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诸葛也青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比如你亦比如我》 作者:云拿月 文案   十八岁生日那天,从悦坐在空荡荡的KTV小包厢里,独自唱完整首生日歌。   彼时江也在另一个地方,陪别人庆祝喜事。   就是那时候,从悦决定结束他们之间进行了一个月的“恋爱”,   也结束这段长达三年求而不得的苦恋。   后来的某天,当大学校友问起“究竟不喜欢从悦哪点”时,一向高傲的江也难得沉默。   她哪都好,除了一点——   不再喜欢他。   “爱情这回事,谁都有可能逃不掉,比如你,比如我。”   简单小甜文,第三人称,1VS1。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主角:从悦,江也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比如你   《比如你亦比如我》   云拿月/文      爱情这回事,谁都有可能逃不掉,   比如你,比如我。      客厅角落的立式大空调吹着闷滞暖风,米色窗帘直缀及地,轻晃摩挲着一尘不染的地面。   装潢是低调冷淡的欧式风格,纯白地板干净无暇,却也透着一股直蹿而上的冷意。   安静间,只有铅笔在素描纸上飞速摩擦的沙沙声响。   动了动被棉拖鞋温暖包裹的脚趾,从悦看看画板前那张专注又略显焦急的青涩脸庞,禁不住弯唇笑了笑。   男生皱着眉,飞快在画板上走笔,神态不见丝毫轻松之意。   从悦静静噙笑站着,几分钟后,待他涂涂改改终于放下笔,踱步到他身后查看。   画板上的内容在绘图过程中修改过很多次,白色素描纸有点脏,擦拭多次的地方也比别处要薄。   男生有点紧张,顾不上沾了铅笔灰的手指还是黑的,扯了扯身上还没换下的校服。   从悦细细打量完整幅画作,微微摇头。   “还是不行?”男生脸色微暗,搓了搓手里的铅笔,“画室的老师也说不行,可是我线条已经改了,构图也重新构了,我……”他因沮丧而有些焦躁,忍不住抱怨,“什么题目,我哪知道初恋怎么画……”   作为高一学生,每天午休时间都在画室画画,下午晚自习前短暂的空档也泡在画室里,连晚饭都是在画室快速解决的。偶尔一周中难得有一天不用上晚自习,就像今天,回家也还得听她这个老师一对一教课。   从悦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不是不喜欢画画,只是有一样东西一直做不好,人就容易着急。   拍拍男孩的肩,从悦拿起笔,一处一处修改给他看,她边画边讲解,不急不缓的声音如同潺潺流水,不知不觉让人平和下来。   纸上不对的内容被擦拭,再由她手下的笔触重塑,一点一点逐渐变得流畅完整。改过的地方不算太多,整个构图的美感和韵味却都霎然提升。   男生脸色转晴,眼里有些跃跃欲试。   从悦将笔放回原位,画板前的位置让还给他,“这样是不是好多了?你照着这个再画一遍,不要着急,遇到问题慢慢改,急是解决不了的。”   男生应声,重新在画板上夹好一张干净的白纸,着手画图的同时不忘嘴甜:“老师你好厉害!”   从悦失笑,行至柜前去倒热水。暖空调吹久了,喉咙有点干。   学生在身后自言自语地絮叨,从悦喝了一小口热水,忽听他道:“其实我真的不懂,什么爱啊初恋啊,这么玄的东西画室的老师非说看得出来,坐我旁边的那个人抽到的是逃婚的新娘,画出来被骂惨了。”   未开窍的少年叹气:“我也没好到哪去,抽的这个什么初恋,是比别的恋多长了脚还是怎么?这里不对那里不对……老师你说,初恋有什么了不起的?!”   从悦手一顿,而后轻饮半杯,放下杯子。她转过身来,对沉浸于苦恼中的学生微微一笑,“不要抱怨了,专心画。”   没有回答他发泄不满的问话,因为没有回答的必要。   确实没什么了不起。   初恋……   不过是第一次喜欢的人,仅此而已。      课时结束后,一直待在书房的学生母亲出来送她,还切了一盘水果热情地邀请她吃。从悦稍作停留,意思意思吃了两块水果,火急火燎往松新小区赶。   调到静音模式的手机已有数条未接来电,在出租车上还接到周嘉起的夺命call。   “你来了没有?!我生日都快过完了!”   “到了到了这就到了!”从悦不敢让他说第二句,忙不迭掐断通话。   车开到小区外,从悦小跑进去,走出电梯时气息还没平复。   周嘉起站在门前等,脸上写满不爽。   从悦跟在他身后进屋,他的公寓里这会儿都是盛大的学生,不同院系,但大多和他一样是计算机系的。   周嘉起知道她不喜欢凑热闹,给她端了块蛋糕,倒了杯热饮,两人站在阳台上说话。   “你们可真行。我一年就一回生日,卓书颜在外地回不来,你当家教走不开。”他靠着窗台冷哼。   “谁不是啊?你当我们一年过几回生……”从悦还没吐槽完,瞥见他的眼神乖乖噤声。   “你当家教一节课挣多少?累不累?”周嘉起换了个话题,斜眼打量她,“要是真的缺钱你跟我说。”   从悦毫不在意地吃蛋糕,“真不缺。你不是不知道,学费和生活费他还是给我的,我就想自己挣点钱。”   周嘉起嗤了声,“你那个爸……”他适时打住,没往下说。   从悦喝完半杯热饮,从背包里拿出给他准备的礼物。   她和卓书颜、周嘉起三个人从初中开始就认识,一直同班,直到高二分科后才不在一个班级,这么多年的相处,哪怕他身边有许多志趣相投的兄弟,也抹不掉和她们的这份感情。   这次给他挑的生日礼物实用又有趣,他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   “对了。”把体积不大的礼物揣进口袋里,周嘉起忽地想起什么,“江也他们在我房间打牌,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从悦抬眸睇他两秒,朝阳台外抬下巴,“感受到风没?你张嘴,喝点冷风。”   “我吃饱了撑的?”   “你不是吗?废话这么多,我还以为你吃饱了撑的慌!”   周嘉起:“……”   从悦一勺勺挖着蛋糕,不再理会他先前的那句,有一搭没一搭和他闲聊。   周嘉起答着话,垂眸睇她。   那张皙嫩的脸被夜风吹得透白,琼鼻小巧挺翘,她的五官是艳丽的,中学时青春期的男生们并不推崇这种漂亮,总觉得她好看得过于尖锐,过于凌厉。但私下里,又总忍不住提起她的名字。   追她的人一直不少,但她从来没有点过头。   周嘉起默默叹了口气。她就是这样,认定的东西固执到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在阳台上站了会儿,从悦的蛋糕吃完热饮喝完,客厅里传来招呼寿星的声音。   “周嘉起——”   闲聊的两人回头一看,一帮男生结束牌局,鱼贯从他卧室出来。   从悦静静扫了一眼,目光触及第三个身影,停了一刹。   高大的男生两手插兜,站在客厅白色的灯光下,一米八五的个头,比周嘉起还要高上两公分。直挺的鼻梁下是轻抿的薄唇,眉心习惯性拧着,像有个永远化不开的结,仔细看去又似没有。   大名鼎鼎的计算机系第一人,江也。   俊朗高傲,耀眼如阳,对谁都仿佛不屑一顾。也确实,这样一张脸的确没几个人扛得住。   他脸上是一贯恹恹的无聊神情,仿佛察觉到注目,懒懒朝她看来。   从悦眼睫一颤,收回视线。   屋里一帮人嚷嚷着要玩游戏,周嘉起朗声答复“马上就来”,低头见从悦一脸避之不及,敛了笑意:“一起玩?”   她动唇,还没来得及拒绝。   “真的没必要。”周嘉起先开口,语气里带着一股作为双方朋友的无奈,“……你和江也,都分手这么久了。”      老套的国王游戏在聚会上横行无阻,躁动无处安放的年轻人们对这个游戏颇为青睐。   从悦很少玩这种东西,见一帮围坐在沙发周围的男男女女笑得乐不可支,作为参与其中的一员,只能配合地一直弯唇笑。   坐在她左手边的周嘉起脸上被画了一只巨大的王八,脸色黑得跟油性笔墨有得一拼。   “你行不行啊,寿星公?”   斜对面说话的林禧经常和周嘉起一块吃饭,也是今天这游戏桌上周嘉起最大的对手。   周嘉起和他呛声,新一把还没开始,俩人就快在茶几上打起来。   一众人知道他们关系好,不劝反而火上浇油。从悦噙着笑静静看他们插科打诨,注意力从周嘉起那儿移到林禧身上。   笑着笑着,旁边似乎有道视线。她下意识侧目,眸光和林禧身旁的江也撞上,笑意滞了滞。   短短一瞬,江也的眼神淡到几乎没有,只随意在她脸上掠过,下一刹那便转移到众人身上。   他懒散倚在沙发角落,百无聊赖听着,从头至尾对这场游戏兴致缺缺,休息不足的脸上带着倦意,精神劲不够,疏淡眉眼间略微显出些戾气。   从悦敛眸,只当自己自我意识过剩,平静移开眼。   “来了来了!”   洗牌的男生开始发牌。林禧最先拿到,翻开就往桌上一扔,是张国王牌。   半圈发到周嘉起那,坐在林禧身边的江也是最后一张。   眼风扫了两下,也不等所有人都亮牌,林禧便道:“这把玩大一点啊……来,七号,九号,抽到牌的kiss一下!”   那声音震得周嘉起手一抖,两张牌被他错手蹭到地上。他斜眼瞥了瞥作怪的林禧,捡起掉在一块的两张牌,递了一张给从悦。   众人纷纷亮牌。   周嘉起翻开数字三的牌面时,江也正面无表情地把黑桃九扔在桌沿边。   林禧眼里带着暗爽和幸灾乐祸扫过江也的牌,在看清周嘉起拿的是三,笑容一下顿住。   周嘉起忽地想起林禧会记牌,刚琢磨出仿佛有点不对,满屋人就咋呼开了。   “也哥是九啊!”   “这号点的,林禧你绝了——”   几个女生都有些懵,两个画着妆的女生小声嘀咕:“江也抽了九?那谁抽的七?七呢……”   从悦抿了抿唇,旁边的人已经看到了她的牌,烫手山芋般的一张“七”被他们拍到桌面正中。   “卧槽,竟然在这!”   “从悦拿了?666……”   一帮人瞎起哄,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   江也像是事不关己,一脸平静地坐在那儿。   起哄的人闹着闹着觉得不对——两个人当事人没有半点反应。   江也就算了,本身就不是好相处的性格,不爽的时候一天难说一句话,脾气躁起来连天都敢掀,他们也就趁着周嘉起的生日才敢闹腾闹腾他。   可从悦,虽说她在美院里是出了名的难追,却也一动不动,面色不大好。   客厅里气氛诡异地安静了几秒,周嘉起正要开口打圆场,忽听身旁的从悦低低抒了口气。   紧绷的肩线慢慢放松下来,她捧起手边的热水杯,抿了一口,朝众人抱歉道:   “对不起我有点感冒,怕传染别人,不太方便。”   拒绝的意思委婉又明白,一众人愣了愣。   这种性质的kiss,至多不过是蜻蜓点水礼貌地碰一下嘴唇,但她不愿意。   对象不是别人,而是被众星捧月,令满校女生趋之若鹜的江也。   曾经有人在校内论坛开贴问怎么才能追到江也,校友中有人回复说,当天正好和江也在同一个公交站碰见,作为好运的代价是一不留神丢了个钱包。   “我愿意用十个钱包换亲一口江也!一百个钱包换跟他谈恋爱!”   ——论坛里回复楼层中的这句话成了金句,后来在女生中广为流传。   现在白给亲一口,从悦却不愿意。   场面一度尴尬,始作俑者林禧回神,出来揽责任:“怪我怪我,是我没考虑周全,其实刚刚发牌的时候……”   “聊完了没,有完没完?”江也不耐烦拧眉,站起身要往洗手间去,坐在沙发旁的人当即给他让路。   满座噤声。   走了一步忽的顿住,细长的五指插进裤兜里,他隔着茶几居高临下看向从悦。   “你说的也是,感冒确实容易传染。”   江也扯着嘴角无谓地笑了下,眼沉沉低睨她:“毕竟又不是没亲过,我也不是没被你传染过。” 第2章 比如我   从悦躺在被窝里睡不着觉,睁眼是黑漆漆的宿舍天花板,闭眼则满脑子都是在周嘉起公寓玩的那把游戏。   江也全然不在意其他人听到那句话会有什么反应,像是诚心给她添堵,说完就悠然进了卫生间。   她板着脸坐在那儿,茶几边一帮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虽说她没少被人当成焦点,但那些各有所思的打量实在让人不适。   良心发现的周嘉起只好送她回学校。   枕下轻震,从悦拿起手机,黑暗中屏幕光太过刺目,她眯眼点开周嘉起发来的消息。   [睡了没?]   她回复两个字:[准备。]   那边问:[还好吗?]   她答:[废话。]   过了十几秒,周嘉起发来一个表情,没再说别的。   她若回答说不好,周嘉起肯定会跟她聊上半天,那么势必会提到江也。   她一点也不想谈。   从悦放下手机,闭眼强迫自己进入睡眠。      一觉睡醒,昨夜周嘉起生日聚会上玩的游戏已经成了校友们的谈资。从悦懒得去管,安安静静待在宿舍看书,下午四点半和周嘉起出门去车站接卓书颜。   比赛为期四天,为这个,卓书颜正好错过周嘉起的生日。行李不多,放在周嘉起车的后备箱里,从车站出来三人直接拐道去吃饭。   要了个四人座的包厢,点完菜周嘉起去了洗手间,卓书颜一边和从悦聊天,一边捧着手机刷校园论坛。   “这什么情况……?”看着看着,卓书颜眉头紧拧,拿着手机诧异地望向从悦。   从悦凑到她递来的屏幕前一看,倒是格外平静,“哦,这个啊。”   论坛里正在议论她和江也,昨晚玩国王游戏的事传了出去,不少人疑惑他们两个怎么会扯上关系。   帖子回复数很多,今年刚入学的一年级生里,有来自同一个高中的学弟学妹,纷纷出来爆料。   “美院的从悦以前追过江也”——这一分量不小的八卦令围观群众热情高涨。   卓书颜见她反应平平,微愣,“怎么回事?”   “都是周嘉起生日闹出来的。”从悦无奈,“没事,随他们说去吧,议论完这一阵也就过了。”   恰好周嘉起推门进来,卓书颜二话不说揪他坐下,质问事情始末。   你一句我一句,两个人吵吵嚷嚷闹起来。   从悦喝着水果茶,笑看他们耍宝。   ……   饭后,周嘉起开车送她们回去。   从悦坐后座,副驾驶留给卓书颜。   等红灯时,周嘉起问:“都回学校?”   从悦和卓书颜对了个眼神,开口:“书颜去她租的地方,我回学校,先送我吧。”走出饭店的时候卓书颜偷偷扯住她,说有话要单独和周嘉起讲,从悦知道卓书颜的心思,虽不知道能不能成,这会儿还是要给他们独处空间。   “行。”周嘉起没多想,调转方向。   三人气氛轻松地闲聊,从立交桥下来,周嘉起的手机忽然唱响。   “喂?”他单手握方向盘,不知听那边说了什么,挂电话前他道,“好,就来。”   没等她们问,他主动道:“江也让我等会去接他。”   卓书颜眉皱了一刹,“他在哪?怎么不自己回去?”   “在……哎,反正那地方不近,他出门走的急没带钱,手机没电了。”   “为什么不让其他朋友去接?”   “他们跑去郊区吃农家菜了,就我和江也没去。等他们回来要等到黄花菜都凉了。”周嘉起知道因为从悦的缘故,卓书颜对江也一直没好印象,瞥她一眼劝道,“好了好了,先送从悦回去。”   从悦听着,没有插嘴。   路上周嘉起似乎又接到信息,不知道是不是江也发来的,车开得更快了些。   从悦见他着急,经过小商场的时候道:“就在这放我下吧,我去买点东西。”   离学校不远,步行回去只要十分钟,她也确实有东西要买。   周嘉起依言让她下车,从悦跟他们俩道别,临走前扔给卓书颜一个内涵的眼神。   卓书颜咳了声,脸上闪过一丝赧色。   ……   在小商场逛了一圈,不到半个钟头,从悦买完东西正准备回学校,接到周嘉起的电话。   “你睡了没?没睡帮我去接一下江也!”   着急的语气让从悦顿了一刹,而后反应过来,不出意外的拒绝,“我没空。”   周嘉起叹了口气:“我走不开,你就当帮我个忙。我跟书颜闹了点别扭,她跑得太快人不见了,也不肯接电话,我现在正在附近找她。”   “什么?”从悦一听急了,“你在哪?我过来……”   “这边我能应付,只是江也那边一直在等我,他手机已经关机了,其他人还在郊区没回来!”   从悦稍作停顿,说:“这样,我去找书颜,你去接江也……”   “从悦。”周嘉起颇为无奈,“刚刚书颜跟我表白了。这是我们两的事,得我和她解决。”   从悦沉默不语,几秒后,沉沉应下:“那好。找到她记得给我打电话。”   ……   打车到周嘉起说的地点,从悦一下车,转身正要和司机师傅说稍等一下,谁知司机接了钱就摆手,“我还要赶下一单,很忙啊,不等不等!”   车影驶远,从悦在路边稍站,看着空旷的马路,心下颇感无奈。   从悦绕着巨大的建筑转了一圈,很快找到江也。   他站在正门台阶旁的树下,周嘉起说他等了很久,却完全不见他着急,一派自得地靠着树干出神。   瞥见她的身影,淡淡眨眼,亦没有多余表情。   从悦对他来这里干什么毫无兴趣,快步行至他面前,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递给他。   “周嘉起让我来的,他有事走不开。”   江也睇了睇伸到面前的那张五十元,视线扫过她的脸,接过钱没说话。   两人之间相隔几米远,步行到附近的公交站台,各踞一边等出租,谁也没跟谁说话。   这边的公车线六点半就停了,等了半天都不见一辆车影。   许久,车灯从远处照来,终于来了一辆蓝白色的出租车,从悦忙招手。   车缓缓减速,她还没动身,滑行着经过她面前,停在了她和江也之间,车身偏向他那边。   江也怡然下了站台,从悦脸色微僵。   他在车门边停下,侧目看她,“不走?”   司机摁了摁喇叭,见从悦不动,解开安全带倾身趴到副驾驶座窗边,“你们不是一起的吗?是一起的吧?”   这个地段等车有多难刚刚已经体会过,从悦抿了抿唇,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   江也报出学校地址,司机朝从悦看来,她懒得复述,只道:“一样。”   司机便笑了,开始称赞起他们的学校。   “你们是情侣吧?”说着说着,司机话起家常,打量他们俩,猜测道,“吵架啦?小年轻吵一吵嘛很正常,都不要较真,吵过以后感情更好……”   从悦觉得聒噪,皱了皱眉,没说话。   “师傅你弄错了。”副驾驶座上的江也懒洋洋开口,“我们不是情侣。”   司机一愣。   他又加了句:“我们分手很久了。”   司机有些跟不上年轻人的世界,尴尬笑了两声。   从悦拧眉,忍不住偏头朝前看了一眼,“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江也别开头看窗外,冷淡的轮廓线条倒映在玻璃上,“不能。”   “……”从悦气结。   司机说起别的话题打圆场,好不容易待别扭的气氛消散,他为刚才的误会道歉:“实在对不起,我年纪大了,不懂年轻人的事,乱说话你们别怪罪。”   从悦默默抒了口气,淡声道:“没事,师傅你不用放在心上。”   司机笑呵呵说了几句缓和气氛,道:“其实这样也很好啊,不是情侣还能坐在一块说话聊天,分手了当朋友也好,没必要弄成仇人对不对?我看好多小年轻谈恋爱都是要死要活,太吓人了……像你们这样,心里没有芥蒂就很好。”   从悦知道司机这是给台阶下,明明可以顺着这话笑两声,却很莫名地就是不想这么做。   “这种事没什么好有芥蒂的。”她冷声道,“谁不懂事的时候没犯过蠢。”   感受到江也从后视镜看来的目光,从悦面不改色直视回去。   视线在镜中交汇两秒,各自错开。   司机这下是真的一句话都不想再说,面部肌肉僵硬,扯出个不像笑的笑容,后半路安静无言。   到了校门,两人先后下车进去,一路朝里走,彼此距离拉得很开。   从悦走得快,江也步子散漫,然而腿长是优势,没有被她落下多少,在她身后隔着两步距离轻松地走。   从悦越走越快,渐渐把江也甩在身后。谁知走到校区出口,却发现这条路上的铁门锁了。   她驻足两秒,转身倒回去。   江也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颀长身姿映出的影子被晕黄光线拉扯得很长。   “不走了?”他好整以暇等着她,“刚刚就想说,今天礼拜三,这条路的出口七点就锁了。”   瞥他一眼,从悦继续提步。   “从悦。”   江也叫住她,那微凉眸光低垂旋亘在她身上,说不清是挑衅还是什么。   “你说的犯蠢,是指当初追我追的死去活来的事么?”   从悦顿了顿,而后当做没听到,加快脚步。她身上柠檬味的沐浴乳香气在他鼻端带起一股风,短暂匆忙。   就像从前每一次他视若无物地经过她面前。   她一脸沉静,从他身旁擦肩走过,头也不回。 第3章 比如你   从悦回到宿舍,两个舍友有事不在。周嘉起那边已经找到卓书颜,打电话来让她安心。   她问:“书颜怎么样,还好吗?”   “还好。我送她回来了,现在在她公寓。”周嘉起那边似乎还有事要谈,只说其它的事明天再聊。   挂电话前问起江也:“你接到他了没?”   从悦嗯了声。   如此周嘉起放下心来,“他们都不在,江也是因为我有车才想找我更方便一点,没想到今晚会这么麻烦……”怕从悦不高兴,他多说了两句,“没事了,睡吧,我挂了。”   “好。”电话挂断,她听耳边响了几秒“嘟”音,放下手机。      上午有课,从悦醒的很早,因心里惦记着卓书颜的事,两堂课下来都没怎么笑,看着较平时严肃了几分。   去食堂吃午饭的路上忽然被一个陌生同学拦住,从悦正想着要不要给卓书颜打个电话,吓了一跳。   “请问……”她蹙了蹙眉。   还没等开口问他有什么事,清秀的男生脸色微红,脆声道:“从学姐,我……我喜欢你。”   从悦一愣。   四周路过的同学纷纷驻足,朝他们所处位置看来。   “我是公共管理学院的,大一,之前军训的时候我们在小卖部见过……”   男生虽然有些腼腆,但气质干净,形容并不猥琐。他紧张得神态不大自然,还是硬撑着向从悦介绍自己。   看热闹的同学在旁窃窃私语,只言片语悉悉索索。   这样贸贸然来表白,这个男生肯定知道很大可能会被拒绝,他脸上的表情正是如此显示的,旁边围观者的打量和议论他都知道。   他像个勇猛闯入感情战场的毛头小兵,做好了断腕而归的壮烈准备,铁了心要试一试。   每一份真挚的勇气都难能可贵。   从悦没有轻视,没有不耐,很认真地站在原地,听完了这场来自陌生学弟的表白。   ……   “你跟那个表白的男生说了什么?”   卓书颜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她和从悦同院不同系,课程不一样,上午便没到校。   从悦翻着展览画册道:“没说什么,照样还是那些。”   她听完表白后,拒绝了对方。   “就这样?”   “不然?”   卓书颜挑眉,听别人议论时说,从悦和那个学弟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她还以为有什么事。这种情况不是第一回 发生,她早就没了八卦的热情,没再追问。   倒是从悦问她:“你和周嘉起怎么回事?昨晚闹什么?”   卓书颜脸色黯了一瞬,故作无恙道,“就表白,然后被拒绝呗。”   “他有喜欢的女生?”   “没。他说他不确定喜不喜欢我,不能草率做决定。”卓书颜抿唇,“蛮复杂,讲也讲不清。”   友达以上恋人未满。作为最近距离观察他们俩的人,从悦理解。   这样的关系最尴尬,周嘉起或许也是怕他和卓书颜,会像她和江也一样,所以才如此慎重。   “你呢?大二了,谈个恋爱吧。”卓书颜拍她的肩。   从悦轻笑,“不了。”   “不考虑别人?你真的没必要一直惦记着江也。”   从悦否认,“你想多了。我拒绝别人只是因为不喜欢,你知道的,我不会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   卓书颜不好再说什么,盯着从悦专注看画册的侧脸,想起她和江也分手的事,默默叹了一声气。   那会儿,从悦和江也刚谈了一个月,正好是高考后的暑假,轻松,自由,没有学业压力,再好不过的时候。   恰好从悦过生日,中午和她还有周嘉起一块吃饭,晚上从悦想和江也单独过,于是她和周嘉起特地避开给他们腾出独处的空间。   结果当晚十点多他们估摸着该联系从悦的时候,却发现打不通她的电话。   等周嘉起火急火燎打通江也的手机,才知道他整晚都和高中的那一帮朋友在一起,压根没和从悦一块过生日。   后来从悦手机开了机,不接电话,只发信息说到家,准备睡了,让他们有什么事睡醒再聊。   隔天,从悦就和江也分手了。   周嘉起和她们俩从初中开始就一起玩,高二才跟江也同班渐渐混到一起。在江也这件事上,从悦没有借着他的关系套过近乎,也没有让他帮过什么忙。   但周嘉起一直知道她喜欢江也,所有人都知道。   周嘉起第一次和江也吵架,就是在从悦和江也分手之后。因为这件事,周嘉起差点把江也给打了,两人足足冷战大半个月。   想起这件事还是不爽,卓书颜甩了甩头,把江也那张讨人厌的脸抛到脑后。      悠蓝咖啡在盛大附近,环境清幽,图书馆人多的时候,有些学生会抱着电脑到这来,是个消磨时间的好去处。   二楼拐角后第三间包厢,林禧一帮人闹哄哄正在打牌。   “顺子!要不要?赶紧的我可快出完了!”   “合着在这等着,你妹!”   “那谁不是有吗,怎么不出……”   江也上一圈就打完了手中所有牌,倚在一旁安静地看。   林禧和一帮孙子咋呼,抽空瞥他一眼,怪道:“前阵子那个课题不是结束了吗?怎么还一副没精打采精神不足的样子?”   江也懒懒抬了下眼皮,没吭声。   林禧见他没兴趣聊天,也不见怪,扭头打牌。   江也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大家早就习惯。盛大计算机系人才济济,名声响赫,但哪怕在一众大牛以及“未来大牛”中,他也是及其出众的一个。   “叉院那边怎么说?”周嘉起捏着最后两张牌打不了,看向江也。   江也还没说话,其他人先议论起来。   “也哥决定没,到底去不?要我说还犹豫什么,咱系多少老乌龟都想进,二招那天人多得小会堂都站不下了。”   “那是你,人也哥说不定有什么别的想法,就兴跟你似的?”   “你这话……”   每年能进叉院的都是计算机系里的人才,一个赛一个的厉害,但能让叉院在二招期限外破格招揽的,迄今只有江也一个。   当然,他鹤立鸡群也不是一天两天,别说周遭的朋友,系里其他人也早就习惯。   中学时江也就曾参加过IOI,这个国际竞赛每年只有四个名额,作为那一年摘金而归的队伍成员,高考时好几个学校就有意破格录取他,盛大甚至开出“录取线减五十分”的招收条件,充分展示了诚意。   江也当然不需要这种优惠,在以优异高分远超正常录取线后,从容地选择了盛大,和其他原因无关,只是因为盛大计算机系在国内高校中遥遥领先的水平。   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待他们聊够了,江也才淡淡道:“这几天会定下来。”   “决定了?”林禧问。   “嗯。”他还是一样的平静,只应了一声,没有谈及更多内容。   这帮朋友知道他的脾气,不再问。事情如何,等发生就知道了。   拖沓的一把终于打完,洗牌的那位将纸牌分发到各人手中,聊起别的。   “哎对了,今天食堂附近有人表白,就那谁,美院那个从悦——”   有人忽地说起八卦,感叹道:“也不知道哪个系的学弟胆子这么大,从悦可是出了名的难追,这也敢去表白。”   周嘉起闻言,抬眸瞥了说话的人一眼,后者马上表态:“我没别的意思,老周你别瞪我!”   除了周嘉起和江也是从同一个高中考进来的,其他人都是大学在校期间才认识,互相玩到一起。   这一年多的相处下来,就算早先不知道周嘉起和从悦关系好,现在也都知道了。   ——说美院那两位姑奶奶的坏话可是会被老周揍的!   用词难听点,周嘉起当场给你表演一个左右开弓的组合拳!   另有人接话:“说真的,从悦确实漂亮,美院那边那么多美女,还是她最打眼……不过她脾气劲劲的也是真的。”他不怕死地用胳膊肘捅周嘉起,“想不通了我就,我看她对你的时候脾气挺好的,见过的那几次好说话的很。”   周嘉起白他:“你不招她不惹她,她给你甩什么脸色?也就你们胡咧咧,当人家是神经病?”   “得了得了,我打住!”说话的男生失笑,“省的等会老周你急了,我可不想挨揍,这帮只知道看好戏的乌龟肯定没一个救我!”   都是没恶意的玩笑话,一群人笑起来,调侃不断。   正闹着,江也莫名发问:“很漂亮么?”   众人微愣,齐齐看向突然说话的他。   林禧反问:“你觉得从悦不漂亮?”   江也沉默两秒,扯了下嘴角,“一般。”   “我去——”   “还是也哥的眼光高……”   这下一帮人禁不住全都感慨起来。   林禧笑笑,玩笑道:“现在学校论坛里可都把你和从悦凑成一对,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这几天的八卦,全因周嘉起生日那天江也说的那两句话而起,再加上后来学弟学妹的爆料,连他们这帮朋友私下也都猜测他们是不是有过一段,只是谁都不敢明着找江也问这种事。   林禧可算问到点子上,其他人都不扯皮了,视线朝他们集中。   相比周嘉起脸色微沉,江也却没什么反应,趁着他们分心一次性将牌打完。   “没你们的事,问个屁。”他把最后的六张牌扔到桌上,“你们继续,我歇一会儿。”而后也不管他们还想探究,起身去洗手间。   “也哥这也太不厚道了——”   他们在他身后吐槽一通,说着说着又聊起别的话题。   门虚掩,江也小便完走到洗手台前,就听外边不知哪个说道:“从悦不说话的时候文文静静的,感觉性格和外表不太一样,脾气好像还好吧,也没觉得她哪里难相处了,温声温气的,不看脸感觉还挺温柔……”   江也拧水龙头的动作一顿。   从悦文静温顺?   ——屁。   高中的时候,不是没有别人喜欢他,但只有从悦一个,不管距离多远,和他之间隔着多少个人,她那如影随形的视线总能够在第一时间找到他。   除了周嘉起和卓书颜以外,她身边几乎没什么好朋友,不大和人来往,她不笑的时候很严肃,被她盯着,久了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说不清,可能是她的视线太专注太认真,让人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他记得很清楚,有一回打球中途休息,他从操场边的厕所小便出来,洗手时水管突然爆了。   半身被淋湿,他沉着脸避到外面,遇上从教学楼过来的从悦。   隔着几步距离,她愣了一下,然后就直勾勾地朝他看,从他湿了一半的衣服往下,视线经过裤裆也毫不收敛。   他愣了半刹,裤子湿淋淋贴着本来就不爽,当即下巴微抬,冷声冲她道:“看够了没,好看吗?”   平素表情不多的从悦突然笑了。   她勾了下唇,竟然点头,说:“还成。”   印象太深刻,他一直记到现在。   当时她点头淡笑的模样,和她在路灯下面无表情从他身旁走过的样子,两个画面忽然一下子重叠在一起。   江也对着镜子拧了下眉。   他抽出纸巾擦干净手,将半湿的纸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唇角抿出一道不悦的弧度。 第4章 比如我   校园论坛里的八卦声音渐渐消失,帖子不再更新,没人再提。如此对从悦最好,她很快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周五,从悦和卓书颜约好一起吃午饭。卓书颜是校学生会的成员,从悦下课收拾好去找她,她还在馨逸楼里,同学生会其他骨干开会。   会议室在三楼右边走廊的第三间,从悦站在楼梯口旁等候,距离不远不近恰恰好。   闲着无事,从悦从包里拿出携带的简易小画册翻看,打发时间。   她靠着墙看得渐渐入神,几个新进学生会的一年级学妹,聚在斜前方等候,叽叽喳喳说着话,似乎是刚刚忙完来找文艺部部长交代事情。   从悦本不欲理会,只是她们说说笑笑全然不控制音量,在空旷安静的走廊上吵闹声音格外刺耳。   她被吵得不行,画册看不进去,只好略带歉然地开口:“不好意思,几位同学,能不能麻烦你们声音稍微小一点点?”   那边说话声一顿,几个女生面面相觑,表情尴尬。   有个绑双辫的女生眉一皱,不以为然,大概是觉得她在找麻烦,嘀咕道:“装什么装,跑到这里来看书怕谁看不到呢?”   音量不算小,至少从悦能听得到。   那几个女生里有人认识她,扯了扯双辫女生的袖子,“小声点,她是美院那个……”   双辫女生甩开她的手,“小声什么,我又没说错!公共场合她装什么,这又不是她家。她以为认识她的人多了不起么?”   其他几个女生表情僵硬,只有扎双辫的那个,说个不停:“切,嘲笑她的人也不少,故意在论坛里搞那些东西,弄得人人都知道她和江也有关系,还不是想倒贴江也,当谁看不出来,说不定那些八卦就是她自己爆的……”   从悦本来只是想提醒这几个女生小声一点,没想到一句话会招来对方这么多言语攻击。   她不是泥人脾性,没有别人打左脸还凑右脸送上去的习惯,不爽之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说完了没有?”从悦合上画册冷眼看着她们。   几个女生往后瑟缩,唯有扎双辫的那个不甘示弱瞪回来,“你看什么看?”   从悦沉沉道:“刚才的话请你再复述一遍。”   “我为什么要复述?”双辫女生呛声,“再说,我说错了么?嘲笑你的人是论坛里的那些,我只是陈述事实,你有本事一个个去把他们揪出来,找他们啊!在我这逞什么威风!”   从悦慢条斯理道:“第一,公共场合不应该音量过高,这是常识也是礼貌,我没记错的话这栋楼一楼的入口就贴了禁止喧哗的标志。你如果是学生会的人,应该比我更熟这栋楼的规矩,不需要我来提醒才对。”   双辫女生一愣。   从悦声音冷了几分,又道:“第二,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倒贴江也?麻烦你把话讲清楚。”   她追江也是过去的事,高考后那个暑假过完,他们之间就没有半点关系。这些人可以嘲笑她曾经倒追过,但她根本没有在论坛里“爆料”过自己和江也的事。进入大学以后,更没有想过倒贴江也。   无谓的攻击,她不接受。   双辫女生哑口无言,脸慢慢涨红,看着从悦眼神凝沉,突然间气势暴涨,一下子被镇住。   她憋了半天,道:“说……说你追江也的又不是我,其他人都那么说,谁知道你们……”   学生会会议正好开完,一群人陆续出来。   卓书颜看见这边的情况,快步过来,“怎么回事?”   从悦没答,只盯着那个双辫女生,道:“你要是想知道我和江也是什么关系,不妨亲自去问问江也,我记性不太好很多事都忘了,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还是去问另一个当事人比较好,你觉得呢?”   江也名声在外,那几个女生一听他的名字脸都白了,扎双辫的那个更是,脸青一阵白一阵。   卓书颜眉头轻拧,“这怎么回事?”不善的目光盯向那一帮女生。   “没事。”从悦拉了拉她的手腕,摇头示意她不用较真。   从悦笑了笑,对那个双辫女生道:“这次就算了,希望下次见到你,你能懂得不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打扰别人,这是基本礼貌。另外告诉你一声,我一顿吃两碗饭,力气大得很,你不会想和我吵起来的,我保证。”   说完,不再理会她们,拉着卓书颜走人。   走出会议室所在楼,卓书颜还在追问,从悦简单说了说,敷衍道:“没什么,就是小口角。”   两人说着话行至食堂。   “你等了我那么久,我去打饭,你在这坐着就好。”卓书颜把从悦摁在空座上坐好。   “你一个人行吗?”   卓书颜头也不回,“哎哟,两个托盘而已还能端不动,你要吃多少?”   从悦失笑,坐着等她。   食堂里吵吵嚷嚷,周围都是走动的同学。   从悦静静坐着,有些出神。   高一入学的时候,她吃的第一顿饭也是在学校食堂。吃完以后在学校里消食散步,下午两点半太阳正热的时候,教学楼外几乎没什么人。   她经过德育楼,看到一个高大的男生站在宣传墙板前,拿着粉笔书写板报。   板报写了三分之一,字体大小适中,一笔一划劲道得仿佛要力透墙板。   她被那一手好字吸引,不知不觉停下,驻足观看。   男生真的很高,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握着粉笔走笔的样子专注认真。蝉鸣聒噪,天气又更热了几分。他皱着眉,表情并不愉快,薄唇抿起,侧脸的线条俊朗秀气。   太阳光被树叶遮挡三分之一,落在他脚踩的地面,风一吹,枝桠晃动,斑驳的光影也跟着晃。他站在黑板墙前,树荫在他身后,好看得像一幅画。   那是从悦第一次看到江也。   一开始她以为他是高二高三的学长,后来在同一层楼看到他才反应过来。很奇妙地,从那个盯着他出神的下午开始,她的目光再也没办法从他身上移开,一看就整整看了三年。   ……   “想什么呢?”卓书颜端着两个盘子回来,坐下叫了她好几声。   从悦敛神,“没什么。”   两人动筷用餐,卓书颜吃了两口,接到周嘉起打来的电话。   他问:“下午去不去台球馆玩?”   “台球馆?有谁?”   “就我那些朋友。”   卓书颜一听,眉头一皱就想拒绝。   “周嘉起吗?”从悦忽地问。   卓书颜点头,“嗯。”   “他叫我们去台球馆玩?”   “是。”   从悦便问:“都有谁啊。”   卓书颜压低声音:“还能有谁,不就江也他们。我这就跟他说我们不去……”   “去。干嘛不去。”从悦道,“你跟周嘉起说一声,我们吃完饭再打给他。”   卓书颜一愣。   从悦已经低头继续吃饭。   她这样说,卓书颜只好跟周嘉起道:“从悦说去,等我们吃完饭再联系你。”   愣愣讲完电话,卓书颜怪道:“你怎么突然想跟他们一起去玩?江也……”   从悦淡淡道:“他在我就不能去了么?”夹了一口菜,慢条斯理吃下去,她说,“你和周嘉起不是一直说没必要么,确实没必要。正常社交而已,我躲什么,我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躲。”   卓书颜愣了半晌。从悦这该不会是被刚刚那个双辫子的女生刺激到了吧?   从悦瞥见她担心的眼神,舀了一勺汤,无比淡定,“放心吧我没事。都过去那么久了。”      从悦两人和周嘉起会和,坐他的车到台球馆,其他人已经在三楼热身。从悦和卓书颜跟在周嘉起身后,同众人打招呼。   江也同样被从悦算在“众人”里,没有特别多看他一眼,也没有故意忽略,全然是正常的态度。   林禧几个本来还想看看从悦和江也之间会不会发生什么,一见从悦这从容的态度,登时觉得没好戏看,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江也当做没看到他们的表情,自顾自开始上手。   蓝色的保龄球从他手中掷出,沿着球道直冲尽头,“哐”地一声,全中。   几个男生叫好,看得跃跃欲试。   气氛正好,林禧拍掌提议:“来来,我们分组好了——”   一群人凑到一起,分成两队。从悦和周嘉起一块,分在林禧这队,卓书颜分去了江也那边。   两个女生不太会玩保龄球,上手没怎么较真,男生们在比分数,她们打友谊球。   毕竟从悦和卓书颜的技术实在一般,两人随意的打,也没谁说什么,反正一队一个很公平。   江也的存在却不太公平,他就像个外挂,球一掷一个准,他们那队的比分遥遥领先。   扔了七八回,从悦玩累了,周嘉起让她和卓书颜去长凳上休息。   从悦和卓书颜正说着话,突然跑过来一个人。   是个男生,和旁边隔了三个球道的那一帮男生是一起的,白白净净看着像是高中生模样,笑起来很好看,是个爽朗阳光的小帅哥。   小男生对从悦招了招手:“姐姐你能不能过来一下,我有话想跟你说。”   从悦诧异地指自己,“我吗?”   他点头,“对。”   从悦不明所以地起身,跟着他往旁边走了两步,在离长凳不远的地方说话。   “那个,就是……”小男生害羞地笑了下,脸微红,咳了声说,“能不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从悦微愣,“啊?”   他不好意思道:“就是,虽然有点突然,但是姐姐你能不能给个联系方式。”   从悦搞不清状况,往他朋友那边看了一眼,“你们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吗?”   他忙摆手,手掌被袖子挡起一半,“不是不是,我不是在恶作剧。”他摸了摸后颈,“其实刚刚你进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   小男生看她一眼,飞快移开视线,“怕你等下走了来不及,所以我就过来了。”   从悦这才搞明白,原来是被高中小弟弟看上了?   她禁不住想笑,刚要说话,一道人影突然走了过来。   “借过。”面无表情的江也要从他们中间经过,语气有点不耐烦。   从悦顿了顿,后退一步,小男生也退后一步,给他腾出道。   江也走到柜子边,拧开矿泉水瓶,仰头喝。   “你还在读高中吧?”从悦清了清嗓,问那个小男生。   他说是,“但是我高三了!”   “高三了更应该要好好学习才对。”   他着急,往前一步,“我……”   话还没说完,喝完水的江也又过来,“借过。”   小男生只好再度退后。   等江也走开,小男生接上先前的话,“我学习成绩很好的,你不用担心!”   从悦道:“那也不能……”说着打住,不知道该怎么表述。   “就交换一下联系方式,也不一定说要怎么样,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也好嘛。”小男生看出她的犹豫,忙道。   果然是年纪小,或者也可能是他的性格使然,这一句不知不觉带上撒娇语气,不仅听着不反感,还让人觉得有那么一点可爱。   从悦忍不住笑了下,“那……”   “借过。”刚刚那道身影又过来了。   “……”从悦扭头看江也。   江也冷淡道:“你们挡路了。”   从悦扯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喝太多水膀胱负担会很重,你还是悠着点。”   江也没说话,径直从他们中间过去,到柜子上拿了一盒新的粉,而后折返,板着脸从他们中间经过。   从悦本来就因中午那个双辫女生的话不高兴,如果不是周嘉起过生日那晚,江也说的那几句暧昧不明的话,他们不至于被那么多人议论。   她隐隐不爽,不再和小男生多说,拿出手机添加他为微信好友。   不过她说了:“我不跟高中小朋友谈恋爱,如果你有不会做的题目想问我,那我倒是可以偶尔教教你。”   小男生闻言沮丧一秒,很快开心起来,“好啊好啊,我有不会做的题目一定问你!”   人走之后,从悦回到凳子上。   林禧中途休息,擦着手问她:“怎么,来搭讪的?”   从悦笑笑没多说,算是默认。   林禧朝那边看了一眼,“那个男生看起来好像还在念高中啊?”   “我知道。我跟他说了我不跟高中小男生谈恋爱,倒是可以教他做作业。”从悦道。   林禧挑眉:“你不接受姐弟恋?”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高三学生高考要紧,我不想耽误别人。”从悦说。   “那你姐弟恋也OK?”   “可以啊,我觉得姐弟恋没有什么问题。”   “那个小男生长得挺好看。”   从悦淡笑点头,“确实。笑起来好看。”   看江也掷球的几个男生原本时不时转头听他们俩闲聊,忽地一下咋呼起来。   “哎?洗沟了?!”   林禧闻声回头一看,就见一帮人一脸诧异。而江也沉着一张脸,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误,神情隐隐不快。   洗沟,是指球滚出球道,滚进两旁的沟槽里,即意味着立着的保龄球一个都没击倒。   林禧略感意外地挑眉,江也的保龄球打的很好,他们跟他玩过这么多回,还是第一次见他洗沟。   “没事吧?”他问了句,没人应。   被众人看着的江也一句话都没说,眼皮耷拉,满脸低戾微厌。他一言不发,走到柜前拧开矿泉水瓶,仰头喝水。 第5章 比如你   傍晚,众人见时间差不多,最后掷了两把,收拾东西走人。十多个人分两拨,从悦和周嘉起几个落后些走出去,已经有几个男生先乘电梯下去了。   等电梯重新上来,从悦忽然发现手机挂坠没了,忙道:“我东西落在里面,我进去找找。”   “掉了什么?”卓书颜要跟她一起。   她摆手,“不用,很快就好,你们先下去。”   说话间电梯门关上。   从悦小跑返回室内,在长凳周围找了半分钟,找到了那枚简易精致的小挂坠。   用惯的东西一时不见,多少有些不习惯。   从悦抹了抹沾上的灰,出去等电梯。   到电梯前一看,就见江也一个人站在那儿。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还在这?”   江也道:“上厕所。”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也还在这一层,两个人站着不语。   电梯门打开,他两前后脚进去,保龄球馆里正好走出一行四个人,那个问从悦要联系方式的小男生就在其中,抬眼看见她很是高兴,扬起笑当即就冲要过来。   门忽地一下关上。   “……”从悦打招呼的话卡在嘴边,转头质问江也,“干吗关门?”   他道:“电梯超重,载不下。”   从悦莫名其妙,“他们才四个人?!”   江也一脸不耐,“你就当我两百斤好了。”   “……”从悦的视线顺着他挺拔匀称的身体由头看到脚,哑然无语。   匀了匀气息,正要收回目光,不经意触及他脚踝,从悦一顿。   他的脚腕上戴了一根红绳。   刚刚玩的时候人多,无事眼神不会往脚下去,不曾注意到。   他人高腿长,脚腕露出一小截在外,那根红绳在他脚踝上格外显眼。   从悦忽然想起高中暑假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编了一条脚绳要给他戴,他死活不肯。那时候她觉得男生戴这个特别好看,尤其是他戴,肯定更好看。   可她缠了他三天,他始终没有同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性,他竟然戴起这种东西。   从悦移开眼不再打量,盯着电梯门上模糊的人影转移注意力。   几秒后到达一楼,两人双双走出电梯。不知谁放了一个笨重的纸箱子在电梯口外,从悦一拐弯差点被绊倒。   江也伸手扶住她。待从悦站定,他才缓缓松手。   手腕被他拉住的地方隐约传来热意,她低声:“谢谢。”   他没吭声。   往前走了两步,错言又瞥见他脚上的红绳,从悦鬼使神差道了句:“脚上的红绳挺好看的。”   江也淡淡瞥她一眼。   她抿了下唇角,暗道自己多嘴,正想走快点和其他人会和,他开口:“我觉得不怎么样。”   “……”从悦嘴角微撇。   不喜欢就别戴。当时劝他戴她手编的那根脚绳,他就死活不肯,现在戴了一条又嫌不好看。   忽听江也低声说:“最好看的那根,弄丢了。”   她轻愕,侧目看向他。   他脸上情绪难明,只半垂着眼,迈步朝外走。      从保龄球馆出来,一群人去吃晚饭。   落座时卓书颜替从悦担心:“这家店的菜有点辣,你不是上火了么这两天,能吃么?”   “没事。”   “那等会儿让周嘉起点两个清淡点的菜。”   从悦道好。   各人全都坐下,从悦三个自然坐在一块,林禧和江也坐在他们对面,圆桌没有主从之分。   桌上的人都好辣口,点菜时互相商量着,最后要了十个菜,三个味道清淡,其余都是辣的。   菜一道道上,因摆盘顺序,三道清淡的菜挨在一块。从悦虽然跟卓书颜说没事,真正开始吃了,还是只拣清淡的那几道下口。   只是在座人多,别人也要夹菜,玻璃圆盘转来转去,她能伸筷子的机会不多。   从悦是个不喜欢让别人担心的人,这一丁点不便没有表现出来。她动作矜持缓慢,倒显得像是胃口小吃的不多,跟菜品无法入口无关。   稍微用了一些菜,从悦刚想放筷子,玻璃圆盘上清淡的那几道菜忽地转到她面前。   她一瞧,对面的江也在吃那道干锅辣花菜。   到底还是肚子饿,从悦趁空,从面前清淡的菜里多夹了几筷子。   那道干锅辣花菜似乎特别对江也的胃口,圆盘时不时转起来,但一等别人夹完菜,下一秒江也就把它转到自己面前。   从悦是客人,跟他们吃饭不好意思转桌太频繁,江也不同,他跟在座的是自己人,完全没有这种压力,动作随意自然。   托他的福,那几道清淡菜品时不时停在从悦面前,尽管她进食速度慢,也吃了个七成饱。   一顿不宜吃得太多,从悦放下筷子,嘴边挂着含蓄的笑听他们说话。   林禧似乎看了她一眼。   她回望过去,见他神色正常,大概只是随意瞥来,便没在意。   饭后还有活动,按照平时,从悦吃完饭就回去了,难得心情不错加上时间空闲,她颇有兴致地跟着周嘉起等人继续下一场。   他们决定去唱KTV,虽然那种场所过于热闹,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附近都是娱乐消遣的去处,一行人打电话预定好包厢,散步过去,正好饭后消食。   还有半条街就到KTV,途径便利店时,不知谁说要买打火机,一下子进去两三个人都说要买东西。   卓书颜想吃薄荷糖,也拉着从悦进店。   从悦在收银台前转了一圈,一转身,差点撞上进来的江也。   她小声说了句抱歉,折回收银台前。   从悦问老板:“喜易果冻没有嘛?袋装的那种。”   老板眺目往货架上看了看,说:“本来是有的,不过我们店卖完了。要不然你去别家店看看,前面便利店应该有。”   她有点失望,“很久没吃喜易了,有的地方都找不到。”   老板笑说:“我们这条街有厂商直接供货,都买得到。你要是真想吃再往前面看看。”   她笑着谢过老板。   江也拿着烟来收银台结账,从悦把位置让给他,转身出去。   到KTV里,包厢已经开好,一群人往楼上去。   这里的包厢是免费的,付的三百多块是酒水和零食的费用,“酒水买够多少就送等额的大中小包”——算是活动的噱头。   各种聚会向来是林禧负责,去小超市挑饮料零食的活自然也落到他头上。   “哎?老赵拿了我手机,先等下,我上去找他!”原本说要跟林禧一起去拿东西的男生摸了摸口袋,当即把他扔在原地。   “哎——”   “我跟你去。”江也忽然出声。   林禧愣了愣,见他已经朝大厅另一侧的小超市走去,提步跟上。   ……   从悦和卓书颜占了角落位置,一进包间就有人点歌开唱。气氛活跃,连卓书颜也没忍住凑过去一连点了三四首。   “你唱歌吗?”她回来问。   从悦忙说不,“我上火。”   “上火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卓书颜嗔她。   她耸肩,但笑不语。   待林禧他们进来,人都到齐,玩的更嗨。   听他们热唱半个小时,从悦和卓书颜聊得口干舌燥,见茶几上零散铺满的零食里有眼熟的包装,她眼一亮,一把拿起印着“喜意”标致的袋装果冻。   晃了晃问卓书颜,“要么?”   卓书颜费劲听清,摇头,在吵杂的音乐声中冲她喊:“你自己吃吧!”   喜意果冻比起别的果冻,口感更接近流质,从悦喜欢,不挑口味,在她尝来全都好喝。   她坐回卓书颜身边,联机玩起手机游戏,不知不觉喝下去四五袋果冻。   原本还心虚,后来发觉满屋子除了她没人碰果冻这种幼稚零食,于是心安理得一口气把那十袋全喝完。   “你悠着点,小心撑坏肚子!”卓书颜对她“不要浪费”的借口并不买账,瞪她。   可惜,该吃的她早已全都吃下肚。   手指沾到果冻汁,黏黏的感觉不太舒适,从悦起身去洗手。包厢里的卫生间被人占了,她和卓书颜说了声,起身出去。   经过走廊拐角,见有个人在那站着。   ——江也。   他靠着墙没在抽烟,不知杵那儿干什么。   从悦脚下一顿,又觉得和他之间并非可以打招呼的关系,立时提步要走。   “你的品位越来越差了。”江也冷不丁冒出一句。   从悦停住,站了站转身,“哦?我倒是想知道我什么品位又惹到你了?”   他看她几秒,别开头看向另一边窗户。   “高中生就算了吧,毛都没长齐学人搞对象。”   下午发生的事,都过了几个小时,从悦不知道他好端端的突然又提起干什么。   “说的好像你不是那个阶段过来的一样。”她忍不住轻嗤,带着恼意自嘲,“我品位差众所周知,就是不知道江同学什么时候能放过我别再找我麻烦。反正差不差的也是我自个儿受着,不碍谁的眼。”   江也皱眉,“我什么时候找你麻烦?”   从悦差点要冷笑,上次周嘉起过生日不就是么?他不找麻烦,哪有会论坛里的那些。   “那请问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心里有芥蒂的是你,躲我的也是你。”江也说。   从悦直视他几秒,不想再谈,扭头就走。   ……   包厢里的人进进出出,只是总找不见江也。从悦和卓书颜窝在角落,周嘉起正和别人说话,各人都有事做,林禧想想还是决定出去找找江也。   没怎么费功夫,在走廊拐角找到他,窗户打开三分之一,他站在那儿吹风,不知在想什么。   林禧停步,忽然有些无奈。   江也的脾气真不知该怎么形容,他就没见过这么别扭的人。   刚刚去小超市里挑东西,江也从头到尾就拿了两样。   一瓶矿泉水,十袋喜意果冻。   要说江也的心里素质实在是强,换做别人,在他满含探究的打量眼神下,多少会露出些许不自在。   江也没有,他面不改色地把东西扔进篮子里,一脸坦然,好像拿这些东西真的是因为他自己想吃。   他吃这种甜得发腻的果冻?屁咧。   林禧正出神,见江也神色微变,似乎有些难受。   他快步过去,“胃疼?”   江也早就知道他来了,侧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林禧无奈笑道:“你这又是何苦?带胃药了没?”   江也只答后半句,“没这个习惯。”   江也是会吃辣的,但不能多吃。   他是计算机系鹤立鸡群的天之骄子,大一开始就跟着导师在实验室里做项目,一忙起来顾不上时间,一年多下来,胃折腾出了毛病。   上午出门前江也还吃了两粒胃药,然而刚才吃晚饭的时候,那道干锅辣花菜全是他一个人吃完的。清淡的菜不是没点,只是都在从悦面前。   旁观者清,林禧这个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   见他眉间隐约不适,林禧道:“那等会早点散吧,回去休息。”   江也嗯了声。   “你以后还是别这样折腾,我看着都着急。”林禧说,“我比老周义气多了,他不帮你我帮你……照你这样弄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江也半垂眼皮,用余光瞥他,半晌,胃部异感稍缓,提步朝包间走。   “你前天问我的那个程序我写完了,在我书桌左边抽屉那枚蓝色U盘里。”   林禧一怔。   江也的东西,没经过他同意别人谁都不敢碰。说这么一句,也就是让他自己拿的意思。   林禧站着,弯唇轻笑。   这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6章 比如我   来电显示闪烁着并不想看到的那个名字时,从悦正在上课。找空出去回拨电话,谈完回来,原本的好心情霎时消失无踪。   老师让他们自由画作画,画布上的作品很美,但她没了自我欣赏的心情。   一堂课结束,旁边的同学邀她一块吃饭,她挤出笑婉言拒绝。   下午,没来学校的卓书颜打电话约从悦逛街吃晚饭,也被从悦推脱。   挂电话的下一秒就收到消息,从盛发来一个地址,说:“我们已经在酒店安顿好了,你过来,和家里人一块吃个饭。”   从悦抒了口气,换好衣服出门。   兴海酒店离学校有二十五分钟的车程,如果坐公车则要花一个小时以上。   包厢定在一楼,服务生将从悦领到门口,她稍站,伸手推门。入目便是正中的大圆桌,坐七八个人绰绰有余。   热闹声音暂停,推门前一刻还是满屋子欢颜笑语,像被定格般一刹停住。   “来了?怎么这么慢。”从盛嗓音粗沉。   “堵车。”从悦迈步而入,喊了声,“爸。”目光随后看向上首的两位老人,“爷爷,奶奶。”   两位老者脸上并没有多少笑意,从老爷子微微颔首,从老太逗着小孙子,过了好几秒才听到她的声音似的,睨她一眼,“怎么现在才来,一家人就等你一个。”   从悦没接话,最后看向从盛身边的张宜,“阿姨。”   从盛对她的称呼不满,张宜却好似完全不在意,笑吟吟一副女主人样,“从悦来了就赶紧坐下吧,人终于到齐了,可以开饭了。”   张宜和从盛身边站着个小女孩,长相集合了他们俩的特点,和从悦倒是不怎么像。   从悦没多看,在下首位置坐下。   张宜摁铃叫服务员上菜,一家人说说笑笑又热闹起来。主要是张宜和从老太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兴致颇高,讲起邻居趣闻,生活琐事,一派其乐融融。   从悦插不上嘴也不想说话,安静地吃菜,只在从盛偶尔问她的时候答上一句。   “学校课多吗?”从盛和她能聊的甚少,说着说着还是扯到学业上。   从悦还没答,张宜插话:“应该很忙吧?盛大毕竟是全国都排的上号的重点大学。”   从老太嗤了一声,“再好的大学和她学画画的有什么关系,她有什么忙的,除了烧钱,一点用都没有。”   张宜没接从老太的话,也没反驳,眼神绕了一圈回到从悦身上:“画画费神又耗时间,很累吧?多注意身体。”   “还好。”从悦道,“习惯了不觉得累。”   张宜笑道:“静得下心就是好,不像娇娇,每次上钢琴课都不安分,不知道费了我多少心思。”   被点名的从娇瘪嘴撒娇,嗔道:“妈!你又说我!”   从老太护着孙女:“娇娇那是活泼,太安静了像木头似的有什么意思!”   “听到没!”从娇昂起下巴。   张宜抬指点她的额头,“你就仗着奶奶疼你。”   从娇哼了声,跑到从老太那,缠着她撒娇,“奶奶你不能只喂弟弟!我也要喂!”   “多大了你,不害臊……”   满屋子都是从老太乐呵呵的笑声。   从悦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面无表情地咀嚼。   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吃着吃着,从娇忽然跑到从悦身边,见她包上闪闪发亮的装饰物,忍不住伸手摸了又摸。   “这个好漂亮。”她看从悦,“姐姐送给我吧?”   从悦淡淡道:“不行,你还小。”   “那我大了你就送我吗?”从娇不肯放手,摸个不停,又注意到从悦手上的银戒指,眼一亮,“姐姐手上的戒指好漂亮,这个送我吧!”   从悦想也没想,“不行。”那是卓书颜送她的生日礼物,她戴在中指上。没有别的意思,也并不昂贵,但那是卓书颜的一份心意。   从娇歪着脖子,撇嘴:“你画画戴戒指不会不方便?给我不是刚好。”   从悦不上当,“我要画画,你不是也要弹钢琴?”   这东西戴着根本不碍事,何况要是碍事,她也可以换手戴。   从娇一听,满脸不高兴。   从老太看着便道:“你妹妹难得要个东西你也不肯给,越大越小气!”   从悦脸色冷了几分,左耳进右耳出当做没听到,拿起筷子继续夹菜。   从娇站着不走犹想痴缠,张宜皱眉,斥道:“娇娇!”   从娇脸一红,瘪嘴就要哭。   “我就是想要嘛!”嚷着便跑到从老太身边,扑进她怀里。   从老太心疼,温声哄她,没好气地斜了从悦一眼,“这别人家的女儿啊,就是亲近不起来,冷心冷肺,跟白养了似的。我看这脾气真是随了她那个没心肝的妈!”   “那从娇这死乞白赖的劲也是随了她妈?”从悦冷冷抬眸。   张宜脸一沉。   从盛皱眉斥责,“从悦!”   从悦眉目平静,淡定地舀了一勺汤,喝完,她用餐巾擦擦嘴,站起身。   “我吃饱了,还有点事要先走,你们慢吃。”   从老太气的脸发白,指着她对从盛说:“你看看你养的女儿!读那什么劳什子的美术学院,家里大把大把钱供她,她就是这样报答家里的!白眼狼!”   从盛脸色难看,“还不给你奶奶道歉!”   “道歉?”从悦挑眉,“抚养我到大学毕业是你们离婚的时候协商定下的条件。”   “你——”   从老太还没说完,从老爷子拍桌:“吵够没有!吵吵吵,吃个饭也要吵!”   屋里安静下来。从娇两姐弟挤在从老太身边,缩了缩脖子。   只有从悦面不改色,“我先走了,你们慢用。”   言毕不再多留,提步离开这个不愉快的地方。   ……   从饭店出来,冷风直冲鼻腔,从悦在路边稍站。摸摸口袋,装着几个硬币,正好公交车驶来,她上车投币,车厢里空荡荡只有两个人,挑了后座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窗打开些许,她盯着窗外出神。   从盛和她妈离婚的时候,她七岁。她妈什么都没要,作为净身出户的交换条件,从盛要抚养她到大学毕业。   倒不是因为她妈有多爱她,只是嫌麻烦。   她妈再婚的家庭条件不比从家差,从盛经商挣了不少钱,但人家条件还要更好。对她妈来说,带着个拖油瓶女儿,怎么也不如一个人来的方便自在。   有了后妈就有后爹,张宜进门后,从悦深刻领会到这一点。待后来多了弟弟妹妹,她的存在更是尴尬又多余。   公车停在路口等红灯,从悦收到从盛发来的消息:   “学费的事,你自己也知道美术多烧钱,从你开始学到进美院,花了家里多少我就不说了,虽然不指望你体谅大人,但你要知道你没资格怨你奶奶,我们都对得起你。长辈说话都是为你好,你自己想想。”   “另外告诉你一声,前两天家里来客人地方不够,睡了你的房间。你那间空着也是空着,爷爷改成了客房,以后方便招待客人,反正你也就放假才回来。”   后面还跟着一条数落她的话:   “你这么大了该讲点礼貌,爷爷奶奶都在这坐着,身为小辈你还甩脸色给长辈看,饭没吃完就走人是谁教你的?太没规矩了点!”   从悦把短信内容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摁下待机键,屏幕光一刹熄下去。   她学画画,跟的是画室的老师。一间画室三个老师教课,差不多要教三四十个学生。而从娇学钢琴上的是一对一课程,按课时收费。   从娇学琴的第一个月,家里就添了一架钢琴,虽然张宜的意思是等小儿子长大了也一块学琴,买一架正好姐弟两都能用,但毕竟也一口气花了几十万,算是个大物件。   那时候家里却没人觉得烧钱。   从悦闭了闭眼。   公交车报站声响起,夜色在窗外倒退,灯明盏亮,马路上弥漫着独属于夜晚的喧嚣。   这趟公车只开到学校附近,不过一站路的距离不算太远。从悦下车,踏上站台。   没收到回复的从盛打电话来质问。   “你在哪?!”   “学校。”   “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说你两句脾气就这么大,跟谁学的?!”   从悦手插进兜里,悠悠道:“你有事没,没事我挂了。”   从盛怒了:“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我是你爸爸!”   “……原来你知道?”   那头默了两秒,而后是更不悦的语气,“还跟我顶嘴!”   从悦懒得开口,干脆沉默不言。   稍顿几秒,那道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压抑怒气,说:“今天的事就算了,明天我们一家人在盛城逛,你看着有空就来。对了,你今晚犟嘴实在是不应该,记得找个时间跟你阿姨还有奶奶道歉……”   他长篇大论,直至尽兴才挂了电话。   夜凉如水,脸上不知何时也湿湿的泛着凉意。   本来以为早就不会难过了的。   从悦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水迹,从包里掏出喜意果冻。因为有些店不卖,她特意网购囤了一小箱。   拧开盖,她咬着塑料管口站在站台上,果冻和果汁顺着吮吸力道而上。   喉咙里腻腻一片,味道特别甜。   从悦吃完果冻,把塑料袋扔进垃圾桶,往学校走。经过面店的时候太饿,进去要了碗牛肉面。   木筷子用热水烫过,鼻子泛酸,她正想抽纸巾,一个人影突然走到她对面坐下。   从悦愣了下,皱眉。   “一晚牛肉面。”江也对老板道完,将网球拍球袋放到一旁。   视线对上,他一派从容。   “旁边有空桌。”她说。   他道:“我想坐这。”   从悦抿唇,想走,又觉得太小题大做,抿着唇沉默起来。   面先后上桌,从悦一看碗里堆满的香菜,表情微滞。   碗底“刺啦”摩擦过桌面,江也把他的那份推到她面前,和她调换。   从悦不吃香菜,但他的行为突兀又莫名,她心下抗拒,坐着不动。   江也没管她,大大方方动筷,倒显得她小家子气。   她犹豫良久,最后还是闷头吃面。   面吃完,从悦正要用手机给老板转账,江也掏出纸币付了钱。   她不爽:“我自己有钱。”   “上次你借给我五十。”江也说。   从悦一听,瞥他一眼没再多言。   走出店门,行了几步,身后的人如影随形,从悦猛地扭头,“你跟着我干什么?”   江也懒散眨了下眼,往旁边看,“回学校就这一条路。”   从悦不想跟他争执,走到靠里的一侧。   谁知江也跟在她身后,也往里走。   背后灵一样的存在让人实在不舒服,从悦忍不住停下,问他:“你有完没完?”   江也手插兜,垂眸看她,半晌没说话。   跟着她走进面店之前,他刚打完球从运动房出来。那家健毅运动房离学校不远,他背着网球拍下楼,就看见她站在对面公车站台上。   她叼着一袋果冻,边喝边掉眼泪。没有情绪起伏,没有失态表情,只是木然站在那,眼泪淌一道,她便自己抬手抹一道。   他从没见她哭过,高中三年,就连和他说分手的那天她都没有红一下眼。   突然一下,心就被揪起了一块。   从悦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江也站着不动,亦不言不语,那张精致的脸蒙上一层朦胧夜色,添了几分颓靡美感。   从悦转身要走,他忽然道:“分手那天你说的什么,还记不记得。”   她一愣,一年多以前的事,他再提做什么?   从悦疲惫道:“太久了我忘了。”   “你说,‘分手吧,如果没意见,我就先走了’。”他记得很清楚。   “所以呢?”   “我想了很久。”江也看向她,“我不同意。”   从悦愣住,而后真的气笑了,“你想了多久?一年?”   她冷然道:“你是不是有毛病?”   揉了揉太阳穴,她怕再说下去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江也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转身。   从悦猛地甩开,没好气道:“我拜托你,不要再耍我了!”   一晚上累积的怒气早已到达顶峰,她身心俱疲,哭过的眼睛干涩发疼,胸口至今还是闷的。   偏偏他这个时候还要来给她添堵。   是怎么样?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能肆意践踏她的心情?   “我跟你不一样,你要什么有什么,你比很多人都了不起。我不是。”从悦自嘲,“我没爹疼没娘爱,一窝蜂扑上来的追求者,为的也只是我这张脸。我真的很累了,你放过我好吧?”   情绪上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对着自己的痛处捅刀也比别人还狠。   也没什么,反正除了她自己,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的人没几个。   十几年来她外表光鲜,实则如履薄冰,和一帮名义上的“至亲”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小心翼翼地像个隐形人一样活着。   就连十八岁生日,所谓的成人礼也没有人记得,除了卓书颜和周嘉起这两个朋友。   从悦不想提,但她记得很清楚。   她等了江也一晚上,每一次服务生推门进来问她是否需要服务,她都以为是他来了,然而笑意还没扬起就被失望狠狠击落。   等到十一点五十八,她还是一个人。她一个人把蜡烛一根根点着,再自己吹灭。   那天她走路回的家,除了睡下的爷爷奶奶,客厅里一片温馨。   她爸带着张宜和弟弟妹妹从外面刚回来,从娇拿了区钢琴比赛的优秀奖,从盛喜不自禁,很以为荣,一家四口订了餐厅吃饭。他还给从娇买了个一米八的熊娃娃,买了一件粉红色的公主裙,那张奖状被框起贴在客厅墙上。   看见她回家,从盛只是点头,还教训她说虽然高考结束,但也不能在外玩到这么晚,完全没有女孩该有的样子。   他忘了她的生日,她妈也没有给她打一个电话,甚至连短信祝福也没有。   十二点过半,她穿着睡裙坐在窗台上,给担心她的卓书颜和周嘉起回了短信,然后将手机再度关机。   她的父母各自拥有家庭,然而这两个家庭都不属于她。   她没有哭,不过是有点难过。   小时候想要什么东西,她会和爸爸妈妈说,努力争取。长大以后才发现,有些东西原来是争取不来的。   就像亲情,还有爱情。   那晚她喝了三袋喜意果冻,甜腻腻的味道充满口腔,她望着夜空,突然之间不想再为这些不属于她的东西浪费生命。   亲情也好,爱情也罢,不属于她的,她全都不想要了。   十八岁成人礼这天,她开始学会做一个懂得爱自己的大人。   一刹间,旧情绪齐齐涌上心头,和今晚饭桌上的憋屈感觉交织在一起,从悦瞪着江也的脸,努力平复气息。   “路这么宽你走哪我管不着,别跟在我背后就行。”她扔下这句话,将他甩在身后。 第7章 比如你   从悦的身影向着前方越行越远。   旁边商店里的光斜斜映照在江也身上,一边亮,一边暗,他在光影交界之中,地上的落寞影子被拉得极长。   分手的时候,江也没想到他们会分开这么久。或者说他根本没意识到,从悦是真的想和他分手。   当初从悦有多喜欢他,学校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管是同一个年级的同学,还是后来进学校的学弟学妹,谁不知道?   那个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从悦,只要江也出现在她面前,她的眼里就只剩满满当当的笑意,遮掩不住。   从悦喜欢了他三年,期间规规矩矩,没有半点出格举动,连最简单的情书也没递过一封,但就是生生将这件事变成了和吃饭呼吸一样自然的东西。   对她而言,喜欢他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存在。   表白是她开的口。那个时候,高三学生的暑假比其他人更先开始。江也说不清自己喜不喜欢她,总归是不讨厌的,可能还有一点好感。   鬼使神差地,他答应了。   那一个月里,他知道了很多从悦的事。   她其实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不好相处,私下里她话很多,一点都不安静,说起话来完全停不了。天上的云,水里的鱼,就连地上的蚂蚁也够她讲上十几分钟。   她眼中的世界丰富有趣,她善于发现生活里细微末节处的美好,只是不喜欢对陌生人讲。   除了学习好,她喜欢做手工,会剪纸、会编手链,时常用这些打发时间。   她说高中三年里,空闲时一个人走遍了城区,知道很多风味十足的小吃店,有的隐藏在老街深处,或是在其他学生从未去过的巷子里。   她带他去看、去走,去尝那些她独自珍藏的美味。   每次见面她都会比约定时间早到半个小时,随身背着她的小画本,在他到达之前涂涂画画。他见过好几回,每当那种时候,她脸上一本正经的表情就会被认真和专注取代。   夏天的午后艳阳炽烈,她静静坐在树荫下心无旁骛,所有棱角都被柔光融化,那一方小世界安详又幽静。   一个月三十天,明明很短,想起来却觉得一起做过的事情好多,每一次见面都无比充实,没有一刻是浪费的。   他甚至还记得第一次牵手,她抓住他的食指,在吃完晚饭逛街的时候。他没有抗拒,张开手掌任她握住。   走到沿河的街道边,傍晚的路灯正好亮起,一刹照亮整条街。   他盯着前方,她看着路旁花花草草,两个人沉默着绕了一条又一条街,谁都没说话。   如果不是她生日……   没有如果。   那天和发小们聚会,替关佳庆祝比赛拿奖,一屋子人玩嗨的时候他想起来了,他想起从悦似乎和他提过生日的事。   就在聚会的三天前,她还跟他说,选了怎么样的蛋糕,提到哪一家KTV的小包厢环境最好。   只是当时他在接发小们约定聚会的电话,没空听她说,随口应付了几句,过后就忘了。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遍又一遍,除了六点多给他发的一个笑脸,从悦打来两个电话,他都没接到。   他回拨过去,从悦的电话已经关机。   那当下,他抓起手机要走,还没走出包厢的门就被拽住。那些朋友和他不在一个学校,但从小一起长大,隔段时间就会聚在一起。   都不让他走,最后也没走成。   他坐在卡座角落,无意识地划着手机屏幕,给她发了几条信息,问她在哪。   没有回音。   一直以来都是她主动联系他,见面的时间、地点、去做什么,她想好了就会打电话跟他说。   他想,或许是记错了,如果是她生日,没等到他,她不应该关机,不应该不回消息,不应该不接电话。   她会等他才对。   可是到后来,从悦的电话依旧打不通,而周嘉起的电话却打了进来。只问了几句,周嘉起就在电话那头飙起国骂。他们认识那么久,他从来没见周嘉起那样发过火。   他拨从悦的号码,依旧关机中,发给她的消息也如石沉大海。想去她家找她,然后想起来,他不知道她家在哪。   他从来没有问过,不仅是这个,她的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不清楚。   每一次见面,她絮絮叨叨不停说话,都是她先问他才答。她像颗小行星,所有话题,所有事情,都围绕着他转。   那一天晚上格外漫长。   第二天联系他的从悦和平时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声音带着笑,语气温柔,不急不缓和他约好见面的地方。   他以为没事的,从出门开始就在酝酿道歉的措辞,可惜从悦没给他机会。   她和他聊天,路上在小吃摊买了两串鱼糕,还有一杯奶茶。   饮料喝到一半,她跟他说:“我们不合适,分手吧,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停在原地,反应不及。而从悦跟他挥手,把擦完嘴角的纸抛进垃圾桶,脚步轻快地走向公交车站,坐上车远去。   他当时想,她可能是生气。气一气好了,过几天,过一个礼拜,说不定就会气消,会肯接他的电话。   谁知道时间就这么一过,她再也没回头。   盛大美院全国驰名,和计算机系一样是挤破头都难进的存在。大学报道的第一天,他在周嘉起身边看到从悦,她眼里一片平静,看着他像是看陌生人一样,再无波澜。   好像有哪里错了,他说不上来,只觉得喉咙闷滞,呼吸不畅。   大学的第一年,和从悦见面的机会不多,周嘉起因为他们分手的事在暑假和他吵过一架,冷战完之后几乎不在他面前提起从悦的名字。   偶尔有几次从悦和周嘉起一块出门,被他们一群舍友碰上,从悦没和他说一句话,也没理他。   每见一次,烦躁就更多一分,他宁愿不见面。   恰好第一年他就被导师看中带着进了实验室,每天埋头忙那些项目,时间过得飞快,他也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东西。   于是就这么过了一年多。   直到周嘉起生日那晚。   记得以前有谁调侃过他,说他被那么多人喜欢不是好事,情债欠多了总有一天是要还的。   后来每次看见从悦波澜不兴的眼睛,他都会想起朋友说的那句话。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不敢和她对视。   她的眼里,有天堂,有地狱,还有他的报应。   ……   汽车在路上穿梭来去,江也站着出神许久,当从悦的身影快要接近路口的时候,他慢慢回过神来。   她就要走远,又一次将要走出他的视线。   ——就这样吗?   鸣笛声乍然响起,江也看着她的背影,下定决心般,迈开步朝她而去。   ……   从悦本以为已经甩掉江也了,谁知刚拐弯没多久,身后又响起脚步声。   她顿住,回头一看,果然是他。   深吸一口气,她往左边走,江也跟着往左。她往右去,他不依不饶跟着往右。   像个影子似的甩不掉,该说也说了,赶也赶了,从悦没办法,“你到底想干什么?跟着我干嘛啊你?!”她指路边,“那里不可以走吗?那边不可以走吗?!还有那里!那里!地方这么大你为什么非得跟在我背后?!”   江也默了默,说:“一个人走怕黑。”   她怒道:“谢谢,我不怕!”   “我怕。”   “……”   明知道他说的是鬼话还得和他浪费时间,从悦气的不行,“你怕黑就跟着我?我会发光啊?!”   “会啊。”江垂眸睨她,答得毫不犹豫。   路灯折射进他眼里,黑沉沉曜石一样的瞳孔,亮着一点一点的光。   “……”会发光的那是灯泡!从悦暗暗咬牙,对他的无赖无可奈何。她今天才发现,他不仅无赖,还是属跟屁虫的。   甩不开他,赶也赶不跑,从悦彻底没辙,忽略身后的人影闷头往前走,只当不知道他的存在。   江也就那么默默跟在她背后,保持两步的距离,跟进校区,直到女寝区域前才停下。   宿舍楼近在眼前,从悦加快脚步,踏进大门前回头一瞥,他站在远处路灯下,望着她,像棵风吹不断雨淋不倒的白桦树。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扭头,提步上楼。      周三上午的课上完,临下课前,老师心血来潮搞了个主题小测。从悦抽到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温情”两字。   周围的同学都在聊各自抽中什么,老师拍掌让众人安静。   “这次限画异性,根据抽到的主题发挥,明天课上检查,大家注意切题。”   老师说完笑呵呵走了,留下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又是一番讨论。   从悦看了看纸条,塞进口袋,收拾好画板随其他人一起离开。   去食堂吃过午饭,从悦给周嘉起打电话。   “下午有空没?来C栋三楼最靠里的画室。”   他问:“干嘛?”   “老师让我们画一幅人像,规定只能画异性,明天课上要交。”除了同班同学,从悦认识的人没几个,班上的男生也得画女生,没空来给她当模特,她能找的只有周嘉起。   周嘉起一听,当即应了:“行,那我一会儿过来,不急吧?”   “不急。”从悦说,“你慢慢来,三点能到就成,我最多只用两个小时。”   和他说定,从悦回寝室休整。两点十分拾掇好,带上要带的东西去C栋。   其他同学一般都去A栋的画画教室,C栋年份久,位于教学园区西南角,是几栋楼里离出去的正路距离最远的,虽然也有画室,但大家都不爱来。   从悦喜欢清静,闲着没事就会一个人去散步,距离远近对她不成问题。   到三楼最靠里的画室,她支好画板,略作打扫,而后摆弄好一应工具,在纸上练手找感觉。   四十分的时候,周嘉起忽然打来电话道歉。   “我这边临时有事走不开,你知道的,就那个我们系的‘兴术培育计划’,上次我不是报了名么?名额分配下来了,我跟的导师已经定好,刚刚突然让我们过去好像是要给我们新进去的这一组布置第一个task……”   他怕她不高兴,解释了一大堆。   从悦虽然无奈,但也知道这是要紧事,“那你去吧,我这边再找别人看看。”   “不用!”周嘉起忙道,“老师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林禧在我旁边,他说他正好没事,我把具体哪个教室告诉他了,他在来的路上。”   “林禧?”   “对,你等他就可以了,我现在赶着去见导师。”   从悦和林禧不熟,因为周嘉起的缘故打过几次交道,他挺好相处,从悦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但他突然这么热心帮忙,教她怪不好意思。   “那……好吧,我等他。你赶紧去吧,我这边不要紧。”   周嘉起赶时间,简单交代几句挂了电话。   从悦抒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一边继续练手,一边等待林禧。   两点四十八分,脚步声接近,高大的人影出现在教室门口。   从悦忙起身,“你……”   抬头看清来人,话音顿住,礼貌的笑意渐渐回敛,脸沉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她没好气道。   江也在门口站了站,蓝白色运动装明艳鲜亮,袖子微微挽起,两边各露出一截手腕,纤瘦但有力。   “林禧有事走不开,让我过来。”   从悦想翻白眼,“走不开?他不是跟周嘉起说正好没事做么?”   江也不急不缓走进来,随意道:“啊。本来是,突然有事情抽不开身,我也不清楚。”他淡淡觎了觎四周,视线落到她脸上,“他求我来的,我不来他差点就哭了。”   “……”谁信谁傻逼。从悦默然。   江也道:“你如果觉得过不去心里那关,面对我没办法控制情绪,我也可以走。”   他暗暗激她,说的好像是她放不下。   从悦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换做平时肯定要和他刺上一刺,这会儿作业优先,横竖画谁不是画,懒得跟他计较。   就当是被他挑衅刺激到,她顺坡下驴认了他这个模特。   “坐吧。”从悦不再看他,在画板前坐下,更换纸张。   一抬头却见江也正在拉外套拉链。   “你干什么?”她愕然。   他已经解了外套,答得理所当然,“脱衣服。”   “……脱衣服干什么?!”   他睨她一眼,“不是画画么。”   “我画的不用脱!”从悦指凳子,“你坐下就行,不要做多余的事!”   江也看她几秒,“哦。”   依言落座。   从悦静心凝神,撇开杂念,提笔开始在纸上作画。轮廓才刚定好,江也悠悠道:“真的不用脱?”   她咬牙,“谢谢,不用!”   从悦打定主意,他要是再开口捣乱,她就把他赶出去,哪怕明天的作业交白纸她也认了。之后江也却很安静,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只是他的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一开始还能忽略,他越盯越起劲,一刹都不错眼,就快在她身上盯出个洞来。   从悦被看得头皮发麻,捏紧了笔,“你看着我干什么?!”   “不然我看哪?”江也道,“我直视前方不对么?”   是没什么不对,但他的眼神灼灼似火,实在太磨人。从悦忍了,加快速度,比预计的提前半个小时完成。   松了口气,她看看画板上的人,再看向站起身,一边拉着拉链一边低睨她的江也本人,只觉得还是纸上的顺眼多了。   从悦收好画笔,对他道了句:“谢谢。”不管怎么样作业还是完成了。   江也并未对她的致谢表态,一言不发朝外走,高大的身影像来时一样,消失在门外。   从悦看着他走远,心累地用指节揉了揉太阳穴。      周嘉起从导师那出来,得知江也代替林禧去给从悦当模特的事,当即往篮球馆赶。   林禧一见他来,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话音刚落,下一秒就被周嘉起揍倒在地。   “卧槽,干什么你——!”   “你还好意思说!”周嘉起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说突然没空去么,怎么有时间在这打篮球?”   林禧咳了咳,“刚刚有点事,只好让江也过去,后来不是忙完了,从悦那边已经用不上我,我就来打球了呗。”   “我信你的鬼话!”   林禧猛地一躲避开周嘉起的拳头,“你有没有必要这么生气?”   周嘉起狠狠瞪他,“你懂个屁!”   “我是不懂。”林禧笑说,“江也不就是和从悦见一面,值得你这么大火气么?再说,你自己上回不是还让从悦去接江也。”   周嘉起怒道:“要不是你们跑去郊外吃什么农家菜,一个人都找不到,我用得着让从悦去吗!”   当时江也手机没电又没带钱,等了他很久,卓书颜因为表白的事激动之下跑开,他一时情急乱了分寸,不然打死都不可能让从悦去找江也。   “我觉得你有一点搞错了。”林禧说,“你为朋友着想,是很好,我不太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确实没有发言权,但这是他们两的事,你和我,还有别的人,其实都说了不算。”   周嘉起不爽,警告他,“少废话。这次就算了,下回你再把他们凑作堆,有一次我揍你一次。”   林禧笑了笑,忽地看向他身后,“哎,卓书颜你怎么来了?”   周嘉起一愣,下意识回头看。   林禧把手里的球一砸,正中周嘉起的后脑勺。   “林禧我操你大爷!”   周嘉起捂着头发飙,林禧已经大笑跑开。      从悦自然不知道周嘉起和林禧私下闹的那一出,日子照常。   隔天课上,老师点评完各个同学的作业,一向表现优秀的她少见的挨了训。   回到宿舍,有个陌生号码打来电话,她接通一听声音,顿时勾起了怒火。   “你打我电话干嘛?”   大一刚到盛城就办了本地的卡,从悦和江也互相没有号码,周嘉起肯定不会给他,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弄来的。   江也问:“那副画怎么样?”   “关你什么事。”   他一副正经口吻:“好歹画的是我,问一句不过分吧。”   从悦气的咬牙,“怎么样?得了个C!要不是你,我不至于被点名批评十多分钟!”   “……”江也稍作沉默,“我就说要脱,你非不让。”   “跟这个有个鬼的关系——”   从悦气的头都疼了。因为和他扯皮,昨天画的时候导致她忘了自己抽到的主题是“温情”,再加上他目光如炬,眼里实在找不到半点温情成分,最后的成品,画功上完全没有问题,但就是偏题太远,所以只拿了个C。   以前沉迷美色被蒙蔽了眼睛,现在她算是发现了,除了优越的外貌和卓然出众的能力,江也这个人,绝对有毒。   在被气死以前,她“啪”地一声挂断电话,果断将他拉进黑名单。 第8章 比如我   难得没课,从悦打算待在宿舍里看看书画会儿画,悠悠哉哉过一天。谁知十点不到,手机铃声就响个不停。   没有备注的陌生本地号码,她接通礼貌问:“哪位?”   那边答了两个她最不想听见的字:“江也。”   从悦沉默两秒,“什么事?”   “没什么。”他说,“就是告诉你,这是我的新号码。”   “哦。”她毫不犹豫挂断电话,将这个号加进黑名单,动作一气呵成。   翻开书继续看,五分钟后,手机又响了。   还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也是盛城。   从悦皱眉接听:“哪位?”   “江也。”   “……有事?”   “没有。”他说,“这个也是我的号码。”   从悦不发一言,“啪”地一下再度终止这段没营养的对话,并重复之前添加黑名单号码的流程。   十分钟后,当江也再一次打来电话,从悦彻底忍不住了。   “你到底有多少个手机?”   “一个。”他答,“早上刚办了三张卡。”   “换卡好玩吗?你也不累!”   “你累吗?”   从悦倒是想直接拉黑电话卡户主,可惜没这个功能。她道:“别再打了,这是最后一次。”   他的第三个号码,同样被她丢进黑名单里。   耳根终于清静。中午,从悦吃完外卖,短暂地睡了个午觉。   睡醒后继续看书,舍友们都不在,她外放音乐,舒缓轻畅的调子在室内流淌,驱散些许躁意。   林禧突然打来电话。如果不是看见来电显示上备注的名字,从悦差点又想骂江也。   她放缓语气:“找我有事?”   “有啊。”林禧爱笑,说话时声音也总像沾染了笑意,“晚上不忙吧,我们聚餐,一起来吃个饭呗?”   “吃饭?”从悦一听就要拒绝,“不了吧,你们……”   “我们昨晚比赛赢了,打算庆祝庆祝。”林禧说。   从悦和林禧的关系说不上熟,因为周嘉起的缘故才留了他的号码,私下联系这还是头一回。   她正犹豫,林禧又道:“好歹我们也见过这么多回,周嘉起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你不必跟我们客气。”   从悦想想,问:“赢了什么比赛?”   林禧沉默几秒,说:“枪战星球网游,遨游杯大赛。”   “遨游杯……这个遨游,是我知道的那家,开在学生街街尾的遨游网吧么?”   “咳。”那边尴尬地应了,“是。”   抢在从悦之前,林禧道:“昨晚我们组队比赛,这不是赢了么,就庆祝一下。”他强调,“全网吧都坐满了,全是特地来参赛的,战况激烈,非常不容易。”   从悦毫不留情地质疑:“网吧比赛拿个第一第二就要吃饭庆祝,你们平时忙的过来吗?”   “没。”林禧解释,“我们是四强。”   “……”   从悦不跟他掰扯,回到主题,“你们自己去庆祝吧,我不懂游戏。”   “先别挂——”林禧喊住她,“其实吧,主要还是为周嘉起庆祝。兴术培育计划是我们系每年都有的,你应该听过。我们跟江也不一样,他大一就被导师看中,我们没那个能耐。周嘉起这回好不容易通过审核,能跟着导师进实验室,你说是不是得庆祝?”   他这话一出,从悦犹豫起来。   “我就明说吧。”林禧下猛料,“你不想来是不想见江也吧?要是顾忌这个,那完全没必要。你也知道,他要干什么没谁拦得住,你就算避过了今天的饭局,总还有明天、后天。”   他道:“他那三张电话卡……光是看他折腾,我的头都大了。他不定等会儿怎么call你呢,你要是图清静,反而不避着他更好,反正你又不怕他什么,对不对?”   林禧循循善诱,还说:“卓书颜也会来,我等会就让周嘉起给她打电话。以前又不是没有一块聚过,上次打台球不也好好的,你担心什么。”   他句句在理,说的还挺对。   确实。避着江也干什么?一来她问心无愧,二来,不和他碰面,她也并没有过的很清静——手机都快被他打爆了!   “我知道了。你告诉我时间地点,我晚点过来。”从悦无奈,最终还是应承下来。   ……   和林禧说完吃饭的事,半个小时后,又有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   那边是江也的声音。   “你怎么还有新号码?”从悦服了。   江也清朗的声线在听筒中微沙,“借的别人的手机。”   她不拖泥带水,干脆道:“什么事?”   “晚上聚餐……”   “林禧打电话和我说了,我知道,我会去!挂吧,没事的话就这样。”   还没等她挂断,江也问:“你想吃什么。”   “什么?”   “我说,你想吃什么菜,或者想去哪一家店?他们让我定地方。”   让他定地方?他一个目下无尘的大少爷,这些事懂个球。只是既然他们宿舍的人这样定了,从悦懒得多管闲事。   “随你们,我都行。问周嘉起或者林禧,他们肯定清楚。”   江也哦了声,“那,你想吃什么。”   她一顿,“我刚刚讲话你没听到?”   “听到了。”   “那你还问?”   “他们想吃什么我不管。”他说,“我问你想吃什么。”   从悦无声叹气,“随便。随便听不懂?不要再问了,我没空,就这样——别再打电话给我!”   说着,结束通话。   把手机往旁边一扔,从悦坐到书桌前看书。   之后江也没再打电话来,从悦被这一出又一出闹得提心吊胆,看书都看得不安稳。   期间,周嘉起和卓书颜联系她,就聚餐的事说了几句。他们不在学校,从悦便不跟他们一块出发,因约好的时间是七点,天色还早,不徐不疾先忙手里的事。   时间不知不觉拍马走过,从悦揉揉僵硬的脖颈,正要停下休息之际,两个舍友风一般冲进门。   “从悦!从悦——”   “怎么了?”她回头,诧异道,“发生什么事了?”   这两个姑娘都是不闹腾的性子,这般激动的样子十分少见。   她俩道:“你有没有看论坛?学校论坛啊,你看了没?”   从悦不解,“没啊,怎么了?”   两个舍友连水都顾不上喝,忙点开手机给她看。   从悦狐疑地凑过去一瞧,傻眼了。   “就刚刚没多久,十几分钟的样子,论坛就变成这样了!”   学校论坛被黑了,所有帖子的标题名,还有点进去之后所有回复楼层里的内容,全都变成了一句话。   ——“从悦你想吃什么?”   这七个字,其中还有她的名字,堂而皇之挂在版面各处,无比显眼。   两个舍友正在回教学楼的路上,听到别人议论,点开一看吓了一跳,即刻跑回来找她。   “是谁干的啊?你知道吗?”舍友担心的问。   从悦发愣,脑海里当即蹿出一个人影。   “是我们学校的吧?计算机系的谁啊?”舍友知道她不爱交际,学校里的同学认识的都不多,更何况校外的。校内的,又能黑的了论坛,那必定是计算机系的那些大佬们。   从悦头都大了两圈,想捏眉头,生生忍住。   她几句应付完舍友,打消了她们的好奇,抓起手机躲进卫生间。   学校论坛是以前的学长学姐们自发创建的,并非官方网站,但学生们有事都喜欢在上面讨论,久而久之聚集起人气,校方偶尔也会上去查看学生们的动态。   江也的电话一通,从悦沉声质问:“是不是你黑的学校论坛?”   “啊。”他似应非应。   “你黑论坛干什么!你想被老师请去喝茶?”   “只是借用一下,等会就改回去。”他语气淡漠,顿了顿,略带批评道,“论坛的安全度太低了,很差劲。”   黑了人家还嫌人家脆弱,从悦对他的强盗行径服气,“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知道。”他说,“没办法,你拉黑我,不接我电话。”   “所以你就把论坛黑了?!”要是能顺着网线爬过去,从悦真想一拳砸在他脸上,只是这时候顾不上别的,“马上改回去!”   “哦。”他很平静应下,“那你想好吃什么了吗。”   “……”从悦无奈,怕他再弄出幺蛾子,语气中有几分颓然,“东街口新开了一家东北菜,味道好像不错,就那个吧。”   江也的情绪好似明朗了几分,“好,我知道了。”   “就这样。”从悦稍作停顿,加上一句,“要是老师请你喝茶,千万别带上我。真的怕了你了……”   不等他再说话,这次真的按下挂机。      从悦一语成谶,江也果真被老师叫去训话。那么大一个论坛,被他当成传话板用,闹得学校众人议论不停,挨训是自然的。   不过不是官方网站,老师把他叫去说了半个小时的话就放他离开。   从悦和周嘉起那帮朋友早已在东北菜馆点好菜,上茶水的时候,江也施然而至。   林禧脸上的笑憋都憋不住,起身相迎:“我们江大神回来了!来来来赶紧喊他们上菜。”   江也没理他,觎了从悦一眼,在她斜对面坐下。   从悦安然端坐,自顾自往杯子里倒热水冲洗餐具,看也没看他。   知道江也把论坛黑了,就为了问一句从悦想吃什么,一帮人心里各有思量,绕着他们二人打量的眼神比上回在台球馆碰面时玩味多了。   只是各个都很识趣,谁都没把调侃摆到台面上来。   在满桌乐见其成的人中,只有周嘉起和卓书颜是最不乐意的。   打从江也一来,卓书颜就一直拉着从悦小声说话,生怕被对面的大尾巴狼钻了空子。   一餐饭吃下来倒也愉快,菜品味道不错,气氛还算融洽。   饭局结束,周嘉起被林禧拉去柜台,卓书颜被甜品勾起馋虫,没吃过瘾,找服务员要餐盒重新打包一份。   从悦从洗手间洗脸出来,到门口吹风。那帮男生在说话,她不好过去,站在离他们有几步远的地方。   江也忽然走到她身边。   从悦瞥他一眼,没理会。   他道:“老师叫我去,问起你,我说你不知情。”   “本来就不知情。”从悦没好气。   他嗯了声,没有顶嘴。   高大的身影立在她身边,夜风一吹,她闻到他身上类似薄荷叶的味道,轻浅一缕,极淡极淡。   想到他近来不寻常的所作所为,从悦有点烦躁,“你最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她真的搞不懂,进入大学一年多,大一两人一直相安无事。怎么到了大二,他突然就怪里怪气不按常理出牌,折腾出这些事来?   “没有。”   “那你弄这些事到底想干嘛?”   江也低眸看她,“追你呀。” 第9章 比如你   江也那一句“追你呀”,从悦花了一晚上时间也没能消化。她尚未反应过来,江也却已经化语言为行动。   第二天起,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从悦身边,食堂、图书馆、甚至是她回寝室的路上,他保持着一种让人无法发作的距离刷存在感。   吃饭坐她隔壁桌,看书时在她斜后座,不远不近,让她赶也没法赶。   从悦无奈地接受现状,而这一切也被校友们看在眼里。撞见的人多了,嘀咕的人自然不少,连不甚八卦的舍友都好奇起他们的关系,旁敲侧击找从悦问过。   被江也“追”的第七天,论坛里出现一张匿名帖子。   ——“美院二年级的某位,有点过了吧?”   以颇有内涵的标题开始,帖主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堆酸话针对从悦。   先是说从悦和江也常常出现在一个地方,江也去食堂她也去,江也去图书馆她也去,走到哪跟哪。   又提起之前有人在论坛爆料的事,暗指是从悦自己一手导演,怎么看怎么不对。   全篇内容,都是一个意思:从悦厚颜无耻,故意往江也身边凑。   有挑事的,自然有明事理的,几个校友在帖里回复说:“那去女生宿舍也是江也想去,从悦跟着去的咯?你们有些人真的挺逗的。”   只是这类话语都被看似有理有据实则胡搅蛮缠的攻击淹没,几个路人校友被怼的烦了,干脆不再回。   从悦被外出的舍友用消息远程通知,在帖子热议之后,就得知了消息。   一层层浏览,她越看越脸上表情越沉。   手机不合时宜地轻震,江也发来消息。托林禧做说客的福,从悦怕做的太绝反倒惹江也发疯,所以没再拉黑他,毕竟黑论坛传话的事一次就好,再来她真的吃不消。   他发了一张蓝天白云的照片,天湛蓝得像被水洗过一遍,衬的那朵云格外洁白。这样无意义的内容不是第一次,之前的从悦没回过。   本来也想忽略,动作一顿,她对着屏幕拍摄一张,将论坛里的那张帖子拍下发给他。   从悦就是想让他看看。这都叫什么事儿?   图片发过去,她把手机往旁边一搁,转身忙正事,去做老师布置的手工作业。   江也这个人,说好听点叫无所谓,说难听点就是没冷心冷肺。   高中的时候他身边也有过别的女生。那年高二,他们年级里盛名在外的“级花”,在江也身边出现了大概两个星期左右。   级花长得甜,一双眼睛又大又灵,只是成绩不太出众,是作为艺术生特招进他们那所重点高中的。   很多男生对她有意思,她也有滋有味,过的如鱼得水。后来不知是腻味还是百战百胜觉得无趣,到高二时,她瞧上了从来不正眼看人的江也。   级花天天往江也面前凑,江也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没半点反应。刚开始其他人都说没戏,级花估计也要折戟而归。没办法,谁让江也实在太难搞。   谁知,半个月后的某天,当江也和一帮男生去打球的时候,级花出现在球场边拿着水等他,还抱着他的外套,惊倒了一片吃瓜群众。   那天从悦也在球场边,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怎么在人群里找江也的身影。看到他就会看到他身边的人,看一眼难受一回,干脆眼不见为净。   不过级花没能在江也身边待很久,一个多月的样子,后来就再没看到她和江也一块。   那时候闹了一场,有个明恋江也的学姐在贴吧发帖点名辱骂级花,两人的一众好友在帖子里吵起来,最后演变成约架。   晚自习前的吃饭时间,她们在巷子里解决矛盾,不少认识两方人的同级生去凑热闹,说和的有,添柴加火的也有。   而江也,连教室门都没出,趴在桌上睡得人事不知。他被人叫醒听完来龙去脉以后,皱着眉睡眼惺忪,一脸不耐地说了个哦字,然后扔给朋友一句:“帮我带个三明治。”   往桌上一趴,继续闷头大睡。   ……   他这样的脾气,眼里根本没有别人,从悦不指望他能一下子变得善良有爱心,只希望他能看看那张帖子里都在说她什么,看完以后能有点给她添了麻烦的自觉,收敛一下自己的行径。   默默叹气,从悦低头做手工,将论坛和江也一块打包从脑海剔除,扔进犄角疙瘩。   收到消息的江也没有半点动静,过了十多分钟也没有回复。从悦求之不得,安安静静做她的手工灯笼。最难的步骤完成,即将进行下一阶段时,舍友在生活小群里艾特她,手机在桌上震得嗡嗡作响。   “从悦!”   “看论坛!”   “……”从悦连激动的力气都没了。又闹出什么幺蛾子?那些人骂她还没骂够,难不成还骂出什么新花样来了?   她没问,认命地打开论坛,一进去就见那张嘲讽她的帖子排在第一位,回复数量远超其他水贴数倍。   点击去粗略往下浏览,看着看着,从悦愣了。   骂她的人没有骂出新花样,在三分之一左右的位置,内容全然跑偏。   帖子里,帖主原本洋洋洒洒写了好长一段内容攻击从悦,没等附和她的人开始狂欢,一个新注册的一级小号恰好在帖主楼下回复,就从那儿开始,帖子彻底歪楼。   那个ID叫“江也本人”的账号回复了一句话:   “并没有,是我在追她。”   于是之后的内容,就全都在讨论这个“江也本人”到底是不是本人。   从悦拿起手机发消息问江也,“你回帖了?”   那边回过来一个字:“嗯。”   过会儿又加一句:“注册太慢,费了点时间。”   从悦不知该怎么回复他,视线转到电脑上,点了点刷新,拉到最底下。   被震惊到的帖主大概缓过来了,在一片讨论是与不是的声音中,转载“江也本人”留言的楼层进行回复:   “这是从悦亲自下场来了,还是亲友团啊?你当盛大的都不认识江也是吗,戏精小姐姐,麻烦你搞清楚,谁不知道江也虽然是计算机系的,也进了叉院,但是从来不玩论坛这些东西?装也装的像一点好吗!”   有顽强的帖主带头,那些先前欢快嘲讽从悦的人再度复活,跟着附和:   “666,还江也本人,你怎么不把江也这两个字写脸上?”   “请问你替江也表白,江也知道吗,这位江也本人?”   “为了挽尊真是豁出去了啊,美院的都跟你一样智商低么朋友。”   ……   从悦脾气再好,这下也难免有点生气,一边考虑着要不要注册个号回复她们,一边按下F5。页面刷新,她揉了揉太阳穴,鼠标拉到最底下,还没看其它的新回复,刚一瞥,目光顿住。   两秒前更新的最新一条内容,是个人用户自主选择发布于楼内的系统消息,和版面公告一样字体都是正红色——   “【1739楼】ID-江也本人:计算机系501班[江也],学生证身份认证审核通过。”   帖子里静了半分钟。   而后,满楼的“6666”和“卧槽真的是本人”大肆刷屏,占据视线。   吃瓜群众哪会错过这个搞事机会,一看帖主被打脸,纷纷开启嘲讽模式。谁让帖主先前对从悦的言辞过分刻薄,还怼了不少理性发言的路人校友,这会儿事情反转,各个都不客气,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聊着聊着,帖里众人开始讨论帖主的身份,神通广大地开扒她所在院系。   从悦收到江也发的消息:“搞定了。”   她想了想,说:“别再回了,到此为止。事情闹大没意思。”   他问:“你不喜欢?”   好端端的谁喜欢做人群焦点,况且又不是什么好事情。她回道:“很烦。”   江也说:“我知道了。”   从悦奇怪:“你知道什么?”   他没答,没多久,他又道:“你刷新论坛看看。”   从悦隐隐猜到他会做什么,依言点下刷新标志。   ……果然。   首页所有帖子都没了,最顶端的一张,回复时间是昨天。今早零点后的帖子,齐齐消失。   从悦眼微瞠,失言半晌,打字质问他:“你怎么又黑论坛?!”   他回了两条:   “……”   “一不小心删多了。”   从悦真的很想扶额。何必叫江也本人,他分明是“麻烦本烦”!   不管怎样,事情告一段落。   关掉论坛之后,从悦点开江也的号码,给他加上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备注:   ——麻烦!      去食堂的一路,从悦被部分时常混迹论坛的校友们暗暗打量,目光里满是遮掩不住的好奇。   江也等在食堂门口。从悦当做没看到他,打好饭菜径直找位置坐下。   他跟着坐在斜对面,比前两天离得更近,缩小了一个座位的距离,和她坐到了同一张桌旁。   从悦吃相斯文,半个小时后吃到七分饱就停下。她放下勺子,拧开矿泉水瓶盖喝水,手机突然亮起,上方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提示。   上一回在台球馆碰见的高三小弟弟问她:“在忙吗?方不方便说话。”   加微信后从悦和他聊过一次,没说几句,只知道他叫唐耀。   从悦回道:“不忙。怎么?”   唐耀直接弹来一个语音通话,铃声乍响,从悦差点没拿稳手机。   “有什么事吗?”她问。   唐耀道:“周末你有空吗,一起去打台球吧!”   “我……”正想拒绝,余光瞥见斜对面的江也,从悦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周末打台球?你高三,不用不上课吗?”   他说,“不用,周日一天没有课。你有空吗?一起去啊!”   自己的事,从悦向来不喜欢拖别人下水,只是不给江也添点堵,他是绝对不会往后退的。   知难而退,得先有难。   “有空是有空。”她顿了下,“不然我周日再跟你联系?”   唐耀一听,欢喜应道:“好!我等你!”   从悦暗暗在心里叹气。她没想和唐耀去玩,跟高三学生吃喝玩乐,总有种在祸害别人的感觉。这会儿应下不过是应给江也听,等回宿舍,她再回个消息和唐耀说清楚,只说没时间推了就是。   刚收起手机,江也朝她看过来,“台球馆那个高三的?”   从悦说:“对。”   他睇了她三秒,“你喜欢那样的?”   从悦想起江也对唐耀的评价,他自己也没多大,还一口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称呼人家。   心里腹诽,从悦嘴上毫不犹豫答道:“对啊,喜欢。我就喜欢年纪小的。乖乖巧巧的弟弟多好,粘人,可爱,有活力,什么都听你的。”   “我知道了。”江也抿了抿唇,不再停留,端起盘子走人。   从悦看着他走出食堂,松了口气。这下总算识趣了?   理好桌面,她把盘子端到餐具归置处,擦干净手回宿舍。   将明天要带去给老师检查的手工作业装进木盒子里,从悦洗漱完,站在桌前擦晚霜。   江也打来电话。   她愣了愣,接通,“喂?”   那边声音淡淡:“睡了吗?”   “……还没。”   “明天晚上有空吗?”   “干嘛?”   他默了默,没回答,两秒后“啪”地一下挂断电话。   从悦一脸莫名其妙,微微皱眉,正要放下手机,掌中忽地震了震,屏幕中跳出一条新消息。   江也发来的,只有一句话:   “约会吧,姐姐。” 第10章 比如我   这条直击心灵的文字内容让从悦惊了十多秒,她实在无法想象江也说这句话的样子,在屏幕上打字回复他消息的手指略微滞顿。   “你叫哪门子的姐姐!”   江也回复道:“你七月,我十一月。早四个月,没错嚒。”   “拜托我十九你二十!你怎么不说差了一年!”她在末尾打下几个感叹号,想想情绪过于激动,在发送前选择删除。   江也一点都没不好意思:“年份不重要,这个忽略不计。”   从悦:“……”   江也自顾自将话题展开:“所以你同意了么。”   从悦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一手打字:“同意什么?”   他道:“约会。”   她毫不留情:“并没有。”   良久,江也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文字体现不出情绪,从悦不想去深究,对着屏幕想了想,道:“以后别再那样叫我。”他喊姐姐两个字,听得她一阵别扭,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半分钟后,他回复:“好的,姐姐。”   “……滚。”   从悦关闭对话界面,把手机扔到一边,踩着床梯爬进被窝。      风和日丽,因温度升高,泛滥秋意骤减,暖和不少。   上午的课结束后,从悦从食堂回宿舍,刚歇息没多久接到卓书颜的电话。   “下午篮球馆有比赛,去看吗?”   从悦倒了杯水,浅饮一口,问:“比赛?谁跟谁?”   “我们学校篮球队和盛附大打友谊赛。”   “周嘉起上场?”   “对,我问过他了,会上。”   周嘉起是篮球队的,因为球队成员众多的缘故,每场比赛人员都不一定,偶尔安排这个,偶尔安排那个。   卓书颜对球赛并没太高热情,只有周嘉起上场,她才会提起兴趣充当观众。   从悦爽快应下,“行。你来学校了没?篮球馆见还是?”   卓书颜道:“在来的路上,咱们篮球馆见吧。你要吃点什么不?”   “我不饿。”   “那我给你带喝的。”   “好。”   讲定后她俩闲话几句,挂了电话。   球赛两点开始,从悦穿上外套,略收拾一番,动身出门。   卓书颜比她到的早,她到的时候已经占好位置,见她进门抬胳膊冲她招手。   从悦快步过去坐下,接过奶茶,抬眼朝场上热身的几人看去。   “江也竟然也在。”下一秒就听卓书颜抱怨,“平时他都不来的,没想到今天居然也上场,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真讨厌。”   只要有周嘉起的篮球赛,每一场卓书颜都不会错过,从悦却不是,有空了就来,没空则不强求。江也上场的频率从悦并不清楚,闻言只是瞥了眼远处那个高大的身影,没说话。   卓书颜喝了口奶茶,问她:“我听说他最近一直找你麻烦?”   从悦不知怎么说,含糊道:“还好。”   “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卓书颜嗔她一眼,撇嘴。   从悦弯唇,“行了,别说那些。”   两人聊起别的。   她们说着话,那边正在热身的周嘉起看到她们俩,趁开场前的空档,过来和她们打招呼。   周嘉起瞥了眼从悦,“今天有空?”   从悦说:“下午没课,来陪书颜。”   他看向卓书颜,卓书颜咬着奶茶吸管,眼神往旁边瞄,就是不和他对视。   “少喝点。”   目光触及杯身标签上“焦糖奶茶去冰”几个字,周嘉起皱眉,“大冷天喝冰的也不怕伤胃。”   “哦。”卓书颜飞快睨他一眼,佯装自然,“知道了。”   他的视线盘亘在她身上,半晌收回,同从悦打招呼,“快开始了,我先过去。你看着她点。”   从悦笑笑,目送他跑开。   卓书颜这才敢看他,小声嘀咕:“每次都训女儿一样训我,烦死了。”   从悦笑意不减,不作声看着卓书颜,直看得后者脸上一臊,伸手推她。   随着裁判一声哨响,比赛正式开始。   盛大篮球队实力强劲,盛附大的队伍体格更是健壮,比分胶着,双方互不相让。不过从局势上来说,盛大稍占上风,隐隐压了附大一头,在队友的配合以及队员的灵活性方面,盛大要比附大强得多。   体育馆里全是给盛大加油的声音,除去主场因素,江也一向迷妹众多,周嘉起亦是爽朗阳光,其他几个队员个头高,身材好,长相端正清秀,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生们嗓子都快喊破了。   上半场结束时,比分终于拉开差距,盛大远远甩开附大。   卓书颜虽然不好意思周嘉起的名字,却也没忍住拍红了手掌。   球员中场休息,从悦不得不提醒她:“你悠着点,明天上课还得拿画笔。”   卓书颜笑嘻嘻地应了声,一听裁判吹响下半场开始的哨声,当即把她的话抛到脑后,用力拍起掌给盛大队伍鼓劲。   从悦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去。目光放到场中,第一个搜寻的自然是周嘉起的身影,然而随着人员奔跑移动,时不时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尽管不愿意,她还是得承认,江也这个人天生就有吸引别人目光的能力。   篮球馆里开了暖气,两队男生穿着短款球衣,身上都出了汗。   江也做什么事都犹有余韵,或许是这种从容使然,就连流汗看起来都比别人清爽几分。   他奔跑在球场上,肌肉、神经、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躁动燃烧,眼里却是淡漠一片,仿佛什么都不在他视线里。   嚣张,跋扈,目中无物。   这就是江也。   从悦看着江也略有出神,忽听观众席传来惊呼。   “啊——”身旁卓书颜惊叫出声,等从悦回神,周嘉起已经冲到她们前面,挥手狠狠拍开飞来的篮球。   赶得太急,周嘉起脚下一崴,摔倒在场边。   卓书颜“腾”地一下站起身,提步就要往下冲。   还没跑下阶梯,裁判朝这边跑来,吹着口哨示意她坐好。   从悦快步过去拉住她,摇了摇头。   下方球场外围,周嘉起站起身,盛大的队员纷纷跑过来询问:“没事吧?有没弄伤?”   “裁判!”卓书颜指着附大一个队员,冲聚集的那群人喊道,“那个人犯规!他故意往这边丢球,他犯规!”   从悦顺着卓书颜指的方向看去,眉头拧了拧。   她出神之际,周嘉起正和那个人在球场外侧对峙,对方运着球,被周嘉起挡住,左右皆无法突破。当时他们所站位置离她们这个方向不远,之后球就朝着她们飞过来了。   裁判吹口哨再度示意卓书颜坐好,从悦见周嘉起面色尚可,抿着唇将卓书颜拉回座位。   “先坐下!”   卓书颜揪心之意写在脸上,咬咬牙,愤愤回到原位。   满场都瞧着这出插曲,裁判跑到卓书颜指责的那位附大球员身边,似乎在和他谈话。不知说了什么,裁判跑向盛大的一群人,交谈过后,似乎准备继续比赛。   “就这样?!”卓书颜激动嚷出声,“他故意伤人!为什么不罚他下场!”   周嘉起朝她们看来,皱着眉摇了摇头。   卓书颜瞧见他的示意,动了动唇,最终还是闭嘴,不甘心地将唇抿得死紧。   从悦用口型询问:“没事吧?”   周嘉起弯唇笑了下,摇头安抚她们。   从悦稍稍放心。说不气愤是假的,那个附大队员分明是看到开场前周嘉起和她们说话,在被周嘉起拦住进退不得之际,故意泄愤把球朝她们扔来。   这种行为不仅没品,而且低劣,可以说是在侮辱篮球这项运动。   可惜裁判没有看到,奈何不了他。   盛大的队员们围着周嘉起询问脚的情况,商量过后决定让另一位替补换下他。   从悦关切地看着他们,见他们似乎要重新上场,暗暗捏了一把汗。   江也忽然朝她看来,眼睛里平淡依旧,瞳色却似乎深了些许。从悦和他对视的刹那,他眉心蹙了一下,很短的一瞬间,没等她看清,他便转身和队友一块走向场中。   比赛重新开始后,盛大篮球队突然间换了个打法,原本几个队员相互呼应,各自配合,变成了一人突进,其他人助攻的模式。   江也一改之前略显懒散的悠哉状态,举手投足间每个动作都用上了劲,眼里亮得有些凌厉。   他速度快的令人发指,转眼之间连过三人,直冲对方篮下,投篮得分。   全队回防后,队友拦截对方的反攻,球传到他手里,他反应极快,当即左突右进,攻势迅猛,在被堵截前绕到侧边弹跳抛投,又是一个命中,得分。   主动权牢牢掌握在盛大这边,江也带动全线,所有队友帮他助攻,他敏捷迅速,像道摸不着的闪电,雷霆万钧。   附大齐齐将拦截目标锁定在他身上,可惜作用不大,有队友在外配合,他一个假动作虚晃,将球传出去,待他们更换目标时飞快突破防守,接过传回手中的球攻至对方篮筐。   大灌篮得分,满场欢呼。   就连一向不喜江也的卓书颜,这下也被他感染,看着对方吃瘪的模样大出恶气,连连叫好,毫不吝啬地拍掌呐喊。   比分拉开无法挽回的差距,最后三分钟,球一直在江也手上,他却没有展开投篮攻势,而是开始了一连串的“失误”。   带球过人的时候,球传给队友,一不小心脱手砸到了对方球员脸上。   投篮的时候出现差错,起跳直至快落地时才将球投出,结果命中准备抢篮板球的对方球员。   抢篮板球的时候用力过猛,双方谁都没抢到,球飞出去打在了侧边一个对方球员的脸上。   传球过程中……   整整六次,失误恰好都招呼在同一个人身上。   那个穿七号球衣的男生脸都被球砸红了,眼睛隐隐发肿,忍无可忍冲江也发怒:“你他妈是故意的吧——”   附大的人赶忙拉住他,没让他冲上前去将比赛演变成斗殴。   江也睨他一眼,懒散半垂的眼皮写满蔑然,运着球理都没理他。   最后二十秒,以一个完美的投篮给这场比赛画上句点。   篮球馆里的观众都在给盛大篮球队叫好。   两方人面和心不和地握完手,裁判离开场馆,负责组织这场比赛的盛大学生开始搬裁判用的桌椅凳子,运回仓库。   其他人都去长凳边擦汗喝水,周嘉起正和结束比赛的队友们说话,忽听侧边传来“嘭”的一声重响。   场馆内还没离开的零星观众,和篮球队的人齐齐看向那边。   江也站在场侧,从他手中扔出去的篮球,在命中目标后悠悠往回滚。   “我操你妈——”   被砸中的仍旧是那个七号,他眼都红了,队友们七手八脚扯住他的胳膊,他瞠着眼,凶狠地要跟江也干架。   “我想扔进球框来着。”江也毫无歉意道,“不巧你挡路了。”   附大那群人所在的长凳后,放着一筐备用篮球。   他这个理由倒也算是一种说法,但谁都听得出这分明只是搪塞。他的球技刚才有目共睹,那么大个筐怎么可能扔不准。还有方才在场上那几次失误,也巧合的太过。   附大的队长摁住七号,站出来道:“他刚刚确实做的不对,球脱手飞到观众席是我们队员的失误,让你的队友扭伤脚我们也很抱歉,但你会不会太过分了?”   “过分?”江也微抬下巴,垂眼看人的模样嚣张至极。他的视线从附大队长脸上扫过,移到愤怒咬牙的七号身上,扯了扯嘴角,一字一句:“老子砸的就是你。”   七号这下再也忍不住,捏紧拳头向前一步,然而没等做什么,他们队长及时拉住他。   盛大篮球队的也不是吃素的,一见这状况全都过来,两队人剑拔弩张地瞪眼。   ……   附大的人到底没敢在盛大惹事,悻悻离开。   从悦和卓书颜愣愣回神,忙从观众席跑下来,近前查看周嘉起的伤势,确定没有大碍之后才放下心来。   卓书颜缠着周嘉起絮叨,从悦到另一边长凳上,帮周嘉起收拾背包。   面前忽地遮下一道阴影,抬头一看,江也。   从悦想说话,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   江也直接得多:“你想说什么?”   当然是说刚才的事,想说他的暴脾气或许该收敛一些,然而他和附大的人正面起冲突,又是因为帮周嘉起出头,事出有因,她也无法因为别人的下作而指责他,开不了口。   从悦暗暗叹了口气,只道:“他们那些不是什么好人,你别那么冲,要是其他人不在你今天就吃亏了,虽然你为周嘉起讨公道,我和……”   “不是因为他。”江也打断她。   她蓦地止住话音,微微一愣。   他说:“有一部分,但不全是。”   气氛安静了两秒,从悦咳了声清嗓,跳过这个话题:“他们都走了,你也去吧,我们陪周嘉起去诊所看看。”   江也站着没动。   从悦疑惑地看向他,就见他皱了下眉,问道:“你每场周嘉起的比赛都有看?”   顿了顿,她道:“没有,偶尔有空才来。”   “下一场你来么。”他问,“下一场,下周五下午的那场比赛。”   他给周嘉起出了口气,从悦难得对他态度好,略一思忖答道:“要看有没有时间。”   “来吧。”   “啊?”   “来看周嘉起比赛。”   江也微微抿唇,眼角睨了睨她,声音低下来,“……也看看我。” 第11章 比如你   从悦没有回答江也的问题,四目相对,十几秒间犹豫着不知该作何应答,她还没想好怎么张嘴,卓书颜过来叫她。   周嘉起的脚问题不大,他俩说完话,卓书颜来叫她一块去门诊。   其实周嘉起想让她们俩直接回去休息,他的意思是连门诊都不必看,不过轻轻崴了一下,缓缓就好。卓书颜没他那么心大,执意要检查过才放心,拉上从悦一块。   江也一句:“我也去。”   惹得三个人齐齐看他。   “我没事,你……”   周嘉起推辞的话被江也打断,“他们都走了,你的脚现在用不上力,我搀你,等会一块回宿舍。”   从悦和卓书颜对视一眼,碍于刚才他在球场上的表现,卓书颜少见得没有给他脸色看。   脚腕的确有些疼,周嘉起便答应了。   到校外的诊所检查过,医生给他开了两支药膏。   卓书颜看着他发红的脚腕唠叨了一通,末了埋怨:“这下好,明天估计也没法出门,我还想喊你陪我一块去水族馆写生,看来只能我和从悦两个人去了。”   “水族馆?”   “对啊。”卓书颜白他,“我打算画一本水族馆写生册的。”   周嘉起忙道:“能动!怎么不能动?我恢复能力强,明天绝对就没事!”   “行了。”从悦笑叹一声,“能不能去再说吧,不还有我吗。”   他俩这才止住话,没再纠结这个。   倒是江也,一直沉默作陪,将周嘉起搀到诊所后就在一旁站着,从头至尾没有掺和他们的对话。   从悦他们三个是多年好友,他们之间,他一句都插不上嘴。      水族馆全天开放,午后,从悦和卓书颜先到,入内稍稍逛了一圈,没多久周嘉起就来了。不过除了他以外,身边还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见江也,从悦微怔片刻,面色很快舒缓。大概是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太过频繁,她已经开始习惯他作妖。   卓书颜小声嘀咕两句,听周嘉起悄悄跟她们解释说实在拦不住江也,“他要出门的时候票都已经买好了,我不跟他一块,迟早也会在这里面碰上。”   水族馆不是她们开的,谁爱来她们没资格拦着,当下便没有纠结这个。   馆内很大,不同园区生活着不同水生物,卓书颜画了一幅速写,之后就开始拍照。集成册,画页数量少不了,纵使她有八只手,一个下午时间也画不完,拍下来待回去后一张一张完成即可。   有的拍的是整个玻璃面全景,有的只拍动物近照,周嘉起帮她找位置、拿东西,力求角度最好,拍出来的画面足够漂亮。   从悦慢慢跟在他们身后,悠哉悠哉地赏起景儿,全然一幅游玩的游客模样。   “你不画?”江也和她走在一块。   “我不用画,这个是书颜他们老师布置的,我跟她不是一个班。”这个画册就跟她之间做的手工灯笼是一个性质。   从悦脚下悠然,微昂着头看透明玻璃内的水底世界,不时有巨大的鱼类荡开水波穿行而过,漫步于昏暗光线下,眼前深蓝色的画面美妙而浪漫。   江也和她并肩走了一段,忽地说:“你们应该不想我来。”   从悦瞥他,视线转回到水景中,“这又不是我开的,买了票谁都能进来。”   她避重就轻,江也心里却有数,“我知道,卓书颜不喜欢我,周嘉起不想我和你碰面。”   从悦挑了挑眉,看着游曳的鱼群没说话。   “你呢。”江也忽然问,“你想见我吗?”   从悦道:“说实话,我并不是太想见你。”   江也垂眸,“我想。”   “我不想。”   “我很想。”   “……”从悦白他一眼:“那你想着吧。”   他似乎笑了一下,唇边弧度轻浅,“所以我在这。”   从悦懒得跟他贫嘴,提步欲走,忽地想起一事,扭头问他:“你门票提前买好了,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上午来还是下午来?周嘉起告诉你的?”   “不是。”江也说,“我关注了你的校内主页,然后找到了卓书颜的主页,看到她发的门票图片。其实提不提前买票都没关系,周嘉起出门的时候直接跟上就行,今天不是周末,门票到窗口买也来得及。”   从悦稍感无言,吐槽:“费不费劲,就为了跟我们一块逛水族馆?你有病啊?”   “可能有。”   “那就去治!”   江也凝眸看着她,眼里微微亮,那一刹的笑意确切又真实,“在治啊。”   那边卓书颜和周嘉起在这一区域拍照拍够了,扬声喊他们。从悦从微怔中回神,暗暗瞪江也一眼,扭头走人。   江也两手插兜跟在她身后,五官线条如往常一般罩在一层淡漠之下,他盯着面前的身影,迈着长腿慢慢踱步,唯有唇角弧度隐隐约约,与往常不同。   离开海底观光区,一行四人逛至别处,卓书颜拍下数量足够的照片,恰好赶上海豚馆开放自由参观,马上兴致勃勃地往那去。   体验项目很多,从悦感受了一回与海豚近距离接触的滋味。周嘉起想上厕所,拉着江也一块去男厕,她和卓书颜两个兀自在水池边逗弄两只海豚。   两只海豚年纪略有差距,握手皆有模有样,十分亲近人。从悦和年纪小的那只握完手,它立在池子边发出叫声,像是想传达什么。   从悦疑惑地朝陪在一旁的驯养员看去,“它怎么了?”   驯养员一笑,解释:“看样子它很喜欢你,你要不要和它亲一下?”   可爱的生物没有谁不喜欢,从悦眼睛微亮,“可以吗?”   “可以啊。你往前倾一点,小心不要掉到水里。”   她依言身子前倾,将脸颊凑近海豚,不想,它却没亲在脸上,尖尖的嘴啄在她唇角。   从悦一愣,小海豚在水里浮沉,一个跃身扎进水里,又探出一半。   她摸着唇角正笑,卓书颜一脸艳羡,早就按耐不住,忙道:“我也要我也要!”   驯养员吹哨,让海豚再度靠到池边。   另一只年长的海豚听到指示,在水里翻了个身,听话地靠近。卓书颜把脸凑过去,它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连连叫了几声。   恰好周嘉起两人回来,瞧见她俩和海豚亲近,走过来道:“干什么呢?亲了这个亲那个,我也亲一个来?”   卓书颜嗤他贫嘴。   却听江也开口:“谁都能亲吗?”   包括驯养员在内,四个人齐刷刷看着他。驯养员笑了笑,回答:“虽然男生比较少,但是确实都可以。”   他一脸平静地说出四个字:“那我也要。”   驯养员只好吹哨,做手势指引海豚。很快有一只海豚靠近池边,是年纪更大的那只,驯养员招手,“你倾身……”   话没说完被江也打断,“不是它。”   “啊?”驯养员一愣。   江也指着从悦,一本正经:“要刚刚亲她的那只。”   “……”   从悦狠狠踩他一脚,在周嘉起和卓书颜别扭的表情中,向驯养员道歉。   “真的不好意思——”   ……   水族馆之行在傍晚结束,因从悦隔天有早课,不想在外多加逗留,四人没有一起吃饭。卓书颜回她的公寓,剩下三人返校,在宿舍区前分开。   从悦点好外卖,进卫生间洗澡。二十分钟后裹挟着满身热气出来,搡着头发靠在书桌旁查看外卖送到哪了。   校内主页有新消息提示,从悦顺手点进去,查阅完本想退出,想起在水族馆时江也的话,动作一顿,点进新粉丝那一栏查看。   今天增长了三个新粉丝,中间那个就是江也。   他用的是灰白色的头像,名字起的直白,“ye”,简练又好认。   从悦点进他的主页,只有三条动态,还都是废话。百无聊赖地点进个人简介那一栏,随意看了几眼,他的资料她再清楚不过,正要退出来,蓦地瞥见什么,停了停又把页面往下拉。   简介里有身高、年龄、血型、爱好等,还有一些大多人都不填的内容。   从悦不知道江也是不是刚更新简介没多久。   近期目标那一栏,他写了一句话:   ——“想亲海豚,想亲你。” 第12章 比如我   这学期第二场考试结束,临时抱佛脚的学生不管结果如何,总算是松了上紧的发条。   从悦成绩好,并不担忧成绩,考前考后一样悠哉。   而江也,在一开始的锲而不舍过去后并未失去兴趣,纠缠得越发频繁,从悦对此甚至都快习惯。   日子有好有坏,在轨道上正常前行,但偏偏就是有人不肯让从悦安宁。   考试后的第二天,从盛打来电话,张口就是一句:“你阿姨的朋友有个儿子,年纪和你差不多大,都在上大学,这几天会去盛城玩,你好好招待一下他。”   从悦莫名其妙:“我招待什么?”   “你好歹在盛城待了那么久,算半个地主,替大人照顾照顾朋友的儿子怎么了?!”   从悦不好反驳,沉默不语。   却不想从盛的意思远远不止如此,听她安分不说话像是同意,立马得寸进尺。   “那个孩子一表人才,很不错的,他爸爸是你阿姨的牌友,和咱们家最近也有生意上的往来。你看着和人家相处,都是年轻人多交交朋友没有坏处,别整天闷在屋里捣鼓那些破画!”   这般露骨,从悦听得眉头一皱:“爸,你这话什么意思?”   从盛道:“什么什么意思?让你别跟个榆木疙瘩一样,多和人来往的意思!”   从悦不跟他绕弯子,直接一语道破:“我不会跟他处对象,你们省省吧。”   从盛一顿,愕然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家里人为你好为你着想,你别不知好歹!人家那孩子哪点不好,轮得着你挑三拣四瞧不上!”   从悦没见过对方,确实不知道他是好是坏,但从盛的话如同一盆凉水,兜头将她浇了个彻底。   “别人的孩子都是好的,除了我,对吧。”她轻笑一声,语气冷然,“你爱让谁去相看就让谁去,反正我不去。实在不行叫他们等几年,从娇很快就大了,她样样比我强,待价而沽肯定能比我卖个更好的价钱。”   “你——”从盛怒不可遏,“你怎么说话的!怎么这样说你妹妹!你还有没有一点……”   “对不起,没人教我,我就这么没教养。”   从悦挂断电话,暂时拉黑从盛,省得他没完没了的打电话来骂人。   坐在书桌前发呆,画册入眼,心底一片烦乱,从悦郁然吐了口气。   手机“叮咚”响起,她情绪低沉地拿起一看,江也发来消息:[下午陪你上课。]   她下午的课是可以旁听的。   从悦心情不好,没有周旋的力气,回了两个字:[别来。]   那边没有回复,她将手机推到一旁,起身换衣服。   四十分钟后,从悦收拾好下楼,走出宿舍楼,就见江也等在女寝区域前。这一片来往女生众多,经过他身旁纷纷偷偷打量。   从悦一出现,两个人都成了焦点。   脚步止住,稍稍站了站。从悦心里说不清的烦躁,无视他继续往前走。   江也过来拦路,她眼眸低垂,不想抬,“让开。”   他顿了顿,“你心情不好?”   “没有。”   “撒谎。”   从悦皱眉,语气不耐:“走开,别挡路。”   江也微怔,轻轻蹙眉,抬手朝她额头探,“生病了?”   “啪”地一声,他的手被打开,手背浮起一片淡淡的红。   从悦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沉沉吸了两口气,“我要去上课,你回去吧。”   江也站着不动,居高临下注视她。   “谁惹你了?”   “没有。”她提步绕开。   他挪动一步,挡住她,“说啊。”   “没有!说了没有你听不懂?!”   从悦猛然瞪他,眼里腾起怒火,短短片刻又很快熄下去,沉声:“你很烦。”   江也僵了一刹,在她要走时扯住她手腕。   从悦猛地一下甩开他的手,反应比以往来得强烈得多。   “你够了!麻烦你差不多一点,你能不能看看周围,看看别人,不停给别人添麻烦的时候能不能替别人想想!”   她这一声压抑不住的斥责招来无数探询目光,无人敢靠近,但都在偷偷关注。仿佛看笼中鸟,又似看困场兽,无尽的非议和八卦,肆无忌惮地围绕着他们二人揣摩。   “我被人挂到论坛爆料,被人开帖子骂,走在路上被人看被人议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因为你!你有没有问过我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没有!”   “在一起也好,分开也好,你从来没有一点反应,过去这么久突然又跑来要和好!你了不起,你是天上最亮的星,别人没你这么好的命!麻烦你,过家家能不能找对人?!”   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是十八岁生日那天,她以为自己可以豁达地看开,却并不是这么回事。   压抑,憋闷,无处倾泻。   这么多年,她始终可有可无,她的感受永远不被看重。   她不喜欢做的事情很多,却一直在被迫承受。   好像没人考虑她的想法。从盛是,面前这个人也是。   积压许久的怒意急需出口,一夕全爆发出来。   闸口大开,内心的凶猛狂兽张开血盆大口,吟啸叫嚣。   “我很烦! 我烦死了!麻烦你收一收你的自作主张——”   从悦激动地有些颤抖,脸涨的发红,浮上来的一点点泪意还没见光,就被她全力压制下去。   “你觉得我烦?”江也一脸平静,语气波澜不兴,仿佛被骂的人不是自己。   从悦深吸一口气,沉声:“是。”   沉默半晌,他静静看着她道:“我知道了。”   眼皮慢慢垂下,又成了那副半耷拉着的模样。他在周遭打量的目光中,漠然地转身走人。   从悦站着平复情绪,胸腔里堵着什么,呼吸一下都带着“呵哧呵哧”风刮过喉管的声音。   她闭了闭眼,再提步时,除了四周好奇的八卦者,前方已无别人的身影。   一步步行至教学楼前,终于甩开那些好事目光。   卓书颜的电话来的并不合宜:“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从悦很疲惫,手机里有好多未读信息,从盛用张宜的号码一连发了七八条骂她的短信,都是训斥她不顾家、不像话的内容。   从悦粗略扫过,忽然之间累得连课都不想去上。   她知道有些东西是她要不到的,她早就明白,可总是有人一次又一次地要将她的血肉心肺剖开,一下一下地划出血痕碾成肉糜,百般折磨。   卓书颜连唤两声,从悦婉拒:“不了,你找周嘉起吃吧。”   那边听出她声音不对劲,“你怎么了?”   “……没怎么。”她慢慢平静下来。   从悦扯了扯嘴角,却是苦笑。   她没本事,她心态失衡。她只会迁怒他人,对着无关的人发泄。      从悦和江也开始了冷战,不能算是冷战,应该说是回到大一的状态更贴切。   江也没有再来缠着她,电话不打,短信不发,有两次在校内碰见,也只是远远打了个照面。   他高大清瘦的身形越发懒散,恹恹表情沉寂更甚,视线扫过哪里都是不带温度和情绪的。   冷战后第一回 碰上是在自动贩售机前,一个女生上前拦他,似乎想要表白。   江也微仰头喝水,没等女生把话说完就直直从她身旁走过,视线始终没有移动半分。   和他一道的林禧歉然对女生解释:“他戴着耳机,没听到。”   谁都知道这话不过是托词,即使给了个台阶下,女生当下还是羞愤跑开。   从悦不知道他是否看到自己,另一次大概是看到了的。   他们走在同一条小道上,迎面相对,江也眼都没眨一下从她旁边经过,微拧的眉间,不耐和烦躁显露得那样明显。   江也还是那个江也。   计算机系的天之骄子,如今进了叉院,更是目下无尘,傲不可言。看人目不斜视,即使站在他面前也未必进得了他眼里。   从悦早就知道,没有人比她了解得更深。他在她面前卖乖讨巧,放下身段撒娇,无所不用其极地纠缠她,那些,不过仅仅只是他的一部分。   他可以有温和的一面,而暴躁戾气高高在上的他,也是他。   全在转念之间。   这样的情势之下,周嘉起和林禧察觉到他们之间的不对劲,但从悦没给他们询问的机会,将自己扔进书海之中,不作回应。   整整一个礼拜,从悦和江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又是下午,从悦独自在宿舍温习,林禧火急火燎打来电话。   “你有空没?找你帮个忙!”   林禧甚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从悦笔尖一顿,“怎么了?”   林禧道:“江也跟实验室一位老师吵架了,刚刚研究课题的时候,他们讨论到一半,两个人意见不合发生分歧,争着争着就吵了起来!江也把电脑一收直接走人,那老师气的半死,在实验室里破口大骂!”   从悦听得发愣,“啊?”   “我们都在找他!他一个电话都不接,我们宿舍几个人都快找疯了!你帮个忙,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   从悦抿唇。前阵子或许能,现在想都不用想,江也不接别人的电话,更不可能接她的。   “那我试试吧。”她没拒绝,反倒叹气应下。林禧这么焦急,她不好袖手旁观。   “好好好!要是打通了,你帮我们劝劝他!能当面劝就劝,电话里劝也行,跟老师闹成这样不合适,你让他把脾气收一收……”   从悦不禁苦笑,林禧对她还真是寄予厚望。   接完林禧的电话,从悦点开通讯录,盯着江也的号码看了半分钟,犹疑着点下拨号。   忙音响直结束,那边无人接听。   果然。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她抬指,指尖在屏幕上滑过。   又拨一遍,这次仍旧无人接听。   八成是帮不上林禧的忙了。从悦心下暗叹,本着事不过三的精神,打了最后一通电话。   谁知这一试,竟然通了。   那边江也不说话,沉默弥漫足有七八秒。   “江也?”从悦试探出声。   他不应,听筒里传来沙沙轻响。   从悦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好继续:“你是不是和老师吵架了?”   有点尴尬,一个礼拜前怒骂他的场景,想必他和她一样都没忘。   他还是不说话。   “你在哪?”从悦问。   “……”   她皱眉,语气生硬少许,“你在哪里?”   电话那端仍然沉默。   “我问最后一遍,你不说就算了。”她微微吐气,“江也,你在哪?”   三秒钟,又像是过去许久,一直不说话的江也终于开口,声音低哑:   “西南园区,六角亭。” 第13章 比如你   问出江也所在位置,从悦本想联系林禧,指间停在他的号码上,略想了想又改变主意。   她决定自己去。   走到门口,她记起东西没拿折返回来,一时不察撞上柜子。   放置于柜上的画是她前两天烦闷时画的,夹在画板上,随手搁在那儿。慌忙中下意识伸手去接,没能托住,手腕被木板边缘磕得发红。   “嘶——”   不轻的一下,从悦差点叫出声。她揉着手腕缓解痛意,把掉落在地的东西归置好,而后顾不上皮肤泛起的薄红,拿好手机出门。   西南园区的六角亭,位置偏僻,前阵子因小水潭周围施工修缮,整日都是聒噪的机器运作声,来这里闲坐的人少了很多。   江也靠着圆柱而坐,静默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听见从悦走来的脚步声,他抬眸瞥了一眼,眼里消沉,情绪不高。   从悦踏进亭子里,先时也不知如何开口。江也半垂下眼,视线落在地面,面无表情的样子和前几天扮乖的模样大相径庭。   在他对面坐下,从悦轻咳一声,主动说话:“你在这干什么?”   他淡淡道:“你不是知道么。”   当然知道,不知道也不会来找他。   从悦劝他:“中途跑出来不好吧?林禧他们都在找你。”   江也没接话。   “就算不想见老师,也可以回宿舍。”总之让人担心不好。   从悦语气放得够轻,江也像是听到又像是没听见,没有半点反应。   她眉头轻蹙,正要再说,他忽然抬眸和她对视,“你不是嫌我烦么,又来干什么。”   不是疑问的语气,平静,但又带着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委屈?   从悦一愣,还没来得及分辨,江也已经移开视线,百无聊赖看向亭外花坛里的细枝绿叶。   “我现在不想回去,来劝我就省省吧。”   她还想再劝:“你和那个老师……”   “这是我的事。”   被他一噎,她没说完的话尽数吞回腹中。   江也不看她,只说了这么几句,不配合的态度就可见一斑。但他又肯接她的电话,肯告诉她自己的所在位置。   从悦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顿感不爽,当即没了耐心。   那天在女寝区域前,她因为家里的事冲江也发火,虽说明面上是责怪他给自己找事,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但她心里清楚,当时更多的是迁怒。   有心想挽回稍许,所以林禧找她帮忙她才来了。   现下江也一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她心底的火气又被勾起。   从悦扭头就要走人。   “林禧让你来的还是周嘉起让你来的?”身后突然传来江也的发问。   从悦不想理他,到底还是忍住脾气,站住脚转身,板着脸道:“林禧。”   他脸上一派了然,忽地扯嘴角笑了下,转瞬即逝的刹那看得人一愣。   “也是。如果不是这样,你哪会理会我的事。”   从悦盯着他,怒极反笑:“理不理你又怎么样?理你是我待人礼貌,不理你是我应当。爱理谁不理谁,这是我的权利。”   这人真的很有惹别人生气的本事,意识到自己情绪又开始起伏,从悦忙呼吸几息平复下去。   “我没有资格对谁说教,但是你——”   从悦面色沉沉,眼眸里亮着几分少见的认真:“江也,你明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应该要绕着你转。”   六角亭里全是她清朗的声音:   “那天我在宿舍楼外对你说的话,有些虽然过分,但并不全是无端的指责。”   “你说你不接受分手,那我问你当时你怎么不说?分开以后足足有一年,你又在哪?”   “当初在一起,你随随便便点头,交往的时候又压根不上心,分开以后也没有半点反应,结果过了这么久突然跑来跟我说不接受……你到底有什么资格?”   所剩无几的树叶在冬枝上摇晃。   从悦敛眸,语气缓下来:“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真的,完全不在意别人的感受,以前是,现在也是,一点都没变。”   “以前暂且不提。你知不知道就今天的事,林禧和周嘉起他们找不到你有多着急?他们担心你跟老师起冲突影响学业,拼命在给你打电话。你接了吗?你理他们了吗?”   她说:“江也,谁的感情都不是白来的。关心你的那些人,有的时候至少也考虑一下他们的感受。”   江也注视着她,许久未言。   以前,从悦也是“关心他的人”里的其中一员。   高中时,他生病缺课,她会托周嘉起把她的笔记转交给他,虽然他其实并不需要。   在一起后,她会在意他吹夜风怕他着凉,会反对他抽烟,会不赞成他熬夜。他不高兴,她开解宽慰他,他烦躁无聊,她陪他说话解闷……   现在不了。她看他就像看一个普通校友,只不过他们之间比别人多了那么些渊源。就像如今,他情绪糟糕的时候她仍然会出现,却只是因为受人嘱托。   亭里弥漫起一阵长长的沉默,最终被风吹散。   “上次我说的过分了点,不中听的地方我向你道歉。其它的不说了。”从悦不再多言,“我还有事,再见。”   走出凉亭,小道快到尽处时,她停了停。   回头一看,六角亭里的那道身影,安静而低沉。      晚饭是在校外解决,冬天天黑的早,从悦到附近商场闲逛,买了个新毛线帽,到校门前才想起忘了去药店。   手腕的红痕淡化,不过并没完全消退。   明天大概会好一些。从悦懒得再倒回去,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往宿舍走。   离宿舍楼还有大半距离,手机来电显示出现周嘉起的名字。   周嘉起找她自然是有事,从悦停住脚,站在原地和他说了好半晌。   等聊完,她稍作停顿,想起江也的事。   “对了,江也他……后来回宿舍了么?”   “他没回宿舍。”周嘉起说,“到现在我们都还没见着他人,不过他打了电话给我们说没事,而且也去实验室了。林禧不是发消息给你说联系上人了么?你没收到?”   “我没看手机。”从悦在意另一句,“江也去实验室了?”   “对。就林禧给你打电话之后,不到一个小时吧,他回实验室去找那个老师了。”   莫名心一紧,从悦问:“找老师,然后呢?”   周嘉起顿了顿,安静几秒,说:“他去找老师道歉了。”   “啊?”   “他不是第一次跟老师闹矛盾,以前也有,因为在课题研究上产生分歧,他和不止一个老师争执过。不过今天是第一回 中途走人,也是第一次……道歉。”   周嘉起似是受了冲击,语气颇有些难以形容。   “他去找那个老师的时候其他学生还没走,本来都以为他是回去找茬的,老师也是,一看他就气的瞪眼,结果还没等老师骂呢,他站在门口先说了一句——‘老师,对不起’。”   “当时在场的人都听愣了。”   从悦也听愣了。   球场上敢跟品性不良的篮球队员打架,实验室里敢和意见不一的老师争执,这些都只是凤毛麟角。   江也的脾气有多大,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发起火来十个人都摁不住他。   周嘉起也说了,这是他第一次道歉,破天荒头一回。   “你下午是不是找到了他?”周嘉起忽地想起林禧找从悦帮忙的,“你那时候找到他了吗?跟他说什么了?”   从悦从诧异中回神,不想也不便回答这个问题,避重就轻掩过话题,挂了电话。   往宿舍楼走,脚步莫名滞慢减速。   从悦胡乱出神,快到女寝区域前,瞥见路灯下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柔黄光线将江也凌厉的面庞线条刻画得温和了些,他站在那,黑沉的眼睛直直朝她看。   从悦愣了愣,慢步过去,被他叫住。   江也将手里着的那一小袋东西递给她。   “……什么?”   “药膏。消肿化瘀的。”他略略往她手上一瞥,“你手腕不是磕到了。”   从悦略感惊讶,他竟然注意到了。   “算了。”   见她默然,江也抿了抿唇,干脆从袋子里拿出药膏,当场拆开。   “干什么……?”   从悦发愣间,手被他拿起,衣袖撸上去,完整露出整截手腕。   江也手指沾取药膏,轻轻给她涂抹。   从悦试着用力,挣不开。   “别动。”他皱眉,视线专注于她的手腕。   夜风寒凉,他的指腹温热粗糙,路灯下所有东西都平添了几分暖意。   药膏抹完一遍,江也忽然说:“对不起。”   从悦抬眸,视线扫过他的脸,暗暗在心内叹气,“我说的那些也有不对……就当扯平了。”   他抿住唇瓣,指腹将她手腕上的药膏抹得更匀更淡。   “对不起。”   “……嗯?”她不知道他为何又说一遍,“你刚刚不是讲过一遍。”   “这一遍不是。”   “什么?”   江也看向她的眼睛,不曾退却:“第二遍是为了别的事。”   从悦愣愣看着他。   “你说我烦,我已经躲得远远的,躲到了六角亭里,结果你又来了。”   从悦下意识想提林禧的名字,被他截断话头,“是你自己找来的,这回想赶我没门。”   “虽然你嫌我烦,但是——”   江也垂了垂眼,他向来高高在上,这一刻声音里竟然有些难以察觉的小心翼翼。   “对不起,我还是想追你。” 第14章 比如我   从悦拎着江也送来的那袋药膏上楼,每一步都走得稍显犹疑。   江也没走,站在原地看她。   一回头,就能看到正门前路灯下他的身影,这段距离明明足够长,从悦却觉得他的视线,强烈到仿佛他就在她身后一般。   回到宿舍,和舍友打了盛招呼,从悦愣愣出神,在屋里站住脚。药膏成分中有薄荷,手腕擦过药的地方泛起清凉之意,又有轻微的灼热在脉动,突突跳着,一阵又一阵时有时无。   她蓦地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伤处。   “你怎么来?”躺在床铺上敷面膜的舍友探头看来,“干嘛站着发呆?不洗脸吗?”   从悦回神,笑了下,“这就去。”   还在书桌前看书的另一位舍友,和床铺上的那个女生说起话来,从悦就着她们谈天的声音,走进卫生间。   她在卫生间里换好睡衣,待她洗漱完出来,敷面膜的舍友正好叫她。   “从悦!”   “怎么了?”从悦放下盛衣服的塑料盆。   舍友撕下面膜,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指间划过屏幕:“班长找你有事儿,你看群消息。”   “找我?”从悦疑惑着,一边拿起桌上的手机。   群里未读消息太多,从悦还没点进去一一浏览,班长已经单独私聊她。   [在吗从悦?有点事。]   她回:[我在,你说。]   班长言简意赅,挑重点讲:[是这样的,这周我们院的汇报晚会,原定“足印绘舞”那个节目有个女生临时上不了,你能不能帮忙替一下她的位置?]   从悦微愣:[那个节目是在地上铺画纸,然后边跳边用脚印作画吧?可我不会跳舞啊,而且节目都是早就排好的,临时让我上我也来不及学。]   班长说:[没有那么难,其他人是要跳,但是缺的那个女生是站在中间的,全场压根不用怎么动,有几个节拍需要转几下动几步,其他时候只要站在中间,很简单的,两天就能学会。]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找别人?从悦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   班长像是知道她心里所想,解释道:[我们院学生会下午开会的时候讨论了很久,觉得你比较适合,其实一开始准备节目的时候就想让你参加,你不是推了么。]   怕她再次拒绝,班长马上补充:[时间来不及了,你就当帮忙应了吧,到时候院里领导都会来。]   ……   几分钟后,本就不是太坚定的从悦成功被班长说服。   舍友得知从悦将要参加院里的汇报表演,就差抚掌:“班长说的没错,你就应该去!往那一站都不用动,就笑一下那画就美了一半了!”   从悦笑着嗔她,低啐一声,扯开其他睡前话题。      第二日就开始加入舞蹈组排练,班长还真没说假话,从悦跟着学了一上午,动作基本已经全部掌握,说到底还是这个站位动作原本就不多。   和其他人道过再见,从悦从舞蹈房出来,卓书颜早就在楼下等候多时。她上午有课,一结束便过来等她,约好一块去吃午饭。   从悦接过她递来的热饮,吸管尖戳破塑料封皮,吸一口,甜香在口腔中弥漫开,半点不腻,恰到好处。   卓书颜絮语不绝,从悦正听着,手机铃声突兀插入。   来电显示是“从盛”两个字,从悦的表情登时沉了下来。   “我接个电话。”从悦往旁边走开几步。   卓书颜识趣地没有去打搅,但从悦也没想避开她,不过四五步的距离,她的说话声卓书颜能听得清清楚楚。   前几句还很正常,从悦的语气虽然淡,表情仍是沉稳的。不知他们后来说到什么,从悦眉头拧了拧,足足好几秒才展平。   “我再告诉你一遍,我不去,你们死心吧。”   她冷然说完这句,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卓书颜担心她。   从悦却笑了笑,摇头,“没什么。”   见卓书颜满脸忧心,从悦反倒宽慰她:“说了没事就没事,这么久了你见我吃过什么亏?放心。”   从盛打电话来,为的还是变相相亲的事。   这件事她不会服软。   其实很多事她都不想服软,不想低头,但是现在还不能。   从悦遮下眼里的坚毅,和卓书颜说笑转移注意,暂时将这些烦心事抛到脑后。   她总会摆脱这一切的。总有一天,一定可以。      先前因故,从悦做家教带的那位学生暂停了两周的课,他家里的事情似是终于处理好,周日下午两小时的一对一课程重新恢复。   小男生叫伍秋,是个学业繁忙的高中学生,有时话偏多,絮叨起来挺聒噪,但胜在还算乖巧,不是太烦人。   在画画这件事上他有些天赋,从悦教他并不难受。   作为被雇佣的家教老师,从悦从不过问主家的事情,伍家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暂停课程两个星期,她虽能猜到一二,但并不想探究。   但见伍秋兴致不高的低沉模样,任凭她有天大的本事,也教不好一个心不专的学生。   给伍秋布置了一道题目,从悦在旁看书,让他自己画,时不时走到他身后指点他下笔。   两个小时过去,从悦说了通鼓励的话,正收拾东西要走,捉着笔对画纸发呆的伍秋突然说:“老师,我请你吃饭吧。”   “什么?”从悦微愣回头。   “我爸妈都不在家。”伍秋自嘲地笑了下,“他们今天肯定也顾不上我,想起我了,也没人会陪我吃饭。”   他抬起头看从悦,一双低沉的眼睛慢慢亮起些许光,“老师你忙吗?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从悦很想拒绝,话到嘴边,最后却成了无言的叹息。   ……   伍秋的请客吃饭,结果就是把从悦带去了麦当劳。或许是心情不好,伍秋想到处逛逛,以送从悦回学校为由,特地到盛大附近的几条街逛了一圈。   学生街上玩乐消遣的东西多,转着转着,他的情绪逐渐好转。   见他周身低沉散去,从悦也顾不上计较吃什么,进了麦当劳后,特意挑了个不靠窗的位置。   本想吃完早点把伍秋哄回去,谁想,伍秋刚端着点好的餐在她对面坐下,一个不速之客就杀了进来。   “……”   “……”   江也和伍秋大眼瞪小眼,前者连声招呼也不打,一进来就大大咧咧在从悦身旁坐下。   “你怎么来了?”从悦一愣。   江也侧头,说:“路过,在外面看到你。”还有对面的不知道谁。   于是他就进来了。   他看向伍秋,眼神不善地盯着人家。   伍秋扯出一个僵硬的笑,问从悦:“他是……”   “我同学。”从悦同样尴尬,笑容中带上了几分安抚。   江也还在直勾勾盯着伍秋,像是想用眼神吓死人家。   从悦暗暗在桌下踢他一脚,他懒懒换了个坐姿,稍有收敛。   伍秋被看得发毛,虽然不知道原因,还是决定先离这个奇怪的人远一点。   “我……我还有东西忘点了,我去一下柜台。”   江也殊不知自己吓跑了人,看着伍秋的背影,眼角余光睨向从悦,“你怎么找的一个比一个小?”   “你乱说什么!”从悦抬脚踢他,比刚才克制的那一下用力得多。   他挨了踢却反应平平,只问:“你们在约会?”   “当然不是!”   从悦朝天翻了个白眼,“他是我的学生,我教他画画。他才上高中,懂事又听话,老实的不得了,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你别欺负人家!”   “他心情不好就找你一起吃饭?”   “差不多。”   江也酸溜溜地撇了撇嘴角:“我也老实巴交的,你怎么不也疼疼我呢?”   “……”从悦被他的脸皮震惊了。   这人怕是对老实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没多久,伍秋端着盘子朝这边走来,从悦小声警告江也:“你要坐在这就安分点,不许用眼神吓唬他!”   江也哼了声,似应非应。   伍秋一坐下,从悦正式做介绍:“我学生,他叫伍秋。”   说罢她又指着江也:“这个是江也,他是……”   江也臭不要脸接上:“你老师的男朋友——”脚下被从悦狠狠碾住,“……我自己认的,她暂时还没同意。”   伍秋满脸都写着操蛋:“……”   妈耶,这人是个傻子吧。 第15章 比如你   一顿饭吃得伍秋食难下咽,不怪他定力不好,任谁遇上一个盯着自己不停打量的“怪人”,都会像他一样觉得不自在,哪怕这个怪人再又高大又帅气。   从悦贴了无数个笑容仍然于事无补,在喝完一整杯冰可乐后,伍秋终于找借口走人。   “这下好了。”从悦心里将责任全归咎到江也头上,满脸写着“看你办的好事”,暗暗怪他把人吓跑,嘴上叹气,“他东西都没怎么吃,晚上估计也吃不下了。”   “是啊。”江也跟着悠悠叹了一声,“大冬天喝那么大一杯冰可乐,吃坏肚子有够难受的。”   “……”   合着他当伍秋提前先走是吃错东西了。   从悦再次领教了他毫无自觉的一面,无奈地拈起薯条往嘴里递,不再说话。   和他纠结下去,很有可能会噎死自己。   江也忽地抓住她手腕,她一愣,“干嘛?”   他的视线在那白皙皓腕上停了停,止住她的动作后很快松开,“别吃这个。”   “为什么?”   “带你去吃点别的。”他起身,见她坐着不动,回头看来,“走啊,傻坐着干什么。”   “这些……”看着桌上那一堆,从悦不想浪费。   江也懒散一瞥,没说话,将东西全都装进纸袋里。他牵起发愣的从悦,另一手拈着纸袋,经过路边时,将吃食轻轻放在一个乞讨的男人面前,随意但并不粗鲁。   走过半条街,从悦才反应过来,手腕从他手中挣出,“去哪?”   “去你常去的那家。”他微抬下巴。   “你知道我常去哪家店?”   他撇嘴,“周嘉起票夹里的那些发票上都写着,有时候打包有袋子,偶尔还叫外卖,我又不瞎。”   待他行至目的地,从悦一看那熟悉的店门,确信他是真的知道。她和周嘉起、卓书颜三人时常待在一块,她喜欢去的店,他们俩自然常去,时间一久,生活痕迹就这么不知不觉互相渗透。   从悦瞥了江也一眼。   连这种细节也能观察到位,看来他未必不会察言观色,只是取决于想不想。   面对面在第二桌落座,江也拿眼神扫视菜单,“雪菜肉丝,还是鱼香茄子?”   这家店专做盖浇饭,虽然小炒也拿手,但味道不如前者出众。   从悦没从他给的选项里选,要了一个常吃的:“红烧鱿鱼盖浇饭,谢谢。”   老板应声记下,看向江也:“这个同学呢?”   他却说:“我不用。”   从悦不解,江也略颔首送走立在桌边的老板,对上她的眼神,淡淡道:“我不饿。”   “那你请我吃什么饭……”   “想请。”   “……”   “你吃就行了。”   “……”   从悦轻咳一声,低头取餐具避开他的视线。   服务员很快从后厨把盖浇饭端上来,被人看着进食,从悦实在吃不下,吃了三分之一放下勺子。   江也没有强求她吃完,等她擦拭完嘴角,起身,“走吧。”   走出店门时,钱放在老板的桌上。   “饭吃完了,那就……”   从悦话没说完,江也指着前方人流汇集入口,“夜街亮灯了,去逛逛?”   盛大附近几条街都被称作“学生街”,这是外校的人起的名字,叫着叫着成了不成文的别名。不过盛大的学生一般都喊作“夜街”,原因无他,这里晚上热闹,长街实属于夜晚。   从悦下意识想拒绝,她和江也之间的气氛有所好转,但并未亲密到什么程度。刚刚那顿晚餐已是意外,再逛街……   话到嘴边,莫名却有些说不出口。   这是呼吸会在空气中化成白烟的季节,江也的眼睛漆黑如同一对漂亮的曜石,泛着灼然但不刺目的光。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口发出邀请,耳垂末端为寒意泛起轻微的红。   有同级的学生经过认出他们,隐忍着雀跃和兴奋,眼神在他身上疯狂来回。   他眼里只看着她,平静地等着她的答复。   “……好。”   从悦微微低头,终归答应了他的提议。   ……   夜街其实有三条,位于盛大三侧,围着这所学府连成一线。   街旁各色小吃摊生意红火,滋滋冒油的铁板、沸腾的汤锅、炭火旺盛的烤炉……香气热腾腾交织在街道上。   逛着逛着,从悦就发现一个问题——江也好像在喂她。   不是把东西递到她嘴边让她吃这种动作上的“喂”,而是不停给她找东西吃的投食行为。   每到一个摊前,江也都要问从悦吃什么,然后必定会让她选。   绿豆糕和桂花糕,她选了桂花糕;   鱿鱼串和章鱼小丸子,她选了鱿鱼串;   关东煮和麻辣烫,她选了关东煮;   奶茶和冰淇淋,她选了冰淇淋;   炸土豆片和猪肉脯,她选了猪肉脯……   半条街还没走完,从悦吃得有点撑。奈何架不住江也十分热情,她连说“不”的时间都没有,他就已经帮她选好接下来要吃什么。   手里的猪肉脯只咬了一口就塞回袋子里,从悦长抒一口气,下一秒就见站在甜品摊子前的江也朝她看来。   “酒酿小丸子要来一碗吗?还是吃裹了馅的大汤圆?”   “……”太诡异了,真的。她合理怀疑这个人想要喂胖她。   胃着实没有容纳空间,从悦忙摆手,“不了,我吃不下了,再吃要吐了。”   江也一顿,“吃不下了?”   “对。”她做了个要呕的表情,摇了摇头。   “那好吧。”他收了期待的眼神,看着似是有些失望。   从悦暗暗翻白眼。怎么的,还真想看她撑到吐?   于是,后半段路便用来散步消食。   其实从悦没有撑到那么严重的地步,但她真的不想再吃。   走过长长的斜坡,快到街尾出口,经过几家香气煞人的小吃摊时,江也多看了好几眼,满脸遗憾。   从悦见江也在她不能继续吃东西以后情绪明显低落许多,好心捧场:“那几家小摊的东西闻起来挺香的。”   江也如同捕食的雄鹰,闻言,眼神熠熠,“去吃吗?”   “不了吧……”她尴尬地笑笑,摇头。   “哦。”他敛了眼神,又沉寂下来。   从悦搞不懂他,但为了不再被“投喂”,选择不再自找麻烦。   几分钟后走出夜街,时间虽然还早,冬天天黑得却快,大冷天也没谁乐意在外挨冻,从悦两人便往学校走。   经过校门旁的便利店,从悦让他等等,“我进去买瓶水。”吃多了有点腻,十分不清爽。   江也道好,安静站在屋檐下。   从悦付完钱出去,正拧瓶盖,瞥见江也捧着手机一脸沉色,眉头不轻松地拧在一块。   他不知在看什么,连她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好奇心起,从悦轻轻挪到他侧边。   专注的江也并非在看东西,而是在写东西。他指尖轻触屏幕,在备忘录里记着什么内容。   从悦悄悄一瞄,愣了。   江也亦发现她的存在,收起手机,扭头,“买好了?”   她没答,几秒后才开口:“你不会是在记我刚刚吃的那些东西吧?”   红烧鱿鱼,桂花糕,鱿鱼串,关东煮,冰淇淋,猪肉脯。   除了第一道盖浇饭,全都是他让她二选一里,她选了的东西。   “你在……记我喜欢吃的东西?”从悦脑海里灵光闪过,忽然明白他晚上的反常是为何。   从吃盖浇饭开始,江也给的选项就是二选一。   雪菜肉丝盖浇饭还是鱼香茄子盖浇饭?菜单众多,于是他猜测着给出两个,但没想到都不是她喜欢吃的。   然后她要了自己喜欢吃的一道。再然后,他在夜街各个小吃摊前问她,她都选了喜欢吃的那样。   四下静了片刻,直到一辆大众从车道上飞快驶过,鸣笛声划破夜色。   从悦说的没错,见她道破,江也便没否认。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很多都不知道。”   他微微垂眼,说:“我想知道。”   她的喜好,和她有关的东西,他都想一一清楚,一一了解。   可能有点迟,但他还是……   想知道,很想很想。   从悦愣愣看着他那张略微低沉但又认真的脸,好半晌找回语言,“你想知道,为什么不问我?”   那样省事得多,她还不用吃撑。   他说:“怕你笑我。”   “……”笑话你的时候还少吗。她很有品德,没把腹诽说出口。   从悦默默在心下叹气,“走吧。”   她比江也快半步,等江也长腿迈开和她并肩,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薄荷糖。   她看着前方,目不斜视地把薄荷糖递到他手里。   原来,不管再聪明的人,犯傻的时候,也是很傻的。   江也拿在手里,打量着没拆,“这个你也喜欢吃?”   “是了,喜欢。”从悦暗暗翻白眼,“你要不要拿手机也记一下。”   他一本正经答:“等会记。”   从悦撇了撇嘴。   气氛突然变得古怪,江也想着事不说话,从悦莫名也不再开口。   马路上的细微尘粒,在他们的脚下被踩得咯吱作响。   一路行至校园内,江也送从悦到女寝门前。前面的路要她自己走,他停在路灯下。   他道了声晚安。从悦闷闷嗯声,算是应过。   往前走了几步,她忽地停下转身看向他。   江也以为她有事,“怎么?”   呼出的热气化成白烟袅袅飘起,从悦抿了下唇。   “酒酿小丸子和裹馅的汤圆,我喜欢酒酿小丸子。”   没等江也有反应,她说完转身就走。   没来得及吃的那家甜品摊子,她还是给出了答案。   她自己也弄不清突然停下说这句话的理由。   或许是因为……他是第一个,这样在意她喜好的人。 第16章 比如我   “一对Q。”   “对A!”   “搞球,你出什么?”   “我看看……”   难得全都不用上课,一帮人从极度消耗脑细胞的程序中解脱出来,又凑在一块打牌。   林禧他们宿舍一向是朋友打牌的首选地点,原因无他,周嘉起在校外租了公寓,一周有一半的时间不在,江也又常常泡在实验室,神龙见首不见尾。   周嘉起照旧不在,江也却少见的窝在宿舍没有出门。林禧摘掉耳机,从书页中抬头看向拼桌打牌的几个人,“你们小声点,别吵着他。”   几个人沉浸于激烈厮杀,知道林禧指的是在卫生间的江也,不禁都降低音量,“知道了知道了。”   牌局继续,卫生间的门推开,江也顶着一头湿漉黑发出来,细小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淌下,淌过精瘦锁骨,隐没在低开的睡衣襟领之下。   宿舍里有暖空调,他周身腾着水汽,浸润热度比室温稍高。   一手拿着干毛巾擦拭湿发,江也扯开凳子坐到书桌前。   林禧从床铺上探头朝他看,“上午不用去导师那?”   “不用。”   “课题结束了吗?”   “还没。新课题刚开始。”   ……   他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间牌桌上销匿声迹,满室只听他们浅润温然的对话。   老A听着,出了一对八,扭头朝后看,“哎,下午咱们去干点什么?”   立即就有人笑:“这还才上午,中午饭都还没吃你就想着下午?浪的你!”   “早点计划好不好么。”老A不以为意,说了句不要,又道,“老周昨晚没回来?他今天回宿舍么?”   “会吧。刚刚打电话还问要不要带喝的。”   “成,等他那就。”老A忽地兴起,扬声问,“老林,下午咱们去打球吧?”   被点名的林禧合上书,饶有兴趣的目光瞥向江也,盘亘几秒,噙着笑拒绝,“不了,下午有点事。”   “有事?什么事?”   “也没什么,一点别的事。”   “卖什么关子,你就……”   “中午饭点了没。”江也忽然插话。   “啊。”老A想起这茬,忙应,“还没呢,你想吃什么?”   江也将毛巾往桌上一甩,从墙上的纸兜里扯出一张纸,走过去放在桌上。   “点这家?”   “嗯。”他没多言,走回卫生间。   老A和打牌的几个人开始琢磨中午的菜单,先前的闲话抛到脑后。   林禧被问及要吃什么,随口应道:“随你们。”   他坐在床铺上,笑意满满的目光追随着江也的背影,直到被卫生间门隔绝。   下午他们有事,他要陪江也去看美院的汇报演出。   表演的人里,有从悦。   ……   午餐点好,除了打牌的几个人,江也和林禧待在各自的位置上各忙各的。   老A接了个电话,不知那边说什么,听他含含糊糊应了一通,接着就撂下牌局出去。   “他干嘛去了?”   “谁知道。”   剩下几个人边打牌边闲聊,不知谁笑了声:“老A最近好像和文学系那个系花走得特别近。”   “文学系的……安萃?真的假的?老A厉害啊!”   “有什么厉害的,我碰见过几次,她找老A好像是有事要老A帮忙……”   他们聊得热火朝天,林禧和江也对此倒没什么兴趣。   没多久,老A回来了,空手出去,怀里却抱着个电脑进门。   “谁的电脑?”   “朋友的。”老A咳了声。   “朋友?”桌边一群人调侃,“我看是安萃吧!”   老A没理起哄的其他人,抱着电脑走到江也身边,“也哥。”   江也抬眸,面沉如水。   不知怎么莫名有点慌,老A稳住心神,道:“也哥帮我修个电脑呗?”   江也蹙了蹙眉:“你自己不会?”   “会是会,这不是没你厉害嘛……”   盛大计算机系的人,和其他大学里学这个专业的普通学生相比,可以说是处在两个世界。   如果说其他人是“不同寻常”,那么江也则是比这些非常人还更夸张的“异端”。   就拿上次攻击论坛的事情来说,老师为何第一时间能逮到江也,就是因为他厉害。   他不一般,他水准高。而高水准便是首选怀疑对象。   但就修电脑这事儿,他们一帮人没谁不会。老A自己不修,非得让江也修,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林禧不禁朝他们多看了两眼。   江也瞥了瞥电脑上的标志,“我记得你的电脑不是这个牌子。”   老A哑然,似在斟酌用词。   嫌火力不够,江也又添了一把柴:“我没看错的话,底下贴着粉色贴纸。”   老A只好承认:“这电脑确实不是我的……是安萃,安萃她电脑弄坏了,让我找你帮忙修一下!”   江也和老A对视几秒,沉静眸光看得人心里发毛。   却听他说:“安萃,是谁?”   老A一愣,宿舍里其他人闻言也齐齐看来。   “不会吧,也哥你真不知道?”打牌几人连牌都顾不上打了,“人家去年追了你那么久,就文学系那个,笑起来眼睛亮亮的,非常甜美……你真想不起来?系花啊!”   江也对他们的描述没有半点印象,“不记得。”   老A趁热打铁,“那你帮忙修一修这个电脑,修完她自己会来拿,到时候她跟你道谢,你也好知道她是哪个!”   江也淡淡扫他一眼,一秒都没考虑:“没兴趣,找别人修。”   他起身去倒水喝,拒绝得全无余地。   老A凑过去又劝了几句,被江也一句话堵得语塞。   “谁应的谁修,我没空。”   见老A追着江也还想再说,林禧及时阻止:“别劝了,江也是真的没空,你让他们几个帮你看看吧。”   林禧的人缘最好,说话有分量,且最常和江也待在一块,连他都这么说,老A明白修电脑这件事彻底没戏,歇下话头不再纠缠。   ……   用过午饭后,林禧和江也收拾好准备出门。趁江也去洗手的功夫,老A偷偷拉着林禧追问:“江也他怎么了?”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本来就是这个脾气。”   “可我不是听说他最近转型了,经常去别的院,我以为他……”   林禧失笑道:“你当谁都是从悦啊。”   他拍了拍老A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话,弄得老A怔愣半晌。 第17章 比如你   每个系都有好看的女生,自然也就有所谓的“系花”。在文学系,安萃就是这么一个代表人物。   她长的甜,性格开朗,大一入学不到半年就和周围同学打成一片,慢慢混进学长学姐的圈子。   单就脸这一方面来说,安萃绝不是最出众的,放眼整个盛大,比她长得好的女生,每个系都有那么一两个,从悦就是其一。   不过她总是笑脸迎人,人缘好,人脉广,提起她的名字几乎没有学生不知道。   花开一群,各表各枝。倒也没谁无聊到非要拿这些系花们作比较分出个高下,只是安萃名声在外,提起她的人格外多些。   而她之所以“名声”大,全因和她有过传闻的男生数量众多,只要是盛大出名的,不管清秀学长、俊朗学弟,哪怕没和她谈过恋爱,或多或少也和她传过绯闻。   就像江也,他不是安萃第一个看上的。大一那会儿,安萃在追江也的同时,也和其他系的男生走得近。   用林禧的话来说就是:这姑娘像是有集邮的爱好。   或许是越难啃的硬骨头越招人惦记,在听说江也常往美院跑以后,安萃一下子又想起了他。   她惦记江也,江也却连她是谁都没记清。听林禧在身边念叨了几分钟和她有关的事,江也终于不耐烦:“说完没?你今天废话怎么这么多。”   林禧一噎,而后噤声,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正坐在美院汇报演出的会堂现场,冗长的开场白乏味无趣,江也一向是最不喜欢这种场合的,林禧本想和他聊点别的解闷,不想他满心都只有等的那个人,自落座起眼睛就一瞬不错地盯着舞台。   最不喜陈规的江也,也有这种像个期待春游的小学生一样乖巧等候的时候。   会堂坐满了人,最前一排是美院的老师与领导,这场汇报表演无愧于前两个字,算是整个系交出的一份期中考成绩单。   一阵掌声后,表演开始。   江也面容沉静,专注的眼中看不出情绪。林禧和他说话,他有一搭没一搭应付,实在看不下去,林禧碰碰他的胳膊。   “干吗?”   又碰了碰,他才转过头来,林禧一笑,把手里的节目表递给他。   “别看了,从悦参与的节目在倒数第三个,早得很。”   江也的脸色登时不那么愉快,“哪来的?”   林禧笑眯眯:“每个座位旁边的袋子里都有一张,你自己没注意看。”   “……”   之后的时间,总算不用看江也翘首以盼,一脸期待的模样。   ……   整场汇报表演临近尾声,排在倒数第三位的“足印绘舞”节目终于开始。   一群美院女生穿着纱质舞衣,妆容发型偏向古式风格,不过没有那么繁复,改进后虽简易但不失美感。   她们全都光着脚,踩在一张巨大的纸板上,而从悦站在圆形阵容的中央,身上是和其他人一样的服装,定点起了势便站着一动不动。   江也的目光一直盘旋在她眉眼之间,粉红的桃花妆衬得她娇艳五官如桃似李,芳华灼灼,她低垂着眼,袅袅静立,一不留神像是要钻进仕女画,成为最标致的那一个。   在这样的场景中,她明明和别人一样,但又不太一样,飘飘欲仙,近在眼前,却又仿佛永远触不及摸不到。   视线再往下,江也的眸色一沉,微微抿唇。   从悦的服装比起其他人,多了一些别出心裁的特殊设计。就比如裙子,她身上的那件内衬更短,外裙薄如蝉翼,她站着不动,一截白皙细嫩的小腿就露在外,待动起来,开叉的裙摆必定遮不住大半长腿。   音乐响起,舞蹈开始,会堂里安静无声,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聚焦在灯光下。   林禧也愣了一会儿,过后不吝赞美:“这支舞排的真好。”他顿了顿,话题随着视线集中在某处,“从悦的腿真的……”   剩下半句话还没说,江也凉凉扔来一个眼刀。   林禧噎住,无奈:“别吧,我只是夸一下而已,这是艺术,赞美艺术懂不懂。”他不怕死地继续,“而且从悦的腿是真的挺好看,又长又匀称,那……”   江也直接抬手在他眼皮上一抹,合上了他的眼睛。   林禧:“……”   音乐还在继续,林禧睁眼为自己抱不平:“这么多人你倒是一个个去抹人家的眼睛。”   江也理由充足:“你离我最近。”   林禧这下彻底无言,又觉得好笑,连看都不能看了,这人真是霸道得不行。   正笑着,余光瞥见一个人影,没待林禧细看,那身影很快闪过。身旁的江也重新投入到表演中,他想了想,于是懒得开口。      彩排时卓书颜就在后台陪着从悦,等“足印绘舞”这个节目表演完,她当即拿着外套迎上去。   “赶紧披上,别着凉。”   “不冷,有暖气。”从悦失笑,指着暖气口给她看。   又是鞠躬又是击掌,同合作的一众人寒暄过后,从悦和卓书颜两人一块回了后台休息处。   表演开始前,卓书颜才发现江也和林禧来了,周嘉起有事,中午回了趟宿舍,一点不到又出了学校。   当下和从悦说起这事。   从悦没她那么大反应:“来就来嘛。”   卓书颜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干脆道:“我就问你,你现在对江也什么感觉?还……讨厌他吗?”   拆发饰的动作停顿,从悦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也谈不上讨厌不讨厌,还好。”   有这一句话,卓书颜明白已经不用再问。想想也是,换作几个月前,连这个问题都不必问。   两人正说着话,有个挂着牌子的女生跑进来,“从悦,有人找你。”   卓书颜还当是江也追到后台来了,扭头一看,却不见预料中的人。从悦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见来人,微微顿了顿。   安萃来找她了。 第18章 比如我   从悦和安萃并无交集,本就不是同一个院系,同校一年多,甚至还未说过话。从悦对学校里谁风头盛、谁追求者多这种事兴趣缺缺,若不是其他同学八卦传到她耳朵里,再加上几次校内活动见过安萃出场,她怕是连安萃的名字和脸都对不上号。   从悦不知道对方是否认识她,但看她主动上门这个架势,应当是清楚的。   “你好,你是从悦吧?我叫安萃。”   没等从悦从不解中缓神,安萃唇边弧度盛了几分,笑得极为亲和。如果不是她突然找来的行为太莫名,这般看着不带一丝半点杀伤力的模样,很容易就教人放下心防。   “我是。”从悦略微颔首,“你是……?”她知道她是安萃,疑惑的是她的来意。   “我可以坐下吗?坐下再和你说。”安萃指了指一旁的空位。   毫不见外的行径让从悦无所适从了一秒,倒没拒绝,“当然可以。”   安萃笑着坐下,没答从悦的问话,看向卓书颜,“这是你朋友?我有点话想和你说,比较私人,能不能……?”   卓书颜一听,防备心齐,表情登时正经了几分。这个女的莫名其妙跑来找从悦,谁知道安没安好心。   只是不待卓书颜拒绝,从悦拍拍她的手背,“你出去等我,有什么事我叫你。”   一个安抚眼神,意味足够明确。卓书颜和她毕竟多年相交,默契十足,知道她是在告诉自己她不容易吃亏,略一思忖,起身离开。   小休息室里只剩她们两人面对面。   安萃眼里盈满笑意,切入正题:“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从悦摇头。   “因为江也。”她说,“我听说,最近江也一直去美院找你,对吧?”   从悦一怔。绕了一圈原来是为这个?怪不得,往常没有交集的人会突然找来。   视线缓缓扫过安萃的脸,后者不闪不避任由打量。这情况和一般的找茬挑衅不大一样,她似乎不带恶意,好声好气不露半点凶色。   从悦一时拿捏不好要用什么态度对她,想了想干脆以正常的口吻回答:“对,他确实来过美院。”   “但是你对他,不说讨不讨厌,反正是不喜欢被这样纠缠的吧?”安萃眼里亮着胸有成竹的光,“虽然我们没有打过交道,但是我知道你,你不是那种喜欢出风头的人,因为江也被挂上论坛推到风口浪尖,多少次?至少有两次?”   “你想说什么?”从悦皱了皱眉。   安萃不急不缓,道出重点:“说出来不怕你笑,我大一的时候追过江也,很可惜没成功。也不止我一个,他那时完全不想谈恋爱,对这种事毫无兴趣,谁追他都一样。现在……既然你觉得烦,那不如我们各取所需?”   “哦?”从悦眸光闪了闪,也笑了,“怎么个各取所需法?”   “很简单。江也这个人心高气傲,你本来就烦他,别的都不需要做,只是拒绝得再坚定一点,他自尊心强,次数多了自然不会再来烦你。”   “那你呢?”   “我?”安萃状似带着赧意,笑了笑,“我就做该做的,去年没追到,今年再试一试,实在不行那就是我们有缘无分。”   从悦垂了垂眼,轻笑出声。   “怎么?”安萃见她表情有异,挑眉。   从悦不言,再一次打量安萃的脸,比先前多了几分认真。   听起来不过是无伤大雅的一件事,她躲开烦心的人和事,安萃追求成功的机会也大些。   但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了张宜。   她的那位后妈,也惯会这一套。在某种程度上,安萃和张宜像到了极点。   张宜就是这样,见人三分笑,说话一张嘴,不管是谁都会被她的“热情”打动,嫁给从盛不到一年,飞快和他朋友的太太们打成一片,就连刻薄挑剔的从老太,也被她哄得服服帖帖。   从悦从小生活在她的阴影下。   记得小学的时候,有一回排座位,从悦被排到了后三排,张宜知道以后特意去了趟学校,亲自找老师,最后从悦被调到第一排之前——就在讲桌边,抬头就是老师,黑板在侧边,不管做什么都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之下。   从悦并不喜欢,可每当在饭桌上提起这件事,才刚开个头,张宜就会笑吟吟地说:“哎哟,先前你说坐得太靠后看不清黑板,把我给急的,我们悦悦成绩这么好,可不能耽误了,我找老师好说歹说,她才同意让你往前坐。悦悦你就专心上课,有什么事我都会帮你处理好,别担心。”   于是家里人都觉得张宜很好,即使从悦不是她的孩子,一样放在心上,没有丝毫轻怠。   当时年纪小,不善言辞,从悦常常一句还没说完,就被张宜一通话堵回去。其实张宜明明知道的,从悦那个时候正处于内心敏感时期,总是躲在房间里偷偷的哭,张宜撞见过好多次。她不喜欢出门玩,不喜欢和人交际,更别提长期处于焦点中心。   坐在讲桌旁的两个月,每天从早到晚被整个教室的人看着,对从悦来说是那一整个学年里最煎熬的一段日子。   她总是低着头躲避别人的视线,注意力难以集中,神思恍惚,结果就是她的成绩下降,一掉再掉。   从盛训了她好多回,张宜更是焦急,倒教从盛反过来宽慰了一番。   这种事情多不胜数。   眼前的安萃和张宜肖似,戴着温和无害的面具,牢牢抓住所有对自己有利的东西,不放过一星半点的机会。   明明是自己得利,却打着“为你好”的幌子,算得上是另一种意义的面目可憎。   “从悦,你怎么了?”见她久久不说话,安萃露出关切之意。   从悦敛了敛神,收回飘远的思绪。   其实江也这件事,安萃倒没有坑她,如果她不喜欢被推上风口浪尖,想要避开,稍稍配合安萃也无妨,两个人确实能各取所“需”。   但张宜给从悦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太深,她一想起成长过程中的那一件件一桩桩,本能地就从心里生出抵触。   褪去无关情绪,从悦正色道:“如果我没理解错,你的意思是让我远离江也?”   “也不算,就是……反正你烦他,不如拒绝得再干脆一点?”   从悦消化完她的深意,笑了下,“不好意思,要怎么对江也,用什么态度太他,这是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决定,就不需要别人来替我操心了。”   安萃大概没想到她会拒绝,愣了一愣,“你……”   从悦不想和她继续废话,转身面向镜子,继续卸妆,“没什么事就不聊了,我朋友在外面等了很久。”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为了自己才来找你的?”安萃面上划过焦急,换了个坐姿,仍不放弃,试图说服她,“你想一想,我大一的时候就追了江也,他那时候态度那么……你应该懂的。大一我都敢,现在更没什么好怕的。我只是想你应该很头疼,所以才来……”   安萃这般“为你好”的腔调一出,更让从悦坚定了拒绝的心思。   不管之后安萃再如何劝说,从悦都不予理会,最后,安萃只好悻悻而归。   ……   听完从悦交代她和安萃的谈话内容,卓书颜气得火冒三丈,“我去!她怎么好意思跑来找你说这种话?她以为她是谁啊,让你配合你就要配合?还为你好?我呸!厚脸皮……”   从悦扯她的袖子,卓书颜这才不情愿地止住话头。   “不说这个,晚上吃什么?”   她话题跳跃度太大,卓书颜差点没跟上,想了想报出几家常去的餐馆的名字。   没谁再提安萃的事。      江也知道安萃找从悦谈话,是在汇报演出的第二天。周嘉起难得回宿舍,全程一张冷脸对着江也,直看得另外两人背后发毛。   找了个空,周嘉起把江也堵在卫生间里,把卓书颜跟他吐槽的内容复述了一遍,并且警告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和人,自己处理好,别整天给从悦添麻烦。”   说完扭头就走,一副“我今天不想搭理你”的表情。   不知是不是周嘉起的警告太过严正,于是晚上在校门口被拦住的时候,从悦见到了一个一脸凝重的江也。   “你干嘛?”从悦正准备去校外便利店买果冻,冷不丁被他吓一跳,强忍住倒退半步的冲动。   江也皱了皱眉,说:“去买东西?我陪你。”   “不用了,又不远……”   江也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已然提步往前。   从悦觉得今晚他看起来很古怪,忍不住朝他打量。   走过小半条街,江也忽地扭头:“好看吗?”   “……”是了,还是他,如假包换。   他不说有什么事,从悦就跟他耗着。直至买完果冻,返程时江也终于开口:“昨天安萃找过你?”   从悦还没说话,就听他道:“对不起。”   脚步稍停,从悦朝他看去,“你来就是来道歉的?”   江也替她提着那一小箱果冻,眼睑半垂,“嗯。”   “其实……”从悦斟酌用词,“也没必要道歉。”她耸了耸肩,“你不提我都忘了。”   “我不知道她会来找你。”江也轻轻皱眉,他想不起那个女生的长相,但这并不妨碍他不虞的心情。   “行了。”从悦是真的没放在心上,“不说这个。”   江也准备了一大堆话,登时都没了用处。但见她不想提,便很干脆地不再言语。   走着走着,从悦似是想到什么,饶有兴趣道:“安萃说她大一追你,但是那个时候你不想谈恋爱……你大一不想谈恋爱?”   江也瞥她一眼,淡淡道:“要谈也不会跟她谈。”   从悦晓得他脾气古怪,失笑摇头,没再问。   快到校门口,江也忽地道:“她让你离我远一点,是吗?”   从悦点了点头,也疑惑起来:“哎对,她来找我,你怎么知道的?”   “周嘉起说的。”   想想卓书颜的性子,她一向对周嘉起什么都藏不住,从悦便不觉得奇怪。   “那你……”江也顿了顿,犹疑着开口,“是怎么回答的。”   周嘉起只告诉了他安萃去找从悦,以及谈话的大致内容,其余并未多说。   从悦愣了愣,侧目看他。   江也微垂的眼下,长睫阴影遮在眼睑上,阴影比夜色还浓。他嘴角抿得有些紧,隐约蹙起的眉心,莫名显出几分忐忑。   向来桀骜张狂,可那一点点蹙弯,再服帖不过,乖巧等着垂怜。   从悦忽然笑了,“你觉得呢?我要是答应她,现在还会跟你站在这?”   江也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她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嘿。”   江也偏头,避开她的视线。   从悦不知道,他悬了一颗心在万丈高空之上,就这一句话,够他死里逃生好多遍。 第19章 比如你   离平安夜还有一个多星期,学校里已经洋溢起浓厚的节日氛围。江也对这种节日一向是嗤之以鼻,往年从来不过,但今年不同,早在林禧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就表过态——要和周嘉起一起过节。   原因很简单,每到平安夜和圣诞节这种日子,周嘉起都会陪卓书颜以及从悦一块过。   周嘉起原本并不是很想带上江也,不知卓书颜私下和他说了什么,不到半天的功夫他就改变了主意。   这边按下不提,随着平安夜渐近,周四中午,林禧正和另一位舍友在电脑前讨论一个程序,上完课的江也背着单肩包推门进来,满脸沉思。   林禧闻声扭头,“回来了?”   江也“嗯”了声,放下东西,抓起衣帽架上的衣服,动作却莫名滞顿。   林禧本已转头看向电脑,注意到他停顿的刹那,又扭头,“怎么了?不去换衣服?”   他有个习惯,每次从外面回宿舍,都要换一次衣服。   江也不知在想什么,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好半晌才说:“你来一下。”   林禧微诧,随他到阳台角落说话。      来电显示亮起从盛的名字,从悦听着那嘈杂声音,直至铃声过半,摁下接听。   没事从盛从来不会打电话给她,果然,他一开口连句关心都没有,直接道:“周末你妹妹上的兴趣班组织课外旅行,老师带她们去盛城看艺术展,会在那待两三天。”   “然后呢?”   从盛对她的态度略有不满,忍住不发,口气沉了几分:“这次活动需要家长陪同,你阿姨和郑叔叔的老婆约好了有事,去不了,你在盛城,到时候去照顾一下你妹妹。”   从悦蹙眉,“我也要上课,我怎么照顾?”   “这有什么难的!”从盛斥她,“每天去一趟,到老师面前报个到,能陪多久陪多久,让老师知道娇娇有大人在就行了,其他的她们老师自己会处理!就这么点事你也推推拖拖,再说了,就算请几天假不上课又怎么了,你妹妹还比不上几节课重要?!”   他的强盗逻辑一向如此,她有没有事情无所谓,只有他的事,和他老婆、孩子有关的事,才算要紧。   从盛不和从悦多说,蛮横道:“上次让你去吃饭交个朋友你也不肯,这回别再跟我扯些有的没的,你阿姨对你那么好,哪怕腿折了你也得去!”   从悦默了默,这件事估计是拒绝不了了。几秒后,她道:“我下个学年的学费……”   “你才刚大二!今年的学费才交了多久,你现在就着急要大三的学费,你是不是想造反!”   她对从盛的斥责不以为意,咬定话头不放:“大三的学费,你先给我,从娇来盛城我会去陪着。”   从盛被她这番话气的七窍生烟,破口大骂,在电话那端把她从头到脚喷了个狗血淋头。   从悦却似和他较上了劲,不管他说什么就是不肯退让。   从娇才上初一,七八千的手机自己用小金库就能买,眼都不眨一下。去年的型号还没用旧,今年一出新款立刻就换,她抽屉里放的手机,多到可以垒着玩。   她想要什么,从来只要说一声就有,或者撒个娇,立刻就会被满足。   像是特长这一项,除了钢琴,小提琴和芭蕾她都曾学过一段时间,因受不住苦累才放弃,而她这些一阵一阵的兴趣,从来没人会训斥她不懂事或是浪费钱。   从悦呢?贵的颜料稍微用得多一点,从老太就能絮絮叨叨说上三天。   如果可以被重视,谁想斤斤计较,绞尽脑汁地去争那一亩三分。   但从悦不能不争。   学费的事她想的很明白,进入大学以后,她和从盛闹不愉快的次数越来越多,能早一点要到,自己暂时存着也好。   从盛骂了半天,见从悦始终副油盐不进,气得不行,却也没办法。   “行行行!我明天把学费转给你,行了吧!”   “今天。”从悦道,“下午转。”   那边默了一秒,从盛怒骂:“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后边还跟着一连串内容,他激动得声音都快劈叉。   从悦很平静,得了答复,静静听他骂,待他骂得差不多,果断挂掉电话。   ……   下午五点前,账上多了一笔转账,不多不少正好够下一个学年的学费。   从悦看完短信,记下从盛发来的老师信息和酒店信息,收起手机。      周日中午,林禧做东,请一帮朋友出去吃饭。   菜一道道上,色香味俱全,桌上老饕们筷子出动得极勤。   “这个不错。”夹了一筷牛肉,老A忍不住想比个大拇指。筷子拐向莴笋,瞥了眼空着的座位,道,“老周怎么还没回来?”   “不清楚。”坐周嘉起旁边的男生说,“有点事吧。”   “电话接这么久……江也是不是去洗手间了,怎么也没回来?”   林禧打断他们:“吃饭呢!先别管那些,我跟你们说,点的这桌菜要是吃不完,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就这还能吃不完?开玩笑!”   “你钱带够了没,宰到你哭啊……”   一林禧的话,个个摩拳擦掌,别的事也就不去关心了。   ……   另一边,被议论的江也早从洗手间出来,他靠在走廊拐角,等不远处的周嘉起终于打完电话,当即走了过去。   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周嘉起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也注视着他还未展平的眉头,不答反问:“从悦和她家里的关系很不好?”   周嘉起眉皱得更深,还没说话,江也又道:“你刚刚在和卓书颜打电话?我全听到了。”   “你偷听别人讲电话?”   “我从洗手间出来,正好碰到你在这。”   纠结这些没意义,周嘉起见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顿了顿说:“你知道还问什么。”   江也只是隐约晓得一点,了解的并不多。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虽然只相处了一个,却也可见一斑。从悦不爱回家,闲暇总在外面消磨时光,哪怕实在无聊,也情愿压马路逛大街,对家里反感到这个程度,是个人都看得出她和家里不对付。   江也盯着周嘉起追问:“你刚刚和电话那边说,什么课外旅行,什么泼水,讲清楚点。”   虽然不爽他刨根问底,但比起从家那些人,想要吃回头草的江也当然要顺眼得多。周嘉起正好窝火,便告诉了他。   “还能有什么,还不是从悦那个异母妹妹!年纪不大,心眼多的要命,跟她妈一样满肚子黑水!”   ……   昨天是礼拜六,从娇和她所在的兴趣班学生们,在老师带领下到达盛城,加上一帮家长在内,住进了离艺术馆不远的德瑞花园酒店。   从悦作为姐姐,在兴趣班到达后就赶去酒店,下午特地请了假陪着一同参观艺术馆的A馆。   这一天尽心尽力暂代“监护人”一职也算是尽责,晚饭前从悦和老师道别,之后去找从娇。那会儿她们一帮兴趣班的小女生在温泉泳池里游泳,从悦进去的时候她们扎了水球在温泉池里打水仗。   有个小姑娘不小心砸到进门的从悦,水球炸开,她的左肩处立刻湿了一片。   小姑娘内疚,慌忙起来道歉,从娇一把拉住她,睨了从悦一眼,说:“你怕什么,我姐姐有什么好怕的,她又不会生气。”   从娇说着又抓起一个水球砸向从悦身上,“啪”地一声在她胸前炸开水花,整件毛衣就这么湿了。   她笑嘻嘻说:“姐姐,来打水仗!”   从悦脸登时就沉了,站在池边忍着怒意道:“从娇,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冬天?”   “又不冷……”穿着泳衣泡在池子里的从娇委屈地往水下沉了稍许。   从悦眼里融了火淬了雪,睨着从娇的模样有几分骇人,一时间气氛凝滞。   其他女生都不说话,从娇站在水里和从悦对视。而后,她忽地一下游到池边,拽住从悦的衣摆,猛地将她拉进水池里。   从悦毫无防备,在水里扑腾挣扎,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地站起来。她咬牙瞪着从娇,从娇却瘪着嘴,眼眶红红地“哼”了一声,好似受了多大委屈。   后来是老师带从悦回她的房间,也没有合适的衣服给她换,只能让她用干净的毛巾擦拭一遍,待衣服被空调烘得半干,穿上回了学校。   回去之后,从悦第二天就感冒了。   ……   “今天上课都没精神,晚上还要去陪着受罪!”周嘉起和从悦认识的年头不少,她初中时就没少被家里那些破事折腾,他和卓书颜听一回气一回,后来怕他们担心,从悦就渐渐不提了。   不提不表示不存在,就像这回,要不是从悦病了,卓书颜刨根究底追问,他们哪知道还有这么一出。   江也眉间凝着一股郁气,“不去不行?”   “不行。”周嘉起想到这个就烦躁。他的脾气不比江也好多少,读书时也是小霸王一个,要是当时在场,他怕是要把那个熊妹妹摁进池子里好好尝一尝温泉水的味儿。   江也略作沉吟,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这一句没头没脑,周嘉起斜他一眼。   江也却没再答,转身朝外去,“走吧,再不出去他们就快吃完了。”      从悦吃了感冒药昏昏欲睡,用凉毛巾擦脸,总算清醒了些。   她穿好衣服下楼,卓书颜发来消息,一句接一句全是不放心的叮嘱,她边看边笑,回道:   [放心吧,她今天再敢那样,我一定收拾她。]   回完收起手机,从悦刚走出大门,步子一顿。   “你在这干嘛?”   江也等了很久,“你病了?”   她道:“已经吃过药了。你……”   他递来一样东西。   “什么?”   “暖贴。”他塞进她大衣口袋,“晚上要是冷就贴上。”   从悦朝口袋看了眼,收了他的好意,“好。那……”   “我们走吧。”   “什么?”她微愣。   “你太笨了,初中生都能欺负你。”江也说,“我陪你一起去。”   你也就只有欺负我的本事。   ——这一句他没说出口。 第20章 比如我   艺术展不大,花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就将所有展馆看完,下午兴趣班的活动是在盛城游玩,这一趟行程也短,总共停留两天,隔天她们就要回程。   从悦下午没有跟着去,这一顿收尾前的晚饭,老师通知了一定要到场——她不仅到了,还带了个拖油瓶。   江也跟在她身边,顶着一张冷淡没有表情的脸随行。   老师和从悦问好,一看她带来的这位,笑意僵了僵,“这位是……”   “他是我朋友。”从悦笑了笑解释。没有对他为何会来过多阐述,反正其他学生也有来了两个家长的。   老师和家长们寒暄完,之后便陆续落座。从娇拉着几个关系好的女生,大概五六个人,占了走廊最尽头处的小包厢。从悦两人本应和家长们坐在一起,位置不够,老师又拜托她看着离得比较远的从娇等人。   最后,从悦和江也同一群初中小女生坐在了一起。   老师害怕江也的冷脸,从娇却喜欢,看见江也的第一眼就两眼放光。还是十三岁的小孩,谈不上什么特别感觉,就是天生喜欢长得好看的东西。   当着从悦和江也的面,从娇和她的小闺蜜咬耳朵,音量根本藏不住:“你觉不觉得他像演那个电视的?”   “哪个?”   “昨天你看的那个电视,好像男主角……”   从悦懒得看她,扯了扯江也的袖子,在末座坐下。   菜一道道上桌,从悦却没什么胃口动筷子。   从娇真的是被家里宠坏了,骄纵不知分寸,席间一直在和身边的女生挨挨挤挤凑在一起说话,挖苦从悦,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从悦旁边的小姑娘让她帮忙剥虾,见剥完后壳完整无损,夸了句:“姐姐你好厉害!”   从娇就说:“厉害什么呀。你们不知道,我姐姐很笨的,她小时候成绩很差,我爸爸都气死了!”   要么别人夸:“姐姐你眼睛好大哦,你长得好好看。”   从娇就道:“那是你们没看过真的好看的,我妈妈就很好看,我全家人都觉得我妈妈最好看。我姐姐那样就不好,我奶奶说像她那样的眼睛,大的像要掉出来了一样,是没福气的长相!”   ……   一句又一句,没完没了。   江也夹了几根青菜,压根没怎么吃东西,到后半直接把筷子一撩。   从悦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衣袖,朝他一笑。   江也挑眉。   从悦压低声音说:“没事,听她还能说出什么来。”   从娇没有察觉,自顾自拆台,到后来没人夸从悦了,还不过瘾,又挖苦了一通才停住。   都说潜移默化,家里的气氛如此,就拿从老太来说,长辈对从悦已然如此,从娇自然有样学样。   吃到半饱,从娇忽然从凳子上下来,蹦蹦跳跳地跑到江也身边。   “哥哥,那个虾菇很好吃的,你怎么不吃呀?”   江也理都懒得理她。   从娇笑嘻嘻地去晃他的手臂,“我想吃,哥哥你帮我剥好不好?”   江也撇开她的手,执起筷子从盘子里夹起一只濑尿虾,慢条斯理将扎手的虾壳拆干净。   从娇笑弯了眼,正要凑近,下一秒,江也却将虾肉放进从悦的碗里。   “尝尝。”   他看向从悦,仿佛没看到身边有个人。   从娇不乐意了,“我让你给我剥!”   江也像是这才看到她,“你让我给你剥?”   “对啊。”从娇睨了从悦一眼,“你给我姐姐剥,我是她妹妹,那也给我剥一个!”   “不剥。”江也想也没想。   “为什么?”   江也定定看了她两秒,“因为你长得丑,我不给丑八怪剥。”   从娇一愣,脸慢慢涨红,扭头看向从悦,“姐姐——”   从悦当做没听到,专注吃菜。   从娇狠狠一跺脚,气恼地跑回座位。   江也靠着椅背,也不懂筷,就那么坐在那给从悦剥起了濑尿虾。从娇气呼呼地看,看一下就瞪从悦一眼。   小女孩的娇嗔天真,一旦过头,就是讨人嫌。   从悦吃了满满一碗,见好就收,趁空低声对江也道:“别剥了。”   “为什么?”   “不好吃。”   “那正好。”江也爽快地放下,大爷样往后靠,“我也不想剥。”   “为什么?”   “手疼。”   “……”   两人对视,不禁悄然一笑。   主菜上完,到了上甜品的时候,服务员推进来一个蛋糕。   从娇恢复活力,将她身边那个小闺蜜推出来,“快看,今天你生日,我特意给你点的蛋糕,你喜欢不喜欢?”   小闺蜜自是笑着说喜欢。   一群小姑娘切蛋糕,从娇似是想到什么,余光瞥了从悦一眼,大声说:“这个蛋糕还不算好的,我今年过生日的时候,我爸爸给我买的是三层的蛋糕,你们去了我家,还记得吧?我爸每年都会给我庆祝生日,我跟你们讲,我的娃娃熊都堆了一个房间了,我跟我爸说不要买了,他就是不听……”   江也和从悦端坐在位置上没动,他小声问从悦:“她在说什么?”   “能说什么,炫耀我没有的东西呗。”从悦嘴角勾起,耸肩。   她无所谓的语气,听在江也耳中,却觉得堵得慌。   他正想要不要和从悦先走,那边蛋糕已经切了大半,圆桌中放了好几块。   从娇端着一块蛋糕走到从悦面前,“姐姐,吃蛋……哎哟!”   她“绊”了一下,那一块奶油满满的蛋糕砸在了从悦身上。   又来。   温泉水池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   从悦怒极,反而想笑。   江也脸一沉就要动作,从悦拉住他的手腕。   有些事,别人可以帮忙一次,但帮不了一辈子。她身上流着从家的血,她是从盛的女儿,这些糟心的东西,还是得她自己处理。   “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从娇笑嘻嘻地道歉,料准了她不敢如何。   是啊,从小到大,从悦都只能忍,在外强硬带刺,在家却只能做个锯了嘴的受气包。   为什么呢?   还不是因为那点血缘,因为她姓从,她要吃从家的饭。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打你?”从悦笑着问从娇。   从娇眼神闪了闪,说:“姐姐你说什么……”   “我不打你,是因为你比我小,因为你叫我一声姐姐,你搞清楚。”   从娇见她神情吓人,往后退了半步,小声说:“晚上我要跟爸爸打电话,我会告诉爸爸……”   从悦从圆桌上拿起一份蛋糕,“啪”地一下,狠狠盖在从娇脸上。   “你现在跟他说也可以。”   从悦拿起第二块蛋糕砸在从娇头上,砸得她一颤,发顶被奶油糊满。   “要不要我帮你打电话?”   从娇傻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想起来哭。她张着嘴开始嚎,一边嚎,一边用手去抹脸上的奶油。   从悦倾身直视她:“昨天我就警告过你了,你再发疯试试,我让你把所有蛋糕全部吃下去,你信不信?”   她是笑着的,然而眼里分明不带半点温度。   ……   从德瑞花园酒店出来,从悦长抒了一口气。   “其实我早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面对江也略带担忧的询问,她道,“早一天晚一天都是一样。”   她早就想过不再和从家牵扯,开口管从盛要大三学费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本来是想着从盛把学费给了她,她照看从娇,算是最后一次听他的话,谁知从娇在她面前骄横惯了,这回才两天,也能折腾出这么些事来。   不过还好,她再没什么要求从盛的,一切到此为止,都结束了。   她心里有数,江也便不多言。   两人漫步走着,他忽然叫她的名字:“从悦。”   “嗯?”   “你以后……要再凶一点。”   “什么?”   “凶一点,有什么说什么,不高兴了就表现出来,不要为了别人委屈自己。”   江也看着她的眼睛,神情有些恍惚。   他以前觉得,她太冷硬,太决绝,说放下就放下,尽管如今已经知道是他把她逼到极致,她才会如此,但到底也曾经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怨怼。   然而今天,可是今天——   当他看着她被人这样欺负,他忽然觉得她太过温和。   他希望她能永远张牙舞爪,凶猛无畏,好让谁也不能伤她,谁也不能令她难过。   包括他在内。 第21章 比如你   同预想中一样,从盛的斥责电话当晚就打来,甚至连一夜都没过。   要斩断和从家的联系,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大晚上,从悦懒得和他浪费口舌,把手机反盖在桌面上,扎起头发进卫生间洗漱。   从盛骂骂咧咧口都干了,对从悦毫无影响。本该挨骂的人不在手机边,他骂了半天无人应答,“喂”了两分钟,恨恨挂断电话,又再打来。   他打,从悦便接,接通了盖着往桌上一方,该做什么做什么,碍不着半点事。   如此反复几次,从盛晓得白费力气,终于安生。   卓书颜第二日听说,不免担心:“你跟你爸闹得这么僵,会不会不好?”   从悦说:“没什么不好。大三的学费他已经给了,大四给不给无所谓,这一年我做家教,有足够的时间攒钱。”   换做十几岁的她,不管再难受都只能忍耐,现在不同了,她已经成年,开始有挣钱的能力,再不济也不会饿死自己。   至于学费,那是从盛离婚时作出的承诺,本就是他的责任。该拿的,从悦并不心虚。   “那你的户口,证件什么的……”卓书颜担忧起别的。   从悦笑笑,早有准备,“我父母离婚的时候,我的户口就单独迁出来了,我自己一个人一本户口本。来上大学,所有证件我从一开始就随身带着。”   卓书颜愣了愣,“哇”地一声,抱着她的胳膊赞叹:“想的还挺周全!”   从悦笑笑。   “哎不对。那你过年还回去吗?”   “再看吧,反正早晚都是要离开家过的。”从悦并不难过,亲情的羁绊有时并不一定是正面的,能摆脱反而是好事。   “也是。不然这样,我家人少,到时候你可以……”   卓书颜一听,思绪越飘越远,开始计划起从悦的春节安排。   从悦任她抱着胳膊,嘴角弧度带着发自内心的轻松。      平安夜来临,从悦照旧跟卓书颜、周嘉起一起过,只是今年稍稍不同,他们二人之间那层窗户纸越来越薄,加之卓书颜已经表白过一次,气氛大有不同,更何况还多了一个江也。   晚上,从悦和卓书颜一起动身,按约定,到市中心时茂广场前和周嘉起两人碰头。   一见江也,从悦便愣了愣,手指向他身上那件印着白色符文的黑外套,“你这件衣服……”她犹豫道,“你也看那个动漫?”   课下闲暇,从悦时常会画一些电影角色和动漫人物,看得多了,自然有比较偏好的。   江也身上穿的那件外套,似乎是她这半年追的那部动漫男主角的服装。不过她不敢确定,即使再像也存着疑,只因江也平常是不看动漫的那类人。   “就那个,你也有看……”从悦还道出完动漫的全名,江也扯着她的胳膊将她往身边拉了一把,“小心。”   推着运货推车的大叔和她擦肩而过,她差点撞上人家。   “看路。”江也视线朝前,手插在兜里,看着远处方向说,“今天人会很多,那边等会有喷泉,十二点还有烟花,逛一圈再过去。”   他好像没听到她的问题,从悦见先前问了两句都没有得到答复,不过想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便没再问。   “知道了。”   四个人逛了半个小时,卓书颜极度兴奋,看见什么都要拉着从悦去买,结果吃不掉,全到了周嘉起手上,到后来周嘉起拿都拿不下。   人流擦肩接踵,来往都是人。走着走着,卓书颜拉着周嘉起去买鸡蛋仔冰淇淋,四个人两两分开,互相找不到了。   从悦给周嘉起打电话,打了三个才接。   那边嘈杂,周嘉起说:“她在这排队买娃娃,看到个喜欢的非要买,牛都拉不回来……”他一副无奈的语气,“你们在哪?要不过来一起等,或者先找个地方坐下,排完队我们就来。”   从悦听得发笑,“那你们排吧,我们慢慢往前走,到广场上会和。”   周嘉起说好,她便挂了电话。   江也问了一句,听她阐明前后,自是毫无异议地同她一起前行。   一路上各式招牌亮着光,五颜六色,堆出了一条灯火辉煌的街。这条道上的写字楼,玻璃窗格有大半都还亮着,冷静地穿插在热闹的商场之中。   呼吸化成白雾,弥散在店员招揽生意的呼喊里。   江也忽然停下,专注往前走的从悦只得跟着站住:“怎么了?”   他默不作声,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是一个半脸面具,晚宴风格,黑底色,白花纹描边。   从悦看着他戴上,微怔,“你……”   江也调整面具位置,戴上外套后的连衣帽,整张脸只有鼻尖以下的部位露在外。   这副模样,再眼熟不过。   从悦这半年来,最喜欢的那部动漫中的男主角,夜隼一,就是这个造型。   那是部风格明显的动漫,整个故事洋溢着热血和中二,在中学生里很有市场。   江也似是对这副打扮颇有些不好意思,手抵唇轻咳,低声道:“走吧。”   从悦挡住他,看了半晌,“你怎么……你也喜欢那部动漫?”   她有点想笑,又有点无言。再喜欢,也不必把自己打扮成这样。   然而她还没笑出来,江也飞快瞥她一眼,“我没看过。”   “……啊?”   “前段时间查了一下。”   从悦微愣,“你没看过,那你穿成这样干什么?”   “不是你说想和夜隼一过平安夜的么。”江也低眸睇她。   “我什么……”从悦刚想反驳,蓦地顿住,“你看我主页了?”   前阵子,社交账号上的同学都在聊即将到来的平安夜,她当时赶作业,发了一条动态,舍友在评论里问她:[平安夜和圣诞节打算怎么过啊?]   她开玩笑地回了一句:[我倒是想和男神一起过!]   舍友知道她说的是谁,然而真人和动漫人物的鸿沟岂止是一道屏幕,当即取笑:[你家夜隼一大神啊?那只能提前给你点蜡了。]   她当时只是一句戏言,没想到……   竟然有人当真了。   从悦看着面前装扮好的江也,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把面具摘了吧,不闷啊。”她叹气,“我随便说说的,没必要当真。”   江也不接话。一个星期前,他看到她在动态里和舍友的对话后,就去找林禧问哪里能买到这种动漫人物的服装和饰品。   他定定看她几秒,而后直接提步,“走吧。”   从悦看着他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一路往前走,他们两人穿梭在人群中,江也始终没把面具拿下来。夜隼一这个角色,孤僻、古怪、高智商,傲气十足,虽然附带超能力色彩,但江也这样打扮,竟莫名有些相像。   从悦因他这个举动,有些不适,江也却很自然。慢慢地,从悦便也放松。   途径银饰店门口,正好碰上别人求婚。男方做足了准备,平安夜礼物、圣诞节礼物以及求婚礼物,三份都备好,周围围了一圈人凑热闹。   从悦看了半分钟,感慨:“那礼物好大啊。”   每一份都足有半人高。   “嗯。”江也附和,“大的好。”   从悦却道:“未必大才好啊,小一点其实也挺好。我的话就喜欢小一点的,小而精致嘛。不过那位先生真的很用心了,不容易。”   江也的重点只在前两句:“你喜欢小的?”   “对啊。”她说,“小草莓,小香蕉,小苹果,多可爱。”   说话间经过一家店门前,路旁摆着店家放的几颗圣诞树,大概是先前喷的彩带,撒了满地,树上也挂着不少。   江也一瞥,拈起一片金黄色的小闪片,是个爱心形状。   “给。”他放到从悦手里,“来的匆忙没有准备,这点小喜欢送你。”   她刚说完喜欢小的,他就来凑趣。从悦失笑,托着掌心那枚小亮片道:“还真小啊,就这么一点点。”   江也睨她一眼,抿了抿唇,“其实有很多。”   他这一句答得没头没脑,至于说的是树上亮片有很多,还是喜欢有很多,谁都不知道。   从悦顿了一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   说好在广场会合,到最后从悦也没见到周嘉起两人。他们不知跑去哪里,不知去干什么,电话打了也没人接。   从悦原本想倒回去找他们,被江也一句“你要去当电灯泡吗”给堵了回来。   从悦和江也只好找了个地方吃东西,期间收到周嘉起的短信,说他们还在别的地方逛,等会自己过来。   她摇摇头,不再管他们。   吃完散步,待到快放烟花的时候,广场上站满了人,翘首以待。   巨大的电子屏幕开始倒计时,江也终于摘下面具。   先前从悦劝了他一路,他都不作声,这会儿突然的举动,教从悦生出不解。   “今天平安夜,是虽然扮的不太像……也有点像,就当是夜隼一陪你过的。”   江也顿了顿,“但是我也想和你一起过,最后三分钟就归我吧。”   数字在屏幕上变幻,广场上的灯也变成了彩色,几秒一间隔地变。   江也说:“平安夜快乐,从悦。”   ……   烟花放了五分钟,欣赏完美景,人群渐渐向四周散开。路边的交警忙着指挥,防止发生意外事件。   周围的人都在讨论着夜宵吃什么,一边往小吃街走去。瞥见一对中学生互赠平安果,从悦忽地想起背包里还装着东西。   “对了,我差点忘了。”她翻出准备好的平安果,塞到江也手中,“给你。”   原本是给卓书颜准备的,周嘉起不爱吃苹果,他的那份向来不用,其实从悦也不在意这些东西,架不住卓书颜最喜欢这些,别说圣诞节平安夜,就连二十四节气,她都记得牢牢的。   比正常苹果小一半的嘎啦果立在江也手上,他垂眸看了几秒,果真如她所说,她是真的喜欢“小”的东西。   “你买了吗?”从悦问。   江也抿了抿唇,右手插在外套兜里,动了动,最后道:“没有。”   周嘉起也从来不准备什么平安果,想来很多男生都不兴这一套,从悦没放在心上,“哦”了声招呼他往路口走。   ……   回到宿舍,从悦脱下外套,进卫生间洗脸。另两位舍友提前打过招呼,今晚不回来睡,只有她一个人在。   冲掉洗面奶的泡泡,从悦从卫生间出来,走到床边换睡衣。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   拿起来一看,林禧给她发来短信:   [晚上玩的还开心吗?那个苹果很甜哦,江也特地挑了很久。]   从悦莫名,回道:[什么苹果?他没买苹果啊。]   那边很快回过来:[怎么会?我陪他去挑的,挑了一袋子,他就准我吃了一个。我今天看着他拿了一个揣进口袋出门,不是给你的给谁?那苹果又红又大!]   从悦发愣,视线停在最后那几个字上。好半晌,灵光闪过,似是想到什么。   没再回复林禧,她给江也发消息:[苹果好吃吗?]   半分钟后,江也发来两个字:[什么?]   她说:[林禧跟我说了,你买了苹果。]   江也半天没动静。   从悦很无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加了句:[其实大小无所谓,大的也很甜。]   在对话框里摁下“你不用这样”,指间停顿,又一个字一个字删去。   她叹了口气。   她说的话很重要吗?   他何必这样,一字一句奉为圭璧。   很快,江也的消息出现在对话界面:[那我现在送过来。]   从悦忙道:[不用了。]   她的重点不是苹果,而是……   一刹间,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说了几句结束对话,从悦放下手机,换上睡衣再度走进卫生间。   洗漱完,她钻进被窝正准备睡时,压在枕下的手机又震了震。   不是别人,还是江也。   他发来两条信息:   [我试过了。]   [嗯,你说得对。]   ——   大的苹果真的也很甜。   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想听。 第22章 比如我   圣诞节后,周嘉起那一帮人变得格外忙碌。江也跟着他老师每天往郊区跑,似乎是和一个电子科技公司有合作,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有时甚至直接在实验室过夜。   而周嘉起和林禧组队预备参加大学生计算机科技竞赛,和他们同一个宿舍的老a在课业之余,还是校辩论队的替补成员,队中一位正式成员因故将暂缺一段时间,他顶替位置,跟着队里参赛,在盛城周边几个城市奔波。   从悦和他们很久未见,她同样不清闲,老师接下了一个剧团的舞台背景设计,数十块巨大的壁板,他们全班一起加工加点,也需要将近二十天的时间才能画完。   既能锻炼能力,又能挣外快,不管美院里这些学生经济是否宽松,都愿意参与,从悦自然不例外。   于是一班人每天都埋头苦画。   从悦经常会去卓书颜的公寓,不留宿,只是借用厨房。她喜欢喝汤,尤其冬天,更是无汤不欢。   卓书颜租下公寓之时就给了从悦一把钥匙,即使她不在,从悦也能进出自如。   剧团的壁板绘画工作进展到收尾阶段,周四傍晚,从悦在卓书颜公寓炖完汤,用保温盒盛着带到学校。   从地铁人群中挤出来,从悦抒了口气。她拿出手机边看边往校门走,屏幕刚摁亮,就见正中提示有两个未接来电。   来电人显示:伍秋。   从悦以为他有画画方面的问题要问,往屋檐下站,立刻回拨过去。   她解释:“我刚刚在地铁上没听见电话,怎么了?”   那边却没答,几秒后传来低沉的声音:“从老师,你在学校吗?”   从悦犹疑道:“我刚到学校门口,怎么了?”   “我在你们学校里。”伍秋说。   “你怎么来了?”   “我逛到这边,就想来找你,你电话打不通……”   伍秋的情绪听起来很颓丧,从悦隐隐觉得不对,直切重点:“你在哪?我现在过来找你。”   他报出地址,在盛大清湖旁的小亭子里。   从悦到的时候,伍秋靠着栏杆盯着泛绿的湖面发呆。   “从老师。”看到她,伍秋叫了一声,情绪仍然低迷。没等她应,下一秒他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我爸妈又打起来了,我的碗都被他们砸了。”   ……   前阵子从悦家教时间有所变动,就是因为伍秋的父母闹离婚,最后没有离成,两个人又把日子过了下来,但每当磕绊一起,闹得反而比之前还凶。   伍秋本就比同龄男生敏感,这段时间状态一直不大好,又碍于这个年纪男生特有的强烈自尊,有些话即使对身边的朋友也说不出口。   从悦对他一向细致又耐心,他从家里跑出来,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她。   安静听伍秋倾诉了半个小时,从悦没说话,给他足够的空间发泄内心积压的情绪。   直至他说:“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回家。”眉间浮现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挣扎与痛苦,甚至隐隐夹带恨意,从悦终于开口。   “不会的,不会像你想的那么难,相信我。我也曾经觉得痛苦,像你一样,甚至比你还早体会这种感觉。我当时也觉得天快塌下来了,但现在照样好好的。你记得,大人的事情不要去管,难过了就哭一场,要好好吃好好睡,好好学习。”   她说:“碎了的碗可以再买新的,路只能你自己走。”   从悦把保温盒塞给他,“没吃饭吧?晚上是不是还要上课?喝吧,喝完就暖和了,回学校认真听讲,别怕。”   伍秋眼眶微红,没说话,接过保温盒。   四周吹起刺骨的湖上风,手里的汤却又暖又香。   ……   送伍秋上了地铁,从悦返回学校,心下感慨。爸妈离婚的时候她还很小,虽然不懂事,张宜进门后,她或多或少明白了点什么,也有很多个偷偷躲着哭的夜晚。   看着伍秋就想到了曾经的自己,但不同的是,那些回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竟然毫无感觉,半点都不难过。   正想着,卓书颜打电话来叫她一块去吃饭。许久没见周嘉起那帮人出来活动,难得他们今天有时间,从悦到地方一看,他们坐了满满一桌。   等菜上桌,卓书颜和从悦闲聊,说起刚才的事,从悦只道伍秋路过,她把汤给了他,并没提别的。   卓书颜一听,抱怨:“你炖的汤那么好喝,我还以为你带来我能喝上呢,就这么没了!”   从悦还没说话,周嘉起探头:“汤?你炖汤了?怎么没给我,我的份呢?”   一个不够又来一个,从悦一张嘴说不过他们,只好答应明天再炖,他两人才算勉强满意。   另一旁的江也悄然听着,他虽然坐在从悦身边,但隔了半张座的距离,他们三人说话自成一圈,他插不上嘴。   去柜台点酒水的林禧回来,和他说起隔天上课的事,他稍稍敛神。   菜很快上桌,林禧将特意给江也点的西湖牛肉羹转到他面前,“尝尝,你不是最喜欢喝这个,特意给你点的。”   江也嗯了声,舀了小半碗,尝了两口就放下勺子。   见状,林禧疑惑:“怎么?”   江也道:“不好喝。”   林禧盛了半碗,尝了尝,“不会啊,味道很正常。”   江也皱了皱眉。总觉得今天的牛肉羹,喝起来黏黏糊糊,味道一点都不好。      周五的课上完,下午剩余的时间,从悦和班上的同学仍然与颜料为伍,她们负责的那张壁板只差最后一部分的着色未完,天色不早,便暂时先散了。   食堂里不剩多少能吃的东西,从悦出了校门,步行到夜街尽头打包晚饭。   这一片每家店门前都另外摆放着桌子,顶上用塑料布棚罩着。店里客人太多,从悦在棚里拣了个两人座的位置坐下。   一行高大男生说着话走进来,没进店门,在棚内侧坐下,拼了三张桌,七八个人围着坐下。   “老板,点菜!”   那桌动静不小,男生们粗嘎的声音你一句我一句,点完菜已过了五六分钟。   从悦低头看着手机,隐约觉得有道视线黏在身上,没等她回头,那桌男生里有人走了过来。   “美女,一个人?”   抬头一看,入目是张带笑的脸,她蹙眉,蓦地又一顿。   男生手里拎着一瓶矿泉水,“噔”地一下重重放在她面前,“渴不渴,喝水吗?”   从悦的脸色沉了几分,这个人,是附大篮球队的。之前那一次和盛大篮球队打比赛,故意害周嘉起崴了脚,惹得江也发脾气,起了冲突。   “别不说话呀。”男生嬉皮笑脸,视线吊儿郎当在她脸上来回,“长得这么漂亮,笑一笑呗?我看你一个人坐着也无聊,不如跟我们一块吃啊?”   从悦不语,根本不理他。   “哎。”男生道,“你们学校论坛上传的那个表演视频我看了,你跳舞跳得真不错,交个朋友怎么样?”   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脸上的表情,这人分明就是故意来找麻烦的。耳旁仿佛有苍蝇在嗡鸣,从悦不耐烦翻了个白眼,正要开口赶人,老板拎着两个打包好的菜和一份饭过来,“美女,你点的菜好了!”   她接过塑料袋,斜了那个男生一眼:“我跟你很熟?神经病!”   ……   洗漱完,从悦换上睡衣正准备爬上床铺,林禧突然打来电话。   时至九点半,她跟林禧的关系绝没有亲近到可以夜半谈心的程度,怕是有事才会找她。   她接通一听,果不其然。   江也和附大的篮球队那些人打架进医院了,至于具体原因,林禧含含糊糊,说了几句都没说清楚。   “为什么打架?”从悦隐约有猜测。她下午刚和那帮人碰上,林禧又特地打电话来,想必和她有关。   林禧尴尬地咳了声,说:“江也下午跟他老师在郊区电子科技公司那边,八点多才回来,在夜街街口便利店那儿跟附大那些人碰上了。他们……”   顿了一下,他道:“那些人看到江也,故意聊你。”   江也在追从悦,稍稍一打听,盛大很多人都知道。   那个篮球队的人一直记着上回的仇,这次碰上,故意说难听的话借此羞辱江也。   那帮人调笑说:“盛大那个从悦,胸大腰细,看着就眼馋,跳的那支舞看了晚上会做春梦。”   其中和江也有过节的那个笑得最欢,说了句:“她是挺骚的。”   江也一句话都没说,当场扔下单肩包,一拳打在他脸上。   ……   临时病床边只有从悦一个人,刚才她一坐下,林禧突然就拉着周嘉起说要去买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想让他们两个人单独说会儿话。   周嘉起犹豫一瞬,最后还是跟他走了。   帘帐半遮,这一区两排病床,一半都是空的。   从悦抿了抿唇,视线扫过他嘴角边的淤痕,“痛不痛?”   江也说:“还好。”   “医生怎么讲?”   “没什么大问题。”他道,“吊完水就能走。”   瞥一眼药水,流的极慢,半天才滴一滴,那五瓶估计要打到天亮。   从悦见他一脸无所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江也懒散靠在床头,“你坐这看我看得这么仔细,是怕我出什么毛病?”他扯了扯嘴角,“真要是担心,不如给我煮点东西吃。”   本以为从悦会说不,谁知她没拒绝,“想吃什么?”   江也看着她,过了两秒道:“想喝汤,玉米排骨汤。排骨有营养。”   她说:“好。”   “玉米要很甜的。”   “好。”   “排骨要带一点点肥肉。”   “好。”   “要放生姜去腥。”   “好。”   ……   他一连提了很多要求,从悦都应下。   江也说着说着忽然停住不说了。   从悦问:“就这些?还有什么要说的没?”   他侧了下头,“你还真打算做啊。”   “不然呢?”   江也说:“我只是开玩笑的。”   不等她说话,他问:“你是不是很内疚?”   安静的病房里,他轻笑一声,“内疚什么。又不是你打的我,是我自己跟人打架。事情是我自己干的,后果怎样都是我应该。”   从悦再一次语塞。   “况且,我追你,也是我自己的决定。你可以偶尔反感,可以觉得不高兴,甚至讨厌我,这些都是你的权利。但千万别内疚。”他说。   从悦微微发怔。   她从前认识的江也,是个根本懒得去考虑别人感受的人。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随心所欲,高兴了写在脸上,不高兴了也写在脸上。   他高傲又自我。   这样的江也,她第一次见。   “我知道我做的不好,就像周嘉起说的,我厚脸皮,给你添麻烦。”江也垂了垂眼。   可是,就是不想放弃。   说实话,现在能和她这样相处,其实他已经很高兴。   他以前玩过一款游戏,在抽取奖励的时候,会有三种结果,获奖、遗憾、和“再来”。   他不是贪心的人,不管抽到获奖还是再来,只要不是完全否定的那个“遗憾”,他就觉得是好的结果。   哪怕“再来”不一定会中奖,只要还有一丝可能,也足够了。   和从悦那段走偏的感情,对他而言亦是如此。   有一点希望,有一点点,就很好。   他不贪心,这是他需要努力的事情,他不希望她产生别的不该有的情绪,比如内疚。   从悦沉默半晌,而后低声道:“知道了。你好好躺着吧。”她压了压床边的被沿,起身朝帘帐外走。   “你去哪?”   “去给卓书颜打电话,让她别把冰箱里的排骨炖了。等会我让周嘉起送我过去,煮完让他带过来给你。”她的语气中,并没有一丝不情愿。   江也看着她的背影默了默。   “……那我要玉米多放一点。”   走出帘帐的刹那,他的话音从背后追来。   “知道了。”从悦无奈加一句,身影消失在帐子外。   帘帐晃了晃,四周安静下来。   江也靠坐在床头,静静看着从悦离开的方向,许久没有动。   补营养的汤还没有喝,受伤的地方却好像不疼了。   这世上是没有仙丹的吧?   可如果有,江也想,他大概已经知道仙丹长什么样了。   这个人仿佛可以包治百病,他的一切,她都能治得服服帖帖。 第23章 比如你   将排骨洗净,用热水焯一遍去血丝,和切好的玉米块一起下锅,再加两片生姜除腥,小火慢炖你,待肉炖烂入味即可出锅。   所有步骤皆是从悦亲自动手,为防汤水溢出或锅底焦糊,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在厨房守着。   目睹全程的卓书颜,颇为泛酸地道:“你给我煮汤都没这么上心。”   汤煮好,从悦盛了满满一保温盒,交给等候多时的周嘉起。   周嘉起接过,也没忍住:“你就不怕我半道上喝光?”   看看卓书颜再看看他,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从悦笑道:“走吧你,再晚拦不到车了。”   嘴上那么说,周嘉起还是任劳任怨当了一回跑腿的。他把汤送到医院,稍微坐了坐,因隔天还有事要忙,先回了他自己的公寓。   临时病床没有地方给他睡,江也的情况也并不需要别人陪护。   林禧倒是闲着没事,多呆了会。   那盒汤一打开盖,香气四溢,连消毒水的味道都冲散不少。   江也盛了一碗,坐在床头慢悠悠地品尝。   林禧看着眼馋,“好喝吗?我也尝尝?”然而手还没摸到保温盒的边,江也扯着把手,将保温盒拖到桌内侧。   “不是吧你?”林禧一愣,无奈道,“我尝尝都不行?”   江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面值五十元的纸币,往桌上轻轻一摁,“自己去买。”   “……大哥,我有钱。”林禧无语,“我就想尝尝从悦的手艺。”   周嘉起夸得那么玄,他难免好奇。   “不给。”江也拒绝得毫不犹豫,“医院大门出去右转,想吃什么都有。”   “一口也不行?”   “不行。”   “……”   “这是我的。”江也淡淡睨他,强调两个字,“我的。”   林禧暗暗在心里叹气,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他算是明白了,不管什么事,只要扯上从悦,这人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霸道狂。      江也打完针就回了宿舍,隔天一帮朋友都来看他,说起附大那群人个个心气难平,凑在一起骂了半个多小时。   不过好在江也没吃太大的亏,他一个人对他们几个,竟然还打了个平手。   来探望的朋友走后,周嘉起回来,江也见他空手进门并未拎着保温盒,收了偷瞄的视线,心里隐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   再低头一看手机屏幕上的对话——   他发给从悦:[快放寒假了,到时候一起回去?]   其下是她的回复:[不了,我要晚几天,你和朋友回吧。]   心情更沮丧了。   周嘉起往自己的位置上一坐,二话不说开电脑忙正事。林禧也凑过去,他们一起组队参加比赛,很多东西需要共同讨论,共同研究。   两人正谈着,周嘉起接到电话。   “东区图书馆?有啊,我有借阅卡。”周嘉起暂停电脑画面,专注讲电话,“借书?哪本……现代艺术与美术发展史?好,我知道了……”   那边似乎在交代什么,他“嗯”了半天,连连应声,挂电话时林禧问了句:“从悦?”   见周嘉起点头,林禧露出了然表情。能让周嘉起这么好声好气的人,一是卓书颜,二就是从悦。但二者稍有不同,林禧早先观察过,得出结论:和卓书颜说话时,周嘉起的语气会更亲昵些,原因大家都懂。   “从悦要借书?”林禧的八卦细胞活跃起来,神经紧绷了半天,正好说点闲话消遣消遣,“她怎么不自己去?”   周嘉起解释:“她没有东区图书馆的卡,而且最近她们班的人都很忙。”   “这样……”林禧点点头,表示懂了。   “你下午不是要和林禧忙比赛的事?”江也忽然插话,“我有东区图书馆的卡,正好要走那边过,我帮你带回来好了。”   周嘉起和林禧闻声,齐齐回头。   前者还好,林禧眉间不由得闪过一丝狐疑,江也最近忙得很,下午要去那家电子科技公司见研发部的人。如果没记错的话,那间公司离东区并不近。   突然之间,江也似是赶时间,起身穿外套,拎上单肩包就准备走,完全没给周嘉起拒绝的机会。   周嘉起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只好道:“是现代艺术与美术发展史,别借错了——”   江也没回头,扔来一句:“知道。”   ……   离学校最近的商场虽然不大,但也有四层高,所售物品一应俱全。下午的课结束,从悦去买加绒内衣,顺道在商场里吃晚饭。   时间还早,从悦决定步行回去,正好消食。沿着街道慢行,经过道旁商店,看到感兴趣的便停下进去看看。   正逛着饰品店,江也发消息给她:[你要的书我帮你借到了。]   她微愣:[什么?]   他道:[周嘉起没跟你说?他和林禧有事要忙,我正好要经过东区图书馆,你要的书我帮你借了。]   周嘉起确实没跟她说,给他打完那通电话之后,她就一心忙着壁板画的事。   不过左右都是借,谁借都一样。   她正要回复,江也问:[你在哪?]   [森敏路。]   从悦刚回了三个字,结账的队伍轮到她,收银台的柜员催道:“小姐,到你咯。”   她忙把买的皮筋和发带放下。   结完账走出饰品店,对话中多了一句:[森敏路左边还是右边?]   没等她打字,江也发来两句:   [我猜一下。]   [猜对了春节一起回家好不好。]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晃了晃,就见他道:[我猜左边。]   从悦微停三秒,说:[错了,我在右边。]   那边没了动静。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他打来电话:“在哪?我过来找你。”   从悦回头看了看饰品店的招牌及左右商铺,报出位置。   他没多说,嗯了声挂断。   两分钟后,江也一手插兜,一手握着手机,迈着长腿出现在她面前。   待从悦走近,他把书递到她手里。翻开一看扉页印着编号,确实是图书馆里借的无疑。   道了句谢谢,从悦把书装进包里,两人一同往前走。   “你几号买票?”江也又提起寒假回家的话题,“我和你一起。”   从悦扭头,“……你刚刚猜错了不是?”   “可我现在站在这里。”江也垂眸定定看她,“错了就改,不算输。”   她在右边,他选了左,那他就走到右边。   她要六,他掷出一,那他就翻翻骰子的面把点数变成六。   她选春天,他错选夏天,他可以熬过四季,再去春天等她。   只要能向她靠近,错的都可以变成对。   从悦觉得这人真是歪理一堆堆,然而不是她不想回答,关于寒假,她是真的还没计划好。   “现在还不知道,我这几天确定完才好决定买哪一天的票。”   如此,江也没追问。   走着走着,说起别的话题。   从悦没忘他的伤,“好点了吗?还疼不?”   江也动了动唇,话到嘴边一转,“有点。”   “我看你嘴边的伤淡了很多……”她打量他的脸。   “别的地方还没好。”   “真的?那得记得搽药。”   “有搽。”他顿了顿,“要是能再喝点排骨汤就好了。”   被他眼角余光瞄着,从悦即使想忽略他的暗示也无法,想想明天下午有时间,便道:“明天我去卓书颜公寓,要是煮了汤带一份给你。”   江也唇边勾起笑,很短的一刹。   他道:“不一定要排骨汤,鱿鱼汤也行。”   从悦应声:“知道了,我看着煮。”   这件事情多少和她有关,她叹了声气,说:“伤没好篮球什么就别打了,早点养好。”   江也瞥她一眼,应得不是太认真:“嗯。”   如果可以,他却希望好的慢一点。   ……   回到宿舍,从悦随手翻了翻书,发现书正中夹着一张蓝白色的书签。书签背面的空白处,写着几行字。   “49页,第三行,7。”   “51页,第九行,13。”   “51页,第十一行,6。”   “63页,第七行,八,9。”   她愣了愣,试探着翻到书签上写的页码,照着行数和末尾的数字找去,拼出了一句话——   “从悦真漂亮。”   从悦眼角抽了抽:“……”   书签是新的,明显是江也买了夹进去,上面的字想必也是他写的。   从悦拿起手机发消息吐槽他:[那书签……?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回的很快:[怎么。]   下一句道:[书上说,要适时准备小惊喜,不对吗?]   哪里对了。   从悦捏着书签看了又看,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夹书签这举动太细腻了,细腻得让她有点起鸡皮疙瘩。   她忽地想起一件事。   高中的时候,因为周嘉起性格比较记仇,卓书颜有一回就说他:“知道网上那个日本名字吗?你就特别适合,你改叫‘小心眼子’好了!”   后来每回两人闹别扭,卓书颜都会偷偷在背后吐槽:“那个小心眼子又开始了。”   现下,从悦也特别想给江也起个“日本名字”——   非主流子。   叹着气摇头,她将书放到一旁。   心里吐槽着,手拿着书签却又看了十多秒。最后,她把书签放进书桌上蓝色的布质收纳袋,和她的手链、戒指放在一起。   那里面都是常戴的东西,和别处不同,打扫卫生的时候一般不碰。   ——不容易丢。 第24章 比如我   放假前的最后一段日子,周嘉起和林禧带着精心设计的作品参加电子科技竞赛,在双人组里成功拿下冠军。   他们的舍友老A随校辩论队四处征战,虽然在大学联赛止步四强,但比起前一年已有进步。另一边江也亦仍旧跟着导师进行研究,忙得团团转。   周嘉起和林禧用奖金请朋友们一起吃饭,谈起放假回家的话题,人人都道买好了票。   离校那一天,有车有驾照的周嘉起自驾回去,卓书颜自然和他一起。从悦因为事情还没忙完,不和他们一起走,买的是四天以后的票。   江也不喜欢坐车,没跟周嘉起一道,搭飞机回的家。因为没能和从悦一块,为此郁闷了半天。   认真将大作业完成,一应事物在几天内顺利处理完毕,从悦拉着她新购置的小行李箱,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四个小时的行程,待她走出高铁站,卓书颜已经等候多时。   “悦悦——”   卓书颜飞奔上来挽着从悦的手臂,笑得见牙不见眼。她们说话,周嘉起主动接过从悦的行李,默默拉着行李杆随行。   不过几天不见,卓书颜却像是和她分隔许久,往常都坐副驾,这回钻进后座陪从悦亲亲热热说话。周嘉起被摒弃在女生话题之外,无奈地扮演司机。   “家里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我爸妈早上就开始催我,一直问你什么时候到家,生怕我错过点没接到你!”卓书颜滔滔不绝,“我妈去买了好多猪筒骨,说晚上炖汤给我们喝,我跟你说我妈炖的汤也非常好喝,不必你煮的差,真的……”   在回来之前,从悦就和卓书颜通过气。这次回来有些事情避免不了,她和从家的关系必须要梳理,可能会回不了家。   这正中卓书颜的下怀,她巴不得从悦去她家陪她,整个春节两人作伴,再好不过。   周嘉起在前边听着,插话:“从悦,你真的没问题么?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从悦早就做好了这个年会过得不安生的准备,笑说:“我爸估计在等我自投罗网呢,反正相看两相厌,我看他不高兴,他看我也不高兴,不如早了断早好。再麻烦也得解决。”   卓书颜皱眉:“你行李先放我家,晚点再回去是吧?你要回去拿什么东西啊,又不让我和周嘉起陪你进家门,万一你和你后妈他们起冲突吃亏怎么办?”   从悦道:“我又不是回去打架的。”   至于要拿什么东西,其实她根本没有什么好拿的,毕竟她连自己的房间都没了不是么?   只是有些事情,该说明白的,总归还是要说明白。   从悦顿了顿,道:“今年过年要给你和叔叔阿姨添麻烦了,对不起。”   “说什么见外话!”卓书颜不高兴,“你把我家当自己家就好了,我家人本来就少,每年吃年夜饭就我和我爸妈三个人,你来了热闹才好!”   三人说说笑笑,到了卓家,周嘉起帮忙把行李拎进去,从悦和两位长辈寒暄说了会儿话,下午很快就过半。   到了该回从家的时候,周嘉起开车送从悦到从家附近的路口,卓书颜和他在车上等着,目送她一个人进去。   看着看着,卓书颜没忍住,愤懑眉间溢出一丝难过:“回个家活生生弄得像赴刑场,谁家像这样!”   ……   一踏进家门,从盛的斥责就劈头盖脸落下:“你还知道回来!”   从悦不慌不忙,笑道:“嗯,我回来拿东西。”   端着水果从厨房走出来的张宜一见她,愣了一刹,很快扬起笑招呼:“悦悦回来了?快来吃水果!你妹妹今天还在念叨你呢,我去叫她。娇娇——”   一嗓子把窝在屋里玩手机的从娇喊了出来。   “干嘛?”   粉色兔耳棉拖出现在客厅入口,从娇看见她脚步一顿,脸登时变了,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瑟缩。下一秒她想起这是在家,底气足了,眼刀子朝从悦一剜,愤愤扭开头。   从老太捧着一杯枸杞水慢悠悠踱步而来,冷哼:“叫我娇娇干什么,没得受气!谁不知道那些黑了心肝的白眼狼,满肚子里都是坏水。”   自大从盛和从悦的母亲离婚后,从老太就十分厌恶从悦,不为别的,她始终觉得女人家离婚再嫁是不安分的表现,何况从悦的生母二婚嫁的家庭比她儿子还好。   从悦不为所动地笑着,对从盛道:“我先进去拿东西。”   “你回家就是这样一副态度?进门不叫人,对你妹妹也没有半点歉意,你阿姨给你端茶倒水你连句谢谢也没有!”从盛猛地一拍桌,吼道:“你回来干什么?!这么了不起你有本事别踏进这个家门!”   “我也不想踏进来,拿完东西我就走。”   “拿什么拿!”从老太接话,“这个家有什么是你的?”   从悦静静看向从盛,轻声问:“爸,你也是这么想的?”   从盛还在气头上,沉着脸不回答。   “我知道了。”她笑了,“那我不拿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东西在家里,那几件旧衣服,还有以前高中用的书之类的,你们看着处理吧。”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回这个家。”她说,“以后我不会再踏进这里半步。”   从盛愣了愣,怒极:“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跟大人说话!翅膀硬了以为自己很有本事是不是?”   从悦情绪很平静,“我没本事啊,有本事也不至于像这样,你说是不是。你气也好,骂也好,我回来这趟,要说的就是这些。”   “好!好的很!你翅膀硬了,学人家跟你老子断绝父女关系?!”   “对。”从悦坦然应了,没有一丝犹豫,“以后我过的好过或不好,都与你们无关,我不会要你一分一厘,不会再踏进这个家门,不会再吃你们一口饭。你的事,从家的事,再也与我无关。”   整个客厅都安静了,张宜和从老太沉浸在惊诧中,满脸愕然。   从悦直视从盛那双被她气到发红的眼睛,说:“你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我也不会再承认你是我爸爸。谢谢你给我饭吃让我长大,没让我饿死……”   从盛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朝她砸去,狠狠砸在她手臂上,而后落到地上猛然碎裂。   他把沙发上、茶几上能扔的东西全扔到她身上。   “你长本事了!好啊!你想和从家撇清关系,和我撇清关系,这些年吃我的喝我的,还有从家的血肉从家的姓,你倒是还!还干净了我就让你走出这个门——”   “以后你死了,我不会给你端骨灰送葬,你就当从家没有我这么一个人。我祝你们全家幸福,和和美美。”从悦站着任他砸,眉头没有皱一下,冷静又淡漠。   “悦悦!”张宜回过神来,状似劝解实则火上浇油,“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太没大没小了,还不快跟你爸道歉!你即使和你妹妹有误会,心里对这个家有气,也不能这样和你爸爸说话,他……”   “张宜你闭嘴。”从悦看都没看她,直呼姓名,让张宜一愣。从悦压根不想理她,对从盛道:“从今天起,我姓从,是我从悦的从,和你再无瓜葛。祝你们新年快乐。”   在从盛气到捂胸口的动作中,她转身朝大门走。身后一片吵嚷,从盛似是被她气到背过气,脸涨得通红向后摔。   从老太和张宜惊叫着冲过去扶他,其间夹杂着从娇受惊喊爸爸的声音。   全都与她无关了。   从悦走出从家大门,一步都没停。   ……   这个寒假,清静又安宁。   从家的人试图给她打过电话,统统被从悦拉进黑名单里。如果没有必要,她不打算再见他们,过完这个春节回盛城读书,毕业以后选一个喜欢的宜居城市工作生活,明年开始或许就不回来过寒假了。   日子难得闲适。   卓妈妈煮菜很有一手,尤其是炖汤,味道更是一绝。虽然卓书颜老是夸她煮汤手艺好,但真要和卓妈妈比起,她还是差得太远。   几乎每天,卓妈妈都会熬汤给她们俩喝,一天一个花样不带重复的,喝得从悦连连感叹:“这就是胖了也心甘情愿,这是幸福肥啊!”   越是临近除夕,春节的气氛越浓。许多在外求学工作的人都陆续返回家乡,大街小巷热闹非常。   借着大家都回来过节的好时机,以前的那帮高中同学纷纷开始办聚会。倒没有规定必须同一个班的才能聚,当初在年级里很吃得开的那些人大多互相认识,就算不是一个亲密圈子的偶尔也会玩在一起,这类人每个班都有。   天气晴好的一个下午,由某位男生组局,一帮人约着喝下午茶、打麻将。周嘉起应邀去玩,卓书颜陪他一起,从悦自然也被拉着作伴。   快到聚会地点,卓书颜突然跟从悦说:“今天江也也来。原本他说不来的,不知道怎么今天又跟周嘉起说会来。”   她意有所指,从悦不好接话,咳了声。   回来后从悦还没见过江也,这段时间她一直窝在卓书颜家养膘,日子悠哉,美得找不着北。江也试探地给她发过几次消息问她有没有出门,她都回复说:“懒得出去。”   周嘉起在奶茶店旁停好车,三人一起进门,包厢在第三层。   推门进去一看,屋里坐了十一二个人,男生们纷纷起身寒暄,女生们扭头看来,端坐着打招呼。   从悦被卓书颜挽着手臂,跟在周嘉起背后。   一道炽热视线落在身上,她下意识看去,和坐在沙发侧边的江也四目相对。   他穿着一身灰毛衣,修长双腿微微敞开,懒散靠在沙发靠垫上。光从窗外斜斜照来,落在他身上,不知是不是柔和光线的缘故,他看起来竟格外温润。   这是回来后他们第一次见。   江也冲她挑了挑眉。   没等从悦有反应,组局的男生招呼他们坐下,从悦被卓书颜拉着在另一个沙发上落座。服务员拿着菜单进来问是否需要加单,从悦要了一杯热饮,卓书颜和周嘉起各点了些东西,在座众人说起话来。   “我记得你们几个都在盛城对吧?而且都是盛大的。”   周嘉起道:“对。”   “我记得你和卓书颜还有从悦以前高中就玩的很好……哎去年聚会从悦怎么没来?”说话的人不等周嘉起回答,又道,“我记得还有谁是盛大的?哦对,江也也是吧?我们学校老师经常拿你们盛大举例子……”   这人纯粹是闲聊瞎扯,听得出话里并无恶意,从悦唇边安然挂着笑,听周嘉起和他谈天。   正说着,敲门声响。   “又有人来了!我看看谁……”   说话的人话音未落,下一秒门被推开,两个女生在众人注视下走进来。一个清秀,另一个却是实打实能称得上漂亮。那一副甜美的长相褪了稚气,多了几分柔媚,眼睛还是那么大,水灵水灵。   在座的人都是高中同一级的,他们这一级的人,不管是玩得开还是朋友多的,只要是活跃分子,没有谁不认识她。   大名鼎鼎的级花,袁柳——和江也谈过的那位。 第25章 比如你   袁柳和她的闺蜜余雪被众人迎进来,旧同学们热情十足,几个坐得靠外的招呼:   “来来来快坐!”   “喝什么?我叫服务生——”   ……   在座的人开始挪位置,折腾了小半会才纷纷坐定。   袁柳和余雪细声细气商量点东西,余雪犹豫不决,光是在抹茶口味和朱古力口味之间就挑了半个小时。旁边三四个男生没有不耐烦,说说笑笑陪着她们挑。   待点完后,袁柳和大家寒暄起来。   从悦和卓书颜跟袁柳那圈朋友不是一路,高中时交集不多。卓书颜对他们的寒暄没兴趣,点开手机相册给从悦看她保存的图片。她想做美甲,存了很多不同款式的美甲图,两人有商有量,音量也轻,不会打扰到别人。   她们正说着,那边聊起感情问题。   “大学快两年,转眼都毕业这么久了,袁柳你找男朋友了没?我听说京市男生个子普遍都很高,长得好看的也很多。”   袁柳笑答:“没有,我没谈恋爱。”   “啊?为什么不谈?”   她笑得矜持,眼角余光似有若无瞥过角落,“没有遇到喜欢的,所以没谈。”   一帮人一听,不知想到什么,纷纷内涵地笑了。   都知道江也和她谈过,虽然时间很短,一个月多几天的样子就告终,但好歹也是谈过不是?江也高中可没交过女朋友,袁柳这是唯一的一份。   这么久没有遇上喜欢的,现在又旧情人见面……   有好事的八卦者道:“也是也是。说起高和帅,京市的男生未必就是最好的。”   另一人接话,话题忽然一转扯上江也,“哎,我记得那天组局确定人数的时候,咱们江也说不来对吧,后来怎么改变主意了?”   从悦听他们聊到这里,抬头就见一帮人暧昧的眼神在江也和袁柳之间来回。   江也早就习惯被人看着,他处在焦点之中,缓缓抬头,视线和从悦对上。   “原本是不打算来。”他回着话,眼睛却看着从悦,“想来见朋友,叙叙旧,就来了。”   某个性格大大咧咧的嘴快:“见什么朋友,我看是见老相好才……”   忽然意识到江也的脾气,猛地打住,差点咬到舌头。   “是想见。”江也竟顺着对方的话接下去,大大方方的认了,“确实也这么想。”   众人俱都愣了愣,谁也弄不懂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不管哪种,搁他身上都有种莫名的惊悚。过后,内涵满满的眼神在他和袁柳身上来回打量。   袁柳面上亦闪过一丝意外,但随后很快矜持地露出一个笑,享受着和江也之间涌动的“暧昧暗流”。   “难得江也出来一次,大家伙好久没见,袁柳也忙,平时过节回来都不一定见得到,今……”   那厢活跃气氛的人正说着,置身事外的江也站起来,几步行至从悦身旁。他在众人诧异不解的目光中从善如流地坐下。   在盛城时,每回和朋友聚餐,只要周嘉起叫上从悦,江也基本都坐在她旁边,早就习惯成自然。   “明天那场电影真的不去吗?我看过影评了,你应该会喜欢。”他看着从悦说。   从悦稍稍往卓书颜的方向倾,顿了下,道:“不去,我懒得出门。”   “那今天怎么想出来?”   “陪书颜。”被一屋子的人看着,从悦略觉别扭,皱眉,小声说:“你干嘛?”   “没干嘛。坐那边太远了没法和你讲话。”江也态度和往常一样,没有刻意拉开距离,也没有刻意亲昵,但他和从悦这般说话的语气,已经足够耐心足够温和。   一帮老同学看傻了,仿佛面前的不是江也而是个怪物,不然性子怎么会转变这么大?!   有人记起他们都是一个学校的,脑海中自发为眼下情景找出“合理”解释,越想越觉得对,便开口:“你们几个同在盛大,难得老同学读一个学校,平时应该挺常见面?”   卓书颜答:“没有,专业不同,平时不常见。”   “是有点不方便。”江也在她之后开口,说着话,看的却不是卓书颜而是从悦,“不过也不算太不方便。”   不能时刻见到很麻烦,然而真的想见,怎么样都不嫌麻烦。   从江也换位置开始,袁柳平和的脸色就有所变化。她旁边的余雪性子冲,觉得江也前面故意把话说的那么含糊暧昧,主动牵扯袁柳,说完却跑去对从悦献殷勤,实在过分。   她按捺不住:“江也倒是比以前话多了。不过不是说要叙旧么,旧‘朋友’在这坐了半天,也没看你说句话。”   故意咬重“朋友”两个字,意味明显。   她脾气躁,卓书颜更躁,听出她的阴阳怪气,当即接口:“江也在叙旧呢呀,你当他干嘛呢,又不是只有一个‘旧朋友’。”   这句话暗示含义明显,却又让人不敢确定。   “从悦,和江,江也谈过——?”不知谁问的一句,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旧同学聚会,聊得最多的就是曾经那些事儿。哪对模范情侣大学分手了,完全没有交集的谁和谁忽然在一起了……总有人乐此不疲地谈论。   当下,一桩绯闻就在眼前,视线都朝他们聚集。   “我说你们聊这些有什么意思,打牌吧,有人玩没?”周嘉起不耐烦打断,坐直身招呼,“来来来,玩点该玩的!”   男生们被拉入牌局。   滞缓空气在周嘉起的声音中似乎重新流动。只是谁都知道周嘉起和从悦关系好,他这样欲盖弥彰,反而更加印证了真实性。   突然之间吃下这么巨大的瓜,大家都有点反应不及,气氛不如刚才热络。   反观江也,一点都没有让人受了惊的自觉,服务员端着托盘进来送小吃,他才想起来这么久一直没点东西,顺手拿起菜单。   “我喝什么?”翻开一页,他扭头问从悦。   “你想喝什么喝什么,问我?”从悦斜他一眼。那些若有似无的那些打量令人不适,她自问没有做亏心事,不想因为别人的好奇而让自己难受,便都忽略不理。   “那西瓜汁。”   从悦随口吐槽:“这个季节西瓜都不甜。”   “好。”一秒都没犹豫,江也立刻放弃先前的想法,瞥一眼她面前的杯子,合上菜单对服务员道,“要一杯金桔柠檬。”   她点的是柠檬汁,他也跟着点个口味相仿的。   先前那个话题表面看着已经跳过,实则满包厢旧同学都忍不住支起耳朵听他们那边的动静。见这两人语气自然,半点不生分,心下惊诧不已。   高中时从悦追江也追得多凶,他们在一起过已经够让人惊讶了,更可怕的是看现在的情况,到似是江也上赶着一头热,从悦对他反而不如以前热情。   好一个风水轮流转。   大家的关注重点转移到江也和从悦身上,一个两个都忘了先前还是焦点的袁柳。   先前猜错的人开错玩笑,心里都挺尴尬,既然江也表现的这么明显,后头的话题也就没人再把他和袁柳扯到一起。   从悦被江也缠着讲话,卓书颜慢条斯理喝饮料,感受到余雪不善的眼神,无所畏惧地翻白眼顶回去。   嘁。高中的时候她就看袁柳不爽了。袁柳追江也那阵,整天和江也那帮朋友套近乎,好几次缠着周嘉起说话,一会儿让他帮忙给江也转交礼物,一会儿让他帮忙问江也作业。   还有几回她和周嘉起正聊着,袁柳找来说有事和周嘉起讲,让她先走,语气虽客气,理所当然的态度却让她窝火。   袁柳算个屁!她和周嘉起扯头发勾肩搭背胡天胡地的时候,这人还不知道在哪,跟谁装熟!   不多时,包厢气氛重新热络起来,玩的玩闹的闹,各自找乐子。   江也要去洗手间,包厢里的厕所有人,他开门出去。   耳根子终于清静,从悦转过头想和卓书颜说话,隔着木桌的袁柳突然看过来。   “毕业以后好像很久没有看到从悦了,聚会什么的也很少看你来,今天居然能碰上,不容易呀。”她笑着说话,语气像对一个许久不见的朋友。   从悦对亲近的人和不亲近的人一贯态度分明,一时跟不上她的热情,慢了半拍才应,“啊。去年事情比较多,没什么时间出门玩。”   “是哦,以前读书的时候你就不怎么出来,多聚聚其实也好。”   从悦笑笑,略微颔首。   “不过当时没想到你后来会和江也……”袁柳话锋一转,“不是今天来了都还不知道。”   从悦表情微敛,又听袁柳“爽朗”笑道:“别尴尬别尴尬,我跟他的事过去很久了,其实我一直挺喜欢你的,很想跟你交个朋友。想想我们也算有缘,高中的时候都追过江也,又都跟他谈过,真的挺……”   不管有没有恶意,这话听起来都有些膈应。   卓书颜眉一皱正要说话,包厢门“唰”地一下推开。   江也站在那,有门框做对比,凸显下看起来比往常高了些许。走廊上的几线光影从他肩后漏进,明暗在他脸上切割出一道界限,居高临下看着包厢内在座众人。   “江也,你……”   原本是回来拿手机的,他没有理会旁人,面无表情扫视袁柳的脸,“谁跟你谈过?”   ……   一场聚会匆忙结束,周嘉起和卓书颜去车上等,江也和从悦站在另一侧屋檐下。   在包厢里那时,他的话说完余雪就腾地站起来愤愤不平指责他。   “江也你什么意思?!谁不知道你和袁柳谈过?知道你了不起,但你也别太……”   江也打断她,就说了一句话:“你自己问她,我跟她到底有没有谈过。”   余雪没能等到袁柳的反驳,后者脸色微变,赤一会青一会,全然没了刚刚对着从悦的那份“优越”。   店墙上的空调外机轰轰转着,这条美食街上摊肆香气四溢,摊主们卖力吆喝,声音响亮。   “我和她没有谈过。”江也看着从悦,再次重复一遍。   那一年高二,袁柳大张旗鼓追求江也,江也从没理过她。说句欠揍的,他那会儿眼睛就快长到天上去,连从悦都故意不理,又怎么可能会搭理她。   所谓他们交往的“一个月”,是个意外。   七中的扛把子郑晨,有个谈了两年的女朋友,那个“大哥的女人”实在是个惹事精,不知打哪见了江也,好死不死一眼钟情。   郑晨喜欢她喜欢得要命,苦求无果,这个仇就记在了江也头上。   一帮七中的人骑摩托来堵江也,正好碰上袁柳缠着他。那天架没打起来,快要动手时,交警队开来两辆车,在路口拦查。   他们立时作鸟兽散了。   郑晨不知哪根筋不对,把袁柳当成江也的妞。被骚扰两次之后,袁柳借此缠上江也。   江也烦得要死,话都懒得跟她说。   袁柳本来以为和他会有进展,见他不为所动,态度毫无改变,几天后爆发。   她在尾随他的巷子里,堵住他,说:“我因为你被七中那些人骚扰恐吓,你就这样无动于衷?”   江也冷哼,“你不想被骚扰离我远点自然没事。”   袁柳只觉被辜负:“是,我傻了问这种话!你又不喜欢我,哪里会为我考虑!我因为你被混混欺负,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对吧?好啊,那你喜欢谁,是高三的张琪还是我们年级的从悦?或者十二班那个?你倒是说啊!我去跟那些人讲清楚,让他们冤有头债有主找对人!省得他们烦我!”   她眼睛都红了,本以为江也会扭头就走,谁知,江也意外地没说话,缓缓皱起了眉。   而后他走出巷子,袁柳锲而不舍跟上,他也没再叫她走开。   后来的一段时间,江也默许了袁柳跟在他身边的行为。   袁柳这人给点阳光就灿烂,跑到球场边送水,没经他同意还抱他的衣服。那天从悦也在,江也看到她在球场网墙边,不知怎么有点别扭。   从悦从高一开始追他,他一直不搭理,却总能注意到她,也习惯了被她喜欢。   他从袁柳怀里拿回衣服,口气又冷又硬:“别乱碰我东西。”   没别人听到,袁柳脸色变了变,又很快恢复笑模样。   打那开始,江也发觉从悦越来越少出现,平时跑操或是体育课前后都能在附近人群中发现她远远望来的身影。   那段时间却没了,加上后来听说都在传他跟袁柳是一对,于是他干脆去了趟七中,跟郑晨那帮人一次性做了个了断。   一场架打得两人脸上都见彩,江也总算是把这口从天而降的锅处理了。郑晨和他那个被江也当面拒绝的前女友有没有复合,江也不知道,倒是彻底甩开袁柳,让她别再来烦他。   郑晨不会再来找麻烦,袁柳没了往他身边凑的借口。   他们“分手”那天,袁柳和高三一个叫张琪的女生放学后约架,张琪喜欢江也,早就看袁柳不爽。   傍晚江也在教室睡觉,朋友还跑来叫醒他告知这事。   他眼皮都没睁。关他屁事。   ……   “你……干嘛跟我说这些?”从悦第一次听江也说这么多话。   “和袁柳的事,没人亲自问过我,我也没放在心上。”就连从悦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没问过,想来大概都是默认了。江也皱了皱眉,“有些事情我觉得我应该说明白。我没有和别人谈过,和你是第一次。”   当众让女生下不来台确实有些跌份,可如果袁柳不对从悦说那些话,江也不会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把话说开。   给从悦添堵的人太多了,他自己就曾是一个,每回想到他都恨不得自己替她受了,袁柳有什么资格?   从悦听得微微发怔。   江也眼皮耷下,“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不喜欢你。”   不管是那时候也好,现在也好。   “我感情迟钝,反应慢,那个暑假,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对,这些都是我的错。可是比起认为我没那么喜欢你,我宁愿你觉得我迟钝,愚蠢,怎样都好。”   只是迟钝,只是愚蠢。   和被她认为没那么喜欢她相比,这些,一点都不可怕。 第26章 比如我   二月中,春节来临。   卓家亲戚本就不多,更有移徙出省的、外出做生意他乡定居的,这么多年待在同一个城市的早就没有几户。   没有上门拜年走访的亲眷,从悦这个客人的存在也就不那么突兀。   做完大扫除,处处一尘不染,地板干净得能照出人影。门外新的春联换下去年那副,安守家宅一整年的倒“福”字,也被替换。   除夕这天早上,卓妈煮了一锅热腾腾的黄米粿,这是本地特产,吃起来和年糕口感相近,稍稍更粘牙一些。汤里只需加蒜叶,油盐香油适量一撒,立刻就能将香味煮出来。   不仅卓爸卓妈喜欢,从悦和卓书颜也一人吃了一整碗。   “中午我简单弄,重头戏放到晚上年夜饭!”卓妈妈收拾碗筷,一边说,“悦悦你喜欢吃油爆的虾是不?晚上我给你煮一盘,你卓叔叔一向爱吃白灼的,我准备弄两道,你们爱吃什么各吃各的!”   从悦一听忙道:“不用这么麻烦,白灼的也好吃,阿姨你……”   “没事,客气什么。”卓妈妈打断她,“我年年吃白灼虾我也腻味,正好跟着你换换口味。书颜爱吃红烧猪蹄,她说你喜欢辣,我多放点辣椒,好叫你们俩都吃饱!还有汤,甜的一个红枣桂圆,咸口的煮猪肚,加点胡椒保准你喝得暖乎乎的!”   说着还犹觉不够,卓妈妈问:“你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喜欢吃的?我下午趁早再去菜市场一趟,你一点都不挑食,什么都吃,我都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从悦忙说不用,卓书颜撒娇卖痴:“妈,我呢?你都不管我了,我就一个猪蹄啊?”   “你?你个讨人嫌的,吃个猪蹄够了,还想吃什么?!”卓妈妈嘴上这么说,其实采购的那些食材里,大半都是卓书颜喜欢的东西。   餐桌边笑语连连,气氛融洽又温馨。   从悦和卓书颜帮着收拾好桌面,从悦问:“阿姨,下午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卓妈妈笑着赶她们,“你们小孩子能帮什么,去玩去玩,只管出门玩你们的,晚上早点回来吃饭!”   从悦倒是想留在家里搭手,却被卓书颜兴高采烈拉着出门。   她俩在外逛到六点半,早早赶回去吃年夜饭。   卓妈妈拿出家酿的酒,卓爸爸一杯接一杯喝得欢畅,从悦和卓书颜两个也跟着尝了几杯。   一桌饭菜香味四溢,电视机里播放的节目成了下饭的背景音,吵杂动静不烦人,反而增添几分热闹。此时此刻,千家万户不同却又相同。   从悦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这么愉悦过,和长辈说说笑笑,吃美食,喝美酒,惬意地享受每一分每一秒。   一顿饭吃完,她两颊微酡,到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热度才有所下降。   手机里有两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从悦知道是谁。从盛作为一个大家长,除夕这一天,自然是希望家里人员整齐。   再者,从悦温顺了十多年,一朝突然反抗……从盛心里对她这个女儿是否还有一丝感情,她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对从盛来说,被女儿忤逆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从悦没有回拨,更没有多看,将那个陌生的新号码加入黑名单,就像之前一直做的那样。   走出浴室,和卓家人一块围坐在沙发边看节目。   卓爸爸拿出两个红包。卓书颜一见立刻端正坐好,从悦微惊,连连摆手:“叔叔,红包我不能要,我都过十八岁了……”   又住又吃又赖在这里过年,还拿红包,像话吗?   可惜,在场三个卓家人,她势单力薄,没能拒绝。   “里面没多少钱,两百块买买零食就没了,不过是走个过场意思意思一下,保佑你们明年顺利红火,学业有成!”   卓书颜附和:“就是就是。”   从悦反驳不了,红包捏在手里,哭笑不得,最后也学着卓书颜的样子,乖巧说了声:“谢谢叔叔阿姨。”   收完红包,一边说笑一边看节目。才刚吃完晚饭没多久,卓妈妈已经开始计划等会煮饺子和汤圆。   卓书颜兴致勃勃拉着从悦一起守岁,两人窝在沙发上,用手机联机玩游戏。   游戏画面忽然一跳,变成来电显示界面。   从悦看清,愣了愣。   并非从盛又换了陌生号码打来,而是另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蒋馨玉。   这个号码多年未变,但从悦很少打,通话次数一只手就数的过来。如果非要叫的话,从悦应该要喊她一声妈。      街上的店铺关了三分之二,许多商家选择暂停一天营业,或是都早早关门,赶着回家和亲人团聚,好吃上热腾腾的年夜饭。   中街口右侧的咖啡厅还开着,几桌年轻人大概是吃过晚饭,刚从家里出来。   角落位置,从悦和蒋馨玉面对面坐着,两杯热饮都上齐,谁都还没开口说第一句话。   从悦先按捺不住,视线扫过她的脸,微微垂下,“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和从盛闹翻了?”蒋馨玉对着从悦这张和自己肖似的脸,眼神复杂,语气倒是平和没有异处。   从悦瞥她一眼,道:“是。你怎么知道?”   “这整个地界有多大?除非他从盛不出门,张宜不去和那些生意人的老婆应酬,不然变成别人嘴里的谈资,不也只是分分钟的事。”蒋馨玉加上一句,“更何况是他自己联系我,对我说的。”   从悦愣了愣,“他……从盛跟你说的?”   对她直呼其名的行为,蒋馨玉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不然呢。”   “他和你说什么?你找我想说什么?”   “他找我自然是让我劝你回家。”蒋馨玉调整坐姿,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举手投足仍有风情,“不过他打错算盘了。说实话我没什么好劝的,从家的事早跟我无关,我也不太想管。”   从悦口气微沉:“那你跑这一趟干什么?”   蒋馨玉对她的抵触和敌意心知肚明,却并不放在心上。慢条斯理睨她一眼,问:“你真的想和从家撇清关系?”   “是。”从悦答得毫不犹豫。   “不后悔?”   “不后悔。”   “将来没钱,过苦日子,找工作需要人脉,有事要你爸帮忙……遇到这些你也不后悔?”   从悦看着她的眼睛,说:“不后悔。”   蒋馨玉默然和她对视,半晌,从包里拿出两样东西。   两张卡从她食指和中指间甩出,静静躺在桌面上。   “拿去吧。”   “……什么东西?”从悦眼沉了沉。   “蓝色这张,是你大学最后一年的学费,从盛给的。”蒋馨玉说,“离婚的时候我们协议得很清楚,我净身出户,他必须抚养你到大学毕业。你现在大二,明年的学费你们似乎自己掰扯过?我就不多说了。这个——”   她指尖点了点卡面,“是你该得的。”   从悦没说话,蒋馨玉坐久有些累,直了直背,道:“就算你要跟从家断绝往来,他该给的还是要给,他说不就不,凭什么?”   微微勾唇角,隐约有些嘲讽意味:“你倒是一点都没像着我,十成十像了从盛,父女两个一样的没用,被张宜拿捏得团团转。”   从悦眉头皱了皱,胸口涌起火。她被张宜拿捏,被那位后妈欺负,这些都是为什么呢?他们婚姻自由,爱情没了,好聚好散,却要她来为他们的爱情买单,谁替她考虑过?   一瞬间,从悦很想质问蒋馨玉,她在从家度日如年,这些年蒋馨玉可曾管过她?既然没有,现在又来说什么风凉话?!   只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生气没意思,过去这么多年,该过的都过来了,不管是从盛还是蒋馨玉,将来都是注定渐行渐远的陌生人。   “那张红色的又是什么?”从悦瞥了瞥另一张,满脸冷淡,只待赶紧结束这场会面。   还不如在卓家和卓书颜一起守岁,卓妈妈的饺子和汤圆都是手工包的,味道肯定很好。   蒋馨玉端起热饮喝了一口,艳烈口红在杯沿浅浅留下一个印。   “那张是我给你的。”   从悦微顿,抬头看她。   “没多少钱,不过应该够你在盛城买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蒋馨玉放下杯子,杯底着落在木质桌面上,磕碰声轻得像是错觉,“我本来想等你大学毕业的时候给你的,现在也差不多。”   从悦喉咙像是堵住,“……为什么?”   “不为什么。”蒋馨玉嗤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第27章 比如你   蒋馨玉那杯热饮喝了一半,起身离开。   墨绿的皮夹拿在手中,表面泛着一层绸光,她细嫩白皙的食指上是一枚并不硕大但做工精致的戒指,正中镶嵌着切割精细的宝石。   “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比起恨从盛不差多少。”   蒋馨玉转过身,站在桌前一步半的地方。   “这是你的权利。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过好自己的生活,日子是自己的。”   她停顿两秒,道:“你在盛城念的是盛大,对吧?是个很好的学校,你比我强。”那张美艳的脸上闪过一丝柔和,短暂停留,转瞬即逝,   言毕,蒋馨玉再度提步朝大门走,从悦扬声:“你——”   她停下,“还有事?”   不知被什么阻隔着,到嘴边的话说不出口,一点一点在喉间消弭。从悦吸气,缓慢抒出,“……没事,再见。”   蒋馨玉睇她几秒,颔首嗯了声,她理好羊绒围巾,从头到脚条理整洁,一丝不苟。   “天冷,早点回住的地方吧。”   袅娜挺拔的背影根本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这些年,她确实过得很好。   直到蒋馨玉走出咖啡厅,从悦没再出声叫她。   今天是除夕,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她只是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和蒋馨玉还有从盛,也曾有过团圆的时候。那时年纪小,记忆模糊,现在再去想几乎记不得什么。但她记得一家人包饺子、放鞭炮,十二点的钟声一响,从盛会把她架在脖子上,三个人一起看烟花。   转眼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   走过第三条街,江也的电话不期而至。   “在哪?”   手冻得知觉渐失,骨节泛红,呵出的气息在空气里化成雾,从悦答:“东街。”   “去看烟花吗?”他问。   从悦停住脚,路旁店铺灯火亮堂,衬得避光的另一侧越发昏暗。   原本想回去和卓家人一起守岁,聊天看节目,在这样的冬夜最好不过。但这一路身边陆续开过很多出租车,她一次都没有伸手拦。   江也又问一遍:“去看烟花吗?今天有表演。”   夜浓而长,寒冬凄清,脚下的路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完,她忽然不想赶着回去了。   “好啊。”从悦说。   ……   “你不用在家里陪家人?”接过江也递来的热饮,从悦捧在手里取暖。   朱古力的苦味在嘴里漫开,江也道:“年夜饭吃完我爸妈就让我出来自己活动。”   人民公园处于市中心,广场西北角是烟火表演最好的观赏位置,和略显清冷的街道上相比,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   他们找的长凳有点偏,斜对角立的那根灯柱似乎坏了,每隔三分钟就闪一下,像道缓慢的“闪电”。   “你爸妈还挺好的。”从悦低头笑了下,弧度轻浅。   江也问:“今天不开心?”   “对啊。”意外地,她承认的很干脆,“不开心。”   江也偏头看她,她脸颊皮肤薄得像是只有透明一层,被寒风吹得更加白。   从悦对他的打量不以为意,忽地晃腿踢了踢空气,“哎。对面那家便利店里是不是有水煮?”   “应该有。”   “我想吃。”   江也默默看她。   她坐着不动,侧脸线条柔娇艳明毅,长睫曲卷承着满满一弧凉月光。不客气的语气带着几分自然而然,那些被抛开的疏离和客套,在这时候都是矫作的。   江也没多言,起身走向街道对面,几分钟后拿着一大杯水煮回来。   从悦咬下一大口鱼糕,滚烫的汤汁渗出,口腔中满满都是香味。   “好吃!”   江也没给自己买,安静地看她进食。   吃完一串,从悦停住,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的汤汁痕迹。   “我晚上和我妈见面了。”   “你妈?”   “嗯。我好多年都没见过她,虽然她也住在这里,我还有她的电话号码,但是我真的差点连她长什么样都要忘了。”从悦平淡无波地叙述着,内心那些情绪早就被冷风吹散。   “本来在卓书颜家,和他们一家人吃饭看电视,这个年过的很开心,突然接到我妈的电话,我连叫都没有叫她一声。看到她我突然就很难过,和她说完话更难过。别人家都在团团圆圆……”   卓家的气氛真的很好,可那些都不是她的,越喜欢,心里的失落就越大。   从悦垂下眼,“不过也还好,从他们离婚以后我就没有过过一个好年,比起来今年还算好的,见了我妈一面,不用待在不喜欢的地方,面对我后妈的笑里藏针。”   弥漫开的沉默让寒意更加明显,江也扮演合格的听众,充当她倾吐的垃圾桶。   从悦却不说了,抬头扯嘴角,“你家过年都是怎么过的呀?”   他眼睫一颤,“你想听?”   轻轻点头,从悦说:“我都快忘了正常人家是怎么过年的……不对,今年感受过了。”她笑,“在书颜家。”   江也略微回忆几秒,声音缓缓:“我妈平时下厨少,厨艺水平不稳定,每年的年夜饭她都要自己动手,不肯让别人来。一样的菜单做了十几年,从来不改,从早上起我爸就会开始抱怨。”   “里面有道菜是我妈很多年以前自己想的,把鱼肚子剖开塞上剁碎的肉,肉事先调好味,再在鱼身上淋上酱汁,清蒸。我爸一直觉得难吃,每次还是吃,一大半都是他吃掉的。”   “吃完饭一定要坐在电视机前看节目,我爸是联欢节目的忠实观众,他说不看就不像过年。我妈每年都会自己打扫卫生一次,就除夕这天,然后在我爸看电视的时候拖地,拖把从我爸脚下过一次,我爸就哼一声,哼到后来两个人一定要吵架。”   卫衣被拢在外套下,帽檐处垂着两根带儿,他环抱双臂,娓娓叙述。   “不过都是我妈在骂,我爸挨骂,每回我爸都说他忙生意很累,不跟我妈计较,其实就是吵不赢。”   “我以前也必须一起看节目,十五岁以后就不了。”   从悦没有插话,她听着江也说他们家的一点一滴,从每年的除夕习惯说到平时生活里的大大小小。她甚至能想象,江也妈妈做菜手忙脚乱的样子,还有他爸爸在旁边嘲讽,被老婆赶走隔一会儿又悄悄凑过去的小心翼翼。   说得最多的还是和过年有关的事,最应景,尽管江也说到在电脑前忙碌被父母打扰,一脸不高兴,但那点不愉快,是基于一种内心幸福的前提才会有的。   就在他的话语里,从悦仿佛也过了许多个开心又喜悦的新年。   “真好。”她怅然感叹,吃最后一串水煮。   杯子只剩三分之一汤汁晃荡,早已凉了,江也起身替她扔。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待他坐下,从悦问,“你有没想过明年的事?”   “明年?”江也接过她吃完水煮剩下的竹签,抬手一扔,准确丢进垃圾桶里。他说:“没仔细想过。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吧。”   “年年有今日?”从悦低沉的心情好转许多,一听,笑道:“明年我才不要和你在这吹冷风。”   “那不然……”江也挑眉,“明年去我家过年?我描述的还不到位,你真正去体验一回才知道到底是哪样。”   “你想得美。”   “我不仅想得美我还长得美。”他一脸懒散,停了停加上一句,“不过比你差一点,你更美。”   从悦用余光斜他,没理会他不正经的玩笑。   “说真的,除了吹冷风,你有没计划过明年?”   “没有。”灯影被风吹得轻晃,江也往后靠,勾起一边嘴角,微弯的眼睛蕴着几分笑意和少见的温柔,“吹冷风不好吗。和你在一起,冷风也好吹啊。” 第28章 比如我   寒假时间充裕,将近两个月的假期足够各人度过一个闲适又充满余韵的春节。   大年初五后,组织了一场为期六天的雪村旅行。   从悦原本不想去,江也打来电话和她提起的时候,她最先是拒绝了。一道去游玩的人,是江也那帮发小们,她曾经见过其中几个,但并不熟,一听,这提议自然没纳入考虑范围。   只是她漏算其他人。江也和周嘉起看着似乎不大对付,总有口角,然而他俩人之间感情其实很好,像这种活动,江也自然不会不叫周嘉起。   周嘉起应下便来邀她们俩,卓书颜最好热闹哪肯错过,想都没想就点头,从悦只能跟着参与。   省西北部一座外号冰市的中型城市,每年冬季都被大雪笼罩,雪景极为出名。雪村就在这座城市辖下,从市里驾车大约有一个小时又二十分钟的路程。   和江也的发小们并不熟络,周嘉起三人便自己一行出发,约好在雪村会和。   短暂的飞行结束后达到冰市,在机场门前乘坐旅游大巴即可直达雪村民宿,他们三人每人拉着一个行李箱,有说有笑,气氛融洽。   从悦见到江也的时候,是在民宿酒店大厅,他穿着厚厚的羽绒大衣,被包裹的高挑身材并不臃肿,脚下踩着雪地皮靴,反而更加干练利落。   他凑上来拿行李,被从悦避开,“我拎得动。”柜台里等着为客人做登记的前台小姐笑吟吟看着他们,从悦不由得瞪他一眼。   “累吗?”江也站直身,放过她的行李箱。   “不累。”   “饿不饿。”   “不饿。”   “这边有温……”   “喂。”周嘉起不爽打断他,“这还站着大活人呢,你能不能收敛点?一边去,别妨碍我们登记入住。”   江也撇嘴,闭口不言。   从悦微微弯唇笑,不帮他讲话,推着箱子到卓书颜身边,帮她拍净肩膀上的落雪。   “江也——”   左侧走廊口有人叫他,“你过来过来,戴宇他那电脑好像坏了,你来看一下!”   一个男生正冲他猛招手,旁边站着一个穿白色棉袄的女生,黑发披肩。   “你先去吧,等我们弄完房间的事等会来找你。”周嘉起摆手。   江也没说话,眼神在从悦身上扫过,点头走了。   ……   雪村民宿酒店四层楼高,一楼大厅入住登记,其他皆是小电影院、温泉池、台球室等酒店配备的娱乐场地。   外间冰雪世界,皑皑一片,素裹银装的秃枝树木开满冰花,低矮的枝木被积雪压成了一朵一朵巨大的白蘑菇。   在这些白蘑菇旁,周围错落立着各式民宿木屋,一人间到五人间,大小不一。   酒店一楼的清吧里,充足的暖气和屋外温度形成鲜明对比,长凳上坐着的客人热得脱下外套。在舒缓流淌的音乐中,点一杯颜色鲜艳的鸡尾酒,看着木墙正中巨大的玻璃外,漫山遍野的雪白,再惬意不过。   “江也呢?”角落卡座,一个男生拨着杯子里的吸管问。   另一人答:“戴宇电脑不是坏了么,去给戴宇修电脑了。”   “还没修好?”   “好像有点麻烦,电脑抱去江也房里了。”   “我说呢,大半天没看到他……”   这一桌都是和江也一块从小长到大的,中学以后因为念的学校不同,见面次数减少,但每到假期都会凑在一块聚聚。   “哎。”问江也行踪的那个又道,“江也不是说叫了朋友一块来吗?”   “那个啊,到了呀,他前面就去大厅接人去了。”   “周嘉起?”   “嗯,还有别的朋友好像。”   其他几个人当即兴致勃勃:“那正好,周嘉起打牌挺厉害的,等会喊他打牌来!”   男生聊得都是吃喝玩乐,关佳在一旁静静听着没插话,等他们话题告一段落,才开口。   “来的另外两个,好像是女生?”   几个男生转头看她:“是吗?”   “我刚刚和刘晨一起去大厅找江也,看到了。”   被点名的刘晨抬头,隐约想起来:“……好像是。周嘉起后边那两个拉行李箱的?”   关佳点头,刘晨不大在意道:“应该是周嘉起女朋友之类的吧,带朋友来不是挺正常!”   关佳弯了弯唇,淡声说:“有一个好像是江也的女朋友。”   端起杯子喝东西的几个差点呛到,没喝的也没好到哪里去。   “江也女朋友?我们怎么不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啊……”   “叫他叫他,我非得好好问问!”   “不是。”关佳慢条斯理,唇边始终挂着悠闲的笑意,“是以前的女朋友。”   “以前?”   “高中毕业那一年,高考结束后的暑假。”   刘晨想了想:“……谈了一个月的那个?”   关佳点头。   “你记性可真好。”刘晨吐槽一句,“这都多久了,谁还记得,况且就谈那么几天,估计江也压根都没上心。”   有人有点模糊印象,加了句:“不过好像长得倒是挺漂亮的。”   关佳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果酒,“这次她也来了,不知道是江也叫她来的,还是……?”她眉眼弯弯,仿佛只是随意谈论八卦,“反正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跟我前男友一块去旅游。”   男生大多粗神经,不过也不是傻子,一听这话,刘晨便笑:“哎你管她呢,江也身边贴上来的还少吗?哪个不是越贴越烦。就跟江也谈了一个月,这估计也没多少感情。又不是凑得越勤快就能成的,她要是不识趣,凑得越近江也越讨厌,看着吧!”   说到这里,几个人又开始感慨江也的怪脾气。   关佳喝着果酒没说话,笑意舒展了几分。   ……   房间入住登记完毕后,行李刚放下,该归置进浴室的洗面奶一类用品还没整理好,江也就来了。   这间民宿是个套间,两间房,两个女生住一间,周嘉起单独一间。   周嘉起一向不讲究,行李箱靠墙一放,过来帮她们整理东西。见江也来了,随口一问:“电脑修好了?”   江也嗯了声,点头。小问题不算太麻烦。   两个女生理都不理他们,嫌他俩碍事,卓书颜没好气地把周嘉起往外赶:“去沙发上聊!站在这里烦不烦?”   从悦倒是没逐客,不过左一句“让开”,右一句“站远点”,周嘉起和江也不好意思,转换阵地去了客厅。   收拾完东西,赶上饭点。   从悦一行和江也一同进了餐厅,他朋友过来叫他,顺便和周嘉起三人打招呼。   “一起去那边坐?”说了几句闲话,叫戴宇的男生邀他们过去。   从悦瞅了一眼,第一反应就是想拒绝。他们那帮朋友人不少,围坐在一张大桌子边刚刚好,再加他们三个明显会很拥挤。   周嘉起和她想的一样,虽然都是江也的朋友,他和他们也打过交道,总归还是不如自己人窝在一块自在。   “不了。”他婉拒,“我比较喜欢吃川湘菜,我们去那边。”   考虑到来自不同地方的客人的口味,餐厅以菜系区分区域。江也那帮发小口味偏好清淡,离川湘菜那一片自然有些距离。   江也动唇似要说话,周嘉起在他肩上一拍,“你过去吧,一年到头本来就难得见几次。”他和那些发小天南海北,如今各自读大学,相聚时间更少。周嘉起往川湘菜那块一指,“我们三坐那边,有事招呼。”   不等他说什么,周嘉起三人和戴宇颔首致意,往另一边去。   江也被戴宇拉回座位,他们早点了一桌子菜。   “才来,就等你呢!”刘晨瞥了一眼,“周嘉起和他朋友呢?”   戴宇代为答:“他们吃川湘菜,去那边了。”   刘晨哦了声,没多问,将菜单递给江也,“你看看还要不要加点什么?”   江也翻都没翻开,往桌角一放,“够了,就这样吃吧。”   一桌人登时说说笑笑热闹起来。   戴宇尝了尝那道芝心年糕,觉得味道不错,招呼江也:“你尝尝,那味儿还不错……”   没等江也说话,关佳接过他的话茬:“江也不吃芝士。”   戴宇一愣,“哦对,我给忘了。”   刘晨笑:“老戴怕是皮痒了。”   江也小时候可记仇。以前他们一帮人在一块闹,有一回戴宇玩游戏让江也吃了他不吃的东西,当时是没事,谁知江也生了一个月的气,那个月的作业,一个字都没让戴宇抄。   刘晨喝了口酒,端着杯子遥指关佳:“还是咱关佳上心,江也的事样样都清楚。”   关佳笑了笑,嘴角刚勾起,就见江也顺着戴宇的话,夹起一根芝心年糕。   他面无表情地咀嚼,吃完喝了口汤。   刘晨愣了下,“你不是不爱吃芝士么?”   “还好。”江也没多言。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以前不吃是尝不出芝士好吃在哪。现在……   从悦很喜欢这个,除夕那天他们看完烟花,路边遇见一个小摊卖芝士热狗,她一口气吃了四根。他也跟着尝了尝,然后发现原来芝士这东西,味道其实也很好。   只是其中种种不必对外人道。江也不是个多话的性子,也就没有解释这些。   他们说闲话,江也那句“还好”不是客套话,之后又夹了好几块芝心年糕。   关佳从微愣中回神,敛神整理好情绪,若无其事执起筷子继续进食。   一餐饭毕,周嘉起过来打招呼。   江也的眼神连连往他身后扫,见只有他一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瞬。   戴宇比他还先问出口:“怎么只有你一个?”   “今天下飞机又坐了半天的大巴,刚刚整理东西挺累的,她们俩撑不住先回去休息了。”周嘉起解释。   “你应该没那么早休息吧?我们正准备饭后消消食,一块去清吧打牌?”戴宇邀请他。   其他几个男生也连声附和,嚷嚷着他这样的高手可不能躲。   没给江也别的时间,一帮人说着说着起身,拉着周嘉起就走,生怕他走了。   江也被拽着,一脸兴致缺缺。   ……   屋里暖气适中,光脚踩在木地板上也不觉得冷,从悦犯困,一回房就钻进被窝,轻薄的被子不会压的人喘不过气来,极其好睡。   卓书颜原本在浴室洗脸,和她交好的一个同班同学发来视频请求,有事找她。她擦干净脸抓着手机去客厅,似乎是和老师布置的课业有关,卓书颜瞌睡虫一下全跑干净,折返进屋拿上电脑,在外间一待就是两个多小时。   从悦沉沉入睡,迷迷蒙蒙被手机吵醒,两个垃圾电话一先一后,彻底搅乱她的好睡眠。   躺在床上懒得动,手机又响了,她抓起手机就想挂断,好在挂电话前看清来电显示,止住动作。   “喂?”她揉揉眼睛,声音呢哝。   那边稍顿,江也的声音响起:“睡了?”   “嗯。”   “我吵醒你了?”   她无声伸懒腰,“还好吧。你打来之前我就接到两个垃圾电话。”   江也问:“还想睡吗?”   “现在睡不着,睡得头有点晕,等会儿再继续。你找我有事?”   “这里有温泉,想问问你去不去泡温泉。”   “哦,温泉啊。我和书颜商量好了,明天再去。”她轻笑声慵懒,“这样去泡怕是要晕在池子里。”   被她拒绝,江也没强求,又问:“你刚刚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吃饭?”   “周嘉起不是说了么,我们吃川湘菜啊。”   “就这样?”   “不然呢。”   他安静几秒,低声说:“我想见你。”   “消停会。”从悦失笑,“我困呢,大哥。你自己玩行不行。”   好像没什么可以继续纠缠的话题,江也就是不挂电话。   从悦只好道:“你还有事没?没事我挂电话了。”   他嗯了声,听起来并不是太情愿。   从悦佯骂道:“你真是,本来就被垃圾电话吵醒,跟你聊完我更不要想睡了,脑子一等一的清醒……”   语气并无责怪,她吐槽完就要挂电话,江也忽的说:“我给你唱摇篮曲?”   “……”从悦怀疑耳朵出错了,“你说什么?”   江也重复:“你不是睡不着吗,我给你唱歌。”   “唱什么呀你……”她说笑着就要拒绝他的提议。   他却挺认真:“想听什么?”   从悦顿了一下,“摇篮曲?”   “你确定?”像是怕她拒绝,反诘完,江也立刻清嗓。   他真的唱了起来。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高高挂在天空中,好像一颗小眼睛……”   节拍缓慢,他微微沙哑的清冽嗓音唱着这种温情的童谣,从悦握着手机,非但睡不着,反而越来越清醒。   从《小星星》开始,到《两只老虎》,再到《雪绒花》……简短的童谣一首接一首。   江也特意放缓音调,像是想给她营造一个适合入睡的氛围。   从悦翻了个身,脸埋进另一侧枕头里,不知怎么,始终没有打断,也没有挂电话。   耳熟能详的童谣基本唱过一遍,江也问:“还想听什么?”   从悦叹了一声,“你真是——”   ……   刘晨等人从清吧出来时,已经不早。   “江也人呢?打牌打着打着就不见影了,跑哪去了?”   戴宇说:“好像往那边去了,过去看看。”   牌局结束时周嘉起就同他们告别,回了自己房间。因他们还想继续下一摊,便齐齐出动来找江也。   一群人往温泉花园廊下走,拐过拐角,远远瞧见一个背对他们的背影。   “在那呢!”   戴宇一指,他们便快步往那边走。   “等等。”还隔着老远距离,刘晨拦住要叫江也的戴宇,“咱们轻轻地过去,看他躲在那干什么,我吓他一跳!”   几人嘻嘻哈哈调侃他胆子大,倒也没人拒绝。捉弄江也的机会可不多,逮住一次是一次。   关佳一向不管他们闹腾,笑着跟在一旁。   于是都放轻了脚步,悄悄摸摸靠近,江也握着手机打电话,一点都没察觉。   原本计划要吓他一跳的几个人却靠近后愣了。   江也在唱歌。   他们这帮朋友谁都知道,去KTV或酒吧之类的地方,江也从来只是默默喝酒,要么和朋友玩牌玩骰子,从来不唱歌。   最早的时候也都撺掇着要他上台,他理都不理。   还是关佳解释说:“小学的时候我跟江也同班,有一回音乐老师非要他上讲台,他不肯,老师就拿竹教鞭抽他手心……后来闹到家长和校长都惊动了,反正打那之后谁叫他唱歌他都不肯。”   听她说起,他们才想起小时候隐隐约约是有这么一回事,家长们闲话之间还谈过。   刘晨当时调侃说:“那这么说来,听过江也唱歌的只有关佳了,咱们兄弟都没这个耳福!”   现下,这庭院中都是雪,江也一个人捧着个手机坐在长廊里,唱歌?!   刘晨滞愣几秒,在江也的歌声中鼓起胆子狠狠一蹦,跺脚:“嘿——!”   歌声戛然而止,江也手一松,手机落到地上。   他转身瞥来,眼里浮现不悦,俯身捡手机。   “你……”   刘晨话没说完,江也手中的手机屏幕亮起,通话显示的“从悦”两个字令错眼瞄见的一众人微怔。   屏幕被他指尖碰到,免提打开,细嫩清脆的女声带着笑意,响彻长廊这一处——   “江也?……算了,停了就别唱了,你这摇篮曲越唱,我越睡不着了都。” 第29章 比如你   “你跟……跟谁打电话呢?”顾不上担心会不会被江也收拾,刘晨看了看江也的脸,又看看他的手机。   其他人没说话,同样好奇。   “你管那么多。”江也懒得理他们,转身将手机递到耳边,声音霎时柔和,“你要睡了么?”   他关掉了免提,大家听不到那头说什么。不过大概能想象得到,因为江也应了:“好,那你睡吧,挂了。”   等他挂完电话收起手机,一转身,清冷双眸和一众八卦眼睛对上。   刘晨不怕死地上去勾他的肩膀,被他甩开,也不介意,乐呵呵问:“干嘛呢?你还会唱歌啊竟然?我天,我长这么大可还没听你唱过,你……”   戴宇愣愣插话:“从悦……是今天那个,和周嘉起一起来的那个从悦么?”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都消停了,刘晨扭头,“谁?是哪个?”   关佳抿着唇一直没说话。戴宇道:“就是话更少的那个女生,江也的……”   “前女友”三个字没说出口,但明显大家都想到了。   早在打照面之前,他们就在卡座那儿聊到这个。后来戴宇的电脑修好,一个人回的清吧,因不见江也踪影,他们又提起那个话题,说了好半天。   关佳起这个话头的时候,刘晨就取笑说,紧巴巴地贴着江也,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谁不知道江也最烦别人缠着他?   戴宇虽去的晚,也听了一耳朵这些话。   现在看来,情况似乎,和想象的有出入?   “你们闲得慌就去打打雪仗堆堆雪人。”江也懒懒瞥他们一眼,最后斜了斜刘晨,“下次我打电话的时候别烦我。”   言毕,提步往大厅里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过几秒,才想起跟上。   ……   前一晚睡得早,从悦神清气爽,精神满满。   和周嘉起、卓书颜一块去餐厅吃早饭,碰上江也一行人,他们各个面色都不大自然,不过礼数没落下,没忘和他们打招呼,从悦便没多想。   早餐分了两桌坐,和前一天不同,没有分两个餐区,两张桌离得挺近,几乎快并成一张。   西式餐点里的面包许多都加了芝士,个头小巧精致,从悦吃了好几只,江也看着看着,伸手也拿了两个。   尝完,他煞有介事地点评:“第二个比第一个好吃。”   从悦点头,“小热狗包上芝士更厚,至少有两层,味道更浓。”   她吃着,又用盘里的夹子夹了一个她觉得味道好的凯撒面包,“尝尝这个,芝士的香味真的,绝了。”   江也毫无二话,开始品尝。   一帮发小想到江也昨天吃芝心年糕的举动,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刘晨看得发怔,半天才问:“从……从悦你很喜欢吃芝士?”   “喜欢。”从悦点了点头。   卓书颜拿了一小盘芝士焗水果给从悦,嘴上却吐槽:“何止是喜欢,她是喜欢得不得了。”   刘晨看了眼江也,没说话。   “我记得江也不喜欢吃芝士。”关佳忽然开口,“以前玩闹,戴宇让他吃了不喜欢的东西,他难受了一个月。不过他一向是我们这些人里最能撑的,做什么事都是,再不喜欢的东西也能忍,熬也熬得过去。”   从悦总觉得她话里有话,然而她笑容大方得体,或许只是她自己意识过剩,误以为别人对她有敌意。   况且更要紧的是另一件事。   “你不喜欢芝士?”她皱了皱眉,扭头问江也。   高中三年她追了江也很久,江也的喜好和习惯她都很了解,但没有真正和他接触过,到底还是不够确切。后来在一起相处的那一个月,她时常会问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是吃的玩的东西何其多,她哪可能样样都问到。   那阵子她带他去吃的都是些老巷子美食,芝士之类的西式食物反倒没有碰过,如此便不知道他原来不喜欢吃。   “没有。”江也说,“上次跟你吃的那个芝士热狗,我尝了,后来就觉得芝士很好吃。”   从悦眉头拧着,“……你要是不喜欢,不用勉强自己。”   “不勉强。”他替她夹了一个小热狗面包,结束话题,“吃吧。”   发小们因他这个举动更是惊得差点咬舌,江也没理会他们的诧异,手中刀叉切着面包,凉凉扫了关佳一眼。   关佳一怔,莫名心虚,惶然低头进食不语。   ……   白天的活动丰富多彩,上午去滑雪,午饭后乘缆车观赏雪村全景,返程后,下午在雪中烧烤,别有一番滋味。   餐厅里也有烧烤,自己动手味道肯定比不上大厨做的,但有玩有闹,也吃了个心满意足。   烧烤结束后,各自回去休息,晚饭的点在餐厅聚集。   经过一天,以江也为连接点的两拨人熟络许多,戴宇拼了张大桌,都坐在一块吃饭。   桌上说说笑笑十分热闹,不仅刘晨和戴宇饶有兴趣地跟从悦聊天,关佳时不时也插上两句话。   “这么说你和卓书颜都是搞艺术的?”刘晨道。   “什么艺术不艺术。”卓书颜自我吐槽,“就是画两笔画,真正的大师才敢叫艺术,我们这些……”顿了顿给从悦找补,“我说的是我哈,我们从悦水平高,比我厉害多了。”   刘晨说了几句凑趣话,又道:“我们这一群都是理工男,没半点艺术天分。也就关佳——”他指了指后者,“她学舞蹈的,虽然不是舞蹈专业,但是跳得也不错,拿过奖。”   戴宇拆台:“得了吧,关佳跳这么些年,总归就拿过一个奖,还是什么表扬奖,你说说!”   都是相熟多年的,拆起台来不遗余力。刘晨本来只是随口吹一吹,听戴宇说起这茬,比他还乐,连声笑:“我差点忘了!她高考后去比了个赛,拿奖那天13号,他们还去刻了个牌子,写什么恭喜关佳得奖,刻了个又大又傻逼的七月十三,笑死我了……隔天就招呼大家伙庆祝,还加印了一张红条幅,在ktv门口挂了一整晚,艾玛一想起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他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水,关佳佯装生气,用手肘撞了撞他。   卓书颜听着,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再看从悦,表情也不大好。她忙岔开话题,说起上午滑雪的事。   这个话题就此翻篇。   从悦的生日,就在七月十四号。   原来是那天。   ……   晚餐结束,戴宇等人邀周嘉起三个:“过几天关佳生日,我们想提前给她过生日,提前跟餐厅厨师定了个蛋糕,清吧那边也打了招呼,等会布置好可以在那开party,一起来啊?”   周嘉起推拒不过,只好答应。   从悦和卓书颜兴趣不大,却也没扫人家兴。   清吧还在布置,party还没开始,她俩便手挽着手去散步,一边闲逛一边谈天。   逛着逛着,从悦脸色变了。卓书颜见她情况不对,担忧:“怎么了?”   “胃疼。”她捂着胃,眉头慢慢皱起,忍不住想蹲下。   “胃疼?很疼吗?哪疼啊,哪里……”卓书颜着急,问了几个傻问题,而后猛地想起来,“我带了药,我扶你回房间!”   卓书颜搀着从悦回房,从行李里找出携带的常用药。照着胃药的口服说明,给从悦喂了两粒药片。   从悦靠坐在床头,眉头始终拧着不松。   “还好吧?”卓书颜问。   她勉强点点头,不想说话。   “让你要好好吃饭好好吃饭,你就不听我的!”卓书颜给暖宝宝插上电,唠叨,“胃搞坏了吧?疼起来要你命啊,跟你说你老不放在心上……”   正絮叨着,从悦的手机响。   卓书颜替她接了,那边江也喂了一声,她没好气道:“从悦不舒服,没事别吵她,就这样。”   江也叫住她,“从悦怎么了?”   卓书颜本来不想理他,顿了顿,还是说:“她胃疼,不舒服,不想讲话。”想到什么,加了一句,“等会的party我们不去了,你们玩吧。”   说罢就挂了电话。   从悦问了声:“江也?”   卓书颜说是。   她没说话。   六分钟后,门被敲响。尽管心里已有预料,开门见到江也的刹那,卓书颜还是有点意外。   “你来干嘛?”因为饭桌上他朋友们说的那些旧事,勾起了卓书颜不好的记忆,这段时间对他变好的印象,又重新降回低谷。   “我看看她。”江也不跟她废话,直接往里走。   进去一看,从悦靠坐在床头脸色微白,江也在床边坐下,默了默,回头冲卓书颜道:“我们说会儿话,你先去找周嘉起,他在清吧。”   “我……”   卓书颜刚想反驳,从悦抬起眼皮,轻声道:“书颜你去玩吧,我没事。”   在门边略站了站,卓书颜十分不情愿地出去。   “还好吗?”江也看了看桌上半空的水杯,“要不要再喝点热水?”   从悦摇头,“不用。我吃了药,等会儿就好了。”   江也看着她,许久未言。   屋里弥漫一股安静,谁都不开口。   从悦闭着眼睛像是睡着,江也的视线一直停在她脸上,许久,他问:“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她缓缓睁眼,平静地看着他,“没有。”   她十八岁生日那天,江也和他的那些朋友,在给关佳庆祝舞蹈比赛拿奖的事。那一天他忘了她的生日,忘了答应过会去,甚至在隐约想起这件事后,被朋友拉住不让走,最后就真的没有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江也替她掖了掖被角,“那件事和谁都没关,不怪关佳,不怪刘晨他们,要怪只能怪我自己。”   他说,“是我做的不好,我没忘。生气是你的权利。”   从悦静静睇着他,不语。   江也的手机忽然响了,在安静的室内,电话那端的声音,从悦听得清楚分明。   “你人呢?party开始了!都等你来好关灯点蜡烛,快来啊——”   那边声音吵杂,喧闹无比。   “我不来了,你们玩吧。”江也说。   “啊?你搞什么,关佳过生日啊!你不来你干嘛去?大家都在就少你……”   “我不来了,你们玩。”他又说一遍,挂断电话。   江也把手机放下,将从悦被沿的缝隙压得更严正。   “睡吧,胃疼就叫我。”他说,“我哪都不去。”   早就该来的。   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在她点亮蜡烛吹灭之前,在她彻底失望死心之前,他早就应该,来赴这一场认真又诚挚的苦恋之约。 第30章 比如我   从悦胃疼留在房间休息,没去参加关佳的生日party,江也作为朋友本该和其他人一样到场,放心不下从悦,在她床边一直守至卓书颜回来,整晚都没在party 上露面。   隔天早上晨起洗漱,卓书颜和从悦说起这事,语气是一贯的夸张:“哇,你都不知道昨天晚上那个关佳脸色有多难看。”   从悦坐在床边换睡衣,“哪至于像你说的这样,你别看什么都脑补一出大戏。”   “我没胡说。你去不去人家肯定不在意,问题是江也没去啊。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她对江也有意思?”   从悦动作顿了一秒,若无其事接上,“那是她的事。”   卓书颜和人来往向来讲究一个“缘”字,遇见不合拍的人会自觉避开减少来往。她原本对关佳没什么特别的喜恶,但自打饭桌上听江也的那帮朋友闲话旧事,知道了从悦生日当晚江也没出现,是因为去给关佳庆祝,卓书颜对关佳的感观一下子降到最低点。   说迁怒也好,故意怪罪也罢,她就是这样护短又小心眼,谁让她朋友不高兴了,她就对谁没好脸。   “你当心着点,小心她把气撒到你头上,我看她就不是个大度的。”卓书颜绑着头发,对镜子撇嘴。   从悦整理好衣服,站起身低头扯衣摆,笑说:“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小心眼。”   “就因为我也心眼小,这不才能看出她也是个小心眼的本质么?”卓书颜振振有词,“难道非要心宽得心里能装下个沙漠才算完?我可不,我心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从悦和她调笑几声,两人挤在洗手台前各自洗漱整理,没多久周嘉起来敲门,三人一块出门吃早餐,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卓书颜那番话才刚说完没多久,早餐饭桌上,关佳就挑起话头。   “听说从悦你昨天生病了,还好吗?”   众人都吃得差不多,关佳瞥一眼从悦,关切地问。   目光霎时聚集到从悦身上,从悦微弯唇,“没大问题,只是胃疼,吃完药就好多了。”   “胃疼可不是小毛病。”关佳道,“你要多注意啊。”   刘晨想起什么,接话:“你不是也有胃疼的毛病吗?”   关佳说:“已经好了很久了,现在很少犯了。”   “差点忘了,你本来就能忍,以前一块逛街,胃病犯了,胃疼一晚上你也一声都不吭,要不是后来吃东西吐了我们谁都不晓得。这个破毛病总算好了,好了就好,真不容易。”刘晨感慨完,看了眼江也,“寒假过完大家都要回学校报道,半年难见一面,你生日的时候我们都不在,昨晚本来想给你提前庆祝,谁知道音响又坏了,真是……”   他话里有话,虽然并非针对从悦,但护着关佳的意思可谓明显至极。卓书颜听得暗暗皱眉,想说话,见从悦毫无反应,安静地吃完芝士包,端起杯子喝牛奶,仿佛和自己无关,遂也低头吃东西。   也是,本来就和她们无关。她们跟关佳又不熟,去参加party是礼貌,不去也是应当。   江也也没接话,他夹了个小面包,小声问从悦还要不要吃,后者摇头婉拒。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关佳忙笑了下,说:“暑假放假就能见了,坐飞机几个小时的事,看你说的。”   刘晨还是觉得过意不去,想了想又道:“那要不然咱们今天晚上再办一场?正好昨天音响坏了,今天肯定修好了,怎么样?”他问其他人,想到什么,又主动询问从悦,“昨天从悦你没来,我还觉得老可惜了,今晚一起热闹热闹?我前段时间刚学会吉他,你想听什么歌,我给你现场弹奏一首……”   从悦抽纸擦净嘴角,婉拒:“不了,你们玩吧,我和书颜约好晚上去前庭看灯笼,听说今天晚上还有烟火主题晚会。”   她一说,其他人也想起来,一大早酒店人员就四处忙碌,各处可见的电子活动公告牌上似乎也有看见这一项。   “我跟你们一块去。”周嘉起说,“那边购物便利店有卖摔炮,我堆两个雪人给你们炸了看看。”   卓书颜嫌弃地吐槽他,江也接了一句:“我也去。”   刘晨顿了顿,看江也,“你又不来啊?晚上给关佳再庆祝一回呗?”   “不了。”江也说,“你们玩。”   和从悦说的话,相差无几。   刘晨还欲再言,关佳岔开话题:“庆不庆祝都没关系,晚上还是看灯笼和烟火有意思,难得来一次。”   她自己都这么说了,刘晨便不好再提。   上午各人自由活动,民宿周围有许多当地风俗项目可以体验,正好赶上昨天来了一个小型亲子旅游团,家长们带着孩子都去了,人正是多的时候,从悦几人索性不去凑热闹。   从悦和卓书颜在前庭站着聊天,说着说着,卓书颜和周嘉起打成一团,在雪地里追闹。从悦在檐下站着笑看,江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不冷?这里风大。”   “不冷啊,我穿的挺厚的。”从悦瞥他,“你多穿点才是。”   “中午想吃什么?”   “看书颜和周嘉起想吃什么,我都行。”   江也皱了皱眉,“周嘉起爱吃辣的,你容易胃疼,还是少吃点。”   “我……”   一个雪球猛地砸来,碎在从悦脚下。她惊得一跳,转头看去,卓书颜站在雪地里冲她招手,“快来啊悦悦!我们一起砸周嘉起——”   那边再度闹腾开,从悦略一考虑,跳下台阶,小跑过去和他们一块玩雪。   江也站了站,还没动身,身边多了个人。   关佳来得正巧,看着那边三人方向浅笑,“他们关系真的好好啊。”   江也随意嗯了声。   她侧目瞥他,“昨天……昨天从悦身体不舒服没来,我理解,刚刚吃早餐的时候刘晨说那些话不是有意的,其实大家都很喜欢从悦,都想和她多亲近一点,她没生气吧?”   江也默然看向她,许久未语。   关佳被他盯得略不自在,“怎么了?”   “有些话说出来难听,我本来不想讲。只是认识这么久,现在干脆挑明了说。”江也一字一句道,“关佳,你别把别人都当傻子。”   关佳脸一僵,“你,你在说什么……”   “我只说一遍,我对你没兴趣,更没半点别的意思。朋友之间的界限在哪,你应该心里有数。”江也淡淡道,“从悦脾气不好,有些事最好不要打扰她,我不想让她烦。”   关佳脸色变了几变,既有难堪又有尴尬,还有说不清的失落,正被她竭力隐藏着。   江也不傻,他只是对世故人情不上心,不表示他不懂。关佳有意无意的亲昵,他一直很烦,以前不过是懒得理,省得一帮朋友闹得不愉快。   但牵扯到从悦,那就不一样了。   雪地上跑来一群半大小孩,打雪仗从三人变成多人规模,他们嬉笑热闹,江也不再和关佳废话,提步过去。   从悦正帮着卓书颜围攻周嘉起,后脖颈忽然一凉。她“啊”地惊叫一身,回头看清偷袭的人,气得当即俯身从地上抓了一把雪。   “好啊江也,你等着!”   她追他跑,雪球扔在江也背上,有厚厚的外套挡着,里面的人毫发无损。从悦不服气,又捏了两个雪球握在手里,追着江也不放。   旁边一群小男孩看他们追打,都来凑热闹,纷纷跟在从悦身后,手里的雪球接二连三朝江也扔去。   从悦乐得有帮手,趁情势大好,捏了个雪球塞进江也衣领,他被小男孩们扑倒在雪地上,连连求饶,可惜以从悦为首的这一帮“恶棍”不肯放过他。   闹了半天,江也猛地起身,揪住身旁一个小男孩,抓起一把雪去冰他的脸。   “逮到了!”   一个不够又抓了一个,这下一帮小男孩纷纷笑着尖叫,作鸟兽散。   从悦见江也站起来,手里抓了个硕大的雪球,眯眼朝自己看来,登时察觉不好,扭头就跑。   江也拔腿就追,他人高腿长,距离渐渐缩短。   “你不是挺横吗?”   把从悦堵在墙边,江也轻掂手中的雪球,歪头勾了勾唇。   “你别扔啊,真的别扔——”从悦往后躲,伸手挡着不让他近前。   江也越靠越近,“知道错了?”   “错了!”从悦怂的不行,立刻求饶。   他眯眼,“错哪了?”   “不该扔你。”   “刚刚和那帮小鬼一块摁着我‘揍’的时候怎么没这个觉悟?”江也没有半点要放过她的意思,噙着笑走近。   “江也——”他人已经走到面前,彼此之间就一步距离,下一秒就可以将整个雪球拍在她脸上,从悦紧贴着墙,躲吧不是,不躲也不是,哭笑不得。   “晚了。”江也抓着她的肩头,摁着她蹲下,自己也蹲在她面前。   一手压着她的肩膀,一手握着雪球,江也盯着她的脸琢磨,“砸哪好呢?衣领里?头上?要不然脸上?”   从悦两手捂着脸,等他动手。   “我看还是脸上吧,不然难解我心头之恨。”他故意道。   从悦悬着颗心不上不下,无奈只好冲他喊:“要砸就快点,磨磨唧唧!”声音被她的手掌捂住,闷闷从指缝中漏出些许。   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雪球落下,预料中的冰凉之感并没有到来。   从悦睁开眼,江也那张清俊的脸近在咫尺。他单膝跪在雪地上,唇边笑意隐约。   她怔怔看着他,“你……”   “我劝你善良一点。”江也右手握着雪球,抬起一指轻轻戳在她额心,那双映着雪光的眼睛直视着她,“不要再让我神魂颠倒了。”   你呀你。   就这么一个你。 第31章 比如你   江也的手指戳在从悦额心,微凉一点,触感清晰。从悦短暂怔愣过后,才对他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有所反应。   “你再这么非主流我就不跟你讲话了,油不油腻!”   拍开他的手,从悦抓起一把雪塞进他的脖领,趁他不备把他推倒在地,猛地起身跑开。   江也捂着脖子,取出那一小团雪后,躺在地上朝她跑开的方向看去,她在他眼里倒转的世界中渐渐远去,脖颈处残留的雪化开变成水,他张开手臂,静静在雪地里躺了几秒。   冰凉的雪水在皮肤上轻淌,胸口脉搏一下一下跳动,热意汹涌。      吃过晚饭才七点,烟火表演十点开始,尚有时间。   白天在雪里玩了好半会,手脚都是冷的,尽管后来回室内在暖气中有所好转,卓书颜还是觉得那股凉意没有散。   烟火表演前的这两个多小时空暇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卓书颜冻得不想散步,拉着从悦要去泡温泉。   去之前问过周嘉起,他和江也有事要谈,不跟她们一块享乐。计算机专业相关的东西,除了他俩别人插不上嘴,卓书颜便不做打扰,自行拉着从悦去了。   房间里的浴缸同样不小,设施一应俱全,酒店水道四通八达,从总池引流,浴缸上的水阀一拧,待在房里也能享受温泉水,但卓书颜嫌浴缸少了意趣,到服务台取卡,要了个双人温泉间。   温泉池露天,池子面积占房间的三分之二,墙侧立着衣物柜,另有水果和温酒供应,用木盆装着置于水池里,人跑着,吃食在水面飘着,一伸手就能探到,两不妨碍,方便得很。   换上薄薄的浴衣,两人踏进翅中,靠着石壁坐下,长抒一口气。   环境清幽,时不时能听到山林里传来鸟叫声,天色昏黑,唯有一盏明月高挂天际,月光映照在枝头的残雪上,冰凉的白色仿佛多了暖意,泛起一层浅红。   卓书颜和从悦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越跑劲头越足,越是畅快得趣。从悦却不同,泡久了头有点泛晕,胸口闷闷的透不上来气。   “不行。”从悦抚额头,撑着池沿从水中站起,“我好像低血糖犯了,不能泡。”   卓书颜坐直身,担心:“没事吧?”   从悦摆手,“没事,就是池子太热了,我不习惯,我上去待一会儿。”   从悦从水中起身,浴衣带起的水哗啦淌了一地,池边全是湿的。她坐在小木凳上缓神,脸色有所好转。   卓书颜见她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半带不满:“刚刚晚饭让你多吃点,扒那么几口,低血糖犯了吧?你就作吧,不听我的早晚有的你哭!”   “是是是,下回我都听你的。”从悦顺着她说话,无奈笑了笑。   她在池边坐,卓书颜怕她着凉,“你好点没有?赶紧进水里来,晚上有风,你身上的浴衣又泡过水,风一吹着凉了有你难受的。”   从悦已经开始冷了,瞥一眼冒热气的温泉池,胸口那股闷劲又上来,不大想下去。   “你还要泡多久?”从悦犹豫,“我想回房间。”   “不是吧,这么扫兴?我们才来二十分钟啊!”   “要不然我在这陪你?我把衣服换回来,就不下来了,你泡,我坐在这陪你说话。”   卓书颜考虑几秒,叹气:“算了,你把衣服换了,赶紧回房间,记得洗个澡。我一个人在这泡就行了,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陪。”   从悦听得发笑,她小孩子气的时候可不少,不是自己陪她,就是周嘉起陪她。然而也知道她是怕自己受寒生病了,当即应下,“那我换衣服回去了,你自己注意点……你还要泡多久?”   “不知道。看情况吧,快的话十几二十分钟,慢的话等会你洗好澡休息完来找我。”卓书颜说。   从悦和她说好,到一旁帘子后换上传来的衣服,走之前和卓书颜说了声,没忘叮咛她多注意,别只顾贪玩。   周嘉起和江也去清吧谈事情了,两个人抱着电脑也不知要捣鼓到什么时候,房里只有从悦一个人,她摸摸半湿的头发,打算洗个澡。正翻衣服,手机收到一封班级群发邮件,和上学期结束前全班一起画的那些壁板画有关。   画没问题,是剧团工作人员在演出结束后收拾道具时不注意,损坏了几幅,剧团只好重新找他们补画。   班级群在谈由谁补画这件事,补画的人选不仅要有时间,还要能马上返回盛城。   从悦趴在床上,开着电脑忙活了几分钟。班里有人就在盛城,还有人能马上买票回去,人手足够,她便没有自告奋勇。   小插曲处理完,她拿上要换的衣服进了浴室。   先洗头发,再洗脸,最后洗澡,从悦按习惯的步骤来,热水将皮肤浸得泛红,到冲洗身体时,手往用品架上一摸,才发现拿了洗面奶和洗发露,沐浴乳忘在卧室桌上。   她关了水,披上浴巾,拧开门把走出去,门外忽然响起刷卡的声音。   来人推门而入,门在背后“吧嗒”关上,才走两步,抬头和捂着浴巾站在浴室门前的从悦打了个照面,脚步顿住。   “你……”   江也愣了愣。   从悦一手摁着浴巾,脸上讶异,两颊被熏蒸泛着酡红。她匀称的手臂和圆润小巧的肩头裸露在外,白皙皮肤冒气一层薄薄的粉红,周身腾着湿漉水汽,发丝也是湿的,水滴顺着发梢落下,和脖颈处淌下的水珠汇合,淌过她的锁骨,往胸前那道深沟流去。   那滴水消失不见,他的眼睫也跟着颤了一颤。   “你不是和周嘉起在清吧?”从悦问完回神意识到状况,快步退回浴室,关上门。   江也站在客厅里,进退维谷。几秒后道:“我和周嘉起在谈事情,他在接他导师的电话,我回来帮他拿东西。”   他和周嘉起都以为这间三人一起住的套房没有人,毕竟她俩说去泡温泉,原想着没有四十分钟或一小时,她们不会回来,谁想……   从悦也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回来拿东西,这俩人说去谈事,哪次一扯到专业相关的东西,凑在一块一说就是两个小时,她只是想洗个澡,没考虑那么多意外情况。   屋里静了一秒,有些尴尬。其实要说,江也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只是她那个出浴姿态,太过旖旎,空气都变得暧昧了几分。   “你要拿什么东西就拿吧。”从悦在浴室里说,“等你走了我再出去。”   江也咳了声,随口问:“……你是出来拿什么东西么?”   不想她答是:“嗯,沐浴乳忘在桌上了。”顿了顿,加上一句,“周嘉起的东西都放在行李箱里,没拿出来,你翻翻看。”   江也应声,提步走进周嘉起的房间。他拿了周嘉起要的U盘装进口袋,走出房门口,脚步顿了顿。   从悦在浴室里听动静,等着江也出去,半天没听到动静。   “叩叩”两声,浴室外忽然有人敲门。   江也轻声道:“你的沐浴乳。”   她微微犹豫,开门露出一条门缝,伸出手去接。   “谢谢。”拿到沐浴乳,她立刻将门关上。   那只白嫩的手臂在眼前一晃,江也微顿,在门前站了几秒。      晚上的烟火表演场面盛大,酒店里的客人几乎都没有错过,有逸致闲情的走出酒店,聚在雪地前,有的人懒得动弹,窝在房间里,透过窗户或者靠在阳台栏杆上远距离观赏。   因洗澡的插曲,从悦一见江也,眼里闪过尴尬。江也却一切如常,还递给她一副手套。   “哪来的?”她一愣。   江也说:“体验厅送的。”   “你去体验厅了?”   “嗯。”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还有这个。”   从悦低头一看,是几张圆形剪纸,每一张的大小都比手掌小两圈。   “这是什么?”   “体验厅里的剪纸艺人剪的,和那个手织手套一样,都是他们送我的。”   “给我?”   江也点头。   从悦接过细细看了看,花好月圆四个字剪得极其精美,她笑着说了声谢谢。   不远处烟花接二连三绽开,从悦和江也并肩站着看。   “他们俩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从悦说的自然是周嘉起和卓书颜。   他们俩先前在一块说话,走着走着就不见踪影了。   江也道:“想去当电灯泡?”   “……”从悦斜他,“会不会说话。”   “本来啊。”   他说的其实也是事实,从悦撇嘴,没再继续反驳。   烟火花样各异,观赏人群里时不时响起惊呼声。江也看着看着,忽然问:“许个愿么?”   从悦吐槽:“许什么愿,你当是流星?”   “他们都在许。”江也抬抬下巴,指了指前面人群。   从悦一看,果真有不少人对着绚烂的烟花许起了愿。   还没说话,身旁江也闭上眼睛。   “你许的什么?”等他睁眼,从悦问。   他扭头看来,说:“从悦今晚跟我睡。”   “……”她抬脚踢了他一下,“你想得美。”   江也勾唇笑了下,“那我换成容易实现的好了。”   从悦等他的下文。   他停顿几秒,说:“我希望,从悦能再看看我。再给我一个机会,考虑考虑我。”   从悦微怔,无言和他对视。   她没有说话,没有回应,就那么看着他。   江也眼色微沉,眼里的亮光慢慢暗了下去。   许久,久到空气仿佛都静止,又或许只是一刹那。   “你脸上脏了。”从悦抬手在他颊侧摁了下,转身走开。   未等江也提步,脸颊上的东西掉下来,他伸手接住。   是他给她的剪纸。   不及巴掌大的,花好月圆四张里的一张。   一个“好”字剪纸,静静躺在江也的掌心。 第32章 比如我   雪村之行结束,一众人返程,各自回家度过剩下的寒假时间。   从悦和卓书颜一块回了卓家,年后的生活同年前无异,少了春节将至的繁忙喜悦,多了几分轻松。   待到假期过完,工作的外出工作,读书的返校读书,一切重回轨道。   从悦忙的不可开交,学期伊始,老师一连下了三个研究课题给他们做,时不时还有和外头画廊合作的小工作分下来,他们班的同学见天往艺术馆跑,要么就是埋头找资料。   这期间,江也在校外租了公寓,和周嘉起一样,从宿舍搬了一半东西出去,偶尔回偶尔不回,两处落脚。   卓书颜和周嘉起倒如旧,尤其前者,同是一个院系,卓书颜班上众人悠哉得和她们形成鲜明对比。   又是在资料书中度过的一天,直至晚上八点,从悦才有时间将早已冷掉的外卖吃完。趁空看了看手机,朋友圈里有几条更新,屏幕往下拉到一半,就见周嘉起发了几张图。是他自己动手炒的菜,一个青椒炒肉,一个炒青菜,不仅简单卖相还有点不堪。   周嘉起很少下厨,厨房基本当成摆设,难得做一回饭,显摆的不行。从悦看他配文语气“沾沾自得”,招来卓书颜在评论里花式嘲讽,对话翻下来,连连失笑。   她顺手评论:[真好啊,我也想自己煮饭吃。]   没多久,周嘉起回复她:[想吃就做啊,我这有厨房,书颜那也有。]   从悦道:[我当然知道,就是没时间,只能想想过过瘾。]   后面配了一个嘴角下撇的语气。   卓书颜看见,过来回话,十分主动地道:[你想吃什么!我煮给你吃,煮了给你带来!]   从悦才不信她,她老是嘴上跑马,说完转头就忘了,再者她的厨艺,真叫她下厨她肯定有的头疼。   不等从悦吐槽,周嘉起就嘲笑:[就你,别把厨房炸了,小心毒死从悦。]   卓书颜哪肯示弱,两人在评论里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攻击。   从悦摇头,歇息完不再看,继续看书。      上午课排得紧,从教室出来,从悦抬手捏了捏肩。   江也等在小路旁,她一愣,快步上前,“你怎么来了?”   他提起手里的东西,没说话。   “你……来送饭?”从悦盯着他手里那个保温饭盒,诧异。   “你昨天不是说想吃自己煮的饭吗。”江也说,“我上午没课,就做了点带过来。”   从悦怔怔想了想,记起和周嘉起还有卓书颜在朋友圈里说的那一番话。   江也大概是看到了。她既诧异他会做饭,又诧异于他这个举动。   找了个亭子坐下,江也把保温盒打开,一层一层摆在她面前。   接过他递来的筷子,从悦才想起来:“你吃了没?”   “吃了。”江也说,“做饭的时候顺便吃的。”   从悦瞥他一眼,没再说,动筷开始品尝。   她吃饭,他坐着看,从悦感觉怪别扭,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少。她胃口不大,他装的分量又多,剩了将近一半。   “味道不错。”从悦扯了扯嘴角。   “嗯。”江也淡淡应了一声,伸手到她面前,“煮饭的时候我把手烫伤了,你帮我擦药吧。”   “什么?”   江也重复道:“煮饭的时候被油烫到了。”他指指手背上的那个红点,“很疼。”   “手烫伤了为什么出门前不处理,你不怕感染?”还等了这么久,等到她吃完饭才说,“这去哪找药,还得出去……”她说着要站起来。   “我带了。”江也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药膏,“擦吧。”   “……”连药都准备好了,从悦还能说什么。   接过药膏,拿起他的手,从悦低头,细致在他手背上被油炸伤的地方涂抹。   江也一声不吭,眼睛一直看着她。   从悦给他擦完药,见他眼灼灼盯着自己,旋好药膏盖,没好气在他额头戳了下,“脑子进水了你。”   他也不反驳,轻轻笑。      没几天,周嘉起姨妈的朋友的女儿来盛城参加活动,要他招待几天,从悦因为忙,没有和小姑娘见上面。小姑娘到的第二天,周嘉起带她和朋友一起吃饭,江也那一帮人都去。   卓书颜问了从悦好几次,从悦实在没时间,一概都拒绝了。   谁知晚上九点多,江也突然打来电话。   “卓书颜弄伤了脚,我们现在在医院,你方便过来吗?”   从悦一怔,而后惊道:“弄伤了脚?怎么搞得?!”   顾不上等江也回答,嘴里一边问地址一边答着马上就到,穿上外套火急火燎就出了门。   赶到医院和周嘉起几人碰面,一问才知道,周嘉起招待的那个小姑娘被家里宠坏,性格有些娇蛮,和卓书颜合不来,又仿佛对周嘉起有点好感,在席间各种和卓书颜针锋相对。   卓书颜一顿饭吃得憋气,心里不忿,和周嘉起在走廊角落吵起来,中途她跑出去,下楼梯的时候踩空,弄伤了脚。   周嘉起满脸愧疚:“这事都怪我,如果不是我……”   “确实怪你。”从悦深深看他一眼,“别的话我不多说,你心里应该明白我想说什么。现在书颜的伤要紧,你别以为你说两句自责的话我就不气了,等她好了我再跟你计较。”   周嘉起无话可说,默然点头。   从悦和他说完,进病房里看卓书颜。其他陪着来的人,比如林禧,暂时都先回去了,周嘉起拉着江也去取药处取药,把空间让给她们。   “还好吧?摔得严不严重,疼不疼?”从悦扯了张凳子在病床边坐下。   卓书颜腿上上了药,打着石膏吊起来,手背插着针管正在输液。她眼红红明显刚哭过,眉头轻拧,委屈道:“疼。”   “下次别这样,再着急再生气也不能乱跑。”   “我知道。”卓书颜恹恹撇嘴。   从悦问:“你还在生周嘉起的气?”   卓书颜看她几秒,低头,“为什么不?他早就知道我的心思,我表白也表了,该说的话说得这么明,可他还是不进不退没有半点表示。现在还……”   从悦没说话,她想到以前。   还在初中时,卓书颜不止他们两个朋友,但是女生间摩擦不断,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卓书颜和一块玩的几个女生闹翻了,她们几人抱团孤立她。   卓书颜怕从悦担心,没有告诉从悦。那时从悦一心学业,还有家里的事情要烦恼,也没有察觉。   卓书颜和那几个“朋友”彻底决裂的下午,体育课一个人跑回教室躲着哭。周嘉起正好回去拿外套,碰见,非要问个究竟。   卓书颜一五一十说了,她大大咧咧向来很少哭,周嘉起一听那几个女生在她路过的时候当着面骂她,忍不住要去找她们算账。卓书颜拉住他,说这是女孩子之间的矛盾,他不适合干预。   那阵子周嘉起怕她心情不好常常陪着她,后来卓书颜缓过劲,再没把那些不算朋友的人放在心上,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慢慢变得越来越依赖周嘉起。   聊了好半晌晚上的事,话题兜来转去,说到底还是感情两个字。   从悦很清楚他们的好感不是一天两天产生的,问卓书颜:“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卓书颜沉默半晌,没回答,只说:“我脑子里一片浆糊。”   从悦没有追问,卓书颜反过来问她,“你现在和江也又是什么情况,你决定要跟他和好了?”   稍作沉吟,从悦道:“其实我心里很矛盾,也有点理不清。”   “我看你们相处的这么好,还以为……”   “我不讨厌他,和他接触也不反感,但要说和好什么的,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从悦顿了一下,“有的时候我会想到以前,高中你还记得吗?”   卓书颜没有插话,从悦微微敛眸。   “高中我喜欢他,费了好大的劲,从学生联络薄上弄来他的号码,哪怕是睡得脑子不清醒的时候,他的号码我也能倒背如流,只是我一次也不敢打。”   “他的QQ号我一直记得前四位数。当时我们连好友都不是,除了周嘉起,我和他身边谁都不熟,我不敢向别人问和他有关的任何消息,明明我喜欢他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就这样,还是怕他知道会嗤笑,紧守着那一点可怜的自尊。”   “偶尔刷刷QQ里可能认识的人那一栏,比对前四位数看会不会找到他。我一直翻,一直翻,但始终找不到。可笑吧,我们的共同好友数量,甚至连让他出现在‘可能认识的人’里都不够。”   从悦笑了下,“好多次,我气自己为什么只记得四位数,后来我又气自己,为什么记得四位数,为什么要记得。”   不管因何开始,要她细说她讲不清也想不起来,但那个时候,她喜欢江也,是真的好喜欢。   高考后的告白,她想着至少要真的尝试一次,可结果证明,有的时候太固执,结局未必会如人意。   现在问她对江也的感觉,她很想说,但一句两句,甚至给她很多句,一下子也说不清。   卓书颜听得沉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从悦从情绪里回神,笑道:“算了,不讲这些,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的腿要紧……我去看看他们回来没。”   起身打开门,周嘉起迎面走来。   从悦问:“取到药了?”   “嗯。”   “江也呢?”   “刚刚他去缴药水费了,窗口队伍比我那边短,先回来了,没看到他吗?”   从悦摇头:“没。”   周嘉起皱了下眉,很快展平,急着进去和卓书颜说话,道:“那可能他去别的地方了吧,上厕所什么的。先不说这个,书颜的药还没吃。”   两个人说着走进病房,别的都抛到脑后。 第33章 比如你   在病房里待了十几分钟,江也回来了,他把缴费单递给周嘉起,什么话都没说。   从悦问:“你去哪了,怎么这么久?”   他道:“上了趟洗手间。”   从悦哦了声,没多问。   卓书颜脚上的伤,医生说至少要小半个月才能恢复。周嘉起和卓书颜私下是怎么谈的,从悦不知道,她看得出卓书颜的情绪似乎不太好,但也无奈,感情的事,即使她是好朋友,也插不了手。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从悦每天忙里抽空,挤出时间去医院探望卓书颜,偶尔会拐道先去她公寓,煮好汤带去给她。   周嘉起姨妈朋友的那个女儿,没几天就回去了,说起她,卓书颜明显不想谈。   “回也好不回也好,别人的事,反正是周嘉起要操心的,跟我无关。”   卓书颜看来是真的生周嘉起的气了,这段时间周嘉起天天往医院跑,她一点好脸色都不给。当然,气的不是因为受伤,伤是她自己踩空所致,她在意的是别的。   没说两句,卓书颜就岔开话题:“江也最近很忙吗?怎么没看他和你一起来……我不是说要他来看我,他怎么没来接你什么的?”   不符合他这半年来的作风。   江也最近确实挺忙的,偶尔有发消息给从悦,不过只是说两句话,频率也比之前低了很多。从悦蹙了蹙眉,没往它处想,“大概有事吧。”   ……   美术家教的工作从悦还在做,最开始和伍秋的家长定好的就是长期,虽然她妈妈给她的那张卡,足够解决她的经济问题,但她不会无故毁约。   伍家近来似乎事情很多,过年期间从悦见伍秋几次发朋友圈,情绪都不大明朗。从悦和他聊过几次,他只说还好,没什么事。   和之前一样的上课时间,从悦提前一个礼拜和伍太太确认过,周日傍晚,去伍家上课。门铃摁响,开门后却见伍太太一张略尴尬的脸。   “从老师……那个,伍秋不在家。”   “不在?”从悦一愣。   伍太太满脸歉意,“我刚刚下班回来才发现他不在家,打他的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   “……”从悦很想说,希望她能对自己的孩子多上点心,哪怕夫妻间有矛盾要处理,也不应该这样忽视孩子。想想这是人家的家事,最后她还是没有多嘴。   “要不然从老师你先回去吧,今天的课下周再补上,我先找找他。”伍太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如此也只能这样。从悦和伍太太道别,乘电梯下楼,一边往楼梯间外走一边给伍秋打电话。   伍秋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快走到公交车站,从悦给他发微信消息,还弹了个语音会话。语音没接通,从悦正打算收拾手机,伍秋回拨过来。   “你在干什么?”从悦着急问。   “我在忙。”他说。   “忙什么?今天我来给你上课,你人怎么不在?”   那边顿了顿,伍秋说:“我忘了老师,对不起。”   从悦叹气,“你在哪?”   伍秋报了地址。那边吵闹,人声喧嚣,从悦招手拦出租车,道:“我现在过来。”   打的去找伍秋的路上,收到江也发来的消息。   他问:[有没有空,我想见你。]   从悦指尖稍作犹豫,回复道:[今天没时间,我有点事。]   江也没再回复。   十分钟后到达目的地,从悦找到伍秋,他正在街边发传单。   得知伍秋寒假就开始打短期工,自己攒钱,从悦无奈道:“你父母感情不好总是吵架,但你的生活他们不可能不负责,你没必要这样。”   伍秋很固执,“我就想自己挣一点钱,他们俩总找不见人,不是这个不回家就是那个不回家,我也烦他们。”   出来打零工消磨时间,省得在家烦心,眼不见为净。   从悦见他坚持,只好道:“你要打零工可以,不能耽误学习,该上的课还是得上,不管怎么样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好好准备考大学。”   “我知道。”伍秋低头。   见状,从悦叹了声气,“我帮你发,你一个人发到什么时候,早点发完我带你去吃饭。”   他们俩人一块,从一个路口发到另一个路口。到拐弯处,伍秋去便利店买了两瓶水,递给从悦一瓶。   从悦接过,说谢谢,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停在面前。   江也突然出现,从悦愣了愣。他面无表情,垂眸:“这就是你说的有事?”   从悦不明所以眨了眨眼,“……是。你怎么在这?”   “路过。”江也淡淡看着她,扫了一眼她身旁的伍秋。   没说几句,前方走来一大波人,从悦顾不上和江也再聊,立刻拉着伍秋迎上去发传单。   江也站在原处看着,心里复杂。   从悦和卓书颜那天在医院里说的话他都听到了,没等她出来,他就转身落荒而逃。这些天他没有来找从悦,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眼下看着从悦和伍秋忙碌的身影,那种觉得自己很多余的感觉越发强烈。   能让从悦上心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人在她心里都能占据一席之地。他对她而言,原来早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江也静静站了一会儿,没等从悦回来,转身走人。   ……   夜宵摊上生意红火,桌桌都坐满了人。   林禧一帮人吃着烤串,热闹说笑,就江也一个闷声不语。   “你有心事?”   林禧刚问,旁边人插话:“是哦,也哥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怎么了?”   江也没理他们,拿起杯子喝酒。   众人瞧着更觉得奇了,他很少喝酒,这会儿连酒杯都端上,看来真是情绪不怎么样。   林禧见他明摆着一副想消愁的模样,没拦着,只提醒:“悠着点。”   过会儿周嘉起来了,林禧和他聊天,“卓书颜的伤怎么样了?”   “在恢复。”周嘉起眉头轻皱,显然心情并不是很好。   林禧聊了几句便没再问。   周嘉起手机突然响,他起身出去接电话。讲了一会儿回来,江也抬眸问:“从悦?”   “不是。”周嘉起说,“是班上的人。”   江也眼皮耷拉,没了兴趣。   林禧正吃着串儿,手机也响了。江也总觉得他起身前瞥了自己一眼,几分钟后林禧回来,忍不住闷闷问了句:“从悦?”   林禧疑惑地瞥他一眼,“不是。你怎么老想到从悦?”顿了顿,笑道,“你要是想她,不如去见她呗。”   “我没想她。”江也一脸恹恹,难得提到这个名字情绪这么低沉。   旁边有人笑:“也哥这话说的,我看等会八成耐不住就去找人家了,说是这么说。”   江也又喝了一杯酒,眼里有点阴郁,像是赌气又像是烦恼别的。   “——我去见她我是狗。”   周嘉起和林禧等人一听,微愣,不明所以地看他。一众人纷纷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就一个劲喝酒。   ……   从悦和伍秋把该发的传单全部发完,累得不行,脚板底生疼生疼。还差最后一小叠,正准备快点处理完好收工,江也突然来了。   他先前走的悄无声息,从悦中途休息的时候才发现他不见踪影,虽然觉得他举动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见他突然又出现,怪道:“你怎么又来了?”   江也脸上泛着一层红,带着清浅的酒意,那股红似乎蔓延到了眼角。他没说话,忽地两步上前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从悦被他猛然拥入怀中,愣了一下,轻轻推拒,“你干嘛?”   江也不说话,沉默地抱了十几秒。而后他放开手,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被透明塑料袋装着的东西。   “这什么?”   他说:“烤地瓜。路上看到就买了,怕你饿。”   从悦看他一眼,说了声谢谢,扭头喊:“伍秋——”   刚想掰一半分给他,江也拉住她的手腕。   “嗯?”   “这还有。”江也从口袋又拿出一个,一脸不爽地递给伍秋,“你的。”   以从悦的性格,肯定不会吃独食,他买的时候就想到了。   看着那个比从悦手里的地瓜小一半的地瓜,伍秋嘴角抽搐,“谢谢。”   从悦握着暖意融融的地瓜,说:“等会我们发完传单去吃饭,你去吗?你吃了没?”   江也说:“没。”   “那好,你等我们一会,还剩一点就发完了。”   伍秋一听马上道:“我去我去!我去就行,从老师你们坐一会儿。”   不等从悦开口,他拿着传单跑开。   伍秋跑得快,想想最后一沓传单也不多,从悦便没拒绝他想让自己休息的好意。   “我们站这等他吧,最多两分钟。”她说着,低头看了看手里香气诱人的地瓜,正要拆塑料袋系的结,江也忽然伸手一揽,又把她抱进怀里。   从悦被扯得踉跄一步撞进他怀里,发懵,“你今天干嘛了……”   “没干嘛。我今天属狗。”江也莫名其妙来了一句,手臂更加用力,头埋在她肩上,低声说:“让我抱一会儿。” 第34章 比如我   卓书颜的脚伤养了一个多月,拆了石膏后每天认真按时上药,终于恢复如常,可以下地行走。期间她错过了第一次考试,从悦只好担负起给她补习的责任。   她返校正式上课,周嘉起和她之间别扭的气氛却并没有因病愈而好转,就像一锅即将烧开的水,仿佛就在等一个沸点做突破口。   从悦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卓书颜出院两周后,磨煞人的气氛终于彻底被打破,起因是卓书颜应了美院里一位追她的男生的邀约,两人单独出去吃饭,正式约会。   周嘉起得知后的表情,从悦并不在他身边,没能第一时间看到,但他那深潭般的脸色,隔天傍晚四人聚餐的时候,毫无遮掩地表露无遗。   卓书颜与往常无异,席间说说笑笑,但从落座开始,头扭着只朝向从悦的方向,对周嘉起别样冷淡,连看都没有多看他几眼。言谈间,从悦很小心地避开和那位追求者有关的内容,卓书颜却不以为意,多次主动提起。   江也一向插不进她们俩的话题之间,从头到尾安静扮演旁听客,无奈不想见从悦为难,破天荒开口帮着岔开话题。   在卓书颜第三次聊到那位追求者的时候,周嘉起终于忍耐不住,狠狠摔了筷子。下一秒,卓书颜比他还更用力地将筷子扔在桌上。   周嘉起沉声问:“你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我能怎样,我他妈就是一个大傻逼,你觉得我还能怎么样?!”卓书颜像是被触动什么开关,一刹崩溃,眼红了一圈,她控制不住音量道,“周嘉起,我总算看清你,我要是再喜欢你除非我脑子进水!你真当我贱是不是——”   她忍着眼泪,抓起包扭头走人。周围食客被大动静吸引注意,纷纷看来。   “书颜……”   从悦还没喊完,周嘉起已经追了出去。   被扔在原地的从悦和江也两人只好赶紧去柜台买单,紧跟着也追出门外。   街上人来人去,视线所及范围内找不到周嘉起和卓书颜的踪影,从悦心下焦急,还没决定往哪追,手机铃声响起。   来电人是导员,她微顿,摁下接听。   江也静站着陪她,那边似乎找她有急事,不知说了什么,就听她犹豫答道:“一定要现在过去吗……”   表情转了几转,最后她无奈道:“好,我马上来。”   挂完电话,江也问:“怎么了,有事?”   “导员找我,说有事要和我谈,让我现在马上过去。”从悦看看街前方,心里还在担心跑开的那两人。   江也看出她的担忧,道:“那就先回去,周嘉起那边我帮你找,他们总不会跑到哪去。”   从悦无法,只得点头。   ……   导员催得急,从悦马不停蹄赶回学校,到办公室和她会面。导员姓荀,是个三十多的女人,待人亲和,在学生中却也很有威信。   放下手里的茶水杯,荀导员应过从悦的问好,废话不多说,开门见山:“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征询你的意见。”   她从桌面上的书本下抽出一张表格递给从悦。   “今年我们院开展的交流项目,去佛罗伦萨学院进修班学习,总共有五个推荐名额,我和系里几个老师讨论过,决定给你一个。你怎么想?”   从悦愣住。手里那张轻飘飘的纸,一下子分量非常。   “去……”她滞怔道,“多久?”   “为期一年半,大四的时候回来。”   从悦脑子里有点晕。   荀导员循循道:“这个项目对外牵头的,是郎克龄先生,去了那边除了进修班,还能跟郎大师学习,这样的机会不多,意味着什么我想你也明白。我们院人数上下加起来,这五个名额有多重要,你应该清楚。”   “……我清楚。”从悦捏紧纸张边缘。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更加忐忑和紧张。   “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把表格填好交上来,最迟这个月底就要开始准备材料,审核通过后还有一系列手续,抓紧。”荀导员瞥她一眼,“你自己好好想想。”   ……   周嘉起和卓书颜那点纠结了多年的事儿,终于在这次爆发中解决了。   两人私下怎么谈的,是不是经过了一番电视剧版的情感拉扯,没人知道,最后结局倒是皆大欢喜——周嘉起把心里那点顾虑全都摊开好好剖析了一番,最终决定放下顾虑,将来能不能做朋友之类的事统统丢到一边,当下只正视自己的心意。   他俩在一起,最高兴的莫过于从悦。为了不打扰他们腻歪,除了必要的碰面,从悦留给他们大把时间二人共度。   没等周嘉起请一帮朋友吃饭,周五下午,从悦先提出要请客。   “为什么你请?”卓书颜不解,“你不是想给周嘉起省钱吧?他大手大脚你又不是不知道,省了也是白省。”   从悦没答她的话,笑过以后,加上一句:“叫上江也一起。”   怀着淡淡疑惑,到了晚上吃饭,上甜点的时候,卓书颜终于明白从悦此举为何。   “我们院里有一个对外交流项目,老师给了我一个名额。”   从悦说完,余下三人皆是一顿,卓书颜问:“去哪?”   “佛罗伦萨。”   “去多久?”   “一年半。”   “……”   三人谁都没说话。   从悦稍作沉吟,认真道:“我考虑过了,我决定去。”   ……   吃饭的低点选在市中心一家餐厅,坐的是周嘉起的车,返程回学校的路上,气氛略显沉闷,在离盛大还有十分钟脚程的地方,从悦叫停。   “我和江也聊一会儿,你们回去吧,我们走过去。”   周嘉起和卓书颜没有异议,暗暗去看江也。江也面色微沉,从餐厅出来一路半句话都没说,闻言打开车门,默不作声下了车。   周嘉起和卓书颜开车离去,从悦和江也并肩走在路边道上,有半分钟时间没说话。   途径便利店,从悦进去买了两杯热的速溶奶茶,将蓝色瓶身的那杯递给江也。   “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她道。   江也步子一停,站了几秒,“你决定好了?”   “嗯。”   “那我呢?”他转头看她。   从悦和他四目相对,良久道:“这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不能放弃。”   江也没说话。   “我以后,靠不了爸爸,靠不了妈妈,没有家人会给我助力,我想做的想要的,一切东西都得靠我自己努力争取。”她眼里坚毅清明,“去佛罗伦萨进修,可以跟随郎克龄大师学习,他是国内最早走出去的一批美术家,做他的学生,回来之后在美术这个领域,不管是谁路都会好走很多。”   夜风从路灯下穿行而过,暖煦轻柔,不带一丝寒意,却仍教衣摆晃了晃。   “如果没有进修这件事,我现在跟你表白,你也不会接受,是不是?”江也沉默几秒,忽然问。   从悦垂下眼,承认:“……是。”   “你还是信不过我。”   “我是信不过我自己,也信不过你。”从悦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不闪不躲,“高中距离现在,过去了几年?两年而已。那个时候我很喜欢你,可现在呢,才多久时间,那股感觉就淡化了。你现在回过头来追求我,又能坚持多久?”   “即使我们现在在一起了,这个机会摆在面前,我还是会选择去进修。”   从悦说:“我承认,我现在的确,有一点喜欢你。但是生活中不是仅仅只有爱情而已,还有很多事情值得去做。我和你说这些,是给你一个选择的余地,你可以选择放弃,到此为止。另一方面……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我愿意和你慢慢来。”   ……   从悦要去佛罗伦萨进修的事拍板定下,连同院里其他四名学生,一同上交了材料,审核很快批复,五人一起开始为进修做准备。   自那天起,江也没有再去见从悦,从悦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也没有来找他。   林禧那帮人得知后生出不满,见江也日渐沉默,情绪长久保持在低落的状态之中,颇有种好哥们被人抛弃的感觉,私下吐槽过不少次。   周嘉起尊重从悦的选择,同样也希望她能有个光明的未来,自然不会说什么。其他朋友的嘀咕偶尔传到他耳中,考虑到各自立场不同,他并未生气。   转眼学期过去将近三分之二,从悦离开的日子如期而至。周嘉起和卓书颜去机场送她,说话间,从悦的眼神时常往入口处看,没几秒又若无其事收回。   “他不来就算了。”卓书颜拉住从悦的手,“有什么了不起的,去进修学习好像欠他钱一样,难不成要栓在他身边才行?将来你的事业他负责啊?”   周嘉起皱眉:“少说两句。”   卓书颜狠狠瞪他,到底还是住嘴。   从悦笑笑,没提这个话题。   快要登机,三人正做最后话别,从悦的手机忽然响了。   来电显示上硕大的“江也”两个字闪烁不停,不知怎么,看着他的名字,从悦的手指微微用力,心里有一丝,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在她登机前,江也最终还是来了。   四目相对半分钟,从悦终于忍不住开口:“马上要登机了。”   周嘉起和卓书颜去旁边买咖啡,特意腾出空间给他们说话。   江也眉头轻蹙一下,缓缓展平。长臂一伸一拽,他抿着唇将从悦拉进怀里。   “不忙的时候要回我的邮件和消息。”   “有时差也要接电话,我不会打的太频繁,绝对不会吵到你。”   她应声:“好。”   他没放手,抱得更紧了几分,说:“你那天说,你有一点喜欢我。”   “嗯?”从悦在他怀里僵了一下,慢慢放平肩线,“……嗯。”   “回来一点都不能少,该是多少,还要是多少。”   从悦哭笑不得,忽然又听他道:“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了,一定要告诉我。”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我立刻买机票飞过去揍他。”   “……”   从悦顿了顿,轻轻推开他,往后退了半步。   “书颜那里有钥匙,你可以找她拿。我新买的房子,一室一厅,我不在你们没事可以去坐坐,帮我看着。”她说,“我妈给我的钱,我留了一点做开销,除去这一年多的费用,剩下的只够买一间小公寓。”   “我的全部家当都留在这里了。”从悦看着江也,笑得眼睛微弯,“你们可要帮我照看好呀。” 第35章 比如你   进入冬季以后,盛城的气温以极其明显的速度下降,路上行人的衣着从单衣改为棉衣,两件变成三件,最后统统披上足以御风御寒的厚厚的大外套。   丽澳花园3区d栋第六层的公寓从傍晚就亮起了灯,厨房电子灶台上炖着汤,切好的配菜由瓷盘乘着,摆放在菜板前待用。米饭已经下锅,一餐丰盛的家常晚饭正在准备中。   卓书颜踱步到阳台,又从阳台经过客厅,走回厨房。   “你们去接了么?现在快六点多了,到机场没啊?接到人没有?”周嘉起的电话好不容易通了,卓书颜连珠炮一般开口,“我这边准备做饭……”   周嘉起咳了声,“我们这边有点事,方案书里还有内容没有搞定,我还在和资方谈。”不等卓书颜说话,他马上道,“江也已经去了!我估摸着他快到机场了吧,我这边一谈完就直接来公寓,他们从机场回去,这样比较省时间。”   从悦回来的日子,让他们去接人,搞得这么磨蹭。卓书颜不免要抱怨:“你抓紧点!之前跟你们说让你们自己计划时间,非说不碍事,早知道我去接了……”   周嘉起连忙迭声应下。   往窗外一看,天色已黑,外头指不定多冷。想了想,卓书颜当即快步走进厨房,给从悦煮的汤,还得再炖香点!      盛城机场,从悦拉着行李出关后,往卓书颜拉的临时群组里发消息,问他们在哪,脚下一边走向咖啡厅,先去买了杯拿铁醒神。   咖啡喝了三分之一,她边等边嚼起木糖醇,带玫瑰香的甜味在嘴里扩散,表面那层脆皮磨砂口感消失后,视线里出现一个熟悉又略带一点点陌生的人影。   清冷俊俏的脸多了几分成熟的锐意,转眼一年多,江也沉稳了不少。   大二结束之前,江也和周嘉起、林禧几人,一同创建了属于自己的工作室。他老早就进了实验室,是预研生,创业的同时还得跟着导师继续研究实验室里的各种项目,压力和需要的精力比旁人大了不是一星半点。   如今大四,工作室创立也就一年多,很多东西都在摸索之中,但他们先前完成过两单小生意,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   从悦拉着行李箱站起来,唇角微弯,挑了挑眉,“哇,这身西装还蛮帅的。”   印象里的江也素来一身简洁,大多是休闲模样,很少有这种正经严肃的时候。   “刚从谈话的场合出来,只能这么穿,来不及换。”江也解释说,伸手接过她的行李拉杆,从悦垂眼瞥了瞥,松开手没拒绝。   他又说:“来晚了,对不起。”   从悦盯着他,有几秒时间笑着没说话。江也疑惑看来,她收了目光率先提步,“走吧。”   江也是开车来的,行李箱放进后座,从悦坐副驾驶座,门刚关上,他倾身过来,替她系上安全带。   三秒,又或者是五秒,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的脸距离她仅仅咫尺,垂眸就能看到他睫下轻微投映的阴影。   “周嘉起还在陪资方谈具体内容,谈完直接回你公寓。”江也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开着车,“卓书颜下午去采购,买了很多菜,现在应该在煮晚饭。”   从悦歪头,窗外景致和一年多前大有不同,飞速略过。她忽的问:“那你呢?”   “……”江也几不可察地抿了抿唇,“我在这。”   从悦笑了。   江也道:“你原本说下周回来。”   “嫌我回来的太早了?”   “不是。”   从悦一直是笑着的,在国外生活了一段时间,人似乎开朗了很多。她不开他玩笑,面上顿了顿,只说:“想回来就回来了。”   去佛罗伦萨的这一年多,从悦没有回来一趟,其余小节便罢,就连春节也没有回来过。卓书颜耿耿于怀了好久,后来想想,她回来没有家人可团聚,何必特意请假奔波。   说着话,从悦注意到路灯变色,手虚晃摆了摆,提醒他:“红灯。”   江也嗯了声,顺势停下。这个路口的红灯等候时间偏长,夜色降临,道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挡风玻璃前是空空如也的车道,没什么看头,他的余光不禁瞥向身侧。   从悦颊边的发被安全带夹着微微凌乱,拱起了一小团。江也盯了几秒,“嗒”地一下解开安全系带,倾身靠近她。他把她的头发轻轻捞起,撇到两侧,从系带的桎梏下解救出来。   理好她的头发,视线扫过她的脸,顿了一下。   从悦不闪不避直直和他对视,距离很短,短到整个车内空间越显逼仄,气温仿佛也升高。   “你想亲我吗?”她眉梢微动。   “你希望么?”   从悦勾着嘴角笑,抬手扳住他的下巴,凑近在他脸颊亲了一下。随即将他推回驾驶座方向,“好好开车。”   江也仍然一派沉着,面色淡定如常。重新系上安全带,他踩下油门——   “砰”的一声,从悦顺着拐弯的冲力前倾,差点在急刹中咬到自己的舌头。   诧异又略带受惊地抬头,车头冲上了花坛。刚刚油门力道不对,方向盘打滑,车来了一个猛转弯。   路口的垃圾桶被撞瘪了。   “……”从悦看向江也。他佯装沉稳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没有闯红灯,但从悦和江也还是被逮进交警队,撞坏公共设施,需要赔偿。   交了罚款,填好单子,两人坐在凳上等候。   从悦盯着江也半晌,冷哼笑出声:“你不是挺淡定的么?”   他轻咳,“油门的问题。”   “你怎么不说是车的问题。”   “……”   江也生硬地岔开话题:“你上周说要画的那副画,画完了么。”   “上周?”从悦撇嘴,“哦,你说那个啊,画完了。”   “你老师怎么说,满意了吗?”   “还算满意,不过也指出了很多问题。”   他又问:“你打碎他的茶杯后来怎么解决的。”   “找了家做陶艺的,亲手做了个杯子,杯身上的画是我自己画的,他才勉强消气。”   从悦答完,聊起他,“你呢?现在见的那个资方,是之前很挑剔龟毛的那个合作方介绍的吗?他真的给你们拉生意了?”   “并不是。”江也道,“他只是说说而已,完成那单之后我们工作室的人没有再和他联系,现在在谈的这个是林禧出面拉来的。”   “也是,我就说嘛,他要是那么好心也不正常……”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全然无视地方,将交警队大厅当成了私人场地,聊得停不下来。   这一年多以来,如江也所期待的那样,他们没有断了联系。创业繁忙,但闲下来,江也总会给从悦发消息,从悦课业同样累重,除了佛罗伦萨学院进修班的老师,郎克龄也算是他们的老师,课后完成作业,还得去郎克龄的画廊一边帮着打下手一边学习。   生活中有什么琐事,他们都会和对方说,有趣的,烦恼的,或者不那么愉快的。   彼此脚下所踩大陆不同,存在时差,很多时候无法第一时间回复对方,他们都不急。内容渐渐变成了分享,很少有问题,或是对话,因为知道等待回答不容易。   于是就这样,他们用这种像两条错位对不上的时间线一样的交谈方式,互相把远在两端的世界连接在一起。   罚款处理好,交警队的人出来核对完信息,递给江也一张条子,而后告诉他们可以走了。   走出大门,静音的手机上有无数条未接来电,周嘉起和卓书颜就快把他们俩的手机打爆。   “糟糕,忘了跟他们说。”从悦傻眼。   江也道了声没事,给周嘉起回电。费时间解释了一通,其中当然省略开车撞上垃圾桶的缘由是因为他被从悦亲了一口,江也找了个借口搪塞,答应即刻赶回去,挂断电话。   后半段路,从悦没再闹他。江也稳当开到从悦的公寓,开进负一层,车头一丝不差地停进车位。   江也解了安全带,又给从悦解开。没了束缚,他也不挪开,就那么看着从悦,近得几乎要压在她身上。   从悦睇他,“还不下车?”   “刚刚垃圾桶的事很好笑?”他眼沉沉。   开去交警队的路上,从悦确实一直在笑,但她可不怕他的“记恨”,反而放松下来,懒懒靠着车靠椅,视线在他脸上来回睨着。   地下停车场光线昏暗,车里也暗。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冷香,眼光稍低,可以看见他严谨不苟的领口,西装下的白衬衫扣得严严实实,不露分毫。   她见过他的锁骨,精瘦,巧致,打球流汗的时候,水滴淌过深窝,像路过一个暂缓的缓冲地带。   那张精致俊朗的脸突然靠近,唇瓣热度在嘴唇上停留几秒,气息拂过鼻端,他垂眼,“还笑吗?”   声音略微低哑。   从悦迎上他的眼睛,忽然说:“前几天我和你说做的那个梦,你记得吗。”   江也知道,她像这一年多里每一次发消息给他一样,几天前和他说做了一个梦,却没有告诉他梦的内容。   “我梦到我画了一幅画。”   她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扳得微偏,视线凝起,“画上就是这张侧脸。”   “所以我决定提前一周回来。”   她松开手,对他笑,露出一口雪白贝齿,“我猜我可能是有点想你了。”   江也未言,映出她笑容的眼里,眸色加深。   车内安静了片刻。   几秒后,从悦被江也压在副座上狠狠亲吮,推拒他胸膛的手使不上劲,只好攀住他的肩,环抱他的脖颈,以期不溺死在这汹涌又炙热的空气之中。 第36章 比如我   从悦和江也从车上下来,是十分钟以后。踏进电梯,摁下楼层数,从悦对着照出人影的镜面打理头发,微微喘息着询问江也,“我这样k?”   “k。”江也倒是一脸淡定,抬指抹了抹她的唇角,“放心,看不出来。”   半晌后,门“叮”地一声开了。摁下门铃后门很快就从里打开,在卓书颜按捺不住的激动中,从悦先是被大力拥抱,然后才被迎进去。   许久未见,即使每周视频会面一次,卓书颜仍憋了许多话要对她说。   从悦放下行李,参观了一圈这间属于自己的小公寓,她不在的时候,他们帮她打理得非常好,屋内陈设布置都是她喜欢的风格。   闲话一通,四人在餐桌边落座,等候多时的晚餐终于开始。   周嘉起的话不比卓书颜少,从悦身边一左一右的位置,被卓书颜和江也两人占了,刚刚他都没怎么插上话。   落座后自是叙旧,周嘉起给从悦讲这一年多的趣事见闻,有学校里发生的,也有在工作场合中见识的,一时间气氛热闹无比。   “前几天我们工作室有个同事,晚上看恐怖片吓得睡不着,白天上班的时候去冲咖啡,然后另一个人叫他,在他肩膀上拍了下,结果他一吓,整杯咖啡都扔进垃圾桶里去了……”   周嘉起正分享着好笑的事,江也插话:“为什么我不知道。”   他和林禧、江也三人同是工作室合伙人,不像别人那样怵江也,斜去一眼,“你除了工作知道什么。”   周嘉起扭头又跟从悦吐槽起江也来,“你不知道他有多工作狂,整个人一天到晚……”   从悦边听,视线瞥向江也,看着他笑。   没几句,话题又回到刚才的趣事,周嘉起强调:“你们不知道,他看着那个垃圾桶发懵的样子有多好笑!”   卓书颜提醒:“能不能别在饭桌上讲垃圾桶的事。”   从悦憋着笑,朝江也递去一个内涵的眼神。   江也知道她在笑什么,还能笑什么,不就是笑他刚刚撞上垃圾桶犯傻。他镇定夹菜,脚尖踢了踢她的脚尖。   从悦不动声色,夹起一块羊肋排,抬脚轻轻碾上他的棉拖鞋。   他用另一只脚靠过来,她便踢回去。   两个人在桌下你来我往。   “拜托——”   卓书颜忽然出声,在桌下不亦乐乎过招的俩人抬眸。卓书颜抬指叩响桌面,指尖抵在透明玻璃上,“你们两个注意点行不行?这张餐桌是透明的你们知道吗?”   “……”   “……”   从悦和江也对视一眼,在周嘉起和卓书颜的白眼中,各自低咳。      三个月前,同层另一家小公司搬离,江也干脆将另一侧一同租下来,工作室的面积由此翻倍,进来一看,已经颇为有模有样。   除江也以外,工作室另有七个人,八人团队规模尚小,但自组建以来至今不过短短一年,已经开始盈利。   作为一个院系的同学,大家都知道江也的父亲是个比较成功的生意人,不借助他的力量自己创业是个不容易的决定,但好在江也的能力有目共睹,其余各人也不是草包,这一年多以来忙是忙了点,累也着实累人,日子却过得风生水起。   满室敲击键盘的声音响个不同,偶有人拿着纸页走动,或是聚在一张桌前讨论问题。   一片忙碌过后,时值中午,老a敲下最后一个符号,伸了伸懒腰。   “咱中午吃什么?有没谁点单?”   他一问,立刻有人响应:“我来点单,还有没谁要什么?”   “我吃昨天的菜,帮我要一份腌菜干。”   “鱼香肉丝太甜了,记得让老板煮咸一点。”   “我要……”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中饭菜单就此敲定,休憩时间顺便说起闲话。   老a蓦地想到什么,椅子一转朝向林禧,“听说从悦回来了?是不是真的?”   “你听谁说的。”林禧端着杯子喝咖啡,淡淡笑。   “昨天听周嘉起和江也在那聊,说去机场接人的事。”   “真的啊,从悦真回来了?”旁边有人插话,感慨,“这可真不容易,也哥等的花都要谢了,总算是把她等回来了。”   工作室这些人和从悦都不算特别熟,唯独林禧还能说上些话。从悦回来这事他自然晓得,也没瞒着,道:“是啊,从悦确实回来了。说不定很快就能见上了。”   老a对她决定去进修,说走就走一事,颇有微词,“她真是一等一的潇洒,要走就走,要回就回,感情别人都是围着她转的。”   “又没让你围着转。”另一个戴眼镜的笑道,“也哥乐意,你管得着么。”   “我是管不着,说两句也不行了?”老a别扭道,“我不讨厌她,就是觉着吧,她对咱们江也太狠了。一点都不念着啊。”   还是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开口:“你哪知道人家念不念着……不过说来也奇怪,也哥怎么就这么死心眼认定了呢,当初在学校里,安萃追他,他看不上,别的几个追他,他更是连人家脸记不清,比从悦好的不是没有,怎么就……”   “我问过他。”林禧靠着桌沿,浅笑接话。   “你怎么问的?”一下子,都来了兴趣。   “我问他,学校里追他的那些也很好,为什么他不考虑。”   老a挑眉:“结果?”   “结果他说——再好又怎样,又不是从悦。”   工作室里静了两秒,随后,爆发出一阵恶寒的倒吸冷气声。   老a顿了两秒,转身果断打开购物网页,开始下单零食。旁边桌的探头过来,问他:“干嘛呢你,买零食?你不是不吃吗?”   “我估计江也肯定会带从悦来工作室参观。女孩子嚒,不都喜欢吃零食。我买点放着,到时候顺手递给她。”   “然后?”   老a一本正经拨了拨短刘海,“跟未来老板娘搞好关系,问问江也能不能给我加薪。”   “……”这踏马变脸变得可真快。   林禧弯着笑眼,端着杯子走向茶水间,没管身后各种闹腾。   人就是这么奇怪,世上值得爱的对象千千万,但你想要的,可能只有那一个。   就像江也,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有从悦。      从悦这次回来,先去学校办理好一应手续,之后才开始准备实习。有郎克龄出面做推荐,她直接空降一间新开的画廊做艺术总监,虽然只是暂时并非正式,也足以教很多人眼红。   这不是老板开的第一间画廊,从悦年纪轻,很多从别的店调配过来的老员工心里难免有些不服,然而再不服,郎克龄弟子的名头一出,也只能乖乖闭嘴。   权威之所以是权威,就是因为其不可挑战的威严性。   用了几天接触画廊里的事务,忙碌过后,总算渐入正轨。从悦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面积虽然不大,还是教她高兴了好几天。   确定完接下去两周画廊展示的主要风格,会议结束后已是九点多。大多数员工下班回家,从悦没走,留下绕着画廊展览处转了一遍又一遍。   画廊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主题风格作为中心,其它展览工作才能由此有序展开。   她初来乍到,这是第一份工作,多上点心是应当。   半个小时之后,有人进来传话:“总监,外面有一个人说是你朋友,要见你。”   从悦一愣,“他叫什么?”   “江也。”   果然。从悦忙道:“你让他进来,到我办公室。”   来人应声去了,从悦快步走回办公室,拿出搁置在抽屉中的手机一看,有好些个未接来电。   领路的工作人员将江也带进来,颔首同从悦示意,很快又离开。   从悦给他倒了杯水,抱歉道:“手机塞在抽屉里,我没听到电话。”   江也接过茶杯,在她桌前坐下。   “什么时候下班?”他问。   “你特意来接我的?”   “不然呢。”   从悦笑了下,“那得等一下。不过快了,我刚刚在展示区逛,还没看完你就来了。”   他略略点头,“你忙,我在这等你,不急。”   从悦想了想,丝毫没有跟他客气,出去前带上门,“有事叫我,你可以在沙发上睡一会。”   这一去就去了二十多分钟,从悦再回来,江也正坐在沙发上盯着她墙上的照片看。   “这些拍的是画?”   “啊。对。”从悦瞥去一眼,墙上挂的都是一些名画的照片,“我来的时候办公室就已经装修好了。”   “那副画的是什么?”江也指着最右边的道。   “这个?”从悦行至那副油画照片前,见他点头,柔声给他讲解起来。   “那边那个看着跟它完全相反?”听她说完,他指向另一侧。   “那个啊。”从悦走过去,依旧潺声讲解。   待说完才意识到讲了一大通对外行人来说或许很枯燥的专业内容,从悦不好意思笑道:“我话太多了,一不小心没忍住。”   “还好,听着其实很有意思。”   她挑眉,“真的?你的表情看着不像。”   江也和她对视两秒,撇嘴角,“好吧。我确实没怎么听懂。”   “难为你还听我说这么久……”从悦失笑。   “我不在意这些,有趣无趣都好。”   他忽的开口,从悦微顿。   “我不在意那副是不是油画大师的遗作,也不在乎这幅画要表达的是什么思想。”   江也的指尖从左边的画作照片移到右边的相框,停了停。他斜倚在沙发上,眼微沉凝着她。   “老实说这整间画廊里的所有东西我都兴趣不大——”   他的指尖再度缓缓移动,最后停在她身影前,淡淡一笑,“除了这个。” 第37章 比如你   江也把从悦送回公寓,车开进地下停车场,他停好车问:“不请我喝杯咖啡吗?”   从悦斜他,“大晚上喝咖啡你不准备睡了?”   他煞有介事道:“可以考虑不睡。”   “……”从悦轻轻踹他一脚,两人一道上楼。   进屋,从悦当然没有给江也泡咖啡,虽然有些人对咖啡反应很淡,但晚上喝这些提神的东西,多少还是有碍睡眠。   她冲了两杯速溶热饮,一人一杯。饮料是卓书颜给她买的,还有一应零食全在她回国前准备好,怕她晚上无聊没有东西可以打牙祭,精心挑选过的,吃的喝的味道都不错。   各捧着瓷杯暖手,半杯下肚,一边说话一边在屋里走动。   “我这间公寓有点太小,没几步就逛完了。”从悦道。原本预计买两室一厅,为了出国进修的费用,愣是少买了一间房。   江也嗯了声,“以后买个更大的。”   她没深究他话里的其他含义,指着墙上内嵌的玻璃柜,饶有兴趣问:“那个羊角是书颜买的吗?”   江也说是,“她说你会喜欢。”   “我确实喜欢。”从悦点头,她的喜好,卓书颜可谓十分了解,和以往一样这次也没有出错。   重新回到客厅,聊了一会儿,江也席地坐下,从悦靠在柜边,“你不冷啊。”   “不冷。”   “行吧。”她耸肩。   “你刚刚说到哪了?”江也提起先前闲聊的话题。   “说到我们学院那个棕发的老师。”   “继续。”   他想听,从悦便继续给他讲,讲她在佛罗伦萨这一年的经历,讲那些生活里的点点滴滴。江也时不时插话,偶尔也说些自己的事。   时间流逝,话题告一段落,从悦回神,“现在几点了?”她拿出手机瞧一眼,“好像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不留我多坐一会儿?”   她玩笑道:“问题是我不知道你想坐多久,你该不会想把那块地板撬走?”   江也轻笑,没再多言,懒散站起来。   他下午去见了一趟资方,谈到很晚,之后没来得及回家就直接去画廊接从悦,身上的西装也就没来得及换下。   从悦侧身,手肘压在柜面上,眯了眯眼,“你知道吗,你现在的眼神特别像饿了很久。”   “是嚒。”江也眸色微凝,抬手整理稍紧的领带结,“还有更饿的时候,想见识?”   从悦笑道:“你叉院大神的名号如雷贯耳。这一年多你就……嗯?”   他的手顿了顿,用力一扯,干脆将领结整个扯下来,眼里多了几分不悦,“守身如玉。要不要检查一下?”   “我错了,当我没说。”从悦没忍住被逗笑,抓起卓书颜放在旁边的一个香薰海绵球扔到他身上,他随手抓住,“走吧你。”   江也将扯下的领带收起,垂眸睨她,看着她笑闹,清淡的眉目染了几分柔和。      从悦的第一个休息日,江也带她去工作室参观。那毕竟也是周嘉起工作的场合,她作为朋友,支持一下倒也符合情理。   工作室里的人都是老相识,从悦同他们打过交道,不想这一次去却受到了极为热烈的招待。相比之下,林禧反倒显得淡定又正常。   工作区域不大,摆放的几乎都是电脑,有周嘉起和林禧在,不至于冷场没话说,而从悦的性格较之以前开朗了不少,竟意外得能聊,擅长领域不同却仍能和他们一帮大老爷们聊到一块。   场面一时其乐融融。   老a早有准备,从抽屉里拿出各类干果和水果干,边聊边招待,“尝尝!尝尝这个!我前两天买的,你们女生不是都喜欢吃小零食吗,干站着也挺无聊,你尝尝……”   他如此热情,教从悦满脸受宠若惊,连声道了好几句谢。   后半程,从悦随江也去了他的单独办公间,一众八卦视线被遮挡帘阻隔在外,这才算完。   “厉害啊,狗腿子!”   旁桌小哥重重拍了拍老a的肩膀,折服在他的“远见”之下。   老a拱手,“恬不知耻”地露出一个笑容,“过奖过奖。”   江也和周嘉起午后还得出去,从悦正好告辞,他们顺路送她。三人走后,工作室里一帮人就此聊开。   “他们这是谈着呢?还是……谈着呢?”   没人回答,谁都不知道,于是目光齐齐看向林禧。   林禧端着杯子喝咖啡,一脸莫名,“你们看我干吗?”   “你知道的多,咱也哥这是追上了吧?”   在众人好奇又期待的目光中,林禧卖关子良久,好半天才挑眉,“……谁知道呢。”   “切——!”   引来嘘声一片。   ……   傍晚,工作室里一个个忙活的脑袋纷纷抬起,即将到饭点,照例讨论起晚饭菜单。   负责下单晚饭的人点完付款,忽然有人拜访。   “还在忙吗?”关佳抱着工作装外套,另一手提着东西,款款走进来。   几人扭头一看,见是她,纷纷打招呼。   “你来的不巧,江也和周嘉起出去很久了。”老a说。   “是吗?”关佳似也不在意,把塑料袋往桌上一放。   “带了什么?”正饿着的几人立刻凑过来。   “路过咖啡店,买了点热饮。”   众人七嘴八舌道谢,正好活动筋骨,起身过来拿饮料。   老a边喝边问:“你来找江也有事啊?”   关佳是江也的发小之一,大四实习,江也那一帮朋友几乎都来了盛城,关佳也是其中之一,有时他们来找江也聚会,江也便会带上工作室的各位,久而久之次数多了,大家渐渐就认识。   “没什么重要的,都是小事。”关佳说,“我们有个朋友这周末要来盛城,其他人想着难得见一面,打算聚一聚,我来通知江也。”顿了顿,她自己笑着加上一句,“其实打电话也能说,只是刚好路过,我就顺道上来了。”   老a点点头,哦了声没有多说。   瞥见老a的桌上摆了不少零食,关佳好奇,“你不是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吗?”   “是啊,我平时是蛮少吃。”   关佳顺手拿起一个,“这个不是网上很火的网红零食吗?这个味道其实很一般,同一系列里最好吃的是抹茶味的。”   “是吗?那我下次试试。”老a随口答,“不过从悦挺喜欢吃的,刚刚给她尝她觉得很好吃,看个人口味吧。”   “……从悦来了?”关佳一愣,“她不是出国进修去了吗?”   “回来了啊,就前几天的事,江也亲自去接的呢。”   关佳好半晌没说话,唇边的笑意隐约僵硬。   “说真的,我好久没见江也那么高兴了。”旁边戴眼睛的小哥插话。   老a吐槽:“他都没笑,你怎么知道他高兴?”   “长眼睛看啊。你看他先前那样,眼里的神情,我踏马真是要给吓死!”   他们嘻嘻哈哈,你一句我一句说笑起来。   关佳站着听了会儿,忽的说有事,“我公司还有事情要工作要忙,我先回去了,你们慢聊,下次见。”   一帮大老爷们寒暄,客气道别。   人走了,老a晃着椅子打转,见林禧走过来,招呼,“禧哥,喝饮料。”   “不用了,我喝咖啡。”   老a一听,没强求。   林禧去接水正好路过,瞥了一眼桌上关佳带来的东西,淡淡收回视线。   老a不喜欢吃零食,他们这帮朋友兼同事知道,关佳居然也知道。关佳认识他们不过是来盛城实习后的事,时间不长,对他们这些人的喜好却十分了解。   要么是天生热情会社交,要么是心眼多。   谁知道呢?      工作结束后到从悦的公寓来坐坐,似乎成了江也的爱好。也亏得卓书颜实习忙,叙旧时间少,没空缠着从悦,从悦的闲暇时间全被江也一个人占了。   送她回来的路上经过蛋糕店,从悦嘴馋想吃甜的,停车买了几个小巧精致的可口甜点。进屋后她去冲了点红茶,两人在小客厅的茶几旁,席地盘腿而坐。   她一边品尝,道:“茶和点心本来都应该下午吃,可惜下午没时间。”   江也宽慰:“等休息的时候,会有机会好好放松。”   铁匙很小,从悦一小点一小点挖蛋糕,那口感细腻,香味独到,整个人都愉悦了几分。   江也动匙次数不多,看着她吃,眼神黏着在她身上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她吃完半个,江也忍不住,从她面前的小蛋糕里挖走一块,“我尝尝。”   “你那个和我的不是一样的吗?”她一顿。   “是吗?”江也挑眉,“我觉得你的更好吃。”   从悦斜他,“提防”着把蛋糕底座的盘子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这个暗示动作没能让江也收敛,他魔爪肆意,自己面前的小蛋糕不动,铁匙一下又一下往她面前伸。   “我都没了!”从悦被他闹得,不免幼稚抱怨了一声,干脆将蛋糕推到他面前,“给你给你,你吃好了吧。”   江也笑着,还没抬指将蛋糕拨划到自己的领地,从悦一个不小心,蛋糕被她推得从茶几边缘倒下去。   “哎——”   蛋糕当然不会被她的惊呼喝止,“啪叽”一下摔在了江也身上。胸口以下沾了不少奶油,那块被吃得体积锐减的蛋糕,倒栽葱一般黏在他的裤子上。   从悦赶忙找纸巾帮江也擦,“我不是故意的……”衣服上沾到的奶油擦掉,浸润的痕迹却无法抹掉,她皱眉,“要不要用点苏打水什么的试试?”   江也说不用。   从悦正跪在他面前,垂眸瞥他一眼,塞给他一张干净的纸,“下面的你自己擦。”说罢专注擦拭他的衣襟。   江也用纸巾将蛋糕包起扔进垃圾桶,随手擦干净奶油痕迹,而后便盯着她看。   “你干嘛笑成这样?”从悦手一顿。   “没怎么。”江也扯嘴角,视线扫过她停在他胸膛上的手,“就是突然想去奶油里游个泳。”   “……”从悦脸微赧,纸捏成一团扔给他,“你自己擦!”   在江也似笑非笑的视线中,吃蛋糕一事到此告一段落。从悦收拾好茶几桌面,正要开口让江也回去,手机响起。   她看着来电,顿了一下,倒也没避讳江也,一手还拿着抹布站在原地就接了。   “喂……你已经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得到她应答的声音。   “啊。这样啊。我以为你下周才回来。”   “我?我是提前有事,对……”   “那好,等明天再联系。”   “再见,詹师兄。”从悦和那边聊了一会儿,挂断电话。   收起手机一回头,江也在背后看着她。   “这一年,我错过什么了吗?”他眼灼灼,仿佛意有所指。   从悦对上他的视线,静了静。三秒后,弯唇一笑,答得毫不犹豫:“没有,你什么都没有错过,我保证。” 第38章 比如我   这个午后,和煦得仿佛不像冬季。从悦出门办事,正好经过江也的工作室,于是买了些下午茶带上去。老A等人一见她来,十分高兴,连声道谢后瓜分了她带来的东西,当然也没忘给其他不在场的人留。   没见林禧和周嘉起的身影,从悦问了一句:“还有人呢?怎么不在?”   老A答道:“他们在里面开小会,估计等一会就好了。”说着起身要让椅子给她坐。   “不用了你忙,我不打扰你们。”从悦谢过,自行去休息室等候。   工作室有间房是他们平时休息室的地方,面积不大,偶尔被他们当做会客室用。老A忽的想起什么,猛抬头,“从——”话没说完,从悦已经走远。   工作室几人面面相觑。   “没事吧?”   “应该没事,能有什么事,她俩又不是洪水野兽……”   ……   从悦推开休息室的门,迈步进去,步子顿了一瞬。   里面坐着一个人,穿一身休闲工作装,脚下踩的小羊皮鞋俏皮又淑女。对方一抬起头,从悦认出她,不过没等开口,对方先道:“从悦?”   “关佳。”从悦笑笑,同她打招呼。   休息室本就不大,从悦进去,挑了个适中的位置坐下,离关佳不远不近。   关佳和她寒暄:“前阵子就听说你回来了,一直没见到。”   “嗯。刚回来事情比较多。”   “能在这碰上也算有缘,有空我们一起喝茶啊。”   从悦笑说,“好啊。”顿了顿加一句,“不过不一定有时间。”   关佳笑意如常,问:“你来找江也吗?”   “啊对。其实没什么事,就是路过顺便上来打个招呼。”从悦看她,“你呢?”   “我也是上来坐坐,正好刘晨他们有点事,我代为转告。”   从悦视线瞥过她手里拿的手机,笑笑没说话。   关佳问她:“你回来以后就打算留在盛城,不出去了吗?”   “对的。以后打算留在国内。”   “那好可惜啊……你搞艺术,国内的氛围肯定是不如国外,出去深造过,回来可能没有在外面那么景气。”   “都还好吧。”从悦说,“我更喜欢这里。”   关佳眼睛里闪了一刹,正要继续说,从悦手机响了。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从悦起身到门边。屏幕亮着,是詹临打来的。   “我看过你送来的资料了,你们画廊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不过有几个地方可以改进。”那头男声醇厚温和。   从悦小有惊讶:“这么快就看完了资料?真的麻烦你了詹学长。”   “具体的我做个仔细的文件发给你吧,你慢慢看。”   “好。”从悦应下,又听他问:“明天晚上有空吗?”   “明天晚上?暂时还不确定,应该……有吧。”从悦在脑海里过滤工作安排。   门没关,从悦就站在门边,声音隐约传入休息室里,说到后几句,关佳朝她投去注目。   从悦专注听着电话。那头,詹临说:“那明晚出来喝一杯吗?我知道你不喝酒,喝点饮料也行。我把我之前整理的资料全部带回来了,正好给你看看。另外——”他叹了声,“哎,我真是头大。”   从悦闻言笑了,有些话电话里谈不方便,她道,“好吧,那明晚见。”   电话那头忙道:“凯跃那边有个静吧,叫新酒,明天联系。”   “新酒?凯跃广场那边?”听他说是,从悦心下有数确定了位置,道好。   挂完电话,刚转身进休息室,老A过来叫她们,说是江也那边开完会了。   从悦拎了包,见关佳起身,互相颔首笑了下,一前一后走出去。   ……   下午在江也办公室没聊多久从悦就先走了,晚上下班早,她和同事一起吃过晚饭,睡前在床上敷面膜的小憩时光,从悦接到江也的电话。   他问:“明天晚上有空吗?”   “怎么了?”   “明晚一起吃饭,工作室大家也去。”江也顿了一下,说,“还有一些朋友,你以前见过的。”   从悦猜到是谁,“刘晨他们?”   “对。”   “我可能没时间。”   江也沉默了下来。   “你别乱想,我之前和朋友约好明天碰面,腾不开时间,下次吧。”从悦理着面膜边角。   江也一听,没有强行要求她答应,只问:“朋友?”   “对。”她没说是谁,他便没再问,闲话几句挂了电话。      从悦和詹临是在佛罗伦萨认识的,他同是盛大的毕业生,算起来是从悦的前辈,叫一声师兄不会错。詹临大四那年出国学习,之后一直在那边生活,从悦他们刚去佛罗伦萨的时候,很多事情处理不来,人生地不熟没有头绪,多亏他帮忙省了不少麻烦。   詹临风趣幽默,待人进退有度,温和礼貌,是个不错的前辈。正好今年詹临打算回国发展,从悦那一批同去进修的几个美院学生,都提前留了他在国内的旧联系方式。   从悦先和同事解决晚饭,八点多打车到凯跃广场,在新酒静吧门前下车。詹临比她早到,要了个小卡座,见她进来招手示意。   从悦拎包坐下,闲话几句,詹临叫来服务生,将酒水单递给她,“要喝什么?”   “果汁吧。”她不挑,酒水单递回去,詹临转交给服务生,另要了水果和点心。他理了理衣襟,两人叙旧。   “你帮我们画廊做的那个分析和规划我看了,已经递交给其他负责人,应该会通过。”从悦说。   詹临闻言一笑,“是么,你还真是信我。”   “拜托,以你的水平做这些,我不信你我是不是傻?”   她夸得大方,詹临朗笑几声,顺着话题问:“你最近工作还顺利吗?回来之后好像很忙?都没见你发动态。”   “忙啊。”从悦说,“不过还好,上班时间搞的定,就是工作的时候没有半点空档,下班之后还好,还是有些个人时间的。”   她点的饮料上桌,和服务生低声道谢,捏着吸管喝了一口,看向他,“怎么,你还在头疼?”   詹临叹气一声,“是啊。”   从悦失笑,“怎么讲。你就不能胆大一点,勇敢地上吗,啊?”   ……   两人越聊越起劲,果盘吃了一半,詹临又招手叫来服务员,重新点单。   新添的东西上桌,端盘子的貌似是个新来的,手脚毛躁,不留神把桌上的果盘打翻了,当下,一片狼藉慌乱。   年轻的服务员迭声道歉,领班也来了,连连鞠躬:“不好意思,非常非常不好意思——”   从悦和詹临倒不怎么生气,十分理解地道:“没关系。”   詹临问从悦:“你衣服没弄脏吧?”   她道:“没,边上沾到了一点点,不碍事。”   詹临还没给她致歉,领班马上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马上给两位换上新的果盘,再加一道点心,算店里送的,给您们添麻烦了,十分抱歉!”   一番往来,领班的道歉力度,差点让从悦两人招架不住,好不容易这一茬才揭过。沙发被弄脏,服务员连忙给从悦和詹临换位置。他们嫌太麻烦,直接在吧台前坐下,阻止了他们的手忙脚乱。   继续闲话,良久,从悦去上洗手间,出来后径直往吧台座位行去。   外间好些个座位上,客人离开的离开,新入座来的正在点单,她没多看,拍拍发热的脸颊,接过詹临递来的湿纸巾,“谢谢。”   刚坐回长凳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唤,“从悦?”   闻声扭头一看,关佳拿着一副牌正要来柜台,瞧见她似乎有些惊讶。   “好巧,你也在这!”关佳朝她露出和善的笑。   “这是……”詹临好奇。   “朋友。”从悦唇边弧度淡淡,瞥向关佳,后者对她并不熟络的态度,完全不在意,说:“我来吧台换一副扑克牌,刚刚进来都没看到你……”她朝后指了指,“他们也在,你们要不要过来一起坐?”   从悦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去,角落那个原先空着的多人卡座,现在已经坐满了。正中那个不是别人,就是江也。   “你还有朋友在?”詹临诧异,挑眉询问,“要不要过去打招呼?”   从悦还没说话,刘晨在那边扬手招呼,“关佳,你干嘛呢?”   关佳回身,指了指从悦,“从悦也在——”她大声答道,“我在跟她讲话!”   那边目光齐刷刷看来,落在从悦……以及她身旁的詹临身上。   关佳笑着,扭身将残缺的扑克牌递到柜台里面,让服务员换了一副,又问一遍:“你们要不要过去一起坐?”   詹临无言看向从悦,听她的意思。   这种明显是客套的话,按理来说一般人都会拒绝,不想,从悦却笑着应下,“好啊,人多热闹,那就打扰了。”   关佳眼里一怔,很快笑着招呼他们一起回去。   “我去拿牌,刚好遇到从悦和他朋友在那,刚刚进门的时候没看到,真是巧了。”关佳先对坐着的那帮人解释,继而回头对身后俩人道,“坐啊!”   从悦对上江也的视线,似有几秒时间。她大大方方坐下,詹临随之坐在她身旁。   “周嘉起和林禧没有一起来吗?工作室的其他人呢?”从悦看着江也问。   “他们吃完饭就回去了!”关佳抢话道,“刘晨他们几个嫌时间太早,我们就出来坐一坐喝点东西。”   “刮刮油嘛。”刘晨大咧咧笑,“要不是你说,我们也不知道这还有间静吧,环境挺……”   “哎,你刚刚不是想喝鸡尾酒吗,点了没?”关佳不知有意无意,恰好拿起酒水单,打断了刘晨的话。   从悦笑着,也不拆穿。目光移向江也,自她落座后,他还没说一句话。   “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美院的师兄,詹临。”从悦说完,指了指江也,看向詹临,“他是……江也。”中间莫名停顿。   詹临笑着伸手,“初次见面,你好,我叫詹临。”   不知是不是从悦的错觉,江也慢了好几秒,才缓缓握上詹临的手,那眸光如炬。   “你好。” 第39章 比如你   这一场闲暇聚会,局面有些古怪。关佳似乎对詹临特别有兴趣,待两边人寒暄后,一直主动和他说话,询问与他有关的事。   刘晨几个在小声聊游戏,桌上就听关佳一个人的声音,清晰又明朗:“詹先生现在的职业是?”“我的工作和我的专业有关,美术方面的。”他没有细说,笼统回答了一句。   “詹先生私下有什么爱好吗?玩游戏,或者运动?”   “偶尔打打网球,篮球也打,不过打得比较少。”   关佳一手托腮,问:“你定居盛城了吗?打算在国内发展还是?”她看了看从悦,“从悦就刚从国外进修回来,非常厉害。”   詹临道:“哦,这个啊,我和从悦就是在佛罗伦萨认识的,我们都是盛大美院的,不过我比他们早几届毕业,在国外学习碰上他们来进修。”   她的这些问题,有些属于客套层面,有些算半个私人问题,出于礼貌,他一一都答了。   关佳听詹临如此回答,看向从悦笑言:“你和詹先生都很厉害啊,出国进修这一年应该学到了不少东西吧?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出去游学。”   她的“好奇”没有适可而止,又问詹临:“问个不太妥当的问题,你不介意吧?”她挤挤眼,熟络热情的态度让人不好拒绝,詹临摊手示意她问,她便真的开口,“詹先生是单身吗?”   詹临说:“单身。”   “好像搞艺术的眼光普遍比较高?”关佳接话,“我认识一些我们学校艺术院系的学长,他们的眼光就都挺高的,平时遇到女生追求,大多反应平平,对异性的要求不低。”   詹临笑:“你这样说我们就担不起了,还好吧。”   从悦在旁听着,一句都没插话,仿佛没有看到关佳若有似无飘过来的眼神。   “你怎么这么有的聊?”刘晨突然吐槽,“就听你一个人在这嘚啵嘚啵问。”   关佳忙说:“我就是看詹先生面善所以多聊了几句嘛。”   她冲詹临和从悦浅笑,后两人回以礼貌笑意,尤其詹临,在吧台前初打照面的友善已经消减,面上那客套,和从悦如出一辙。   反观江也,坐在正中,却一句话都没说,闷声喝了几杯酒。   聊了会儿天,关佳提议玩游戏,“就玩……就玩‘我从来没有’好了!都会吧?”她指指刘晨几个,“你们肯定会。从悦和詹先生?”不等后两者答话,她解释,“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   她还没开始讲解,刘晨不满意:“多大了,这游戏太幼稚不想玩,得喝多少酒。”他摆手,“打牌吧,就打牌。”   关佳顿了顿,听刘晨的意思,“但是光打牌也没意思,要有赌注彩头。”   “什么赌注?”   “输的人受罚,也可以真心话或者大冒险二选一!”   刘晨懒得跟她争,“行行行就听你的。刚才去吧台拿的牌呢,拿一下……”   从悦和詹临自然逃不掉,被拉着一起玩。开局上手,令人意外的是关佳的牌技竟比想象中厉害,第一把输的就是詹临。   别人洗牌,詹临道:“真心话。”   关佳当即提问:“詹先生,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毫不犹豫答:“有。”   “……在座?”   “这是第二个问题,我拒绝回答。”詹临笑得滴水不漏,挡了回去。   这问题,不知道的听着还以为关佳对詹临有好感,在打探敌情,然而从悦知道她的意图。瞥了眼关佳,总是带着笑意的眼下藏着遮掩不住的志在必得,她心中实在想发笑。   第二把分边,詹临和从悦一起输了,关佳问:“谁受罚?”   詹临道:“还是我。”   她想了想,问:“其实我很好奇,你和从悦是什么关系?”   刘晨皱眉,在旁插话:“你怎么这么八卦。”今天实在八卦得过头了吧。   关佳没理他,眼神在从悦和詹临之间来回。刘晨狐疑地打量,看了看关佳又看看詹临,关佳晓得他误会,却任由他看也不解释,只盯着詹临要他回答。   詹临瞥了瞥江也,又瞥了瞥在座几位,最后看看从悦,止不住轻笑。这事儿,挺有意思的。   “其实——”他咳了声,“我追过从悦。”   从悦发誓,她真的从詹临眼里看到了捉弄,想制止,碍于在座人多,忍了回去。对面江也的脸色已经沉了,她在心里默叹一气。行吧,等会她自己和江也解释。   这场牌局,江也仍旧一言未发,此刻脸上神情更是说不上好。关佳还欲追问更多,詹临笑着推说只能问一个问题,主动洗牌。   之后其他人输了两把,很快又轮到詹临和从悦。关佳故作俏皮,调侃道:“两把真心话后必须是大冒险哦。”   她一副半开玩笑的语气,拒绝反倒显得小气。   詹临应下:“好吧,那就大冒险。”   “那就,选一个人亲她的手。”关佳言笑晏晏。   詹临在这里只和从悦一个人相熟,亲谁都不太合适,当然只有从悦是最佳人选。   然而没等詹临执起从悦的手,江也站起来,“关佳,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关佳一怔。从悦也稍愣,她本想叫停的,虽然詹临和她关系不错,专业方面亦给了她不少帮助,亲手甚至也只是西方礼仪中的一种,但她还是不想,不为别的,至少不能再给江也添堵。   江也和关佳两人离开卡座,亲手一事便作罢。   从悦坐了一会,起身去上厕所,一边思考等会要怎么和江也谈。走出洗手间,正要沿路返回,忽听拐角另一侧传来说话声音。   “我还不是为你好!从悦她那样,那样你懂不懂——?”   熟悉的女声,染上几分激动情绪,但从悦还是听出来,那是关佳的声音。   偷听不好,但自己的名字被提及,从悦脚下稍顿,而后提步靠近,站在可以听清的位置。   “她根本不喜欢你!你还看不明白吗?她说走就走,想出国进修就出国进修,做决定的时候考虑你了吗?只有你会傻傻等她,她把你当什么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现在你自己看,让你等一年多就算了,她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她那个师兄……这一年多他们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你真信他们没一点事?你信吗?!”   关佳很激动:“你醒醒吧江也!从悦她根本就不喜欢你,你为什么非得这么固执,她根本就是一边吊着你一边找别人,今天是那个师兄,明天说不定又会来什么学长!”   从悦听见关佳平复情绪的喘息声,江也久久没有说话,安静在这走廊角落弥漫了好几秒。   “这是我们的事。”终于,江也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冷然,“请问,你有什么资格来管这些?”   “我……”   “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找不痛快,也别把别人当傻子。”江也打断她,“你以为你是谁?”   “我……我……”关佳气息又开始急促,她哽咽道,“江也你能不能……”   “我说。”从悦缓缓从角落走出去,走到他们面前。小坡跟踩在铺了地毯的走廊上没有声音,她的姿态和她的步伐一样悠然,“既然提到我了,我是不是应该站出来说两句话?”   关佳愣了愣,干脆撕掉那层友善的面具,冷眼瞪她:“你听到了?那正好,我说的话有错吗?你扪心自问,你是不是这样?”   “你喜欢江也?”从悦忽的问。   关佳微顿,瞥了眼江也,他连个眼神都不给,只看着从悦的方向,关佳眼圈红了,豁出去道:“是!我是喜欢江也,怎么样?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他了,比你早得多。我喜欢他我没什么不敢说的,我比你强,不像你一边吊着他,一边和别人搞暧昧!”   从悦静静看着她,没说话,掏出手机打电话给詹临。   詹临接到她的电话很是诧异:“你在哪?走了吗?”   “没,我在走廊拐角,洗手间这边。你现在马上过来。”   “怎么了。”   从悦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开玩笑开够了,该给我解决一下麻烦了吧?”   那边用了几秒,立刻明白,詹临应声,马上就来了。   一看角落这场面,詹临对从悦露出一个尴尬笑意。他走上前,朝江也伸手,“呃……再握个手,重新做个自我介绍吧?”   江也不动,詹临握了握拳又松开,活动五指,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尖。   “其实我早就听过你,是从悦跟我说的。”詹临道,“她刚到佛罗伦萨的时候我的确追过她,但是她马上就拒绝了我,后来我就歇了心思。我可以发誓我对她现在真的没有那种意思。”   关佳尖声插话:“你们是一起的,当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詹临不理她,对江也道:“后来跟从悦做朋友之后,了解了蛮多你们的事,她经常提你,尤其是别人追求她她拒绝之后,你知道吧我听得耳朵都长茧了。那个时候我就挺好奇,能让她这样惦记的人是什么样,今天总算认识了。”   “我今天找她除了叙旧,还有就是我这半年一直在追一个我喜欢的女生,她也回国了,这方面我比较没经验,连一次正式约会都还没开始,所以才来找从悦讨教。刚刚玩游戏的时候说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只是开玩笑。”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缓和气氛,“从悦经常说我这一点很讨厌,咳……有时候确实是,我也知道,抱歉。”   江也认真听了他说的每一个字,到后来,眼神直接略过他,看向一旁的从悦。她靠墙而站,歪头看着他,始终挂着一丝笑,温柔而平和。   就像知道他不会走,而她也始终会在那里。   ……   江也送从悦回到公寓,她兴致十足,拉着他在茶几边继续玩牌。两个人没有多余的玩法,只能按照钓鱼这类的规则来。   “和第三张一样!全部吃!”   出了一张和第三张牌面相同的牌,从悦兴奋地跪直身,呼啦将那一长列全归到自己面前。   江也抬手,摁着剩下的两张牌,也推到她面前。   “干嘛?”她不解。   “都给你,让你多赢两张。”   “……为什么?”   江也淡淡噙笑,眼眸深了一刹,“你刚刚看我那眼,杀伤力太大,多算你两张。”   “嘁。”从悦小声嘀咕,吐槽他油嘴滑舌,手上倒是不推辞地把牌全拢到面前。   “你为什么拒绝詹临。”她正理牌,他忽然问。   手上动作停顿,她说:“想拒绝就拒绝了。”理好牌,微微垂眸不看他,她声音有点轻,“就是那时候突然明白,你看,原来不是谁追我我都会答应的。”   她把牌穿插洗好,“来,继续。”   江也没动作,看了她半晌,“你回来以后我好像还没有正式说过。”   “什么?”她抬眸。   江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和我在一起,从悦。”   安静许久,从悦拿起一张牌,“看样子你还是要输哟。”她将牌放在桌上,“至于你这个问题……”   她慢慢抬头,冲他笑,“好。” 第40章 比如我   新酒静吧那一场堪称“小闹剧”的聚会彻底翻篇,唯一的后续大概就是刘晨等几个江也旧时朋友,那晚之后纷纷联系他,问他为何拉黑关佳,还严令她以后不要去他的工作室,不要再联系。   江也不爱解释,但也没有喜欢被人指责的毛病,该说的说尽,倒弄得几个哥们无比尴尬,原本都是被关佳怂恿来做说客的,自此后,明白江也这回是动真格的,没谁再自讨没趣跑来他面前替关佳说话。   江也慢慢淡出发小圈子,偶尔倒还会参加聚会,只是其他人都很乖觉的,一旦叫上了他就不会叫关佳,而后久而久之好些个人和关佳的关系也逐渐淡了。   这些都是后话。   和从悦正式在一起的第一次约会,江也特地买了两张经典话剧的门票,计划带她去看话剧消遣。   一场视觉享受结束,从悦回味不停,身旁的另一人却反应平平。   “我觉得结尾那一幕真的非常好,怎么说,看完让人有点回不过神,一直沉浸在那个调调里……”   走出剧场正门,从悦和周围有序离开的观众一样,说起方才令人影响深刻的几幕。   “嗯,是不错。”相比之下,江也应得就有点敷衍。   “你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从悦觉得他状态不对。   江也瞥她一眼,“真想知道?”   “当然啊。”   他眼中少见的闪过一丝赧意,“看表演的时候我是想集中精神来的,没办法,你身上的香味一直养我鼻子里钻,我根本不能静心看。”   从悦一愣,“我喷的香水味道太重了?”抬手她嗅自己的手腕,怪道,“没有啊,我只用了一点点,还是出门之前抹的,就一点点。”   “不是你喷的多。”江也说,“是我自己太敏感。”   他微微垂眼看她,她还在闻着袖子边沿,檀口不自觉微张,嫣红唇瓣轻轻蹭过布料,他喉间不着痕迹动了动。那香味又来了,若有似无拼命往他大脑里钻,就想刚才席间,沿着呼吸钻进他心里,搅得他整场表演都没能好好看。   驱车回从悦的公寓,一进门,从悦刚换上暖脚棉拖,身后一股大力拽住她手腕,猛地将她拉进一个炽热的怀里。   “江……”   她抬起的手抵在江也胸膛,尚未来得及推拒,江也在玄关边沉沉压着她,不由分说亲下来。   一番挞伐缠绵,从悦透不过气来,心晓再不叫停就停不住了,费了点力总算推开他。她仍被圈在他怀里,背靠柜沿微微喘息,轻挑白眼睨他,“你别告诉我,你一晚上都在想这个?”   “不止。”他说着,低头埋在她脖颈间,深深嗅了一口,“我想的比这多得多。”   脖间被他的呼吸呵得发痒,从悦缩脖子要避开,反被他揽腰紧紧抱住,他从她脖间抬首,攥住唇舌又是一番深吻。   半晌,从悦叫停:“你收敛点!一年,一年多也不算太……”久字没说完,她改口承认,“好吧,一年确实算长,但是你冷静一下——”   江也还算听话,眼眸幽深,勉强冷静下来,对她的话却不甚赞同,“不能这样算,得从高考之后开始算。”   从悦拿他没办法,两人在玄关处说话,越是磨蹭纠缠,气氛越是朝不可控的方向而去。空气中弥漫起浓浓的暧昧,温度都升高几分。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满室热意。   “等……等等!”从悦烫着双颊翻出手机,一看来电是画廊的同事,旖旎心思霎时冷淡下来。   “喂?”那边交代,她站直理好衣领,听完应声,“好,我知道了,现在就弄。”   工作的事,需要她马上开电脑。从悦趿着拖鞋快步朝卧室走,硬生生被打断好事的江也手插兜,眼里压抑的欲色和眉间轻皱的戾气交织着,活像个要吃人的魔王。   江也跟在从悦身后进房间,看她打开电脑开始忙活,只得在一旁安静作陪。   从悦似乎遇到麻烦,进展得不是太顺利。她打了几个电话和同事沟通,在电脑前眉头皱了松,松了皱,最后还是没能完善解决,因时间太晚,暂时告一段落。   画廊的事江也帮不上忙,见从悦趴在床上一阵低沉,躺在侧边的他翻身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她埋头在枕间,闷声闷气说:“头疼死了……夸我一下。”   “好。”江也这就开始细数,“从悦非常厉害,非常聪明,学习成绩一等一的好,画画特别棒,长得特别漂亮,眼睛好看,鼻子看好,嘴巴也好看,从悦特别……”   他夸着夸着方向就跑偏了,从悦被他逗笑,“你说的这些和我工作的事有什么关。”   “是无关,但是我想说。”江也摸摸她的头发,温声道,“你已经很优秀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从悦嗯了声,趴在枕头上,情绪有所好转。江也半压在她身后,两人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待在床上。   温馨的气氛在感觉到他的变化后冲淡,从悦僵了一瞬,脸上浮起蒸腾热意,扭头朝后,尴尬道:“你应该知道,我家没有准备那种东西。”   江也沉默几秒,“……要是我告诉你我身上带着,你会不会揍我。”   “……”   从悦在他身下翻了个身,睁着大眼睛瞪他,手从他鼻尖指到眉心,最后在他脸上拍了一下。她叹气,到底还是捧着他的脸,吐槽和其它无关的话语全变成了落在他脸颊的吻。   男人惯会得寸进尺,江也的气息霎时变了,滚烫灼热,她脸颊被拂过的每一寸都热起来。棉被拱动缠成一团,从悦的声音被淹没,只余一阵悉索动静。   江也是准备办事儿,可惜好事多磨,又一阵手机铃响起,一阵一阵地响,大有不接就不停的架势。   从悦强撑着起身,拿起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她清了清嗓,摁下接听。   “喂?”   那头有三秒的沉默,正当她要再出声,传来一道略显沉重的男声:“从悦?我……是我。”   从盛声音低沉而颓丧,少了趾高气扬,多了难以描述的疲惫。   从悦微顿,下意识就要挂电话,那边似乎察觉她的意图,忙道:“我是从你们学校领导那问到的你的消息,知道你这个月回来了,才要了你的号码,给你打电话没有别的意思,想问你方便出来见一面吗……我在盛城,你弟弟,小睿他……他病了,情况很不好。”   ……   从盛在电话里隐约带着哭腔,这令从悦很惊讶,至出生到今,她从未见过他如此一面。江也陪她一块去咖啡厅,分开进门,挑了张不远的桌坐,以便她有事需要支应。   “我本来不想来的。”坐下后,从悦便不留情面道,“你年纪也大了,这样打电话给小辈哭,你不介意,但我却怕折寿。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今天一次性说完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从盛的精神劲明显不如从前,脸色暗沉,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我……”他不知从何开口,干脆从最主要的说起,“你弟弟病了,没有多少日子了。”他眼眶微湿,捏了捏眉心,“确诊有七八个月了,一开始医生说可能还有救,全家人都去做了配型,可惜都不合适,我本来想联系你回去配型试试,打到你学校才知道你出国了。”   从悦听着,没说话。从盛沉沉道:“后来医生说找到了合适的捐献者,我们以为有希望了,都准备做手术了,谁知道病情恶化……太突然,我跟张宜一点准备都没有……小睿现在每天都在做治疗,只是医生说,医生说……”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默默揩拭眼角。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从悦问。   她的冷淡让从盛从悲伤情绪里稍稍回神,稍作平复,他道:“这次带小睿来盛城做检查,我想了很久,以前的事,你别怪我和你阿姨,你妈妈走了之后,家里大大小小,我、你爷爷你奶奶,全都是你阿姨在照顾,她怀娇娇和小睿的时候吃了很多苦,我和她难免溺爱一些……”   “你如果要跟我说你们的感情史,那就到此为止。”从悦像一个冷静的局外人,静静看着他,“我没兴趣听。”   从盛哽了半晌,才道:“我来找你,是想你……回家。别跟家里人怄气了,你年纪也不小,不要这样闹。你弟弟剩下的时间没有多少,我们一家人聚在一块,好好地过日子。”   和他想的不一样,从悦丝毫不为所动,干脆得拒绝:“我对你们一家人的情况表示同情,但其它的,就免了吧。”   她拎包起身,“如果没有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从悦!”从盛叫住她,眼里不可置信,“你就这么恨我?这么恨家里人?我是你爸!”   “当初我走出从家大门的时候就跟你说了,你已经不是了。”从悦道,“而且我还得提醒你一句,你别随便替别人做主。你确定从睿希望我回家?”   她看着从盛,忍住嘲弄,“从睿出生到现在,除了刚学说话那阵子,什么时候叫过我一声姐?从娇好歹还懂得在外人面前喊我一句姐姐,从睿?你不会是忘了,不管当着家里人还是当着客人的面,他从来都是喊我‘喂’。”   有些事她不想再提,但始终不吐不快。   “家里大人没空让我去接从睿放学,他不开心又哭又闹,最后闹到你们来接,结果成了我不懂事不会体贴小孩。”   “他过生日我送他玩具车,后来被他用作扔我的工具,有事没事砸在我身上。有一次我被他砸得流鼻血,我还没说话,他嚎一嗓子你们全都出来安慰他,结果又是我不懂事。”   “从睿乱翻我的东西,撕我的作业害我被罚,从来不会挨骂,我写作业、画画,想要清静关上门,他要进来闹我就非得让他进,不然他就踹门扔东西,我还要挨骂。他踹破我的门多少次?三次!我就说了一次想要不是空心的木门,结果呢?你们嫌我事多,矫情作怪,门总是坏总是换,说我麻烦!”   “这些破事儿太多了,真要一一数我能在这跟你说到明天。”从悦深吸一口气,勾唇嗤笑,“从睿是还小,都说越小越不会说假话,我一旦惹他不高兴,他就指着我的鼻子叫我滚出他家,我想这点你总不会忘吧?你们从家太了不起了,反正我是不敢回去的。”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吗?”她敛好情绪,“因为这些话我想说很久了,上一回在从家说的还是不够过瘾,既然你好意思打电话给我,那我不‘心软’也不对是不是?那就来说给你听,我们当面说个够!怎么样,这下你听够了吗?”   从盛呼吸不平,面色一片赤青,又是愤怒,又有说不清的痛苦。从悦小的时候很乖巧,经常倚在他膝边软声软气地说话,要他讲故事,要他抱。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一对亲昵的父女。时至今日,当初那个小女孩,现在只会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出口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从她的眼里看不到一星半点孺慕之情,只有无穷无尽的漠视,冷淡,将他彻头彻尾得看成了一个陌生人。   “从悦……你……”他双唇嗫嚅,眼眶发红。   “就聊到这里吧,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们家的事与我无关,从睿治得好是他运气好,治不好是他运气不好,作为一个无关人等,我不发表任何意见。”   从悦头也不回地离开座位,“再见,从先生。”      卓书颜是第三天从周嘉起那得知从悦和从盛见面的事,当即约从悦下班见面,一起吃晚饭。   “你去见他干什么?”   一碰面,卓书颜便恨铁不成钢地开口:“你家里那些人,有哪个是真的对你好的?你的学费,他故意卡着,非要你三求四求才肯给,最后一年的钱还是你亲妈跑去帮你要来的。”   “你家那个妹妹,小小年纪心肠就坏,平时总是阴阳怪气地挤兑你,你那个弟弟,把你当佣人看,还有你那个奶奶和你那个后妈……你都忘了?!”   “我当然没忘。”从悦说,“我怎么会忘。”   “那你还理他们干什么?”   从悦默了默,忽地问:“如果我答应回从家,你会不会怪我?”   “怪你什么,怪你心软?怪你泥人脾气?”卓书颜没好气,深吸几口气,最后无奈表示理解,“回也好不回也好,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从悦又问:“如果我拒绝呢?我那个弟弟,好像得了病,治不好了。从盛找我的时候,说希望我回去和家里人一起过,我不答应,你会不会觉得我冷血?”   “当然不会!”卓书颜白她,“这么多年你被他们家庭冷暴力,他们一会儿当你是佣人一会儿当你是空气,现在你从那个鬼地方抽身出来了,他们想你回去你就必须回去,凭什么呀?”   从悦抿了抿唇,沉声说:“如果是你,周嘉起……或者江也,如果是你们三个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配型也好做手术也好,要我做什么我绝对不会拒绝,可是从家的人,我真的不想再……”她猛地呸了一声,狠狠打嘴巴,“我乱说什么!没有的没有的!”   卓书颜拉住她的手,她叹气,告诉卓书颜,“你不用担心我。我没有答应从盛,我没那么傻。以后不会再见他了。” 第41章 比如你   不知从盛是不是想向从悦展示诚意,咖啡厅的那场谈话结束,两天后他竟然找到了从悦居住的小区。从悦已经不想深究他是如何查到自己的信息,看到他的第一眼,只有满腔的厌烦。   傍晚时分,如果是夏季,天边大概会有很壮观的火烧云。眼下冬天,枝头料峭萧瑟,更有不想见的人强行阻拦,从悦刚结束工作,一身疲惫,强忍着才没有发脾气。   “从……悦悦,你好好听我说,我们再谈一谈。”从盛拦在她面前,要和她找地方说话。   从悦一脸不耐,眼神往天上仍,绕过他直接走开。从盛哪肯放弃,跟上她的步子缠上来。不远几步就是保安室,眼见这一幕,立刻有保安上前询问:“小姐,请问是否遇到麻烦?需要帮助吗?”   从悦求之不得,点头正要说话,兜里手机响。是江也打来的,她暂停话头,接通就听那边问:“下班了吗,我在路上。”   “我在小区门口。”从悦瞥一眼从盛,说,“被拦在小区外了。”   “碰上什么事了?”   “他来找我了。”从悦不欲当着旁人的面揭伤疤,含糊一句,足够让江也听明白。   他道:“你找保安,我马上到,两分钟。”   江也忙完,特地去超市买了很多从悦喜欢吃的菜,预备晚上两个人一起煮饭。顾不上开进地下停车场,直接把车停在路边,径直朝保安室前三人所站位置行来。   从盛絮絮不停地和从悦说话,后者抿唇,一言不发,不作任何回应。   江也上前挡在从悦身前,长臂一伸,“麻烦你,离她远一点。”   从盛盯着突然出现的江也看了几秒,打量他年轻却不稚气的面孔,略带不悦道:“这是我们的家事,你是哪位?”他扭头看从悦,殷切道,“悦悦你不能,不能这样,我是你爸爸!”   从悦冷声提醒他:“你真的不需要陪着你儿子么,有这么多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爸爸真的希望你能理智一点,咱们好好谈一谈……”   从盛还想说服她,从悦抬手打断,“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在大街上这样拉扯你不觉得丢脸吗?!我和你说的那些话请你自己认真想一想,有的事情你现在来提,不觉得已经晚了吗?”   “走吧。”从悦握住江也的手腕,对保安轻声道谢,两人并肩往大门里走。从盛提步欲追,她道:“你再这样骚扰我,我就报警。”   有保安拦着,从盛被挡下,或许是从悦那句“晚了”戳中了他的心,他一时竟抬不动脚,不好意思跟进去。   回了公寓,从悦将包和外套挂上衣帽架,往沙发行一坐,情绪稍显低沉。江也以为她是因从盛而心里不好受,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开导她。   从悦摆手说不是,“他对我怎么样我都不在乎了,早都过去了。我只是突然很感慨,以前他和我妈,两个人也是有过感情的,我那时候还小,但是我记得以前他们两个人都很喜欢对方。可现在,我妈对他,还有他对我妈,两个人都把对方当成了陌生人。”   她眼神悠远,“一旦组成家庭就有这么多问题,我,他的新妻子,他另外的孩子,纠缠在一起成了这样一个一辈子都解不开的结。你说这些东西有多麻烦?我真的不知道结婚的意义在哪里。”   江也一愣,尤其是最后一句话令他蹙了蹙眉,他很快展平眉头,“你在想这些?”   “是啊。我一想到我父母,我就觉得结婚这种事很无趣,非常没有意思,所有的,所有的东西……你知道吧,那种感觉……”   她抬眸看江也,似乎是希望他给她答案。江也哪有心思和她探讨这个,听得心都沉了,握紧她的手,宽慰她,“别说这些,不要这样想,你的父母只是个例,你不要因为他们想太多。”   从悦叹气,点了点头,神思仍没归位。江也怕她再深想下去就要觉得连谈恋爱都没意思,忙岔开话题,“饿不饿?我买了菜,我们去做饭,煮你喜欢吃的东西。”   江也拉从悦去了厨房,从盛带来的那些负面影响暂时抛到脑后。   晚饭后,江也下楼去把停在路边的车开进车库。从盛已经走了,江也略以思忖,特地去了一趟保安室,和保安沟通。   “傍晚的那个男人,如果你们看到,记得不要放他进去。”   这个小区进出需要刷卡或是输密码,陌生面孔需要登记信息,以及同房主核对,安全方面做的挺不错。江也这样要求,保安自然应下。   交代好江也才上楼。江也对从盛烦得不行,作为父亲,他从小对从悦不好,在江也眼里,这个人没有男人该有的担当,本来就十分令人不满,现在因为他的纠缠,又引得从悦对婚姻产生质疑,要是她因此彻底对两个人的生活失去兴趣和信心……江也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吃了闭门羹后,从盛没有再出现,想来多少还是顾及脸面的,从悦的态度如此冷然坚决,他怕是也不会再热脸贴冷屁股。只是人上了年纪就会开始念旧、念亲情,从盛这才是个开始,以后难过的时间想必还长。   没了打扰,从悦日子过得更顺心。自打她回来,江也回自己住所的次数就少了。这些天因为担心她被从家的人和事烦扰,江也一直在从悦公寓陪她。   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如今开始学下厨,工作室的事忙完,不用加班了,却要一头扎进厨房,乒乒乓乓吵得整个屋里都不安生。   从悦吐槽他:“楼下这几天搬来的那户人家,搬家的动静还没有你做一顿饭大,你下厨的声音可比他们厉害多了。”   江也没回头,专注锅里,问:“你已经见过新来的住户了?”   “没有。”从悦说,“就是碰巧看到搬家公司的人进出,帮楼下的那户搬家具。”   这种一层一户的公寓,邻里之间的关系不大好建立,基本没什么打交道的机会,生疏得很。   江也随口应了两声,菜出锅,盛出来让她品尝。东南亚风味的美食,对他这种厨房新手来说,能做到这个味道已经很不错了。从悦点头称赞,毫不吝啬地竖大拇指,“很棒!就是少了柠檬汁提味。”   “柠檬汁忘记买了,等会去买。”   “不用了吧,等会还出去啊?饭都做好了。”   他道:“你不是要吃水果,我去看看便利店关门没,顺便去水果店给你带些水果回来。”   晚饭后时间尚早,江也出门买水果,外面冷,他没让从悦一块去,叫她乖乖在家等着。出去不到十五分钟就打电话回来。   “你要橙子还是车厘子?或者草莓?”   从悦想了想,“要车厘子和草莓。”   很快江也拎着一袋东西回来,买的却是半个拳头那么大的青枣和黑红黑红的车厘子。从悦拎去厨房冲洗,奇怪,“草莓呢?”   江也慢悠悠跟上,从后抱住她,“我看了下,草莓都是白天剩下的,不新鲜,所以没买。”   她点头,专心洗着水果,他又道:“不过我买了另外的草莓,在我口袋里。”   从悦一顿,甩干净水,反手去探,在他右边口袋摸到一个长方形盒子,滞了两刹,很快明白那是什么。推开江也,她眼刀剜他,似嗔非嗔,将水果端出去。   两人坐下吃水果,江也从口袋抽出那盒“草莓味”的东西,往茶几上一扔。从悦拈起一枚车厘子正递到嘴边,斜眼睨他。   他歪头,懒散一笑,把她扯进怀里,翻身压住。   沙发柔软,盆里的水果还没吃上几颗,从悦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和他做最后的沟通。   “你以前……不这样的啊?”她皱眉不解,“明明天天板着一张脸,对什么都不上心,我以为你是很冷淡的那种。”   “那得分情况。”江也微嗤,眯眼掐了掐她的下巴。   从悦不服,保持着一上一下的姿势和他说起来,“那……男生都喜欢看那种片子,你也看吗?”   “教育片?”江也声音微哑,在她唇角亲了下,“当然看。”   “看完也……?”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笑了声,埋头在她脖颈间轻蹭摩挲,声线更沉了几分,“当然。”   从悦难掩惊讶,一时有些难以消化。江也见她一副大开眼界的样子,失笑,“我也是个男人。你在想什么?”   “我没……反正就是,以前打死也没想到。”   他道:“你知道么,我们第一次接吻那次。还记得吗?”   “记得。后来你还感冒了。”   当时从悦感冒,没来得及说,江也低头亲下来的举动太突然,结果隔天也被传染了。   “除了感冒,那天我回去一晚上都没睡好。”江也嗅了嗅她发间洗发水的香味。   夏天本来就够热,一时没把持住亲了她,已经够让他意外,谁想就因这么一个吻,当晚回去辗转难眠,就靠心里最后一丝骄矜和莫名的羞耻阻拦,他才没有排解。   “啊?”从悦听得一愣一愣,江也在她唇上啄了两下,和她小声耳语。说着说着停了,从悦扭头,脸颊贴着他的脸颊,“怎么了?”   “没。”他闷声说,“我想感冒了。”   “……”从悦抬手揽住他,沿着背脊而上,五指穿进他的发中。   这样的夜晚气氛大好,江也准备的“草莓味”宝贝正要派上用场,“叮咚”一声,门铃突然响了。而后“叮咚”、“叮咚”,接连响了两次。   “是不是有人摁门铃?”从悦听到声音,抬头朝门张望。确认不是幻听,她轻轻推开江也,起身去开门。   透过猫眼一看,门外站着一个男生,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正在上大学。   “您好,我是楼下的住户,新搬进来的。我正在做饭,厨房里有东西没准备齐,想问问能不能借用一下?”   江也走过来,从悦便开了门。门外的男生颔首问好,刚才猫眼里没看仔细,眼下门一开,从悦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唐耀同样觉得从悦眼熟,盯着她看了两秒,蓦地一拍掌,“是你——!”   从悦还在回忆,他拿出手机,翻开微信通讯录列表,飞快拉到下面,给她看,“你看!我列表里有你,我们有好友!你不记得了吗?我啊,很久很久以前那天……那天在台球馆我找你要手机号,你还记得吗?”   他这么一说从悦想起来,扫过他给她备注的“漂亮姐姐”四个字,忍不住发笑,“是你啊。”叫什么来着?好像姓唐……哦对,唐耀。   这么久了他们都没删好友,从悦是忘了,后来忙更顾不上这些,而唐耀虽然在一开始的试探失败后就没有再试图追求她,但也没有把她删了。好歹真的教了他几道作业,偶尔能在朋友圈刷到她的动态,虽然十条里不一定有一张自拍,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能看到了,养养眼也不错。   江也板着脸站在从悦身旁,一言不发地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男生和从悦寒暄。   “有什么事?”他冷声打断,这才让话题回到最初。   “啊,是这样。”唐耀完全不介意他的冷脸,笑嘻嘻对从悦道,“我刚搬家到这楼下,想煮饭来着,忽然发现找不到锅铲……能不能借个锅铲给我?我明天买一个新的还你。”   锅铲这东西,即使便利店开着门也不一定有。   江也冷冷抛出一句:“你不会点外卖。”   唐耀瞥他,尴尬看向从悦,“我想自己动手煮嘛……外卖吃多了不健康。”   从悦笑说:“你等等,我去拿给你。”   她朝厨房走,留下江也和唐耀四目相对。唐耀冲江也笑,不笑还好,笑完忽觉周身冷气似乎又加重了几分。   从悦将锅铲借给唐耀,他再三保证明天一定会买新的送来,道过谢后兴高采烈地走了。关上门,从悦见江也一脸不爽,垫脚倚进他怀里,两手扯他的脸。   江也扭头别开她的手,她道:“别不高兴啦,就借个锅铲而已,干嘛这么小气。”   他气的是这个么?江也撇嘴,“要做饭不知道事先买好厨具,蠢不蠢。”   从悦拍拍他的背,拽他回茶几边吃水果。   没到十分钟,唐耀又上来,江也正觉得气氛不错准备酝酿酝酿办正事,被这个来借调味料的搅和了。   这一次,没等从悦去厨房拿麻油,江也已经拿来塞到唐耀怀里,他沉着脸,“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借的?一次借完。”   “呃……”唐耀道,“应该,没有了。”   “再见。”江也二话不说关上门。   江也牵着还没弄明白他为何不爽的从悦回到沙发,暗暗决定,唐耀要是再上来借东西,他就给他一拳。   五分钟后,门铃又响了。   “我不是来借东西的!”门一开,唐耀忙道,“谢谢你们借锅铲和麻油给我,我带了些东西,都是我搬来的时候我妈让我带上的吃的,家里做的,不想炒菜的时候可以煮了吃!还有水果,我下午买的,你们拿去吃,不要嫌弃!”   他热情地把两只手往前一伸,两边都提着东西,每一袋都装得满满当当。   “不用这么客气……”从悦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被唐耀强行塞来,沉得一晃,差点没拿稳,江也沉着脸从她手里接过。   “你说要煮饭,饭做好了吗?”从悦问,“要不要进来坐坐?”   “好啊!”唐耀不客气,应声进门,笑道,“菜煮好了,饭还没熟,等饭熟了就能吃了。还好遇到你!真的好有缘,我本来还在犹豫是去楼下还是楼上借锅铲,扔筛子才决定的,结果一上来才发现竟然是你,太巧了!”   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唐耀坐下后,从悦还给他泡了杯麦茶。江也斜斜倚在沙发角,脸黑的和锅底灰有得一拼。   流年不利,这几天一定是流年不利,总是有那么多的事情干扰他。他不过就想好好和从悦睡个觉,还能不能行了?! 第42章 比如我   该办的事儿被唐耀打断之后,江也没能再进行下去。好不容易送走不速之客,躺进温暖的被窝,江也正酝酿情绪,从悦竟然在他无意识的拍背下睡了过去。看她睡得那么沉,犹豫半天到底还是没忍心叫醒她。   第二天一大早,从悦是被热醒的。两人都要上班,按照生物钟习惯,江也本该起的更早,当下却比从悦睡得还晚。他眼眶下微微泛着一层阴影,把从悦唬了一跳,连忙煮了个水煮蛋给他敷眼睛。   她连问几遍“没休息好吗”,江也全都木着脸答:“没事。”   看从悦手忙脚乱给他准备早餐的身影,江也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有苦说不出。   开车先送从悦到画廊,临下车前,江也扯住她,“我这周可能会很忙。”   “啊?哦,你跟我说了,我知道的。”   “你记得按时吃饭。”他叮嘱,“手里事多也别忘先吃饭再说。”   她笑,“这话你也得对你自己说。”见他睨来,忙抬手在他脸颊上搓了搓,语气哄小孩似得,“知道了知道了,我有空就去你那,没事儿。”   “楼下那个……”江也想到昨晚那张欠揍的脸,不放心地皱了皱眉,“他要是找你,不管有什么事都记得告诉我。”   从悦听话点头。   “那我走了?”她解了安全带,他还被严严实实地栓着,从悦侧眸睨他几秒,忽的一笑,凑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亲,“小心开车!”   她下车走远,江也坐在车里看,直至背影完全隐进画廊大门内,这才发动引擎。   ……   自从唐耀搬到楼下成了从悦的邻居之后,疏远的邻里关系瞬间被“拉近”,他得了什么好吃的总不往捎上一份送到楼上来,水果、妈妈做的可以贮藏的美食、又或者是新学会的一道菜。   从悦受了他的热情招待,不好意思之下,便也偶尔回点东西。煮水饺多煮一份,榨果汁多榨一些,有一次在电梯里碰上,唐耀看上了她买菜时摊主多送的一把葱,从悦也分了他几根。   江也和工作室的人忙新程序,核心部分需要耗费大量心思,不能像前阵子一般时常来接她下班,得空了还在公寓里下厨煮饭。从悦便按时给他发消息,白天工作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晚上回家,唐耀又送来什么,包括串门时说的趣事,一一都告诉他。   “他怎么又来了?”   得知唐耀特意乘电梯送来一只厚重的手工火腿,江也忍不住发微信道。   “我没收。”从悦语音回复,“太沉了,我们肯定吃不完,而且送点小东西就算了,偶尔煮东西能招待他吃,有来有往也不算占人家的便宜。他特意花钱去买的,我说什么也不能要。”   江也问:“特意花钱去买的?”   “对啊。”她道,“谁家那么闲,晒那么大的火腿,又不是年关,晒点香肠腊肉还说得过去,那火腿还是有包装的呢。”   从悦一边做菜,干脆调到语音通话模式,絮絮叨叨和江也说起话来。那边江也其实正在看资料,然而耳边时不时传来她说话的声音,还能听到她做菜的动静,他不仅不觉得烦,情绪反而更安定。   说着说着,她突然停了。   “怎么了?”江也手中工作一顿,她说完唐耀今天来串门的事,正给他实况转播做菜的过程。   “这都快五天了,我只有前天中午去了你那。”她的声音略有低沉,“感觉好像好久没见你了。”   江也低笑一声,“那你来啊。”   “不会吵到你么?”   “吵我?你想怎么吵?”   “你自己说的。”从悦擦干净手,将电话换了一边,“我明天就来!”   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从悦真的琢磨起这事儿,后半段放下电话,开扬声和江也通话,手里炒着菜,心里开始思考明天的工作安排。   ……   迟钝如工作室那一帮大老爷们也看出江也最近心情不好,板着脸倒算了,周身还散发着一股“请勿靠近”的低气压。老A等人私底下琢磨好久,实在没想通他在不高兴什么,只得小心地不去摸老虎头毛。   阴了几天的上空突然转晴,看着江也明显好转的脸色,一帮人奇了怪了。   “江也这是怎么了,最近神神叨叨的。你们看他前两天那脸色没,黑的跟关公似得!今天太阳又打哪出来了?心情这么好……”   议论半天也没议论出个结果,恰好周嘉起从一堆繁忙杂事中暂时抽身,出来透气,顺道扔下一句:“哦对,今天的午饭你们别点江也的份,他等会跟从悦一起吃,让他们自己点。”   一帮人微愣,“从悦会来?”   见周嘉起点头,这才明白江也那厮心情好转的原因所在。   一扭头,见林禧捧着个手机神情郁郁,老A好奇,“怎么了禧哥?黑着张脸,发生什么事儿了?”   往常总是眯着眼笑的林禧这回只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没事。”   那一脸淡到几乎不见的笑意敷衍万分,老A看着他走开的身影满头雾水。先是江也心情不好,好不容易阴转晴,这边又来一个林禧。难不成他们工作室风水不好?   旁边喝茶的小哥接话:“别想太多,他应该不是针对你。林禧这段短时间一直这样,心情不太好。”   老A闻言,还是想不通,干脆不去想。   没多久从悦来了,工作室里一片笑笑闹闹说话声。寒暄完她进了江也的单人工作间,他早就在等着,她爱吃的菜也已经点好。   “今天楼下那个来敲门了么?”想来江也还是很介意唐耀,坐下没说几句就问及。   从悦失笑,“我都没回家,直接从画廊过来的,他怎么敲门。”   “没来就好。”江也扯了扯嘴角。   相比下班可以见面的日子,江也的确真的很久没见从悦,满打满算——有两天半。这样惬意的闲暇,这阵子难得,从悦在旁说话,江也就一直握着她的手细细把玩五指。   晚餐的点一到,他点的餐送来,工作相关物品移到一旁,桌面用来摆饭。   江也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饭毕,从悦不好再打扰他,独自回公寓。   “我送你回去。”   他站起身,被从悦拦住,“不用了,你忙,我自己能回去。”她不让江也送,替他关上门。   “这就走了?”老A几人和她说话,她笑着点头一一应了。到门边,林禧正好出来,从悦和他打了声招呼,他挑眉,“你回去?”   她说对,“江也还在忙。”   “回公寓?”   见她点头,林禧道:“要不要送你?我刚好要出去,顺路。”   林禧也有车,虽然不是太高档,代步绰绰有余。从悦本想拒绝,他说:“只是举手之劳。”分寸恰到好处,拒绝反倒不合适,她犹豫两秒,一边道谢一边应下。   两人一道下楼,步行至停车场,始终保持适当的距离。   一辆送外卖的摩托突然从林禧身边经过,擦肩一碰,林禧脚下微晃,踉跄半步撞到从悦。从悦伸手扶他,不到半秒就松开,“没事吧?”   林禧站稳,略带歉意地道谢。   “你车停在哪边?”从悦朝远处望。   “在那边,你在这等我好了,我去开过来。”林禧让她稍候,步行去取车。   从悦站在原地等,握着手机正浏览消息,前方猛地响起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她抬头,一愣,一辆宝马从不远处拐了个弯直直朝她冲来。   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反应不及,从悦忽地被侧边一道大力扑倒在地。她被抱在宽厚有力的熟悉怀抱中,江也护着她就地滚了两圈。   那辆车开出去又急刹停住,掉了个头,似是要卷土重来。   江也拉起从悦,避到一旁。林禧开车过来,目睹这一幕,当即停车下来,他满面怒容拦下那辆再度冲来的车。   里面坐着一个长卷发的女人,画着精致的妆,眼里满含怒火。林禧废话不说,上前拉开车门,将她扯下来。   “你是不是有毛病——”   那边争吵起来,从悦顾不上管别人,着急去看江也的手腕,“擦在地上了?我刚刚看到你手红了,是不是流血了?”   “没事。”江也安抚道,“擦破了一点皮,小问题。”   “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万一也撞到你呢?要是你没带我躲开,我们不是两个人都被撞了吗?!”从悦皱着眉,又气又心疼。   江也垂眸静静看着她,默然一叹,伸手将她扯到怀里,“你没事就好。”   一句话说得她眼眶发酸。   再看向车前的那二人,江也的眼神霎时冷了。那女人声音尖利,林禧除了厌烦还是厌烦。从争执中隐约能听出一些东西,大致就是这个女人看上了林禧,追他几个月没有回应,近来变本加厉,刚刚看到从悦和林禧挨在一块说话,怕是想到林禧对她的冷淡,一时怒上心头,冲昏头脑开车撞过来。   想来这就是林禧最近闷闷不乐的缘由,被这么个女人缠着,他不难受谁难受。   江也冷眼看他们吵架,拿出手机报了警。   ……   工作室楼下的动静,最后闹得所有人都跑来,得知前后经过,以老A为首,别提有多同情林禧。这样的追求者,家里有钱又怎样,漂亮又怎样,一言不合就开车撞人,谁敢搭理啊?!   见江也秉承着一贯的冷血,报警将那女人送进派出去,没一个人站出来做和事佬。   因受了“伤”大家很体贴地给江也放假,让他提早回去休息一晚上,各自将他份内的工作划分承包。   从悦的意思是要去医院,江也嫌麻烦,就近找了个诊所,消毒上药简单了事。为此,回她公寓的路上,她足足念叨了一路。   “你,去床上躺着。”一进门,从悦就把江也往里推。   江也不太配合,慢悠悠地迈步,皱眉道:“我伤的是手腕,不是脚。”   “管呢,躺下就是!”   从悦让他脱了外套鞋袜,趴在他睡得那一侧床上,在浴室捣鼓半天,小跑进来“吧嗒吧嗒”将拖鞋趿得直响。   待她上手,他才明白她要干什么。   “你累了这么多天了,我给你按按肩,你好好睡一觉。”她道,语气里不无心疼。   江也想转头看她,刚扭脖子,被她一掌摁回来,“别动!”   埋头在枕间失笑,他不再动,顺从地任她施为。   按了半个小时,期间从悦一直轻声和他说话,语音潺潺,如溪流轻缓,江也差点睡着。然而她似是累了,中途休息时往他背上一压,就那么趴在他身上。   给他按了半天的肩背,她确实累了,趴在他背上搓自己的头发,殊不知他被她挨蹭的动静撩得有多痒。   她趴着闲话,说到哪算哪,江也的瞌睡一点一点跑净,又听她想起什么,忽然道:“哦对了,你那天买的那个草莓味的,我收起来了。昨天去便利店的时候刚好看到有柠檬的,我又买了一个。”   他一僵,背后她伸来手,捉着他的手肘捏了捏。   “手腕应该不会留疤吧,医生开的那个药……”   从悦话没说完,忽觉一阵天旋,整个人被江也翻身压下,位置彻底调换。   “你干嘛?”   “办点正事。”   “可是你的手……”   江也没给她质疑的机会,剩下的话语,全被他堵在了唇舌之间。   从悦被江也亲得热意直冲头顶,热得晕头转向,他忽然停了,她迷蒙着眼,嘴唇红肿,一时有点懵,“……怎么了?”   “没。”江也哑着声,低头在她唇上啄了口,“我以为又听到了门铃声。”   那几次中途打断,实在是让他留下了好深的阴影。   这一次,门铃没响,电话也没响,江也总算把该办的事儿办了。   从悦却后悔了,临门半脚,她禁不住抬腿踹他,眼角都沁出了眼泪,“停……停一下,先……今天先到这……”   江也额角淌过一滴汗,粗声附在她耳边,“乖了,疼疼我,要不我得死在这!”   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一点一点吞没了她所有的啜泣和闷哼,一点一点,将她的抗拒和抵触彻底融化。 第43章 比如你   江也一大早就准备好了早餐,从悦行至餐桌,他正端着最后一碟小点心上桌。   “早。”唇边怡然的笑,昭示着他奕奕有神的状态。   和他的神清气爽相比,从悦腿根磨得生疼,没劲地走到座位坐下,短短三步路扶了两下桌。   “没事?”得到满足的男人格外体贴,江也问着,连连往从悦碗里夹菜。   “没事。”从悦摇头,缓慢夹起碗里的东西送到嘴中。   江也看着,道:“实在难受就请假一天,今天待在家休息。”   “我今天本来就休息。”从悦说,“吃完你出门吧,不用担心我,多大点事。”说到最后脸色微赧。   “实在不舒服记得擦药。”江也睨她,“我去买……”   “知道了,你赶紧吃!”从悦实在不想跟他坐在饭桌上继续聊她的身体。   麻溜吃完早饭,送江也出门,从悦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摔,半天没有动弹。临近中午,她自觉恢复得差不多,不适感消失,简单收拾一番,出门采购食材。   电梯下了一层停住,门打开,唐耀背着包站在门外,一见她立时笑意泛,“好巧啊,姐姐!”他提步站进电梯内,扭头问:“你出门吗?”   “啊,对。”从悦点头,“你去上课?”   “是啊,今天都是下午的课。”前几回聊天,唐耀说了不少家里的事,他家离学校选,麻烦了一个学年以后,终于决定搬出来,这边离他念的大学相对来说比较近,环境又好,他父母便不计价格,给他租了套单人公寓。   闲话几句,电梯门打开,两人一齐往外走,唐耀忽然问:“那个哥哥,是你的男朋友吗?”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明,来她这来的最多的人只有江也,连周嘉起都不怎么来。   “对。”她淡笑承认,没有一丝犹豫。   唐耀似是感慨地叹了声,“那个哥哥有时候挺吓人的……”他笑,“我们之前也见过吧?在台球馆的那次,我和你说话,一直走过来拿东西的就是他,对不对?”   从悦隐约记得些,笑着承认,说了声是。   唐耀勾唇,没再多说。   出了小区两人分道,待从悦采购充足返回家里,手机“嗡嗡”震动,收到江也发来的消息:“还疼吗?”   “……”一想到他出门在外还时时刻刻惦记着她饱受折磨的那处,绕是脸皮再厚,从悦也不禁觉得别扭。她不得不斥他:“你专心工作,少问两句!”   然而午后又收到两条关切询问,他道:“还疼不疼,疼给你带药回来。”   从悦只好答:“不疼了,什么都不用带。”   江也表示知道,继而又例行问了句:“楼下的来串门了吗?”   从悦想起电梯里的偶遇,她对唐耀印象其实挺不错,照实答了。对此江也只回了一个“哦”字,十几秒后切换话题:“今天能早收工,忙完就回来,晚上给你做菜。”   得了他的知会,从悦一边休息一边等,下午泡茶吃点心,看看书,悠哉时光惬意无比。冬天天黑得早,六点多窗外已经擦黑,她想起还有东西忘了买,趁江也回来前再度出门。   来回接近四十分钟,从悦拎着东西回来,行至小区内,快到公寓楼区域,一时不察踩进花坛小径旁的下水道口。下水道小入口甚至不及半个平板电脑大,只怪天太黑,她走得急没能注意脚下,这才没有绕开。   从悦的鞋跟不高,卡紧细小的铁栏之间也足够头疼,她试了很多次,用力抬脚,可无论怎么施为都拔不出来。抬头看前方,离公寓楼还有几十步的距离,光着脚势必要踩着地上细小的沙砾一路走过去。   眼下别无它法,从悦叹了口气,刚要把脚从鞋子里抽出来,好巧不巧碰上熟人。   “从悦姐姐,你在这干什么呢?”唐耀打招呼的手刚抬起,注意到她的异样,问候的话转而变成好奇。   从悦略显尴尬,“没什么,鞋子卡住了。”   “卡住了?卡哪了?”唐耀手里还拎着东西,一听立即往地上一放,近前就要蹲下。   从悦忙叫住他,“没事,我把鞋脱了走回去就行……”   “别啊,踩到沙子或者别的把脚磨破了怎么办。”唐耀不由分说,蹲在她脚边,“你别动,我帮你拔出来,要是站不稳你就撑着我的肩膀。”   从悦觉得不妥,连声婉拒谢谢他的好意,唐耀直言都是小事,两手握住她的鞋跟,一下一下使劲。从悦连声劝:“算了,真的,就让它在那儿吧!”他充耳不闻。   无奈,从悦只好把脚从鞋中拿出来,单脚往旁边蹦了两步,给他让出充足的空间。   不多时,唐耀将她的鞋从下水道口拔出来,完好无损。   “喏,你穿上吧。”唐耀递给她,没等她接过去,又蹲下让她放到她脚边让她穿。   从悦穿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谢谢。”   唐耀蹲着没起身,抬头看她,忽地笑了,“姐姐,你这样避嫌,是因为怕你男朋友不高兴吗?”   从悦不妨他忽然提问,顿了一下,解释:“不是,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他肯定有意见对吧?”唐耀道,“他是不是觉得我不怀好意?”   江也确实有这样想,然而当着唐耀的面,从悦当然要维护他,“也没有,你不用想太多,他只是不太喜欢和人交往,原本脾气就这样,不是针对谁……”   “其实他想的也没错,站在他的角度来说,我确实算得上不怀好意。”   从悦一愣,“什么?”   唐耀勾唇,歪头看她,“姐姐,当时我追你,你说我还在念高三,谈恋爱会影响成绩,你不想害我。那现在呢?我已经上大学了,而且成绩还不错喔,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   从悦表情稍敛,“开这种玩笑没意思。”   “我没有开玩笑。”他说,“当时在台球馆的时候,你和那个哥哥并没有在一起吧?现在你们……既然你都肯考虑他,为什么不能考虑我呢?”   面前蹲着的少年笑容灿烂,面庞略带稚嫩,但阳光开朗,想必喜欢他的人也不会少。被这样一个俊朗大男孩追求,换做别人或许会开心,甚至可能会考虑发展的可行性,但从悦完全没有往做这个方向想。   她沉吟良久,垂眸认真道:“不好意思,我拒绝。”   “为什么?因为你男朋友?”   “对。”   唐耀脸上浮现不服,“你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不如他?说不定呢。”   “我试过。”从悦笑了。谁说她没试过。关于江也,她试过太多,她喜欢过他,也试过不喜欢他,还是试过考虑别人,但都不行。詹临不行,现在面前这个稚气活泼的大男孩,同样不行。   “我很喜欢我男朋友。”她说,“所以我不能也不想接受你,考虑也不行。”   唐耀拧眉,似是在思考用词,侧边突然响起一道男声:“从悦——”   顺着声源一看,江也从侧旁道边一棵树下走了过来。像是没有看到还蹲在地上的唐耀,他径直走到从悦面前,接过她手里的小购物袋,搀住她一只胳膊,“鞋跟踩得稳吗?我扶你回去。”   没有给身后的唐耀一个眼神,因为没有必要。   ……   从悦总觉得,江也心里很高兴。晚餐被他做出了花,味道比以往又更上一层楼,她在室内走动,去洗脸、去找东西、又或者她干别的,他的眼神如影随形地跟着,片刻都不离。   待她洗漱完,被江也从后轻轻环住腰身,她忍不住失笑:“你到底在高兴什么?”   他嗯了声,也没回答,就两个字:“高兴。”而后低头亲她的脸,从颊侧一直亲到唇边。   浅尝辄止的吻结束,从悦摸摸他的脸庞,柔声道歉:“唐耀老是往楼上跑,我还怪你想太多。”   有她明确的表态在先,江也完全不在意这个,搂着人又是一通亲。   临睡前,江也发现她扔在床头的一盒象棋。   “你买的?”晃了晃,还能听到里头塑料棋子沙沙作响的声音。   从悦说是,“我差点都忘了,我去超市的时候看到就买了,来来,陪我玩!”   江也歪躺在床上,把象棋随手一扔,“不玩。”   “为什么?”   “你技术差,懒得跟你玩。”   她瞠目,“拜托,之前打牌什么的都是我赢好吗?”   江也嗤笑,“要不是我让你,你以为你能赢吗?”   从悦不服气了,扑过去拽着他的胳膊,非要他起来一决高下。闹了半天,江也勉强同意,他还是那副懒散躺着的模样,提出要求,“玩可以,输了脱衣服,你玩吗?”   “……”从悦一愣,被他肆无忌惮的目光打量着,昨晚受累的地方莫名又觉得不适起来。   “既然你这么想玩,我就陪你玩好了。”江也没给她太多考虑时间,趁她还发怔,坐起身,一副勉强作陪的样,看着很有几分欠揍。   铺在床上的一局象棋,下了不过几分钟,从悦就被一把捞进江也怀里。她正节节溃败,江也道:“你也没必要下了,怎么下都是个输。”不由分说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吃她一个棋子,另一手便解她一个纽扣。   从悦坐在他怀里,气得脸都红了,“哪有这样的,不让我下,就你一个劲地下……”   “嗯哼。”江也眉头轻挑,脸皮堪比城墙,丝毫不为所动,“有意见?”   没几句话,象棋随着沉下去的床垫和纠缠在一块的两人,被掀翻到一旁,棋子凌乱四散。   ……   半个小时后,从悦趴在被窝里一动不动,江也的肩膀早被她咬出了数个牙印。他穿了件睡袍,腰带松松散散系着,因她说口渴,出去给这位祖宗倒水去了。   江也端着温水进屋时,从悦搁在床头桌上的手机响了。来电是卓书颜,她清了清嗓,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引人遐想,这才接听:“喂?”   那头卓书颜的语调听起来略带紧张,张口便是忐忑的一句:“怎么办悦悦?我,我好像怀孕了……” 第44章 比如我   卓书颜这通电话来的还算是时候,没有选在江也办事前或办事当中,否则以从悦对她的着紧程度,怕是一听卓书颜这不大好的语气,就算江也事情办到半途,从悦也非得叫停,半根手指都不会给他碰。   然而这几句话实在把从悦说懵了,她怔了好半天才问:“周嘉起……周嘉起知道吗?”   卓书颜道:“他不知道,我还没告诉他。”   “为什么不跟他说?”   她说:“我暂时还没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   从悦听出她状态不对,卓书颜的情绪好像有些不稳定,忙道:“那你先别多想,你跟我说,你是怎么检查出来可能有的?”   “早上我用试纸测了一下,出现两条线……”卓书颜低沉道,“但是那条线不是很明显。我今天感觉不太舒服,请了一天假在家,想了很久,就想给你打个电话。”   从悦略一思忖:“那你现在想怎么办?”略带安抚道,“不然这样,我们先去检查好吗?今天太晚,等明天检查过了再做打算。”   卓书颜听起来仿佛哭过,瓮声瓮气:“好。”   从悦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怕她出意外,脑海里转瞬闪过很多,甚至生出要立刻去陪她的念头。   说了几句话,那厢卓书颜情绪回转过来,“不用了,我待在家哪也不去,你好好休息,大晚上别跑过来。”   从悦让她宽心别多想,明早在家等自己,叮嘱许久才不放心地挂了电话。   见从悦一脸低沉,江也轻抚她的头发,“没事。”   她很自责,“我最近只顾自己的事情,都没怎么管她。”   江也宽慰:“别这样想。”   “你不知道。”从悦摇头,“我以前没什么朋友,初中的时候和卓书颜同桌,只有她一个人不嫌弃我脾气冷硬不好相处,天天逗我说话。上体育课后半节自由活动,大家都在跳绳踢毽子,没人邀我,唯独她不会落下我。课后不管有什么活动,她都会想着我。”   别人和从悦起矛盾,卓书颜会帮她解决,她为家里的事头疼,卓书颜是她最忠实的陪伴者,在她不想回家的时候永远义无反顾陪着她。   就因为从悦会管着她。以前她不听课贪玩,课后跟人到处混,从悦不赞成,说不听只能不管,等到考试她来求从悦帮忙,从悦说什么都不答应帮她作弊,但在她挂科被罚之后,私下给她开小课,教她做作业,下一次考试来临前提醒她要复习,把自己的笔记借给她。   卓书颜说她虽然混,但是分得清谁口蜜腹剑,谁真心实意。她觉得从悦对她好,于是她也对从悦好,一好就好了那么多年。   这些年来无论从悦遇到什么事,卓书颜从来都是义无反顾,事事当先,真正把她放在心里。   江也见从悦陷入难以自拔的沮丧和自我谴责中,心里默叹,一时又有些难言的吃味,长臂一揽抱她入怀,说了好些话开解她。   ……   第二天一早,刚休息完一天的从悦又请假,早饭都没吃几口就急着赶去陪卓书颜做检查。   昨天的电话里,卓书颜的意思明显是还不想让周嘉起知道,出于对她情绪的考虑,从悦对江也千叮咛万嘱咐:“你记得千万别告诉周嘉起,先不告诉他,等我看看书颜什么情况再说,你记得,千万千万别告诉他!”   江也保证了三遍,最后连手指都竖起,她才放心。   从悦到卓书颜公寓的时候,她刚睡醒,精神不大好。从悦陪她吃完早饭,提起要去检查的事,卓书颜突然犹豫了。   “怎么了?”从悦问。   “我不知道怎么说……”   “对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卓书颜摇头,“我不知道,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怕怀孕?”   卓书颜坐在沙发上发愣,忽地抬头问她:“要是真的怀了怎么办?”   从悦在她身前蹲下,“你不想要孩子?是因为现在还小,还是因为不想一毕业就成家,所以害怕?”   “都不是。”   “都不是?”从悦一愣。   卓书颜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和周嘉起进入下一个阶段。”   从悦拧起眉头,“你……”   话没说完,被卓书颜打断:“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很累,我们在一起是我先喜欢他,是我先表白,也是我要他给一个态度,才有了后来的事。所有的一切进行到现在,都是我进一步,他才进一步。恋爱可以这样……”   卓书颜笑得有点难看,“恋爱都这样,结婚怎么办?结婚是两个人,甚至两个家庭的事,我不知道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她的话让从悦微微陷入沉思。   “如果我怀孕了,周嘉起为了负责,该做的肯定都会做。可我不想我们向前进的每一步都是因为这些外力。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要他抉择,成家是因为我怀孕,这样有什么意思。”   卓书颜说得快哭了,眼眶有点湿,“悦悦,我真的好累。如果当时我没有逼他做决定,或许拖到现在,我已经不喜欢他了呢?”   “你别想这些……”从悦握紧她的手。   卓书颜反握住她的手掌,道:“他工作很忙,现在是很难的阶段,我知道,我实习也很累,有的时候我们也会因为一些小事吵架,我总是想,是不是因为我一开始选择做错了所以才会这样?是吗?”   从悦想安慰她,忽觉无从开口。她认知里的卓书颜一直都像长不大,无忧无虑,永远青春期,但人都是要向前迈进那一步的,或许一步,或许很多步。就像现在,对于感情,对于将来,她也在开始思考。   ……   从悦开解了卓书颜一天,下午两点成功劝得她出门,谁知路上遇上堵车,临近四点才到医院。拿到了号,排在前头等到的人数多得吓人,坐到五点多钟,从悦拦住一位经过的护士询问:“护士小姐,我们大概还要等多久?”   护士看了看检查情况,道:“今天可能是排不到你们了,来的太晚了。”   “排不上吗?”   “没办法,人太多了。”   从悦无奈。卓书颜心烦意乱,看看手里明天才能做上检查的挂号单,干脆拉着从悦回去。   返回卓书颜公寓,从悦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卓书颜除了疲惫,情绪已然稳定,在从悦万般不放心之下,送她出门回家。   精神上辛劳一天,回到自己的住所,从悦进门就直奔沙发。江也从厨房里闻声而出:“回来了?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煮。”   从悦看着他手中捏着一瓣蒜,驾轻就熟的样子,愣了几秒。   “怎么,看我干什么?”   她忙回神,道:“我想吃排骨。”   江也打量她一会儿,道了声好,“你先休息,好了叫你。”转身走进厨房。   从悦怔怔在沙发上坐了半晌,起身进房间。衣柜里,大部分是她的衣服,另一小部分则是江也的,他住在这里的次数日渐增多,换洗的衣物渐渐也多了。而浴室里,除了她的物品,还有他的毛巾和洗漱用具,玄关处,常摆放的拖鞋有两双,一双她的一双他的……   她生活的这个小空间里,不知不觉已经布满江也的痕迹,他的存在感强到令人无法忽视。   从前是她在意更多,而经过中途那些小曲折一路走到现在,如今,又是她依赖他更多。   卓书颜的那些话,从悦不是没有想过。或许不对等的感情都会有这样的忐忑和那样的不安。在一段感情中,一个人的步调快于另一个人,有一份热烈的情感率先发生,等到最后尘埃落定一切归于平静,先燃烧过的那个,总会有无法掩饰的不安和不自信。   或许是受了触动,她下意识开始思考起她和江也。   从悦的不对劲江也看在眼里,一餐饭吃得不如以往愉快,他正准备和她好好谈谈,门铃忽然响了。透过猫眼一看,不是前阵子经常来串门的唐耀,而是红着眼的卓书颜。   从悦一惊,慌忙开门迎她进来。   “怎么了这是?”   卓书颜瘪嘴呜咽,也不说话,站着掉金豆子。从悦揽住她,扭头递眼神给江也,示意他稍微离远些。江也会意,腾出空间让给她们。   “我和周嘉起吵架了。”坐下后,卓书颜说。   从悦忙问:“什么情况?”   “挂号单被他看到了,他问我为什么去做B超检查……”   从悦很快想明白,大概是卓书颜装在外套口袋的挂号单被周嘉起发现,她去做妊娠反应检测,周嘉起又不傻,肯定能猜到。   “然后呢?你们吵架你就跑出来了?”   “我们说着说着吵起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他说我不信他,我跟他说的很累。”卓书颜鼻尖红红,“我不想跟他吵就出来了。”   “你……”   从悦正欲说话,门铃又响了。江也承接了开门的工作,行至门前一看,周嘉起一张怒意满满的脸入目而来。得,这对小情侣俩人一前一后,都奔这来了。   开门放周嘉起进来,场面霎时变得尴尬。从悦看看拽着她手不放的卓书颜,再看看一身冷气明显有话要讲的周嘉起,陷入了两难。   江也适时上前,“我们去洗点水果,你们先聊。”他不由分说,拉着从悦脱离修罗场。   公寓不大,周嘉起和卓书颜此时正激动,音调难免高了几分,说话声从客厅传到厨房,江也和从悦两人将那一小篮草莓洗了又洗,都快洗烂了,只得装作耳聋。   谁知那两人越说越大声,原先只是正常的对谈,到后来变成争执。从悦听卓书颜激动得声音都变调,有东西砸在地上,似乎传出哭声,再也按耐不住,提步就往客厅冲。   到客厅前,还没踏出那一步,从悦被身后紧随而至的江也眼疾手快一拉,生生止住脚。她转头不解看他,江也摇头,无声示意。从悦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客厅里哪还有争执。   茶几上的空果盘被撞到地上,刚才的声响就是它发出的。卓书颜坐在沙发上,挺着背,眼眶发红。而周嘉起,蹲在卓书颜面前单膝跪地,头抵着她的双膝,一手抓着她的衣襟,一手握着她细嫩的手指,声音低沉又湿润。   “你是不是不信我?工作忙,累,永远都有新麻烦,我努力是为什么,是为了我们的以后……我对你不比你对我少……你别不信我。”   ……   送走那对情侣,已是深夜。   江也问:“你饿不饿?饭都没好好吃,我再煮点东西给你?”   从悦说不用,“我还好,不怎么饿。”   他嗯了声,没多问,在她出神时走出房间,没多久端着一盆热水进来。   从悦一愣,“这是干什么?”   江也将脸盆放到她脚边,“累了一天,你不累我还心疼,泡一会儿等下好睡。”他说着,握住她的脚踝,将她两只白嫩脚丫放进温度适中的热水里。   好半晌从悦才想起来拒绝,“你不用这……”   江也握着她的脚不让动,在水中用毛巾一下下擦拭她的脚背脚底。她坐在床边,他蹲在水盆前,低头就能看到他的发顶。   “你是不是也在担心?”他忽然问。   担心……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江也抬头,凝着她的眼睛,“总之就是担心,或者害怕。”   从悦动了动唇,说不出话。   江也认真将她的脚擦拭一遍,拿起另一边的干毛巾包住她的脚丫,随手一拉将那盆水扯开,也不管地上洒落的几滴水珠,就那么席地坐下。他坐在微凉地板上,支起一条腿,把她的两只脚揣进怀里,让她踩在他怀中。   “不要怕,相信我。”江也抬头看她,这句话后停了一停,眼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认真,“今年春节去我家,好不好?” 第45章 比如你   从悦没有回答江也的问题,他也不急着要她立时就给答复,替她洗完脚,把她的两个脚丫子塞进被窝里,而后端着水盆出去。没有再提其余话题。   去江也家过年,这句话很久之前他就说过,在老家的那个公园里,那时候天冷,路灯还是坏的,他陪她过了一个异常沉闷、异常沮丧,但又难忘的除夕。   那时他便开玩笑地说过,可放到今天这个问题意义又不同了,去他家过年意味着什么,从悦和他心里都清楚。   卓书颜所有的不安和忐忑都源于对下一个阶段的思考,而她和江也,似乎也到了同样的时候。   江也没有逼从悦,给足时间让她想,因为这个话题,睡前没心情闲谈,两人都显得有些沉默。   从悦在他怀里沉沉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头莫名昏沉。厨房里传来香味,江也在做早饭,这样的场景,这段日子以来她已经不陌生。她坐在床上,抚着额头呆坐好半晌。   洗漱后到餐厅坐下,江也面色无异,和以往一样该是如何还是如何,他给她乘粥,将她喜欢的小菜放到她面前。   从悦坐着,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看他,或许是昨日残余情绪浮现,又或是大清早还在懵然当中,她忽然问:“你会不会觉得很烦。”   “什么?”   “就像这样,每天平淡乏味,还要照顾我。”她问,“你会不会觉得烦?”   江也身上的围裙是深色的,没有一丝花纹,和女孩穿法不一样,低低从腰腹以下开始围着。这件围裙是他们去超市采购食材的时候买的,从悦同样有一件粉色带图案的。   以前还在校的时候,盛大计算机系大神名声赫赫,后来江也进了叉院,在同龄人和同级生里,更添了几分光环。暴躁冷戾又不近人情的江也,早些时候谁能想到今天?他穿着围裙下厨,温柔体贴事事顺从,即使换做现在,去跟从前认识他的人说,怕是也没几个相信。   江也凝视从悦足有十几秒,默然将小平底锅里的煎蛋铲到盘子里,这才对她道:“你是不是没睡好,一起床想什么有的没的。”   从悦怔怔坐着,江也摆好碗盘坐下,淡淡道:“昨晚的事你慢慢想,去不去都行,其他有的没的不要再想。”   慢慢从早晨的不清醒状态中回神,从悦总算没再问蠢问题。两人收拾好预备出门,江也去工作室,从悦打算再去卓书颜那看看。谁知还没换鞋,卓书颜就先打来电话。   “怎么了?我现在正准备过来。”从悦以为又有新情况,紧张得不行。   “没什么。”卓书颜的语气听起来颇为尴尬,她道,“你不用过来,我不去医院了。”   “为什么?!”   她咳了一声:“……我来大姨妈了。”   这神奇的走向从悦着实没想到,一时愣了,“那就是,没怀孕咯?”半晌,她找回思绪发问。   卓书颜说是,叹道:“那天测出两条线的结果,应该是我早上起床测的方法不对。”   从悦不知说什么好,“那,你和周嘉起谈的如何?”   说到这,卓书颜那边沉默了有一会儿,从悦又问两遍,只听那边缓缓道:“我们决定订婚了。”   从悦先是愣后是呆,最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订、订婚?!你们决定了?什么时候决定的?就这样决定了?昨天不是……”   昨天晚上还吵着架呢,吵到后来暂时休战回了他们自己住的地方,怎么就一个晚上,睡醒起来就要订婚了?   “具体的见面说吧,你有事忙的话先忙,下班一起吃饭。我这边今天要先跟我家里沟通一下。”   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卓书颜说完,很快挂了电话。   不多时,江也也跟着接到周嘉起请假的电话,说辞大致无二。   从悦这回是真的懵了,还是江也淡定,揉揉她的头发,问:“去画廊吗?不去就在家再休息一天。”   从悦没有消极怠工的爱好,这几次请假都是事出有因,如今卓书颜那边安定下来,暂时没她什么事儿,她甩甩头,只好换上工作装赶往画廊。   ……   卓书颜和周嘉起订婚这事儿,说匆忙也匆忙,继从悦和江也之后,工作室一干人等接到周嘉起的通知,各个都反应不及。因订婚酒宴安排在春节期间,大伙都得回家过年,周嘉起和卓书颜便以聚会名义提前请大家吃饭,弥补届时他们不能参加的遗憾。   从悦确定这件事真正提上日程后,和卓书颜确认了许多回,约好一起去挑订婚酒宴服装的前一天还在问。   “你真的决定今年订婚?”   卓书颜没有犹豫,很肯定地答复:“那天我和周嘉起谈了一晚上,这个决定是我们想了很久决定的。我们都想清楚了。”   从悦无言半晌。他们二人都是她的好友,能走到一起并携手步入最终殿堂,她当然发自内心为他们高兴。只是……   “那天你说,你害怕,也怀疑,现在呢?已经想明白了吗?”   “我决定和他订婚,是因为我想通了我自己在怕什么。”卓书颜直视从悦几秒,缓缓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为什么怕吗?我怕我和周嘉起最后的结果跟我想的不一样,怕到始终放不下心里的惴惴不安,怕到和他吵架,甚至产生怀疑,这些都是因为……我希望我们能有好结果。”   她说:“因为想要,所以才怕最后没有。”   从悦怔然看着她,愣了很久。   ……   江也回到公寓已是晚上八点,他回来的晚,从悦自行解决了晚饭。   “晚上吃了什么?”江也挂好外套,从晚饭起倒推着询问她一天的动态。   从悦一一答了,忽地道:“今年春节,我跟你回家过吧。”   江也解领带的动作一顿,“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卓书颜和周嘉起订婚,从悦肯定是要去的,这就意味着今年春节她必定得和他们一块回去。但去不去江也家,对于这一点两人一直没有做一个确切的决定。这阵子见她纠结如斯,江也不想逼得太紧,正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和她谈这个,如果她不想太早定下,这件事作罢也无妨。   “我今天和书颜见面聊了一会儿,我想过了,今年春节我跟你回家。”她说。   从悦和从家已经不往来,从盛如今或许盼着她回去,但她没有这个意愿,如果没有卓书颜订婚一事,春节期间很有可能会独自留在盛城。   现在她最好的两个朋友要订婚,她自然得回去,在一整个假期都住酒店和住江也家之间,她选了后者。   莫不是省事才如此?江也多少有这个猜测,慢条斯理抽出领带放到茶几上,在她身旁坐下。手抚过她的背,缺少肉感的背部让他皱了皱眉,她太瘦了,得找机会多补补。   “你们聊了什么?”他接上她的话题,“其实去不去都可以,住酒店也没关系。我随时都可以去找你。”他顿了下,“……跟我爸妈一起吃顿饭就行。”   从悦摇头,“没事,我想好了。”她笑问,“该不会是你后悔了,不想带我去你家?”   江也嘴角一撇,表达对她这个猜测的不屑,“我说过的话从来不后悔。”   “那就成了。”她道,“到时候你记得提醒我,很多东西我都不太懂,要是你爸妈不喜欢我……”   “不可能。”江也摸她的头发,“我爸一天说不出几句话,基本可以忽略,我妈——”他停顿,眼神轻垂落在她身上,摸着她头发,眼里带着几分难言的热忱,“我妈喜欢我喜欢的所有东西。你放心。”   谈完,从悦放下心来,纠结了好些天的事情就此拍板,她显得轻松不少。   倒是江也,歪歪靠在沙发角,临了莫名开口:“你为什么忽然同意,因为卓书颜和周嘉起的事?”   从悦去洗水果的脚步一顿,扭头看他,过了几秒才说:“不是,就是我想去。”   卓书颜说得很对。害怕,是因为怕跟期待的结果相反。   就像她。她怕江也照顾她久了会烦,因为她希望他不会烦,她怕他的喜欢始终不如她的多,因为她希望他的感情能有那么多,她怕他们走不到下一个阶段,因为她想有一起走下一段路的时候……   不安是必然的,但在担心的坏事还没有发生之前,不如遵循本心,去做内心里想做的那些事。   ……   心情不一样了状态也就不一样,屋里沉闷不再,又恢复以往轻松简单的氛围。   从悦吃了一盘草莓,越吃越饿,喊江也:“我的手机呢?你把我手机拿过来——”   “要手机干什么?”江也闻声而出,手里拿着她要的东西。   从悦接过,二话不说点开外卖,“想吃东西,我饿了。”   他皱眉,“你没吃晚饭?你不是跟我说你吃了?”   “煮了点水饺随便吃了下,现在又饿了……”从悦心虚,声音轻缓,在他的注目下飞快点了几样东西。   江也板着脸,对她不好好吃饭的行为明显不赞成,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半个小时后,从悦点的东西到了,江也洗澡,她一个人在餐桌边吃东西。刚才点东西着急,没仔细看,这送来的外卖味道有些奇怪,总觉得带着股药味,从悦吃了几样吃的进去的,其余便不动。她喊江也:“你好了吗?洗好了过来一下!”   江也穿着浴袍刚出浴室,头发还是湿的,用毛巾搡着发不急不缓走来,“怎么了?”   “我吃不掉了,你帮我吃,别浪费。”从悦把面前一碗糊糊的东西推过去。   “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随便点的,好像是什么羹。”她瞥了眼,“我就吃到了虾肉。”她说,“我明天要陪书颜去挑订婚穿的衣服,不好迟到,吃太撑等会睡不着,你吃。”   她又把外卖塑料碗往前推了点。   她不想吃又不想浪费,倒是想起家里还有一个人。江也不是第一次做她的“垃圾桶”,在她的催促中坐下,一口一口吃完了整份。他本就不饿,没尝出什么好味道,交差般解决,至于吃的什么,他没多问,他不是过敏体质没有什么忌讳。   而后收拾餐桌,两人如往常一般洗漱,从悦念着隔天要早起,进被窝后没聊多久就关了床头灯。两个小时后,她睡意越来越沉,渐渐沉入梦乡,江也却辗转反侧,一开始莫名觉得热,到后来那股感觉越发强烈,手握成拳,掌心都是热的。   他烦躁地呵出热气,试着静心好多次,丝毫没有效果。   最后,江也伸手一捞,翻身将从悦压在身下。   “你……”从悦快要睡着,蓦地被弄醒,两眼惺忪,“怎么了?”   江也看着她带着安然睡意的脸,忍了忍道:“你把手机给我看看。”   从悦不明所以,还是照他说的,摸过床头桌上的手机递给他。江也打开她的外卖软件,找到点单记录,一看,气得差点摁着她揍一顿。   “你点东西的时候看清楚了么?”他皱眉,“老程家药膳房,你好好的点药膳吃干什么?”他将手机亮给她看,咬着牙根,“还有这个,海鲜壮阳煲……从悦,你故意的吧?”   从悦被他说愣了,看着屏幕中那一行菜名,眼睛都忘了眨。   江也揍她的心都有了,方才她还说吃到虾肉,什么虾肉,食材怕是选的龙虾肉才对,估计还有生蚝、干扇贝一类的东西,以及那股奇怪的药材味,也不知加了什么。   他气息粗沉,待从悦反应过来时,江也已经扔开手机沉沉压住她。   “等一下,别……我明天还要陪书颜去挑……”   话没说完,全被江也堵住。这阵子事情多,好的坏的一块来凑热闹,就像前几日,因为卓书颜和周嘉起闹别扭,顾及她的情绪,晚上他都只是抱着她睡,不做别的。   这下可倒好,身板硬得跟铁板似得,周身温度快赶上烧红的碳,江也就是想冷静也冷静不了。   拦不住他,从悦趴在枕上,先是抱怨,再是求饶,最后实在不成揪着枕头哭了起来。   江也听她哭也心疼,奈何停又停不下来,气得在她圆润肩头一咬,粗着气在她耳边道:“还哭!我真的服了你……什么都……敢给我吃!”   寂静长夜,屋里的哭声持续许久,直至后半夜,不知是累的还是睡着,那道声音终于渐渐止住。 第46章 比如我   周嘉起和卓书颜请一众朋友吃的那顿饭安排在年前,彼时工作室的人忙了一年,终于可以休息,正纷纷开始准备回老家过节,有大把的空闲时间。   吃饭的地点是周嘉起特意挑过的,环境装修得特别好,他订了个大包厢,正中一张大圆桌,一群人整好坐满。   饭局开席,一屋子人有说有笑,热热闹闹。吃到气氛最热时,一帮男人挨个起身给周嘉起敬酒,什么“百年好合”、“和和美美”,祝贺的好话说了一箩筐。   卓书颜坐在他身侧,怕他喝多,一直想办法拦着,能让他少喝一口是一口。   和他们忙不过来的情形相比,斜对面的从悦两人显得格外悠哉。   “怎么没人敬你呢?”从悦见周嘉起面前递来一杯又一杯,歪着脑袋边看边问江也。   “又不是我要订婚,他们灌我干什么。”江也瞥了一眼,道,“等我们订婚的时候你再看,这帮人谁都不会放过。”   “我就是看书颜拦着好辛苦。”从悦瞧这热闹道,“相比我就清闲多了。”   “怎么,你还嫌无聊?不然我去喊他们过来陪我喝?”   “别!”她赶紧止住江也这个想法,“你醉了谁开车?我可没办法把你弄回去。”她不过说说而已,真把她推到卓书颜那个位置,她怕是躲得更快。   菜单是预先定好的,周嘉起考虑到大家的喜好,菜品的味道大多比较浓郁。从悦没忍住多吃了两口,到散席的时候受不住刺激,胃里难受,去洗手间吐了。   江也随后而来,递给她擦嘴的纸巾,“没事?”   从悦摇头,“没事。”   恰好卓书颜也来洗脸,见状问:“怎么了这是?不舒服?”   从悦说:“还好,刚刚吐了。”   卓书颜一惊,上下打量,“你……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从悦瞪她,“瞎说什么,我吐是因为胃里不舒服,现在已经没事了。”   “哦,我还以为疑似怀孕这事儿还带传染的……”   她尴尬地笑,从悦没力气应付她,摆手让她去忙,被江也牵着回包厢。   走在廊上,从悦忽的扭头看江也,“刚才你不会也多想吓到了吧?”   “我吓什么。”江也一笑,“要是真的,我巴不得。”   ……   一年一度的春运开始,从悦四人特意早早返程回去,避免了被大堵长龙卡在路上的情况。   去江也家这事儿,从悦着实很紧张。按理来说一般都是男方先登女方家的门,碍于她情况特殊,只能省了前面一步。   眼下她作为女朋友第一次上门拜访,在春节这个一年中最大的节日期间居住在男方家,说不拘谨是假的。   江也家是独栋,这一片的房价有多贵,作为本地人从悦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三层半带阁楼、天台以及花园和后院的独栋别墅,满打满算下来,像她的单身公寓这个价位的房子,怕是够买上七八个。   被江也牵着进门的前一刻,从悦的心跳不禁比平时快了数倍。   江家人口简单,开门来迎的是江也的母亲。江妈妈很漂亮,江也的长相一大半都随了她,只是和江也略有不同,她笑起来极为可亲,不笑的时候也很随和,江也身上那份生人勿近的冷然在她脸上找不到半分。她纤瘦高挑,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年轻时候必然是个明亮出众的美人。   从悦礼貌问好,小辈该做的礼仪尽数到位,江妈妈热情亲切的态度也让她的紧张消弭了不少。被江妈妈拉着寒暄好半天,从悦才有空仔细打量先前只打了声招呼的江也父亲。   他是个严肃的中年男人,看着精神劲很足,五官端正,身材周正有型保持的很好,没有半分猥琐油腻气息。他话不多,一双眼看过来教人下意识心头一凛,但他对从悦的态度倒很慈祥,看得出来尽力放柔了表情,生怕吓到她。   从悦想起江也和她说过的那些话。他爸总是喜欢故意找事儿招惹他妈,像是在他妈妈做饭的时候过去吐槽,被赶走,过会儿又偷偷摸摸靠过去,又或是嫌弃她做的菜难吃,但偏偏吃得精光……   这样一个不苟言笑的严肃男人做这些毛头小男孩一样的事,若非不是真的爱自己的妻子,决计不可能有这样的举动。   只这么一面,从悦便清楚,江也是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的。一时间,心里对他生出了些许羡慕,还有一丝对江家的好感。   江家有一个年纪偏长的帮佣,江妈妈一出声,帮佣立刻擦手走出来,帮从悦把行李搬进了客房,半点不让她自己经手。   而后,江妈妈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招呼:“来来来,坐下说,我一大早让人送来了水果,今年的冬柑可甜,我给你剥一个!”   从悦心下惶恐,直道不用,“我自己来,自己来就行了,阿姨您坐……”   江妈妈没让她拒绝,愣是剥了个柑橘,还细致地将内里连带的白丝儿撕干净,才将果肉递给她。   “谢谢阿姨!”从悦用双手接过。江也倒是大剌剌的,没阻止他妈妈的热情,顺手在从悦手中的果肉上掰下两瓣,吃得自然无比。   从悦小口吃着橘子,和江妈妈闲话家常。视线一抬,见客厅正中的墙上挂着一面巨大的电视,想来就是江也说的,每年除夕他爸用来看联欢晚会的那台。   从家的客厅也有大电视,平时都是她爷爷和奶奶在看,从睿还小的时候会守着看动画片,其余就是年节时,家里人凑在一块看节目。但几乎没有她说话的份,想看什么节目,或是对画面有什么见解,她都只能憋着,在那个家里从来没有她说话的份,于从家而言,她不过是一个摆设。   从家的条件算得上富庶,但同样是别墅,从家的位置比江家这座房子所处的区域,差了不是一星半点。而自她进门后,江妈妈没有过问她半点和家里有关的问题,这已然不是一点点体贴。   从悦的事情,该说的江也都已经在电话里和他父母说过。都说结婚是结两姓之好,江也带从悦回家就是存了成家的意思,他的父母完全不在意她家里的情况,不计较她家的条件比不比得上他们,甚至对她和家里决裂也没有丝毫的不满,光是这一点,就比从家强了无数倍。   在客厅聊了好一会儿,江妈妈担心他们刚回来会累,让他俩先去洗澡休息,“瞧我!一说起话来就顾不上时间,你们累了吧?快回房回房,休息一会儿,等会吃晚饭我来叫你们!”说着起身。   江也的父亲不管这些,陪着见完了这第一面,一个人钻进书房。   到二楼房前,江妈妈带从悦参观给她准备的客房,从房间里的香薰,到床头的小灯,每一样都是江妈妈花了心思精心准备的。   从悦略有动容,她俩正挽着手说话,江也靠在门边,面上隐约不爽,打断道:“妈,我房间不能住吗?好好的干嘛把客房收拾出来?”   江妈妈一顿,回头白了他一眼,“说什么呢你!你厚脸皮还当人家从悦跟你一样?再胡说我揍你!”说着拍了拍从悦的手背,对她道,“别理他!”   江也皱眉,不服,“我怎么……”   “你还说!”江妈妈瞪他,“人家好好一个没结婚的大姑娘,来咱们家过年,让她跟你住一块像什么样子?你懂不懂一点礼数?!你好意思我还不好意思!我跟你说,你别想着从悦来了咱家你就能随便乱来,我把话放在这,你可听好了,她来是来过年,不是来给你欺负的!”   江妈妈大半年没训他,教训起来毫不嘴软,“记清楚,你房间在隔壁,少给我乱窜窜错了!从悦好脾气给你欺负,我这当妈的还不能收拾你?!站着干什么,还不回你房间,看什么看?”   “……”江也好生吃了一通排揎,又无从回嘴。这是他亲妈,他在外头再混,也没有跟亲妈顶嘴的道理。   那厢从悦都听愣了,看着他眼睛都忘了眨。   “我回房收拾去了。”江也闷闷憋出一句,转身走人。   江妈妈哼了声,对着他的背影还教训,“看你那样,做事没着没落,多大的人了还不懂事?这么好的姑娘跟你谈朋友真是委屈了!”她连连啧声,拍着从悦的手背,一口一个“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外面那个是她捡来的儿子。   从悦心里其实是感动的。给她准备客房不是因为客套,也不是在跟她客气,反而是一种尊重。有些家庭,根本就不拿别人家的闺女当自己人看,儿子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当妈的就恨不得马上把两人赶进一个被窝,立刻怀上生个孩子,这样女方既跑不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失了先机”,又得弱下一头,由着他们拿捏,算盘打得不知有多响。   江妈妈如此,除了尊重,同样也是在向她表达善意。   房间就此定下,从悦住的客房里有卫生间,他们到家的时候已是下午,各自洗澡休憩一番,很快到了晚饭的点。   回来的第一天,途中劳顿,时间又不早,外头天冷,前几天刚下过雪寒气还没散,江也和从悦这天便不打算出门玩,逛街或是见朋友、同学,暂时往后安排,只到小区口的便利店去了一趟。   傍晚时分天际擦黑,天幕残余的浅蓝色被周边的深蓝包围,白色雾气萦绕在路灯下,澄黄光线一圈圈淡化散开,脚踩在地上,能听到细沙咯吱的轻响。   脱离妈妈的监视,江也总算能牵着从悦的手好好走一会儿,一向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性子,走起路来步子比平时慢了几倍。   返程时,行至一半,江也忽的停下脚步。   从悦不解:“怎么了?”   江也没说话,忽然搂住她脖颈,低头亲下来。   冬夜寂静,灯光透过各家各户的玻璃映出,江也抱着从悦亲了好一会儿,从悦怕冷,出来时特意裹上了一件大外套,整个人笨重得不行。她挣不开他,被他亲得透气不过来,最后忍不住拍他的胸膛,就差拿拳头狠狠锤他的胸口,才被放开。   “你干嘛呀你!”她喘着气,呼吸化成白雾。   “趁着没回家先亲两口。”江也理由充分,“等会儿我妈看见又要找我麻烦。”   从悦无奈白他一眼。   江也更委屈,本以为把从悦带回家能美美地过个年,谁知道他妈仿佛不是他妈似得,不仅房间分好,还警告他不许半夜摸到人家屋里去。   春节有一个多月的假期,这可还得了。在盛城时他们俩自己过惯了,兴致来了,随时在家里沙发上或是浴室里就亲热,回来了却得听他妈的,安安分分不得逾矩,江也简直有苦说不出。   从悦心理上已然和江妈妈亲近了不少,道:“别闹,阿姨说的话你得听。”   “……”江也盯她几秒,抬手帮她戴起帽子,“知道了。”   才第一天,这就已经偏向他妈,看来在讨人喜欢这一方面,他比他妈还是差得太远。   从悦和江妈妈的确很投缘,从便利店回去后她就进厨房帮忙打下手,乐得江妈妈夸了好几声贴心,顺带数落另两个不爱动手的大老爷们。   其实一年到头,江妈妈也就春节一段时间会下下厨,其余时候家务有帮佣做,不需要她上手。但她说,从悦便听听,跟着说笑几句。   晚饭其乐融融地吃完,十点多从悦和两位长辈打过招呼,回房休息。本以为江也会腻歪,没想到他规规矩矩回了自己的房间,安分得很。   从悦正觉得他有时还是很稳重的,不想,老老实实回屋锁上门的江也,在屋里没待多久就翻过阳台,从隔壁翻到了她的落地门前——   也不怕冻死! 第47章 比如你   在江也翻窗到她房间之前,从悦原本正和他发着消息。两个房间之间隔着一道墙,从悦躺在被窝里用手机和江也聊天,通讯软件里,他俩的头像一句又一句地对话,一下子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   从悦这样想,便也这样说了:“你觉不觉得很想读书的时候谈恋爱?不敢让大人知道,躲在被窝里偷偷地聊。”   “像吗?”江也答,见她说像,便顺着回了一个嗯字,而后道,“你说是就是。”   从悦说着,又想起学生时代她和江也连话都说不上,蓦地有些感慨。   “你那时候对我可没这么好的态度。”她道。   “还好吧。”   “哪好了?我当时要是加你,估计说不了几句就被你拉黑。”   “……”江也回了一串省略号,不欲和她聊这些不愉快的,转而说起别的:“我妈妈做的菜味道还行吗?我看你没吃多少。”   从悦的情绪马上跟着跑:“我吃的还不多?我吃了两碗!阿姨做的菜挺好吃的,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她顿了顿,加上一句:“不过叔叔怎么没看电视?”   江也道:“下回就开了,他平时不看电视节目,等到除夕的时候就会准点守着。”   “原来真是联欢晚会的忠实观众啊?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的。”从悦道,“不过叔叔真的挺严肃的,看起来有点凶。”   江也解释:“其实不怎么凶。他是那样,看起来吓人,等熟了就好了,以后话会多起来,不过他一般都只对我妈话多。”   有的没的聊了一堆,越是聊,从悦越发觉得在他们家生活是一件轻松的事。气氛正好,江也忽然问:“你有没想我?”   从悦无语,道:“刚刚才从同一个饭桌下来好不好,我们就隔了一道墙。”   他说:“对啊,可是隔着一道墙呢。”   “……”从悦回了省略号。   想了想,从悦劝他:“你别想那些啦,早点睡早点起。”   这句发出去,江也很久没有回复,她正奇怪,三分钟时间不到,她突然听到阳台传来响动。抬起脑袋一探,还没看清就见手机屏幕亮了。   江也发来一条消息:“我在阳台,给我开门。”而后,门被轻轻叩响。   从悦愣愣去开门,一打开寒风涌进来,她被江也抱了个满怀。   “关门!冷!”他的怀里也是冷的,从悦忍下,没有推开他。江也单手关上门,另一只手抱着她不松,搂着她的腰踉跄进屋。   她穿着睡衣,虽然是冬装,但比傍晚穿的大外套薄得多,揽在她腰间,他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馨香温热。   “你来干什么?”从悦问。   他道:“想你。”   “你怎么过来的?翻阳台?”   “嗯。”   从悦一听脸色一变,“你不要命了!万一踩空怎么办?”   他不以为意,“不会,我小时候经常翻。”   从悦瞪着他。   江也岔开话题:“好冷,去你被窝暖和一下。”   “你要不要脸……”   江也是真的不怎么要脸,被她在腰间狠狠拧了一把,仍旧一派从容,强行钻进她的被窝。   两人面对面躺着,从悦说他:“你来干什么呀,你房间的床不能睡么?”   江也振振有词:“感觉不一样。”   “什么感觉不……”她没说完,他便亲下来,一个翻身两人又成了一上一下的姿势。   被亲了好半晌,从悦别开头,顾不上整理乱七八糟的衣服,让他起开,“你好沉,压着我我累。”   江也撇嘴,“一压压几个小时的时候你怎么不喊累。”   从悦用膝盖顶他,被他摁住,她道:“你再不走我喊阿姨了。”   “长本事了?学会拿我妈威胁我?”他挑眉。   “你走不走,不走我真叫阿姨了。”   江也盯着她狐假虎威的脸看了半晌,低头啵唧在嘴上亲了一口,到底还是起身下地。   “不闹你了,早点睡明天带你吃好吃的。”他边说边往阳台走。   从悦叫住他,“你去哪?”   “不是你让我回去的么,怎么,改主意了?”   从悦简直都不知该怎么说,“你翻什么窗台?”她掀开被子下床,扯着他往门走,“放着门不走你想什么呢?你不怕摔我还怕!”她斜他一眼,把门打开。   江也懒散一笑,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就是一亲,“我还真当你一点都不心疼我。”   “少贫!”从悦把他推出去,“砰”地关上门。   ……   卓书颜和周嘉起的订婚礼决定在春节前办,江也和从悦自是会去。但不是正式的结婚宴,只是订婚,其他同学不会来参加。周嘉起提前联系了一些关系好的高中同学,做东请客,只要被他邀了的,不是忙到没半点时间的都来了。   非正式的酒宴,不收礼钱,架不住周嘉起人缘好,一帮人都私下偷偷塞了红包。周嘉起推脱不过,他们还说:“订婚和结婚分开算!结婚的那份到时候再说!”   周嘉起挑了个好地方,下午开包厢给老同学们玩,晚上聚在一起吃饭。从悦和江也到的比较晚,一大帮人,都是跟周嘉起、江也关系好的,说笑玩闹不那么拘谨。   女同学们关注的重点是卓书颜的订婚宴和提上日程的婚礼,聊归聊,都很有分寸地没去问隐私问题,比如戒指几克拉、婚纱多少钱之类不礼貌的问题,谈的大多是些感情方面的事,提到婚礼,也是听卓书颜说说准备期间的趣事,要么听她发发牢骚吐槽吐槽。   而男人们玩桌游、电子游戏、又或是凑在一起打牌。   到最后围坐到一桌吃下午茶,卓书颜提醒:“别吃太饱,留点肚子,晚上掌勺的那个师傅做的菜可是出了名的好吃,他们酒店的位置超难订!”   众人笑着应好,聊着聊着说到江也和从悦身上。见他们如今处的这么好,同学问:“你们俩什么时候把事办了?”   江也道:“既然周嘉起他们先办了,就让他们先。”   他们立时便笑道:“这么说原来还是起哥抢了先,给他行方便?那也没事儿啊!你们两对都办,我们这些旧同学又不是吃不起酒席,别介!”   说说笑笑间,有关系不错的同学大胆吐槽:“我以前还以为江也十年八年的不会找对象呢,没想到反倒比我们大多数人还快,这都快定下了!”   另一人接话:“像也哥这种哪需要担心嘛,像咱们这些光棍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好!”   “说到这个,其实吧——”有个穿白棉袄的男生开口,“我老早就觉得江也和从悦会成。”   “马后炮!这话谁不会说?”   “就是,人家现在这么好,我也会说啊!”   “……”   大家纷纷抢白。   “不是马后炮!”穿白棉袄的男生解释,“真的,高中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了。”   众人都不信,“你现在说算什么,后来的都是马后炮。”   这个男生以前经常和周嘉起他们一起打篮球,偶尔去奶茶店聚会,他也会一同去,就像如今,作为交情不错的朋友被周嘉起邀请来。   被大家集火怼,他摇头,啧声道:“看你们这一个个,我就知道你们谁都不记得,就我一个人记得。”   “你记得什么呀?”   “你们忘了?高二下学期那一次,那回放假,晚上我们一帮人去西广场附近的圆号奶茶打牌。你、你、还有老任,瓜子,阿北……大家不都在嚒。”他点了好几个人的名字,可惜时间太久远,众人都不怎么有印象。   大伙都好奇起来,催促:“那你倒是说啊!”   作为话题中的一员,从悦也被勾起了好奇心,看向江也,后者老神在在,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穿白棉袄的兄弟道:“就那天我们一块玩游戏嘛,玩的什么我忘了,反正当时逮到也哥,你们一个个的都想整他,还记得问了他什么不?因为前面怎么搞都赢不了他,最后想了一招……”他看了眼从悦,“你们几个说,让也哥讲出三个从悦最喜欢的颜色,都以为他肯定答不上来,结果……”   “结果什么?”有没参与的问。   “结果能怎么,也哥当然答了!他们一开始还取笑说要是三个答不上来答两个也行,结果也哥一口气没喘,停都没停就答了三个。我记得是哪三个颜色来着——”   穿白棉袄的男生思考起来,江也蓦地接话:“黑色,深蓝,浅粉。”众人的视线齐齐朝江也集中。   白棉袄男生马上道:“对对,就是这个!”   话题聊到这,一帮人都来了兴趣:“不能吧,我记得江也高中不是一句话都不跟从悦说么?”他俩现在在一起,打趣的话只要不过分,点到为止还是可以说的。   “谁不是这么想的。”白棉袄男生道,“我就记得瓜子和阿北他们都愣了,瓜子还结巴问也哥,‘你不是随便编的蒙我们的吧?’最后问周嘉起,周嘉起作证说确实是这三个,大家才认输。”   外号阿北的男生听了这么多,想起来了,“哦对!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我问也哥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是因为从悦老穿黑鞋子,深蓝牛仔裤,不穿校服的时候就是白底粉图案的T恤、卫衣,书包上挂的吊饰也是浅粉色的,她身上永远只有这三个颜色。”   “这……”其他人听得有些懵。阿北道:“我们也觉得奇怪啊,经常穿就表示喜欢么?不一定吧。但没办法,周嘉起说是,他就是对了。我们都当也哥是猜的。”   白棉袄男生嘚瑟道:“我跟你们可不一样,我当时就觉得很微妙,都说也哥讨厌……咳。”他顿了顿,丢了个眼神给从悦让她别介意,“高中那时候大家都那么说,都那么以为,就说也哥不喜欢从悦,可说是不喜欢,喜好却记得这么牢,别人怎么想不清楚,反正我是觉得有古怪。”   “少来!”   “装吧你就……”   一帮人接话,纷纷挤兑他的“先见之明”。   周嘉起听着,也渐渐想起这件事,朝江也投去一个复杂的眼神。那天聚会结束,回去的路走到最后就剩他和江也。   他当时问江也:“你怎么知道从悦喜欢什么颜色?”   江也满脸无趣,还是那副说辞,“不是说了,她老是穿那几个颜色。”   他又问:“她穿什么你也注意?你不是……”   没等他狐疑完,江也就扔给他一个冰凉白眼,“她天天往我面前凑,一天经过我跟前八百回,我想看不到也很难。”   一句话堵得他没话说。也是,对一个人过度关注,不是喜欢就是讨厌,照江也的情况看,那只可能是讨厌。   那晚周嘉起替从悦难过了好一会儿,每天经过他跟前多少次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江也这得是有多讨厌从悦啊?   想起这一遭,周嘉起盯着江也的脸,突然很是不爽。江也这傻缺,当时以及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应该都是这样开解自己的吧?对从悦那些不同寻常的微妙感觉,全都被他自己用“讨厌”和“反感”解释了,以至于好好一段感情,硬是生出多少波折。   想来高考后从悦跟江也表白,江也心里肯定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怕是一边想答应,一边又耻于这种感觉,最后找了个“其实不讨厌她”的说法掩饰那已经生根发芽的喜欢,甚至只敢承认“有一点好感”,就一点点。   某种意义上来说,江也真是个作精。   周嘉起暗暗在心里鄙视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好在如今是好的,他和从悦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要不然,他自己找地儿哭去吧!   这几件事勾起了大家回忆过去的热情,你一句我一句开始说起读书时候的事。   从悦听着大家聊,偷偷扯了扯江也的衣摆,小声问:“原来你那么早就喜欢我了啊?”   江也直直看她几秒,说了两个字:“对啊。”   那时候的江也面对周嘉起的追问,只会故作镇定地找借口搪塞,自我欺骗,如今的他已经不会再那么幼稚,和自己玩掩耳盗铃的游戏。   江也喜欢从悦,不需要犹疑,早从一开始就是。   ……   晚上饭局结束,因是庆祝卓书颜的喜事,从悦一时高兴喝了几杯果酒。酒性温和不刺激胃,走出饭店大门时她神智清醒,只是稍稍有些脸热,困倦来袭想睡觉。   没有跟卓书颜俩人一块走,从悦和江也手牵手漫步行在大街上。走了一段时间,从悦累了,轻晃他的手臂,“打车吧?”   江也问:“累了?”   她点头,“嗯,想睡。”   江也替她撩开吹到脸上的头发,说好。   十五分钟后,从悦被江也牵着从出租车上下来,却是一愣,“这是哪啊?我们不是回去么?”   “今天不回去。”江也说,“我跟我妈说了,会和周嘉起他们玩到很晚,在朋友家住。”   从悦斜他,“撒谎啊你?”   江也不置可否。   酒店装潢大气,江也提前定了房间,从大厅到六楼的套房,一路通畅,都不到五分钟。从悦站在房间客厅中央环视一圈,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早有预谋。   “不回家跑到外面来住,你钱多烧得慌。”从悦斥他。   江也扫一眼室内浴池,再打量她,笑意十足地开始解纽扣,“来都来了,那就别浪费。”   ……   满室都飘着腾腾热气。从悦泡在温热水池中,趴在池边,忽然捂住脸哭了起来。   水波荡漾声波阵阵,江也正到酣畅,根本停不了,只得分出一半心神哄她,“怎么了哭什么?弄疼了?”   从悦脸上红热,分不清身上的是汗还是热水,热意和羞耻加上返潮的酒意齐齐袭上头,她哭道:“阿姨好意让我和你……住隔壁……结果我还跟你跑来酒店……这样……”   知道她这是因为喝了酒,酒精作怪,江也在她脸颊上细细地亲,哄了又哄。她呜呜地哭,却不知声音湿软更教人热气汹涌。   那水波翻腾,足足荡漾了半晚。 第48章 比如我   订婚宴上要穿的服装从悦和卓书颜早已一起挑好,因为不是正式婚礼,暂时还用补上婚纱或是伴娘服,卓书颜挑了一身方便走动敬酒的中式礼服,从悦则选了一条裙子。   早从得知他们这个春节要去参加老同学兼旧友的订婚宴时,江妈妈就颇有兴趣,好几次和从悦聊起订婚宴相关的事。   离订婚宴还有两天,饭后闲聊时刻,江妈妈又想起这茬。这种闲谈江也的父亲不参与,晚饭后的客厅里大多只能见到他们三人的身影。   江妈妈放心不下,问:“你们俩都准备了礼金吗?虽然是好朋友,但是礼数不能少的,而且人家跟你们关系好,越好越是要多表示一下。”   “我们准备了礼物,礼金等结婚的时候给。”从悦道。她和江也一人准备了一份,没办法,卓书颜和周嘉起怎么都不肯收他们的礼金,非说留待正式婚礼再来。   细细问过,见礼数方面准备得齐全,江妈妈点点头,问起服装:“你们衣服准备好了吗?稍微穿得正式点,不然人家家长要觉得你们不讲礼貌的。”   江也说:“准备了。前天你帮我收拾衣柜时问过的那身西装就是。”   “我买了一条裙子。”从悦说。   “是哇?”江妈妈一听来了兴趣,“哪样的裙子啊?”   从悦道:“浅蓝色的,带点银白。”   “长裙短裙?”   “中裙,过了膝盖,到小腿。”   “收腰吗?你的腰,收腰的款式穿了好看!”   “是收腰的。”从悦笑道。   江妈妈饶有兴趣和她聊起裙子,问了一通,提议:“你这样讲也讲不清楚,要不然试试看?穿上身看看合不合身好了!”   买衣服的时候肯定是试过的,江也嫌麻烦,皱眉反对:“妈!你又想折腾我们,换衣服有什么好玩的?”   “谁要看你穿了!”江妈妈嫌弃地白他一眼,“你一边去,我们女人家的话题你懂什么!”说罢,不理江也,拉着从悦去房间里看她买的裙子。   两人在房里捣鼓了半天没出来,江也只好起身一探究竟。到房门外一看,从悦被他妈拉着换上了裙子。   江妈妈正给从悦整理裙子的细节,小声商量:“这个会不会太素了?颜色好看是挺好看的,但是有点单调,加个首饰搭配一下?”   “首饰?”   “对,戴个镯子啊,或者项链耳环都好。我那有,等会我去……”   她们说得热火朝天,连一眼都没看他。江也不甘被忽视,环抱双臂倚着门框,出声:“妈,爸好像在叫你?”   江妈妈扭头,“在叫我?”   “对,他看书不是喜欢喝茶嘛,可能是叫你帮忙泡茶。”   江妈妈信以为真,一边唠叨,一边让从悦等她,快步朝书房去。   江也立刻进屋,反手关上门。他盯着从悦的衣服看了几秒,“这身不好看。”   “可是书颜和阿姨都说好看。”   “我觉得不好看。”   “……”从悦无奈,近前捧住他的脸颊,“又怎么了,不高兴啊?”   江也垂眸盯着她的锁骨,眼里不悦又加了两分。她穿的不是抹胸款式,但肩膀处的布料是薄纱材质,透明一层几乎等于没有。   “这样穿冷,今天去买一条新的。”江也说。   从悦拆台,“酒店有空调,外面还穿外套,不冷。”   他一脸不爽,不说话。   从悦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失笑:“你又不是今天才看到这件衣服,买的时候就拍给你看了……”   “那是你没拍不清楚。”   “真的不露!真的,除了你谁看我,别想那些。”   “……”   两人正说着话,从悦手机响。江也一瞥,见是个陌生号码,“谁?”   从悦也不知道,摁下接听,“喂?”   那边响起从盛的声音。没有破口大骂,没有苦苦请求,有的只是颓然:“你弟弟昨天走了,在灵堂停了一晚上,明天出殡,你来吗?”   从悦愣了愣,而后默然不语,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同情泛滥,一字未发。   没等到她的回答,从盛叹了声气,说:“白事酒订在礼拜六晚上,尊粤酒店四楼,C厅。”他顿了顿,“你如果有空就来吧,家里人都在。”   没有多说,他挂了电话。而从头至尾,除了“喂”字,从悦一句话都没说。   江也问:“什么事?”   她摇头,“从盛的电话,张宜的儿子死了。明天出殡,礼拜……”她说着才想起来,抬头看向江也,“礼拜六书颜和周嘉起酒席订在尊粤酒店?”   “对。三楼。”   “晚上?”   江也点头,见她拧眉,“怎么?”   她说:“从家的白事酒同一天,也是在尊粤大酒店。”   这真的凑了巧了,江也不欲她多想,揽她的肩,“没事,我们去我们的,不跟他们打交道。周嘉起他们选日子也没想到会那么巧……”   “我知道。”谁家不想选个诸事皆宜的好时候,就是有这么巧,就是恰好撞上了,谁也没办法。   江也问她:“你想见从家的人吗?”   从悦沉默三秒,到底还是摇头,“不想。”   要是从老太太听到,怕是又要骂她白眼狼,可人的感情就是这样,都说滴水石穿,她的心可不比石头硬,这么多年下来,早被他们用尖刀扎了个透。他们没有给予过她感情,她又怎么拿得出相应的情感来做回报?   从盛的电话被当做一个小插曲,从悦和江也都不想投注过多关心。   到了卓书颜订婚宴那一天,傍晚时分两人出发,到尊粤酒店门前一看,两侧的车位停满了车,客人不少。   从悦和江也搭电梯到三楼,牵手往A厅走。   卓书颜和周嘉起在门口迎客,卓书颜脸上妆容精致,不过腮红颜色稍显喜庆了些。周嘉起倒是容光焕发,精神十足。两家大人也一同在旁作陪以示郑重,亦是怕他俩招待不周。两家亲朋友好友陆续到来,门口一片欢声笑言。   从悦和江也作为订婚主角唯二邀请来的朋友,被安排和卓家表弟表妹们同一桌。   趁主角两人进大厅休息的空挡,从悦去找卓书颜说话,聊着聊着,问:“这一层有几个厅啊?”   “三个。”卓书颜道,“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我看这一楼人挺多的。”   “隔壁B厅也被人包了,所以人是多。”卓书颜随口一说,对别人家的事不大放在心上。   想了想,从悦还是没告诉她从家的事。红白喜事一般不会安排在同层,卓书颜在三楼办订婚宴,从家的白事酒安排在四楼,酒店方面不会出这种错。   今天是卓书颜的好日子,从悦没说旁的,嘱咐她多找空休息,回了座位。   和所有酒席流程相差无几,在客人大致都到齐了之后,正式开席。卓书颜和周嘉起却不能立时坐下,他俩一桌一桌去问候亲朋,尤其是长辈们,更是礼貌万分。这也算是让他们二人互相认识两家亲戚的途径,两人笑得脸上肌肉都酸了。   从悦小声感慨:“看着都累。”   江也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肉,“先别担心他们,你多吃点,长点肉。”   再怎么看,从悦也不可能去帮他俩的忙,只得乖乖吃东西。那厢卓书颜和周嘉起满场绕了一圈,总算能坐下进食。他俩坐到从悦身边,卓书颜挨着从悦,揉着脖颈小声说话。   “太累了。”   “那你多吃点,省得等会儿没力气。”   从悦听她偷偷抱怨,附和着点头,不住地往她碗里夹东西。   酒过三巡,从悦吃得差不多,想去洗手间小便,江也陪她离开大厅。   出了A厅向左拐,走过一段,先经过电梯门,再往前就是洗手间。江也在外头等她,几分钟后,从悦擦着手走出来,纸巾投进垃圾桶。   “等会回去先走一段路,散散步,我……”   两人说着话往回走,“叮”的一声电梯门忽然打开,走出一个穿素色衣服的女人,从悦两人迎头和她碰上。   照面一打,从悦和张宜都愣了。   张宜刚痛哭过一场,涕泗横流失态得很,想洗脸,无奈四楼的洗手间全被人占着,只好下来找洗手间用。   从儿子查出病开始,她时不时就要哭一场,这段日子更是,今年这个春节,从家丝毫没有年味,反倒哭声常闻,不是她哭就是从老太太哭。从睿下葬当天他们已经哭得几近肝肠寸断,今天办白事酒,一时勾起情绪,张宜没忍住又哭了一回。   此时张宜手里抓着擦拭用的手绢,眼肿着,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   “你……”张宜看着从悦,先是愣,而后皱眉,“你不是说不来么,又来干什么?你弟弟……”   说着忽觉不对,视线落到从悦的打扮上,见虽是一身浅色,但也是明亮的浅,完全不像是参加丧礼该有的着装。   她眉倒竖,刚要发怒,从悦抿唇不言,提步拉着江也就要绕开她。   张宜猛地伸手拽住他,“你站住——!”从悦被她扯得踉跄,还好江也扶住她,把她往回揽护在怀里。   “你弟弟走了,你穿的这么喜庆,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高兴是吧?!从悦,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张宜红着眼冲她怒斥。   从悦和从家划清界限的那天开始,就已经算是和他们撕破脸皮,而后从盛因为从睿的病突然转变心态决意要从悦回家,张宜为此又和从盛大吵了一架。以往那些温柔贤淑对待继女的把戏,如今这个情况,张宜也无心再玩。   当下,就在这酒店三层的电梯门前,张宜向从悦宣泄积攒已久的怒火。   “你这个白眼狼!我们好吃好喝养着你,你呢?你妈不要你,我辛辛苦苦替她照顾你,你倒好,跟家里对着来,气你奶奶气你爸爸,翅膀硬了学人往外飞!连今天这样的场合,你竟然也穿红披绿浓妆艳抹,你弟弟才刚走几天!”   张宜说着放开了哭,指着她骂:“你这个白眼狼!没心肝的,不要脸!”   旁边已经有经过的宾客驻足围观,从悦气得指尖发颤,不想被张宜搅和了卓书颜的订婚宴,正要发作,卓书颜和周嘉起就从另一边赶来。   本意是来上厕所的,卓书颜拉着周嘉起作陪,到这边听见争吵声,一看从悦和江也的身影,卓书颜两人顾不上那么多,拔腿就跑来。   张宜的叱骂他二人都听了个清楚,双双沉了脸。倒打一耙,反咬一口,这胡搅蛮缠的功夫,从悦这位后妈真是修炼得炉火纯青!   “悦悦——”   卓书颜这一声唤吸引了从悦的注意,从悦正准备上前一步扯着张宜到别处去说,别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闻声,她下意识扭头,脚步跟着一顿。   张宜逮着空,见势就要趁机上前打从悦。   江也眼疾手快揽着从悦的腰避让,卓书颜正好近前来,被张宜扑了个满怀,顺势拽起她的胳膊把她往旁边一甩,力气十足,都不用周嘉起出手。   张宜踉跄几步,站稳后怒气冲冲,抬手就要甩到卓书颜脸上。管她是谁,和从悦一起的,打了就是!   卓书颜面对着她挥下来的手根本不躲,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稳稳捉住她的手腕,反手就是一巴掌扇上张宜的脸。”   啪”地一声,响亮清脆。   “大婶,你别是在家欺负人欺负惯了,以为走到外面谁都能给你打?!”   “你——”张宜捂着脸,狠狠瞪着卓书颜。嫁给从盛以后她过的都是当家太太的日子,从没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张宜看着卓书颜和周嘉起身上的主人礼服,再看从悦两人身上的衣服,指着从悦冷笑,气得发抖,“好啊,你弟弟病了这么久,你爸爸亲自去找你,你都不肯去看你弟弟一眼,现在你弟弟走了,你跑来参加别人的酒宴,自己家的事情反倒丢在一旁!你看我怎么跟你爸说,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你别想再——”   “再什么,再回从家?你以为我很想回去吗?你问问从盛他找了我多少次,求了我多少遍,我要是真想回去,早就回了。”从悦眼里的张宜,像极了一个小丑。她拂了拂衣摆,淡淡睨着张宜,“我今天就是来参加朋友的订婚宴的,你们从家在楼上办白事,关我什么事?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你!你……”张宜话没说完,电梯门“叮”地一下又开了,从盛的身影不合时宜地出现,踏出电梯门才走两步,看清眼前场景,他一愣。   “你在这干什么?”这句话是问张宜,而后他的目光移向从悦,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欣喜,“你……”下一秒注意到她身上的着装以及卓书颜两人,那欣喜很快消失。   张宜扑到从盛身边,抓着他的手臂像抓住救命稻草,“你看看她!”她指着从悦,“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看她穿成什么样子!睿睿才刚刚走她就……”   “大叔,麻烦你管好自己的老婆,别让她出来发疯。”卓书颜冷不丁开口抢白,“大家谁也欠谁的,这位大妈发神经一头撞进我怀里,抬手就要打我,请问这是什么道理?还揪着我朋友不让走,骂个不停,到底是哪里来的疯婆子?你们家也不嫌丢人!”   她嗤声翻了个白眼,一点情面都没给从盛留。从悦是她朋友,他们关系越好,看到这个对从悦不好的父亲,她就越是来气。她早就对从家人憋了一肚子气,一直没机会,现在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不怪她说话不留情。   从盛被个小年轻如此顶撞,先是觉得怒,但张宜如此情状,他又觉得丢人。从悦在一旁冷冷看着他,在他来之前,想必已经闹过一通了,他在她眼里完全失了威严。他冷声,却不是对从悦而是对着张宜:“你还没闹够?!上个洗手间也这么多事,还不快点回去!”   因为从睿的病,夫妻两人这半年来的纷争比以往多年加起来都更多,尤其张宜知晓他去找从悦后,更是大闹了一场,说他只想着前妻和前妻的女儿,说自己辛辛苦苦为这个家付出多年,儿子卧病在床,他却还有心思去找那个叛逆的女儿。   从盛和张宜真的吵累了,心力交瘁,办完这场白事酒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没想到临了,张宜还在这闹出事端。   原本是张宜找从悦的麻烦,演变成从盛和张宜夫妻两人的争执。从悦冷眼看着,看张宜吵到最后哭着蹲下,不顾形象地嚎啕,突然想起很久以前。   有一回从睿和从娇一块故意拿玩具扔她,她忍不住发脾气吼回去,大人们出来,问清是怎么回事,结果她还没哭,张宜就先摁着从睿的头让他给她道歉。从睿被强行摁着头弯下腰,站都站不稳给她道歉,而从娇非常恰好地在一旁哭起来,那场面……最后,大人们没一个怪从睿不懂事拿玩具扔她,成了她做姐姐的大惊小怪不懂包容。   那个时候,很多回那种类似的时刻,从悦都想干脆放开声大哭一场。时至今天,她已经不需要再忍,不会再有想哭不能哭的时候——如今,换作张宜在她面前痛哭流涕。   莫名有一口气郁积堵上胸口,从悦沉沉抒出。   世事无常,长路漫漫,人活着,或许真的不能太过轻狂嚣张。 第49章 比如你   眼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闹剧,张宜的哭声、从盛的叱责,搅和在一起令人无比心烦。来参加卓书颜的订婚宴本是喜事,来这么一出,从悦的心情立时沉了几分。她不想再理会他们,招呼江也三人回去。   从盛瞥见她离开的身影,撇开张宜,叫住她。   “有事?”从悦停步,淡淡问。   “你阿姨她……”从盛稍作停顿,改口,“张宜她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你大了生活里也有自己的事,我理解,不忙的时候想回家尽管回来。”   张宜扶着墙站起来,脸上泪痕混乱,一听这个都顾不上哭,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   从悦没心情和他们任何一个交谈——他们俩是夫妻,共为一体,在她眼里从盛或是张宜,两个人没差多少。   不作回应,连哼一声敷衍他都懒得,从悦平静收回视线,对另三人道:“走吧。”   身后那对夫妻再度争吵起来,他们一行四人离开,将烦人的吵杂抛在身后。期间碰上几个卓书颜家里的亲友,询问:“什么情况,怎么吵起来了?有没有事?”   卓书颜顾及从悦,不欲宣扬出去,全都笑笑搪塞:“没事没事,都是别人家的事情,莫名其妙闹到这一层来了,不用管他们,等会就走了!都回去坐,吃好喝好——”   安抚好亲友,他们四人却没有回酒席上,卓书颜陪从悦去休息室休整。谁知一进去,门刚关上,从悦忽然蹲下,两手捂着脸。   “怎么了?”卓书颜忙蹲在她面前。   江也同样蹲在她旁边,搭上她的肩,轻拧的眉头写满担忧。周嘉起没地方可蹲,微微俯身,又觉得不合适,只好直起背站在卓书颜身后。   从悦捂着脸摇了摇头,卓书颜去拉她的手腕,“难过啊?”   “不是。”   “那你……”   卓书颜没问完,就听从悦将脸闷在掌心,吸了口气,声音满是自责:“今天你订婚,我还给你惹这么多麻烦,差点把你的订婚宴搞砸……”   “说什么呢你。”卓书颜还没说话,周嘉起先笑了,“从悦你越来越婆妈了,这有什么!找麻烦的又不是你,你能管得了吗?来就来呗,甭管她后妈后爹,敢往上撞就别怪咱们收拾他,对不对?倒是你,跟我们说这些见外的干什么!”   他说着,卓书颜顺势把从悦挡脸的手挪开,对上她沮丧的眼神,“听到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周嘉起最烦别人腻腻歪歪的。再说了,你那个后妈,我还怕没机会碰上她呢!我跟你说,刚刚我都没骂过瘾!她欺负你那么多年,就还她一巴掌,便宜她了还!”   卓书颜一番开解,从悦的情绪有所好转,说到激动处,两个女人抱在一块,场面很是“感人”。然而苦了江也和周嘉起,上去抱吧,不合适,又不好打搅她们。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只得等她们感性完。   平复过后,四人在休息室里坐下。从悦催促:“你们不用出去招待宾客吗?酒席快散了,等会叔叔阿姨找你们找急了。”   “没事,坐会儿。我刚好也累。”卓书颜懒懒靠着椅背,“你都不知道招待客人有多辛苦!”   江也给从悦递了杯热水,周嘉起忽得说起刚才的事,“从悦,我问个问题你别气啊。”   “嗯?”   “你爸他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变化这么大?”周嘉起想不明白,“因为你后妈的儿子死了?所以受了刺激?那也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啊。”   从悦哪里晓得,耸肩,“他跑来找我,就说希望我回去,谁知道他突然哪根经搭错了。”   “这还不简单?”卓书颜嗤笑一声,点出他们都没想明白的一处,“以前他有三个孩子,悦悦只是三分之一,没了悦悦他还有小女儿、小儿子,又嫌悦悦碍他的眼,所以一直不咸不淡,各种不上心。现在儿子没了,家里就剩一个小女儿,你又离开他们家,一下子对比不就显出来了?”   卓书颜抬指弹了弹手边瓷杯的杯身,“叮”地一声,“他只剩从娇一个女儿——拜托,你们想想,这还不够可怕?这简直就是鬼故事了好吧!”   对于从娇,卓书颜一向看不上眼。她因为从悦的缘故见过几次那个小姑娘,人不大,方方面面却都惹人嫌,也是一种十分了不得的本事。   从悦略一想,觉得从盛确实有可能是出于这般考虑才对她变了态度。毕竟张宜生从睿的时候伤了身体,当时医生就说过她以后不能再生育。从盛只有他们三个孩子,现如今就剩她和从娇。   自入学开始,从娇一路念的都是重点学校,请的家教老师也是最好的,但她的成绩一向平平,甚至不大稳定,时好时坏。课外学的那些才艺,从娇不是一时兴头过了不想学就是嫌累中途放弃,唯一坚持下来的只有钢琴,她学琴一节课的课时费用比从悦学画画贵得多,然而弹钢琴的水平只能用一般来形容。   相比之下,从悦不仅艺考成绩优异,高考文化分同样过了一本线,毕竟是能念盛大美术系的人。以前不去想,不去比,如今儿子病逝,看着家里当成花一样娇养的女儿那般不成器,而磕磕绊绊粗糙过活的另一个女儿却成长得很好,从盛心里难免会有想法。   “不过,管他怎么想的呢。”聊了几句,卓书颜微微翻了个白眼,“爱怎么想怎么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悦悦你也别想!”   从悦嗯了声。   卓书颜休息够了,起身整理衣服,周嘉起帮她理好领子,江也和从悦同他们一道出去。   后半程,没人再来闹事。虽然有不愉快的插曲,订婚宴还是圆满结束。   让从悦颇觉窝心的是,隔天江妈妈无意听到她和江也的谈话,得知订婚宴上发生的事情后,晚饭后找了个空,和她谈心。   江妈妈拉住她的手,笑容一如她和江也到家的第一天,不同的是经过这些天的相处,眼里多了初见时没有的亲近。   她说:“你家里那些事情,江也跟我和他爸说过一些,但具体的我们不是很清楚。那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那些人都是你的亲人,我们作为外人——即使将来会成为一家人——但在这种事上,还是没有多少资格说什么。”   不等从悦说话,江妈妈拍拍她的手背,“我知道我知道,我晓得你要说什么。阿姨跟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阿姨是想告诉你,你和你家里的关系由你自己去处理,你自己做决定,或者可以和江也商量,不管怎么样我和江也他爸爸都不会有意见。以后不管是和他们往来还是不往来,我们都尊重你们。你放心。”   “阿姨今天要跟你说的是别的。”江妈妈看着从悦,笑容里带着长辈对小辈的怜惜,“你是个好孩子,阿姨很喜欢你。父母家人,这些都是你选择不了的。”她抬手捋了捋从悦额前的碎发,“阿姨希望你不会因为这些不好的事情失去信心,你还年轻,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的生活不会被他们击垮,不会被他们破坏,只要你自己过得好,总有一天你会摆脱这些,彻彻底底地摆脱。”   “千万,千万不能被不好的人和事影响,知道吗?”   自从父母离婚后,从悦想象过很多次被温柔慈祥的长辈呵护的感觉,这么多年一直没能体会,如今却在江也母亲这儿切实感受了一把。   她将江妈妈说的每一个字都听进心里,认真点头。江妈妈叹着气笑,搂住她的肩膀,抱了抱她,“好孩子。”   谈完心后,从悦和江妈妈越发亲近,两人时常一起出去买东西,或是在厨房做下午茶点心,气氛融洽得江也无从插入她们之间。   没多久,除夕到来,从悦在江家度过了非常开心的一天。晚上吃年夜饭,四个人围坐在桌边品尝江妈妈的手艺。她不停给从悦夹菜,不等江也开口,自己先说:“我一年难得下厨几回,你可要抓紧尝,平时难得吃到的!”   因为从悦在场,江也爸爸收敛不少,但吃饭过程中仍习惯性找麻烦,激得江妈妈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你一句我一句呛起来。多年夫妻的情趣,两个小辈便只听不打岔。   饭后聚在电视机前看联欢晚会,从悦也在,江也曾经给她转述过的那些内容,一一成真,而她不再是个无关的听众,她参与其中,是他们的一份子,在这个家里感受着这一份真实的温馨暖意。   江也父母还准备了红包给从悦,她万般推托,最终拗不过他们只能接下。江也早就过了拿红包的年纪,好几年不曾拿过,今年为了让从悦不那么尴尬,江妈妈在给从悦红包的时候,意思意思随手塞了一个给他。   江也捏着比从悦薄了数倍的红包,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地位——“捡来的儿子”。   过年的流程无非那些,只是和不同的人在一起,心境完全不一样。守岁过了十二点,从悦和江家人一块高高兴兴吃了汤圆和水饺,说完吉祥话,道过晚安才歇下。   因从悦曾在卓书颜家过春节,年初一之后,挑了个合适的时候和江也一块去卓家拜年,正好遇上周嘉起也在,四个人陪长辈聊了一会儿便出门消遣找乐子。   年初七,江也父母去朋友乡下的庄园做客,当晚不回家,江也和从悦两人在家独处。到了入睡的时候,江也拉着从悦不让走。   从悦被他拽着挣脱不开,晃他的手臂,“干什么?我要回去睡觉了。”   “今晚在这睡。”江也把她拉到自己床上,这张床他睡了多年,无数个夜晚有无数个记忆,但都是他一个人的。自回家的第一天起,他就很想抱着从悦在这张床上睡觉试试。   从悦首先想到的就是江妈妈,“阿姨说……”   “我妈今天不在。”江也压着她翻身,呼吸渐重,“你别管她说什么,先管管我——”   ……   在返回盛城工作之前,江也终于如愿以偿,拉着从悦在他房间的床上过了一夜。而后悠闲的假期结束,从悦四人一道动身,踏上重返工作岗位之路。还有几个月,实习就要结束,届时大家都要回校拿毕业证,走完流程后就将正式告别大学校园。   回了盛城的日子和以往无异,在这生活了几年,这座城市相当于他们第二个故乡,亲切又熟悉。卓书颜和周嘉起订婚后过得越发蜜里调油,以前还会吵架,之后连吵都不吵。他们的婚礼决定安排在冬天,因为要忙工作上的事,婚礼事宜由两家长辈代为操办。   回去的第二个月,林禧谈定一单,这个合作若是成了,整个工作室便更上一层。事情初步定下,一帮人连续辛苦二十多天,由江也请客,挑了个天清气爽的日子外出庆祝。   从悦和卓书颜作为“家属”自然同去,其他有对象的人也带着自己的对象一块来了。   照规矩,聚完餐接着第二摊,一群人去ktv唱歌。一坐下,江也给从悦倒了杯果汁。   “还好吧?”她近段时间胃口不大好,怕她再犯胃病,晚上吃饭江也没让她喝一口酒。   “没事。”从悦笑他大惊小怪,“我又不是瓷娃娃,不会碎的。”   江也不置可否,将她面前的酒杯推得远远的。   包厢里热闹非常,老a等人唱完歌,闹着要江也献唱一曲。江也板着脸不肯参与,众人见拉不动他,围到从悦身边试图让她出马。   江也正要让他们别闹从悦,林禧笑说:“你们还是别,听江也唱歌你们会后悔。”   “为什么?”老a不解。   林禧瞅一眼江也的脸色,笑道:“以前住宿舍的时候,有一回晚上我们出去玩,江也多喝了点,回去听他唱了半宿,我差点没命。”   老a等人诧异,“不能吧?”   从悦看看江也,怪道:“不会啊,我听过江也唱歌,挺好听的,都在调上。”   “唱的什么?”周嘉起插话。   她道:“……儿歌。”那回在雪村,他唱儿歌当做摇篮曲哄她入睡。   “那我不知道。”林禧说,“反正我那天听他唱了好多歌,流行曲啊什么的,全都——”话点到为止,唇边的笑意泄露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老a一听兴奋了:“来来来!也哥,话筒给你赶紧来一首!”   从悦盯着江也,“真的假的?”   江也无视老a,只答从悦:“还好吧。”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从悦也生出兴趣,“那你唱一首?唱吗?”   其他人的视线江也全部过滤,眼里只有她。她开口,这回他半点都没抗拒,接过老a手里的话筒,起身就去点歌台点了一首。   包厢里安静下来,大家都等着听江也一展歌喉。二十几秒的前奏音乐过去,江也开始唱——   “噗……!”   才第一句周嘉起就呛到了,他慌忙放下酒杯,抽纸巾擦嘴。   江也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手握话筒沉着地唱,画面亮光照在他身上,显得他别样淡定沉稳——若是那歌声不那么杀人,大概会更有气质。   从悦听得都愣了,她着实没想到江也唱儿歌之外的歌能难听成这样。   其他人偷笑的偷笑,老a几个忍着不发出声音,肩膀抖动不停。林禧强忍笑意,没比他们好多少。   那边周嘉起呛完,在江也的歌声中满脸都是难以言喻的表情,旁边卓书颜的脸看起来像是被酸得倒牙了一般,揪紧了他的衣袖。   从悦没笑,因为江也很认真地看着她。这是首情歌,他的声音包含情感,奈何五音不全。她想叫停,想跟江也说如果不喜欢、真的不会唱,那就不唱了。但江也没给她这个机会,他丝毫不为其他人的偷笑而怯场,只看着她,眼里的诚挚汹涌得快要溢出来。   一瞬间,她的心柔软得像是要化成一滩水。   好不容易一曲终了,对其他人来说大概是受难结束,包厢里响起“劫后余生”的热烈掌声。   老a等人胆肥打趣:“也哥,牛,真的牛!”   江也懒得理他们,平静坐回从悦身边。他握住从悦的手,将她杯里的饮料添满。   其他人见没有热闹可凑,聚到点歌台前继续点歌。江也捏了捏从悦的手:“好听吗?”   “唱的……”从悦扬起嘴角刚说两个字,忽的面色一变。她捂着嘴猛地起身跑进包厢内的洗手间,吐了一阵。   江也担心地跟在后头,他刚才问的那句只是开玩笑,自己唱歌什么水平他心里有数。他不爱在ktv唱歌,一是因为以前小学时音乐老师非逼着他上台唱歌留下了阴影,另外也是因为他唱大部分歌,实在是不好听。   江也到从悦身边,轻拍她的背,见她弯腰吐得厉害,心疼地眉头紧拧。他就那么一问……还是说,他唱歌真的难听到这种程度,竟然把她唱吐了? 第50章 比如我   从悦吐了一会儿就停了,对上江也担忧的脸,忙摆手。江也扶她出去喝了杯温水,在kTV这种地方,十分格格不入。从悦没那么娇气,吐完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拉住江也不让他大惊小怪瞎折腾。   十一点左右散场,晚上回去后,江也在公寓里翻箱倒柜。从悦奇怪:“你找什么?”   “看看家里有没有胃药。”江也找到家用医药箱,翻开。   “我现在已经不难受了……”   他低着头一盒盒检查,说:“我给你找出来,你以后放包里随身带着,胃不舒服就吃。明天我去药店买新的放家里。”   从悦刚想说他紧张过头了,他道:“这周末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她一愣,“检查什么?”   江也回头看她,沉着眼满是不赞成,“胃不舒服不是一次两次了,不检查?”   早先她追他的时候,他时时刻刻装冷淡不屑一顾,后来他追她,他各种犯傻犯神经,他冷的一面热的一面从悦都见过,可在一起后却又和以前都不一样,有时他板起脸,一派正经的严肃样子,总能唬得她一愣一愣。   江也说的很对,从悦没得反驳,默认着同意了周末去看医生的事。入睡前,江也给她揉了揉胃,一夜好眠。   这天轮到从悦休息,江也还是早起给她弄好早饭。用完餐送他出门,从悦被他反复叮嘱:“一定要记得按时吃饭。”   她点头如捣蒜,而后一个人趿着拖鞋在屋里走动消食。   清闲又无所事事的上午,从悦窝在床上看电影,不时收到卓书颜的微信消息。两个女人老调重弹地聊了一些没有新意的话题,末了卓书颜忽地道:“对了,你有没有检查一下?”   从悦吃着草莓,怪道:“检查什么?”   “昨天你不是在kTV的厕所吐了吗,你没有买试棒回去测试啊?”不到二十秒便回过来的消息,足以显示卓书颜有多无语。   从悦拈着吃了一半的草莓,回她:“……我没买。”   “你怎么这么心大呢?”要是当着面,卓书颜怕是要用指尖戳她的额头,下一句便说:“你今天不是正好休息在家,反正也没什么事做,去楼下药店买根试棒测试一下呗。哦对,你这个月来大姨妈了没?”   她不说,从悦还真的忘了,当即暂停电影画面,回复:“没来。”这两个字出去,她都有点想骂自己。仔细算算推迟挺久了,她总是说卓书颜粗神经,结果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那厢卓书颜连吐槽她的力气都没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外加一句:“我服了你。”   不再多聊,从悦当即起身,穿上外套下楼,她到附近的药房里买了两支试棒——怕不准确,特地买了两支。   回到公寓后也顾不上和卓书颜汇报进展,从悦拿着东西进厕所,试了一支,又拆开第二支,稍等一会儿,结果清楚地出现在两支试棒顶端。   卓书颜按耐不住,一个电话打过来:“怎么样,你去买了吗?试了没有?结果是什么?”   “……嗯。”从悦盯着手里的东西,意味不明地出声音。那头卓书颜追问不停,她沉默良久,最后说:“没什么事。等找个空见面了再跟你说,先不聊了。”   卓书颜不明所以,被她挂断电话。   ……   忙到九点回家,江也一开门,家里各处都是黑的,“我回来了”几个字在舌尖盘旋一圈,又止住。他打开灯,换上拖鞋进屋,叫了几句:“从悦?”公寓里十分安静,听不到一丝声音。   不同寻常的气氛让江也皱眉,找了一圈确定从悦不在,他站在卧室门口给她打电话。   “嘟”音响了七八遍,没人接,他挂断再拨。拨号三回,一直无人接听。   江也点开微信给从悦消息,等了几分钟不见回复,再度给她打电话,依旧没人接。   从悦的手机打不通,江也转而拨卓书颜的号码。不找周嘉起是因为他白天和江也一起在工作室,如果和从悦有联系应当会提一句,没有即表示从悦没找过他。   卓书颜鲜少和江也单独联系,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声音明显带着诧异:“喂?”   江也简单打了个招呼,直入主题:“从悦有没去你那里?”   “悦悦?没啊。”   “她今天联系过你没有?”   “联系是联系过,今天我们……”卓书颜说着一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江也说:“她不在家,电话打不通,消息也不回,我找不到她。”   “不会吧?”卓书颜着急起来,“家里没在?会不会是下楼去买东西了?”   “电话打不通。”江也说,“今天她和你联系的时候你们说了什么?她有没有跟你讲晚上要去哪?”   卓书颜犹豫两秒,如实告诉他:“上午的时候我让她去买试棒检查一下是不是怀孕了,她生理期好久没来了嘛……就聊了那一会儿,中午之后就没聊了。”   江也微怔,“她……?”   “我也不知道。”卓书颜说,“我问她测的结果是有还是没有,她没告诉我,之后好像去休息了。有没有我真不知道,她没跟我说,我也没问出来,她讲下回有空再说,然后就挂了电话。”   从卓书颜这没能问到从悦的行踪,但至少知道了一件事——她可能怀孕了。   江也谢过卓书颜,很快挂断电话,刚到家还没坐下歇一会儿又决定出门。他去卫生间洗脸,冷水让头脑冷静下来,正要转身,蓦地现洗手台上放着两支东西。   他顿了一瞬,拿起一看,是两支用过的试棒。   ——两支都显示的是两条红线。   ……   江也火急火燎离开公寓楼,还没跑出小区门,在主道侧旁被叫住。   “你去哪?!”   熟悉的声音,是从悦无误。江也脚步一顿扭头看去,她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抬头朝他看来。江也愣了一瞬,当即跑过去。   “没事吧?”他俯下身,用力握着她的肩膀。   “我有什么事……?”从悦奇怪,“你跑这么急要去哪?”   江也定定看了她许久,足有半分钟,“我见你不在家,你的电话也打不通,怕你有事出来找你。”   “我手机没电了。”从悦轻轻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那么容易有事。我只是出来散步,转一转,马上就准备回去了。”   “从悦。”江也忽然正色,“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   从悦抬头和他对视,停顿几秒,“洗手台上的东西你看到了吗?”   他点头。   她笑了下,“那就是了。你应该看得懂吧。”她轻敛笑意,认真对他道,“江也……我可能怀孕了。”   在看到那两支试棒上的红线后,江也心里就已经有所准备。他蹲下,蹲在她面前,“我知道。”他心里有种说不清的紧张,问:“你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从悦皱眉,手抚上肚子,“来都来了……”她看向他,“还是说你不想……”   “我没有。”江也握住她的手,似乎带着一丝庆幸,“你跑出来,我还以为你不开心。”   她不明白,“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我以为你,不想现在这么早成家。”   从悦从他眼里看出了忐忑和堂皇的余影,愣了愣,忽地明白了他刚才跑那么快的原因。   “你想什么呢?”她抬手捏了捏他的耳朵,搓得他的耳垂热,力道隐约带着泄愤的意味,“你以为我因为怀孕了不高兴,所以离家出走?你当我是什么人啊你?”   江也没得反驳,默了默问:“这么晚了,你不在家里待着出来干什么?风大,别着凉。”说着,他抬手摸上她的肚子,眼睛直勾勾盯着。   她道:“我就是一下子有点惊讶,在家里晃了一天觉得闷,吃完晚饭就出来散散步嘛。坐在这想事情想得太久了,没留意时间。”   其实从悦最开始也是懵的,有忐忑,有不安,出来散步这几个小时,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很多东西,有好也有坏。越晚风越冷,渐渐的,她冷静下来,接受了这个“可能”之后,心里竟隐秘地生出了一丝期待。   突如其来的新生命,她确实害怕,但同样的,她的内心深处或许对开始人生新的篇章早已等待许久。   江也却只听到一个重点:“闷?家里闷吗?要不明天我让人来家里把窗户换了?”   “……”从悦见他这么快就着魔了,忍不住在他手上打了一下。   江也生受了,不仅没躲,反而握住她的手。他紧紧将她的手攥在掌中,在她手背亲了一下又一下。   想笑他傻,可看着他脸上那股隐忍的激动,从悦到嘴的话还是化为一声叹,弯眉笑着扬唇。   ……   江也请了一天假,早起陪从悦去医院做检查,最后结果出来,果真怀孕,近两个月。算算日子,大概是春节时在江也房间的那次。当时措施做得不到位,从悦小小地担心过,没想到成真了。   卓书颜和周嘉起知道后,买了一大堆补品和水果来探望从悦,那把她当稀有动物小心对待的态度,闹得她哭笑不得。   其余朋友对这桩喜事是何反应,倒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江也父母的态度。确定妊娠后的第三天,从悦和江也谈了一晚上,九点多给江也父母打去电话。   江妈妈和江也说了什么,从悦不清楚,他们母子俩对话期间,江也一直没有太多表情。而后他把手机递给她,“妈让你听电话。”   从悦接过,“喂”了声。那头江妈妈的声音万分柔和,跟她说起该吃什么该用什么,以过来人的身份传授经验,从悦听着连连应声。   最后,江妈妈道:“我和他爸明天马上过来,别的话咱们当面说,你什么都不要想,吃好喝好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了,知道吗?”   她说知道,听江妈妈好一番温言叮嘱,半天才挂电话。   隔天晚上,江也父母赶到盛城,从悦彻底被当成了瓷娃娃,她不过是想下厨给他们煮个饭,马上被拦住,别说锅铲,就连菜盘子都不让她端。   江妈妈规划了许多事,想来是来的途中打算的:“这个公寓太小了,明天我就让人帮你们找新的,先租住一段时间,月底咱们去看房子,挑你们俩喜欢的买。”   “还有之后孩子要用的东西,所有的都让我们来准备……当然这些还早,先给你们两个安置好。”继而又说起结婚的事,“至于想先拿结婚证还是先办婚礼,都依你们的意思,生孩子前时间有点紧张,如果要先办婚礼再生,那现在差不多就要准备起来了,我这几天就请人去办。如果生完孩子后再办婚礼,那咱们就细细的来。”   怕从悦不高兴,江妈妈拉起她的手,保证:“你放心,该有的一定都有,阿姨绝对不会耍赖苛待你,你放一百个心!”   从悦忙说:“没有没有,我知道的。”   四人商量了许久,细细算起来,要办的事情很多。从悦的公寓只有一间房,江也父母去小区附近的酒店暂时住一晚。临走前,江妈妈拉着江也到一边训话,手伸出又收回,好几次想戳到他头上。   “你这个兔崽子!”江妈妈瞪他,“谁家姑娘大着肚子结婚,你厚脸皮,也不为从悦想想?我真是——”   江也一声不吭,乖乖听训。没办法,在外横行无阻,到了妈妈面前,霸王也只能收起利爪。   木已成舟,江妈妈懒得再跟他生气,叮嘱:“好好照顾人家,嗯?把你那个臭脾气收收,要是让我知道你欺负她,我打得连你爸看了都认不得你!”   “……”他爸本来就不怎么看他,天天跟在他妈身后跑。   干柴烈火的小年轻,生这种事很正常,何况他们俩住在一块。然而作为一个体恤小姑娘的未来婆婆,江妈妈怎么可能去教训从悦,要训当然得训儿子。   听江也再三重复,保证不会出纰漏,江妈妈这才罢休。   送父母到酒店住下,再回公寓,从悦正在洗脸。江也趿着拖鞋走进卫生间,从背后环腰抱住她。   他叹道:“我妈差点就揍我了。”   从悦乐得失笑,反手轻抚他的脸颊。   ……   一应事务,有江妈妈处理,再妥当不过。接下来的日子,从悦和江也搬了一次家,暂时住进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江妈妈直接租了一年半,时间充足。   搬完家后便带着从悦两人去看房,怕她辛苦,大多数是拍了照片回来给她看实景,只有非常喜欢的几户才带着她亲自去看。   挑了一个月,最终定下一套户型十分不错的新房,三室三厅,采光充足,手续办好后立刻就开始精装。   从悦决定在生完孩子后办婚礼,一开口,江妈妈便着手挑日子。她的产期大致在十一月左右,于是婚礼安排在了春节之前。   江妈妈忙着筹备婚礼,嫌江也毛手毛脚照顾不好,特地请来一位经验老道的阿姨帮忙照顾起居。可以说,除了吃喝睡以及上班,从悦的一切琐事都被包办解决。   从悦算过时间,到实习结束时,她的肚子还不怎么显怀,平时在画廊大多都是待在办公室里,工作内容很轻松,最后几个月便打算坚持完。   江也对此怀有意见,拗不过她坚持,只能随她去。   除了着装稍有改变,其他无异,从悦如愿在画廊待到实习结束。毕业典礼那天江也却说什么都不肯让她去,怕人太多冲撞了。考虑到也许会被校友们投以注目,从悦听了他的,要办的事情全都交给他办,当天老实待在家。   对于从悦怀孕这件事,周嘉起和卓书颜私下感慨了好多次。分明是他们先订婚,先踏上人生的下一阶段,结果一不留神反而被他们后来赶上。江也和从悦直接跳过订婚这一步,今年春节办结婚宴——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他们俩拿了结婚证,已然是一对合法夫妻。   先聊了一通从家的八卦,从卓书颜父母那听来的。从悦和卓书颜一直同班,对于从悦的家人,卓妈妈知道一些,也曾和他们打过交道。听卓妈妈说,从盛似乎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张宜逮人好几次,两夫妻天天吵架,闹得老家生意圈子许多人都晓得。   张宜在从家的日子似乎不太好过,那家人不是今天吵就是明天打,从盛犯糊涂的次数渐多,的生意也频频出岔。   卓书颜讲给周嘉起听,冷哼:“真是活该,我看他们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   周嘉起附和几句,对从家的“惨状”兴趣不大,这都是可以预见的。闲扯几句,话题一转:“你看啊,从悦和江也都有写了两个人名字的房子,马上要生一个他们俩自己的孩子,咱们什么时候……?”   卓书颜十分不给面子,白他一眼,“你们男人,攀比心真重!”   “……”噎得周嘉起无话可说。   其实江也的日子远没有周嘉起想的那么美好,虽说平日照面,提到结婚、儿子等话题,江也一副“万事足矣”的样子让人好生羡慕,但实际上,照顾孕妇的日子比想象中要辛苦的多。   自毕业典礼之后,从悦就离开画廊留在家待产,原本画廊方面想留住她,希望她实习完直接转正,不想她怀孕结婚,只能等她“忙”完再谈。   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从悦越觉得辛苦,除了晚上睡觉累,还有很多明显的改变让她受罪。   脾气不稳定是其一,她也弄不懂,情绪时好时坏自己都控制不住,不仅常常生闷气,还变得十分爱哭。   因为怀孕胃口大开,她经常想吃很多以前不爱吃的东西。有一回大半夜胃口大开,忽然想吃牛肉面,早已过了送外卖的点,江也只好自己出门去买。   牛肉面、猪肉水饺、凉粉……出门前由一样变成许多样,江也将她念叨的用手机备忘录记下,出门绕周遭一大圈,近一个小时才买齐。   从悦以前是不吃香菜的,怀孕后却开始爱吃香菜,特意嘱咐江也跟店家多要了一份香菜末。对着桌上一堆吃的,从悦风卷残云般,吃得停不下来。   江也进进出出,自买完夜宵回家后就没休息,见她吃得太多,怕她积食,经过餐桌时说了一句:“慢点吃,别吃撑到了。”   就这么一句话,从悦忽然停了筷子,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江也吓了一跳,忙过去问:“好好的哭什么?”   从悦别开他伸来的手,哭得抽抽噎噎,“我就知道你烦我,你肯定是嫌我吃得多……”   江也端着还没洗的草莓一脸懵,他什么时候嫌她吃得多了?这不正准备洗草莓去么。   从悦愤愤从凳子上起来,往房间里走,一边恨声说:“嫌我吃得多那我不吃就是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回来了一句话都不跟我讲,谁不会生气似得!”   江也在餐厅又好气又好笑,赶紧追上去,手里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放下。   “谁嫌你吃得多了?你吃饱才好,但是已经这么晚,等会你就困了,我怕你吃多了睡不着。”他好声好气解释,说了半天,从悦的脸色才有所好转。   “真的?”她斜眼瞥他。   江也点头,“真的。”   她的视线向下,落在他手里那盘草莓上,“……那你给我吃一个,不然我不信。”   江也无可奈何,拈起一个草莓递过去,还没到她嘴边,慌忙收回。从悦脸一变,他赶紧解释:“还没洗,洗了就给你吃。这个本来就是给你买的,我怕你吃完夜宵想吃水果,特地一起买回来的。”   好哄歹哄,这茬才算过去。   像这样的事情很多,从悦有时在饭桌上吃着饭,吃着吃着突然就哭了,或者睡醒一觉起来,就见她坐在家里某个角落,一个人默默掉眼泪。   江也从一开始的受惊,到后来只剩心疼。怀孕影响内分泌,她整个人都不太正常,每回一哭都要把眼睛哭肿,他担心她受不了。   好在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月,越到后期,从悦的状态越稳定,吃好睡好,去做产检,指标样样都是最合适的。   到了八个多月的时候,她的预产期将近,江也更加着紧,每天一下班就赶回家陪着她。   十一月初的周五,江也早早回了家,七点多忽然接到林禧的电话,让他立刻回一趟工作室。似乎是有哪里出了错,需要他们返工。   江也放心不下从悦,一听,皱起了眉。从悦问清事情,当即笑道:“你去呗,张阿姨在家呢,我有什么事去敲她的房间门就可以了,有什么担心的。”   他稍作思忖,“那……”   “别这啊那了,去吧,他们都等着你呢。”   江也捏捏她的手,“你先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从悦点头说好。   送江也出了门,张阿姨搀着从悦,扶她回房睡觉。张阿姨将房间里的灯关上,给她开起床头的小灯,稍低的光线正好合适。   没多久,从悦犯困昏昏欲睡,将睡未睡之时,肚子忽然痛起来。   一时间,张阿姨听她喊了一嗓子,披着外套飞快从客房赶来,客厅里的几盏灯全都亮堂开起。   江也还没到工作室,只开到半途就接到家里的电话,当即调头返程,别的什么再也都顾不上。   ——从悦要生了。 第51章 大结局   从悦被推进了产房。   江也打电话通知他爸妈,之后便一直在门口僵站着。林禧久等不见他,打来电话询问,这才知道他去了医院。   一时间,工作室众人都得知从悦要生的消息。周嘉起赶紧联系卓书颜,作为第二个缺席返工的成员,和卓书颜分两头火急火燎往医院赶。   老A见他走得急,愕然之下问林禧:“咱们用不用也去?江也今天晚上应该是不来了吧……?”   林禧想了想,说不用,“有他们几个就够了,我们去帮不上忙还添乱,等生了之后再去探望就是。”他拍掌召集其他人,“开始工作了,别的事都放下。”   众人响应,工作室如常运转。   另一边医院,周嘉起和卓书颜赶到时,就见江也站在产房外发呆,他妈妈给从悦请的阿姨在一旁和他说话,他不知听进去没听进去,神情微愣。   周嘉起上前,“怎么了?”   张阿姨道:“我让他坐下,他一直站着不动。”   卓书颜让阿姨先到旁边休息,和周嘉起一道围着江也说话。   江也是半途接到电话赶回家,从悦又进了产房,他们问“多久能生”、“情况如何”之类的问题,他无从开口,答也答不上来。   最后三个人只好闭嘴,站成一排。   不知等了多久,医生出来,说:“宫口开的很慢,我们和产妇商量了一下,她想剖腹,问一下家属的意思。”   家属江也被卓书颜一推,站到医生面前。   “从悦的家属?”医生问。   江也点了点头,和平时相比,整个人木愣许多。医生说了几句,让他进产房和从悦见面,卓书颜也想去,被拦下,目送江也的背影满眼都是焦急。   过了一会儿,江也从产房出来,卓书颜和周嘉起再度围住他,“怎么样?”   “马上剖腹产。”他已经签了同意书。   “悦悦人还好吧?”卓书颜比较关心这个。   江也的脸色比先前镇定了很多,点头道:“还好。医生说她阵痛比较轻,顺产要等很久,她自己想剖。很快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卓书颜两人听从悦没事,悬着的心当即放下。   “不是可以有一个家属进去陪产么?”周嘉起又问。   “那是顺产……而且从悦嫌我碍事,让我出来了。”江也没说,他进去握着从悦的手,她反应正常,他的手却在发颤。   随后,三人坐下等待,卓书颜和周嘉起小声说话,江也独自出神,脑海里一时乱得很。   他想起很多,有她得知怀孕时最开始的忐忑不安,他的担忧害怕,到后来一同期待,这大半年的生活,新生命的存在越来越明显。在这个过程中,她被影响,情绪不稳定,他担忧着急,两个人闹出了不少事。   然而这些都是幸福的。有酸有甜,就像是生活的味道,平凡又真实。   从初中开始,身边认识的人都说他冷静,有时甚至对外界冷淡得过头,可在这样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感到紧张,也无法不紧张。   从悦在产房里同样想了很多。到这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心情想除了生孩子以外的事。   她想的很远,很久,从他们初识开始到如今,一点一滴细致又飞速地在脑海里闪过。   那年高中校园,她站在盛夏的艳阳下,看一个气质清冷干净,逸然出尘的男生写板书,他有一双灿烂如阳的眼睛,高傲,骄矜,不染尘埃。   那时她看得出神,从此这个身影映进她心里,一晃就是好多年。   后来波折有,磕绊有,她也曾对这个人失望死心,却在转弯之后柳暗花明。   从磨合到融合,她和他一直在互相迁就,彼此包容,他成为了一个可靠的人,有一双可以依托的肩膀,毅然撑起生活的重担,替她遮风挡雨。   如今人人都叫她江太太,她从悦,和江也是一对夫妻。   她见过他的幼稚,了解他的不成熟,更加懂得他的爱。   剩下的路,她想和这个人一同牵手前行。   ——在听到孩子降生的啼哭那一刹那,从悦心里的这个念头,越发明确。   ……   回到病房后,麻药药效消退,从悦开始觉得疼,她不能动,接下来几天也不能进食。   孩子很健康,是个男孩,哭完便安静闭着眼睡觉,卓书颜和周嘉起围在小床边看着,声音低得不能再低,生怕吵到他。   江也坐在床边,细声和她说话,说江妈妈什么时候来,说张阿姨已经把孩子的床铺好了,说……   “辛苦了。”   从悦让他们把孩子抱到身边,不能动,只好尽力垂眸看了又看。   暂时看不出长得像谁,五官小小的,皮肤很白,只是还带着一层新生的红,睡颜很是恬静。   “小名叫满满。”从悦说,“满足的满。”   大名江也的父母还在选,挑了又挑,怎么样都觉得不够好。   江也没有犹豫,应下,“好,听你的。”   他伸出手掌,孩子小小的手攥成拳躺在他掌心。从悦缓慢将手放进他手里,他一握,将她和孩子一大一小两只手,一同握紧。   满,是圆满,也是人生新篇章,此后一切,幸福美满。 本书由 诸葛也青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