是紧张的。   而且组合太奇怪,齐宁曾经是戚晴的偶像,因为迟稚涵的原因才减了一点热情,苏秋又是齐宁的下属,齐宁只要坐在那里,另外几个人都会默默的自动调小说话声音。   原本闺蜜之间的闺房打闹都有些拘谨。   “老板,其实你在这里蛮扫兴的。”苏秋在帮迟稚涵化妆的时候,撅着自己粉嫩光泽的嘴唇风情万种的看了正襟危坐的齐宁一眼,“新娘子和我们都不能愉快的说新郎坏话了。”   “说我弟弟的坏话么?”齐宁放下杂志,挑挑眉,看了一眼迟稚涵的化妆进度。   “……”迟稚涵通过镜子看到戚晴差点被她自己的口水呛死。   “用这个颜色的眼影。”齐宁把粉色眼影递给苏秋,“她不适合冷色系。”   “……你现在的语气很像老板。”苏秋白眼快要翻到天花板。   “我本来就是你老板。”齐宁陈述事实。   ……   所有人继续安静。   迟稚涵觉得自己现在好想念齐程。   ……   她不办婚礼也没关系来着……   “一会我弟来了是不是要抢亲?”齐宁又把手里的珍珠头饰递给苏秋让她换掉水钻的,问的时候看着戚晴。   “……就一些简单的节目。”戚晴咽下嘴里面的糖,看了眼齐宁马上改口,“其实……不抢也行。”   她好想哭,她其实准备了四五个节目来着,但是这尊大佛在她有点说不出口了。   “我结婚的时候藏过鞋子。”齐宁微微皱了皱眉,看了眼迟稚涵放在床上的新娘鞋,拿了一只放到了自己的包里。   ……   …………   “那个……”迟稚涵艰难开口,“鞋子放到你包里齐程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到。”   然后就不能娶她……   她简直怀疑齐宁过来的目的是为了让齐程娶不了她。   “婚礼的回忆很珍贵,更何况是你们俩的。”齐宁笑笑,“抢亲很重要,这种时候不为难他你打算什么时候为难他?”   “……”迟稚涵眨眨眼。   “我说了我今天是女方代表。”齐宁笑笑,然后又立刻皱眉,“你能不能不要给她用那么多亮片,她五官没有你艳,用亮片很容易变很土。”   “……”算了,迟稚涵默默的把感动吞回去。   “那一会可以让齐程做俯卧撑么?”戚晴在后面弱弱的举手。   “可以。”齐宁点头。   “新娘抱转圈圈呢?”戚晴受到肯定后声音响了一点。   “嗯。”齐宁继续点头。   “找新娘子唇印?”戚晴眼睛越来越亮。   “……”齐宁沉默了下,“从我们四个人的唇印中找么?”   戚晴点头。   “这个游戏难度在哪里?”齐宁看着她。   ……   …………   她们四个人,凑巧嘴唇形状差别都很大……   “每个人拍张手腕内侧的照片,让他猜谁是新娘吧。”齐宁改了游戏项目。   迟稚涵脸涨红。   齐程在外面的时候大部分时候都会和她手牵手,情绪紧张的时候会摩挲她手腕内侧的皮肤。   她以为这种小动作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没料到齐宁居然发现了。   “这都能猜到么……”戚晴一边兴冲冲的拍照一边感叹。   能吧……   毕竟是齐程。   所谓的抢亲队只有齐程和齐鹏两兄弟,事先仍然和她家一楼的邻居打了招呼,送了好多喜糖喜烟。   迟稚涵的姑姑和姑父充当了她父母的角色,盯着齐程和她吃了一小碗桂圆莲子红枣汤。   齐程猜手腕内侧的时候几乎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在戚晴和苏秋的尖叫声中和迟稚涵笑着对视。   有关于迟稚涵的所有东西,他都不会猜错。   都已经是印在了骨血里记忆。   最后环节找鞋子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去翻了齐宁的包。   被齐程抱下楼的时候迟稚涵忍不住问他为什么。   “我姐紧张的时候会把手放到背后交握。”齐程笑,亲了她一下,其他人又是一阵尖叫,“刚才戚晴说找鞋子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就把手放背后了。”   “……”迟稚涵跟着眯眼笑。   “新婚快乐,齐太太。”两人坐上主婚车的时候,齐程笑着摸了摸她的脸。   他额头被刚才的抢亲折腾的出了汗,头发难得的做了造型,现在看起来却已经乱了。   西装革履,还很傻兮兮的在胸口别了一朵红花。   喜气洋洋的新郎的样子。   人间烟火里的齐程的样子。   “新婚快乐。”迟稚涵也笑着摸了摸他的脸。   嘴里桂圆莲子红枣糖甜腻的味道还在,外面等齐程他们进了车才开始热热闹闹的放礼炮尖叫鼓掌。   属于他们的婚礼。   不大,所有的亲友坐在一起也不过满满的两张桌子。   但是祝福很满很真。   两人在台上向所有人鞠躬的时候,迟稚涵看到好多人眼眶红了。   齐鹏作为伴郎居然蹲在角落里嚎啕大哭。   戚晴和苏秋为了抢迟稚涵的捧花差点大打出手,最后迟稚涵自己跑到后台又扎了一束捧花一人一个才让这两人消停了。   小小的,精致的,感动的,混乱的。   属于他们的婚礼。   齐宁确实没有说错,婚礼的回忆很珍贵,尤其是他们的。   很多年后,她已经不太记得齐程给她设计好的婚纱的样子,但是却记得齐程秒猜到她手腕皮肤时,两人对视的眼神。   和他们坐在婚车里,齐程额头的汗。   二   齐程怕鬼。   他和澄乙这个笔名所有的介绍资料上,不知道为什么都特意注明了这一条。   两人婚后的某一个夏天,迟稚涵翻着豆瓣电影评分表,想和齐程一起把一些过去不敢一个人看的恐怖片都看完。   她挑的不是热门恐怖片,齐程一开始看电影介绍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些文艺。   “这个我一直都很想看。”迟稚涵在片头响起来的时候按了暂停,忙忙碌碌的摆出了看恐怖片的标准姿势,让齐程从背后搂住她,她自己拽着齐程的手可以随时遮眼睛。   “2001年的片子,你好像特别喜欢看老片。”齐程看完简介被她严阵以待的样子逗笑,揉揉她的脸。   “我喜欢妮可基德曼。”迟稚涵比了下身形,“那么高!那么瘦!”   可惜她自己是个小矮子。   齐程没接话,只是嘴角的笑意开始遮不住。   一切都很美好,这部z文翻译成小岛惊魂的the thers开场除了雾霾和古宅有些阴郁外,音乐和画面都很美。   金发的苍白美人,二战时期的复古长裙,两个同样苍白的孩子,一幢欧式常年雾气弥漫的古宅。   复古繁杂却寡淡的美感,很符合齐程的审美。   迟稚涵一开始被电影里面一些经典的恐怖场景吓得一惊一乍的时候,齐程还很轻松,他的注意力都迟稚涵身上,电影里这种纯粹因为分镜加上音效的恐怖对他来说没什么渲染力,所以迟稚涵一尖叫,他就在她背后笑。   来回了几次之后,迟稚涵大约是被吓麻木了,紧紧拽着齐程的手开始一声不吭,而齐程,因为画面也慢慢的开始注意剧情。   这是个二战结束后,妈妈在古宅中带着两个孩子等待战胜归来的爸爸的故事。   两个孩子得了见不得阳光的怪病,家里的窗帘常年拉着,房子里阴暗恐怖,妈妈因为巨大的压力变得有些神经质,他们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那个看起来永远都不会回来的爸爸身上,却诡异的从来不出门。家里的三个仆人经常窃窃私语目露恶意,迟稚涵全程都在担心这三个看起来就不是好人的仆人会伤害女人和孩子,齐程却莫名其妙的开始觉得汗毛直立。   这种感觉直到影片结束,露出了三个墓碑,揭示了妈妈和两个孩子才是早就已经死去在古宅里的鬼魂的时候,才有了谜底。   迟钝如迟稚涵的,反而只是啊了一声,一脸原来如此的样子。   “我把西柚切了做西柚茶,然后我们再看一部吧。”片尾曲还没有结束,她就站起身兴冲冲。   留下背脊僵直坐在地毯上无比沉默的齐程。   影片里面的妈妈为了保护孩子、守护家庭,执念的想要等待丈夫回来的时候,那种神经质的阴凉感无比熟悉,这种满是雾气的古宅,和迟稚涵没有来之前的小洋房太像了。   太阴森了。   “……你不觉得刚才那部电影很可怕么?”齐程转身,脸色都有些发白。   迟稚涵正在洗柚子,停下动作想了下,摇摇头:“不可怕啊……”   “……”齐程坐在地毯上抿嘴。   “不知道后面有没有彩蛋。”迟稚涵看了眼仍然在播放的演员表,有些好奇。   “……”齐程站起身,走到迟稚涵面前,“我帮你切西柚。”   “你怎么出汗了?”走近了才发现齐程脸色发白,额头居然有细密的冷汗。   他好了快一年了,彻底断药,走到人群中时间不要太久不要一直受关注,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今天这样毫无预兆的冷汗,让迟稚涵早就忘记了电影和西柚。   “我拿手机测你的心跳,你不要动。”迟稚涵反应很迅速,转身就走。   还没放完演员表的电影突然又是一阵恐怖音效,齐程直接抓住了迟稚涵的衣服。   “……”迟稚涵莫名回头,看到齐程白着一张脸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尾音都开始抖,脑子里嗡嗡作响。   难道复发了么,在她认为自己人生都快要完满的时候。   “……我没事。”齐程又犹豫了下,“我只是吓着了。”   “啊?”迟稚涵没反应过来。   电影的片尾曲终于终结,迟稚涵好奇的彩蛋居然真的有,一个老年妇女的脸出现在银幕中,伴随着苍老的台词和音效。   齐程咬牙,忍了下还是没忍住。   “帮我关了它……”他指了指投影仪。   ……   …………   “你怕恐怖片?”迟稚涵总算反应过来了,拿了遥控器关了电源。   齐程脸色好了一些,抿着嘴站着不动。   “这个……不恐怖啊。”迟稚涵有些无法理解。   齐程不说话。   “来,抱抱。”迟稚涵笑着抱住他,拍了两下,被他逗笑,“我都吓死了,以为你莫名其妙的突然就复发了。”   “我也快吓死了。”齐程埋在她颈窝里委屈兮兮。   “到底哪里恐怖了?”迟稚涵仍然无法理解,恐怖片大多不都是这样的么,神神叨叨,视觉冲击,然后再给个毛骨悚然的结局。   “那个房子。”齐迟程声音闷闷的。   “……”迟稚涵愣了下,心里隐隐的有些明白了,“窗帘和雾?”   齐程没回答,只是抱的更紧了。   “……你不会是脑补了自己吧。”迟稚涵心情复杂,有些心疼又觉得好笑,“你怕自己会变成那样?”   他怕如果他当时真的在这房子里自杀了,会变成这女人和孩子一样,永远的困在这里么……   “……以前。”他自己也觉得有点丢人,松开迟稚涵开始呐呐的切西柚。   厨房的灯婚后改造过一次,为了方便切菜,案板上方加了一盏吊灯。   齐程低着头专注的切西柚,耳朵有些微红,因为不好意思,嘴唇抿的很紧,吊灯橘黄的灯光下,他刚刚剪短的头发看起来亮晶晶毛茸茸的。   迟稚涵忍不住踮脚揉他的头发,齐程头微微偏了下,嘀咕了一句别闹。   “那一会不看恐怖片了。”被他别扭的样子弄得有些心疼,迟稚涵声音软软的。   “嗯。”齐程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怕鬼又不丢人……”迟稚涵觉得他这样气乎乎又别扭的样子太可爱了,忍不住又去揉他头发。   “……我不怕鬼。”齐程反驳,放下西柚,弯腰让迟稚涵能揉的轻松一点。   “哦。”齐程头发发质软,剪短了摸起来手感非常好,迟稚涵玩的不亦乐乎,回答的很敷衍。   “那个电影……细想了很可怕。”齐程因为别扭,声音尾音很短,温柔低沉却带着委屈,“他们是在等爸爸回来的时候自杀的,但是孩子不可能自杀,所以只有可能是妈妈杀了孩子后自杀的。”   “……”迟稚涵看电影不会想那么多,被他提醒了之后愣了下。   “电影里面妈妈有些神经质但是很爱孩子,她在绝望的时候说如果有事,要死也是她先死。但是神经质的时候,听到弟弟调皮的呼吸声她歇斯底里的让他们不要那样吸气,那时候那两个孩子的表情说明这两个孩子应该是被闷死的。”齐程继续分析。   “……”迟稚涵也开始觉得冷汗直冒。   “所以这个妈妈应该是在等不到丈夫的情况下,十分绝望的闷死了自己的孩子然后自杀的。”齐程看着她,问,“你觉得她为什么绝望?”   “……”迟稚涵被他分析脑补后开始觉得背后凉嗖嗖的,一双本来就不小的眼睛圆成了青蛙,“你闭嘴!”   她就当成爆米花片子看的,前期音效和视觉效果还能吓得她一惊一乍的,后期走剧情的时候,齐程搂她搂的很紧,说实在的她其实没有特别认真看。   结果被他分析的有些毛骨悚然。   “……所以这电影很可怕。”齐程下了结论,“我并不是怕鬼。”   “……你看恐怖片为什么要这么认真。”迟稚涵越想剧情越怕,索性抱着齐程做起了连体婴。   “很明显的线索啊……”齐程有些郁闷,“他们以为是鬼魂说的对话你仔细听其实都是活人的日常生活,这片子从头再看一遍的话,应该从一开始就会觉得很可怕。”   ……   那些模糊不清的,连字幕组都懒得翻译的的对话……   明显个鸡毛……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看恐怖片了。”迟稚涵下结论,和她这样单纯的只是看个氛围特效的人不同,齐程看什么都太认真。   恐怖片这种不能深想的东西,还是……放弃算了。   “嗯……”齐程没有疑义,他其实没说出口,他们家的柜门把手和电影里的款式似乎是同一种,毕竟他的审美和电影的审美有些类似,窗帘的材质花纹颜色都差不多……   说了估计迟稚涵晚上都睡不着了。   ……   当然,不说迟稚涵晚上也仍然害怕……   “……陪我去上厕所。”凌晨两点起夜的迟稚涵迷迷糊糊的叫醒了齐程,“我害怕。”   “嗯。”齐程睡眠很浅,其实也才刚刚睡着。   两个人都眯着眼睛打着瞌睡走到卫生间,迟稚涵脱裤子之前对着齐程做了个转身的手势。   “很怕么?”齐程转身后有些后悔不应该分析的那么详细。   “刚才做噩梦了。”迟稚涵很困,嗓子因为刚睡醒还带着哑,语气软软的带着撒娇。   “好了。”迟稚涵闭着眼睛走到齐程身后,抱住之后就开始打瞌睡。   她很少被吓成这样,睡觉前还不甘心的问他那个妈妈到底为什么会绝望到杀死自己的孩子。   “以后不看恐怖片了。”齐程抱起已经睡眼迷蒙的迟稚涵,“我怕鬼。”   “嗯。”迟稚涵在齐程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进入梦乡之前拍了拍齐程的头,“那我们就不看。”   “嗯。”齐程微笑。   从此以后,澄乙的个人档案上,就标注上了怕鬼。   哪怕几年后他们有了孩子,在给孩子讲睡前故事的时候,迟稚涵也仍然记得提醒他们家皮翻天的熊孩子:“不许让爸爸讲鬼故事,爸爸怕鬼。”   每当这个时候,齐程都会微笑。   暖暖的,幸福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小包子,后天是齐宁的,新年快乐~~ 第85章 番外2   一   从s市飞到冰岛,齐程选了一条最短的航线。格@格@党小说   将近十七个小时,在哥本哈根中转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有些累了,真的到达雷克雅未克的时候已经是当地时间晚上十点多,换算下时区,北京时间凌晨六点多。   他是真的有点累了。   等行李的时候把头放在迟稚涵的肩膀上,靠着他熟悉的甜香味强迫自己清醒。   这是他们的蜜月,真正意义上的,和齐家毫无关系的,从签证到买票到行程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蜜月。   婚后第三年。   他才能够正式开始。   他欠她太多正常人应该有的经历,所以他很努力的,在一点点的弥补。   “累了吧。”他怀里的女人说话的声音很甜,每次担心他的时候,他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得到她的表情,微微蹙着眉头,本来上扬的眼角会耷拉下来,咬住下唇,导致本来粉嫩的嘴唇看起来颜色更诱人,他阻止过几次,但发现她只有在心情很糟的情况下才会真的用力,所以也就放任了。   他珍视她所有的小情绪,哪怕是负面恶意的。   他都喜欢。   “还好。”他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心满意足的沉溺在她的香味中,“你呢?”   “我飞机上睡得很好。”迟稚涵抬手,帮齐程揉太阳穴。   齐程脸色不是特别好,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变得暖和的手现在摸起来也有点冷。   克雷雅未克国际机场等待行李的时间漫长,因为接近深夜,倒不是特别嘈杂,齐程搂着迟稚涵,由着她轻轻重重的揉着他的头,居然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   等行李的传送带响起来的声音惊醒他的时候,整个人倒是舒服了不少。   鼻尖碰了碰迟稚涵的耳朵,把一直捏在手里的毛线帽子戴到她头上,拍拍她仍然担心的皱着眉的脸:“没事了。”   “我们应该到近一点的地方的。”迟稚涵仍然忐忑,跟在齐程后面看着他拿行李,两个巨大的黑色箱子,放到行李车里,背后还背着包。   “近一点的地方没有极光。”齐程笑,搂过了因为担心一直在低声嘟囔的迟稚涵,“我想跟你一起看极光。”   “等你身体再好一点看也来得及啊。”迟稚涵瞪他。   婚后这几年,齐程完全没闲着,稍微好一点了,就带着她一起外出吃饭,看电影,逛游乐场,外面倒数跨年。   他曾经说过的自己做不到的那些情侣之间的事,在他的康复计划里一点点的实现。   在一起时间越久,越发现齐程的执着。   他记得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承诺,甚至包括恋爱的时候以为他自己做不到的那些放在心里面没有说出来的。   她以前以为齐程已经够好够好了,结婚后等他慢慢康复才发现,他比她认为的够好够好还要好很多。   “明年开始我们就不一定是两个人了。”齐程低头看手机确认了接机人的位置,牵着迟稚涵往机场外面走。   “为什么啊?”齐程的手有些冷,迟稚涵拉着他站定,从背包里拿出他的羽绒外套让他穿好,踮着脚在帮他把帽子戴上,系好围巾,戴好手套。   鼓鼓囊囊的包成一个人形粽子。   人形粽子冲她弯弯眉眼:“明年我们可以准备要孩子了。”   检查结果已经很不错,为了稳妥一些他还想再观察几个月。   “我们只生一个好不好?”他用商量的语气,“我始终担心遗传的问题。”   这个问题,他们已经讨论了很多次。   抑郁症有遗传的可能,虽然赵医生说他们家只有齐程一个特例,所以遗传可能性不是特别大,但是齐程心重,仍然是担心的。   他其实很喜欢孩子,齐宁家的那位小公主自从齐程康复后就经常来小洋房串门,齐程性格温和,对孩子又特别耐心,两人的互动经常让迟稚涵看的眼眶热热的。   所以她和齐程商量过生两个。   齐程考虑了一个多月,仍然不敢冒险。   “万一真的遗传了,一个孩子我们可以有更多的精力专心照顾他。”他每次商量的时候都是这样认认真真的。   温柔的、敏感的、内心一直悲观着的齐程。   她爱的男人。   “那就只生一个。”她笑眯眯的。   冰岛天气寒冷,齐程的羽绒服很厚,帽子上有密密柔软的毛,戴上帽子后,白色的毛衬得他皮肤更白,被她包的密实,露出来的眼睛很认真的盯着她脸上的表情。   怕她是为了他妥协的。   怕她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很想要两个孩子的。   “如果你真的想要……”他又开始犹豫,像每次商量完后那样,心里想着,两个的话,最多他多操心一点,其实也不是不行。   “……”迟稚涵看着他又一次开始自我纠结,拽住他的围巾用力的抽了一下,让他弯腰和她平视。   “我只要你,孩子一个两个都无所谓,只要是我们的孩子就好。”   “我已经很幸福了,比我想象中的最幸福还要幸福很多的那种幸福。”   “所以你闭嘴!”最后一句恶狠狠的。   一如每一次他想钻牛角尖的时候一样,命令式的。   这其实不算特别好的沟通方式,对于心思敏感的人来说,强制镇压其实并不能解决问题。   可是齐程知道他喜欢这样。   迟稚涵每次这样瞪着眼睛让他闭嘴的时候,眼底的心疼都是实打实的。   她心疼他这样敏感纠结的个性,知道他改不了,所以一次次的强调她很幸福,一次次的让他闭嘴。   我爱你三个字另类的表达。   围巾包住了嘴,他只能凑过去隔着围巾碰碰她的嘴唇,乖乖的闭嘴。   异国他乡,似乎也没什么。   他们两个人的小世界,似乎不管到哪里,都坚不可摧。   ***   这一次蜜月他们在维克镇住了半个月,看到了四次极光。   都是强度很高的极光,齐程请的当地司机一直说他们运气太好。   迟稚涵一如既往的破坏气氛。   第一次第二次看的时候,沐浴在极光下面还能感动的像个女人,第三次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让齐程站在极光下让她拍照。   “你头顶一片绿色的草原。”他的女人说完之后还特别认真的强调,“染的你头发都绿了。”   ……   他其实脸也被气绿了。   第四次的时候,宁可窝在玻璃房里面玩手机,也不想抬头看一眼就在头顶的极光。   好脾气的齐程也忍不了她这样暴殄天物的行为,关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在极光的沐浴下,把她丢到床上意乱情迷的时候,她居然笑场了。   “那个……”迟稚涵笑出了眼泪,“你在上面看起来好绿……”   ……   …………   “闭嘴。”恶狠狠的。   “哈哈哈哈哈哈,你周身都是绿色的光芒。”迟稚涵实在忍不了了。   “……我再也不看极光了。”齐程懊恼的都想咬死她。   “要不……”迟稚涵眨眼,“我在上面?”   ……   …………   “靠,你也笑场凭什么说我?”几分钟之后齐程搂住迟稚涵笑得胸口一直在震。   “真的是绿色的。”齐程边笑边安抚她,也难为她刚才居然忍了那么久才笑出声。   “明天换个没玻璃屋顶的地方住吧。”迟稚涵趴在他身上戳他的喉结。   “嗯。”齐程看着天空中越来越亮,变幻出无数种光谱的极光微笑。   真的是惊心动魄的美。   可是仍然比不过他怀里的幸福。   二   结婚第四年,迟稚涵怀孕了。   有一个计划性老公的最大问题,就在于没什么惊喜。   备孕了两个月,测的时候验孕棒上就已经两条线了。   迟稚涵特别镇定,拿出来宣布的时候齐程在画室里画画,看起来也特别镇定。   但是他坐在画架前半天都没有起身。   “你不吃饭么?”刚刚确认了自己会做妈妈的迟稚涵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任何不同,做了晚饭走到画室叫齐程吃饭。   “我腿软。”刚确认自己会做爸爸的齐程表情仍然很平静。   他从看到验孕棒开始就一直想站起来抱她,结果一直没成功,腿抖得跟筛子一样。   “嗯,我刚才做了三个菜全都糊了。”迟稚涵也跟着平静的宣布。   两人面面相觑。   脸上的表情都很诡异,平静的、微笑的、却又有些想哭。   齐程坐在凳子上对迟稚涵张开双臂。   迟稚涵一开始想用跑的,两步之后又放慢脚步开始走。   抱在一起的瞬间,两人都呼出一口气。   “等我回过神,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齐程语气有点愧疚,“我回神的时间太久了。”   都半天了仍然觉得不真实。   “没事,我也没反应过来。”准妈妈迟稚涵拍拍准爸爸的背表示理解。   “你觉得会是男孩女孩?”安静了一会迟稚涵开始发散思维。   “男孩女孩都挺好,健康就行。”齐程说出了标准答案。   迟稚涵满意的点点头。   “怀孕的时候我会变得很丑。”迟稚涵继续提供送分题。   “你这几个月不要做饭了,家务也都不要动了,要拿什么都跟我说,虽然不是高龄产妇,但是也要小心。”齐程压根就没在听她问什么。   对于生孩子这件事,他很早就有准备,相关的知识也都看的滚瓜烂熟,本来以为准备的那么充分,应该不至于会慌神。   结果事实证明,这件事不管准备得多充分,也仍然会措手不及。   向来健康的迟稚涵,妊娠五十天后开始剧烈孕吐。   吃什么就吐什么,油烟味,荤腥味,都完全不能碰。   齐程变成了她的救命稻草,他身上的药香味是唯一一个让她闻着不会觉得恶心的味道。   恶心的时候恨不得把鼻子黏在他身上。   而且这样剧烈的孕吐,吐了六个多月。   “天哪我瘦回刚认识你的时候的体重了。”迟稚涵挺着大肚子站在体重器上居然有些沾沾自喜。   肚子大了那么多,四肢却越来越细,本来有些圆润的脸现在都变尖了。   齐程在厨房里帮她泡米糊,心疼的都不想搭理她。   “你不理我了么?”很敏感的孕妇因为齐程的沉默迅速的委屈了,本来就擅长发散的思维现在已经飘得找不到边,“你嫌弃我了么?因为我太瘦?可是我胸变大了啊……”   “……”齐程抬头,白了她一眼,“过来吃米糊。”   “还是你想把我养成猪,生了娃娃以后有理由不要我?”吃了两口米糊迟稚涵脑洞又开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再吃两口。”齐程眉毛都没动一下,勺子挖了一勺米糊放在她嘴边,“你今天早上吃的都吐完了,不吃的话一会胃痛。”   迟稚涵张嘴,又想说点什么,胃里却再一次开始翻涌。   挺着大肚子仍然跑的很快的迟稚涵迅速的冲到卫生间,身后跟了拿着毛巾脸色很难看的齐程。   “你以前是怎么忍下来的?”齐程看着迟稚涵漱口,然后用温毛巾帮她擦脸,语气很不好。   “什么?”迟稚涵觉得自己大概是吐习惯了,最近这段时间吐完了一点都不难受了,精神仍然很好。   “我减药的那段时间,也经常吐,你怎么忍下来的?”看着她一天天的消瘦下去,他都快疯了。   “你比我惨。”迟稚涵笑了,想踮脚去揉他的头发,动了一下就被齐程摁住,抱她坐到了洗手台面上,让她可以和他平视。   “你那时候吐都是躲起来关着门的。”迟稚涵如愿的摸到了他的头发,“而且那时候我们的感情也没现在这么深。”   结婚几年,他们都已经彻底把对方刻到了生命里。   换作是现在齐程这样吐的话,她可能也会跟着齐程现在一样焦虑的快要抓狂。   “我们只生一个。”齐程强调,这次再也不想和她商量了。   之前查的那些资料说的孕吐,腿抽筋,盆骨痛,腰酸等等孕妇反应,他看了虽然担心,但总是侥幸,觉得迟稚涵身体素质好,应该不至于。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怀孕的这几个月,她吃足了所有的苦。   孕吐好不容易好一些了,就开始半夜腿抽筋,所有的反应都过去了,肚子又大的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姿势睡。   最后还是齐程难得的强硬了一把,逼着迟稚涵坐在他怀里,两个人都半躺着睡了将近一个月。   才终于要临盆。   幸运的是,这一次,终于没有让她吃太多的苦。   孩子生产的算顺利,只是一开始痛的时候,齐程焦虑的样子让齐宁很警惕的叫来了赵医生。   他汗出的快要和迟稚涵一样多了,却仍然坚持想跟她一起进产房。   “你敢进来我就不生!我憋死你!”迟稚涵已经痛的开始胡言乱语。   她是真的怕齐程会晕过去,他现在的脸色白的像是刚认识他那时候的样子了。   这九个月,吃苦的人是她,但是齐程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怀孕九个月,齐程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之前买的毛衣穿起来看着都有点大。   “你们两个生个孩子而已,能不能冷静点。”齐宁终于发飙,“她开三指的速度那么快,肯定很快就出来了,你消停点在外面等着不行么?”   齐程深呼吸抿嘴。   “一楼门诊有男性结扎,你要不要去挂号?”赵医生也插了一脚,“我觉得你们两个生一个就够了。”   这九个月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的。   “等她出来我就去。”齐程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产房的门。   “……”赵医生被齐宁瞪的在一边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说话。   他就是随意开个玩笑,不过看齐程这样子估计是真的打算做了。   也好,再来一次难保他真的会病发。   迟稚涵这样的身体怀孕反应那么激烈真的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还好,进产房之后如齐宁说的那样,真的没有等太久,一个多小时后,医生就出来宣布母女平安。   而齐程在产房打开的那一瞬间就冲进去了。   产房里有血腥味,迟稚涵脸还是很红,还没从刚才歇斯底里把孩子挤出来的过程中回神,眼睛一闪就看到齐程白着一张脸冲进来抱住她,身体抖得比她还厉害。   “吓坏了?”迟稚涵嗓子还有些哑。   齐程抱着她点头。   他知道自己没控制住,从她羊水破了开始阵痛的时候开始,他就处在失控的状态。   他真的吓坏了。   那一瞬间想起了自己妈妈死于羊水栓塞,脑子就开始不可抑制的往最悲观的地方想。   然后整个人就已经不太听得到外面的动静。   “没事了。”迟稚涵温温柔柔的拍着他的背,“我们有了个女儿。”   “皱皱巴巴的,我刚才只看到红红的一个。”迟稚涵还是拍着他的背,感觉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的放松下来。   “没事了……”迟稚涵呢喃着,弯着眼睛冲在门口对她做手势的齐宁点点头,“我们一会去看宝宝好不好?”   “嗯。”齐程终于有了反应。   “女儿哦。”迟稚涵语气开心了一点,“我终于卸货了,以后不会吐也不用半躺着睡觉了。”   “嗯。”齐程彻底放松了,松开迟稚涵,眼睛里都是眼泪。   “……哭包。”迟稚涵又气又笑。   “等你出月子了,我去结扎。”齐程这一次,仍然没用商量的口吻,“我确定这样的事情我承受不了第二次。”   “……”迟稚涵皱眉。   “生孩子,我有心结。”齐程终于说出口,他心里面最最在意的那件事。   “嗯。”迟稚涵其实在他说结扎的时候就已经反应过来了,他担心她会像他妈妈那样。   大家都认为齐程完全康复了。   却没想到这个心结在他心里仍然存在。   “我真的没事。”迟稚涵又重复了一次。   “嗯。”齐程也跟着重复,刚才眼底的失控情绪终于彻底消散。   迟稚涵没事,他们有了自己的宝宝,一个女儿,笑起来有很深的梨涡,眼睛瞳孔的颜色和他一模一样。   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伸出奶乎乎的小手抓住他的指头。   软绵绵的却充满了力量。   很神奇的,有着迟稚涵和他身上各种特质的生命。   迟稚涵把自己的小名给了她,这个小小软软的囡囡,让她心里面那片荒芜的黑洞慢慢的有了光亮。   三   结婚第八年的时候,囡囡五岁。   皮到人神公愤。   她长得太乖巧可爱,齐程一开始准备的育儿**已经全部变成了豆腐渣。   本来就是温和容易心软的人,对上那双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还有和迟稚涵一模一样的嘴角梨涡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了原则。   女儿总是天生的会撒娇。   心软的一塌糊涂,也就忘记了教规矩。   迟稚涵倒是教的。   只是迟稚涵本身也是个皮的不行的个性,带着三四岁的娃爬树挖洞找松鼠,经常玩的一头一脸的泥。   野孩子一样的到了五岁,某一天早上趁着迟稚涵睡觉的时候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脑袋上,脚丫还在她肩膀上啪啪的踩了两脚,得意洋洋的宣布自己占领了高地。   灰头土脸的迟稚涵终于意识到,这娃得教育了。   其实也挺简单。   他们夫妻两个不行,家里有行的人。   齐宁,和她那个几乎和她个性差不多的女儿。   也就比囡囡大了四岁,个性却已经冷静的迟稚涵都自叹不如了。   接过来陪着囡囡住了两个月了,囡囡立刻改头换面。   囡囡对这个表姐又爱又怕,她有限的那么短短几年的记忆里面,这位表姐很少对她笑过。   但是她却莫名的知道,表姐很疼她。   爸爸妈妈不让她吃太多的糖,她会偷偷的藏起来。   表姐知道了,就把她藏起来的那些糖都翻了出来,上交给了她爸妈,然后在她哭丧着脸的时候,偷偷的留下一颗塞到她嘴里。   她最喜欢的草莓牛奶味道。   囡囡和迟稚涵一样,是招蚊子的体质。   林子里用了再多的艾草,也仍然会有蚊子,囡囡夏天到了就不愿意待在屋子里,喜欢在林子里乱跑,又不愿意擦驱蚊水,一回来身上就带了五六个蚊子包。   迟稚涵和齐程试了很多种方法,她仍然屡教不改。   但是表姐来了之后的第二个星期,迟稚涵就发现囡囡身上擦了满满一身的驱蚊水。   “你不是不喜欢驱蚊水的味道么?”迟稚涵很惊奇。   “表姐说,我不让蚊子咬,蚊子也不会饿死。”囡囡圆圆的脸上一本正经。   “……”所以她女儿每年夏天被咬成这样是为了字面意思的喂蚊子?   “她说林子里有很多其他的动物,我的血不是对蚊子最好的。”囡囡仍然一本正经。   ……   齐程画画的笔抖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对蚊子那么好?”迟稚涵快哭了。   “爸爸说,要爱护小动物。”而蚊子,是她见过的最小的动物。   被点名的齐程无奈的回头,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边上还有一个小小号的齐宁用和齐宁一模一样的表情控诉他。   他很镇定的转身,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迟稚涵叹气,决定等齐宁的娃娃走了,再跟女儿沟通下这世界上除了小动物还有种东西叫做害虫。   ***   他们的房子在怀孕前就已经做好了隔断,原来两百多平米的空间隔出了三个房间。   囡囡的房间很公主,但是囡囡不爱睡,晚上经常为了要和他们挤一张床哭闹不休。   这个毛病也是齐宁的女儿治好的。   她甚至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囡囡如常哭闹的时候,撇了撇嘴角。   然后囡囡就安静了。   “爸爸,表姐刚才为什么做出这样的表情。”像猫和老鼠里面老鼠看猫的表情。   “……”齐程很难跟一个五岁的孩子解释刚才那个嘲讽脸,苦恼了一下,决定转移她的注意力,“要不要讲故事?”   “哧。”这次嘲讽的是她的亲妈,迟稚涵也斜斜的看了一眼齐程。   明明是他抱怨晚上跟女儿睡一张床不好的,结果每次心软的都是他。   “囡囡。”表姐穿着睡裙抱着一本故事书走过来。   正打算让爸爸讲故事的囡囡瞬间眼睛亮晶晶。   “一起看吧?”表姐晃了晃手上的书。   齐程心情复杂的看着女儿撅着屁股就跟了过去。   童言稚语的。   “我三岁的时候就不跟我爸妈一起睡了。”表姐冷静的声音。   “我我我……”囡囡有点激动,想了下变得心虚,“我有时候也自己睡的。”   “……”表姐没说话,翻了一页故事书。   “为什么不能跟爸爸妈妈睡啊?”囡囡跟着看了一页,还是觉得好奇。   “那样不酷,长不大的鼻涕虫才会粘着爸妈。”表姐仍然冷静的声音。   “……”齐程和迟稚涵对望一眼,眼底都是复杂的情绪。   “鼻涕虫,也挺好的啊。”囡囡哦了一声,表示仍然不太理解。   “……”表姐翻书的动作停住,“可是长不大啊。”   “……哦。”囡囡的小肉脸皱了起来,思考了很久,“长不大好可怕。”   “嗯。”   “那我也不要跟爸爸妈妈睡了,我要跟表姐一样长那么大。”   “你不会长得跟我一样大的。”表姐语气都不带起伏。   “为什么?”囡囡奶声奶气。   “因为我妈妈比你妈妈高。”   “……啊。”囡囡恍然大悟的样子。   ……   …………   “为什么女儿教好了我一点也不高兴。”迟稚涵觉得自己被雷的不轻。   “睡吧……”同样心累的齐程搂过她亲了下,关了灯。   “我比齐宁矮么?”黑暗中迟稚涵忍不住还是问了。   “……”这是送命题,齐程抿着嘴一言不发。   “穿高跟鞋还矮么?”迟稚涵很执着。   “……”齐程沉默的开始啃她的锁骨。   “色诱也没用,矮那么多么?”迟稚涵十分清醒。   “……好吧……色诱有用,你最近又看了什么书?”迟稚涵有些喘,看了眼房门确定关上了锁好了。   “求生本能……”齐程拍拍她的脸,声音也带着喘,有些沙哑。   “……”迟稚涵的手渐渐收紧,“……我下次要不再逼逼你?”   求生本能感觉很不错来着……   “你试试?”齐程抬头,有些咬牙切齿。   因为囡囡,他憋了好久。   求生本能这种事,他很乐意,各种各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恐怖片叫小岛惊魂,英文名the thers,我正文里提了说。。   会写那个番外的原因是,那部电影是这本小说产生的原因,我是看了那部电影才想写一个和一幢房子有关的故事,才有了小橙子和小迟。   明天差不多也是晚上八点哦,齐宁的,还有你们说的齐鹏 第86章 番外3   一、   周景铄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人。   他不喜欢读书,厌恶美好的东西,看到黑暗血腥暴力会冲动兴奋。   他妈妈是管家,会叫人家少爷的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管家,s市齐家,没有女主人的富豪家庭,他妈妈手把手的带大了他们家的三个孩子,却忘记了他。   他没见过他爸爸,只是从亲戚们的闲言碎语中知道,他爸爸在他妈妈怀孕的时候和人斗殴打架被抓进去坐了两年牢,出狱后再也没有找过他们。   他想,他大概是随他爸爸。   他喜欢拳头碰到人体时候的击打感,也喜欢别人畏惧他的眼神,他妈妈很少回家,十几岁的他在和人打架后揉着红肿的手,心想,他大概,最后也会和他爸爸一样被抓进去。   但是他没有等到那一天。   十六岁的时候,他因为聚众打架被学校开除,他妈妈红着眼眶把他带到了齐家。   齐家财大气粗,重新安排学籍简直轻而易举。   那天开始,他住到了齐家老宅,见到了他妈妈放弃他培养长大的那三个孩子,见到了齐宁。   齐宁比他大两岁,纤细修长的少女的模样,眼角往上嘴角微抿,马尾,短裤短袖。   真的不算是漂亮,但是周景铄那一刻懂得了什么叫做美好。   她甚至没有和他说话,只是在介绍的时候淡淡的向她点了个头。   然后在离开的时候,被她顽皮的弟弟推搡了一下,往前冲了半步。   就在他面前停住。   马尾因为剧烈晃动甩出的弧度正好拂过他的脸。   他屏住呼吸,觉得自己的呼吸也会污染了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女孩。   “齐程!”他听到那个女孩的嗓音,清淡的,哪怕是懊恼的时候,也凉凉的。   “要打招呼啊!”那个白皙的少年微笑着皱眉,“点个头就想跑了太没礼貌了。”   那是齐家最小的孩子。   长得最好,脾气最好,成绩最好,脑子也最好。   齐宁和齐鹏很宠他。   所以齐宁对着他伸出手,有些不情愿的和他交握。   “你好,我是齐宁。”她看着他的眼睛,没什么波澜,手心干燥微凉。   六个字,成为他一生的羁绊。   ***   但是他仍然不是个好人,热爱破坏一切美好的东西。   齐家最美好的,就是这三个孩子。   齐鹏是暴脾气,他住进来的第二天两人就因为自行车停放位子大吵了一架,他试图和他打架,结果齐鹏一个拳头过来他觉得自己都听见了丧钟声。   齐宁很快就出国念书了,他碰不到也舍不得碰。   于是他把破坏重点放到了齐程身上,他长得太好看了,性格温软,一直笑嘻嘻的,看起来特别容易欺负。   “抽过没?”周景铄把手里的烟递给齐程,自己指尖的那一根已经点燃,烟雾缭绕的,觉得人生也挺深沉。   齐程盯着烟看了一会。   然后凑近他,压低说话声音。   “我们抽过了,我姐教的。”齐程用分享秘密的音量,琥珀色眼瞳亮晶晶的,“但是太难吃了,我们一人一口之后刷了半天牙。”   “臭。”齐程对着周景铄皱皱鼻子。   “……”周景铄默默的收起了香烟,看着一本正经白玉无瑕的齐家二少,也顺手踩灭了自己的。   妈的。   他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他觉得,他还是教他逃课比较好。   只是对着这样个性的人,说出逃课两个字也需要勇气。   在他还没有鼓起勇气的时候,齐程就病了。   真正意义上的,毁灭了美好。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齐家安稳的世界瞬间愁云惨淡分崩离析。   他觉得挺开心的,这种压抑的氛围比之前童话一样美好的氛围更适合他。   直到那个少女回来,想要抱住齐程的时候,盯着齐程发抖的身体和无法和她直视的眼神半天,掉头就走。   他知道她去了花房。   齐家孩子受了委屈都喜欢去那里哭,因为那里偏僻,没什么人。   他们以为长辈们不知道,但是他一眼就看到了花房上方的摄像头。   当时他很不屑,温室里的孩子,哪怕委屈了,都有人看着,一点都不酷,不够青春,也不够疼痛。   齐宁那天进花房,他跟了进去,第一件事就是用石头砸了那个摄像头。   一声巨响之后,他对齐宁张开双臂,歪起了一边嘴角:“我可以安慰你。”   齐宁盯着他。   走近了两步。   她在国外念的是考古学,周景铄觉得她走近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复古的芳香。   “滚。”她盯着他的眼睛。   困兽一般的眼神,眼角泛红,里面的水光一闪而逝。   周景铄没动,只是收起了故意歪起的嘴角,放下了傻子一样张开的手臂,往后退了两步。   齐宁没有再理他。   因为他的安静,也没再让他滚。   她那天在花房里待了很久,他一直维持着那样的姿势站着。   她没哭,只是盯着某个方向安安静静的蹲着。   蹲的太久了,起来的时候腿麻,她就咬着牙锤几下,继续蹲着。   周景铄平时看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和古惑仔有关的影片,里面的女人遇到事情,一般会哭,不哭也会闹点事情,最后投入到男人的怀里,安慰一下就可以渐生情愫。   所以他不太明白齐宁现在的行为,他应该怎么做后续。   她太安静了,一滴眼泪都没有。   蹲到半夜,他都觉得腿已经不是自己了的时候,她才站起来,安安静静的走了,看都没有看他。   “你腿不麻么?”他追上去问。   “1100。”齐宁语调没什么变化,说的话让他愣在原地。   “什么?”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酷了,像个愣头青。   “你砸掉的摄像头价格。”齐宁看了他一眼,“我会找刘妈要。”   “……”周景铄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   她目中无人,她让他滚,他陪了她几个小时,她却要他赔钱,还要告家长。   “……我没有那么多零用钱,分期给你可以么?”他却听到自己放软了声音跟在她后面,商量的语气。   像哄孩子。   齐宁停住。   他也停住,顺便屏住了呼吸。   “我不缺钱。”她看着他,“让你还钱还是让你分期,对我来说没有差别。”   “但是告诉刘妈,我会开心。”   “……”周景铄觉得,他词穷了。   他看过的所有电影里面,都没有这种类型的女孩子。   没有善意,甚至有些恶毒。   他没有再跟着她,看着她走进老宅,头也没回。   她又进了齐程的房间。   那个白玉无瑕的二少爷,已经疯了,但是他仍然拥有很多很多的关心。   而他,一无所有。   ***   他知道他妈妈最终赔了摄像头的钱。   从他每个月的零花钱里扣了一部分。   不过神奇的是,他妈妈也没有骂他,这件事情,没有人任何人提起。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齐程身上。   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孤独的少年,一个人内心百转千回,抓耳挠腮。   他觉得他不喜欢齐宁了。   第一眼的那个感动过去,齐宁不过就是个骄纵的大小姐。   但是他已经十七岁,作为一个扛把子,他甚至没有交过女朋友,除了齐宁,他没有看上过任何异性。   他甚至,因为那个晚上花房太无聊,考虑了下她和他的距离。   钱他没办法,哪怕加入黑社会,他也赚不了那么多钱。   成绩,他其实有办法。   连齐鹏这种只有肌肉的傻子都能读好的书,他觉得他也能读好。   那么这样,就可以和齐宁近一些。   哪怕已经不喜欢她。   ***   齐宁最终继承了整个集团。   他一边说着不喜欢她,一边逐渐的考到了年级第一,考上了重点大学。   看着她一天天的蹲在花房里。   看着齐程从发抖到呕吐到休克,最终入院。   看着齐鹏和齐长青大打出手,最后愤而离家。   齐家,已经分崩离析。   他作为旁观者,居然也感受到了那种无奈的深切的痛。   他从中二古惑仔时期走了出来,在齐宁最后一次在花房蹲到天亮的时候,告诉齐宁,他会帮她。   像他妈妈那样。   可能他们家,注定这辈子都会为了齐家鞠躬尽瘁。   齐宁并不是做生意的人,她性格太直,不喜欢的东西她甚至懒得说场面话。   刚刚上任就被人喷的体无完肤,都说一个挖土的书呆子绝对会亏光了齐家的产业。   人的恶意很可怕,比他当年想用拳头打下天下的时候心底的恶意更可怕。   他们会在私下里讨论齐宁的穿着妆容,会用很大声的隐喻笑话齐宁又犯下的错误。   他觉得哪怕是他,在这样的恶意下可能也会爆发,更何况向来不喜欢压着脾气的齐宁。   但是齐宁没有。   她用了半年时间,拿下了公司直接左右了公司未来五年战略的大项目,拿下了所有人笑话她绝对拿不下来的和扩大版图有关的项目,甚至,很清晰的描绘了接下来的集团规划。   半年时间,她成为了商界传说。   所有人转了个方向歌功颂德的时候。   只有他知道,齐宁已经接近半年没有来过例假,高强度的工作,高浓度的□□,她每天只能熟睡两个小时。   他倾尽全力帮她,忙的时候已经忘记了自己帮她的原因。   齐家或许是个诅咒。   他在酒席上喝到胃出血的时候,自嘲过。   他们其实已经赚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但是却无法再停下来,公司那么多人的生计,左右了部分经济命脉的股票,他们工作,已经和赚钱无关,搏出了命,也不过就是得到个成功商人的名声。   胃出血那天,齐宁赶到医院的时候,他求了婚。   “你嫁不出去了,除了我没人敢要。”他记得自己的求婚台词。   “你得入赘。”齐宁看着他。   他们没有接吻过,甚至没有像情侣那样牵手过。   他们在一起最多的,就是讨论敌对公司应该怎么应付,下一年的战略投资应该做哪几个方面。   他从一个立志成为古惑仔的人,变成了传说中齐宁的小狼狗。   他很冤枉。   他甚至没有吻过她。   所以他吻了,手上挂着水,贴上她嘴唇的时候,一如他想象中的样子,冰凉的,但是柔软。   他们结婚了。   他妈妈一晚上失眠,念叨着他们家可能要绝后了。   可是他姓周,周家的人他都没有见过。   入赘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或许,其实也代表了什么……   齐宁参加了一个地方台的现场采访,直播,收视率不低。   一开始都很正常,他站在摄像机的方向,看着他的妻子在镜头面前气势十足。   其实有些恍惚,总是能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马尾辫子的少女握着他手说,“你好,我是齐宁”时候的语气和表情。   成年人对外的一面,总是和真实无关。   他眼底有讥诮,嘴角慢慢的弯了起来,然后看到主持人看了他一眼。   “能谈谈你的婚姻么?”那个人设做成好男人其实包养了不少小情人的当红主持人问出这个问题的一刹那,他就和一旁的台长对视了一眼。   只是那一眼,他就意识到情况不对。   所以齐宁发飙的时候,他正在给集团公关打电话。   他只能用眼角看到,那个女人站了起来,看着主持人,红唇微启:“关你屁事。”   她很优雅的骂人。   因为主持人问她,他是不是真的入赘了,他们婚后财产如何分割。   主持人愣了一下,专业素质过硬,居然被他成功救场,甚至还问出了下一个问题:“对于外界传说周先生只是您的小狼狗这件事,您怎么看?”   周景铄迅速的挂断了电话,想要上台把看起来已经盛怒的齐宁拉下台。   “你站住。”齐宁盯着他命令。   周景铄停住。   “对于外界传说的,您保养了五个小情人的事情,您怎么看?”她盯着主持人,眼底全是红色的怒火。   “我和我丈夫,是正常程序结婚的,一夫一妻。”她又看向他,嘴角微微扬起,“我比你幸福。”   她闯祸了。   登上那个位子之后唯一的一次。   这之后,集团公关没日没夜的求爷爷告奶奶半个多月,才把舆论压了下去。   但是他们都没有后悔。   那天晚上,他们有了个女儿,乖巧的冷静的,像是齐宁翻版的女儿。   那是他们第一夜。   情绪翻涌的时候,他仍然没有勇气问出口。   他不敢问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爱他,还是只是因为懒得。   懒得再找,也找不到像他这样了解她的人,所以就索性一夫一妻。   在最后的那一刻,他喊了她的名字,眼底有泪。   初次见面之后,他就爱她入骨。   她改变了他的命运轨道。   他赔给她一辈子。   卑微的,甚至不敢谈爱。   ***   齐爷爷确定癌症复发的时候,齐宁又一次去了花房。   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终于有了抱住她的勇气。   仍然一言不发。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他知道了她的计划。   她想让爷爷安心的走,想在爷爷最后的日子里,除掉那些暗中一直下绊子的人,包括那些在他们结婚的时候发布了不堪入耳的谣言的人。   他同意了。   那个计划,他同意了,和往常一样,一秒钟犹豫都没有。   但是却在点头的那个瞬间,看到了齐宁眼底的水光。   和那些人接触,他也得跟着糜烂。   觥筹交错的酒席,他已经习惯,早就已经过了胃出血的时候,他很懂得怎么虚与委蛇。   大部分人仍然是看不起他的,因为他从来没有辩解过小狼狗的身份,哪怕齐宁每次提到这个就会发火,但是真的敢在她面前提这些的人不多。   为了投入,他也收了那些礼,垃圾一样的丢在了角落。   助理很担心。   他估算过价值,觉得这样下去等到事发,他可能得坐牢。   周景铄倒是真的无所谓,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预计到了自己会坐牢。   现在晚了十几年,说起来他还赚到了。   然后,他们给他塞了女人。   香气扑鼻的,妖娆似蛇的女人。   手指摸到他脖子的时候,他无法抑制的恶心了。   推开那个女人,冲到了厕所,大吐特吐。   齐宁冲进来的时候,他还在厕所反锁着门。   他的女人,跟个女金刚一样,用酒店的椅子把门砸的稀烂。   “女人不可以。”他吐得有些迷糊,只说出了这句话。   她最终抛弃了那个计划。   齐爷爷走的时候,为了这个计划,念叨了她半个小时。   葬礼之后,齐宁抱住了他,跟个孩子一样,一直不肯撒手。   整整七天,她什么都不说,只是他到哪里,她跟到哪里。   他不想原谅她的。   他的底线,在那个女人进了酒店门的那一瞬间支离破碎。   他觉得自己真的就变成了她的小狼狗,哪怕有了孩子,哪怕结了婚,哪怕她在大庭广众收视率爆棚的直播间说,关你屁事。   但是她计划里,给他塞了个女人。   艳俗的,香水味道浓郁的他作呕的女人。   这段感情里,他一直卑微,直到吐到眼底全是怨恨的红。   他不想原谅她的。   因为她连对不起三个字都不说。   他冷眼看着她手足无措的哄孩子,看着她用冷水下了两碗挂面最后糊成了面糊。   她不适合家庭,她知道,所以心更虚。   七天之后,她还是化了妆,穿上了职业装,黑色的高跟鞋凌厉的像是刀锋。   出门之前,她看了他一眼。   他也正好抬头。   那一眼,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   她画了眼线的眼眸星光点点,嘴唇微微抿起。   忐忑的,希望他能叫住她。   他手握成拳。   他觉得自己起码能配得上一句对不起。   “我不会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哪怕是入赘。”她在出门之前,甩下了那么一句话,高跟鞋跑的跟疯了一样。   ……   …………   周景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追出去的时候,他看到那个化了全妆的女人蹲在马路中央,抱着膝盖看着他。   “我腿一直很麻。”她抬头看他,委屈的像个孩子,“现在鞋跟也断了。”   他蹲下,和她平视。   “这是最后一次,你为了你家把女人丢到了我床上。”   “也是最后一次,你为了你家把我对你的感情当成筹码。”   她点头,可怜兮兮的对他张开双臂。   “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他听到自己开口,硬起心肠忽视她张开的手。   “……”齐宁抿嘴,脸开始红。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次。   她仍然不肯回答,却把手往前搂住了他的脖子。   然后挪了下屁股。   “腿麻。”她小小声的,微微的蹙着眉头。   周景铄咬牙。   却终于投降,抱着她进了房间。   “你没吃早饭。”受到了鼓舞的齐宁话开始变多。   “……”周景铄不吭声。   “你胃不好。”齐宁戳了下他的肚子。   ……   “你永远都不会对我说那三个字了对不对?”周景铄觉得自己真的要变成小狼狗。   “肉麻啊,孩子都有了。”齐宁真的为难。   “……”周景铄脚步停住。   “我爱你。”他看着她,一字一句。   “……”齐宁张嘴。   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异常丰富的表情,从傻眼,到害羞,到不知所措。   最后抓住他的衣服直接把头塞到了他肚子里。   ……   …………   算了。   他在老老实实吃早饭的时候叹了口气。   慢慢来吧。   他们毕竟,还有一辈子。   二、   齐鹏在婚礼上哭成傻子的时候,其实没什么人理他。   那么大的块头,理起来也很奇怪。   他很习惯了,自己哭完了,自己站起来,摸了摸眼泪,回到观众席,看着自己的弟弟和弟媳。   ……又想哭了。   他真的没料到能有这一天。   将近十年,他内心的愧疚几乎让他夜不成寐。   如果他当初没有把齐程暗恋那个女孩的事情告诉爸爸,如果没有那个开端,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躲到了大洋彼岸,却躲不掉良心的谴责。   幸好。   幸好……   “那个……”一个穿着格子衬衫带着黑框大眼镜的女人蹲着走到他面前,手里拿着单反相机。   “……”他正在酝酿泪意,所以看她的眼神有点哀怨。   “……”那女人也安静了一下,纠结的手指头一直摩挲着镜头边缘的花纹,“我是这场婚礼的摄影师。”   “……你好。”他微微的站了起来,想打招呼。   结果那女的迫于他的体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为了假装没事,她索性就盘腿坐好,一副打算长谈的样子。   “……”齐鹏想了下,也跟着坐了下来,反正都是草地。   “……是这样的。”女人的脸红了,“刚才台上我没有拍到你的表情,但是你刚才那一瞬间的表情很感人,我想补拍……”   “请问您的年龄?”齐鹏牛头不对马嘴。   “……34。”女人不自在的推了下眼镜框。   “你要补拍哪个表情?”齐鹏振奋了一下,害怕吓走对方,努力让自己的肌肉变小。   ……   …………   抢捧花的时候,他其实也想去抢的。   家里的人都结婚了,只有他单身。   身边的那位摄影师,抓拍了他当时的表情。   他看了一眼,要求留下她的联系方式。   三十四岁呢,过一年,就可以破了齐家的魔咒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还是写出了一本从头暖到尾的小说,陪伴了大家半个冬天。   谢谢所有人,看到最后的,看了一半退出的,甚至只是点进来瞅了一眼就撤的。   写小说是很奇幻的经历,从里面的世界抽出来,需要点时间,写完番外我才觉得,这是真的结束了。   我们下一本见~   开文时间会在二月中,我要写改完这本的出版稿,然后准备下一个故事。   仍然是都市男女,各行各业的,努力去还原爱情本来的样子。   大家看文愉快!   微博:晋江映漾   接档文:可是,我想你   大家喜欢我的文风的话可以点一波收藏作者,开新文都能看得到哦~   再一次感谢,下个月见! 本书由【温度与猫。】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