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huying69113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院长大人要折花》 作者:盼兮盼兮   文案:   美貌温柔女医生vs史上最年轻院长。   刚遇见陆熠辰的时候,木兰的微博小号发了条状态:“院长大人要潜规则,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半年后,画风已经变成:“身高相差18厘米,想扑倒对方能成功吗?在线等……挺急的……”   引来匿名网友留言:“应该能,你试试吧。”   陆院长关上手机,摇头叹气:“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傻到拿大号关注小号呢?她是怎么考上博士的?”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甜文   主角:乔木兰,陆熠辰 ┃ 配角:季澄,杜垂杨,顾依一,齐晗,迟小蕙 ┃ 其它:医生,豪门,甜宠 ================== 第一章   床头的闹钟发出铮然声响,惊破了寂静的清晨。      床上的被子动了动。从被窝里伸出一只纤长的手臂,不慌不忙的准确按在按钮上,一切又重新归寂静。      闹钟不知道自己是白献殷勤,因为它的主人,根本一夜没睡。      乔木兰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拉开了窗帘。      整个城市还在睡眼惺忪中没有醒来,窗外有依稀的晨光,天边朝霞已经在酝酿着绮丽的红,预示着今天是个大晴天。   秋高气爽,晴空如洗。      秀挺的鼻子,迎着晨光深吸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苦涩微笑来。      这样好的天气。      正是个逃婚的好日子啊!      她的婚礼在上午十点举行。      乔木兰穿着沉重繁琐的婚纱,站在教堂同样沉重繁琐的雕花木门前,隐隐约约听见那扇大门之后传来的空灵神圣的音乐,风琴声每响一下,就像在心上也敲打了一下似的。   她知道,大门之后,杜垂杨在等着她。   深吸了一口气,再不愿意面对的最终也要面对。   何况这一切,又不是她的错。      大门缓缓打开,彷佛打开了神秘新世界的大门。      一步一步的靠近,这一条红毯,好像走过了十几年。      下一刻,乔木兰已经站在杜垂杨面前,杜垂杨掀开了她的头纱,她的视线终于清晰,新郎的面目,表情,眼神,样样都很清晰。      是啊,当初情窦初开,不就是被那双眼睛吸引?      杜垂杨生的好,尤其那双眼睛,轮廓深邃,眼眸里像拢着雾,即使笑的时候,眼底也是忧郁的,她十四岁就沉沦在那双眼睛里了,整个青春一路追随,一年前终于得偿所愿成为恋人,她以为他们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她终究高估了自己。      “你愿意吗?”      神父的声音,将她从繁杂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嫁给你面前这个男人,你愿意吗?”      乔木兰没回答。      宾客们开始起哄,新娘子害羞了!快回答!      可是半分钟过去了,新娘子还是不出声,起哄声逐渐消失,人们诧异的望着台上的两个人,觉出了不对劲。   气氛开始变的尴尬起来,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木兰?”杜垂杨忍不住叫她。      乔木兰一直低着头,此刻,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着杜垂杨的眼睛,四个字掷地有声:   “我不愿意!”      众人一片哗然。      乔木兰不想看杜垂杨瞬间灰败的脸色,趁着人们还在惊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从林平儿手里夺过了手包,提起裙摆飞快的跑出了教堂。      飞奔之下,头上一朵山茶花掉落在地上,被高跟鞋踏碎。      她冲出了教堂,跑了一小段,举目四顾,看见前面停着一辆出租车,二话不说,直接抢上了副驾驶。      她穿着层层叠叠的婚纱,像一大团云朵,冷不防飘进车里来,把司机大叔吓了一跳:   “姑娘,我这车上有人,不能重复载客,被抓到要罚款的!”      这一通拼了命的急速奔跑,使肾上腺素飙升,木兰此刻是头晕耳鸣,不知怎么应答,只知道绝对不能下车!      后视镜里,杜垂杨和几个亲戚朋友已经追出了教堂,急的木兰一叠声的催促。      这时候,后座上那个客人说话了:“没关系,你一会把我放在容易打车的地方就好,这辆车就让给这位小姐吧。”      司机大叔得了话,一脚油门就飙了出去,将后面的一众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木兰坐在车子里,心脏还在砰砰跳,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不干则已,一干就是最叛逆的事,逃婚。      她想,现在杜垂杨独自面对着一众宾客,一定非常尴尬难堪,脑子里不由得闪过一丝快意。      那么一个好面子的人,让他当众出丑,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报复了。      只是那一丝报复的快感,是转瞬即逝的,她这样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悲伤,难过,此刻通通袭上心头,声势浩荡如千军万马,直接将她的理智践踏成泥。      泪水溃堤而下,她毫无形象的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司机大叔一脑袋的问号加惊叹号,正不知所措,只见后面那个乘客伸出手,轻轻推了推木兰的肩膀。      木兰此刻极其狼狈,不敢回头,只觉得肩头有轻柔触感,伸手胡乱一抓。   是一方手帕。      刚才那一通暴风般的哭泣过后,脑子稍稍清醒了些。   木兰接过手帕,依旧是捂着脸,含含糊糊说一声谢谢,也不知道后边的好心人听到没有。      自己现在是哭的妆花眼肿,脸上糊了一片,估计不比女鬼强多少,就不回头辣人家的眼睛了,依旧是低着头用胳膊笼着脸,扒在自己那云团一般的婚纱上。      也许是情绪的自我保护作用,她的思维不愿再在伤心事上逗留了,开始思考起各种无关紧要的事来。      手指触过手帕的边角,摸到细密的刺绣,一竖一折,是个英文L。   她睁眼看看手帕的花纹,好像在哪个时尚杂志上见到过。   这年头,还真有人用手帕呢?      她正微微的有点好奇,这时候,司机大叔停了车,转头对后座的乘客说:   “先生,你在这下吧,这车多。”      后座车门咔哒一声打开,木兰稍稍偏头,从座椅边缘的缝隙里,只看见一条穿着墨蓝色西裤的修长的腿,迈下了车子。      司机大叔也猜出那么点意思了,边开车边在倒车镜里偷眼看沉默的木兰,突然很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   “姑娘,结婚是人生大事,不想嫁就不嫁,闭着眼睛将就那才是害人害己,不要自责。”      乔木兰闻声抬头,看见司机大叔安慰的眼神,心里稍微好过了一点,挤出一个微笑:   “谢谢……”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月前,自己会把杜垂杨捉奸在床。      杜垂杨是律师,工作忙起来没日没夜的,木兰心疼他连日忙碌,那天,买了她最爱吃的几个菜去了他的公寓想给他一个惊喜。      可是等她掏出钥匙开了门,   浑身的神经瞬间就紧绷起来。   房间里有极其暧昧的声音。   她走向卧室,轻轻推开了房门……   然后,就看到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身体。      那一刻,木兰觉得非常的荒诞。      说起来,她还是头一回看见杜垂杨这样的一面。      他们的恋爱,谈的是太清汤寡水了。   林平儿总说,杜律师长那么帅,你不抓紧把他扑倒,别的小妖精要趁虚而入的。      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   信誓旦旦的说,杜垂杨才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呢,他是清风朗月,他们来日方长,一切可以慢慢来。      真是打脸。      只不过是因为太爱他,爱到这一年的恋爱谈下来,依然觉得不真实,从十四岁开始就暗恋他,一路相互陪伴着走过来,她小心翼翼,不敢大动干戈,生怕眼前一切是梦,大声说话都要惊破了美好。      她不是没听说过什么出轨,劈腿这样的事情,只是觉得不可能发生在杜垂杨身上,他那么温柔体贴,像徐徐的清风,怎么会出现在眼前这么龌龊的画面里?   可是事实就是事实。   床上的人,也发现了她。      那个女人快速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目光警惕,像是怕乔木兰扑上去殴打她。      而杜垂杨,他不敢看木兰的眼睛,没有说半句话,只是默不作声的穿好衣服。      看见这个活春宫的女主角,木兰心里冷笑了一下。   是蒋曼,杜垂杨所在的初阳律所合伙人的女儿。      是啊,像杜垂杨这样的年轻律师,如果全国知名律所的合伙人是他的岳丈,那么未来就是毫无疑问的平步青云。      果然,杜垂杨不是个见色起意的人,他只是,利欲熏心!      乔木兰觉得再在那里多待一秒都是对她巨大的羞辱,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只是没想到,没过几天,杜垂杨居然跑来向她求婚。   大约是被大小姐甩了,转头想起她的好来。   木兰看着那闪闪发光的钻戒,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姑娘,你到哪?”司机大叔问。      “朝北开,离这越远越好。”乔木兰无力地回答。      进教堂之前,她特意叮嘱伴娘林平儿把她的卡和手机装在包里并紧跟在自己身后,好在逃跑的时候不至于身无分文。   这是她唯一的准备了,她的计划一点都不周密,以至于现在一时竟然不知往哪去,只知道自己从南边教堂来,就极力的往北躲。      “姑娘,再往前开就要出南州了,你说个具体的地方吧。”      木兰抬头看向窗外,路上已经看不到高耸的大楼,只有一片开阔的大海,这是南洲北边新扩建的开发区,她现在不能回家,也不想让任何人找到她。   “就去附近的金茂饭店吧。”      司机把车开到了金茂饭店,乔木兰下车后,穿着累赘的婚纱,在众人惊讶的侧目里直奔饭店一楼的几个服装专柜,随便扯了两件衣服换上,终于吐了口气。      结账离开的时候,店员已经将她的婚纱装好递给她。   她看也不看,径直去酒店前台办理入住,只扔下一句   “送你了”   留下两个店员看着价值不菲的婚纱面面相觑。      踏入房间的那一瞬间感觉精疲力尽,她扑倒在床上,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泪水也哭干了。   她坐在床上只管发呆,最后,一抬头,被镜子里自己的尊容吓了一跳,才想起去洗澡。      洗澡的时候,顺便把那条手帕也洗了,搭在毛巾架上,细看之下,手帕的材质,做工,以及精美的刺绣,绝对货真价实的高级定制。   她用手轻轻把拧水时候拧出来的褶皱抚平。      这也算她这场伟大逃婚的纪念了,要好好保存。 第二章   木兰在酒店住了两天,基本没有出过酒店房间。      到了第三天,她终于忍不住了。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既然情场已经输的一败涂地,那么职场上总该有点进步吧   毕竟,事业总是比男人靠得住。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当下,是她的博士学位和在南州第一医院留院的机会。      洗了把脸,扎起了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两天补觉有了效果,气色好了许多。      她涂上点唇膏,也算春风满面了。      当乔木兰穿着白大褂若无其事的开始查房时,林平儿简直要开始怀疑之前教堂里逃婚的事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午饭的时候,木兰把逃婚的前因后果都和林平儿说了。      林平儿顿时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啪”的一声,恨恨的用手拍了一下桌面。   “真是个衣冠禽兽,人面兽心!木兰!甩他就对了,干的漂亮!”      木兰怕林平儿越说越激动,赶紧把自己餐盘中的鸡腿夹到林平儿盘中。   林平儿愤而咬着鸡腿肉,仿佛那是杜垂杨似的:   “这么欺负我的好朋友!太过分了!”      她想要赶紧让林平儿把这件事翻篇,于是转移话题。   “平儿,咱们医院投资新建的那个新医院什么情况?”      果然,林平儿注意力被引开了:   “有去参观的同事回来说,里头装修特别豪华!简直是五星级酒店!有财团投资就是不一样,财大气粗!”      木兰问:“那医护人员怎么办,都是新聘任的?”      “据说,大部分新聘,有几个从别处挖来的专家,再从咱们医院借调一部分。听说新星分院是改革试点,那边工资待遇很高,还有年终奖。”      别看林平儿是个小护士,但是说起医院的种种新闻,简直如数家珍,她想了想:   “木兰,我觉得以你的能力,留院没问题,你不如试试看能不能调到新星分院去,你妈妈不是医药费很贵吗?而且那边的病人都是非富即贵的,你去了那边,长的这么漂亮,说不定有哪个阔太太相中你做儿媳妇!”      乔木兰一脸黑线:“你想哪去了?”      其实博士毕业的事情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南州医院这边的实习,她也没出过什么差错,看主任的态度,留院应该也是十拿九稳,再说她的导师虽然因为身体原因不再手术了,但是也是南州医院的老前辈了,主任应该不会难为老朋友的学生。      林平儿神游了一会,突然想到什么似的:   “对了,独家消息,新星分院的院长是个空降的富二代,据说只有三十多岁,就是不知道长的帅不帅?”      木兰笑了,托腮:“你什么时候能治好这花痴病啊?”      忙活了一天,终于到了下班时间,脱下白大褂,换上自己的外套去南州郊区医院看妈妈。   继父打饭回来,把医院的营养粥给木兰的妈妈从管子里推进去,动作稳定娴熟。   二十年了,这是每天都做的工作,孰能生巧,可见废了不少心思。      解决了病人的晚餐,继父从塑料袋里拿了盒盒饭递给木兰:   “吃吧,买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木兰接过饭,眼睛有点湿润,父女两人,中间隔着病床上的妈妈,默默地吃饭。      良久,木兰放下筷子:   “爸……我……”      老头低低的叹了口气:   “哎,我老了,不明白你们年轻人之间的矛盾,但是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你肯定有你的道理,你按着你的想法去做吧。”      一滴眼泪啪嗒一声掉进了饭里,木兰抹了抹眼睛。      她和继父之间,一直是这样。   继父不善言辞,话很少,妈妈出车祸以后,她常年住寄宿学校,沟通更加的少,她不会像别人家的女孩那样撒娇,可是她知道其实他是个很好的继父了,过去家里经济那么困难,也从没想过终断她的学业,她从小到大得过的奖状都被贴在墙上,只是这种喜爱和骄傲是无声的,闷在心里,小时候她不明白,长大了慢慢懂得。      继父吃完饭,出去散步,给母女留下独处的时间。      木兰按摩着妈妈的肩膀,缓缓的诉说:   “妈妈,我总是跟你提起的那个垂杨哥哥,我们分开了,从认识到分开,你一眼也没见过他,不过我很庆幸你没见过,不然现在得跟我操多少心啊?你放心吧,虽然没有他了,我也会幸福的。”      她俯下身,轻轻趴在妈妈胸口,眼泪浸湿了被子。      天黑时离开病房,木兰坐车回去的路上,看了一眼手机,   虽说如今已经和杜垂杨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是这一切依然很反常,杜垂杨最后几个电话还是逃婚当天打来的,那之后就再没联系过她。      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      支架通过手臂注射进了血管向前推送,病床上的病人已经脸色发青,乔木兰几乎是一眼不眨的看着造影屏幕,盯着支架移动的位置。   “再往前一点,对,就是这里。”   “好”   “开!”   支架砰的一下打开,原本阻塞的血流开始通畅起来,病人的呼吸似乎都顺畅了些。      木兰拉下口罩,满头是汗。      病区不能开空调,她换下手术服就脚步匆匆的往有空调的正门大厅走,直到凉风拂面,才长叹了一口气,坐在长椅上休息。      “刚做完手术?”   有人熟络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坐在她旁边,是口腔科老罗。      木兰伸了个懒腰:   “是啊,又抢回一条生命。”   说完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不远处,一群排着队的小孩吸引了木兰的目光。   那些应该就是今天来体检的天心福利院的孩子。   队伍的末尾,一个戴着志愿者袖标的女孩搂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正在低声说话,那个男孩脸色雪白,嘴唇有点发紫。      心脏不好,木兰想。      那个志愿者女孩站起身来,回头朝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雪白的皮肤,大眼睛,尖尖脸,乔木兰立刻认出来。   不久之前,她曾经见过这个女孩。   那是在一个商场,这个女孩曾经替她的朋友出头打出轨的负心汉,那个时候木兰还暗自赞叹这个女孩有侠女之风,没想到今天会再这遇见。      女孩径直向他们走过来,脸上升起笑意,走到跟前,熟络的朝老罗打了个招呼:   “罗医生,我有一颗牙这两天疼起来了,正要去找你呢!”      老罗笑的像脸上开了花:“下午来找我,我给你解决!”      女孩笑容活泼明丽,转头看到木兰,目光搜索到她的胸牌,立刻兴奋起来:“乔木兰医生,你是心外科的?”      “是啊。”      “太好了!乔医生,我叫顾依一,我有个问题想咨询一下,关于天心福利院的一个孩子。”   说着,回头看了看队伍里那个苍白瘦弱的孩子。      木兰点头答应,顾依一很高兴的一把抱住她的胳膊:   “太好了,乔医生,我中午请你吃饭!”      木兰看了看表,差不多快中午了,于是说道:   “好,我们去食堂。”      “啊?吃食堂?乔医生不用替我省钱的,我请你吃大餐!”   顾依一大眼睛眨巴眨巴,豪气干云。      乔木兰笑答:“是我下午还有工作,不能走太远,就近吧。”      顾依一点点头,跟着她去了食堂。      木兰拿饭卡刷了几个菜,导致顾依一很不满:   “说好我请你的。”      两个人在靠窗位置坐下,中午的阳光洒进来,照耀的顾依一的面庞莹白如玉,眼里闪亮亮的。   木兰心想,真是个漂亮女孩。      不由得想起,在商场看见她的时候,气势汹汹像个小辣椒,此刻不剑拔弩张的时候,就是个活泼少女的样子,不管是当时为朋友出头,还是今天福利院志愿者的身份,乔木兰都可以确定这是个善良的女孩,一点也没有一个富二代的骄矜。      是的,木兰断定,顾依一出身不凡。      在很多细节上都无意识的表现出一种矜贵的气质,她的活泼不是那种常见的自来熟,是一种真正的落落大方,见乞丐与见总统一样淡定的那种绝对自信,是从小见过大世面的孩子身上才会有的特质。      木兰很欣赏这一点,因为她自己就做不到。   她是那种表面上极力波澜不惊但是内心畏首畏尾的人,没有办法,这是成长环境所致。      顾依一讲了那个男孩的情况。      福利院有个孩子叫小乐,爸爸是卡车司机,有一天带着他和他妈妈一家三口开夜车,结果因为疲劳驾驶,出了车祸,父母当场死亡,万幸小乐捡回一条命,但是被利器伤了左心室,当时情况紧急,就近送去县里的医院抢救,做了手术,可是县级医院的医疗水平不好,虽然命保住了,但是留下了很大的隐患。   顾依一此番咨询就是她想资助小乐做手术,问问有没有重新手术让小乐恢复健康的可能。      顾依一很苦恼的样子:“小乐胆子很小,让他再动一次手术他会很害怕,而且车祸之后小乐有一定程度的抑郁症,我怕会刺激他。”      木兰点点头:“听你刚才讲的情况,是有康复的可能,最起码可以恢复不太剧烈的运动,不会像现在这么虚弱。不过如果涉及心理问题,那还是不能急,要慢慢开导他。”      顾依一点头:“慢慢来吧。”      顾依一的饭吃的很干净,一粒米也没有剩,木兰倒是有点惊讶:   “我们食堂的饭菜这么好吃?”      顾依一笑了:“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我父母很忙倒不怎么管我,可是我有一个很凶的表哥,他说粒粒皆辛苦,所以我每次剩饭他都拿筷子打我的手背。”      木兰忍俊不禁:   “你表哥倒是也忍心。”      顾依一翻了个小白眼:   “他有什么不忍心?我小时候在他家玩,他在家里解剖青蛙!把我吓了个半死,害得我做了一个多月的噩梦!对了,我表哥也是学医的,很厉害的!我本来打算问问他,可是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回了国也不回家,电话也不接,人也找不到,真是讨厌。”      顾依一蹙着眉头正抱怨,电话响了起来,她看了看来电显示:   “是罗医生叫我下去整牙,我先走了乔医生,谢谢你的午餐。”      顾依一走了,她也离开餐厅打算回办公室,却在经过妇产科的时候顿住了脚步。      迎面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恐怕化成灰她也认得。      正是杜垂杨。 第三章   对面的两人和木兰各据走廊一端,都将对方看入了眼底。      杜垂杨明显怔了一下,侧头看了一眼蒋曼,加快了脚步,想用一个擦肩而过迅速结束这场尴尬的对峙。      但是蒋曼显然不这么打算,她的眼里迅速燃起了两簇火苗,挎着他胳膊的手突然松开,迎着木兰走了过去,脸上带笑。   双手放在根本还没有隆起的小腹上,仿佛很亲切的执起木兰的手:   “乔医生,这么巧啊?”      是啊,你特意跑到南州医院来,不就是为了这么巧么?   木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只是不动声色,将手抽了回来。      杜垂杨跟过来,站在蒋曼身后,微微皱着眉。      蒋曼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从小被保姆围绕,对她言听计从,予取予求,把她养成个争强好胜,傲慢无礼的性格。   如今在这遇见杜垂杨的前任,不把她揉圆搓扁怎么能让她心里舒坦?   她微笑着把杜垂杨手里的彩超单子拿过来,直接送到了木兰眼皮子底下:   “垂杨陪我来做产检的,可是医生办公室排着队呢,不如乔医生帮我看看,宝宝好不好?”      做彩超的过程中,医生就会看到的情况都大致讲给孕妇,现在蒋曼假惺惺的搞这一出戏,不过是耀武扬威罢了。      木兰瞥了一眼像跟班一样站在蒋曼身后的杜垂杨,心里头冷笑。      怪不得这段时间杳无音讯了呢,原来是父凭子贵,终于要当上自己老板的乘龙快婿了。      木兰面对蒋曼递过来的单子并没有要伸手接下的意思,而是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回答道:      “蒋小姐可能是搞错了,我是心外科医生,不是妇产科医生,要是有一天,你得了心脏病需要抢救,再来找我吧。”      说完径直走了过去。      “你……!”蒋曼万万没想到,看着毫无杀伤力的乔木兰,这个把男朋友捉奸在床的时候一言不发的女人,再见时居然如此伶牙俐齿。   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也不顾杜垂杨的阻拦,扬声朝着乔木兰的背影喊到:   “乔木兰!你嘴上逞强有什么意思?要不是我当时生气和他分了手,你恐怕连逃婚的机会也没有!”      真没料到蒋曼会这样不顾脸面撒起泼来,木兰恨的牙根直痒。      可是回过头和一个泼妇吵起来,实在是有损她的人格,她只好加快脚步离开。      蒋曼这一喊不要紧,整层楼都听到了蒋曼的话,不管是来检查的孕妇还是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都朝这两人行注目礼。   杜垂杨只觉得颜面尽失,心里憋着一股火。   可是能朝蒋曼发吗?   不能!   只好强自压抑。      要论相处起来舒服,木兰和蒋曼简直是云泥之别,蒋曼的公主病,没有几个人受得了,可是人家天生会投胎,活的恣意妄为,依然有他这样的人曲意逢迎。   杜垂杨自己也瞧不起自己,可是要出人头地,一个蒋曼总还是要忍过去。      妇产科是个传播八卦最快的地方,流言和窃窃私语就像长了脚,跟在木兰身后,病毒一样传播开来。      待到她慢吞吞走到自己休息室的时候,大半个医院都知道了她逃婚的真相。   甚至有好事的人已经把视频上传到医院的论坛上。      现在的木兰无论出现在医院的哪个角落都能听到有人背后议论自己。      林平儿安慰她:“八卦这东西啊,过几天大家就忘了,我看你不如出去躲几天,你天天在这晃,大家就天天谈论你,你出去玩几天,等你回来,就有新八卦把你顶替了。”      木兰觉得有道理,识时务者为俊杰,流言这东西,硬抗确实不是办法。      是应该出去躲两天。      机场熙来攘往,人流如织,广播里播报:   “飞往杭州萧山国际机场的NZ1525次航班开始检票,请各位旅客尽快到12 、13号口进行检票。祝您旅途愉快!”      木兰的目的地是,安吉。      安且吉兮。   是个吉祥如意的好地方。   但愿能给她带来好运。   一下飞机就收到租车公司的短信提示,她租好的车已经在停车场等待。   她来过一回安吉,此次是故地重游,所以轻车熟路。   指定地点停着一辆白色迈腾,木兰开着车,驶出了机场。      从杭州到安吉,开车不到两个小时,定好的酒店也是之前住过的,只是升级了房型,出来散心一次不容易,权当犒赏自己的坚强。      房间布置的很有意境,酒店在房间里培植了一墙的竹子,后头灯箱开着灯,将竹影投映在前方的素白屏风上,若开了窗,风吹的一排绿竹径摇叶晃,屏风上的影子光影摇动,疏影横斜,便如淡雅的水墨活了过来。      落地窗的窗台低矮宽阔,上面设着小小茶案和两个蒲团。   紫砂茶具旁是一小包茶叶,没有品牌,只拿纸包着,丝绳缠绕,上面用小篆写龙井两个字。   是酒店自制的欢迎茶。      木兰洗了手,盘腿坐在蒲团上,烧水泡茶。   蒸腾的雾气熏白了一片玻璃,从窗户望出去,是万顷碧波,满目翠色。   像李安《卧虎藏龙》里的场景,闭上眼便是章子怡一身白衣,素着一张脸,在竹林之中腾挪转跃的画面。   隔着玻璃细耳倾听,隐有潇湘飒飒之声,使人心为之一静。      喝了一口,茶香盈满唇齿之间。   木兰记得,她在导师的家里,喝过一种竹筒茶,是将茶叶装在竹筒之中烘烤而成的。   她的导师是个极有生活意趣的人,尤其好酒好茶,如今身体不好,酒是喝不了了,于是便专注茶经,房子里专有一个房间放茶。   那竹筒茶也不是什么名贵茶叶,可她偏偏对此印象深刻,只记得刚入口时苦,再回味时,便尝出淡淡竹香。      喝了这一泡茶,休息了一会,木兰决定出门散散步。   她塞上耳机,放空了头脑,信步漫游   。   这一走,居然忘记了时间。      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一开手机定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离酒店好远。      一路上,一直下着蒙蒙细雨,初时不觉得,现在,针织的薄外套潮湿了,亚麻的长裙子太薄。   虽然才十月初,但是一有风吹过来居然也凉起来了。   木兰抱臂打了个寒战,举目四顾,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竹林之中。      忽然,身边有一个影子一窜,吓的木兰险些摔倒,定睛一看,是一只金毛犬,吐着舌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看着她。   金毛的表层毛也微微打湿了,看来也在外头游荡了半天了,四周不像有别人的样子,木兰试探的伸出手,摸了摸狗狗的脊背:   “你是走丢了吗?”      这只金毛似乎对她没有敌意,低头嗅了嗅,没有叫,舔了舔她的手,然后自顾自的往前走,她担心这只金毛乱走会碰见狗贩子,于是跟在它身后。      七转八转,九曲十八弯。   这片竹林显然是人工种植的,但是面积不算小,应该是布景绿化,也不知道是在装点环境还是在故意刁难人,布局跟迷宫一样。      走了好半天,终于柳暗花明。   前方是一排联排别墅,那只金毛似乎立刻找到了路,直奔着其中一栋跑过去,可是那栋别墅的门关着,金毛在门外急的团团转。      木兰走过去,按了几下门铃,没有人响应,于是蹲下来,在金毛的脖子下方摸索。      果然,狗狗浓密的毛发下边戴着个项圈,一块小小的牌子上写着lucky 和一串电话号码。      木兰照着号码打过去,打了两遍没有人接,第三遍的时候终于接通,对方是个男声:   “你好。”      “你好先生,你的狗是不是走失了?现在它自己找到了家,可是您家里没人,我要把它给您拴在门口么?”      “哎呀,对,我把它忘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里有微微的懊恼。      对方沉默了一会,要不是电话里的杂音,木兰几乎以为对方挂了电话。   过了一会只听那个男声再次响起:   “不好意思,我人在外地,因为紧急的事情离开,没顾上Lucky。”   男声顿了一下:   “现在是在下雨么?”      木兰抬头看看屋檐,果然雨下的大了,雨滴顺着雨廊的边缘滴答滴答的坠下来。      对方说:“恐怕会打雷,Lucky 不能一整天在院子里,小姐,可以帮我个忙么?帮我把Lucky 送进屋里。”      “啊?这样不好吧?我一个陌生人?”      “没关系,房子还没有装修,里面什么都没有。”   对方循循善诱。      木兰隔着窗子往里看了看,好像确实是空的,没有看见家具陈设什么的。   对方的声音是男性的低沉,但是带着种清朗之意,很能打动人心,木兰答应了,按照对方的说法,输入了开锁密码。   大门应声而开。      Lucky 率先冲进了房子,在自己的狗粮盆前很安逸的趴了下来,吐着舌头看她。      木兰站在原地环顾了一下,似乎一楼只有一个卧室和卫生间装修了,整个客厅空空如也,更显的空旷。      她蹲下揉了揉金毛柔顺的毛发,对着电话问道:   “狗粮在哪?”      “狗粮在客厅门后。”      乔木兰手脚麻利的把金毛的晚餐准备好,正准备要走了,却听对方说:   “非常感谢,外面雨下的大,别墅那里不好打车,你先在屋里躲躲雨吧,我派车过去接你,把你送回去。”      “不用了,我……”   乔木兰话还没说完,对方匆匆道歉挂断了电话,好像确实是有很紧急的事情啊。      可是木兰没有在屋里等。   其实她从来是个谨慎的人,刚才的行为现在想来已经有点后怕了,万一这是个骗局怎么办?   不管是出于对房主的尊重还是自身考虑,她都不会再进屋了。      雨确实越下越大。   木兰坐在雨廊下,听着雨声,金毛在屋里把狗粮嚼的咯嘣响。      雨廊的窗户下方,有一幅画。   画的是竹子,侧面留了白,只写了一个“一”字就没有了下文,也没有落款,可是即使是外行也能看出有些功底。      旁边的桌子上散乱的堆着笔墨纸砚,木兰看到的那幅画已经简单裱好一个画框,只是没镶玻璃,这一阵雨吹进来,恐怕画就白画了。   她站起来,绕着别墅走了一圈,最后在房子后身的栏杆上找到一件雨披,她将那幅画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这才坐下来安心的等车。      木兰以为,金毛的主人会给她叫一辆滴滴打车。   所以,当眼下那辆奔驰商务停在门口的时候,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司机从车上下来,是个中年男人,为她打开了车门,恭声道:“陆先生吩咐我来接您。” 第四章      司机是个好司机,专注自己的工作,除了问她地址,一路上不说一句多余的废话。   要不是车一直平稳行驶,木兰简直要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了。   回到酒店,才觉出疲惫来,可能是白天走了太多路,木兰几乎沾上枕头就昏昏沉沉的,任由困倦包裹,闭上了眼睛。      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睡梦中,她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在一群闪耀的光斑之中漂浮,前路模糊。   伸手拂开那些光斑,向前看去,随着她迫切的心情,画面渐渐清晰。      她首先看见一颗树。      那是她小时候住的旧楼外面,大铁门门口的那颗榆树,每年八、九月,都会结一簇簇的榆树钱,淘气的小男孩,会爬树去摘。      而此刻,一个小女孩正坐在树下抹眼泪。   木兰一步一步走过去。   多熟悉啊……那就是她自己。   八岁的她,有着圆鼓鼓的苹果脸,眼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那一年,她的妈妈出了车祸,昏迷不醒,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她的继父虽然没有放弃抚养她,可是一个人支撑着昏迷妻子的医药费,实在没有太多精力去关注她。   木兰依稀记得,这一天,她得知即将转学去寄宿学校,心里害怕,可是没人可以诉说,只好一个人坐在树下无助的哭泣。      也是在这一天,她遇见了杜垂杨。      那个刚刚搬家过来的小小的少年也不过才四年级,只是个子长的高,他匆匆的经过树下的女孩,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一屁股坐在木兰旁边,问:   “小豆丁,你哭什么?”      小木兰头也不抬,细声细气的小声说:   “我想我妈妈。”      少年杜垂杨听了,半晌没吭声,过了一会,才闷声闷气的说:   “我不想我妈妈,因为她不要我了,所以我也不要她。”      小木兰听了这话,很惊讶的抬起头。   小孩子柔软的内心,让她遇见比自己更惨的小孩的时候心生恻隐,想去安慰。      那是她此生第一次看见杜垂杨。   杜垂杨生了双漂亮的眼睛,眼睫毛笼罩了漆黑的眼瞳,眼底里像有团悲伤的雾气。      他其实是想妈妈的吧?   小木兰笃定的这么觉得。      杜垂杨毕竟大两岁,看见哭的满脸鼻涕眼泪的小木兰,他从地上爬起来,从兜里掏出一个棒棒糖递给她:   “吃糖就不会想哭了。”      小木兰愣愣的,看着这个居高临下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哥哥,觉得他浑身都在发光。   她接过那颗糖捏在手心出了神,都没注意杜垂杨是什么时候走的。      那颗糖,在她的嘴里融化了五分钟。   可是在她的心里,一甜就甜了二十年。      梦境里画面流转,再定格,已经是高中课堂。   少女木兰偷眼看窗外打篮球的少年,心里有隐秘的欢喜,笔尖在笔记本的隐蔽处轻轻写下: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   垂杨两个字,写的笔尖生蜜糖。      梦里的木兰旁观着年少时的自己,很想冲过去撕了她的笔记本,摇醒那个少女。   什么白马王子?不存在的!   此刻心中酿的蜜,以后都会变成腐心蚀骨的毒!      就连那首《井底引银瓶》也不过是个悲伤的故事,那垂杨白马的美好,不过转瞬即逝罢了!      画面又是一转,此刻面前已经是成年的杜垂杨。   他穿着笔挺西装,搂着蒋曼,朝她走过来,木兰想逃,可是动不了半分,避无可避,只好看着杜垂杨目光轻蔑的看着她,说:   “乔木兰,你能对我的前途有什么帮助?你不过是个备胎!我娶不到曼曼才退而求其次娶你,你居然敢逃婚?不识抬举!”      木兰浑身颤抖。   杜垂杨早不是当年的杜垂杨的了!这个人连梦里也要来践踏羞辱她!   她狠狠一挥手,一个耳光抽将过去……      呼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喘着粗气。   周围的夜色中依稀是酒店的布置,哪里来的杜垂杨?   不过是个梦而已……      第二天,木兰赖了一会床才出门。   开车一路往郊区方向,在城郊边缘的村子里有很多农家乐,木兰上次来的时候就去过一家,她按照依稀的记忆在那附近兜兜转转的,转了几圈,还真给她找到了。   这家小饭店换了牌匾,看着规模也大了些,门口专门浇了一片水泥地面用来给客人停车。      一个十几岁的小妹坐在门口洗菜,看木兰的车停在眼前,便笑眯眯迎上来,等木兰下车,小妹看了看她,便问:   “姐姐你是不是来过?我记得你的。”      这附近的农家乐扎堆,除了比菜色,就是比好客,两年前来过一次的客人也依稀记得,叫人备生亲切之感。      老板和老板娘是当地农民,这里的熟客都叫他们周大哥周嫂子,听起来亲亲热热一家人似的。      农家乐,自然只做家常菜,胜在守着山上的竹林、松林,食材新鲜,客人可以自己亲手去挖食材,竹笋,蘑菇甚至松茸。      周嫂子在屋里擦桌子,看见她,笑说:   “姑娘你来的正好,山上冬笋刚开始要收,现在正是新鲜时候。”      木兰被说动了心,欣然同意,跟着周大哥和另一桌客人一起上山挖冬笋去了。      周大哥很有耐心的跟客人们边寻找边讲解挖竹笋的技术要领,木兰认真的听着,等基本掌握了要领便要自己去试试。   她学着老周的样子,先观察仔细观察寻找地表泥块松动或有裂缝,再用锄头开穴挖,铭记周大哥的嘱咐没有大块翻土,以防鞭根损失和折断,很快就挖出第一个冬笋。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接下来木兰很顺利的就挖满了半箩筐竹笋,随后背着沉甸甸的战果,同周大哥一起回到村里,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亲自动手满载而归的乐趣。      竹笋是按斤算钱,回去后,上了称,周嫂子把竹笋给她拿纸箱装好,听说木兰要自己回去做饭,特意给她处理了几个竹笋,剥的白白净净的,洗干净塑封装好。      门口那个小妹是周嫂子的女儿,今年16,叫小霞,小霞手里提了一截莲藕:   “姐姐要不要莲藕?自家荷塘里收的,回去凉拌可好吃了!再让我妈给你宰只本地土鸡,处理好了带回去煲汤,我给你备调料!”      小小年纪,实在是会做生意,木兰只觉得她说话喜气洋洋,自己都被她说馋了。      等土鸡处理好装进后备箱,木兰发动车子刚要走,周嫂子追出来,手里端着个瓦罐:   “用这个瓦罐煲鸡汤,喷香的,这个送给你姑娘。”      木兰微笑道谢,发动车子前行,看见周嫂子还站在原处笑呵呵送客呢,心情变的暖暖的,其实她这一趟又上山又宰鸡的,不过三百多块,花的真的不算多,这样好客的一家人,体验也远不止三百块了。      酒店的简易厨房,不适合大动干戈,木兰想了想,拿瓦罐添了水,开始煲鸡汤。   鸡汤煲了两个多小时,撇净了油沫,加了鲜笋片进去。   木兰中间抽空做了个蜜汁藕片,最后鸡汤出锅的时候,洒上一把碧绿的小葱,光闻味道已经食指大动。   剩下的竹笋,提前邮寄回了南州,她打算冬天腌制点酸笋。      饭后,木兰坐在窗边沏了一壶茶,悠然自得。   看到屏风上摇曳的竹影,不知为什么,又想起别墅那幅画,和题了一半的字。   也不知道那只大金毛怎样了。   念头一动,人就已经行动起来,她放下茶杯决定回去看看。   她这次是开车去,进小区之前要登记。   等到开到别墅门前,就从大落地窗户里看见lucky在窗前趴着。   如果狗有表情的话,此刻大约是百无聊赖得样子,看见木兰的身影,lucky扒了扒窗户,发现出不来,于是又趴下,吐着舌头,呼呼的喘着气。      昨天一场雨下过,放在外头的桌子还湿着,那幅画因为被她拿雨披包好了,倒是没有晕染。      木兰蹲在画前,看了一会,满幅的深翠浅绿,浓淡得宜,笔触遒劲有力,旁边空白处的题字,大概因为主人走的实在匆忙,只写了一个“一”字。   木兰不由得猜想,这个人原本是想写哪一句?      忽然间福至心灵。   木兰笑了,看了看桌子上那方乌沉沉的砚台,拿起毛笔,借着残雨溶了墨,提笔落字。   “一枝一叶总关情。”   是郑板桥。      木兰的毛笔字有点基础,小时候,还不会拿铅笔的时候就学拿毛笔,从横开始,狠练了几年,只是后来母亲出车祸之后,写的越来越少了,今天再提笔,到底生疏些。   只希望画的主人不要怪自己唐突了他的佳作。   可是转念一想,要不是自己,这幅画今天只怕糊成了抽象派了,如此便又心安理得。      木兰再次把画用雨披盖上,转头一看,发现lucky的狗粮盆和水盆都是满的。   看来有人来照看过了,于是从包里翻出便利贴,写上:“请把画搬到屋里。”      她站起来整理了两下裙子,自己也算帮人帮到底了,功成身退。      回去的路上,接到主任的电话,电话里主任挺不好意思的,当时说好多给她放几天假,结果刚两天,就催她回去。      原因是,分院新来的院长提前履职,总院要开大会。      木兰倒是无所谓,自己本来也是被迫躲出来的,现在有了年轻的新院长这个新闻,医院同僚肯定把自己这过期旧闻给翻篇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去了机场,坐上午的航班回到南州。      飞机降落之后,乘客开始陆续下飞机,就在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突然有一位男乘客无声无息的倒地,一旁的年轻空姐慌了神,尖着嗓子惊呼:“先生您怎么了?先生!” 第五章   木兰本来已经走到机舱门边了,听见这两声惊呼,职业的本能让她又折返回去.   就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躺在地上,身边放了件Moncler的羽绒服,脏的不比农民工的工作服强多少,身上还挎着相机包.   此刻倒在地上紧皱着眉头,还尚有一丝神智。      木兰跪在他身边,数了一下脉搏,翻看了眼睑,然后大声的询问:   “你的药呢?有没有戴在身上?”      那个男人艰难的抬了抬手,指了指身旁的黑色双肩包.   木兰迅速开始翻找,最后在侧面口袋里找到一瓶硝酸甘油。      她果然没有判断错,这个年轻人有心脏病,而且不是第一次犯了.   这么年轻就有心脏病恐怕是先天性的。      捏开他的下颚把药片放在舌头底下,空姐已经跑去通知了机场急救中心,救护车应该一会就能在停在登机口前接人。   乔木兰稍稍松了口气,分出点注意力打量了一下这个人。   看着风尘仆仆的样子,这么厚重的衣服,显然不是从杭州出发的,应该是在某处高原地区回来,在杭州转机。      明知自己有心脏病还要跑去高原地带旅游,而且还是一个人!      简直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很快,救护车已经赶到,两个男医生登上飞机将病患抬上担架。      就在这时,那个人忽然伸手,抓住了木兰的手腕。      那只手已经根本没有什么力度,只是虚弱的拢着她的手腕,就像溺水的人,本能的去抓住任何能触碰到的东西,求一丝生的可能。      木兰本来已经打算走了,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微妙,两个陌生人之间,就这么无力的一握,却让她的心里生出一种责任感与关心,仿佛不能把他撂在这不管,于是她跟着担架一起上了救护车,去往最近的医院。      这一路上,那只手都没有松,直到病人被送进手术室抢救,才被拉开。   木兰等在门外,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有护士从里面出来:   “患者生命体征已经基本稳定了,过一会就会送去ICU观察,我们已经联络上他的家属,现在正在赶来,您方不方便留个联系方式,万一患者家属想和您了解一下情况之类的。”      虽然是个陌生人,但是毕竟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倒下去的,乔木兰多少有点悬心。   她留下了电话,直到护士走了她才想起。   自己的行李还在机场!      木兰一拍脑门,急匆匆的往外走。   走廊对面同样急匆匆走过来一个中年美妇,与她擦肩而过。   木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人,那是患者家属?   总觉的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过没有时间细想了,她的行李还在机场召唤她,木兰脚步匆匆又急着打车回了机场。      此刻南州的某一栋别墅里,陆家人正在吃午饭。      昨天晚上,陆熠辰急吼吼的从安吉赶回来。   狗也忘了,行李也忘了,结果一进门,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厨房里阿姨正在做饭,张罗的热火朝天,母亲顾长安慢条斯理的往水杯里放了两片参片,看见他进门,忍不住笑了。      他的父亲陆严知好端端的带着花镜看报纸。   哪里有像阿姨电话里说的那样摔坏了腿?直到厨房里走出个年轻姑娘,坐在了顾长安身边,然后陆严知转过头,仿佛早跟他打过招呼似的,对他说:   “这是小余,你余伯伯家的独生女,你们认识一下吧。”      陆熠辰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的父亲,堂堂新星集团的董事长!为了骗他回来相亲,居然谎称自己从楼梯上跌落摔断了腿!      说出去,简直天大的笑话!      陆熠辰只觉得头疼。   跟那个余小姐很客套的打了招呼。   那个余小姐也是大家闺秀,眼色伶俐,一看这情形就知道恐怕这相亲对象是被哄骗回来,可能压根没有什么婚姻方面的打算,于是简单吃过饭,寒暄几句便找借口离开了。      余小姐一走,陆严知对着儿子发了好一通脾气,说他没有礼貌,对人家女孩子不热情,给他丢了脸。   陆熠辰不敢顶嘴,只好听着,憋了一肚子的气,气的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肯起来。      陆家家教严,规矩大,小辈的孩子从来不许赖床,只是今天顾长安知道他心里有气,便纵着他,直到中午午饭时候阿姨才来叫。      简单洗漱了,陆熠辰下楼到餐厅,发现陆严知不在家。   怪不得自己扰乱家规还能睡这么安稳。      陆严知不在家,此刻陆启轩却在家,正西装革履的坐在那吃午餐。   陆启轩是陆熠辰的哥哥,如今新星集团的ceo,陆严知近两年不大管事了,小儿子陆熠辰无心经商,新星的日常事物都交给长子陆启轩在管。      陆家的不成文规定,只要有时间每周回家来吃一次饭,只是一家子都是大忙人,尤其陆启轩,很难见一面,今天简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陆熠辰在陆启轩对面坐下:“哥,你是回来暗中考察我的吧?”      陆启轩喝了口粥:   “可不?明天新星分院可就交到你手上了,这可是集团踏入医疗界的第一步,成败很关键,我当然得来督促督促你,你说你,从国外回来就不回家,电话十个有八个不接,一直在外头玩,把医院放在心上没有?”      陆熠辰刚起床就听见这一通数落,心里腻烦的很:   “哥,你怎么越来越像爸了,动不动就数落人。”      陆启轩瞪他一眼:“数落你还不是为你好。”      陆熠辰喝了半杯温水,问: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嫂子呢?”      这一问,倒给陆启轩问的长叹了一口气:   “你嫂子去米兰了,比我都忙,这一去要半个月,说是开什么明年春夏新款的研讨会。”      陆启轩拿筷子点点桌面,絮絮叨叨起来,半点总裁的样子也没有了:   “现在才十月份,搞什么春夏?”      陆熠辰笑起来:   “你跟嫂子结婚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时尚圈永远提前啊?新星不是投资了几个服装品牌么。”      “我哪能管那么多琐事。”   陆启轩突然想起:   “你昨天亲自给安吉的分公司打电话是派车接什么人啊?”      一提这个事,陆熠辰就生气:   “这琐事你倒管了,我被爸骗的!急着往回赶,把Lucky 丢了,一个好心人给我把狗找了回来,当时正下雨,我派车送人家回去。”      “因为你难得用一次公司的资源啊,安吉的经理接到你电话以为有什么大事呢,给我打电话汇报,你怎么不给她叫个出租车?”   陆启轩一碗粥三两口就喝完,阿姨又盛了一碗端上来。      对于老爷子骗他相亲的行为,陆熠辰越想越气简直不想提:      “我那会还有时间搞打车软件?当然是哪方便找哪了!” 第六章   “你爸爸也是越老越不像话了。”   顾长安亲自端汤来,在陆熠辰身边坐下。      陆熠辰倒笑了:   “妈,你又说爸老,他知道了又生气。”      顾长安伸手盛汤,就凭这双手,也实在看不出她已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手指纤细,骨节匀称,皮肤白皙,所谓皓腕柔夷。   她轻轻抿嘴笑,带些微俏皮:   “他生什么气?当年他追我的时候,我就嫌他老。”      顾长安的气质是温润宁和,这种稳重端方没有几代的培养沉淀不会有。   要说起顾家,家谱往上追溯到旧时前朝去,正经的贵族世家,说世代簪缨也不为过,家里出过几个贵妃王妃,后来到了打仗的时候也是正经为革命做过贡献的。   如今这一代,顾家知识分子居多,除了弟弟顾长乐和陆严知一起把新星集团发展壮大了,剩下兄弟姐妹大多是搞学术研究的。   这样的家风之下,培养出的女儿都是才德兼备,不管身处在哪里,总归是熠熠生辉。      当年的艺术圈里,有两个著名的美人。   一个是画家岳明珠,另一个就是顾家长女顾长安。   岳明珠当时嫁给舒柏青的时候,所有人为之祝福,金童玉女,佳偶天成,顾长安还去喝过喜酒,可是后来,君有两意,两相决绝,结局并不美好。      倒是顾长安,一辈子顺风顺水,大约是名字起的好。      长安长安,一世长安。      当年的陆严知在沃顿读MBA,顾长安在哥大修艺术史,他大她十岁,一个刚过而立,一个正当双十,在华人圈子的聚会上,陆严知慧眼识人,见顾长安第一眼,只觉得是风华绝代,被收走了魂魄,从此就盯上了顾长安,经过好一番辛苦而热烈的追求,终于如愿抱得美人归。      这陆严知也是个死心眼的人,一朝看上了顾长安,这辈子就盯着这一个人,几十年来从不在外面捏花惹草,这在他身处的圈子来说,可算是珍惜品种了。      似乎是家风熏陶,陆严知如此,儿子有样学样。   陆启轩结婚以后也是如出一辙,看自己老婆怎么看怎么好,妻子不过出差个十几天,这不就在饭桌上抱怨开了。   只不知道陆熠辰以后结婚,是个什么模样。      陆熠辰不像他哥哥从小听话,凡事都他自己拿主意,下定了决心的事情,谁说也不听,脾气是又臭又硬,小时候不知道挨了陆严知多少揍。      陆严知本来打算让兄弟俩都进集团来,可是陆熠辰就是一心学医,好在顾长乐打算开辟医疗行业这一块,陆熠辰这才好歹算为家里出了力了。      只是,虽然工作上总算顺了顾严知的心意,陆熠辰32岁单身这个事又让当爹的看着很不顺眼。      以陆熠辰的条件,在外头那叫钻石王老五,单身贵族,越单身越金贵。      在他父亲眼里,可不这么认为,那叫没正事的光棍,讨不到老婆。      所以才出现昨天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南州医院的员工大会,是专门为着新星分院的正式营业而开的。      早上乔木兰踏进医院的时候就发现,风向果然是变了,不过两天的功夫,她那点八卦早被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一路往会议厅走一路就看见这全院的女员工各个春风满面,尤其小护士们,护士服之外能打扮的地方都打扮了,看着这场面,木兰就知道自己是错过了什么有关新院长的大新闻。      一进会议厅,就看林平儿坐在倒数第五排,伸长了脖子张望。      木兰坐到她身边,拍了她肩膀一下,只见林平儿一脸的痛心疾首,抓着她的手狠拍了几下:   “失策了,失策了!你看看这群妖精,提前两个小时就来占座!”      “到底何方神圣啊?搞的跟明星见面会似的?”      林平儿迅速汇报情况:   “据昨天值夜班的护士透露,今天早上六点多的时候,新院长就来了,好像是来找你们科林主任,新院长大名叫陆熠辰,是新星集团的二公子!”      林平儿简直控制不住自己越说声越大,不过窃窃私语的也不止她一个人,现在会场简直是闹哄哄。      木兰很是无奈:“你们这帮花痴少女是被富二代光环蒙蔽了双眼吧,至于吗?”      林平儿底气十足:      “重点不是富二代,重点是长的帅!”      说着,用手机迅速打开了医院内部的论坛,置顶飘红的那一条,题目夸张惊人。      “拍到了!拍到了!天神下凡!高清特写出炉!”      底下已经跟了几千条帖子了,上次论坛里这么热闹,还是集体涨工资的时候。      说是高清特写,其实也没有多高清,不过是手机仓促之间抓拍的照片,还有几张有点糊。      不过,就这么几张渣技术抓拍,连木兰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新院长确实长的帅了。      有一张全身照,陆熠辰正经过一楼大厅,步子迈的大,越发显的腿长,白大褂像天然反光板,整个人亮的发光,最绝的是那眉骨和鼻梁的比例恰到好处,显的眼睛深邃,这么远的照片还能看见睫毛,底下评论都说,是睫毛精本精了!      再结合他的身份,那是翩翩佳公子无疑了。      林平儿往下刷着评论,看的正热闹,台上麦克风响起几声杂音,会议厅全体迅速安静下来。      台上领导们开始逐一落座,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陆熠辰的牌子,当陆熠辰走上台的时候,木兰感觉林平儿的呼吸都摒住了。      而主席台上的分院院长仿佛不知道自己备受关注,或者说习惯了关注,只是端正的坐在那里,认真的看手上的资料。      大院长按例开始冗长的会议致辞。   之前每次开这种大会,领导讲的口沫横飞,台下的听众听的昏昏欲睡都在玩手机。      今天可大不相同,最起码,女生没有人玩手机的,一水的抬头挺胸盯着主席台,一副认真聆听教诲的样子,只是目光都聚焦在陆熠辰身上。      木兰觉得,要是目光有温度,此刻这个新院长头上恐怕要开始冒烟了。      “下面,有请新星分院的陆熠辰院长讲话。”      这一句,提起了大伙的精神,掌声爆发如雷鸣。      陆熠辰一直坐在边上,只是个子比别人都高,坐那不动也显得尤为突出,此刻调整了自己面前的话筒,说了第一句话:      “首先,感谢大家对我的欢迎。”      一开口,嗓音真没有辜负那张脸,低沉悦耳,简直是享受。   木兰耳朵动了一下,又细细聆听,越听越觉得在哪听见过这个声音,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新星医院的建立是南州第一医院踏出的重要一步,是对医院经营新模式的一种探索……”      当长篇大论的官话讲完,台下花痴少女们还觉得余音绕梁,意犹未尽的时候,木兰脑子里迅速的划过一道光,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了看陆熠辰。      是他!不会吧?      这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第七章   木兰犹自怔仲,而台上的陆熠辰已经大步离开了会场。      这场大会最重要的人物是陆熠辰,最重要的事,是他在会议上宣布的关于南州医院往新星分院人员调动的具体安排。      护士长级别以下的护士调动以抽签决定,医生的调动由各科室领导会议研究讨论之后给出人选,而所有实习医生,在通过最后考核,确定留院之后,再进行抽调。      如此一来,调任名单最先出来的就是护士。      因为抽签决定实际上就是在拼运气,所以林平儿这几天天天春风拂面,慈眉善目,谁有什么要帮忙的一准答应,说是要给自己攒人品。      三天以后,当她欢欢喜喜的从护士长那回来,木兰就知道,她这人品是没白攒,每天嘴里念念有词的什么转运咒也没白念。      肯定是抽中了。      果然,林平儿一走过来就豪言壮语的许诺:   “下班请你吃大餐!”      她们俩说吃大餐,其实不过是当年大学附近的自助烤肉。      薄厚得宜,五花三层的肉片在烤盘上滋啦啦的响,大把青菜碧绿的不像真的,拢在白瓷深碗里,倒像束花似的。      林平儿端了盘生蚝,只轻轻点一点芥末,一口吞下去,眉毛挑了一挑:   “鲜!”      当年上学的时候,这家餐厅才刚开业,三百块一位的自助,对于学生来说,实在奢侈了些。   林平儿当时念护理学,在学生会认识木兰,两个人每每经过餐厅门口,林平儿都说,如果期末考的好就奖励自己来大快朵颐,可是她总是挂科,一直没有吃上。   后来还是已经工作的杜垂杨请了她们俩来吃。   那时候,她觉得多幸福啊,这世上的好东西,他总会一样一样带给她,以后的生活,也一定会越来越好。      少年时候仰望难得的东西,总是叫人心心念念,觉得是天下最好的。   比如这家三百块的自助餐厅,比如当年爱过的人。      触景生情,这顿饭木兰吃的莫名有点惆怅。      林平儿不惆怅,她的前途正是一片大好,新星分院的员工宿舍条件很优越,60平方,两人一间,以后不仅工资上涨,连房租也省了,吃三百块的自助,肯定不是问题。      吃完饭,天已经黑下来,两个人决定重新回到学校故地重游。      其实木兰博士还没有毕业,勉强还算个在校学生,从侧门进去,迎面就是女生宿舍,木兰住在林平儿前栋,两人各自看着自己曾经住过的那栋楼,看着过去那扇窗里的灯火,仿佛会有昔日的室友从窗户里探出头来,问一句,你给我带饭了没有?   那时候嘻嘻哈哈,无忧无虑,前途是未知而光明的,浑身充盈着使不尽的力气。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朝夕相处的人们各自天涯,那扇窗里不知又是住着哪几个学妹了……      而自己终究是风尘仆仆,用尽了力气,依旧孑然一身。      时光流转,一切仿佛昨天,当年的自己哪能想象有一天自己能和杜垂杨一刀两断呢?      其实和杜垂杨真正谈恋爱也不过一年多。   那时候,正是盛夏,她从导师办公室出来,在台阶下就碰见了杜垂杨。   他当时已经在工作了,刚从助手升级开始独立接案子,忙的不可开交,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他。      黄昏的光温暖的像融化的太妃糖洒在杜垂杨的身上,他就站在阶下笑着看她,说:      “你的生日你自己都不记得了?”      那种惊喜,是难以言表的。   她那个时候傻傻的,站在台阶上只会笑:      “你不是还记得吗?”      他带她去吃饭庆祝,买了蛋糕,她数着蛋糕上的蜡烛,一根一根,燃着莹莹的火苗,她合拢双手,许下那个一成不变的愿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十四岁?在收到别人的情书时,懵懵懂懂的脑海里闪过杜垂杨影子的时候?      从那以后的每一根加上去的蜡烛,都承载着那个愿望,她在心里默念:      “希望我和垂杨能携手同行,长长久久。”      闪烁的火焰照亮了木兰笑意莹莹的眼睛,那张眼里的微光落进杜垂杨的眼底,仿佛航行的船只,望见指路的灯塔。      之后,趁着月色,在校园的松林里散步。   木兰在前面走,月光皎洁,洒在她的脸上,映的那张脸白如细瓷。   她悠然的走着,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呀,只觉得飘飘荡荡,像腾云驾雾,快乐的不得了,简直想唱歌。      就在那个时候,杜垂杨走到她身边,牵住了她的手:   “木兰,和我在一起吧。”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曾经看过一本书,叫《秘密》。   里面说,如果一个人的愿望足够迫切,那么整个宇宙都会回应她。      宇宙听见了。      那一刻,木兰就是这么觉得的。   宇宙听见了她十几年的愿望,听见了她每一次为他腾起的心跳声,听见了她写满了笔记本的那些少女心事。      “那你会爱我多久?”她傻傻的问。      杜垂杨笑了,笑的那么好看,他的眼底拢着雾。      此刻雾散了,有月亮升上来。      他指着旁边的松树:“像它一样长久。”      君指南山松柏树,感君松柏化为心。      就是这么开始的,她和杜垂杨。   开始时多么美好,美好的像个梦……   可是再美的开始又有什么用呢?梦是终究要醒的。      再美的乐曲如果戛然而止,也只有扫兴而已。      银瓶欲上丝绳绝,最后不过噗通一声,坠回那幽暗的深井里去。      从学校出来,她和林平儿打车回家,司机先送林平儿,木兰一个人坐在后排,吃饭时喝了几杯酒,散步时没觉得,这会上了后劲,觉得很困,呆呆的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      为了方便上班,木兰在医院附近租了个小公寓,是多年的小区了,走进去要穿过一个巷子。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巷子里的路灯老化了,只有极微弱的一点昏黄灯光。   平时巷子里有个出馄饨摊的老大爷,摊子边上总有几个人坐那吃馄饨,摊子上挂着盏大灯,照的通亮,可是大爷今天没出摊。   之前木兰从来没觉得这巷子有这么昏暗过,此刻安安静静的一个人走着,竟然有点心里发虚,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隐隐约约的,乔木兰就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她。   她走的快,那个人就走的快,她放慢脚步,那个人就跟着放慢脚步。      余光瞟着,是个高个子男人的身影,她不敢细看,只觉得出了一身冷汗,她匆匆的走,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希望楼下打牌的几个阿姨还在。      短短一条巷子,走起来却觉得长路漫漫,等她听见哗啦啦的麻将声的时候,只觉得走了有十万八千里,腿都软了。      这时她终于有胆子回过头去,可是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第八章   或许是自己喝了点酒,太紧张了,把普通路人当成了跟踪狂。   木兰长舒了一口气,回去洗澡睡觉。      眼看就是最后考核的阶段了,工作上不能松懈,就算不为自己,也不能给导师丢脸,忙忙碌碌的几天下来,竟不知今夕何夕了。      林平儿这头已经交接完毕,正式准备去新星分院上班,相处的好的一些同事自然要欢送,聚餐定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川菜馆。      木兰忙了一天,到了晚上,从手术室里出来,实在累的不行,居然就在更衣室躺椅上睡着了,要不是林平儿的连环call不停地响,恐怕要一觉睡到明天早上去。      等她赶到餐厅的时候,大家已经酒过三巡。      林平儿的两个小同事一口一个平儿姐,说舍不得她,扁着嘴直掉眼泪。      林平儿哈哈大笑:   “你们还是叫我小姐姐吧,多甜啊,别平儿姐,平儿姐的叫,叫的我跟红楼梦里王熙凤的丫头似的。”    [如玉阁整理]   木兰刚坐下,林平儿就唤她:   “木兰你记不记得?当年学校里那个超讨厌的李连,追我我没同意,结果他四处宣传他追到手了,搞的全系的人看见我就问,平儿啊,你家连二爷呢?给我恶心的呦。”      她这么一逗趣儿,那两个梨花带雨的小妹妹总算破涕为笑了。      林平儿喝的面颊红润,倒是个容光焕发的样子,大写的人逢喜事精神爽。   只见她举着酒杯:   “来,咱们这杯,敬所有不堪回首的黑历史,以及美好的未来!”      木兰这几天工作忙,不能喝很多酒,只端着杯意思了一下。   这时候,服务员正上来一碗养颜豆花。   其他人已经酒足饭饱,无心再吃,专注聊天抒情,展望人生。      木兰是真饿了,豆花端上来,金灿灿的一碗,里头加了蛋黄,格外的香滑。   就着这碗豆花,木兰吃了一碗米饭,胃里头暖乎乎的,人就容易犯困。      林平儿提议接下来转战去KTV 唱歌,木兰准备回家睡觉了,林平儿醉醺醺的搂着木兰的脖子说:      “爱卿,体谅你做手术治病救人有功,朕准你回家啦!”   木兰哭笑不得:   “谢主隆恩!”      众人在饭店门口分手,因为不远,所以木兰步行回家。   可是走到那个胡同口的时候,那种奇怪的心慌的感觉,又一次在心底浮现。   她四周扫视了一圈,目光锁定在一个穿黑色帽衫的男子身上。      那个人带着帽衫的帽子,手里拿着相机,显然是正在偷拍她,冷不防她这突然一回头,相机还来不及放下,慌乱的转身就要走。      今天的馄饨摊位在,也有几个吃馄饨的食客,木兰胆子大了些,直接就走过去,拦住了那个黑衣人:   “你是什么人?你偷拍我干什么?”      她说话声音不算大,只是抓着那人相机带子的力气大,竟然一下就将那人拉的转过了身:   “你跟着我干什么?我要报警了!”   说着伸手就要掏手机。      那个人眼看她要报警,吓得赶紧抓住她的手:   “姐姐,木兰姐姐,我不是坏人!”   说着,急切的摘下了卫衣的帽子。      帽子摘下,露出了一张极年轻的少年的脸。      “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你在飞机上救过我!我叫季澄!”      记忆迅速在脑子里翻过。   当时的飞机上,那个因为心脏病晕倒的男子,她看着面前这张脸,其实她当时并没有细看,只记得那个人胡子拉碴,衣服脏兮兮,非常狼狈,一时也看不出来具体年龄。      和面前这个干干净净的少年实在不像一个人。      看她紧皱的眉头,少年似乎看出了木兰的疑惑,伸手把头发刘海都拨乱了:   “那时候我刚从西藏回来,没刮胡子,我今天要是没刮胡子你就能认出来了,对了,我当时的药,放在背包侧兜里。”      木兰又仔细看了看,好像确实是有点像,而且他说的细节也对的上,这少年最多二十出头,还是个孩子样,木兰放松了警惕,紧抓着相机带子的手也松开了。      见木兰不再横眉冷对,那少年笑了:   “姐姐,我还没吃晚饭呢,你请我吃碗馄饨吧,好不好?”   说着,手指向不远处的馄饨摊。      这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的木兰有点晕头转向的。   她没有兄弟姐妹,此刻从天上掉下个这么大个弟弟来,上来就说饿了,倒是不忍心拒绝。      见她转身往馄饨摊位那走去,季澄这回笑的更开了,笑的眼睛都眯起来,眉眼弯弯的,是个很讨喜的样子。      季澄是个单眼皮,长的极干净,看着总有点无辜的样子,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少年长相,且此刻也是恭恭敬敬的,可是不知怎么的,木兰总觉得他身上有种很叛逆不羁的感觉,八成是个惯坏了的独生子。      要了两碗馄饨,两个人坐在摊位前的小桌子旁,守着那升腾的热气等着。      馄饨都是现包,皮薄馅大,大爷手麻利,还没看清就包好一个,一碗二十个,转瞬就下锅,汤是熬好的鸡汤,泛着淡淡的白,馄饨出了锅,点上两滴香油,季澄自觉主动的端过来,掰好筷子,双手奉上。      “你这样半夜出来跑,你家里知道吗?你身体不好,前段时间刚犯过病,不能这样出来乱跑的。”   三句不离老本行,木兰张口就是病,季澄倒是笑眯眯听着,好像挺爱听似的。      木兰继续絮絮叨叨:   “你不应该坐飞机的你知道吗?更不应该去什么西藏,你自己的病你肯定清楚,高海拔地区氧气不足,你很容易心肌缺血,很危险的,何况还是你自己一个人,去的恐怕也不是什么旅游区吧?在偏僻的地方一旦病发你就没救了!”      木兰絮絮说了这一大套道理,季澄也不反驳,只是笑眯眯听着,等她说完,便点头:   “好,我以后不去了。”      倒是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利索,木兰一时间竟没话说。   她以为这个年纪的孩子特别难说服,会主张自己那一套,要与她辩论一番的,想了想,问他: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护士告诉我的,你留过电话,我想了想没给你打电话,我想直接来看看你。”      “所以就跟踪我?你这样是违法的你知道吗?以后不许再这样听见没?”   或许是季澄那一声声姐姐叫的,木兰简直停不下来教育孩子的口吻。      季澄还是乖乖点头:   “我已经认识你了,当然不用跟踪了。”      “拿来。”   “什么?”   “相机,你刚才是不是偷拍我了?”   “不行!”季澄抱紧了相机,像抱着无价之宝似的。      不过木兰一直伸着手坚持,两人僵持了片刻之后,还是季澄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手。      木兰看着显示器,有几张刚刚拍的照片,大多是背影,只有刚刚她突然回头时拍到一张正面,再往前翻,什么都没有。      “就这些?”   “就这些。”   季澄很无辜的样子。      暖黄的灯光,照着少年的脸,满满的真诚。   季澄看着她,很认真的表情:   “姐姐你知道吗,你当时救我的时候,我看着你,就觉得,这是仙女下凡了。”      木兰一口馄饨差点噎到。   季澄眼疾手快的给她递水,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别不信啊,真的,我本来觉得死了也挺好的,人活着,总是有那么多烦恼,可是我看见你那么着急救我,就像发着光似的,突然就觉得,老天派了个仙女来救我,或许我该好好活着。”      木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分明是个孩子呢,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每天在医院里,看了太多生死,她的使命就是和死神去争夺生命,这样年轻的年纪,怎么会这么看轻生命?   她不知道他是否刚刚经历了什么挫折,她只是本能的对不珍惜生命的人感到气愤。      眼看着她皱起了眉,一定是又有一通教育的说辞在酝酿了。   季澄笑了,连忙说:   “我现在不想死了,我想活着,我不去危险的地方,也不坐飞机了。”      看着她神色缓和回来,少年一顿: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以后我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你吗?”   季澄眼里有狡黠的光芒一闪。      木兰迅速捕捉到了:   “我们萍水相逢的,你凭什么拿你自己的健康来威胁我?”      “因为姐姐是个好人。”      少年眼中的笃定就像两簇燃烧的火焰,木兰莫名被打动了。   她无奈的点点头:“只要你珍惜生命,你有困难就可以来找我,我能帮的一定帮。”      话音还没落,少年已经伸出手,用小指勾住了木兰的小指头。      “好,我们拉钩。”      也不知道是季澄真的很饿还是馄饨太鲜美,季澄一碗馄饨连汤都喝了。   他放下碗,和木兰道别,脚步轻快的走了。      走了几步又回头,见木兰还坐在那,又笑嘻嘻的招手。      木兰笑着摇头,真是一团孩子气。 第九章   季澄走出了巷子,在路灯下禹禹独行,脚步缓慢,走了很久,假装没有看到身后跟着的那辆卡宴。      他走的多慢,车就开的多慢,不屈不挠的跟在他身后。      最后,季澄终于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和那辆车对视。      后座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中年女人的脸。   这个人,曾经和乔木兰在医院的走廊里擦肩而过。      “妈。”   季澄唤了一声。      季澄的妈妈面色平静,打开了车门:   “上车吧。”      可是季澄并不想坐后坐,而是拉开了副驾上车。      然后听见后座的母亲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你不在家好好休养,又到处跑,招呼也不打一声,我叫人查了你的手机定位才找到你。”      原来是忘了关手机。   仿佛很累了,他没有回答,仰靠在座椅靠背上,闭目养神。      “摄影就那么有意思么?身体也不顾了?一个小巷子,有什么好拍的?”      巷子太窄,车子开不进去,而季澄向来很不喜欢拍摄的时候被人打扰,于是她一直在车里等,直到看见季澄从里头走出来,才终于松下一口气,巷子里发生的事情,她并没有看到。      闭目不言的季澄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没有看到……      看着前座儿子隐约的侧脸,江亦茹觉得很无力。   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母子之间有了某种隔阂,仿佛一堵看不见的墙,季澄身上总是有一种隐隐的疏离感。      大约是因为代沟吧……   江亦茹觉得无尽疲惫。      回到了家里,季澄上了楼梯,上到一半,忽然回头,有点调皮的模样:   “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这份一闪而过的男孩子的调皮,让江亦茹欣慰起来,担忧了一天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她笑道:   “什么傻问题,你是妈妈的儿子啊,这世界上哪有不对儿子好的妈妈?”      季澄点点头:   “是吗?”   然后又转身上楼。      “小澄,妈妈让刘嫂炖了银耳莲子粥,你吃不吃一点?”      “我吃过饭了。”   季澄的声音从楼上远远传来。      刘嫂做好了粥就回家了,粥是温在锅里的。   江亦茹一个人坐在厨房的吧台边,只开了一盏小灯。      中年美妇,脸上依稀能看出年轻时那张脸的风华鼎盛。   只是如今毕竟是老了,什么医美也敌不过时间的残酷,况且,自从她生了季澄,儿子的身体让她无时无刻不在悬心,人一操心,便会显在脸上。   人再要强,强不过命。      手里的小勺搅动着碗里的粥米,过了好一会才送入嘴里一口,皱了皱眉。      太甜了,冰糖放的太多,刘嫂总是做不好甜粥。      她不禁想起,前段时间,在白家参加聚会时喝到的那碗银耳莲子粥。   因为个难得的机会,她去了临市西宾,参加了一个半私人性质的晚宴,当时晚宴就办在白家自家庭院里,江亦茹参加了晚宴回来就泄了气。      她环顾自己可以说金碧辉煌的家。   从厨房的餐具,刀具到洗手间的地板,一应的德国采购,水晶吊灯是从巴黎空运回来,她当时还亲自开车去取货,喜欢的不得了。   如今看着,华丽的单薄寡淡。      住豪宅,开名车,可是有什么用呢?丈夫是煤矿老板,家里硕大书房里近万本书,买回来陈列在那,不要说那些外文原版的买回来接灰,就是四大名著,丈夫也没翻过一下,不过附庸风雅的摆设罢了。      她的家庭正是所谓的土豪?   有钱,没文化,没品味,在社会阶级上,卡在一个奇怪的位置。   尴尬。      江亦茹是个天生要强的人,心比天高,她是不服气的,越是在意,越要精益求精,说她没品味,什么品味高她就买什么,家里哪一样不贵气?      慢慢的,觉得自己不输任何一个贵妇了,千方百计的弄到白家的请帖,南州陆家,西宾白家,都是有名的上流社会成员。      她想去看看所谓世家又能富出个什么花来。      去了,看过,吃过,回忆起来,也没有什么具体记下的,但就是感受到一种形容不来的东西,让她从心里泄了气了。   思来想去,就只记住一样甜粥,没多难得的东西,家家可以做,可是就是没有人家那个味道。   是厨子不合格吗?不是,那味道是心里感觉到的。      大概所谓世家,传家的东西不只钱吧。   她这样想。      江亦茹把粥倒进了洗碗池,慢慢的走上二楼去睡觉。      季澄关着灯,窝在被子里。   相机屏幕的光,幽幽的照亮他年轻的脸庞,屏幕上是乔木兰的照片,忽然回头的样子,有点仓皇的神色,眼睛瞪得圆圆的,有点傻。   季澄看着照片里的木兰,忍不住笑起来。   那笑意漫上了眼角,是一种朝气蓬勃的欢喜。      最近南州总是阴雨绵绵,看不到几次晴天,无端的勾起人心头不爽。   蒋曼自从上次在妇产科碰见乔木兰,就有一口气堵在心里头,过了这些日子,这口气不但没淡化反而发酵了,越来越浓郁,如今乔木兰即使不在眼前,也依然如鲠在喉。      总要让她吃些苦头才好……   蒋曼想。      初阳律师事务所在南州的CBD,大楼一楼照例开着咖啡厅。   上下四米高的落地大窗,为的是一个敞亮,但是所有卡座一水的圆弧形沙发,高阔椅背,人一坐进去,便隐蔽在里头,在这里谈话,即便偶尔涉及商业机密,也不怕有人听了去。      蒋曼坐在窗边向外看,红色薄唇紧抿着,是不耐烦神色。   她不习惯等人,尤其是拿她钱办事的人。      如今怀孕,不能涂指甲,难得的清清爽爽一双手,此刻却在实木扶手上奏响了乐章了,手指尖敲击着扶手,克啦克啦声音频率越来越急。      忽然门口迎客的风铃发出叮铃一声。      一个急匆匆的人影走进来,直奔蒋曼的位置,到了跟前,将一个档案袋奉上,态度可以说是毕恭毕敬。   初阳人人知道这位老板千金的脾气,半点不敢怠慢,生怕有一点行差踏错就被骂的狗血淋头。   档案袋里,是乔木兰的资料。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乔木兰的寸照印在履历表上,淡蓝底色,微笑恬静,蒋曼真是怎样看都不顺眼,刷刷的往后翻动。   忽然,一阵孕吐的反应袭来,蒋曼强忍着,草草过了一遍资料。      那个初阳律所的律师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乔木兰的情形:   “亲生父亲早逝,母亲在她八岁那年出了车祸,至今住在医院里,现在的收入虽然不算太低,但是大部分交了医药费,唯一的优点就是从小学习好,过关斩将,一路念到博士,不久之前已经毕业了,现在只等在南州第一医院转正。”      没身家没背景,一穷二白。      蒋曼也无意细看乔木兰平平无奇的人生。   她只要知道,乔木兰此刻正处在留院的关键时刻就够了。      蒋曼要办事,最讲究效率。      不日便有人拿了所谓乔木兰学术论文造假的黑料,走进了林主任的办公室。      有时候,在这个信任缺失的时代,要毁掉一个无依无靠的人的工作的机会,只要子虚乌有的造谣,再加上有心之人的游说,就足够了。       第十章   难得的一天假,木兰本来打算早上睡个懒觉,结果八点就被林平儿的电话叫醒。      “木兰我实在不行了,我们几个小护士夹在皇太后和医生中间,被压迫的要断气了!!!”      电话里,林平儿拖长了声音,仿佛痛不欲生般抱怨。      “皇太后不听医嘱,医生不让她干什么她干什么,我们死劝活劝她也不听,医生不敢惹她,就说我们工作没做到位,冤枉啊!木兰你快来救救我吧,皇太后只听你的。”      林平儿调去新星分院之后,前几天每天还是欢欢喜喜的呢,可是不过一个星期,就开始叫苦不迭了。   新星分院的VIP病区里,全是非富即贵的病人,轻易得罪不起,难伺候不说,很多事情最后都要落到小护士头上背锅。      这个林平儿嘴里的“皇太后”就是个VIP病区的老太太,古怪又挑剔,最难搞的是不听护士安排,还总有自己的一套说法。   护士私下都说,伺候老佛爷也没有这么难,都给她起外号叫皇太后。      这么个人,把林平儿她们折磨的焦头烂额,可不知怎么的,却偏偏看乔木兰顺了眼。   木兰有一次去找林平儿的时候,偶然遇见她不肯打点滴,不过劝了几句,老太太居然就肯听。      后来,林平儿一有问题就去找木兰求助,只是木兰太忙,实在分不开身,一直没时间过去,今天正撞上休息,是推脱不了了,只好穿了衣服去医院。      为了显的权威些,木兰特意换了白大褂,电梯停在25楼,叮的一声打开门。   这一层,一共就四间病房,每间病房大的像酒店的总统套间,甚至连厨房都有,厨具一应俱全,一切布置贴心妥当,只为这里的病人能住起来舒适,不会觉得住院是件压抑的事情。      踩着厚软的地毯走上几步,就隐约听见“皇太后”的声音了。   老太太是上海人,口音里总有那么几分上海味道的软糯,抱怨起来并不多严厉,也不大声,只是固执。      门开着,地毯落步无声,一时屋里的人都没看见木兰,她就站在门口,静观屋里的情况。      只见老太太点了点饭碗,一脸的不满:   “我是病人,你们不能这样虐待病人啊,只盛这么一点点饭,又不是喂猫,饭都不让吃饱,怎么养身体呢?”      大约是翻来覆去这几句话说了半天了,两个护士干着急,也没什么新的话可以劝说了,只是强调:   “这是医嘱,您得听医生的话啊。”      老太太只是不听:   “我不管,我没吃饱,我要吃饭。”      离门口近一些的小护士急的带了丝哭腔,一回头,就看见了门口的乔木兰。   仿佛看见救星一样,连忙走过来拉她的手,压低了声音:“乔医生,林平儿说她给你打电话了,左等右等,你可算来救命了。”   木兰对小护士安慰的笑笑,走到床边去。      “魏阿姨,什么事让您这么不高兴啊?”      看着木兰来了,那两个小护士如蒙大赦一般赶紧溜出了房间。      老太太瞧见木兰,终于不再苦着脸,露出些笑容来:   “乔医生,可很多天没看见你了,她们不让我吃饱啊,不吃饱,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吗你说。”      木兰嘴角含笑,像哄小孩似的,坐下来,耐心的解释:   “魏阿姨,您心脏不好,吃饱了,血液都跑到胃那里去消化,会加重心脏的负担,所以啊,只能吃七分饱。”      老太太还是不大高兴,听了这话直摇头:   “你们都说一样的话,合起伙来欺负我这老太太。”      木兰无奈,想了想,说:   “这样吧,我们各自退一步怎么样?您这顿饭啊,只吃七分饱,但是少吃多餐,两个小时以后,我给您加顿餐怎么样?”      “加餐?”   一听有转机,老太太脸色好看起来,认真思考了一番,最后说:   “我想吃烤红薯,烤出蜜的那种。”      烤红薯,实在不是什么高级吃食,老太太点名要吃它,木兰倒是意外了一下:   “好,一会让人买回来,我们就在您这个厨房里,用烤箱烤怎么样?”      老太太笑了,畅想起来:   “红薯啊,还是明火烤出来的好吃,别看黑乎乎的,就是那样才有意思,只是现在吃不到了,我年轻的时候,下乡插队,那时候艰苦,哪有什么好吃的,只有那个村子的红薯,甜的啊,我现在还惦记呢。”      老太太插队之前,是真正的上海资产阶级大小姐,一时到了农村插队,几个小同乡也没改在上海时候的习惯,天天下午凑在一起偷偷喝下午茶,只是偏僻的农村乡下,跟在上海凯司令喝咖啡的生活哪可同日而语,所谓下午茶,不过是拿搪瓷水杯冲泡点碎茶叶沫,茶点就是烤红薯。   红薯埋在碳灰里头,上边拢上火,过一会挖出来,黑乎乎一团,看着不起眼,可是等皮剥开了,露出金黄的瓤来,糖分烤的析出来,像蜜一样流淌,由不得你不馋,几个小姑娘欢欢喜喜的分食,拿那暖意和甜味,聊以慰藉思乡的情绪。      如今年纪大了,倒是怀念起那味道来。      红薯不一会就有人买回来,只是木兰掐着时间,两顿餐食之间不能隔的太近,有意的拖延,一边洗红薯,一边聊天。      “魏阿姨,其实我劝您的话啊,那些护士都跟您说了多少遍了,怎么我说您就听?您就看我这么顺眼啊?”   木兰笑语盈盈的问道。      “可不是嘛。”   老太太说:   “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你就知道,人和人啊,想看的顺眼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就爱看你清清静静的样子,这眉眼品格儿都透着恬静,是个与世无争的善良孩子,不像现在有些女孩子,年纪轻轻,心思倒不少,一个个妖精似的,我就不喜欢。”      木兰莞尔:“您这夸的我都找不着北了。”      谈谈笑笑,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烤箱里的红薯烤出来,两个人吃了一点,多的都分给了外边护士,林平儿头一回吃老太太给的吃的,虽然是烤红薯,也是受宠若惊,直说木兰是上官婉儿转世,别说“皇太后”,就是武则天在世也能摆平。   木兰收拾了一下厨房就告辞离去了。      这边木兰前脚进了电梯下去,后脚旁边的电梯上来,在25楼打开了门,从电梯里走出个人。   这个人一出来,林平儿几个小姑娘就又激动了。   只是如今不是他第一次来医院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的拍,现在这个人身上有着院长的威严,再不敢当着面拍特写了。   一路从电梯出来经过护士站,怎么看都是眉目清朗,玉树临风,让人忍不住感叹,能把白大褂穿的像走秀款,这气质绝了!   陆熠辰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了魏阿姨的病房。   第十一章      “听说您又训小护士了?”陆熠辰走进来,先就“兴师问罪”。   魏阿姨的儿子檀松是陆熠辰的发小,两个人小时候天天打滚玩沙子,陆熠辰没少跑到檀松家蹭饭吃,几乎等于是魏阿姨的干儿子,后来檀松夫妇去了基地,工作涉密,与外界联系的不多,魏阿姨念子心切又见不到,干脆借着病跑来陆熠辰的医院住下了。   这两个孩子从小淘气,跟猴似的不肯闲着,如今长大了,变得成熟又稳重,看的魏阿姨心里欢喜不已,恨不得天天放眼皮子底下看着。   陆熠辰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弯下腰,对魏阿姨说:   “我看您这病是没抱上孙子急的,让檀松努努力,给您生个孙子就好了。”      魏阿姨嗔他一眼:   “檀松好赖还有个媳妇呢,你看看你,多大了还乱晃呢?长安好耐性,陆严知也容着你?”      一提起陆严知,陆熠辰就感觉那脑神经跳了两跳,将前段时间自己父亲装骨折骗他相亲的事讲给魏阿姨听,把魏阿姨逗的哈哈大笑,前仰后合。      到了饭点,老太太听说陆熠辰有约,很高兴的催他赶紧去约会,说是多约会才能娶到媳妇,陆熠辰哭笑不得。      临走,魏阿姨想起一个事来:   “熠辰啊,南州总院有个叫乔木兰的丫头,我建议你把她调过来,我和她谈得来,让她来陪陪我嘛。”      陆熠辰笑:“阿姨,人员调度可不能这么儿戏,我这院长为所欲为,遭殃的可是患者啊。”      老太太说:“我知道,我就是建议建议,你自然要好好考察的。”      说完笑眯眯送陆熠辰出门。      如果魏阿姨看见陆熠辰今天的“约会对象”一定会很失望。      进包厢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一开门,满眼的大老爷们。   林主任,老罗,还有几个南州市其他医院的专家,围着桌子坐满了一圈,只有主宾的位置空着专门留给他。      今天在场所有人都是陆熠辰在南州医大读书时候的同学,除了林主任当时已经是辅导员,剩下的都是学长。   因为太了解,陆熠辰一进来,手臂就往下一压,先了一句话:   “今天谁也不许恭维我。”   然后才脱下外套,解开袖扣,将衬衫袖子一挽,入席坐下。      老罗含在嘴里的一句:“陆大院长,大驾光临。”愣是没说出来。   气的伸手遥指着陆熠辰直笑:   “上来就将军啊这是。”      陆熠辰走马上任很多天了,新官上任,各路应酬是纷至杳来,等到把不得不应酬的酒都喝了,这帮兄弟校友自己人的聚会居然排到这个时候了。      他在国外多年,话题少不得就是叙旧。   林主任喝了点酒,话匣子打了开:   “你们上学那会多单纯,现在的孩子心思多的很,我手下有几个实习医生,就昨天,其中一个跑来跟我举报另一个叫乔木兰的博士生,说她发表的论文造假。”      老罗皱眉:“木兰?学术论文造假?真是扯淡。”      林主任说:“他要是举报的是别人,我还真不知道该不该信,可是木兰是这一届实习生里最优秀的。”      林主任停顿了一下,拍了拍陆熠辰的肩膀:   “而且她是长宁的关门弟子,她就是能骗过学术期刊这关,恐怕都过不了长宁这关。”      老罗摇头:“这个举报的学生,恐怕是一直被木兰压着一头,留院无望,干脆用造谣的手段最后一搏了。”      林主任推了推眼镜,继续说:   “最奇怪的是,上午这个学生来举报,下午我的一个老同学跑来办公室看我,聊着聊着,又聊到乔木兰身上,说是她抢了我这同学一个世侄女的未婚夫,说那个世侄女有孕在身,硬是被乔木兰给搅和的不得安生。”      这种女同事私人的情感八卦,一群男人不好大肆议论,聊了几句,匆匆的结束了话题。      这是陆熠辰今天第二次听见乔木兰这个名字。      而且是两个极端,这个乔木兰在魏阿姨口中好的不得了,在林主任的讲述里似乎又涉及桃色绯闻。      不由得不产生几分好奇。      而且这个名字挺有特点,居然就记住了。      席间,陆熠辰去洗手间,正在洗手。      “喂,我在一楼洗手间啊,要不你下来接我吧。”   旁边补妆的美女接电话,声音是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娇柔。      紧接着不远处就传来回应:“我看见你了。”      陆熠辰一回头,就正看见一边接电话一边走来的齐晗。      齐晗先看见女伴,继而又看见了陆熠辰。   齐晗遇见许久不见的哥们,将那甜而不腻的女伴就这么晾到一边,惊喜的着朝陆熠辰迎上去:   “我听说你回来了,这几天就要约你呢。”      齐晗是和陆熠辰在加拿大时候认识的,在温哥华的高级公寓里头住楼上楼下,时间长了自然熟络起来。      齐晗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闪闪发光四个大字——“花花公子”。      他是初阳律所的真正老板,比蒋曼的父亲蒋业成股份更多,也更有话语权。      光看这个人,是个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唯一的缺点大约就是有点放浪形骸,天生风流,人生格言不外乎是万花丛中过,牡丹花下死。   能情场这么嚣张,主要也是借了这副天生好皮囊的光。      此刻和陆熠辰这么面对面的站着,竟然也是半点不失色的,只是陆熠辰气质稳重,齐晗随性些。      齐晗的女伴,都是解语花,见齐晗遇见老朋友,寒暄着把她给忽略了,也不急也不恼,也不上去自我介绍,也不用人接了,自己上楼去等着,好像刚才就没在这似的。      各自都还有饭局,所以说了两句就各自回席。      这一顿饭,最尽兴的是林主任,多年的学生聚一聚,能让人年轻个十岁。   只是昨天老同学来游说他取消乔木兰得留院资格,还暗示有利益好处,很是让他倒胃口,当年的好朋友,老了变成一副唯利是图的嘴脸,最是让人寒心,不由得多喝了几杯。      大家看林主任醉了,也就鸣锣收兵,结束战斗了。      第二天,顾依一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陆熠辰正盯着电脑屏幕聚精会神,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于是顾依一不禁升起恶作剧的念头。      她弯着腰,像只小猫似的,蹑手蹑脚的潜伏到陆熠辰的椅子后。   就在她刚要伸出手捏住陆熠辰的耳朵,大叫一声:“喵”的时候,陆熠辰背后长眼似的突然抓住了她的罪恶之爪,微微偏了偏头,说:      “别闹。”      原来他早瞧见了,只是不动声色。      顾依一恶作剧失败,吐了吐舌头,把下巴搁在陆熠辰的肩膀上,好奇:   “你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陆熠辰伸手最小化了页面,顾依一什么都没看到。      陆熠辰这个人,只要你看到他的时候,他总是那么风度翩翩的,头发一丝不乱,衣服永远笔挺,顾依一都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个假人,于是他越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顾依一就越是爱开他的玩笑。      她不怀好意的嘿嘿笑了两声,促狭的说道:   “呦,还不给我看,是不是偷看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被我抓到了?”      陆熠辰连头也没回,伸手就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准确无误,正中眉心,力气可不小,咚的一声:   “不让你看是为了你好。”      顾依一揉着脑门,很是无奈。   这个人,就像比别人多长了一双眼睛似的,自己一直锲而不舍的试图从背后偷袭他,可是从来没有得过手。      不过这可没有让她失去继续玩笑的心思,她故作了然的拉长了声调:   “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不能看啊?快让我看看,是不是日本的?”      说着,手就慢悠悠伸向了鼠标。      陆熠辰这回没阻止她,顾依一成功打开了那个刚才最小化的页面。      一打开,顾依一就后悔了。      确实挺少儿不宜的。      太血腥了!      陆熠辰正在看南州医院这批实习医生的手术录像。      顾依一有点晕血,最看不得血腥的东西,小时候以为医生就是穿着白大褂给人打针,曾经也立志当个白衣天使来着,后来知道了学医还得解剖,这个小梦想就无疾而终了,她是注定当不了医生。      此刻屏幕上血肉模糊一片,顾依一立时就有点头晕,她一点也不想看清这是心肝脾胃哪一部分,吓的赶紧退到远处的沙发上乖乖坐好。      陆熠辰笑了:“我都说了,不给你看是为你好,不听话。”      顾依一做个鬼脸:   “算我手欠,自讨苦吃行了吧?你看的这么认真,有哪个医生的技术入了你的眼啊?”      陆熠辰看了看文件名:“这个叫乔木兰的……手术还行。”      他把重音落在了手术二字上,顾依一立刻捕捉到了弦外之音,问道:   “什么意思?话里有话啊,手术还行?那是哪方面不太行啊?”      陆熠辰斟酌了一下,说:   “昨天跟几个南大的师兄饭局上,听到一点她的私生活传闻。”      顾依一说:“你可不是随便听信传闻的人啊,尤其是涉及感情私生活的谣言,很容易被人扭曲事实传变味的,乔木兰医生,我看她人就很好啊。”      “你认识她?”      “见过一面,说起来,我还欠人家一顿饭呢。”      “你才见人家一面,就判定她人好,是不是太草率了?”陆熠辰说。      顾依一不服:“那你还没见过人家呢,潜意识不是也被流言影响,觉得她可能人品不好?咱们俩谁草率啊?”      陆熠辰点点头:   “也对。”   “我只看能力,那些情情爱爱的私事不关我的事。”   转而剑眉一挑:   “小丫头长大了,反过来教育起我了?”      顾依一洋洋得意:   “一直被你教育,今天可算反攻了,我教育的这么有道理,晚上请我吃饭吧,二表哥。”   顾依一拉住陆熠辰白大褂的衣袖,撒娇似的摇了摇。      “把那个二字去掉。”      “本来就是二表哥,为什么要去掉?”      “你去掉,我就请你吃怀石料理,你一直约不上的那家。”      “真的?那家店店小欺客,那么难约,你为什么想吃就吃?那家老板娘是不是和你有情况?我要回去向姑父汇报!”      “传谣言可不好啊,小公主。”      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走了,几个到办公区领文件的小护士探出头来,炸开了锅。      “那个女孩是不是陆院长表妹?”      “这家人基因也太强大了,怎么都长的那么好看啊?”      “院长平日里惜字如金的,原来私下里对表妹这么宠啊!简直反差萌!”      “好想魂穿表妹一天,当妹妹我就知足了,不知道以后谁有这个福分嫁给陆院长?”      “快别提这么让人这么心碎的事。”      林主任看见陆熠辰来他办公室,就知道这个分院新院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笑着泡了茶,引陆熠辰坐下,开门见山:   “什么事找我呀?不是要来挖人吧?”      被一句话点明了来意的人,淡定的坐在那喝茶,笑道:   “我还没说话呢,您就猜到我的来意了,真是知我莫过林叔叔了。”   他放下茶杯,反问:   “那不知道林叔叔允许不允许?”      林主任却不正面回答,只问:   “那得看你要挖谁啊?你要挖我的话,那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陆熠辰哈哈大笑:   “我哪有胆子挖您啊?您可是总院的顶梁柱之一,我要是把您挖走,老院长不得开着挖掘机把我办公室给挖了。”      林主任也笑,其实他大概猜出这个小后生想挖谁。   这一届心外科的实习生里,算来算去,就只有一个人的能力有可能让陆熠辰来亲自上门要人。      果然,陆熠辰正色:   “林主任,我想要你们科的乔木兰。”      林主任一脸苦恼状:“哎呦,你这是要挖我手下一员大将啊!”      陆熠辰不说话,只微笑着看林主任。      “你别这么看我,你都亲自来了,我还能说不?只好忍痛割爱了,我明天就找她谈话,她只要同意,你就带走吧。”   林主任这话说的跟嫁女儿一样,可见乔木兰确实是他很看重的一员爱将了。      陆熠辰想起一个事情来,说:   “那个栽赃乔木兰的实习生,还是不要留了,他说乔木兰学术造假的事,调查之后纯属捏造,那个实习生在职场上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打击竞争对手,这是不遵守游戏规则,这样的人留下早晚也是祸患。”      林主任表示同意,两人又叙了一会,聊了聊医院的日常管理,陆熠辰就离开了。      正在值班的木兰突然打了个喷嚏,这是谁在背后念叨她呢?   她到洗手间洗完手,拿湿纸巾按了按右眼,这两天眼皮也总是跳,怀疑自己是要感冒,赶紧喝了杯板蓝根。      木兰不知道陆熠辰和顾依一关于她的辩论,更不知道蒋曼暗中给她使的绊子。      如果知道了,恐怕要气的晕过去。   蒋曼那颠倒是非的一通栽赃,很难说会给别人留下什么印象,脏水这种东西,泼到了身上,再干净的人,也很难全身而退,人们皆信空穴来风的道理,所以被栽赃的人总要受到点莫须有的怀疑。      不幸中的万幸,是她也不知道导师的名声无形中给她化解了危机,而林主任的正直给她挡下了这场飞来横祸,陆熠辰对人才的看重给她开了条新路,在她本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磨难忽生又忽灭,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第十二章   这柳暗花明的一条康庄大道在木兰眼前铺开,是在第二天早上。      早上起来,她就觉得神清气爽的,眼皮也不跳了,也不打喷嚏了,不咳嗽,不鼻塞,并没有感冒。      到了医院,才刚坐在自己桌子前边,就被林主任叫到了办公室,然后好消息就像个大金蛋似的猝不及防砸在她头上,金花四溅。      林主任问她,愿不愿意调去新星分院,其实不过是例行公事,新星分院的薪资待遇,谁也不会拒绝。      木兰更加不会拒绝。   自从工作以来,虽然当医生的,收入总不会太低,加上各种补贴,其实在南州还是很过得去的,只是抵不过花销大。   母亲的医药费就是个大头,又总想让劳苦了一辈子的继父吃点好的用点好的,还有自己租的那个小公寓,房租水电,生活费算下来,也基本是月光族了,加上前段时间还去安吉小住了两天高级的酒店,此刻她的财政状况已经是捉襟见肘,差点就要动用存了定期的应急款了。      如今医院的调派,对她来说简直是枯木逢甘霖。      木兰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转正手续还在办,她就已经被通知了到新星上班的日期。      在南州总院这头交接完毕,同事们自然要给她欢送一番,席间林主任殷殷嘱托了许多话,告诉她,去了新星之后,要像块海绵,不遗余力的跟陆院长学习,陆熠辰院长如何优秀,在心外领域如何少年天才,听的木兰简直要背下来了。      之前没有想到会被调走,她在医院旁租的公寓租了一年,好在分院离总院也不远,地铁不过两站,从地下扶梯上来,就是新星医院的大门。      以前木兰因为被林平儿找来安抚那个脾气古怪的魏阿姨,来过几次,只是今天不同以往。      今天她是带着工作牌,正式打卡上班了。      新星的工作氛围与旁的医院有点不太一样,周一的早会是圆桌会议,各个科室的负责人和医生,凡参会的,发言都是百无禁忌,畅所欲言。      陆熠辰也不是常见的院长,不仅不讲官话,甚至很少发言,就像今天,两个副院长正说的热火朝天,陆熠辰却并不参与。   钢笔在修长的手指间灵活的转动,仿佛心不在焉,但大家都知道他在听,因为每次说到关键的问题,有遗漏的他都会补充。      讨论中间一个空挡,陆熠辰放下了笔,问旁边的常务副院长:   “乔木兰医生今天上班吗?”      副院长答:“今天上班,还有妇产科专家秦丽医生,现在两个人应该都来了。”      陆熠辰正了正椅子:“叫她们两个人也来参会吧,也熟悉一下同事。”      木兰第一天上班,没有手术也没有门诊,正无聊的时候,一个年轻医生通知她去参加早会,她忙拿了纸笔跟着那个医生去了会议室,快到门口的时候,遇见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的女医生,两人微笑致意,并肩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是玻璃大门,里头的人远远的就看见乔木兰和秦丽两个人姗姗走来。   两人高矮胖瘦看着都一样,竟像对双胞胎姐妹似的,只是走近了,才能瞧出木兰更年轻些。      这是陆熠辰头一次见到乔木兰,闻名不如见面,之前看到的简历寸照,远不如真人鲜活。   木兰的长相也不说多惊艳,是清秀而耐看的典型,眉目温柔安静,肤色白,白的有温润光泽,是让人安心的气质。      光看外貌不太像个女医生,这是陆熠辰的第一印象。      倒像个妥帖的秘书,这是第二感觉。      其实木兰对于自己的留院,本来是意料之中,只是直接被新星要走,确实是她没想到的。   据林主任说,是那边的陆院长看了她的手术录像,才决定把她调过去。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的能力被领导赏识,陆熠辰此刻在乔木兰心里已经是个抬举自己的伯乐了,隔着这一层再看这个年轻的院长,格外顺眼些。      况且,陆熠辰也确实是长的好。   打过招呼以后,会议继续,陆熠辰一直低垂着眼睛,睫毛浓密的不可思议,淡定如木兰,也不得不想。      他的眼睫毛该不会是嫁接的吧?      这么一想,就有点忍俊不禁,她连忙咳嗽了一下,止住了笑意。   只是这一咳嗽,大家以为她是要发言,纷纷投来目光。      对面的陆熠辰也抬起眼睛看着她。      睫毛已经很好看,睫毛下那双眼睛更好看,挺专注的看着她,是标准的剑眉星目。   乔木兰这回也不得不承认那些小护士的花痴是很有道理的了。      她有点尴尬的微笑一下,表示自己没有要发言。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回岗,木兰出了会议室就看见林平儿在隔壁办公室和人聊天。   林平儿看见木兰,简直是飞过来:   “我今天上午没班,特意来找你哒!”      木兰今天的工作就是熟悉医院,于是她拉着林平儿一层一层的看,林平儿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这个是哪个主任,那个是哪个护士长,把木兰听的晕头转向。      论对人际关系的整合能力,她可实在是不如林平儿了。      最后,走的累了,一人一杯咖啡,坐在林平儿的护士值班室里。   林平儿依然是很兴奋的状态:   “木兰,你也太爱我了,我前脚来,你后脚就追随我来了,我简直太感动了!”   说着把小脑袋往木兰肩膀上一靠,做出个小鸟依人的样子。      木兰喝了口咖啡,故作惆怅的叹了口气:      “哎,这世上有一种悲剧,叫自作多情……”      林平儿动手掐她的腰,俩人笑的花枝乱颠,差点把咖啡泼了。      “哎?对了,25楼那个魏阿姨怎么样,还是那么不好相处么?”木兰问。      提起魏阿姨,林平儿倒没那么苦闷了:   “好多啦,陆院长总去探望她,她心情好我们日子就好过。”      下午的时候,木兰决定去25楼探望一下魏阿姨。   这个古怪的阿姨,不管在别人口中再怎么难缠,对她却始终是和颜悦色的,木兰妈妈躺在病床上许多年,她想和妈妈交流聊天从来是奢望,所以对着魏阿姨,始终觉得亲切。      因为从小得到的太少,所以她对人生中和每个人的缘分都格外珍惜。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魏阿姨正和人说说笑笑,谈笑声都传到走廊里了。      木兰在门口探了一下头,看见魏阿姨满面笑意,床边沙发上坐了个人,背对着门。      魏阿姨看见木兰,忙招呼她:   “木兰,快进来。”      沙发上的那个人回过头,是陆熠辰。      木兰忙打招呼:“陆院长。”      陆熠辰微微点头回应她,站起身,把位置让给她,自己坐到稍远的另一处沙发上,看着她们俩聊天,不插话,魏阿姨偶尔话里点到他,他只是微笑。      有陆熠辰这个大领导在旁边,木兰多少有点紧张,说话不大放的开,私事基本不提,只是笑着对魏阿姨说:   “这回我调到这边来了,能经常来看您。”      魏阿姨当然高兴,握着木兰的手,只是细看:   “这么柔软漂亮一双手,居然把手术刀握的那么好。”      木兰笑:“手术刀而已,又不是关公的大刀。”      魏阿姨指指陆熠辰:   “熠辰的手也好看,拿手术刀也厉害。”      这是个绝好的拍领导马屁的机会,木兰忙附和:   “是啊,早听说陆院长是少年天才。”      陆熠辰微微笑着摇头:“天才什么,夸张罢了。”      魏阿姨就爱看木兰这眉间带笑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舒坦:   “有你经常来给我解闷,可真是太好了!”   说着朝陆熠辰眨了眨眼:“谢谢你啦,大院长。”   似乎意味深长。      木兰不明所以,正好这时候护士送药来,于是她起身告辞,陆熠辰也和她一起出来,两人向着电梯走去。      等电梯的时候,木兰觉得这么无声的站着有点尴尬,刚要找个工作方面的话题说两句,忽听陆熠辰开口说:   “魏阿姨曾经要求我把你调过来。”      这真是出乎意料。      木兰失笑:“院长是因为这个才调我来?”      电梯到了,门缓缓打开,陆熠辰很绅士的把木兰让进去,然后自己才进电梯,按下按钮,说:      “不是,是因为你手术做的好。”      木兰感觉像是被老师给了小红花的小学生,很有些欢喜,仰头看陆熠辰,陆熠辰正巧也低头看她。      电梯里的日光灯从顶上照下来,落在木兰眼睛里是两个璀璨的光点,眼里瞬间流动着一种灵动活泼。      她为什么叫木兰呢?他有点好奇,这个念头在心里头闪过,不知怎么的,脱口就问了出来。      这问题有点前言不搭后语,木兰愣了愣,没想到领导对她的名字感兴趣,她思索了一下,解释道:   “我妈妈年轻的时候是语文老师,她很喜欢木兰花和花木兰这一柔一刚两个形象,应该是希望我能刚柔并济的活着吧?”      陆熠辰想了想说:“我以为是你父母喜欢林语堂那个木兰。”      陆熠辰太高,木兰只觉得声音是从头顶上传来。   真像啊,木兰想,在安吉时候那个金毛的主人的声音。   其实她挺想问问院长是不是养狗,但是觉得有点冒昧,天下间长的一样的人都有,何况相似的声音,大约是她胡思乱想。 第十三章   电梯先在陆熠辰办公室那一层停。   木兰相当有礼貌的恭送院长,领导前脚刚出去,木兰的手机就响了一声,吓了她一跳,是林平儿,她刚才也在25楼。      “木兰,你努力一下,把院长拿下吧,我刚才看你们俩一起在魏阿姨屋里可般配啦!”后面配了一个奸笑的表情。      木兰无奈摇头,多亏陆熠辰出去了,不然万一被他无意看到短信,那多尴尬。      她要回自己那层,结果电梯门开了才发现,自己按错了楼层。      此时才反应过来,是因为太紧张了。      木兰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但是其实内心很紧张。   陆熠辰这种人,远看还好,只觉得帅,可是真站在身边,就会有一种气场,让你没来由的就谨小慎微,自动带入个宫女的角色去。   就像那些小护士们,花痴归花痴,但是如果没有正事,也没有谁敢真的上去搭讪。      这个人,是只可远观,不敢亵玩。      木兰暗骂自己没出息,就算是领导,何至于就紧张的连楼层都记错了?      刚想关电梯门,正好在这层看见了老罗,碰见熟人,木兰出电梯来打招呼。      老罗在和一个人聊天,一个中年女医生,正是在早会上一起进门的那个女医生,木兰记得,她叫秦丽,是妇产科大夫。      老罗看见木兰走过来,给她介绍:   “木兰,秦丽秦医生,高危妊娠的专家,之前我老婆难产,多亏秦医生才能母女平安,她可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呢,我今天听说她第一天来上班,专门来给她送个锦旗。”      木兰记得,老罗的妻子怀孕期间一直高血压,后来孩子又早产,非常凶险,那段时间老罗好长时间没上班,后来孩子满月酒的时候,老罗讲起这个事情,一个大男人感慨的都抹了眼泪。      秦丽连连摆手:“老罗你太见外了,是我谢谢你才是,推荐给我一个这么好的工作。”      “我不过跟陆院长提过一嘴,是秦医生你本身实力过硬,跟木兰一样,是吧木兰?”   老罗说。      这一夸,夸到自己头上了,木兰有点不好意思。   聊了几句,老罗要请她和秦医生吃饭,因为之前约了林平儿,所以她拒绝了,回到自己办公室去。      乔木兰这里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而蒋曼那里却是截然相反。      蒋曼怎么也想不到,乔木兰居然在她的打击下毫发无伤,甚至事业还有了更好的前景,自己因为一时着急心切,有所疏忽,没有考虑到她导师的威信。   居然就这么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蒋曼气的心如火烧,头顶冒烟,嘴里的食物全然没了味道。      她本来食欲渐渐好了,今天拉着杜垂杨来他们举办婚礼的餐厅试菜。   据说这家主厨是从意大利米其林三星挖过来的,有几样特色的菜品,连好莱坞的明星也追捧,可是杜垂杨对婚礼的这些细节始终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就比如此刻,骨瓷碟子里的精美菜肴几乎一口没动,杜垂杨只是望着窗外发呆。   蒋曼最不喜欢他这个样子,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只留一副驱壳在这里敷衍她。   他一这样神游物外,她就觉得他肯定是在想那个乔木兰。      蒋曼给乔木兰下绊子的事,是她自己私自主张的,一直瞒着杜垂杨,只是此刻,怒火攻心,而她向来又憋不住火,非得发泄出来不可。      蒋曼把刀叉重重的往餐桌上一撂,金属碰撞瓷器,发出尖锐的声响。   她看着杜垂杨的侧脸,冷哼一声:   “乔木兰这个女人真是有能耐。”      也不知道是蒋曼撂餐具那一声,还是乔木兰三个字,把杜垂杨的神思给拉了回来。   他看着蒋曼难看的脸色,不知道她这是又闹哪一出,微微皱眉:   “曼曼,我们说好再不提她的。”      蒋曼冷笑:   “我不提,架不住有人心里时时刻刻的想着她呢,吃饭也想,睡觉也想,跟丢了魂一样,你放心吧,人家过得好着呢,在新星医院赚的盆满钵满,过的好着呢!”      听着蒋曼阴阳怪气的说话,杜垂杨眉头皱的更紧了:   “我不知道她的近况,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调查她了?”      蒋曼眼神里像有刀子:   “我调查她怎么了?你怕我做什么伤害她,你会心疼?”      杜垂杨极力平静自己:   “曼曼,结束了就是结束了,我们马上要结婚了,你为什么总是纠缠过去的事情?”      蒋曼心气不顺,专门将话往歪了说:   “我知道,乔木兰婚礼上把你甩了,离你而去,你再得不到她,她从此在你心里就成了白月光了,而我,怀着你的孩子,是你即将娶到手的老婆,在你心里就是那蚊子血了,拍在墙上还嫌脏手呢!”      杜垂杨不答话了,他无话可说,说什么都是错的,干脆低头吃菜。      蒋曼也不再说了。   其实她每次跟杜垂杨吵完架都有点后悔,马上就结婚了,她也不想跟他闹的不愉快。   只是这乔木兰实在是可恨,是扎在她心头一颗刺。   不拔不快。      陆熠辰在办公室,处理完了了手头的事情,想起乔木兰来。      这个人的气质形象和他听到的那点传言大相径庭,实在是看不出她会干出那种乱搞男女关系,抢孕妇男朋友这样的事情,这里头,可能确实是有误会。      虽说他更看重手下医生的能力,但是医生毕竟是一个对道德有一定要求的职业,私德有亏总归不是一个加分项。      陆熠辰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忽然灵光一闪。   他坐起来,修长的手指握住鼠标,点开了医院的内部论坛。      总院与分院暂时还用的是一个论坛,所以当他打开论坛首页的时候,那条天神下凡的花痴贴,飘红又置顶的映入他的眼帘,帖子自动生成的照片预览里全是他的照片。      陆熠辰没做停留,直接往下翻,果然,没出第一页,就有一个帖子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劲爆!妇产科外,孕妇医生争老公!”      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这个。   果然,点进去,就是当时乔木兰蒋曼斗嘴,被拍下来的视频。      其实视频里,这几个人的关系传达的再清晰不过了。   乔木兰显然不是第三者,而是被抢男朋友的那个。      视频里的蒋曼被拍得很清晰,陆熠辰认出她是初阳律所蒋业成的女儿,不由得心下了然。   表妹顾依一和她是同一个学校,蒋曼上高中的时候顾依还在初中部,但是顾依一也对这个师姐的飞扬跋扈有所耳闻,陆熠辰听她提起过几次蒋曼,没有一次是好的评价。   结合之前甚至有林主任的老同学来亲自吹风栽赃乔木兰这种情况。   这件事的幕后是谁,显而易见了。      画面暂停在蒋曼最后一句话上。   陆熠辰对女人的看法里,第一最讨厌泼妇,尤其是蒋曼在医院走廊大喊大叫,简直是触他的雷区,顿时对此人心生厌恶。   他一秒也不想再看,直接关了论坛。      就在论坛关闭的那一刹那,门突然被敲响了三下,然后传来了木兰的声音:   “陆院长,我能进来吗?”      不知道为什么,陆熠辰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慌乱,他马上确认了一下论坛是真的关了,这才回应:   “进来吧。”      木兰拿着夜班的排班表进来,坐在陆熠辰办公桌的对面,有点微微的局促:   “院长,值班安排,我有一点私事,需要调换一下时间。”      心外的排班表是陆熠辰亲自排的,要更改也是直接找他,陆熠辰点点头,也没问她为什么。      木兰心想,院长看着挺高冷的,其实还蛮好说话的。   这么想着,胆子就大了许多,也不那么紧张了。   她看见陆熠辰桌上那杯速溶咖啡,不由得问道:   “院长,你办公室里有全套的咖啡设备,为什么要喝速溶啊?速溶咖啡只有咖啡/因,没有什么营养的。”      陆熠辰看了看那台体积不算小的咖啡机,摊了摊手:   “我不会用它,太复杂了。”      陆熠辰的办公室当初装修的时候,项目经理知道这是以后新星集团二少爷的办公室,所以布置的格外上心,只是有点过了头,一味的追求高大全,很多东西很没有必要。      比如说那台可以搬去咖啡厅供应客人的硕大咖啡机。      没想到的是,木兰走过去看了看,胸有成竹的说:      “我会。”      话说出来,行动也跟上了,不一会的功夫,空气里居然香气弥漫。      陆熠辰看着乔木兰有条不紊忙碌的背影。   她穿了件白毛衣,袖子拉起来,露出雪白一截手臂,莲藕似的。将旧外套拿袖子系在腰间,当临时围裙,越发显得腰肢纤细。   咖啡香气也越发浓郁了,此刻这个办公室里莫名围绕着一种岁月静好的氛围,时间流速都像变慢了似的。      在陆熠辰有点看出神的时候,木兰宣告成功。      他真是有点惊喜了,乔木兰居然真的鼓捣出一杯意式浓缩来。   禁不住问道:“你学过?”      木兰微笑:“上学的时候,没少打工,咖啡厅是好地方,环境好又安全,时间也灵活,别的不说,煮咖啡我起码是星巴克水平。”      看着木兰带点卖弄的小表情,陆熠辰脑子里,出现一个大胆的想法。      “乔医生,不开玩笑,你给我当助理吧。”    第十四章   木兰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有点呆呆的回了一句:“啊?”      陆熠辰又重复了一遍:   “给我兼职当助理。”      木兰很犹豫:“可是……”      陆熠辰抱臂向后一靠:   “工作时间是你手术和门诊之外的其余时间,薪酬增加一倍。”   他打出了一张杀手牌。      利诱。      也不知道是金钱的诱惑太大还是陆熠辰一本正经谈判一样的语气很有吸引力,木兰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成交!”      既然接了这个工作,不如尽快上岗,她决定第二天就把这份兼职做起来。      没想到,她已经如此迅速的进入角色了,第二天她到陆熠辰办公室的时候,还是目瞪口呆。      桌子,椅子,电脑已然齐备,就在办公室门口。      木兰忍不住感叹。   这个领导办事,真的是雷厉风行啊!      陆熠辰上午人不在,木兰上午有门诊,等木兰接待完最后一个患者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成为全院女性羡慕嫉妒恨的对象了。      “和陆院长在一个办公室工作,哪有比这更好的福利了?”   林平儿比木兰本人激动多了:   “你要抓住机会啊,要稳,准,狠!天天近距离朝夕相处,孤男寡女,耳鬓厮磨,月黑风高……你……”      木兰简直无语凝噎:   “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越说越不像话了,院长办公室好大的,我们办公桌远着呢,还耳鬓厮磨……”   木兰很想把林平儿的脑壳敲开看看,这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下午她过去的时候,倒没想到在陆熠辰办公室里会看见顾依一。      顾依一坐在沙发上,在等陆熠辰。   她一进门就发现陆熠辰办公室的陈设变了,多了一套桌椅,正自纳闷,就看见木兰推门进来。      “乔医生,你好啊!”   顾依一愉快的打招呼。      木兰没想到会有访客无声无息的来,见顾依一很闲适的坐在那里,那种放松的状态说明她肯定不是一般的访客。   于是试探的问了问:      “你是陆院长的女朋友?”      顾依一一愣,连忙摆手:   “不是不是,他是我表哥,上次见面时我还跟你提过呢。”      木兰回忆了一下,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顾依一是说过她有一个严厉的表哥,没想到是陆熠辰:   “就是你一剩饭,就拿筷子打你手背那个?”   木兰想象了一下陆熠辰板着一张严肃脸,拿筷子教训人的样子,觉得是很适合他。      原来是陆熠辰的表妹,怪不得上次遇见,就从顾依一身上感受到那种广见世面之后的落落大方来。      顾依一见她想起来,笑着说:   “对啊,就是在家解剖青蛙那个,那开膛破肚的青蛙简直是我的童年噩梦,我晕血,看到那青蛙,都晕过去了,后来在我面前他就再不做那些血腥的事了。”      说完,顾依一看了看表:   “之前约好下午让我来找他,我来了他人又不在,电话也打不通。”      “院长临时有个手术,现在在手术室呢,可能得等很久才能出来了。”木兰说。      顾依一无奈,她看了看那套新桌椅,又看了看木兰:   “这是你的桌子?”      “对啊,我现在是你表哥的兼职助理。”   “”对了,你喝咖啡吗?我可是咖啡小能手,院长就是看中我这项技能才让我一个医生来当助理。”木兰说着说着自己都笑起来。      顾依一摇头:“我表哥这个人,对生活细节的质量吹毛求疵,我说比起大把烧钱炫富,这才是养尊处优的少爷脾气,他还不承认。”      木兰也不好跟着人家表妹品评自己领导,只好说:   “当院长跟医生不一样,琐事还是挺多的,没有个助手的话可能确实顾不那么周全。”      顾依一正好没精神,于是木兰给她煮咖啡,两杯拿铁,木兰举着杯子:   “院长的好咖啡,我也沾了光了。”      顾依一指着墙角一个小柜子,和木兰使眼色,:   “他的东西,都是好货,尽情喝!那个柜子里还有茶,他的茶虽然没有我舅舅的好,但是也都是名品。”      木兰并不打算真的去翻,只是笑眯眯的听顾依一讲。      顾依一喝着咖啡,细看木兰。   木兰是典型的江南美人,认真做事的时候,越专注越温婉,低眉垂首的样子看的人心里软乎乎的。   正是那首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两个人喝着咖啡,干脆把陆熠辰的办公室当成咖啡厅了,顾依一甚至开了电视来看,只不过也没有什么好节目。      顾依一拿遥控器按了半天,停在一个频道:   “看这个吧,给我们电视台贡献点收视率。”      “你是主持人还是记者?”木兰问。   她没在电视上见过顾依一,凭她的颜值如果是主持人肯定是当红,可能是记者。      顾依一伸出食指摇了摇:   “都不对,我是编导,幕后工作,我不喜欢走在街上被人认出来,生活不方便。”      电视里正在演娱乐新闻,主持人以一种莫名兴奋夸张的声调在介绍当红影星迟小蕙。   迟小蕙是现在同期女星里风头最盛的,年初时候还有一部高口碑的电影《刀狱》加持,这一年几乎霸占在头条上。      “我每次看见迟小蕙都想起我姑姑,她们俩有一点像的。”   顾依一说,接着又补充:   “但是我姑姑年轻时候比她还漂亮呢,都说男孩像妈妈,你看我表哥就知道我姑姑多漂亮。”      电视上迟小蕙眉眼如画,气质卓绝,已经够漂亮了。   如果比她还漂亮的话,那真是倾国倾城了吧?      等了好半天,顾依一似乎等不及了,把脚边的一个袋子拿给木兰:   “这是小乐的病例资料,和前段时间体检的片子,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孩子,今天是要拿给我表哥看看具体情况。”   她把袋子交给木兰:   “我还有事,不等他了,一会麻烦乔医生帮我交给他。”      顾依一起身走到门口,忽然一笑,对木兰说:   “对了,我还欠你一顿饭呢乔医生,我不会忘记的,改天请你。”   说完转身离去,背影亭亭。      陆熠辰快要下班的时候才回到办公室。   木兰一见他,连忙把顾依一留下的小乐的病例给他。      陆熠辰点点头,低头捏了捏眉心,神色是有点疲惫的。   手术做了很长时间,连续的极度专注,很耗费心神,木兰太了解了,这时候需要休息。   于是她退出了房间,悄悄带上了门。      有句话叫干一行爱一行,木兰是很要强的人,做事喜欢尽善尽美,既然是助理,就认真把自己当成个专业秘书了。   经过几日的留心观察,对陆熠辰的一些习惯也有了一些了解,她每天早上去的比都比陆熠辰早一些,先把咖啡准备好,再给办公室里的植物浇浇水。      早上的阳光明媚的醉人,木兰站在窗前的咖啡机旁边,轻轻哼着歌,桌子上放着她新买的围裙。      做事认真,从装备开始。      电话按了免提,外放着林平儿的声音。   此刻的林平儿刚值完夜班,正在回家的地铁上,困的浑浑噩噩,上来就是一个大哈欠:   “木兰,我得跟你聊一会,不然非睡着坐过站不可,你那边怎么那么安静啊?你出门上班了没有啊?”      木兰打开三明治的包装,一边吃一边聊: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现在可有两份工,哪有睡懒觉的命啊,早就已经在办公室啦。”      “有帅哥就是有动力。”   林平儿一聊八卦,睡意都没了。      办公室没人,所以木兰很放松:   “涨工资才是动力啊。我昨天逛超市的时候特意买了个围裙,怎么样?工作服够专业吧?”      林平儿那头有点吵,于是她放大了嗓门:   “一般的围裙不好看,你买个女仆款吧,制服诱惑一下咱们院长,就是不知道他好不好这一口。”   说完,自顾自嗤嗤的笑起来。      “诱惑个头啊,不说了,挂了。”   木兰挂了电话,把三明治叼在嘴里,腾出手抖开围裙。      围裙是超市里最常见的款式,纯棉格子布料,粉嫩嫩的颜色,胸前有两只小熊。   木兰把围裙套上,伸手去找后边绑带,捞了两下竟没捞到。      忽然,腰两边微微一紧。      等反应过来全身就是一僵。      一双手正在她身后给她系围裙带子。      不会吧?   木兰缓慢的回过头,就看见陆熠辰站在她身后,给围裙带子熟练的系了个活结。      陆熠辰系的并没有多紧,但是木兰却觉得自己好像被捆起来了似的。   紧张的浑身僵硬,转个脖子都费劲,说话都结巴了一下:      “院……院长,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昨天没走,在这睡的。”   陆熠辰的声音有点含糊,还有那么点睡眼惺忪的意思。      木兰这才发现,套间的门开了一半,里面隐约是床。   原来他昨天在办公室睡的,那……刚才……      木兰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机,顿时冷汗都下来了。   刚才林平儿扯着大嗓门说什么来着?   制服诱惑?      木兰扶着额头,此刻特别想钻咖啡机里去把自己煮了。      好在陆熠辰也没在她身后多停留,他似乎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出来看看,然后就回去洗漱了。      木兰等着咖啡煮开的期间,脑子里不停地反复问自己。      他听见了没有?      等陆熠辰再次从里头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新的衬衫,头发是半干的,发梢还带着微微的湿润。   他从木兰手里接过咖啡,转过身,片刻,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转了回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围裙,漫不经心的说:      “这个就挺好看的。”      木兰是真切的感觉到,头上咔嚓一个雷劈下来。   他听见了!   林平儿那个不正经的说什么制服诱惑女仆装!      办公室里要是有老鼠洞就好了,木兰想。    第十五章   木兰这个早上囧的想钻老鼠洞,而前段时间默认下的那个“弟弟”今天的早餐吃的也并不舒坦。      “小澄,你听妈妈的话,暂时不要上学了,休养一段时间,等再开学的时候,咱们换一个专业,不学摄影了好不好?”      江亦茹看着餐桌对面的儿子,试探着问。      “为什么?”季澄往盘子里夹了个煎蛋,没有抬头。      起初,季澄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说要学摄影,江亦茹没有多想,她本来就觉得,太难的学术性质的专业,太累太熬心血,不适合季澄的身体状况,而她理解的摄影,就是按按照相机的快门,轻轻松松的,一开始是很赞同的。      可是后来,她发现摄影的工作强度和危险程度远远她超过了她的想象,也远远超过了季澄的身体所能承受的范围,她越来越忧心,几次劝季澄换专业,季澄都不同意。      “你说为什么?你每天爬高下低的,上次居然还瞒着我跑到西藏去!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去拍照,妈妈的心就悬着,吃不下睡不好,小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妈妈也活不下去了!”江亦茹说着,眼泪就滚落下来。      季澄看着江亦茹,少年年轻的眼睛里有一丝愧疚,但同时,也有一种极端无奈的意味。   他抽了张面纸给江亦茹擦眼泪。      “妈,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总还有些别的事情值得你去牵挂付出的。”   他看着江亦茹的眼睛,说的缓慢而平静。      “你爸爸常年出差,也不知道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妈妈除了你还能牵挂谁?你就是妈妈的一切。”   江亦茹极力的动之以情,就算是母子之间有些代沟,但季澄一直是非常听话懂事的孩子,心又软,最后总是会听她的话的。      就像他小时候淘气,江亦茹只要一装哭!季澄就会伸出柔软的小手,给她认真的擦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奶声奶气的哄她,答应下次再不淘气了。      可是这次儿子的坚定超乎她的料想,季澄几乎是的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      “我喜欢摄影,我不会转专业的。”      听季澄那个语气,是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了,江亦茹实在忍无可忍。   软的不行,只好动硬的。   她把餐巾一撂:   “你不同意也没用,我已经和你们校长交涉过了,你要换专业就继续念,不换我就直接给你退学!”      季澄迅速抬眼看着江亦茹,那眼神是愤怒的,这样的完全不符合规定的退学程序,必然是他的妈妈拿钱砸出来的特权。      不用经过他的同意,就可以决定他的人生!      可是他终究没有说话,还是继续吃着他的早餐,只是垂下眼帘,不再看对面的母亲。      江亦茹以为儿子是妥协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声音也缓和下来,不再继续这个不愉快的话题:   “对了,妈妈都忘记了,上次在飞机上救你的那个人,应该去感谢人家一下的。”      季澄夹菜的手悬空停顿了一下,片刻后才回答:“我已经去过了。”      江亦茹很意外:“你什么时候去的?和人家怎么说的?”      季澄漫不经心的翻着碗里的米粒:“当然是直接给酬谢金了,这个世界上谁不喜欢钱呢?”      江亦茹点头:“也对,你去说一车感谢的话也不如给钱来的实在。”      季澄彻底没有胃口了。   他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嘴:   “我吃饱了。”   说完,起身回到房间去。      江亦茹看着季澄明明还满着的饭碗,叹一口气。   这个孩子嘴上不说,还是在因为退学的事和她赌气,终究还是不明白做父母的苦心。      木兰晚上下班的时候,刚走到巷子口,就在那看到一个许久不见的身影。      季澄站在路灯底下,穿一件白色卫衣,卫衣材质厚厚的,看着蛮暖和。   少年正抬头看那路灯的灯泡,白净的面庞被染上一层暖黄,一动不动,若有所思,脸上有不属于他那个年龄的深刻落寞。      木兰走过去,不敢惊吓他,只轻轻推一推他的胳膊:   “你在这等多久了?”      季澄看见她,那落寞神色倏然不见了,换上一脸笑容,一笑两个小酒窝挂在嘴边:   “这不是等到你了吗?”      木兰很无奈的:“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季澄摇摇手机:“我手机没电了,姐姐你请我吃饭吧。”      木兰笑了:“我记得明明是我救了你,怎么你反倒像个讨债鬼似的,一见我就让我请你吃饭?”      季澄不跟她讲理,只耍赖:“我饿呀,我都一天没吃饭了。”   说着,肚子还真的叫起来,季澄连忙卖惨:      “饥肠辘辘!”      木兰简直拿他没有办法,而且她自己下了夜班,也有点饿了,今天馄饨没出摊,她想了想:   “好吃的没有,我家只有方便面,吃不吃?”      季澄倒也不挑:“吃!”      木兰领着他回自己的公寓。   季澄上楼的时候在她身后说:   “姐姐你自我保护意识太差了,才见我第二面就敢领我回家吃饭啊?”      木兰在包里翻钥匙,很淡定的回答:   “别人我肯定不会,你这身体,想犯罪也不容易。”   说完了意识到自己失言,季澄一个病人,这句话实在戳人家痛处。      门开了,木兰亮了灯,看季澄的神色。      季澄倒是毫不介意,换了鞋乖乖坐在客厅里等面吃,那样子像幼儿园小朋友似的。      木兰把方便面的调料都减了一半,放了把青菜,打了两个荷包蛋。      面是有些清淡的,没有全放调料那么好吃,季澄是真的饿了,唏哩呼噜的一大碗面就没了,木兰见他吃的这样香,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夹给他。      等季澄吃完了,木兰才只吃了一半,他坐在那东张西望的看这个公寓。   一室一厅的格局,房子是旧房子了,可是收拾的很干净,所有的软装颜色都很素净,简易书架上陈列着大量医科书籍。   这个房间的气质和木兰本人的气质一样,淡淡的,但是却让人忍不住就想起悠远,长久这样的词汇来。      季澄忽然开口:“姐姐,你救了我的命,我给你酬谢金吧,你想要多少?”      木兰差点呛到:   “你连饭都要我请,你能给我多少啊?”   抬头却对上季澄亮亮的眼睛,只见季澄眨眨眼:   “姐姐你不要小看我,我可是土豪!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季澄吗?因为我爸说我出生就有人继承他的财产了,所以,你尽管开价,要多少我给多少!”      木兰还当真思索了一下,开口:   “你觉得你的命值多少钱啊?”   接着语重心长的说:“我是医生,救人本来就是天职,再说我也没做什么啊,真正救你的是医院,你已经交过医药费了。”      季澄不说话,盯着她看了一会,看的木兰莫名其妙的:“我脸上有东西?”      季澄收回目光,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枕着手臂:   “你说不要,我可就不给了啊,你错过了一个发财的大好机会。”      木兰笑:“是啊,我就是那种钱送上门都不要的傻子。”      木兰也吃完了,开始收拾碗筷,就着哗啦啦的水声说:   “饭也吃了,该回家了吧?”      季澄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点了,是得回家了。   他走到门口换鞋,临出门时又问:   “上次你说我以后有困难就来找你,还算数吗?”      木兰倚在门边送他,肩上披着件米色长外套,柔软的针织材质,整个人看起来柔和温暖:   “算数,我这个人虽然傻,但是一言九鼎,讲义气!”      季澄的小酒窝里盛满了笑意,一直到楼下,笑意都没散。      他仰头望着楼上窗户里那盏柔和的灯光,望了许久。      木兰不知道再哪看到过一句话,说生活总是在给你个甜枣之后就猝不及防的给你一个大嘴巴。   她觉得这句话真是有道理。      陆熠辰是个大忙人,在办公室的时间不算太多,再刨除木兰自己平时的工作,真正干助理活的时候其实非常少,工作量没加太多,工资却翻了倍,任谁都觉得这生活美滋滋。      只是这个甜枣还没甜多久呢,就又和这辈子最不想看见的两个人,再次见面了。      木兰下班的时候,刚走到电梯间门口,就看到蒋曼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   蒋曼显然是看见她了,昂着那高傲的头,就等着她走过去。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刚好站在电梯门口,哪有这么巧的事?分明是打听好了专门在这堵她。   真是阴魂不散。      木兰一个唯物主义者都生出要找大师做做法转转运的念头了。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狭路相逢勇者胜!”   耿着脖子硬是迎了上去。      蒋曼也不像上次那样堆着假笑了,这回眼里的挑衅□□/裸的:   “我是来给你发请柬的,我和垂杨的婚礼,邀请你来参加,乔医生还不至于这么小心眼不肯来吧?”   蒋曼也是个人才,完全没有道理的话,说的理直气壮的。   这种耀武扬威的样子,落到木兰的眼里,简直蠢的出奇。      其实对于蒋曼,木兰就是觉得她蠢。   比起蒋曼来,她更恨那个甘当背景板的杜垂杨,每次看见他一副脑门上写着“我是战利品”的样子,她都替他觉得可悲。      仿佛他此刻的窝囊,否定的是她自己的青春。      蒋曼把请柬塞进她手里,上次塞彩超单子,这次塞婚礼请柬,道具还真是多。      木兰不想落了下风,她镇定的捏着请柬,在心里措辞想着怎么说话可以有力的回击。      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了,一时竟然想不出一句话来。   刚想破罐破摔,干脆怼一句“你有病啊?”的时候   ,走廊的另一头,有人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乔木兰。”      这一声,听在此刻心里正水深火热的乔木兰耳朵里,简直如梵音天籁,她连忙朝声音处看去。      远处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陆熠辰。      蒋曼看见陆熠辰,忙寒暄打招呼:“陆院长,你好!”      陆熠辰极浅的点了下头算做回应,转而站在木兰身边,极其顺手的把臂弯里的西装递给了她,抬手整理自己衬衫袖口的白金袖扣。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只听他轻描淡写的对木兰说:      “今天晚上跟我吃饭。”    第十六章   四个人站在电梯里,除了陆熠辰系袖扣的时候那点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之外,再没一点动静。      可是木兰却知道,此刻电梯里这四个人,除了陆熠辰之外,剩下三个人的内心戏毫无疑问的是非常精彩。      就连一直装木偶的杜垂杨也无声的向她投来了眼神。   那眼神内容复杂,但木兰一直直视前方,不去看他。   她一点也不想去解读它的意义。      而蒋曼,那就更纯粹了,此时眼里的怒火是三昧真火的级别了,只是当着陆熠辰,多少要保持一个名媛的形象,不好说什么。      木兰也不太清楚,陆熠辰忽然说要跟她吃饭是怎么回事。      不过此刻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就因为这句话没有个前因后果,反而模糊了她和陆熠辰之间的关系,让外人听起来暧昧。      木兰就是反应再迟钝,也不会傻到不伸手抓住这个送上门的好机会。      所以在陆熠辰伸手要拿回西装的时候,木兰极其体贴的给送到他手里去。   一来一往的很是默契,她甚至看着陆熠辰的眼睛,甜甜的微笑了一下。      这眉目传情,看到旁人眼里,说他们俩没有□□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木兰在心里暗暗告罪:“院长大人,您就稀里糊涂给我背个锅吧,小女子以后一定尽心尽力工作报答。”      陆熠辰将外套穿上。   剪裁一流的西装,袖口比衬衫刚好短上三公分。   和陆熠辰本人一样,是完美的比例。      木兰此刻是狐假虎威的得意。   一直被人当软柿子捏,她又不是圣母,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像蒋曼这种人,越生气她越觉得爽快,气爆炸了才好。      蒋曼本来是来炫耀她的战利品,可是万万没想到乔木兰居然神通广大的勾搭上陆熠辰,一副半点也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简直是恨的她想亲手撕了乔木兰。      电梯上的数字不断下降,蒋曼脸色越来越差,两者简直像挂了勾似的,等电梯降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蒋曼心情也很显然是负数了。      木兰心里畅快的不得了,连走路的脚步都变得轻盈了。      此战结束,她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不过这都是靠着陆熠辰光环的庇护。      原本已经是不战而胜了,只是她没想到,她今天运气爆表,惊喜还没有结束。      出了电梯,几个人依然还是朝一个方向走,大约是车停在了一个区域。      木兰亦步亦趋的跟着陆熠辰。   其实她心里还是没底,蒋曼和杜垂杨就在不远的地方,如果这时候陆熠辰开口说上一句客套话,那么就会马上粉碎她刚才刻意营造的暧昧泡沫。      谢天谢地,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陆熠辰什么也没说。   反而是她,被接下来看见的一幕惊掉了下巴。      也许是木兰小门小户的没有见过世面,反正当眼前那辆银灰色法拉利的鹰翼门缓缓升起的时候,她可以说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大开了眼界了。      那辆车就像一只展翅的鹰,停在那里蓄势待发。   明明是个没生命的机械,可就是浑身散发着一种冷艳高贵的气质。   木兰在心里少见多怪的感叹:   “这就是超跑的气质啊!这放在神话里,就是金翅大鹏鸟,神仙级别的坐骑了。”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新星是什么规模的集团,也知道陆熠辰是新星集团家的二少爷。   但是名头只是名头,木兰对这些身份并没有实际上的概念。   陆熠辰平时是很低调的,工作非常认真,对待下属也不会动不动就横眉立目的骂人,最多也就是吃穿比较讲究。      富贵两个字,主要都显示在那个人品贵重的贵字上。      而今天,木兰算是实打实看见那个富字了。   陆熠辰这个人也终于能跟电视剧里那些狂拽炫酷的富家子弟形象对上号了。      虽然车不是一个品牌,但是上次木兰见到这种翅膀似的车门,还是和林平儿看电影的时候,看见蝙蝠侠开的。      她记得电影里的台词是:   闪电侠问蝙蝠侠:“你的超能力是什么?”   蝙蝠侠淡定的回答:“有钱。”      当时林平儿激动的就差在电影院大喊一声:“布鲁斯韦恩,我永远的男神!”了。      在前男友和前男友的现任面前坐进法拉利,木兰真是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有这样开挂的时刻,纵使她再没有虚荣心,也不由得不心情舒爽一下。      她稳稳当当的上了车,车门降下,将车里变成了封闭空间,她眼看着蒋曼和杜垂杨那辆车从眼前开走。      敌人撤退,开挂时间自然结束了,木兰从战斗状态回归现实,终于细想了一下,陆熠辰说和她一起吃晚饭是怎么回事?      “院长,你真要和我吃饭啊?”她问。      陆熠辰有点疑惑的看着她,好像在想怎么会有人反射弧这么长,都一路跟进车里坐下了,才想起确认一下他两分钟前说过的话,但还是回答:   “是啊。”      木兰这才反应过来。   陆熠辰是局外人,刚才不管她、蒋曼、杜垂杨三个人这场无声的战争有多激烈,都不关人家的事。   自己现在的提问在他的角度看来确实是后知后觉,傻里傻气的。      “为什么呀?”   索性傻就傻到底吧,她也猜不出是为什么。   总不会是陆熠辰真的想和她约会吧?      陆熠辰的眼光像有穿透力似的扫了她一眼,看穿了她的脑洞,淡淡的说了一句:      “不是约会,是应酬。”      原来如此。   隔行如隔山,到底不是专业的助理,木兰都忘了,有时候领导参加商务应酬,是得带着一个跟班,帮着开开车或者挡挡酒,照管一下东西,木兰还听说,有的老板喜欢在饭桌上签合同,助理还得随身带便携打印机呢。      食人俸禄,忠人之事,一说是工作,木兰立刻打起精神来。      陆熠辰参加的饭局,不用想也知道参加的都是什么级别的人物,跟着他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本身就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      她想起上次顾依一来的事情,问他:   “院长,那个小乐的病例你看了没有?”      陆熠辰开了导航,发动车子开出了停车场:   “看了,不是太棘手的问题,如果小乐自己愿意,我就给他动手术,依一在做他的心理工作。”      陆熠辰把小乐的病情,轻描淡写的概括成“不太棘手”,让木兰很唏嘘。   上次在陆熠辰回来之前,她已经看过了病例和X光片,她觉得是难度很高的手术了,到了陆熠辰这,却根本没把这当成什么挑战。      这段时间,木兰也了解了一些陆熠辰的光辉事迹,知道少年天才四个字真不是浪得虚名。   当年在加拿大,他就做过一次所有人都断言绝不可能成功的心脏修复手术,那时候他还很年轻,怪不得林主任提起陆熠辰来就是大加赞许,夸的天上有地下无。   在她的专业领域里,上次这么被封神一样的天才人物还是她的导师。      车子使入大街,汇入了车流。   除了聊病人,下属和领导之间还真没有什么可聊的,一时静默。      车里有淡淡的木质男士香水和皮革混合的味道,自动加热的座椅让木兰浑身暖洋洋的,没多久就觉得有点乏了。   想到等会到了饭局上,少不得要打起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如现在休息一会,养精蓄锐,索性闭上眼睛打算小睡一会。      睡是睡不熟的,只是昏昏沉沉,感觉过了很久,车还在开,木兰觉得有点奇怪。      饭店到底多远啊?为什么还没到?      一睁眼,着实吓了一跳。      车窗外是飞速掠过的,整齐划一的绿化带,前边路长的没有尽头。      他们上高速了?      她忽的一下坐起来:“不是吃饭吗?这是去哪啊?”      陆熠辰目视前方:“饭局在西宾。”      西宾是南州的临市,不算远,但是开车也要近三个小时,木兰看看表:   “这要回来得后半夜了吧?”      “今天不回来了,明天一早回来。”陆熠辰回答,想了想又说:“你明天没有排班也没有手术。”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果然是天差地别。      木兰第一个想到的事情还真不是排班。   领导以为女生也能像男人那样,说去哪抬腿就走,却不知道女生出门要带的可多了,换洗衣物,睡衣,化妆品……      她什么都没带,怎么出去过夜?      “我什么都没带……”   木兰已经掩饰不住自己的愁眉苦脸了。      陆熠辰在后视镜里看了看她:   “不好意思,我也是临时决定的,饭局时间比较晚,到那现买吧,回来报销。”      报销?   木兰兴奋了一瞬,但接着又愁眉苦脸起来:   “不符合报销规定,会计不会给我报的。”      可能是觉得她的样子挺好笑的,陆熠辰侧头看她的时候眼里有笑意:      “我私人给你报销。”      笑容是可以拉近距离的,木兰瞬间多云转晴,忍不住也笑眯眯:   “你可是一院之长,可不许反悔。”      陆熠辰点头应承:“不反悔,事实上你助理那份工资也是我私人在开。”      “那我该叫你院长还是老板啊?”   如果是医院给她开工资,她干几份活陆熠辰都是院长。   但是如果他私人支付的话……好像性质就变了。   对她来说,他院长之外又多了个老板的身份,总觉得好像得更加捧高点似的。       第十七章   陆熠辰当真想了一想:“院长吧。”      木兰是南州本地人,可是意外的没有什么口音,声音是轻柔软糯的,但是吐字发音字正腔圆,普通话之标准一点也不输北方人。   “院长”两个字,每个音节都清晰,尤其那个“长”字,从她嘴里吐出来,清脆爽口的跟嚼着小黄瓜似的,听着悦耳舒心。      木兰倒不知道,陆熠辰对别人说话发音还有这么高标准的审美呢,她只是觉得老板两个字不知道怎么的总沾点不清不楚的意思。   不如院长,听着就头顶青天,朗朗乾坤。      这次饭局,是在西宾的一个会所,叫“锦夜”,这个会所。   倒不像别的会所那样神秘,市中心高高一栋大楼,进去也容易,一楼就是常见的夜店,只是区别在楼层。   有些楼层随意上下,有些楼层就是会员制了,有专用的电梯和进出口,不同楼层是不同服务。   人间万象,各有千秋。   看起来鱼龙混杂,实则泾渭分明。      陆熠辰他们的这个包间,是专门商务宴请的餐厅,中国风的装修,高雅庄重。   木兰他们到的时候,桌上已经坐了几个人,见陆熠辰进来,纷纷起身打招呼。      陆熠辰专门介绍了她,众人也是和她热情握手,只是木兰心里知道,自己完全是个无名氏,这些人大部分是在国内甚至国际有名的专家,此刻和蔼的叫她一声小乔,完全是看在陆熠辰的面子上。      陆熠辰指了指木兰,对着今天的东道常主任说:   “常叔叔,您见过乔医生没有?”      那个常主任听了这话,真就细看了看木兰,忽然一拍脑门:   “我就说在哪见过小乔,你是长宁的学生吧?在长宁的办公室我们见过的。”      木兰一进门就认出这个常主任了,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也记得她,心下高兴:   “是我,我还给您泡过茶呢,只是泡的不太好喝。”      常主任笑:“我觉得挺好喝,是长宁太挑剔。”      常主任是个富态样子,脸圆圆的,笑起来和蔼可亲,木兰也跟着笑,一进门时候的那几分紧张也缓缓的散了。      此刻桌上的几个业内大人物,才终于真正把木兰看进了眼里,而不是把她当成陆熠辰的小透明跟班。   纷纷夸她:“长宁的学生,那一定不是泛泛之辈啊,以后让你们陆院长多提携你,一定前途无量!”      这些人个个比她导师年纪还大,是实打实的长辈,长辈说话,木兰当然站着虚心受教,站了好一会才坐下。      落了坐,服务员开始走菜。   菜都走齐的时候,进来一个西装革履,气质出众的男人,这人一看就不是一般服务人员,大约是锦夜的经理,经理姓白,他亲自拿了一小坛酒,态度极其妥帖:   “白总嘱咐了,陆先生和诸位专家今天来吃饭,特意让我把这30年特供陈酿拿出来招待。”      经理口中的“白总”不是锦夜的老总,是整个白氏集团的老总白其慎。   其实集团老总哪能真正知道自己旗下一间会所每天来什么客人。   经理这么说,无外乎是有和老总身份同级别的客人来的时候,特别表示的一种尊重。      只是话虽是客套话,酒却真是好酒。   特供,专供首长,世面上极其稀少,于是物以稀为贵。   是专给贵宾的大礼。      这份礼怎么送,都是投其所好,比如今天他们要是吃西餐,那就是送波尔多的八大名庄。   今天他们吃中餐,且菜里点了蟹,便是30年陈酿花雕。      服务也是专属定制。      这种精细倒是比豪车更让木兰叹为观止,木兰有点明白了,像陆熠辰,顾依一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气质。   便是这种精细妥帖,把高贵两个字给他们一丝一毫的刻进了骨血里,现在回想顾依一说她姑姑比迟小蕙还要漂亮,木兰是深信不疑的了。      常主任笑说:   “今天我这个东道也是借了熠辰的光,有口福了!”      陆熠辰是主宾,对服务场所的此种招待是习以为常,而对常主任来说,饭局这种东西,只要主宾高兴就是成功的,一时间宾主尽欢。      席间有一个叫乔纳斯的德国教授,不是临床手术的专家,而是生物研究的研究人员,一直和陆熠辰讨论问题,一口中文说的相当流利,让木兰很意外。      木兰一边吃饭一边听了个大概,新星集团投资医院,当然不是为了开几层vip病房收点高额房费这么简单,新星真正盯上的是前沿的生物科技研发应用以及制药领域。   有自己的医院,不管是研发阶段还是临床测试阶段,都方便许多。      做生意的人,高瞻远瞩,而木兰不想这么多,她的毕生愿望,就是做好手术,而眼前的事,就是专注吃饭。      因为她发现,其实这个饭局,根本不需要她这个助理做任何事,根本没有人去灌陆熠辰酒。   甚至在场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喝酒都很节制。   在座大多是医生,如果喝的大醉,或者手抖或者头晕,都很影响工作,木兰除了为杜垂杨伤心欲绝的那一个月之外,饮酒都很控制,最多微醺,风一吹就醒了,绝不把酒后不良反应带到第二天去。      这一餐吃完,所有人都还无比清醒呢,但是尽管如此,锦夜的服务依然贴心到位,楼下早已经有专车侯着送众人回酒店。      陆熠辰已经上车,木兰落后了两步,正和常主任并肩走。   聊了两句话,常主任才忽然想起来,从兜里掏出一个U盘:   “这个是熠辰要的资料,他今天晚上要看,我一会还有安排,小乔你转交给他吧。”      木兰拿了U盘收进包里,上了车。      饭局之前,她匆匆的跑到酒店楼下的商场里买东西,尽管陆熠辰说报销,她也不好意思就大摇大摆的随便买占小便宜,只买了几样必须的东西。      回到酒店,木兰洗了个澡,换上睡衣,正要给林平儿发微信闲聊,忽然想起那个U盘。   常主任说了院长今晚要看的!   她从床上扑棱一下坐起来,披了个外套就往外跑。   可是跑到门口,余光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刚洗的头发,戴了满头发卷,活像个包租婆。   又折回来匆匆忙忙把发卷拆了,用手指头草草的梳了两下头发,这才出门。      陆熠辰就住在她隔壁,远是不远,可是她们都住的套房,房间很大,被她这么匆忙一跑居然跑的心脏砰砰跳。   她站在门前轻轻敲门,莫名觉得自己特别像求见皇帝的宫女。      咔哒一声门开了,木兰探头走进去。   陆熠辰开了门就慢悠悠往里头走,木兰跟着他走进去,看他桌上开着笔记本电脑,果然是还在工作。      陆熠辰一边走一边擦头发,他刚洗完澡,穿着浴袍,露出胸口一小片肌肤,木兰觉得眼睛一亮。      其实浴袍系的挺紧,露的也不多,只是陆熠辰平日里穿衬衫,从来是扣子系的严丝合缝,手术时候就更不用说了,连脸也是遮住的,小护士们私下把他归类成禁欲系,是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      现在穿着软乎乎的浴袍,难得露点肉,整个人倒显得慵慵懒懒的,陆熠辰把毛巾从头上拿开,问她:   “有事?”      “常主任让我把这个给你,说你今晚要看。”   木兰连忙把U盘拿出来。      “谢谢。”   陆熠辰接过U盘,眼光却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木兰正在心里想,回去怎么和林平儿形容陆熠辰这睡袍造型,才能让林平儿听的满意。   冷不防描摹对象突然走过来,转眼就走到她面前了,还缓缓朝她伸出了手。      木兰知道自己是穿着睡衣,但是她穿的这件睡衣非常保守,长衣长裤,街上经常有人这样穿出来宵夜,所以她才放心大胆的披个外套就过来。      可是,现在,院长这是要干什么?      陆熠辰离她很近,近的呼吸之间都能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沐浴露味道了。   木兰眼睛都没处看,因为眼前就是那浴袍的领口。      她简直紧张的要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心脏砰砰乱跳,脑中思绪混乱。      难道,院长这是一时兴起要潜规则?      不对!她又想起上次在办公室林平儿在手机里说制服诱惑被他听见的事情。   所以院长是觉得她对他垂涎已久,今夜月黑风高,蓄意来送上门的?      她应该怎么拒绝陆熠辰才能又全身而退,又保住自己的工作呢?      就这么一两秒的时间,思绪都乱糟糟缠成团了。      就在木兰横了心,终于要开口严词拒绝的瞬间,她觉得自己后脑勺上的头发被轻轻扯了扯。   然后只见陆熠辰手里拿着一个粉色的卷筒:   “这是什么?无意中挂上的吗?”      木兰此刻只想跪地扣头谢天谢地自己那句:“院长,不要!”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她出门时匆忙之间把一个发卷落在了头上,自己镜子里看不见,但是陆熠辰很高,所以一目了然。      一切,只是她的单方面误会。      在陆熠辰的眼里,此刻木兰有点呆呆的。   他目光落到木兰的睡衣上,指着睡衣前襟上两只毛茸茸的小熊笑起来:   “你这么喜欢熊吗?我记得围裙上也是。”      一听到围裙,木兰更心虚了。   她此刻,正在为自己脑海里刚才闪过的每一个念头,感到深深的羞愧。   她笑的有气无力:“哈哈……是啊……那我回去了院长……哈哈”      “好,晚安。”   陆熠辰很绅士的把她送到门口,然后关上了房门。      木兰看着那房门深呼了一口气,然后飞快的窜回自己的房间,扑到床上拿被子盖住了头。      动作之迅速,可以说是“抱头鼠窜”了。       第十八章   木兰把头埋在被子里,百思不得其解。   在她的自我认知中,自己一直是个还算得体端庄的人。   不说是一朵绝世白莲花,也勉强是一朵清新小木兰。   偶尔有像魏阿姨那样对她特别青眼相加的,会把她夸成遗世独立,而前段时间季澄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还说她有仙气呢!   怎么自己好好一个稳稳当当的,正正经经的职业女性,到了陆熠辰面前就屡屡出错,总是弄出一些尴尬的场面来?   脑洞也是越来越跑偏,时常有些个不靠谱的想法,像陆熠辰要潜规则这种念头,居然也会从她脑海里头冒出来!   陆熠辰得是脑子搭错筋了才会突然想潜规则她,真是天字第一号的自作多情,自己想想也是很可笑了。      思来想去,最后木兰得出结论。   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一定是被林平儿的花痴病给传染了,才会走上了邪路的。   看来以后自己得对林平儿选择性屏蔽,绝不能不知不觉也变成个花痴。   把这个锅扣在林平儿头上,她终于放下心来,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早上下楼吃早餐的时候,发现陆熠辰已经在餐厅里了。   她夹了几样食物,坐到陆熠辰对面去:   “院长早!”   这个招呼打的清清爽爽。   谁能想到打招呼的人昨天晚上是满心满腹的私心杂念呢?      “早。”陆熠辰回应。   他衬衫外穿了一件白色毛衣,英伦绅士的风格,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暖融融的温和。   手表的金属边缘反射着阳光的光点,一闪一闪的,晃入木兰的眼睛里。      木兰坐下一观察就有点后悔了。   因为院长已经吃完了,正在喝咖啡,而自己满满一盘子食物,一口没动呢。   总不能让领导等她,于是她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   这种猪八戒吃人参果的吃法,真是白白浪费了五星酒店大厨的手艺,囫囵吞枣,连味都没尝出来。      陆熠辰看了看表,开口:   “不要急,我们十点的车。”      “咱们不是开车来的么?”   木兰故作镇定的喝了口水,总算把卡在一半的那口烟熏火腿给冲了下去。      “车是开来改装的,我们做高铁回去。”   陆熠辰那量车其实是第一天开到医院去,一方面新车需要磨合,另一方面为了顺便开到西宾去给齐晗的朋友改装。   他很低调,平时上班不开特别惹眼的车,否则医院早就传开了,也轮不着木兰惊讶。   而齐晗这个人,既然号称花花公子,那纨绔子弟那些习气是一个也没落下,改车飙车是一大爱好,自己的几辆车都改的没什么可改的了,转头盯上了陆熠辰。   软磨硬泡,好几个电话,说是西宾有个靠谱的好手,非让陆熠辰把车送过去。   最后陆熠辰实在嫌烦,只好同意。      所以说起来,木兰还是坐这车副驾驶的头一个人呢。      木兰放慢了吃饭的速度,有一个问题昨天她就想问,正在犹豫。      陆熠辰似乎看出她欲言又止,便问:   “有事?”      木兰想了想,还是问了:   “其实昨天的饭局根本不需要我吧?为什么要带我来?认识这些专家的好机会,几个副院长应该很愿意来的,怎么也轮不上我。”      陆熠辰不置可否,修长手指端起杯子来,只说了句:   “因为我欠你个人情。”      人情?   什么时候欠的?   可是陆熠辰不打算解释的样子,又刚好有电话进来,起身去接电话,木兰没法追问。      一开始,她第一次听见陆熠辰的声音,以为他是那个别墅的主人,可是后来知道了他的电话,和Lucky 名牌上那个电话并不是一个,所以木兰就否定了这个念头,现在再想什么人情,怎么也想不出来。      短距离内,高铁其实比飞机和车都快,一个小时就到南州。   出站的时候,他们也没走VIP,直接随着人流往外走。   走着走着,就觉得后方一阵骚动,有人奔跑,有人大声说话。      最开始跑过几个年轻人,手里举着大幅的海报,紧接着,有几个安保人员围绕着一个身影互送着那个人往外走,后边跟着浩浩荡荡一个大队,纷纷热情激动的喊一个名字:      “迟小蕙!”      一个举着相机的男孩子想拍个正面,匆匆的往前跑,手里举着个长焦相机,镜头跟大炮筒似的,一个不留神,显些杵到木兰脑袋上来。   多亏陆熠辰眼疾手快,一把拉开她,木兰堪堪免于相撞事故。      她还是头一回在车站碰见这样的场面呢,有点好奇,踮起脚来往人群里看。      迟小蕙可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女星,碰见她的机会可不多,大概是因为天气之类的原因选择坐高铁。   偶遇明星的机会是可遇不可求,人越围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真真是众星捧月。      木兰从人群缝隙里,偶尔能看见一点被围在中间的迟小蕙。   据说很多女星喜欢机场街拍,在乘车乘飞机的时候精心打扮,花枝招展,吸引眼球搏板面。      但是迟小蕙今天穿的很普通,牛仔裤白球鞋,上身穿一件白色带流苏的小羊皮夹克,头发简单束个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气质无比清新自然。   要不是带着墨镜和这前呼后拥的粉丝,倒像某个学校的校花。      陆熠辰听见迟小蕙的名字,难得多看两眼。   木兰以为他也是迟小蕙的粉丝,心想,原来云端之上的男神,也是有女神的。   在昨天被屡屡刷新眼界之后,木兰觉得陆熠辰终于有点接地气的东西了。   于是她开始考虑着要不要冲进人群给他要个迟小蕙的签名什么的,讨一下领导的欢心。   只是人实在太多,她是有心无力。      出了站口,陆熠辰大步流星往前走。   木兰知道南州这边肯定备好了车的。   果然,走到附近一个酒店专门给会员设的停车场,人少又静,陆熠辰掏出车钥匙,那辆平常开的车,嘀嘀响了两下。      “熠辰!”   忽然,不太远的前方,传来一声呼唤,声音甜美动人,莺啼般婉转。      一个窈窕的身影靠着一辆迈巴赫的车门,正朝陆熠辰挥着手。      牛仔裤白球鞋,白色夹克,这装束,不是迟小蕙是谁?      迟小蕙摘了墨镜,极漂亮一张脸,笑起来花开万朵,随便往那一站,就像在拍画报。      陆熠辰走过去,迟小蕙很熟稔的拍一下他的肩膀:   “熠辰,可有日子没见了。”      木兰才刚觉得自己领导有偶像这事,有点人间烟火气了,这时候才知道,是自己又浅薄了。      原来国民女神迟小蕙,不是陆熠辰的偶像,是熟人。      “你是大忙人,我和老干部前几天刚见过。”   伴随着一个男声,迟小蕙身后靠着的车窗降下来,驾驶座里伸出个脑袋,插了一句话。   原来车里有人。      齐晗探头瞧了瞧陆熠很那辆常开的奥迪A6L,啧啧两声,直摇头:   “陆熠辰我看你不是低调,你是有官瘾,专开老干部车,下次你干脆买辆红旗开开。”      陆熠辰用脚轻轻踹了一下车门:   “谁像你这么骚包,你可有点正形吧。”      木兰一直静静地站在一边,听到这句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陆熠辰站在前边,所以刚才木兰一直不在齐晗的视线范围内。   这会她笑了,齐晗才瞧见,连忙说:   “女士面前,我这样可太不礼貌了。”   说着,打开车门,一步跨了下来。      迟小蕙在旁边笑:   “齐晗你什么意思?你都车里坐半天了,我就不是女士啦?”      齐晗揽了一下迟小蕙的肩膀:   “咱俩认识多久了,好哥们谁跟谁啊?”      齐晗披一件驼色羊绒大衣,淡蓝色衬衫,整个人气质和陆熠辰是截然相反的洒脱不羁,此刻向着她伸出手来:   “美女你好,我是齐晗。”   这句自我介绍真的蛮正经的,木兰伸出手,齐晗只是虚握了一下,随即松开,然后又补了一句:   “我是你家陆熠辰的好朋友。”      这下木兰可慌了,退后了两步连连摆手:   “不是的,我不是……”      “这是我们医院的乔木兰乔医生,你不要瞎开玩笑。”陆熠辰说。      齐晗又笑看木兰:“那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      陆熠辰不理他,转向迟小蕙:   “你今天没行程?”      迟小蕙很俏皮的笑了一下,伸出玉葱般一根手指头:   “只有今天一白天有空,齐晗知道我今天回南州,非要来接我,还说他拿律师执照打赌,一定能在这堵到你。”      齐晗很得意的样子:   “我赌赢了吧?咱们是干什么的,最擅长就是调查。”      迟小蕙说:“熠辰,我和齐晗刚才打赌一顿饭,他赢了,我请,咱们这么久没见了,一起吧。”   说着转看木兰微笑:“乔医生也一起。”      木兰赶忙拒绝,她还没这么不识相呢,人家老朋友吃饭,她掺和什么,微笑说:   “不用不用,我回医院还有事,你们去吃吧,我自己打车回去。”   说完就退了两步打算走了。      “等等。”   陆熠辰拉了她一下,转身跟她一起走过来:      “我先送你。”      齐晗拉开车门坐回车上,对陆熠辰说:“我把餐厅地址发给你啊,一会过来。”      木兰本来还想拒绝的,但是陆熠辰已经走到车边把副驾门给她拉开了。      陆熠辰做决定,有种威慑力,说了送你回去,你就没法拒绝。      人家领导的绅士举动,你执拗着唱反调,就是扫人家面子,木兰于是乖乖上车。    第十九章   木兰一路都在思考,迟小蕙和院长是什么关系。      情侣关系是不大像,两个人真的是很久没见的样子,如果是,那个叫齐晗的人也不会当着迟小蕙面开自己和陆熠辰的玩笑。      “你回医院有什么事?有工作没做完?”   木兰听见陆熠辰问她。      天下间没有哪个上级听见下属工作没做完会开心的,木兰当然否认,实话实说:   “其实我没什么事,只是不想打扰你们吃饭,虽然迟小姐人好还要带上我,可是我还是有眼力见的。”      她实在没控制住好奇心:   “院长,你和迟小蕙很熟吗?”      陆熠辰嗯了一声:“小时候认识,算很熟吧。”      木兰连忙奉承:“那恐怕全国男性有一半都要对院长你羡慕嫉妒恨呢!”      陆熠辰不为所动,没有接这句话,转而问她:   “你回医院?还是回家?”      其实木兰今天真的没有什么安排,现在正好到了午休时间,可以回家吃中饭,便说:   “我家和总院离的很近,在总院门口停就好。”      到了总院门口,木兰下车,笑意盈盈的弯下腰冲着车窗挥手:   “谢谢院长送我回来。”说完转身朝前走。      陆熠辰升上车窗,却没有立刻启动车子,而是停在原地看了一会。   木兰像个兔子似的一路小跑,却没有回医院,而是中途转了个弯,跑进了医院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子。      一直到木兰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陆熠辰才发动车子离开。      齐晗餐厅是原始森林的风格,到处是森森大树,植物真假参半。   屋顶开着大片天窗,地上凹渠里流觞曲水,里头点缀着点点灯火,给这森林添了几分奇幻气息。   因为追求自然,所以并没有真正封闭的包间,而是靠着浓密的藤蔓掩映,将人若隐若现的藏在枝叶之中。      所以陆熠辰一进来,齐晗就看见了。   一时童心起,忙忙的躲在大树后边作势要吓他。   结果陆熠辰脚步轻,无声无息的过来,看见齐晗时候面无表情瞥他一眼,连幼稚两个字也懒得给他。   结果他的突然闪现,倒把齐晗吓一跳,捂着胸口:   “哎呦,陆熠辰,你把我吓出心脏病还得给我手术。”      迟小蕙坐在那看热闹,笑的前仰后合:   “齐晗你就是活该,偷鸡不成蚀把米。”      陆熠辰脱了大衣坐下,笑说:   “你得了心脏病我也不救你,为广大无辜女性除害。”      齐晗直叹气:“咱俩有那么大仇吗?”   转而向迟小蕙诉苦:“认识你之前,这家伙防我跟防贼似的,他不是有个表妹吗,他表妹每次来加拿大找他玩,这家伙都躲我躲的不见踪影,照片都不给我多看一眼,好像怕我吃了他妹妹似的,到现在只知道是个大眼睛姑娘,一开始看你来加拿大找他,还以为你是他表妹呢。”      迟小蕙却不帮他:“我要是依一的姐姐,我也防着你,好好一个妹妹,碰见你那不是羊入虎口。”      听见这句,陆熠辰看着迟小蕙一笑:   “说的好。”      齐晗眼睛一亮,目光在陆熠辰和迟小蕙脸上扫过一遍:   “行行行,你们俩一个鼻孔出气,我是电灯泡行了吧?”      迟小蕙看了陆熠辰一眼,把餐纸揉成个纸团朝着齐晗丢过去:   “胡说什么?我和熠辰那是从小长大的革命友谊。”      说到这,迟小蕙想起儿时的玩伴来,问陆熠辰:“檀松怎么样了,还是那么神神秘秘的?”      陆熠辰点头:“还在基地,干什么都是机密,魏阿姨为这个很不高兴,但是也没办法,对了,魏阿姨在我的医院呢,心脏不大好。”      迟小蕙虽然现在是国民女神,玉女掌门人,荧幕上每每出现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仿佛喝露水长大的,但其实小的时候是和陆熠辰,檀松这样的淘气包一起淘大的。   挖坑上树,样样不落,经常弄的浑身脏兮兮,小伤小痛的是家常便饭,短短的头发,活活一个假小子。   她比陆熠辰和檀松小很多,但是不哭不闹不告状,是个无比听话的小豆丁,于是两个的大男孩子也肯带着她玩。      现在天天叫她女神的粉丝要是看见那时候的迟小蕙肯定要大跌眼镜,难以置信。      菜品逐一上来,一个一品锅正放在迟小蕙面前,热气腾腾,咕噜咕噜的冒着泡,蒸汽熏的她脸上腾起一抹红云,粉扑扑的芙蓉花一般。      迟小蕙夹起一块蘑菇,呼呼的吹着气:   “熠辰,一会我跟你走,我得去看看魏阿姨。”      陆熠辰点头:“魏阿姨之前还说,天天在电视里看你,和之前那假小子都对不上号了。”      迟小蕙眼睛也被蒸汽熏亮了,水润润的:   “说起来,我还应该去看看伯母,我有今天,多亏她给我指明方向了,可今天实在是太忙了,时间只够看陆阿姨一个人了,你回去替我告罪吧,我下次一定去负荆请罪。”      迟小蕙的妈妈是上一辈的演员,总在外面拍戏,很忙,迟小蕙的爸爸乐得把她当个儿子养。   后来还是顾长安看不下去,说好好一个小姑娘,都看不出漂亮了,白瞎了好模样。   于是后来,迟小蕙再来家里,便不许她和陆熠辰他们滚在一起瞎混,安安静静的做些小淑女做的事。   迟小蕙长大些也知道美了,一来二去的居然就回归正轨,成了个标准的美人了。      这美人此时吃了几口蘑菇和青菜,便蔫蔫的放下筷子,长叹了一口气:   “假小子有假小子的好处,起码吃饭不用算着卡路里。”      齐晗直摇头:“你都瘦成这样了,还减肥呐?女神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陆熠辰看着迟小蕙那米粒夹两粒掉一粒的样子,不知怎么的,想起早上乔木兰吃东西的样子。      急不可耐,像个兔子肯白菜似的,噎的偷偷深呼吸,还装作没事人。      “陆熠辰,小蕙可怜的连饭都吃不饱,你还在那笑!”   齐晗一脸的你真没人性的表情。      陆熠辰往那反光的合金锅上看,果然是笑起来了,无缘无故的。   兀自喝了一口水,压住那笑意,自己也觉得莫名。      吃完饭,陆熠辰带迟小蕙来医院。   尽管迟小蕙戴了墨镜,一路低着头,还是有人认出她来,只是身边跟着陆熠辰,没人敢上来搭话,到了魏阿姨病房,魏阿姨果然高兴。   陆熠辰看她们聊着,说:“我还有点工作,你们聊,我先走了。”      木兰吃了午饭,又睡了个午觉,正打算去义务值个晚班。   正穿衣服,林平儿打来电话:“木兰,你今天没来可惜啦,刚才迟小蕙来啦,大明星迟小蕙!和陆院长一起去看皇太后,你说他们俩是不是秘密恋爱中。”      “不是。”   木兰肯定的说。      林平儿顿了一顿:“你怎么这么确定?啊,对了,你和院长一起出差了,你和迟小蕙早见过了是不是?”      在八卦方面,林平儿简直智商爆表,逻辑思维水平比其他时候有质的飞跃。   她立刻转移了重点:“和院长出差,夜不归宿,怎么样啊?有什么奇遇没有?”      奇遇还真有。   想起昨天陆熠辰那尽在咫尺的呼吸,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柔软的浴袍,和她的发卷……      木兰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说:   “当然有!”      知道林平儿此刻必然竖起耳朵认真聆听,木兰忍着笑,把饭局上所有大人物的履历都一一道来。      什么常主任是院士,哪年哪年得过什么奖,获得过什么荣誉称号……   乔纳森虽然是德国人,中文说的如何如何好……   如此这般。      林平儿意料之中相当无语,直嚷:   “乔木兰,你这个工作狂,你这样会注孤生的知道吗?”      木兰哈哈大笑,又讲了两句挂了电话。      谁知电话才刚挂下,就又响了起来,木兰以为是林平儿没聊够。   一看来电,发现是顾依一。      顾依一的声音在电话里也是那么甜美:   “乔医生,晚上有空吗?有空一起吃饭,我来还债啦。”      什么欠一顿饭的事,木兰从来没当真,刚要说不用,就听顾依一又说了一句:   “乔医生,我还有个事要拜托你。”      这么说的话,木兰还真不能拒绝了,她对顾依一印象很好,同样的富家千金,和蒋曼一对比,简直一个天使一个夜叉,真有什么事需要她帮忙,她是很乐意的。   约好了地方,木兰提前了一点赶了过去。      才刚坐下,顾依一就到了。   粉红色大衣给她穿的一点也不俗气,倒衬的面若桃花,大眼睛灵气十足。   她走来坐下解开围巾,先就笑了:“乔医生,我有一个只能说一半的请求。”      只能说一半的请求?   木兰还是头一回听说,失笑:“那是什么意思?”      顾依一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是,如果我有一天,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要去,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是为什么。”   见木兰还是一脸迷惑的样子,做了个发誓的手势:   “我保证,此事绝对没危险,不影响你的工作,也不违法。”说完往前一凑:   “乔医生,你要帮我,我请你吃十顿饭!”      看着顾依一热切的目光,木兰不知说什么好了。   本来耳根子就软,何况顾依一很诚挚的软语相求,大约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即答应下来:   “答应你就是,十顿饭就算啦。”      顾依一却很认真的:“那不行,说十顿就十顿!”      木兰不和她争,两人说说笑笑吃了这顿饭。       第二十章   新星医院的占地面积很大,主楼之后有一片研究园区,最近的那个白色建筑,就是研发中心。   站在主楼的高层往外看,能看见来来往往的世界各地的人种,都是新星聘请的科研人员。   因为工作内容上并没有交集,所以木兰很少往研究院的方向去,但是最近却偶尔就要去两趟。   自从在西宾的饭局回来之后,陆熠辰的工作重心似乎有所偏移,主楼的办公室里不常见他的身影,大多数时间他都泡在研究院。      林平儿开玩笑说木兰这个助理现在是“独守空房”,气的木兰直扯她的嘴:   “你哪来这么多词,一套一套的,口才这么好,当年学校演讲大赛你怎么不去摘金啊?”   她重重捏林平儿的脸,直到她告饶才罢休。      午休的时候,大家都去吃饭或者午睡了,办公区静悄悄。   木兰站在窗口,看着研究院乳白色的楼顶飞过一群白鸽。   白鸽翅膀有力的扑动,隔着玻璃听不见鸽哨,窗外的景色像开着静音的屏幕,越发显的寂静。   浅蓝色天空中一片云也没有,干净的不可思议,恍惚中有种现在是夏天的错觉。      木兰忽然觉得有点寂寞似的。      平时陆熠辰在办公室的时候,也不说话,只是偶尔有翻动书页或者点击鼠标的响声,那时候她得留着神,看他需要什么,好及时送上。   现在连一点响动也没有,还真有点空落落的。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嘴里突然蹦出一句李清照的闺怨词。   一出口木兰就把自己惊的心里一跳。      呸呸呸,都是被林平儿给洗脑了,自己一个助理,又不是深闺怨妇,凄惨个什么劲呢?      木兰正自摇头,手机叮铃一声,是陆熠辰的短信。   “14,15号文件,下午两点。”   言简意赅,是让她把这两份文件下午两点的时候送到研究院去。      木兰在包里翻出钥匙串,找到那把崭新的房门钥匙。   这是前几天陆熠辰给她的,因为偶尔在那边需要一些过去的旧资料,都是纸质文件,文件虽然不是什么机密,只是有一些在陆熠辰起居的套间里,涉及个人隐私,不好随便叫什么人来拿。   这个时候,有木兰这个助理就显的很方便了。      木兰打开门,四周看了看。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个房间的全貌,临时休息的地方,不算太大,床靠墙放着,铺着深蓝色埃及棉床单,床上零零散散放着几样文件,床旁边是个双开门冰箱,木兰拉开看了看,里面除了两瓶矿泉水和一瓶喝了一半的红酒之外什么食物都没有。   地上铺着地毯,上面堆着几本财务和人力资源方面的书籍。      当院长,和单纯的当一个医生不一样,医生只需要管好自己手里的手术刀,而院长要操心的更多是行政类的事物,包括医院的前景规划以及财务状况。   纵使陆熠辰再天才,这些之前不涉猎的领域要从头抓起来也是很辛苦的。   在这个房间里,不知道熬了多少夜呢。      木兰把这些文件书籍简单收拾了一下,找到陆熠辰要的那几分文件,出去之后又将门带上。      陆熠辰已经几天没回自己的住处了。   父母那边的别墅离医院太远,他平时并不经常回家,况且一回去就被老爷子催婚,实在烦不胜烦。   他平时常住的是市区的酒店式公寓,一梯一户。      电梯一开门,一团金色的大毛球就热情洋溢的扑了上来。   Lucky 像个被冷落多时,重新受宠的小媳妇一样欢欢喜喜的在他的脚边蹭,摇头摆尾,陆熠辰的走到哪它跟到哪,寸步不离。      虽然有管家一整天好吃好喝好溜的伺候,但是Lucky 还是一脸的寂寞难耐,想缠着主人和它玩一会。      陆熠辰伸手揉了揉它的头,他今天实在是没精力陪Lucky 玩了,在研究院开了一天的讨论会,会议上一半外国人,各种口音的英语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一整天,只觉得口干舌燥,比手术还累。      陆熠辰进了浴室,Lucky 也试图跟进去,可是被主人无情的挡在门外,叫了两声之后只换来哗啦啦的水声,只好趴在浴室门口的门垫上哀怨的呜咽,又变成一个失宠的小媳妇了。      陆熠辰洗完澡,围着浴巾去冰箱拿水,浴巾半遮住腹肌的线条沟壑,这等美景,没人欣赏,实在可惜。      一口气喝了半瓶,感觉嗓子终于好受了些。走回卧室上床躺下。      手机有一个未接来电,还有一个新微信,都是岳晴歌发来的。      岳晴歌是陆启轩的妻子,他的嫂子,在时尚圈里混的风生水起,也是个大忙人。   对这么一个事业女强人,陆启轩也是敢怒不敢言,当年陆熠辰还在加拿大读书的时候,隔着太平洋都听说他哥这恋爱是谈的如何伤筋动骨,如何开私人飞机到欧洲去追佳人,分分合合好一通折腾,媳妇是稳稳娶回家了,陆启轩也从此被治的死死的,在外头呼风唤雨的大总裁,回到家里不说是妻管严,也没有多少话语权。   岳晴歌第一女儿桃桃第二,他是食物链底端。      陆熠辰小时候一直是很崇拜他哥的,结果这么一折腾,连带着他也对这个嫂子存着几分敬畏。      大忙人难得给他发个短信,陆熠辰赶紧聆听教诲。   打开是一个小视频,视频里桃桃羞羞涩涩的,端着两个小手,还知道看镜头,大眼睛眨巴着问:   “叔叔回来吗?桃桃想叔叔啦!”   然后镜头一偏,露出岳晴歌半张脸:   “熠辰,妈问你周末回不回来吃饭,你哥有事出差了,我周末飞机得晚饭时候到,你到时候先回去陪妈吧。”      陆熠辰看了一下周末的行成,回了一个OK。      陆熠辰随便刷了刷手机酝酿睡意,忽然看见一个兔子吃白菜的动图。      兔子吃东西口小频率快,像怕谁抢似的,两个前爪压着白菜,兔牙呱唧呱唧的忙碌,特别喜感。   他看了一眼发这个朋友圈的人,直接躺在床上笑出了声。      真的是像啊!      发这个的,是乔木兰。      乔木兰晚饭时候不太饿就没吃多少东西,过了十点饿的头晕眼花,结果家里好几天不买菜弹尽粮绝,只有半颗洋白菜在冰箱里。   她把白菜切了切,拌了点沙拉酱,自己坐在厨房里吃,静静地厨房,能听见她嚼白菜时候咔嚓咔嚓的声响。   她想起这张动图,于是发了朋友圈。      等一会再看手机,林平儿专程发了和室友的宵夜图气她,木兰画个圈圈诅咒她多长肉。   然后就在点赞栏里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      陆熠辰给她点了个赞。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鼓励她减肥吗?还是多吃蔬菜有益身体健康?   木兰想了想,觉得最大的可能是——手滑。      木兰点着陆熠辰的头像进了他的相册,结果是意料之中,非常符合院长平时的形象。   朋友圈里空空如也,一条也没有,是和凡俗苏子远远划开界限的男神没错。      第二天陆熠辰还是在研究院那边,连文件也没有要,但是木兰没闲着了,她下午有手术。   在手术室站了一下午,刚出来,正换衣服,接到一个电话,陌生号码,接起来对面却是个熟悉声音:   “猜猜我是谁?”   木兰无奈:“季澄……”      季澄对于木兰一下听出他的声音似乎很满意:   “这是我的号码,存上吧!你今天几点下班?我等你。”      木兰看了看表:“我马上就要下班了。”      季澄欢呼:“太好了!”      木兰一顿:“你,你不会现在就在我家门口等着吧?多冷啊?”      季澄说:“冷倒是不冷……”      木兰怕季澄傻乎乎等在她家门外。   老楼的设施陈旧,楼下的单元门有点坏了,导致楼梯间里的温度很低,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雪,南州很少下这样大的雪,房子都铺上了白毯子似的,这几天温度正低。   季澄身体本来就不好,她生怕他冻出病来,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去。   结果在小区大门边直接摔了个屁墩,滚了满身的雪。      她刚爬起来,楼下超市的刘大妈就看见她:   “哎呀,木兰,你弟弟来找你啦!”      木兰进了超市,发现季澄端端正正坐在超市里间,和几个老太太打麻将……      屋里开着电暖风,气氛是其乐融融,不知道的以为季澄是这几个阿姨哪一位的亲儿子呢。      这可确实是……不冷……      桌子上首的李阿姨是木兰楼上的邻居,此刻红光满面,对着木兰眉开眼笑:   “木兰,这是你表弟吧?哎呦姐弟俩都长的这么干净漂亮的呀,澄澄嘴甜的呦。”      季澄笑出酒窝深深来,打出个三饼,李阿姨一碰,又胡牌了。      木兰刚才直接坐进了雪堆,身上雪沾的多,此刻还没融化,季澄看见了,笑着站起来:   “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的俯下身把她深前身后的雪打扫干净了,还是笑眯眯的。      “今天收了吧,我得回家做饭啦。”   李阿姨收了桌垫下的钱,笑眯眯的走了。   木兰和季澄也跟着走出来。      木兰嗔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成我表弟啦?这次来找我是为什么?”      季澄转笑容为苦恼:   “我可有大麻烦了,我和我妈吵翻了,我离家出走了!” 第二十一章   “离家出走?”木兰难以置信。   她围绕着季澄踱了一圈,指着他插在大衣兜里空空的双手:   “你就这么净身出户了?”      季澄双手一摊,无奈:“行李那么多,我一次也扛不来,明天会有人送来的。”      木兰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离家出走,居然还有人给送行李呢?皱着眉看他:   “你不要闹了,你家里人会很担心你的,出来溜达一圈就回去吧。”      季澄看木兰不打算收留他的样子,干脆在单元门口的台阶上坐下了:   “不行,这次不行,我妈让我换专业,那是我的梦想,怎么能换呢?我俩僵持了很久了,我非离家出走不可了,不然她不知道我的决心!”   他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留心观察着木兰的神色,看她表情略有松动,连忙又使苦肉计:   “姐姐,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就得去住酒店了,你想想,我有心脏病啊,万一晚上在酒店病发怎么办?死了都没人知道啊!姐姐你是医生,你这里最安全了。”      木兰脸色一变,她心里清楚,虽然季澄说的轻松,但是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她连忙伸手捂住季澄的嘴:“你胡说什么呢?哪有人这样诅咒自己的……”      季澄个子高,平时都是俯视她,现在蹲坐在台阶上,仰着脸,伸手扯了扯她的衣摆。      柔顺的刘海下,眼神湿漉漉的,那种乖巧无辜的样子,活像只成精的萨摩耶。      木兰心里不由得一软,生出几分母性来,她拉扯着季澄的胳膊:   “地上凉,你快起来。”      季澄已经在她眼里看出了妥协,站起身扑了扑大衣上的灰,弯下身对上木兰的眼睛:   “你同意了?”      木兰瞟他一眼,自顾自进了楼梯间,仍下一句:   “真是败给你了。”   然后蹬蹬蹬的上楼去。      只听身后季澄一声欢呼,屁颠屁颠跟上来。      外头太冷,只在外头站了那一会,湿冷的凉气就钻透了衣服。   木兰一开门,扑面就是地暖的热气,屋里温暖如春。   季澄是第二次进门了,熟门熟路的脱了大衣挂在衣帽架上,一头倒进沙发里:   “这一下午小板凳坐的累死我了,那几个阿姨腰板可真好。”      木兰倒了杯水给他:“你怎么把那几个阿姨哄那么开心的?”      季澄闻言笑了,神秘兮兮:“因为我有诀窍啊。”      “什么诀窍?”      只见季澄缓缓的在兜里掏出钱包来,放在桌上:   “送钱,你知道我这一下午绞尽脑汁的输了多少吗?我钱包都瘦了。”      冬天天色黑的早,不过六点不到,夜幕就铺陈下来。   路灯渐次亮起,延伸出明亮的蜿蜒河流,木兰站在客厅中央,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季澄,拿出了一个房东的威严来约法三章:   “第一,公共区域你随便,但是我的卧室不能随便进。”   “第二,我要上班,所以早上卫生间我先用,不许和我抢。”   “第三……”木兰脸色严肃的看着他:   “身体有任何一点不舒服,马上告诉我!”      季澄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伸手比了个ok的手势:“都听你的。”      晚上睡觉之前,季澄犯了愁:“姐姐,你这有男生的衣服吗?”      木兰正在刷牙,叼着牙刷,说话有点含糊:   “没有啊,不过……”      她跑回卧室去,在衣柜里翻箱倒柜,找到一条买错尺码的运动裤,和一件T恤。   这件T恤是林平儿给她买的,说什么流行的boyfriend 风格,又宽又长,据林平儿说穿这个不能露出裤子来,要的就是下衣失踪的诱惑风,木兰从来没穿过,此刻正好给季澄临时当睡衣。      木兰把衣服一卷交给季澄,自己继续刷牙。   不一会就看到季澄磨磨蹭蹭的走到洗手间门口来。   木兰一看,笑的差点把牙膏沫咽下去。      裤子倒还正常,只是短了点,变成了七分裤。   那件T恤,再宽大,毕竟是女款,穿在季澄身上还是小,重点是背后有一个巨大的粉色蝴蝶结。   季澄原本就长的白净,浅灰色的T恤上淡粉的蝴蝶结,倒有一种意外的好看。      “别笑了。”季澄瞪了瞪眼。      木兰看见季澄耳朵都红了,笑的更加欢,她迅速漱了口,跑到客厅拿手机要给季澄拍照。      季澄一时没反应过来,居然就被她拍到一张。   高高瘦瘦的站在客厅中央,伸手挡脸可是没挡住。      “你要是敢不听我的话,我就把照片发到网上去。”   木兰攥着手机,得意洋洋,上次你偷拍我,这次轮到我拍你啦。      可惜没高兴一会,手里一空,手机居然就被抢走了。   再想抢回来,可没有那么容易。      季澄把手机举起来,木兰跳起来也够不着,抢了半天,木兰败下阵来。      季澄举着的手稍稍放下来,忽然把木兰的手拉起一只,大拇指迅速按在解锁键上,手机解锁。      “你小小年纪,好奸诈啊!”   木兰气鼓鼓,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手机没收一分钟。”   季澄气定神闲,高举着手机删图片。      木兰奋战失败,累的气喘吁吁坐回沙发上,直摇头。   这个孩子装乖卖萌,凭着无害的外表蒙蔽了她,可是内里的本质很难搞,根本一点也不听话。!      季澄删了照片,晃悠悠到洗手间洗脸去了。      入夜,木兰回房间睡觉,关上房门,长叹了一口气。   她的老毛病,似乎是改不了了,她的性格,往好听了说是善良,往不好听了说,就是老好人,和人交往的时候,总是被人牵着走,被别人掌握节奏,哪怕是季澄这么年轻的孩子,她也掌控不住,一样是季澄在稳稳掌握着主动权。      她的人生里,和人的牵扯都太脆弱了。   不懂事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小小年纪,母亲就躺在床上,再不能和她说一句话,继父给予的亲情,像一座远远的山,她知道它在那,可是只能遥遥望着,无法像别人家的女孩那样依偎在父亲怀里撒娇。   她手里牵着那些细细的温暖的丝线,每一根她都小心翼翼,生怕碰断了,因为得到的太少,所以越发珍惜在她人生中出现的每一个人。      曾经的杜垂杨,是她全部的牵念,从婚礼逃跑的那一刻,看起来无比果决,她恢复的那样快,仿佛从没受过伤,仿佛杜垂杨只是她人生中无足轻重的过客,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决心斩断那一切的时候,她如何同样狠狠的在自己心里砍了一刀。      那是怎样一种痛,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已经无关一段情爱,而是在斩断人生中最重要的牵绊。      就像纠缠攀附的藤蔓,失去了依靠,断口血淋淋的,那种忽然重新成为无根飘萍的惶恐,只有她自己知道。      季澄是她在飞机上参与抢救的,相遇是一种萍水相逢,和医院的病患不一样,即使脱离了病床,木兰始终觉得自己对这个少年负有一份责任。      那样年轻的一个少年,死神的镰刀却时时刻刻悬在他的头上,他看起来浑不在意,可是一颗温热跳动的心,随时会停跳,怎么会不恐惧?   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痛苦,也只有季澄自己知道。      她第一次在巷口看到这个少年,就觉得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同病相怜。   所以她对他总是不忍心拒绝,她想,等他和自己的母亲解开心结,不再这样闹腾的时候,她才能真正断了这份牵扯,不会再因看见他年轻的眼里那种深刻的落寞而内心惊痛。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敲门。      木兰才煮好了粥,一开门,一个穿着搬家公司制服的人,向她鞠了一个躬。      季澄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碗:   “就是这里,你们效率很高啊。”      然后好几个搬着箱子的人,鱼贯而入,有条不紊,手脚麻利的开始拆东西。      木兰拧眉看季澄,做个询问的表情,季澄那浓密的眉毛一挑:   “我的行李……”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木兰就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人来来去去,生生在客厅墙面上组装出一个大衣柜来,然后季澄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挂了进去。   全部收拾好之后,这些工人又训练有素的消失,房间里规矩整洁,仿佛刚才是做梦。      季澄坐在地毯上整理他的宝贝,整整一个行李箱的相机,大的小的,包着防震包装,几十个镜头。   这一箱子家伙,没有几十万也有十几万了。   木兰这才有点相信,季澄说自己是土豪的事没准是真的。      木兰也坐下来:“你这么兴师动众的离家出走,你妈妈都不问啊?”      季澄低头摆弄着相机:“我妈这几天不在家,她去谈什么投资的事了,她哪懂什么投资,不知道被谁忽悠。”      随后想了想:“估计等今天我家打扫阿姨上班,去了我房间,才会知道我离家出走,也快了。”      “那你妈妈不会停了你的卡?”   木兰想起电视剧那些离家出走的富二代来。      “我的卡是我爸的副卡,我妈轻易不敢惊动我爸,她停不了,而且有卡她就能知道我用没用钱,我花着钱,她就知道我没事,我只是不能在这附近用,会被她找到,你知道吗?我妈妈之前找人定位我的手机,这次我给你打完电话就关机了。”      “你这反侦查能力有点厉害啊。”木兰无语。      木兰简直有点可怜季澄的母亲了,儿子有这个病本来已经够忧心,结果还不听话动不动吵架离家出走。      她想起那个医院走廊里匆匆擦肩而过的中年妇人,很是怜悯了她一会,起身上班去了。       第二十二章   木兰早上去了医院,刚想把季澄这个小祖宗,离家出走住到自己家里,还霸占了她的客厅的事说给林平儿听听。   可是还没等开口,林平儿倒先握住她的手,一脸的心疼:   “木兰啊,你可太惨了,怎么就被这么一个人给缠上了呢?”      说的木兰一头雾水。   季澄昨晚才来,林平儿今天早上就知道了?她是怎么知道的?   不是在自己家放监控器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呢?”      林平儿同情之余还分出点空自豪了一下:“我是谁?我八卦女王的名号是浪得虚名吗?不过这个事现在不只我,我估计全院都知道了,尤其总院那边。”      “全院都知道了?”   木兰简直震惊,这多大点事,怎么就这么轰动,难道季澄是什么名人吗?总院又是怎么回事?      林平儿还在嘀咕:“这个人实在是太恶毒了,太恶毒!”      木兰有点听不下去,维护道:“他挺单纯的,虽然任性了点……说他恶毒有点过了。”      林平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伸手来探她的额头:   “乔木兰你是发烧了还是得了圣母病啊?蒋曼害的你差点丢了工作,还单纯?”      木兰这才听明白,她们两个人从头到尾,聊的都不是一个事。      “等等,你说谁?蒋曼?她不会又来闹了吧?”   木兰很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林平儿叹了口气:“说起来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是傻人有傻福,林主任为人正直不听信谗言,你居然不知不觉的就渡了劫了。”      然后林平儿就细细的,把当初那个栽赃木兰被开除的实习生今早是怎么大闹总院,控诉蒋曼的,讲给木兰听。      木兰听完,问:“他控诉蒋曼到医院来干什么?应该去初阳律所,或者直接找蒋曼啊?”      林平儿摇头:“听说他找过蒋曼,可是他一个弃子,蒋曼能理他才怪呢,初阳律所他连大门他都进不去,估计是气疯了,跑到医院来大吼大叫,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本来木兰还觉得蒋曼愚蠢,觉得她成为杜垂杨的踏脚石而不自知还有点可怜她。   如今看来,那点智商,都用来害人了!   她越想越委屈,越愤怒。      自己本来就是受害者,她都退出了,给她让位了,为什么还追着她没完没了的?      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木兰恨恨的回到办公室,发现陆熠辰居然在。   他已经连续很多天没来办公室了,一直在研究院那边。      陆熠辰看木兰进门,轻轻举了举桌子上空的咖啡杯子,木兰连忙走过去开始煮咖啡。      她背对着陆熠辰,半晌,伴随着咖啡煮好的提示音,听见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沉冤得雪了?”      看来,这件事院长大人也知道了。      木兰转过身,把杯子放在陆熠辰手边:   “是清者自清。”      陆熠辰抬头看她,眼对上眼,他眸中似有赞许。      木兰一紧张,连忙垂下视线。   桌上一样东西就落入了眼里,暗红色封面,吉祥纹样,是张请柬。      她指了指:“这不是……”      陆熠辰点头:“蒋曼婚礼的请柬,你不是也有一张么?不打算去?”      原来那天他看见了蒋曼给她请柬。   木兰叹气:“我那张早撕了,我得多无聊,才会去参加前男友的婚礼啊?”      陆熠辰看着她:“她就是算准了你不会去,才会给你送请柬,单纯为了恶心你而已,不然哪个新娘会给丈夫前女友发请柬。”   他打开请柬扫了一眼,又轻飘飘仍回桌上:   “要不要反其道而行之?撕了请柬不要紧,我可以plus one。”      然后忽然倾身靠近木兰:   “不想去恶心她一下?”      木兰一时反应不过来,怔在当场。   陆熠辰的眼睛太近了,近的能在他眼里看见自己的小小倒影。   他的声音,仿佛有种蛊惑的力量,木兰觉得自己内心有个小恶魔此刻正在蠢蠢欲动。   她一张嘴,居然张口结舌:“我……我去了能做什么?砸场子么?”      “去给我开车,我可能得喝酒。”   陆熠辰似乎被她的想象力给逗笑了,那深邃的眼里不仅有她的倒影,还有微微的笑意。      木兰这才反应过来:“啊,原来让我给你开车,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砸场子呢,吓我一跳。”   说完,赶紧转身出去了。      陆熠辰看着木兰的背影离开办公室,眼里那一点笑意渐渐漫延,最后终于连嘴角也挂上笑容。      其实如果只是需要一个司机,并不一定要带乔木兰。      新星集团跟初阳律所有合作,蒋业成的独生女结婚,原本是邀请了陆启轩,但是陆启轩抽不出时间,再加上陆熠辰和齐晗的私交甚好,这个陆家代表就理所当然换成了陆二公子。      陆熠辰最不耐烦这种应酬,再加上对蒋曼的印象很差,本不想去,但是蒋业成亲自给他打过电话,推拒不了。   原本十分无聊的一个场合,他突发奇想,如果带上乔木兰,似乎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他总是觉得,乔木兰这个人看着文文静静的,但是其实很有意思,尤其愣愣的样子,傻乎乎的,就像小仓鼠受到惊吓突然暂停,每次看了都想会心一笑。      其实当时蒋曼来送请柬挑衅的时候,他目睹了全过程。   本来之前视频里的乔木兰挺能怼的,他以为能看见一场唇枪舌剑的斗法,结果没想到她那天居然说不出话,于是他只好出来救场。   后来在电梯里,她刻意的暗送秋波搞暧昧,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破。   至于忽然带她去参加西宾的饭局,是为了还当时在安吉的人情。      Lucky狗牌上的电话,是他的私人号码,当时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打开了远程监控,确认情况,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后来看见木兰之后,就觉得相像,于是给别墅的保安室打电话,发现第二天她又去过,登记的名字就是乔木兰。      只是他发现了,而对方似乎没有,当他说还她人情的时候,她完全是茫然的,他有意不说,只等她什么时候发现。      木兰被心里的小恶魔怂恿,一时冲动答应了和陆熠辰去参加婚礼,回头冷静下来一想,就觉得有点后悔了。   别的不说,就说那种婚礼,都有着装要求,就算她实质上是个司机,但是进了场就是女宾,总不能穿牛仔裤。   但是她一件能撑场面的礼服也没有,去了不仅恶心不到蒋曼,还平白给自己难堪。      思来想去,她决定求助顾依一。   顾依一是个很热心的人,又是豪门千金,参加这种场合简直家常便饭。   她听木兰大概说了情况,就答应陪她晚上去试礼服。      到了店里,木兰的心就又悬起来,本来她是打算租一件,可是进了门看这个店的架势,租大概也是租给明星级别的人物,她只好暗自祈祷顾依一的面子可以给她个租一件的机会。      她在淡金色的软帘后面试礼服,女店员带着手套,柔声软语,给她调整胸口和裙摆。   暖色的灯光打在珍珠白的面料上,柔美的仿佛会融化了似得,衬的肤色更加白了。   上半身香肩半露,后背开了深深的V领,端庄里带着风情,像欧洲50年代的名媛淑女。   店员双手灵巧,三两下给她盘上发髻,露出修长的脖颈来,弧度柔美的店员不禁赞叹:   “乔小姐是练过芭蕾吗?好漂亮的天鹅颈啊!”      木兰笑笑,转身要问顾依一的意见。   顾依一坐在帘子外的沙发上休息,木兰刷的一下拉开帘子,很俏皮的转了一圈,裙摆花一样绽放又落下:   “这件怎么样?好看吗?”      才刚一转过来木兰就呆住了,坐在沙发上的顾依一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人,正在和顾依一说话,此时听见木兰的声音,跟着顾依一一起把目光投过来,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顾依一惊叹了一声,拉住陆熠辰的胳膊:   “哇,好漂亮啊!木兰你打扮起来不输迟小蕙啊!哥你说是不是?”      木兰站的地方高出一截,像个表演的舞台,陆熠辰坐在台下向她投来目光,让她很紧张。   好像个水平不怎么样的演出人员面对观众似,她知道迟小蕙是陆熠辰的朋友,这么拿来比,实在让她自惭形秽。      她总觉得陆熠辰开口就要说:      “请开始你的表演。”      不过陆熠辰什么也没说,也没回答顾依一的问题,只是目光停留了一会。   这时有店员走过来:“陆先生,您的衣服准备好了,这边来。”      陆熠辰起身跟着那个店员走了,木兰才松了一口气。   之后又试了两套,顾依一觉得都不如第一套好,最后定了第一套,又陪着顾依一试了几件裙子。      终于选定之后出来,陆熠辰已经走了。      女孩子试衣慢,这一通折腾下来,天已经黑透了,店里再没其他客人。   原来所有的店员都在服务她们两个人。   她和顾依一就这么在全店店员的礼貌微笑下大摇大摆的出了门,完全没有交押金或者结账这个步骤。      “依一,我们的礼服是借的吗?”木兰问。      顾依一把购物袋仍进跑车的后座:   “不是,买的。”      “啊?”   木兰心里一抖,她怎么买的起呢?   虽然裙子上没有价签,但是凭那些店员的颜值,那整齐划一的身高,那空姐般标准的微笑,那介绍衣服时候张口就来的各种英文,法文词汇,也知道这一件裙子是怎么个吓人的价格,登时马上就想下车回去退了。      顾依一笑:“别紧张,你没看我也买了两件成衣?都算我哥账上。”      木兰依然着急:“你能算院长账上,我可不行啊。”      顾依一拍拍她的后背:“给女伴买件裙子有什么不行的,你不懂,虽然我表哥不花天酒地的,但这个圈子有些习惯就是那样,他买你就收着,并没有什么不尊重的意思,顺手送女生一件裙子还被退回来,是他们这群公子哥眼里顶没面子的事,时间长你就懂了。”      这么一说,好像木兰不接受还不行了。       第二十三章   木兰回到家, 季澄对她手里那个袋子很是好奇。   她将礼服挂好,乳白色的裙子在灯光下反射着淡淡的柔润光泽, 站在裙子前端详许久,忍不住伸手触摸那丝滑的裙摆。      季澄靠在她房门口,慢条斯理吃一个苹果。   虽然他自作主张改造了客厅,但是对木兰得约法三章一直遵守的很严格,即使房门开着,没有得到允许,也绝对不进木兰的房间一步。      木兰看他虽然没问, 但显然很好奇,于是说:   “明天参加一个婚礼,借的礼服。”      季澄点点头,忽然说:“这个牌子的礼服,借恐怕也要托人吧?你跟我说啊, 我给你买一件。来报答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季澄那仿佛买白菜的语气把木兰逗笑了,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 所有人都要给她买裙子:   “知道你是土豪, 但没想到你连女孩子礼服也懂啊?”      季澄咔嚓咬了一口苹果,指了指那层层叠叠的包装礼盒和袋子:   “别的我不知道, 不过这个牌子我知道, 我妈衣柜里有两件这个牌子的礼服,有一次我无意给弄脏了, 她数落我好几天呢。”      季澄说着话,又换了边门框靠, 像没骨头似的。   他穿着松松的毛线衫,浅灰色的长裤,休闲居家的样子,整个人透着一股暖洋洋的慵懒。   早上他的行李浩浩荡荡的搬进来之后,他就再也不用委委屈屈穿女装了,现在十分舒服自在。      “这么隆重的衣服,你是要参加什么人的婚礼啊?”季澄问。     木兰没有回答,只是将礼服的防尘罩罩上,走出房间。      季澄是极擅长察言观色,此刻看木兰的神色,就知道明天的婚礼对她来说不寻常,猜测道:   “不会是前男友吧?”      一语道破。      没想到季澄猜的这样准,木兰错愕了一瞬,继而说道:“小孩别瞎猜!”      季澄知道自己猜对了:“我知道了,你是去砸场子去的,那好,明天我给你雇几个保镖保护你吧,不对,应该雇几个打手!”      木兰忍不住伸手敲她的头:“你黑帮片看多了?还打手?”      季澄反应迅速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笑嘻嘻:   “乔木兰你怎么这么暴力呢?病号你也打?”      “好啊,现在连姐姐也不叫了,指名道姓的。”   木兰插着腰瞪起眼睛:   “我就知道你最开始那乖巧样是装的,现在原形毕露了吧?”      季澄扬了扬眉毛:“你才发现啊?晚啦!”   他拍拍肚子:   “大灰狼饿了,南郭先生快做饭吧。”      木兰失笑:“你也知道你是白眼狼!”      晚上,她以为自己会失眠,但是却意外睡的香甜。   第二天早上起床一照镜子,居然气色很好。      南州的冬天虽然不像北方那样严寒,但是也无法举行室外婚礼了,蒋曼的婚礼,包下了整个新罗酒店。   观礼厅里布置了大量的绿植,来模拟盛夏的繁茂。   蒋曼一直想办一个六月婚礼的,可是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场景布置上下功夫,整个酒店几乎变成了花房,各种颜色的绣球花,大朵大朵的开放,团团簇簇,好似仙境。      陆熠辰下车,将大衣挎在臂弯里,扣上西服的扣子。   几步之外的台阶之上已经有侍者迎候,将两人的大衣挂进衣帽间。      木兰双手抓着包包的金属链子,多少有点紧张。   陆熠辰停下来看她,胳膊微微曲起:   “裙子很适合你。”      “谢谢。”   木兰伸手挎住他的胳膊,暗自深呼吸定了定心神。      有专门给贵宾带位的工作人员,微笑着把他们带到贵宾席第一排,和台上新人切蛋糕的那张桌子,不过三米远,估计蒋曼和杜垂杨站在台上,只要向台下看,目光无论如何避不开她,可以想见蒋曼看见她以后的脸色。      “乔医生,我们又见面了,真是有缘。”   这声音从侧面传来,悦耳动听,木兰抬头,看见迟小蕙正微笑望着自己。      她今日穿一袭绿色丝绒长裙,耳上两颗祖母绿宝石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摆。   衬的眸光明艳,如春泓碧水,这一笑,就荡开了涟漪。      木兰微笑的回应她,旁边的陆熠辰开口了:   “你怎么也来了,你认识蒋曼?”      迟小蕙在旁边坐下来:“我和蒋曼不熟,只是她父亲在我刚出道的时候帮过我的忙,我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      陆熠辰微笑:“估计明天,会有媒体传你跟蒋曼是闺蜜了。”      “说什么这么开心?”   来的人是齐晗。   木兰心想,她和这几个人倒是有缘,今天居然又碰上,仿佛昨日重现似的。      齐晗看见木兰,眼里有惊艳之色,免不得盛赞一番,听的陆熠辰都不耐烦了,止住了他的话头:   “别拿你那个油嘴滑舌的腔调到处乱留情了,安静点看仪式吧。”      这句话话音刚落,灯光就暗下来,预示着婚礼要开始了。      可是第一排太近了,不管灯管多暗,底下坐的谁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所以当一对新人走上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稳稳当当,气定神闲坐在那里的乔木兰。      蒋曼当时脸色就变了变,只是很快收敛换上一副笑脸。   杜垂杨的目光在木兰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就转过头去看婚礼主持,只是总不能盯着主持人不动,总要看看台下,尤其贵宾席。      新人的目光落过来,木兰准备拿个有力的目光迎视回去,却突然耳朵一痒,是陆熠辰偏头和她耳语。      那微微的声音的震动,使耳朵一阵酥麻,木兰微微颤抖了一下,听见陆熠辰说:   “一会别喝酒。”      木兰猜出来陆熠辰有故意的成分,于是等陆熠辰说完了,也微笑着凑到他的耳边去,轻轻的说:   “放心吧院长,我这个司机一定尽职尽责。”      两人这一耳语,似亲密无间,说的都是公事,可是看着是蜜里调油似的姿态。      旁边齐晗忍不住:“呦!”了一声,遭到陆熠辰黑暗里一记眼刀。      仪式并不长,结束以后,所有的宾客移步到宴会厅去就餐。   餐厅是宽阔欧式殿堂,中间一方喷泉,立着个小天使雕像,纯白的天使双手合十的祈祷,神色虔诚。   木兰站在那喷泉边上,一手端着盘子,一手微微撩动池中的水花,没有什么胃口,只吃了一块甜品。      远远的看见陆熠辰被围在人群中间忽隐忽现,被各色人物簇拥着寒暄,一时走不了得样子,于是木兰起身去拿饮料。      “这个好喝。”   还没伸手,有人先递过杯来。   木兰抬头,齐晗正笑眯眯看着她。      木兰凑到杯口闻了闻,微微皱了眉:   “这是鸡尾酒,我不能喝酒,我一会要开车。”      齐晗浓密的眉毛挑动了一下,诧异:   “你给陆熠辰开车?”      见木兰点头,齐晗忍不住用手摩挲着下巴:   “我真是搞不懂你们俩的关系了。”      木兰笑:“有什么搞不懂的,就是上下级关系啊。”      迟小蕙就在不远处,听见他俩说话,款款的走过来,拿起一杯酒   “齐晗,你要灌人家乔医生酒?”   她走过来,用饮料把木兰手里那杯鸡尾酒换下来:“喝果汁吧。”      “谢谢。”   木兰接过饮料,感觉自己简直要成迟小蕙粉丝了,人漂亮不说,难得没有一点架子,待人亲切体贴,始终是笑容可掬。      迟小蕙向着齐晗说:“有个英雄救美的机会,齐大公子要不要挺身而出?”      “什么?”      迟小蕙说:“我现在在拍的那个戏,男二号一直绑着我炒绯闻,通稿出了一大堆了,我要是直接澄清的话太伤和气,毕竟要在一个剧组工作几个月,所以我想,一会你和我一起出去,给人拍几张照片,给我挡一挡枪。”      齐晗哈哈笑起来:“行行行,迟大明星都开口求我,别说绯闻,子弹我也挡啊!”      迟小蕙问:“答应的这么快,你就不怕你哪个女朋友看见了打你?”      齐晗不以为然:“开玩笑,没有哪个女人敢打我呢!”      木兰穿不惯太高的高跟鞋,此刻脚疼的站不住,于是想到休息室里坐一坐。      蒋家预备了中西两式宴席,两个宴会厅中间由一个宽阔的走廊的贯穿,走廊两侧都是休息室。      木兰一间一间推门,终于找到一个无人的空房间,坐在沙发上休息。   四个长沙发围成一圈,木兰背对着门坐下来,刚把把高跟鞋脱掉,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让你来你还真来,脸皮可真是厚!”)      木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不慌不忙把高跟鞋又穿上,转过身。      都说高跟鞋是女人的战靴,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      蒋曼因为怀孕穿着平底鞋,此刻就比木兰矮上一截,木兰转过身,微垂着眼睛看蒋曼,居高临下,丝毫不示弱的和蒋曼对视:   “你也说了,是你请我来的!”      蒋曼婚纱换了中式婚服,大红的颜色,新娘的妆容又重,此刻恶狠狠的看着她,那模样活像个怨气冲天的女鬼。她往前走了两步,逼近木兰:   “你来干什么?和陆熠辰秀恩爱?你是怎么勾引上陆熠辰的?用了什么卑鄙手段?”      木兰知道她怀着孕,怕节外生枝,看见蒋曼靠近,连忙退了两步,离她远远的,笑了两声:   “你不要倒打一耙,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要说卑鄙,我哪能比得上你呢?”      “你敢骂我!”   蒋曼气的脸都扭曲了,抬手便打,手刚刚扬起来,只见一个人一阵风似的跑过来,一把捏住了她的手。      是杜垂杨。      杜垂杨紧箍着蒋曼的手,蒋曼挣扎不脱,气极:   “杜垂杨!你放开我!你敢维护这个贱人!”      两个人正纠缠,忽听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闹够了没有?”      几个人都往门口看去,只见陆熠辰站在门口,皱着眉,脸色愠怒。    第二十四章      陆熠辰大步走过来, 站在木兰身边,看着杜垂杨      蒋曼尤自挣扎不休, 可是杜垂杨的双手像铁钳似的禁锢着她的胳膊,她无论如何挣脱不开。   杜垂杨当着她得面维护乔木兰这个贱人,现在陆熠辰也掺和进来,一副要给那个贱人撑腰的神情,蒋曼气的浑身发抖。      一张口,狠狠咬上了杜垂杨的手。      这一口,蒋曼愤怒中下了蛮力, 杜垂杨的手上登时就有血珠滚下来。      没想到事态发展到见血的地步了。   木兰一惊之下,鞋跟一歪,向后微微一个踉跄。      幸好,一双手及时在身后稳稳托住了她的腰。      这时候,门口出现一抹俏丽的艳绿身影。      “呦, 这是怎么了?”      迟小蕙扶了扶鬓发,有点茫然的看着房间里的几个人。   跟着她进来的还有一个侍者。      那个侍者看见这样的场面, 也是一愣, 但马上就接着说:   “杜先生,蒋先生说云跃集团的王总要见您。”      “知道了。”等侍者离开, 杜垂杨转头对蒋曼说:“这是你自己的婚礼, 不要再闹了。”   说完,他扯了扯衣袖, 遮住了手上的伤口,离开了房间。      蒋曼依旧呼吸急促, 但是不像刚才那样疯狂了。   她看着陆熠辰:   “你身边这个女人手段厉害的很,你可不要上了她的当。”      陆熠辰看着蒋曼,眉头蹙起来,是极其明显的不耐烦,只听他冷冷的声音:      “不关你的事。”      他偏头看一眼木兰,木兰也正抬头看他。      “我们走。”   陆熠辰揽着木兰的腰,大步的离开。      经过迟小蕙身边的时候,他停下来:“你不走?”      迟小蕙笑了笑:“你送乔医生先走吧,我有事等齐晗。”      陆熠辰和木兰走了,房间里就剩下蒋曼和迟小蕙两个人。      静默了片刻,蒋曼忽然哼了一声:   “你看着陆熠辰和那个贱人搂搂抱抱的,你就不生气?”      迟小蕙并不看她,只伸手轻抚花瓶里绣球花那浅蓝色花瓣,眼皮都没动一下,淡淡的说:   “你自己是个醋坛子,别泼我一身酸,我和陆熠辰只是朋友,我生什么气?”      蒋曼冷笑:“咱们女人之间就别演戏了,你的心思,我看的出来。”      迟小蕙终于转过脸看蒋曼,面无表情,秀美的下颚抬起来,像只高贵得天鹅。      只是嘴角的弧度里,似有极淡一丝嘲讽:   “没有咱们,我和你,不是一类人。”   说完,迟小蕙也款款步出了房间。      此时的房间里,只剩下蒋曼一个人。      脸上还有刚才歇斯底里留下的余怒,她忽然觉得失去了力气,一屁股坐进柔软的沙发里,目光落在自己那双绣花的鞋子上。      鞋头上绣的双喜纹,提醒她,原本今天应该是个喜气洋洋的日子。   她伸手抹了一下嘴唇,手指上一片殷红。   也不知是口红还是杜垂杨的血。      这婚姻的开头,不大吉利。      她想。      纵然刚才休息室里剑拔弩张,俨然已是修罗场,可是出了这个门,外边宴会厅里的众人却对刚才的一出闹剧一无所知。      钢琴师弹奏着舒缓音乐,宾客们喁喁私语,喷泉水声细细,香槟杯不时碰撞,发出清越声响。   一派安乐祥和的气氛。      陆熠辰和木兰快速的穿过了人群,下楼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木兰发现陆熠辰的车里坐着司机,司机看见两人出来,下车替他们打开了车门。      一路走的匆忙,木兰这才注意到自己腰上陆熠辰那只手。   虽然只是虚拢着,并没有搂住她,但是她依然脸上一红,不动声色的侧过了身子避开,问道:   “司机怎么来了?不是说让我开车的吗?”      陆熠辰回答:“我猜到你婚礼结束之后的心情大概不适合开车。”      木兰低下头:“对不起,我是个糟糕的助理。”      陆熠辰站在车边替她扶着车门,示意她上车:“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不该怂恿你来,害你受了委屈。”   话音落时,他自己也已经上车。      两人都坐在后座,离得那样近。      车里空调开的暖,木兰早上喷了一点香水,此刻发散开来,淡淡的香气,萦绕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      陆熠辰闻到一股幽幽的暗香,似乎是清甜,但若有若无,虚无缥缈,细细的一缕,在周身飘荡,当你想捕捉它时,它又不见了,撩的人心痒。      身侧木兰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她轻轻撩一下头发,露出耳朵上的白玉木兰花耳坠子。   木兰花倒垂在小巧的耳垂上,随着她的动作轻微颤动,反射出柔润光泽。      陆熠辰像鬼迷心窍,伸手托住了那一株小巧花朵。      木兰感觉耳边一暖,耳垂被轻轻扯动。   一抬头看见陆熠辰伸出的手,唰的一下红了耳根。   她下意识抓住那只耳环,玉比皮肤暖的慢,触手是微微的凉。      陆熠辰自然的收回了手,说:   “耳环很漂亮。”   那声音,暖而轻柔。      木兰的心脏,猛的怦然一动。      “这是我妈妈年轻时的首饰。”   她嗫嚅,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心脏并没有消停下来,木兰总觉得胸腔里的动静会被人听到。      大一的时候,她第一次戴上听诊器,把它放在同学的胸口,清晰的听见那生命的搏动。      噗通……噗通……      此时同那时一样,心跳的声音通过她自己的血脉骨骼,传到她自己的耳朵里。      也是噗通……噗通……      只是不规律,这颗心,就像一只迷途的惊鹿,不安分的四处乱闯,试图告诉她一个让她不安的秘密。      车窗外的景物逐渐熟悉,最后,她听见陆熠辰吩咐司机在巷子口停车。      木兰心里发慌,忙忙的拉开了车门。      严冬的冷风呼的一下灌进来,木兰本能的一缩肩膀。   这才想起自己和陆熠辰走的匆忙,竟然将大衣都遗落在了酒店,她正打算咬一咬牙,冲下车去。      忽然,身后伸过一只手臂。   陆熠辰倾身过来,几乎是将她抱在怀里,手勾住车门把手,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寒气瞬间被隔绝在车门外。      他轻微的呼吸喷在木兰的后颈,有淡淡的香槟气息。   可不过片刻,陆熠辰便坐正,两人回到了之前的距离。      “外面太冷,你这样出去会感冒的。”   陆熠辰解开西装纽扣,将外套脱下来,披在了木兰的肩膀上:“这样好一点。”      “谢谢院长……”   木兰轻声道谢,不敢看陆熠辰的眼睛,仿佛那是某种陷阱。   此刻若是看上一眼,只怕就要掉落深渊。      她一只手捏紧了西装的前襟,一只手打开了车门,逃也似的下了车。      只记得快步的走,内心慌乱,等大门砰然关上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家了。      屋内空空,季澄不在。   她背靠在门上,伸手摸了摸耳上的耳坠子。      六片花瓣,凹凸的纹理,在她手指尖中凉沁沁的,冷静了她的心神。      她脱下身上的西装。   上好的毛料,内里是手工的针脚,深灰的颜色,宁静沉稳,一如其主人。      司机将车掉头,开上了世纪路,往陆家别墅去。      陆熠辰有一丝酒意。   外套给了木兰,他只穿了见浅灰色衬衫,此刻放松下来,松了松领带。      车子开进别墅区之前路过公园的围墙,陆熠辰记得,深绿色栅栏边上,是一排木兰花树。   此刻是深冬,只余枯枝立在寒风里,无花无叶并不美。   可是似乎是车里还残留一丝丝那个人的甜美气息,陆熠辰仿佛看见花树盛开之态。      这个花,实在漂亮,自己家院子里也该种几株才好。      白居易怎么说的来着?      怪得独饶脂粉态,木兰曾作女郎来……      等季澄回来的时候,木兰早将陆熠辰的西装挂进了衣柜里头,怕他刨根问底,自己也不知怎么回答。      季澄拎了一袋子的照片回来,原来是去冲印照片了。      他往沙发上一坐,问:“前男友婚礼怎么样啊,砸场子没有?”      木兰剥开一个橘子,分了一半给季澄:   “很爽,新娘子自己第三者插足,还跟我挑衅,我坚决的予以反击,大获全胜!”      “行啊,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呢?”   季澄往塞进嘴里一瓣橘子,对她竖起大拇指。      照片铺了满桌子,这一批照片都不是单反拍摄的,都是胶片拍摄,木兰家里没有暗房,所以季澄特意出去冲印。   木兰也坐在旁边翻看,发现季澄拍的都是南州的古建筑。   胶片自带有一种古旧的色调,冲洗的照片有着天生的年代感。      木兰不懂摄影,不过她大概懂得,照片也是一种语言,用来诉说被凝定在某一刻的故事。      她曾经看过一组胶片拍摄的故宫,没有拍什么殿宇楼阁,仿佛是随手一按留下的一段红墙白雪,却满是无声的寂寞。      季澄的这些照片,是不同角度下的那些老建筑,有名胜古迹,有旧时民宅。      季澄拿起一张来,和木兰说:   “有些民宅,得不到好的保护和修缮,以后必然会消失在高楼大厦里,我听说有人会去记录快要消失的声音,我就想留住这些会消逝的墙头瓦片。”      季澄摄影真的是很有天赋的。   胶片相机能操作的空间很小,也不经过ps,拍下来的东西,一切都是原汁原味的,将那些久经风霜的一砖一瓦里嵌刻的故事感都表现出来了。      木兰一张一张的看,忽然,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很熟悉的建筑。    第二十五章   那栋建筑既不是名胜古迹, 也不是名人故居,甚至连古建筑也不是, 就是30年前的那种老式居民楼。      照片里大面积的空地上只有这么一座孤零零的建筑。   旧城区准备拆迁重建了,旁边的建筑都被移为了平地,只有这栋楼还暂时没有拆,但是也已经是一座空楼,住户早就都搬走了。   照片里,依稀可以看见斑驳的墙皮,破碎的玻璃, 还有滋生攀爬的藤蔓。      木兰就是那些搬走的住户之一。      这里就是她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我原来就住在这里。”   木兰摩挲着照片说。      季澄看了一眼木兰手里这张照片,眼神闪烁了一下:   “你住过这?怎么会这么巧?”      “很多年前了。”木兰说,忽而看季澄:“真是巧合?你不会暗戳戳查我的过去吧?”      季澄瞪着眼睛,表情像窦娥一样冤:   “绝对没有!我发誓!真的是巧合!”      木兰看他炸了毛,神色不像作假, 说:   “好吧,我相信你。”      她坐在地上, 一手支撑着下颚, 看着那张照片。   这栋楼里,有很多她和妈妈的记忆, 还有和杜垂杨的记忆。      “这个楼的前面有一颗大榆树么?”她问。     季澄摇头:“这周围都是废墟了, 什么都没有了。”      木兰很怅然的叹了口气,都变了, 不管是风景还是人,以为会永远在那的东西, 最终还是会消失,这世上,从没有什么永恒。   现在的杜垂杨变的她都不认识了。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呢?      木兰静静看着窗外一轮明月,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陆家别墅里,此时是合家欢的景象。   其实陆启轩夫妇都没回来,但是桃桃放学被接到了奶奶家,因为有小孩子,就显得格外热闹。      桃桃在厨房和客厅来回跑,一会拿一个小丸子,一会拿一块水果,偷偷摸摸的给陆熠辰,仿佛是对这个小叔叔的格外优待,被别人发现了会吃醋似的。      陆熠辰就着桃桃的小手吃了一颗草莓,还没咽下去,大门的门铃就响起来。      阿姨按开了门锁,进门的是顾依一。      看见顾依一,桃桃一声欢呼,立刻把小叔叔忘了,飞奔着扑到小姑姑怀里去,把另一颗草莓送进顾依一嘴里。      “真甜!”   顾依一吧唧在桃桃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陆熠辰坐在沙发里看这对亲密的姑侄,微微摇头:   “桃桃你个小叛徒,这么快就叛变了?”   桃桃笑嘻嘻的躲在顾依一身后朝他吐舌头。      顾依一站起身,四周看了一圈,有点鬼鬼祟祟的问:“姑父在家么?”      “在楼上。”   看她那个样子,陆熠辰升起一股想看热闹的心情:“怎么,你犯什么错了?怕老爷子骂你?”      顾依一的爸爸顾长乐性格和顺,她从小就不怕爸爸,倒是姑父陆严知,气质严肃,小时候她又经常目睹陆熠辰挨揍,所以特别怕姑父。   小时候如果考试没考好,陆严知不过问一句依一打了多少分,她都能吓的掉眼泪,后来长大了,知道陆严知并不会真的狠狠教育她,但是一见姑父就紧张已经成了条件反射,控制不了了。      上次来的时候,姑父给她布置了一个任务,让她很发愁,躲了好长时间不敢来,今天被姑姑打电话叫来,顾依一就知道自己是逃不掉像姑父汇报成果了,可是自己是毫无进展,心里发虚。      她瞪一眼陆熠辰:“我能犯什么错?还不是……”   说一半又憋住了,转而问:   “你说你就那么忙吗?每次约你都放我鸽子!”      陆熠辰挑一挑眉:“你赶紧谈个恋爱吧,老约我干什么?”      顾依一气的手指尖都快戳到陆熠辰鼻子了:   “你还说我?”      话没说完,顾长安从楼上下来,看见顾依一:   “依一,你姑父叫你上楼,有事问你。”      顾依一简直想哭,看陆熠辰幸灾乐祸的神色,大眼睛又瞪了他一眼,上楼去了。      晚饭的时候,顾长安问:“晴歌不是说晚上回来吃饭,怎么没回来?”      桃桃抢答:“妈妈说飞机晚点了,赶不上吃饭了。”      陆严知摇头:“晴歌也太忙了,启轩也忙,夫妻两个总要有一个人带孩子才好。”      顾长安给他布菜:“晴歌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当初启轩也劝她在家带孩子,结果不是大闹了一场?现在人家忙归忙,一家人却和和美美的,我们就不要指手画脚了。”   顾长安说话语声轻柔,陆严知没再说话。      桃桃听见谈论她妈妈,也跟着搭腔:   “妈妈是女强人!是我的偶像,我以后也要当女强人!”   语气天真可爱,逗的桌上所有人哈哈大笑。      顾依一晚上有个紧急的策划会议,吃完饭就走了,陆严知在书房看书,顾长安又等了一阵子,岳晴歌还是没到家,就哄小孙女睡觉去了。      陆熠辰带了点文件回家,看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他下楼喝水,却发现一楼客厅亮着微弱的灯光。      一个身影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笔,在斟酌什么东西。      是岳晴歌。      “嫂子?你这么晚才回来?桃桃等你等的都睡着了。”      岳晴歌看见他,连忙比了个嘘的手势,低声说:   “我上去看过桃桃了,我一会还有早班的飞机,爸妈睡的浅,我怕吵醒他们,就在楼下待一会。”      陆熠辰倒了杯水在岳晴歌对面坐下,看她摆了一桌的姓名标签,问:   “你不是高层吗?看秀座位表这种事还得你亲力亲为啊?”      岳晴歌支撑着额头:“别的事倒罢了,排座位的事交给手下人实在不放心,很多嘉宾的私人恩怨只有我知道,又不能跟别人说,怕他们把仇家排到一起去,只好我亲自来。”      陆熠辰看她把几个人的名字挪来挪去的,忽然在第一排卡片里,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皱了眉:“你们还请了蒋曼?”      “你认识她?”岳晴歌问:“现在很多名媛也想做网红,这个蒋曼要走辣妈的路线,原本没她的位置,她托了好几层关系,挤掉了一个小明星,指明要坐秀场第一排。”      “把她删了吧。”      “啊?”岳晴歌诧异:“不好吧?删掉她,要得罪她父亲的。”      陆熠辰二话不说直接把蒋曼名字的卡片抽了出来:“这个人,特别爱闹事。”   见岳晴歌还是不太赞同的表情,陆熠辰站起身:   “她要来问你,你就让她来找我。”   语气是不容置疑。      说完就上楼去了。      岳晴歌还没见过陆熠辰这么针对过谁呢,也不知道这个蒋曼怎么得罪他了?      她看着座位图想了想,把之前那个被挤掉小明星的名字又补了回去。@      陆熠辰上楼洗了澡,想起一件事情,他拿起手机。      “衣服我已经派人取回来了,明天给你拿到医院去。”      这条消息是发给乔木兰。      不一会,木兰回了一条:“谢谢。”      简短又客气,陆熠辰心里莫名有点失望。      忽然对方又补上一条:   “你的西装,我明天也拿到医院去。”      似乎拥有了某个共同的秘密似的,陆熠辰这回微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木兰把西装装进带子,她昨天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洗,后来想了想,陆熠辰的衣服大约也不是随便送到哪里去洗都行的,怕给人家洗坏了,自己不过披了一下,索性原样拿回去。      当陆熠辰推开办公室的门的时候,木兰赶忙拿起桌上的纸袋。   陆熠辰手里也拎着一个,两个人一照面,第一句话,异口同声:      “你的衣服。”      说完,都愣了一瞬,然后又不约而同的一笑,动作同步率百分之百,像排练过一样。      木兰自从上次深切的感受到自己那失控的心跳之后,心里有一个隐秘的念头,自己不愿意承认,刻意的压制它。      和最开始在西宾时候那种脑洞大开的内心活动不一样,那次更多的是一种旁观者一般的自我吐槽,可是参加婚礼这一次的情况,木兰自知某些东西不一样了。      陆熠辰一靠近她,她的情绪,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动,那种敏感的心绪起伏,上次还是杜垂杨带给她的。      木兰垂着眼帘,交换过纸袋,匆忙的转身找事情做,尽量不和陆熠辰对视。      忙忙碌碌一整天,晚上的时候,木兰又依照着顾依一神秘的指示,去了一家餐厅,自己坐着。      之前答应过顾依一,帮她那个只能说一半的忙,几天之后,顾依一神神秘秘的让她去了一间咖啡厅,然后不一会打来电话,很是不好意思的说:   “对不起,对不起,今天行动取消!”      木兰忍俊不禁,感觉自己像民国剧里的执行任务的特工一样,只是什么任务都没有,光坐那喝水。      今天,顾依一又约她,这次地点换成了餐厅,是顾依一用自己名字预约的。      餐桌像个巨大的水族馆,顾依一定的位置,就在玻璃幕的旁边,幕墙很高,放眼是一片碧蓝色的水。   水中游曳着两只白鲸,它们很缓慢的游来游去,偶尔将脸贴在玻璃上,好奇的往外看。      一只小白鲸,此刻就悬停在木兰面前,嘴巴弧度天然是微笑的样子,十分可爱。   木兰伸出手在玻璃前挥了一下手,白鲸居然跟着她手的方向游动过去,木兰将手再挥回来,它又跟着游回来,木兰摇着胳膊大幅度的画圈,白鲸居然跟着她的手势,旋转起来,慢悠悠的翻了个身。      木兰开心极了,她笑着把手贴在玻璃上,白鲸便把嘴凑过来也贴在玻璃上,亲吻她的手心。      这太神奇了!木兰想要找个工作人员问问这只鲸宝宝的名字。      一回头,就看见了身后的陆熠辰。 第二十六章   陆熠辰走进餐厅的时候,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木兰。      看背影,就认出来了。      她穿一套浅蓝色针织的裙子, 瀑布一样的长发,站在那里,背对着他。   纤细的手臂挥动着,指挥着水里那只白鲸,幽蓝的灯光下,陆熠辰产生一种错觉。   仿佛那个女子随时会化身成一只美人鱼,融入到那一幕湛蓝之中去。      他站在那没动, 看了半天,直到木兰转过身来,看见了他。      刚转过来时,木兰眼里是白鲸带来的欢喜,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的, 看见他的一瞬间,是惊诧, 继而是一种了然而无奈的微笑,      每一丝变化,都被陆熠辰捕捉到。      他朝她走过去, 问:“是依一约你来的?”      木兰微笑点头, 心里猜出了十之八九。   顾依一不肯告诉她,大约是怕她拒绝。      而陆熠辰就更清楚了。   表妹显然是被他父亲下了任务, 给他介绍女朋友,所以昨天才质问他为什么总爽约。      这么无声笑对的时候, 两个人手机又不约而同的嗡嗡了两声,      木兰看了一眼屏幕,是顾依一:   “我的任务完成了!后续我不管的啊,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陆熠辰把手机亮给她看,是一模一样的信息。      既来之,则安之。      顾依一连菜也替他们点好了,服务员一样一样的上菜,只好吃完再说。      陆熠辰照例的绅士做派,切好了牛排给她换过。   服务员上了酒,陆熠辰看一眼瓶子:   “依一这回下了血本呢。”      木兰目光依然流连那只小白鲸,她伸手将头发撩到耳后,贴近玻璃幕:   “这里的白鲸很通人性。”      陆熠辰也跟着她看:“你无意中模仿了它们平时训练的手势。”      木兰恍然:“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我可没有零食给它们,它们肯定很失望。”      “而且我们还当着它们面大吃大喝。”   陆熠辰忍俊不禁。      “我妈妈年轻的时候,带我去海洋世界,那时候我还小,自己不记得,不过据说最后逛完了不肯出来,信誓旦旦以后要住在里面。”木兰回忆。      “为什么?你提到妈妈,总是说她年轻的时候?”   陆熠辰轻轻的问。      木兰低垂了眼眸。   不知道为什么,她挺想讲给对面这个人听听的。   于是她们一边吃饭,木兰一边讲述自己的家庭,她的童年,母亲,模糊在记忆中的亲生父亲,和沉默付出的继父。      最后,她说:“院长你不知道,当林主任告诉我,我被调来新星的时候,心里有多高兴!林主任说,是你拍板定我来,所以我一直觉得,你对我有知遇之恩。”   她轻轻举杯:“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吧。”      两支剔透的杯子,轻轻的撞击,确实是好酒,比之前喝过的所有酒都好。   陆熠辰觉得。      听说木兰小时候喜欢海洋生物,喜欢各种鱼,于是陆熠辰给她讲,在澳洲浮潜时看见的美丽景象,那些五彩缤纷的珊瑚,发着光的鱼类,透明的水母,以及清澈见底的水和沙。   木兰听的津津有味,像个听老师讲故事的小女孩。      最后,上一道饭后甜点,一方蓝莓布丁,小勺子一触,颤巍巍。   木兰小心翼翼挖下一勺,就听陆熠辰的声音响起:   “今天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      木兰抬头看他,陆熠辰接着说:   “不瞒你说,这个事情的始作俑者是我父亲,如果今天我们不了了之的话,我父亲还会再用别的方法,我不想经历下一次惊喜了,决定先稳住他。”      “所以,请乔医生帮我一个忙。”      木兰心如擂鼓:“什么忙?”      “当我女朋友。”      “……”   隐约猜到了,她开始措辞拒绝:   “这不行,院长……”      陆熠辰忽然伸手,手指只差一点就落在木兰唇上,堪堪停在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先别急着拒绝,听听我的条件。”      “我们是名义上谈恋爱,不是真的,主要是为了稳住我父亲,我好能安心工作,不在医院公开,不会有同事知道。”      他收回手,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能得到的报酬是:只要你还在新星工作,你就可以把你母亲,安置在vip疗养病房。”      新星的vip疗养病房,就像魏阿姨住的那样,环境设施都是最先进的,配备两个专业护工。   最重要的是,继父也终于可以歇一歇,而她可以随时去探望妈妈。      这个条件,无法拒绝。      最后她只是说:“说好在医院里,绝对不公开。”      “当然。”   陆熠辰拿起醒酒器倒酒,嫣红的酒液,缓缓流入杯子。      “庆祝一下。”      杯子再次碰撞,陆熠辰觉得,这一杯酒,比上一杯更好喝。      从餐厅出来,木兰上了陆熠辰的车,刚扣上安全带,忽听他说:“带你去见个人。”   “谁“   “我的家人。”      “不行不行!太快了,你要给我个准备的时间!”木兰差点从座椅上弹起来。      陆熠辰看了一眼后视镜,看她慌里慌张的神情笑了:   “放心,不是我父母,是一个……你见到会很高兴的人。”      木兰疑惑:“依一?”      “不是,到了你就知道了。”他故弄玄虚。      车子开进小区的时候,木兰坐正了身子,这里,过去四年,她来过很多次。      一直到下车,她还特意确认了一下门牌,可是那几树梅花,是不会有错的,她瞠目结舌的看着陆熠辰:      “这是……”      陆熠辰双手按在她肩膀上,很无奈:   “别告诉我,你真的从来没联想过,那次在西宾我那么确定常主任一定见过你,你都不奇怪吗?”      见木兰摇头,陆熠辰简直苦笑:   “顾长宁,是我舅舅。”      她的导师顾长宁,是陆熠辰的舅舅!      木兰消化着这个信息,是啊,这么一想,顾依一也姓顾。      “熠辰,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别墅的门开了,周惜梅站在门口,隔着那一片梅树,唤陆熠辰。      “舅妈。”      “师母。”      两个人同时开口,却是唤不同的称谓。      木兰的位置,隐在了梅树最茂密的地方,直到她转过身叫这一声师母,周惜梅才看见她。      “木兰?这是什么风?你们俩怎么一起来?”      陆熠辰没回答,只是朝周惜梅眨眨眼。      一进门,顾长宁正坐在矮踏上看书,看见两人一起进来,只淡淡说一句:   “来了?”      “老师最近身体怎么样?”木兰将大衣挂在门边,在踏边坐下来。      顾长宁微笑:“还好,老样子,你呢?工作还顺心吗?”   说着,看了陆熠辰一眼。      陆熠辰也坐下来:“舅舅是当真在学生面前一句也不提我,木兰一点也不知道咱俩的关系。”      顾长宁撂下书,看窗外的风景。   为着院子里的景致,下了雪从来不收,就皑皑的铺满院子,雪光透进窗子。      “人人都吹捧你,怕你浮躁,我就偏偏不提你。”      周惜梅端了餐盘上来,放在茶案上:   “茶就让长宁给你们泡吧,我给你们上茶点就好。”      一碟小小的糯米团子,白白胖胖的可爱,皮上一层微微的光泽,纵使刚吃过饭,木兰还是忍不住拿起一个。   咬下去,软糯的外皮里是香甜的豆沙,甜的刚刚好。      顾长宁煎茶,是正宗唐茶工序,一道道步骤下来,一丝不苟。      他身体不好,双手苍白修长,脸色也是苍白的,但眉目宁和,穿着淡色的亚麻衣裳,木兰觉得,那种气质,只有仙风道骨可以形容。   就像个谪仙,对人世不大留恋似的。      最后两碗碧绿的茶汤放在面前,顾长宁开口:“你们俩,怎么回事?”      木兰偷偷看陆熠辰,想寻求一个示意。      可是陆熠辰却实话实说:“我们在演戏,骗我家老爷子。”      顾长宁笑笑:“滑头。”      陆熠辰凑到木兰身边:“放心,我舅舅嘴最严,绝对不会出卖咱们。”      咱们。      只一顿饭的时间,两人距离就被一种无形的的距离拉进了。      原来是同事,现在是同伙。      人与人一旦分享了同一个秘密,就产生了说不清的牵扯。      木兰觉得,自己是和陆熠辰上了同一条贼船,从此只能同舟共济了。      冬至一过,白天慢慢变长,但是从顾长宁那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坐在车里,看着初上的华灯,和前车闪烁的尾灯,车河向前流动着。   在这一个路口相遇,在下一个路口分开,人与人之间也是这样吧?      缘分这东西,真的是非常奇妙的,玄之又玄,没有预兆。   她闭上眼睛,试图安抚脑子里那些杂乱无章的思绪。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她感觉有人轻轻撩动她的额发。      她睁开眼睛。      陆熠辰收回手:“你醒了?”      她没说其实根本也没有睡。      车子停在巷子口,木兰下车,却听见另一声关车门的声音。      回过头,见陆熠辰也下车,走过来。      “我送你。”      两人并肩往巷子里走,馄饨摊的大爷看见木兰还熟络的挥动了一下勺子,热情的说:   “姑娘,下班啦?今天男朋友送你啊?”      木兰还没回答,就听陆熠辰答应了一声:   “是啊,天黑了,我不放心。”      仿佛是真的男朋友一样。      木兰对大爷笑笑,动手立起大衣的领子,仿佛是冷。   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是为了遮住通红的脸颊。    第二十七章   木兰进门的时候, 就看见冰箱门开着。   季澄在里面翻来翻去,头都快伸进去了。      最后, 他往地上一坐,朝木兰摊手:   “没有水果了。”      前天她才买了一兜水果,两天就没了?      “我都吃了。”      “你是榨汁机吗?”      “我们一会去超市吧!”季澄提议。      “好吧。”木兰无奈。      快要到元旦了,超市里搞活动促销,人很多,他们推着购物车在人群里左躲右闪,一个不小心两个人就挤散了。   最后, 季澄被挤的不耐烦,拉着她,两个人又空手走了出去。      木兰莫名其妙:“干嘛?不买啦?”      “换个地方吧,这里太闹了。”      “买个水果而已,还管闹不闹干什么?”      “不行, 换一家安静点的。”      “将就一下……”   木兰还来不及把话说完,被季澄推进了出租车。      只好坐在车上连连叹气:   “她都是认识了一些什么少爷啊?一个比一个挑剔, 买个水果还得换几个地方。”      出租车里, 司机开着交通电台,柔和动听的女声念着点歌后台的留言。      “网名叫小树叶的网友说, 今天暗恋的学长送我回家了, 我好高兴,我要点一首周杰伦的《告白气球》, 希望我可以表白成功。”      主持人声音逐渐褪去,音乐声逐渐升高, 那些跳动的音符,带着一种甜蜜清新的气息,钻进她的耳朵。      亲爱的爱上你,从那天起。   甜蜜的很轻易。   亲爱的别任性,你的眼睛。   在说我愿意……      刚刚,陆熠辰送她到楼下的时候,和她说:“晚安”   声音很轻,带着种不易察觉的缠绵,他低头看她,直接看进她眼睛里,像在肆无忌惮的探寻。      她不知道夜色有没有掩饰好她的心慌意乱,只知道,当树上的雪花被风吹落下来,划过她的脸颊,那一丝凉意触在脸上,她才知道自己脸颊烫的吓人。   蚊子哼哼一般回了一句:   “晚安。”      转身想逃,却被他忽然拉住了手臂。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她不敢回头,依旧背对着他,又说了一声:   “晚安。”      那只手终于放开,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      她连忙拔腿就走,一直到楼梯间,大口呼吸,吐出大团的白雾,等了好一会,才平定下来。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做个心电图了。      思绪收回来时,出租车在金途国际商场的楼下停住。      这里安静是真安静。   整个超市逛半天也看不见一个人。   木兰拿起一盒樱桃,看了一眼价签,咋舌。   一小盒樱桃200块,怪不得没人。      刚想放回去,手里的盒子忽然被季澄抽走,扔进了购物车。      各种水果都是精心挑选的,味道不知道如何,卖相是真的好。   苹果个个红彤彤的,一点外伤也没有,四个装一盒用保鲜膜封好,整整齐齐排列在货架上,煞是好看。      两个人一边挑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木兰手里拿了颗金黄的橙子,忽然就想起医院办公室,陆熠辰那空空荡荡的冰箱。      半夜要是饿了,连点垫垫肚子的东西也没有。      “哇,你还说我是榨汁机,你买这么多能吃完吗?”   这次轮到季澄惊呼了。   木兰什么都是买双份,比预计要买的东西多了一倍。      “我要带到医院去给……同事。”她说。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她又想了想:   “再买点方便食品吧。”   说着,推着车子往前走,季澄乖乖跟在后头。      方便食品货架正在重新摆货,各种品牌的包装袋零零散散的摆的不太密集。      当木兰拿下两包方便粉丝时,透过了货架的铁网,看到了对面的人。      内心很想感叹一声,冤家路窄!      货架对面的人也愣了一愣,是杜垂杨。      “我觉得这个好吃。”   季澄慢悠悠晃到她身后来。      木兰把两包粉丝往回一塞,堵住了货架的空隙,杜垂杨的脸消失在视线里。      “我们走吧。”   “你不买了?”   “不买了。”   这次换木兰不由分说,拉起季澄就走。   季澄一手被她拉着,一手推着车子,一路被她拉到收银台。      她没有细看,不知道蒋曼在不在,要是蒋曼万一看见她又追上来唇枪舌剑一场,那可真是让人受不了。      以至于最后季澄结了账回头看她,她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在往后瞧。      季澄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   “喂,你见鬼啦?”      “差不多吧。”      “你不会碰见前男友了吧?”      为什么,这臭小子每次都猜这么准?      木兰恼羞成怒,直接去拍他的头。   季澄挨了这一下,淡定的整了整乱了的头发,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   “看在你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才给你碰我头的特权啊,别人我会生气的!”      “是吗?”   木兰眼睛眯起来,又趁季澄不注意迅速伸手在他头上像摸狗狗似的摸了两下:   “特权我得多用用。”      “我的发型!”季澄嚎叫。      两人拎着大袋的食物,打车回去。      不远处的一辆车里,杜垂杨看着这两个人,眉头皱的死紧。      他是一个人来的,蒋曼最近每天心血来潮想到什么就必须吃到嘴,今天忽然想吃某个牌子的饼干,杜垂杨只好开车出来买,没想到会碰见木兰。      上次看见她,还是在婚礼上。   她和陆熠辰站在一起,和他面对面站着,一步的距离,却是隔着千上万水。   后来她被杜垂杨带走,头也不回,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只是,今天又碰见她,她却是和那个少年在一起。      这两个人又是怎么认识的?      木兰和季澄坐的出租车早已经开走了,杜垂杨紧握着方向盘,失神了好一会,才驱车离开。      木兰和季澄走到楼下的时候,几个阿姨在楼下超市聊天,看见他们走进小区,特意开了门喊话。      “小澄啊,白天谢谢你的水果啊!”      季澄没说话,只是笑。      木兰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等进了楼梯间,才问:   “你把水果都送人了?你不是说你都吃了吗?”      季澄挠挠头:“我就是想逛逛超市,你看电视剧里人家逛超市都挺有意思的”      木兰噗嗤一声笑出来:“人家那是和女朋友逛超市,你和我逛能有什么意思?”      季澄好像不大高兴似的,沉下脸:   “是挺没意思的。”      进了门,脱了外套往墙上一挂,那个简易衣架忽然一倾斜,挂在上面的所有衣服都掉在了地上。      她看了看脱落的那一端,是螺丝松掉了。      她搬了凳子,站在凳子上,用手拧了两下螺丝,觉得使不上力,回头和季澄喊:   “帮我把工具箱拿来!”      “在哪?”      “在我房间那个柜子里,你翻翻,不是左边就是右边。”      季澄进去她房间,木兰托着衣架在那等,等了好半天,季澄那边也没有动静。      衣架是金属的,有点重,她胳膊都酸了,喊话:   “还没找到啊?”      季澄还是没有回答。      木兰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不会是犯病了吧?      她慌忙从椅子上跳下来,就往房间跑。      “季澄!”   她冲到门口,看见季澄好端端坐在她床上。      “你吓死我了,叫你怎么不回答我呢?我还以为你……”   话说到一半,看见季澄手里的照片。      照片里她带着学士帽,笑容灿烂的把头靠在杜垂杨的肩膀上。   很多年前的照片了,那时候本科刚毕业,杜垂杨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给她拍照的是她的室友。   拍照那一瞬间,她鼓起勇气,歪过头,在杜垂杨肩膀上靠了一下,之后偷偷欢喜了好几天      她把照片拿了过来,听见季澄说:   “我不是故意翻到它的,它就在工具箱下面。”      “我知道,我以为它丢了呢,没想到是压在工具箱底下了。”   木兰微笑了一下。      季澄看着她,眼神意味不明,有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这个人就是你前男友?”      木兰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少年有点陌生:   “对,怎么了?”      季澄眼里那种奇怪的情绪慢慢消失了,他笑起来:   “没什么,还挺帅的。”      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一瞬间是错觉。      “拧螺丝这种事,还是我来吧。”   说着,季澄从工具箱里拿出螺丝刀,站起来到客厅里修衣架去了。      木兰看着那张照片,擦了擦上面的灰,最后收到了抽屉的最底层。      有些东西,该尘封的,就让它尘封吧。      陆熠辰偶尔回家,都是在周末,大周一的回来,是很少见的事情。      意料之中,顾依一也在。      顾依一是来汇报工作的。   让她给表哥介绍女朋友,她介绍了,俩人也见面了。      至于要是不成的话……      那就把锅推给表哥!      于是一身轻松,欢欢喜喜来吃饭。      看见陆熠辰的时候,眼睛贼溜溜的瞄他。      奇怪的是,表哥无比的正常,像没发生过这回事似的,坐在那安静的吃饭。      “熠辰啊……”陆严知开口。   不用往下继续说,全桌的人也都知道,他这是又要开始老生常谈,催陆熠辰恋爱结婚。      只是今天,没等陆严知说下文,陆熠辰就先开口了:   “爸,我过段时间,把女朋友带回来给你看看。”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顾依一震惊脸,这进度也太快了吧?      顾长安抬头。      陆严知喜形于色。      连做饭的阿姨都转过身来,问了所有人都要问的一句话:   “熠辰有女朋友啦?啥时候交往的呀,我们都不知道呀?”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陆熠辰身上。      只见他继续吃他的饭,气定神闲:      “刚刚。”    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早上, 木兰发现昨天偷偷塞到季澄兜里的水果钱,被原封不动塞回了她的包里。   她无奈的摇头, 把昨天在超市里多买的那一份水果和速食品都分装出来,打算去把院长那可怜的冰箱填满。      季澄今天一反常态的早早的起来了,衣着整齐的坐在餐桌边。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啦?小白眼狼不赖床啦?”   木兰给他盛一碗粥。      季澄拿着小勺,也不吃,只是缓慢的搅动,似乎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口:   “我和我妈和解了, 我今天就回家。”      木兰正吃着粥,一听这话,先是惊讶了一瞬,继而绽出个笑容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才是好孩子嘛!之前你妈妈肯定特别担心, 以后可不许这么叛逆了。”      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忽而被季澄抓住了手腕。      少年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她:“我从小到大, 从来没有叛逆过, 你不知道真相,就不要轻易教育我。”      木兰怔住了, 从第一次见到季澄起, 无论她怎么唠叨,他都是耐心的听, 从来没表示过不满,今天这是怎么了?      从昨天晚上开始, 他就有点不太一样。   季澄松开了她的手,低头吃饭,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木兰有点担心,想再问一问,可是眼前的少年显然是拒绝的姿态,木兰只好也不作声。      过了一会,季澄像自己调节好了情绪,没事人似的开始收拾行李,他把相机都装好之后,像原来一样,大大咧咧的说:   “乔木兰,你再偷着塞钱我可生气了!”      从他头一回叫她大名开始,以后就再不肯改口了,木兰三番五次要求他叫姐姐,可是季澄就是不听,霸道又任性,木兰直说他之前小绵羊一样乖巧的人设崩塌了。      他不听,木兰也没有法子,只好由他去。      临出门的时候,木兰将厨房小坛子里的酸笋装了一个保鲜盒,也打算带到医院去。      这个不是为了给院长,是给自己吃饭留的小菜。      笋还是从安吉运回来的,她亲手挖的,昨天尝了尝,腌到现在,味道刚刚好,开胃可口,很下饭。      到了医院,敲了敲套间的门,陆熠辰不在。      木兰拿出钥匙开了门,仔仔细细把各种食物分门别类的放好,最后把那盒酸笋,塞进了冰箱的角落。      中午,给患者开完了药,护士进来告诉她,已经没有别的患者了。      诊室门关上,木兰伸开胳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好累啊,直挺挺坐了一上午,觉得腰酸背痛,这样下去恐怕要得腰肌劳损了。      她高举了手臂,像颗牟足了劲的小树,使劲的向上牵引,筋骨舒展,舒服了不少。      手还没放下,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没有备注,只有一串号码。      木兰看着手机屏幕,高举的手慢慢的垂下来,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      即使删除了,可内心对那十一个数字已经倒背如流。   把一个人从记忆里删除,可真是没有那么容易。      这串号码的主人,是杜垂杨。      她就知道,昨天那仓促短暂的一照面,没有那么容易结束,到底是节外生枝了。      这是逃婚之后,杜垂杨第一次联系她。      她犹豫了一瞬,接起了电话。      “出来见一面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好。”      她挂了电话,紧抿了嘴唇。      事情要有一个结束,他们还缺一个句号。      杜垂杨就约在医院附近的餐厅。   木兰走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等待。   远远的就看见他坐在那,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玻璃杯子,看见她进来,微微的笑了一下。      木兰坐下,他约她来,说有重要的事,她不说话,只等他开口。      可是杜垂杨也不说话,只是深思,眉目间有一种疲倦和苦涩。      最后,还是木兰忍不住开口:“你有什么事快说吧。”   说着看了看四周:   “杜先生,这样的餐厅,客人里指不定有多少尊夫人的朋友,咱们俩坐在一起,传到她耳朵里,你就是不怕她闹,我可是吓怕了。”      “杜先生?”   杜垂杨苦笑了一下,目光痛楚:   “原来我们都这么疏远了……”      木兰无动于衷,只静静地看着他:   “你是来找我叙旧的么?有什么事快说吧,不要煽情。”      杜垂杨想了想:“你和陆熠辰在一起了?”      木兰看了他一眼:“我和陆熠辰是不是在一起,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想告诉我,齐大非偶,连你都看不上我,陆熠辰更看不上?”      她心里升起一股火,都已经分手了,她亲自参加了他的婚礼,此刻他突然出现来问她的感情状况干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杜垂杨几乎不敢看木兰的眼睛,顿了顿,说:“你那么好,配得上任何人,是我配不上你。如果你和陆熠辰在一起我会祝福你的。”      这一句有点出乎意料,木兰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祝福她?   他今天来说的重要的事,就是这句么?真是莫名其妙……      “你和季澄是怎么回事?”      木兰心里一惊,杜垂杨怎么知道季澄的名字?      “你调查他?不,你调查我?”      只有调查她,才会顺带调查到季澄,杜垂杨是疯了么?   还是这一切都是蒋曼指使的,他们夫妻俩在给她挖坑让她跳?      一瞬间心里冷飕飕的,不禁打了个寒颤。      看着木兰迅速冰冷下去的神色,杜垂杨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想要害你的意思。”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和季澄交往的过深。”杜垂杨终于直视她的眼睛。      “你和陆熠辰在一起我不管,和季澄不行!”   眼里居然有不容置疑的意味。      木兰喝了口水,嘲讽的笑了:“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干涉我和谁交往?”      她的话音未落,就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凛然的气息,杜垂杨的眼神忽然锁定在她的上方。   只听他叫了一声:   “陆院长。”      “杜律师,你好。”      声音是从自己头上传来,是陆熠辰的声音没错。      一瞬间,木兰心里升出一种考试作弊被抓一般的惶恐。      只见陆熠辰绕到她身侧,伸手拉开一把椅子:   “我刚和人在这谈事情,喝了一肚子水,正好饿了,你们是要吃饭么?”      陆熠辰是询问着,但是已经解开了西服的纽扣,好整以暇的坐下:   “不介意我一起吧?”      陆熠辰坐下,杜垂杨却站起来,很自然的微笑:   “陆院长误会了,我和乔医生只是偶然遇见,随便聊几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陆熠辰目送着杜垂杨离开了餐厅,站起身,坐在了木兰对面,刚才杜垂杨的位置上,问:   “季澄是谁?”      此刻的木兰,一方面因为杜垂杨的离开松了口气,一方面面对陆熠辰,又莫名的心虚。      大概是一个伪装情侣的身份给她带来的错觉,感觉自己来见杜垂杨是在陆熠辰面前犯了错      她连喝了好几口水:“季澄是个小孩,我救过他。”      陆熠辰放松下来:“男孩女孩?”   “男的。”   “几岁了?”   “20。”      木兰眼看着陆熠辰拧住了眉头:   “20还是小孩?”      恐怕是装小孩吧?陆熠辰心里冷哼一声。      他看了木兰一眼,淡淡的说:   “只有你会把20岁的男人当小孩。”      “可是,他真的就是个小孩啊,特别任性,还跟他妈妈吵架……”   木兰本来要辩解,但是越说声越小,因为她眼看着越说领导脸色越差。      她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先是前任来莫名其妙干涉她的生活,现在还要面对心情显然不太好的领导。      院长大人大概刚才跟人谈的不大合拍。      “研究院那边不顺利?”她试探着问。   “没有,很顺利。”   “那你为什么皱着眉?”   “我有吗?”      鬼使神差一般,木兰伸出手指按在了陆熠辰的眉心:   “眉头都皱出皱纹啦。”      那一点柔软的触感,像有魔法一般,瞬间熨平了陆熠辰的眉心。   刚才看见她和杜垂杨坐在一起时,心里升起的那一丝不快,瞬间烟消云散了。      刚才说自己饿只是随口胡说,这会,忽然食欲大开。      “吃饭吧。”他拿起菜单。      等菜的间隙,服务员上了壶热茶,木兰倒了一杯,把壶推给他。      却感到手背一阵温热。      陆熠辰极其自然的覆上她的手,像是理所当然。      木兰像烫着一般,急忙将手往外抽。      失败了。      陆熠辰的手,看起来轻轻的握着,可当她一动,就变的很有力度。      “这样生疏,可骗不过我爸。”他说。      是的,她答应过的,当他名义上的女朋友。      不知怎的,心里安定下来,手再不动了。      陆熠辰看着自己牵着的这双手。   木兰的指甲修剪的短短的,工作原因从来不涂指甲,手指修长纤细,干净秀气。      “魏阿姨说的对”陆熠辰说。      “什么?”      “这双手,长的好看手术刀也拿的好。”      这句话,当时从魏阿姨嘴里说出来,不觉得什么,可是此刻从陆熠辰嘴里说出来,经由他低沉的嗓音,传到她的耳朵里,沾染着意味不明的暧昧。   红云顷刻就腾上了木兰的脸。      平时看他工作起来的样子,真是完全想不到,院长原来私下说话时这个调调。      真是一个隐藏的老司机。      “你脸怎么红了?热?”他问。      木兰总觉得他是故意的,不然他笑什么?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前后差着一步路,木兰走在前面,陆熠辰跟在后面。      木兰忽然转过身:“院长你今天去过办公室没有?”      “没有。”      她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明亮的光:   “有惊喜哦!”      木兰的瞳仁黑而大,陆熠辰忽然觉得心里一空。   像被那一抹闪过的光,摄走了一丝魂魄。      他还真有点迫不及待的想马上回去看看,办公室里,有什么惊喜。    第二十九章   木兰在大门口和她分开, 去了住院部。   而他大步流星直奔办公室那份惊喜而去,却事与愿违的在半路被李副院长拦住。      李副院长好不容易找到他人, 拉着他的胳膊不肯放手。      “陆院长,可算找到你了,你怎么关机了?”   陆熠辰拿出手机重新开机,看见几个未接来电。      刚才和某人吃饭,落座他就关机了,这短短一小时,莫名不希望有人打扰。      “什么事?”      “卫生局那个会议, 说想让你去致辞。”副院长说。      陆熠辰依然大步流星往前走:   “早上我给赵局长打过电话说我不去了。”      副院长跟在他身后:“我说了,但是赵院长说会议临时有了调整,省厅大领导肖厅长要来,赵局长一定要你去,打了好几个电话了。”      陆熠辰终于停下脚步, 赵局长亲自打了电话,看来自己不去是不成了。   只好转身往车库去, 车子经过医院正门的时候, 他往自己办公室那扇窗子望了一眼。      自己办公室里到底是有个什么样的惊喜,揭晓答案的时间只能暂时延后了。      政府会议, 在市政府办公大楼顶楼会议室。   电梯门才打开, 赵局长的秘书就迎了上来,一直把他引到赵局长身边坐下。      赵局长说:“陆院长, 你不要怪我出尔反尔,我也是措手不及啊, 省厅肖厅长临时通知要来参会,我想了又想非得你来代表医疗一线工作者来讲话才行啊。”      陆熠辰一摊手:“赵局长,我可什么都没准备,一会上去胡说,您可别见笑。”      赵局长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   “没关系,尽管胡说。”      “下面有请南州市第一医院新星分院,陆熠辰院长讲话。”   会议主持的声音响起。      当陆熠辰站在台上的时候,那笔挺的身材,不由得让人感叹一句玉树临风。      他空手上台,调整了麦克风的高度,开始讲话。      那清朗的声音,透过麦克风的扩大,回荡在会议室里,带着微微一点回音。      从现在医疗行业的现状讲到中西方医疗体制的差异,再到国家现行的扶持政策,改革方向,最后回到新星未来愿景蓝图的构建。      一字一句,逻辑清晰,淡定从容,胸有成竹的仿佛早已准备好完美的演讲稿。   最后,讲话结束,引发了台下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台下肖厅长连连点头,侧头向赵局长:   “这是陆严知的儿子?”      赵局长回答:“是,小儿子,他哥哥是今年咱们南州十佳杰出人物,明年的,十有八九就是他啦!”      肖厅长赞叹:“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会议结束之后,肖厅长专邀陆熠辰单独谈了会话,这才坐车走了。      赵局长回来跟他竖大拇指:   “陆院长好口才,这样言之有物,还谦虚说自己是胡说,那要认真说不知道什么样呢?”      会议上遇到不少同行,会后免不了有一餐聚会,陆熠辰实在推脱不过,只好坐了一会才得以脱身。      回去的时候,司机开车经过医院。      陆熠辰从车窗里看见那靛蓝色的夜幕中,新星医院高耸的大楼窗口一排排的灯火。      眼前慢慢的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      她轻巧的转过身,双眸灵动如星。      他发现了,其实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平时看不见,只有笑的很开的时候能看见一点痕迹。      那浅浅梨涡的主人,动了动嘴唇,和他说:   “有惊喜哦!”      那唇是红润饱满的,说话时微微阖动,露出编贝般的牙齿,带着不经意的诱惑。      陆熠辰闭了一下眼睛,那身影消失了。      今晚只喝了一杯酒,难道就醉了?      “停车。”他说。      司机将车停靠在路边。      “你回去吧,我今天在医院不回去了。”   他开门下车,关车门,吩咐司机,动作一气呵成。   最后这一句话几乎是丢在风里头,飘进了司机的耳朵里。      其实他决定下车时,车子已经开过医院了,陆熠辰在寒风中走了一小段路,才走进医院的门诊大厅。      冬天的风,夹杂着南方的潮湿气息,很冷。可是此刻,他的胸腔里燃烧起一捧欢悦之火,那冷风无力,无论如何吹不熄。      病区的灯都还开着,行政办公楼层的灯却都已经熄灭了。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陆熠辰在黑暗中走着,走到办公室,按亮了灯,又径直来到套间门口。      停下了脚步,将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咔哒的一声,像魔法的开关,他忽然产生一种错觉。      感觉自己是回到小时候。      那时候第一次知道圣诞老人的传说,兴奋的早上连懒觉也不睡了,天刚亮,就从床上爬起来,去看床头准备接礼物的袜子,猜测那里面会有什么呢?   是新的变形金刚还是想要的那辆自行车?自行车那么大,袜子装不下怎么办?      今天他忽然又拥有了那样的心情,好奇又欣喜,又怕袜子里其实是空的,圣诞老人没来过。      门锁拧开了,卧室里陈设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她说了有惊喜,就肯定是做了什么。      他脱了外套,挽起袖子,一个一个抽屉寻找,像玩藏宝游戏似的,那平日里沉稳淡然的眉目之间都是跃跃欲试的神色。      衣柜,洗手间,床,甚至枕头套他都翻过来,什么也没找到。      没发现惊喜,倒忙出了一身汗,觉得口干舌燥。      难道她只是开玩笑?   一丝失望浮上心头。      他想起冰箱里还有两瓶水。   于是伸手拉开了冰箱门。      冰箱里暖色的光芒,照亮他的脸。      那一瞬间,他抬手扶额而笑。      自己真的是糊涂了,怎么就没想到冰箱呢?      冰箱里,整整齐齐的排列着琳琅满目的食物,红的,黄的,绿的,缤纷多彩。      有趣的是,每一颗水果上,都用马可笔画上了各种各样的表情。      喜怒哀乐,搞怪扮丑,苹果橙子排排坐在冰箱里,向着他做鬼脸。   挤挤挨挨,热热闹闹的简直像个小剧院,让人忍不住觉得半夜里这些水果大军会从冰箱里跑出来唱歌跳舞。      他把这些食物一样一样的从冰箱里拿出来,不知不觉摆了满地。      而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就坐在这些花花绿绿东西中央傻笑,像个收到心仪礼物的小男孩。      最后,在冰箱最深处的角落,他看见一个小小的快餐盒。      打开看了看,是酸笋。      她还知道自己爱吃酸笋?是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吗?可是想不起来了。      木兰不知道陆熠辰此刻在办公室里正像个孩子般雀跃。   她回家的时候,发现季澄已经走了。      在的时候嫌他没大没小,占用她的领地,但是此刻人走了,反而觉得屋子里冷冷清清的。      她开了灯,坐在沙发上。      这个沙发,比原来房东那个旧的舒服多了,季澄来的第一天就嚷嚷着睡不好,伸展不开,后来搬家公司就送了这个新的来。      木兰感觉到,季澄的心里,有一个很大的结,平时满不在乎,像没事人一样,可是内心深处很在意,很纠结。      她还记得无意中在他眼中捕捉到的那些深刻的落寞,那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有的东西。      她不知道他是在忧心自己的病,还是别的什么,想去开导他,可是这个少年将内心深处的东西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不允许其他人窥视干涉,所以她只能静静的旁观。      希望他这次和他的妈妈和解,会是一个好的开端。      洗漱完毕从洗手间出来,脸上敷着面膜,冰冰凉凉的,要敷十五分钟,木兰坐在那刷手机,看见一条微信。      院长大人:“我妈说她想见见你。”      她忽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爆发出一阵咳嗽,面膜都险些抖掉了。      发出这条短信的人,此刻正躺在床上,很耐心的等待回复。      其实他根本没打算这么快把她带回家去,他们两个人此时的状态,回了家,不用开始表演直接就会露馅。      他只是忍不住,想逗一逗她。      这个人此刻肯定像个突然停顿的仓鼠或者兔子一样,乌溜溜的眼睛定格在屏幕上,浑身僵硬,不知所措。      所有的样子,他都猜对了。   拿着手机的木兰,现在就是这样的。      好容易平息了咳嗽,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手机屏,祈祷是自己看错了。      去见陆熠辰的妈妈?甚至他的爸爸?新星集团的董事长?      不不不不不不不……!      连打了一连串的不字,是她的真实心声。      但是随后又逐个删除了,她答应了的,装作他的女朋友,瞒过他的家人。      想了想,发了个表情包过去。      陆熠辰的手机一亮,他就立刻拿起来,看见了一个跪地求饶,痛哭流涕的小人,和一段语音。      点开语音,手机贴上耳朵,听筒里传来木兰期期艾艾的声音:   “不行啊,太突然了,我得准备一下啊……”      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那柔柔的声音透过了耳膜传进心口,挠的人心里痒痒的。      这样跪地求饶,就暂且放过你吧。      他清了清嗓子,按下录音键,出口还是那样清冷平静的声音:   “好,给你个缓冲的时间吧。”      声音听在耳朵里,是例行公事般沉着,可是如果现在有人能看见他的表情,估计会被陆熠辰眼里那浓浓的幼稚给惊的怀疑人生。      这个惊才绝艳的天才院长,哪里还有半点白天讲话时那种稳重从容,此刻的陆熠辰看起来,就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样。       第三十章   季澄回到家的时候, 江亦茹在客厅里看电视   他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好像只是出门散个步,仿佛那个离家出走半个月之久的人不是他似的。      江亦茹拿他没有办法, 这半个月,找不到人,但是每天都会接到一个报平安的电话,来自形形色色的号码,张口就四个字:“我挺好的。”然后就挂掉。   号码都是本地的,偶尔还有座机证明他还在南州,没有走远, 信用卡也在时不时的花钱。      所以江亦茹虽然担心,但是知道他并没有出事,也就稍稍放下心来,没有停下自己手头的事情。      上次白家的宴会没有白参加,终于有人引荐她参与一个好的项目, 得到一个难得的投资机会。      云跃集团最新上马了一个制药项目,现在仍然是内部机密, 这一次属于云跃的内部融资, 多少人想送钱上去,都没有机会, 她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路子, 绝不能轻易的停下来。      见季澄若无其事,她也只是淡淡的。      “还知道回来呢?你这半个月都去哪了?”江亦茹问。      季澄放下行李:“没去哪, 就想一个人静一静。”      江亦茹点头,没再说什么。      将要投资的项目前景, 按预估值,起码能赚小一个亿,如今儿子也自己乖乖回家来,令江亦茹心情大好,所以只是随口询问,并不像平时那样唠唠叨叨。      季澄看出来她心情好,问她:   “妈,你的投资生意谈的挺顺利?”      江亦茹不无得意:“很顺利,让你爸爸总说我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家庭妇女,这回我也玩玩钱生钱的游戏。”      季澄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回来,是因为在乔木兰那里看见那张照片。      那个照片上的男人让他太震惊。      他深深看一眼母亲,身心俱疲的上楼去。      江亦茹沉浸在金钱的喜悦里,看不见她眼里的深意。      季澄一边上楼一边感觉自己的脖子那里被勒的紧紧的。   不是真的呼吸困难,而是感觉自己被命运扼住了喉咙。      第二天,江亦茹精神抖擞的出现在云跃集团的洽谈室。   云跃的律师已经在那里等待她。      “江女士,不好意思,该项目的法务负责人杜垂杨律师,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现在由我来代替他主持本次合同签署。”      说话的人姓张,话语之间已经把合同和笔都准备好。      原来负责的律师叫姓杜,那幸好没来。      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姓杜的,八字不合,遇见就要倒霉,这个张律师就挺好,看着很专业。      她把律师准备的签字笔拿开,从包里拿出昨天新买的那支万宝龙金笔。   簇新的钢笔,第一次吸饱墨水,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几十年不用钢笔,拿着吃力,并不适合她。      她翻开合同,发现合同的附件特别长,勉强看了几页,很多专有名词看不懂,她只好又翻回第一页来,确认关键字。      是云跃集团没错,是祥云计划没错,投资金额也没错。      于是她大笔一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字的那一瞬间,感觉一个亿,已经到手了。   江亦茹三个字,写的神采飞扬。      连着忙碌了好几天,木兰将酸笋的事都忘到了脑后,直到有一天中午,林平儿不满意食堂的菜色,问起她:   “木兰,你不说给我尝尝你亲自腌的酸笋吗?怎么没动静啦?是不是不好吃,不好意思拿出来?”      木兰这才想起来,于是第二天,陆熠辰前脚离开办公室,她后脚就溜进了套间,打开冰箱,伸长了胳膊往冰箱最里面掏去。      却直接触到了冰箱后壁。      咦?奇怪,怎么没了?      整个胳膊都伸进去了,结果也没摸到原本藏在最里头角落里的那个餐盒。      是被院长发现了给拿走了?      可是自己藏的那么深,他怎么发现的?难道他把冰箱掏空了?      她只好空手去找林平儿。      “你是说,你准备的小菜,被院长拿走了?”林平儿问。      木兰无奈的耸耸肩:“没有别人能进那个房间了呀?只能是他,不过没事,我家里还有呢,明天给你带。”      林平儿听了她的解释,眯起眼睛揶揄她:   “俗话说,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行啊,小木兰!这么下去,拿下院长指日可待啊!”      “你胡说什么呢?我可没想抓谁的心!”   话说的信誓旦旦,斩钉截铁,只是心里感觉有点怪怪的。      吃完饭,下午还有门诊。   一点半,刚打开诊室的门,心外的小护士就迎上来:   “乔医生,糟糕啦!刚才楼下挂号窗口小婷发来警告,那个采花贼又来了!这次挂的心外!”      护士口中的采花贼,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得了这么个外号,就是因为两个字——猥琐!      医院的医护人员都猜他是个看多了岛国看病play的变态,每个月都要来几趟,美其名曰检查身体,但凡是有个把美貌医生护士的科室,他都经常以各种名目去骚扰一番。   据说上周来,说自己消化不良,摸人家消化科新来护士的手,言语露骨,把小姑娘都吓哭了。      今天这个采花贼又来兴风作浪,而且瞄准了心外科,木兰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只祈祷他是真的有心脏病,而不是来揩油占便宜。      果然,第三个进来的,就是那个臭名昭著采花贼。      猥琐大叔一进门就咧开嘴笑,要是不了解他的名声,乍一看还觉得挺憨厚的。      只是话没说上两句就不对味了:   “乔医生啊,你可给我看看我这心脏,它跳的不稳定啊!特别是我现在坐在这,看见你这么漂亮的医生,它跳的更快!你们学名怎么叫来着?对,我是心率不齐啊!”      木兰看着这个大叔是红光满面,口沫横飞,说话中气十足,明显的身体倍棒,哪来的什么心律不齐?      本来脸上还挂了个职业微笑,但是听了这话,也有点控制不住,嘴角微微抽搐:   “那我建议您先出去做个心电图,一会我看了结果再诊断。     “不用不用,心电图不是还得花钱吗?您先拿听诊器听听。”那大叔   说着,居然自己脱了外套,直接躺在了墙角的小床上。      木兰坐那没动:“这位患者,听心跳不用躺着听,您可以到这来坐着。”      大叔连连摆手:“我呀,浑身无力!我就躺着听吧。”      木兰无奈,只好挂上听诊器,隔着T恤衫,听他的心跳。      谁知他突然说话:“隔着衣服听能听清吗?”   说着他居然就不由分说抓住了她的手,撩起自己的上衣就把木兰的手往衣服里塞。      医生抗拒病人的正常身体接触是不专业的,可是木兰此刻就是觉得非常恶心。      猥琐大叔手心里潮湿,抓在木兰手上,拇指还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她直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木兰往回抽手,谁知那手竟然胆大包天的沿着手腕缠上来。      “这个病人我来看吧。”   一双手扶上她的肩膀将她带离了病床边。      木兰看见那张脸的瞬间如释重负:   “院长。”      陆熠辰极轻的拍了两下她的后背,低声说:   “去洗个手。”      木兰心里感激的不得了,让那猥琐大叔再摸两下,这手恨不得剁了。      猥琐大叔不干了,美貌医生的小手细细滑滑的,正摸得好不惬意,半路杀出个男医生接手,他哪能同意?   挣扎就要坐起来阻止木兰离开:   “哎,我要乔医生给我看!你是谁啊?”      陆熠辰一手接过听诊器,一手一把将猥琐大叔又按了回去。      猥琐大叔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居然动弹不得,那只手压的他死死的,正要发作就听旁边小护士说:   “这是我们院长!平时他可不看门诊,先生您今天真幸运!”      “院长?”   原本这“采花贼”正打算拿医院随便给他换医生,敷衍病人发作一番。   听了这句话居然被噎住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男医生,一对上眼神,就觉得那双眼睛里寒气逼人,自己竟然直接打了个哆嗦。      陆熠辰把听诊器拿下来:   “心脏挺好,走吧。”      说完,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诊室。      眼看着陆熠辰的背影离开了,猥琐大叔才缓过神来。   自己竟然被一个年轻医生的气场给压迫得说不出话来?   顿时觉得十分没趣,也不看病了,灰溜溜的走了。      木兰在洗手间洗了好几遍手才出来,发现陆熠辰等在门外。      看她出来,他迈步走进去,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听见他的声音如一阵风,轻轻吹过耳畔,低沉悦耳,撩动几缕发丝。      她听见他说:      “晚上下班停车场见。”      说完,陆熠辰径直的走进了洗手间,仿佛刚才那一句话只是幻觉,了无痕迹。      整整一个下午,陆熠辰的那句话,都像个小爪子似的在她的心尖上挠啊挠,让她坐立不安,心绪不宁。      眼看着时钟的指针一点一点的靠近下班的时间,木兰手里的笔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节奏越来越急。      紧张。      很紧张。      可是时钟并不因她的紧张而放慢脚步,指针终究挪到了下班的时刻。      停车场里很安静,偶尔有人开车离开。      陆熠辰的车没有停在平时的位置,而是移到角落里,静静等待。      直到电梯门打开,那个身影走出来,茫然四顾。      他亮了两下车灯。      木兰觉得自己像个秘密间谍,她看了看电梯的指示灯,正在下行,门再打开,就会有人看见她。   于是小跑了两步,跑到陆熠辰的车前,坐上了副驾。      一阵淡淡的香风随着车门的打开扑进来,柔柔的甜美。      她平时上班时头发都是挽起来,下班后放下,披散在肩头,漆黑如墨,像上好的锦缎。      陆熠辰忍不住伸出手,撩起一缕。      木兰感觉到头发上的牵扯,一回头,那卷曲的发尾就调皮的从陆熠辰的指缝中溜走。      他忽而怅然若失。      “找我有什么事吗?”她问。      他启动车子,调整方向盘:      “我们,还得再熟悉一下。” 第三十一章   再熟悉一下?      “你好, 我叫乔木兰,今年28岁, 性别女,身高165。”      她煞有介事的伸出了手,木兰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冷幽默的天赋了。      不过心里其实明白,陆熠辰说熟悉一下的真正意思。      按照约定,早晚还是要去他家见她的父母,木兰自认为是个非常蹩脚的演员,到时候场面一定惨不忍睹, 想想就觉得害怕,只好当鸵鸟,拖延一时是一时。      “这些信息,你的简历上都有。”   果然,院长大人不吃她这一套, 拿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对她的尬聊表示了嫌弃。      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着方向盘, 打了半圈舵, 拐出了停车场。      “我们现在这样疏远,怎么可能骗过我家老爷子呢?咱们现在是战友, 必须培养默契。”      “去哪里培养默契啊?”木兰好奇。      “去玩。”      木兰没想到陆熠辰会带她来滑雪。      城郊的室内滑雪场, 一进门,木兰就犯愁了, 她抓住陆熠辰的袖子:   “我不会滑雪,我就在一边旁观吧。”      “没事, 我教你。”      在更衣室,木兰慢吞吞的换上了滑雪服,照了照镜子。   人靠衣装,镜子里的人穿着全套装备,冷一看,很有那么点意思,还真挺像个滑雪高手。   可惜只要仔细一看,就会发现眼神里是自信全无,暴露了她是个菜鸟的真相。      走出更衣室,迎面就遇见从对面男更衣室出来的陆熠辰。      乔木兰要是有林平儿那么奔放彪悍,此刻一定会直接吹响一个口哨。      真是帅啊!      陆熠辰穿一身白,滑雪镜此刻拉高在额头上,几缕头发翘起来,不像平时那样一丝不苟,人倒显得更鲜活。      他一手拎着装备,一手拿着手套,看见木兰,目光亮了一下,说:   “好看。”      木兰穿的粉色上衣,白色裤子,长头发从肩膀流泻下来,乌黑的颜色,衬着漆黑的眼眸,越发显得嘴唇红润,面若桃花。      被陆熠辰这么一夸,木兰不好意思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手里忽然一轻,是滑雪板被陆熠辰拿走了,忙说:   “不沉的,我自己拿就好。”      “你拿这个吧。”   陆熠辰回头,把手套塞到她手里来,说完拎着两套装备就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一进场地,木兰感觉忽然之间,就被热闹的气氛扑了满脸。      真是没想到,下班后会有这么多人来玩。   雪坡上,那些身影像海鸟一样在快速的滑翔,有人从高处疾驰而下,偶尔有人摔倒,滚上一身雪,又扑腾着爬起来。      木兰将滑雪板穿上,站起来发现连路也不会走了,面对眼前的坡度,一动也不敢动,像个呆头企鹅一样站在那踟蹰。      虽然陆熠辰刚刚教过她基本的动作要领了,可是木兰天生没有什么运动细胞,大学时候体育老师被她的颜值和身材欺骗,把她选到拉拉队,结果闹出不少笑话。      滑下去?开什么玩笑?她还没活够呢?      忽然觉得身边一阵风过,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她身侧箭一般射了出去。   陆熠辰身姿矫健,动作流畅,一路到底,忽然一个回转,稳稳的面对她停下,远远朝她喊:   “下来。”      “我不敢……”   木兰站那不动,塌着肩膀,此刻远远看着,就是一个大写的怂。      陆熠辰忍着笑,又朝上面喊了一句:   “下来!”      “我害怕……”   不行,还是怂。      陆熠辰在远处恍惚是摇了摇头。      木兰以为他要放弃自己这个胆小鬼了,可是没想到,坡下的人冲她展开了双臂:   “别怕,我接着你。”      那声音,沿着15度的上坡爬上来,传到木兰的耳朵里,带着温柔安定的力量。      这个家伙,不应该当院长,他应该去专门负责给手术患者家属去解释手术风险,做情绪安抚,效果肯定好。      神奇的,她慌张迟疑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木兰咽了口口水,只盯着陆熠辰的方向,屈膝,含胸,深呼吸,雪仗一点,嗖的一下划了出去。      哎!路线还挺直的!      这是她第一反应,看着自己直直的奔着陆熠辰而去有点沾沾自喜。      可是紧接着……      哎?不对!这腿怎么越分越开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劈叉啦!劈叉啦!      最后,等她撞到陆熠辰身上的时候,几乎已经劈了一个一字马。      这个动作,可以说非常高难了。      “这是杂技吗?”   听到了头顶上方传来的笑声,她自暴自弃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她恼羞成怒,恶声恶气的仰起脸来看他:   “笑什么笑?再笑我跳起来打你膝盖啊!”      一边说一边往起爬,谁知脚上穿着滑雪板,挣扎了两下竟然没爬起来。      忽然,头上的那片阴影俯下身,伸出手从她胳膊下穿过,像抱小孩一样,直接将她拎了起来,还顺手给她正了正歪掉的绒线帽,动作轻柔。      可是这也不能改变他很可恶的事实!   因为木兰眼看着陆熠辰的嘴角笑的咧开来,露出雪白一排牙齿。      嘲笑我?嘲笑我!好气啊!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男孩稳稳的踩着雪板从他们面前滑过,滑过去不说,还一边滑一边回头朝木兰做了个鬼脸。      “你看看人家。”   陆熠辰指了指那个男孩。      火上浇油。      要说木兰从小也是人人夸赞着长大的学霸,奖状贴了满墙,今天居然一个小屁孩挑衅,博士尊严何在?      心里登时就升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来,不就滑雪吗,有什么难的?比考博士还难?      她就不信这个邪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就在陆熠辰的面前,完美的表演了:   狗啃泥、老太太钻被窝、倒栽葱等等各式各样的摔法。      摔倒了再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      最后摔的陆熠辰都皱起了眉头,再她又一次要滑出去的一瞬间,伸手拦住了她,沉声说:   “行了,别逞强了。”      木兰几乎就是被他搂在怀里,她此刻气喘吁吁都找不到北了,像个不安分的小动物似的,把脸从他的肩头探出来,说:   “可是我还没学会呢?”      “我又不是真的带你来学习滑雪的。”      此行的目的在木兰这已经完全跑偏了,变成了征服滑雪的挑战项目。      我只是想让你轻轻松松的和我相处啊……   院长大人内心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走吧,我们去吃饭。”   陆熠辰这么一说,木兰还真觉得自己有点饿了,点了点头。      回到更衣室,木兰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帽子摔飞了,头发乱的像个鸟窝,妆也花了,晕染到下眼睑去,像个狼狈的熊猫。      这雪滑的,活像打了场仗一样。      等她换好衣服,补了妆出来,就看到大厅门边,陆熠辰在和人聊天,旁边赫然站着那个跟她做鬼脸的小男孩。      陆熠辰是在和小男孩的爸爸聊天,两个大人聊的挺投机的样子,旁边的小孩,脸色却是相当的差,几乎可以说是阴云密布,马上就要大雨滂沱了。      看见木兰出来,陆熠辰结束谈话迎过来。      他嘴边挂着莫测的笑容,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   “我刚刚帮你报仇了。”      “怎么回事?”木兰好奇。      只听陆熠辰说:“我和那个孩子的爸爸,随便聊了几句,给他推荐了两个寒假补习班。”      “哈哈哈哈哈哈!”   实在没忍住,木兰当场笑起来:   “你怎么这么坏啊?”      陆熠辰看着木兰笑弯了的眉眼,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就是要这样放松才好。”      木兰条件反射的缩了缩脖子,那只手已经离开了她的头顶,陆熠辰已经走开去取车了。      那轻柔的压力却仿佛停留在了头顶,她忍不住伸手自己摸了摸头发。      她的头发,在替她留恋那抚摸。      怔忪的片刻,车已经开到面前,陆熠辰看了看表:   “依一也要一起吃饭,现在已经在饭店等了,我们得快点。”      木兰这才忽然想起,在顾依一面前,他们也已经是一对情侣了,瞬间紧张起来,连带着车里的空气都跟着紧张了。      陆熠辰看了她一眼,又看回前方:   “就当是大考之前的模拟测验吧。”      饭店里,顾依一已经在包间中等待,她捧着茶水,心不在焉,神思恍惚,木兰和陆熠辰都进来了她都没发现。      直到陆熠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发什么呆呢?”      顾依一吓的一个激灵,看见是他们,脸上现出一个微笑:   “来啦?”      然后看向木兰,木兰特别怕她开玩笑,连忙转移话题:   “依一,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啊?”      不是木兰随口瞎说,顾依一脸色确实不好,太过苍白,没有平时那种红润的气色。      “是吗?”   顾依一摸了摸自己的脸,微笑起来:   “大概是累的,这不快过年了吗?电视台总加班,睡不好脸色就差,忙过这一段就好了。”      陆熠辰的声音从菜单后面传过来:“那么累就辞职吧,身体都搞垮了。”      顾依一眼珠一转,又恢复了灵动:   “我知道表哥心疼我,但是以后你得主要心疼别人啦,是不是乔医生?不对,是不是,嫂子?”      到底没躲过去,木兰一口茶呛在嗓子里,硬生生又咽了下去。      她偷偷拿眼睛去瞟陆熠辰,陆熠辰心里素质比她好太多,不动如山。只微微抬了抬眼皮,看顾依一一眼:   “多管闲事。”      “说起来,我也是乱点鸳鸯谱,可没想到我是红娘体质啊,居然一次就成了!”顾依一说。      陆熠辰的电话响起,接听,简短的说了两句话:   “到了?快点。”   然后就挂了电话。      顾依一好奇起来:“是那个齐晗吗?”      “齐晗也来?”木兰问。      “你见过齐晗?”顾依一问。   见木兰点头,顾依一凑过来说:“我哥这个朋友,就我没见过,说什么女孩子要离齐晗远点,我去加拿大的时候,他都不约齐晗一起出来,给我弄的好奇心爆棚,今天说什么也得来看看这洪水猛兽长什么样。”      木兰想了想,她见过齐晗两次,一表人才的,人还不错啊,于是脱口而出:   “没那么可怕吧?长的还挺帅的。”      忽然就听见旁边陆熠辰一声咳嗽,木兰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连忙闭嘴。      说曹操曹操到,木兰这边话音刚落,齐晗本人就出现在了门口。      “路上堵车啊,大家久等了。”   还是那种洒脱不羁的气质,站在门口,穿一件黑色外套,越发显得瘦高。      齐晗的视线落在房间里,走进来的脚步,在门口硬生生顿了一顿。      只见他从兜里掏出包烟来,指了指外头:“烟瘾犯了,我先抽根烟再来。”      说完,转身就走。      这可真是惊鸿一瞥,来去如风。      陆熠辰摇头。   今天本来只约了木兰,结果齐晗说把他那辆跑车送回了南州,邀功请赏非让他请吃饭,最后顾依一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又听说饭局上约了齐晗,好奇心爆棚,非要跟着来看,这才变成四个人的聚会。      实在是事与愿违……      不一会,齐晗回来了。   落座的一瞬间,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道,传进顾依一的鼻子,顾依一埋头吃饭,头也不抬。      本来,木兰还策划了几个动作,比如给陆熠辰夹个菜什么的,表现一下情侣的亲密,结果发现完全不需要。   顾依一全程只顾低头吃饭,话都说的很少,齐晗和陆熠辰聊天东拉西扯,她也插不进什么话,于是也专注吃饭。   最后吃完了,从饭店走出来的时候,齐晗才终于想起他们是情侣似的,挤了挤眼睛,说:   “陆大院长,你送木兰吧,我送你表妹回去。”      见陆熠辰不信任的看他一眼,齐晗笑了:   “保证安全送到家行了吧?”      顾依一也站在门口,微笑说:“你们俩快走吧,我回电视台,和你们完全不顺路的。”      陆熠辰和木兰上了车,齐晗的车在他们后面,他给顾依一打开车门,顾依一上了车,神态极其自然。      直到,前车消失在视线里,顾依一脸上的微笑,终于渐渐消失。      看也不看这个初次见面的绅士一眼,脸色冷若冰霜。 第三十二章   齐晗的车始终没有开出停车位, 车内的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却是一种剑拔弩张的僵持。      半晌, 终于是顾依一先出声,一开口,就是一声冷笑:   “我哥说的果然没错,就应该离你这种人远远的。”   说罢,便要推开车门。      齐晗眼疾手快的按下了中控锁,一伸手抓住了顾依一的手腕,死死的拉着, 任顾依一如何挣扎始终挣脱不开。      车里那淡淡的烟草味萦绕不散。   齐晗刚才就是回到车里来抽烟,来缓解他看见顾依一时候的震惊。      面前这个男人,穿了一身黑,身上有一种陌生的侵略性,顾依一强装的镇定冷肃终于崩溃, 慌乱起来。   “你放开我!”   嗓音都尖锐起来。      “不放!”   这次见面,是老天给的机会, 他怎么可能放过呢?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而第一次, 对顾依一来说是不愿想起的耻辱,对齐晗来说, 确实魂牵梦萦的一场绮丽梦境。      齐晗忽然长臂一伸, 一把将顾依一捞过来,紧紧的按住后脑勺, 不由分说的吻了下去。      那温暖的嘴唇,甜美的甘芳, 记忆再一次确认。      没错!就是她!      那个夜里撞进他怀里,却在第二天晨曦升起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仙度瑞拉。      齐晗感觉到嘴唇上一阵刺痛,顾依一的牙齿像绝望的小兽,咬破了他的嘴唇。   齐晗眉头一皱,血腥味迅速蔓延开来,他终于松开怀里的女子。      顾依一一经挣脱他手臂劳劳的禁锢,二话不说给了他一巴掌:   “登徒子!流氓!”      齐晗抹去了唇角的血珠,神色恢复了那种放浪不羁,他挑了一下嘴角,笑了:   “没错,我是个流氓,不过流氓答应了你哥哥送你安全回去,陆熠辰一会一定会给我打电话,我看你刚才的意思,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咱们俩的关系,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坐在车上吧。”      顾依一气息平复,不再试图挣扎下车,她看着前方,声音凉凉的冷漠:   “咱们俩没有任何关系。”      她听见身边的男人笑了一声,伴随着引擎发动的声音:      “以后会有的。”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十天前。      顾依一在电视台加班之后,有同事开订婚派对,在夜店开了个卡座,喝酒跳舞。      同事都进了舞池,只有顾依一坐在卡座里吃零食,忽然觉得身边坐下一个人,抬头一看,是叶路。   叶路是自己一个好朋友的前男友,这个人和她好朋友在一起时劈腿,被当场抓包还打女人,顾依一看不过去,出头打过他两巴掌。      叶路此刻来却是满面笑意的:“我和青青又和好了,当时多亏你打醒我,刚才远远看见你来,就想和你打个招呼来着,请你喝杯酒致谢。”      顾依一很不喜欢这个人,拧眉:“青青也在?”      叶路笑道:“今天不在,我和我一群朋友。”   说着和服务生一打响指,不一会,服务生过来,端了杯鸡尾酒。      叶路把酒递给顾依一:“谢谢顾小姐让我洗心革面留住青青这么好的姑娘!”      顾依一刚才和同事已经喝了一些酒,此刻不想再喝,刚要拒绝,却听叶路说:“看在青青的面子上。”      “好吧,我就喝一口。”   顾依一勉为其难喝了一口。      叶路站起来:“行了,那我不打扰了,我回去了。”说完就走了。      酒方才洒了些在手上,顾依一起身去洗手间。      当穿越过那些摇晃的人群,和迷离的光影时,头忽然就晕了起来。   并且晕眩的越来越严重,最后眼前已经忽明忽暗,时而一片模糊,时而人影晃动。      这是喝了哪种酒,后劲这么大?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堕入那种迷幻之中,忽而觉得情绪异常的快乐。      走了两步,撞进了一个怀抱。      齐晗从包间出来,经过大厅洗手间的门口。   他也喝多了,脚步略微的虚浮,忽然就被一个娇小柔软的东西撞了个满怀。      “哎呀!”   那个人撞疼了额头,娇嗔一声。      齐晗低头,就对上一双极美的大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此刻,脸上是愤愤的,表情却是茫然的,那双漂亮灵动的眼,在他脸上扫了一个来回才看出他是个,人不是柱子。      忽然就笑嘻嘻的凑过来,把纤细的指尖落在了他的唇上,微微的凉。      “你,单身狗!”   甜美的声音,微微大着舌头,带着种幼稚的可爱。      同事订婚,单身狗这个词是逃不开的,顾依一听了一晚上了,此刻是嘟嘟囔囔饿自言自语,听到齐晗的耳朵里,却觉得不大受听。      齐晗眯起眸子仔细看她,这张脸,依稀是见过的,很眼熟,只是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呢?      对了,一定是她过去的某个女伴,分手了心里不愤,敢嘲笑他是单身狗呢!      齐晗笑了,凑近眼前女孩的脸,额头顶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   她身上不知是什么香水,实在甜蜜,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是怀抱着一个柔软的棉花糖。   这是哪个女伴呢?这么甜……      他的原则,分手了就是江湖不见,可是今天头一回,产生了吃回头草的念头。      他亲昵的蹭了蹭女孩的鼻尖,声音低沉的诱惑:   “你今天晚上跟我走,我就不是单身狗了。”      顾依一隐约觉得鼻子痒痒的,偏头躲了躲,嗅到一股烟草味道,她感觉有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那个声音蛊惑着她的神智,像乌托邦的钟声。      她笑了一声,倒在他的怀里。      齐晗感觉到女孩失去了力量,整个倒在他身上,伸手将她搂住,轻轻拍她的脸:   “睡着了?现在睡着可不行啊,我还是单身狗呢?”   可是脱口又不知道她叫什么,分明是见过的,却想不起来,真是奇怪。      今天喝的实在不少,酒精容不得他想的太多,他搂住顾依一,给司机打电话,然后脚步踉跄的从后门出去,抱着怀里的顾依一几乎是扑进了车后座。      司机对此见怪不怪,开车就走。      顾依一感觉掉进了深深的无底洞中,没有重量没有感知,这样的感觉过了许久,终于有一丝神智缓缓的苏醒。   但也只有那么一丝神智而已,思绪依旧是混乱的,眼前一片漆黑,她朦胧中,感觉到自己身上压着巨大的重量,让她喘不过气来,疼痛感蔓延全身,越来越疼,忍不住痛呼一声      想动一下腿,却被死死卡住动弹不得,一个模糊的可怕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她只隐约记得自己喝了酒,之后什么都不记得。      她都干什么了?是不是酒驾出了车祸?      她挣大了眼睛,也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黑暗。   自己一定是出车祸了,被压在了车下面,谁来救救她?      她本能的伸出手在身边摸索,却觉得手下触感丝滑柔软,是布料?   来不及细想,就感觉到手被另一只手抓住,然后交缠起来,五指相扣。      有人来救她了   她在绝望的晕眩之中生出希望的惊喜来,紧紧的抓住了那只手,一张嘴,是支离破碎的虚弱声音:   “救我,疼!”      一个声音在耳边传来,喑哑低沉,带着温柔安抚的情绪:   “乖,忍一忍。”      好吧,她咬住牙忍耐,渐渐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最后终于觉得身上的重量离去了。      她得救了……那一瞬,再次昏迷过去。      在最初醒来的一瞬间,顾依一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噩梦。   她深深的呼吸,可是随着身体的苏醒,却觉出了身上真实的疼痛,疑惑的睁开眼,就看到一盏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吊灯。      心,猛的一沉。      她的腰上,压着一只手臂。      只需要一秒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自己做了什么?一夜情?      那杯酒……叶路的那杯酒!      一种深深的恐惧和恶心席卷了全身,她慌忙套上衣服。      窗帘拉着,房间里光线昏暗,她缓缓的伸出手,拨开了被子,看到那个男人的脸。      不幸中的万幸,不是叶路,是个陌生人。      她悄悄的后退,踩到地上的西装,看到西服口袋里掉落的名片。   盛天食品总经理,周深安。      这个人叫周深安?      床上的男人似乎感觉到动静,动了一下,吓的顾依一屏住了呼吸,急速退出了房间,逃掉了……      从记忆里回归,车已经开到电视台楼下,齐晗解开了中控锁,顾依一拉开了车门,却顿了一下:   “你不是周深安?”      齐晗诧异了一下:“周深安,是我的客户。”      顾依一没说话,下了车。      齐晗看着顾依一的背影消失在广电大楼里,手掌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向后一靠,手扶在额头上,眉头紧锁。      错了,都错了。      第二天他醒来,本以为会看见佳人在侧,互道早安,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可是,醒来时,却发现只剩他一个人,那个女孩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像阳光下蒸发的晨露,无影无踪。      直到他随手一掀被子,看见被子上的痕迹,才终于发现,这个女孩,不是过去跟过他的任何一个女伴,是他认错了人。      所以,她消失了就真的是消失了,茫茫人海,那一夜让他神魂颠倒的甜美从此再难遇见,无法找寻。      内心居然有巨大的失落。      直到今天晚上,他走入饭店包间的那一瞬间,看见顾依一的脸,那一丝熟悉,才终于在记忆深处找到了原因。      在加拿大,他曾经在陆熠辰的电脑上看见过她的照片,全家福的合照,一闪而过,只留下极其模糊的印象,只记得,一双美丽清澈的眼睛。      当时他看着顾依一坐在包间,居然一时手足无措,只好又反身出来,平定自己激烈的心跳。      他感到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惊喜浪潮一瞬间淹没了他。      刚才听见顾依一的问题,他意识到,顾依一之所以来见齐晗,是因为她那天错看了名片,她没有看见齐晗的名字,她看到的,是周深安的名片。      谢天谢地。      齐晗各种各样的情绪泛滥成灾。   他开了天窗,点一支烟。   微小的红色光点在夜色中忽明忽暗,烟雾镇定了他的神经,他的理智终于意识到一个棘手的问题。      他曾经以为她是午夜钟声敲响就逃跑的灰姑娘,可是她不是灰姑娘,相反的,她是公主,是顾家的掌上明珠。      这件事,难办了。      齐晗苦笑一声。       第三十三章   这天早上, 木兰迫不及待赶到医院去,因为今天是母亲正式转院的日子。   28楼的vip病房, 坐北朝南,是最好的朝向,晨光铺洒进来,倾泻般流淌着无限生机。      继父坐在床旁边的沙发上吃早餐,一碗小米粥喝了一半,木兰步入房间。      也许是晨光正好,木兰觉得继父的气色都比原来好上不少, 脸上笑意融融,木兰心里一宽:   “爸,吃早饭呢?”      继父点头,指了指病床:“你妈早上护工给准备的流食,我反而清闲了。”      木兰握住继父的手, 那手枯瘦,伺候久病昏迷的妻子这么多年, 不止劳力, 更熬心。   在木兰的印象里,继父总是那么瘦, 瘦的让人心酸:   “爸爸, 现在有护工了,她们都是专业的, 您也歇一歇吧,享享清福。”      继父微笑起来的时候, 眼角有深刻的皱纹:“我有一个朋友,开了一个补习学校,一直想找我去教数学,我之前不是脱不开身吗?现在我想我能去了。”      “讲课多累啊?让您歇一歇,您又找活干。”      继父搓搓手:“我这人闲不住,况且我是愿意教书,教书育人是好事。”      说话的功夫,木兰已经削出两个苹果,一个给护工打苹果泥喂给母亲,一个塞到继父手里,妥协:   “行,只要您高兴就好。”      她看了看手表,上班时间到了,不能再久待,于是准备下楼去。   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嘱咐:“爸,这间病房是医院的福利,但不是谁都有的,所以您在这最好不要提我,以免声张出去被别人诟病。”      继父点头:“我明白。”      木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和陆熠辰那个小小的交易,怕继父不能理解,以为自己做了什么败坏道德的事,所以撒谎说是医院给人才的特殊福利。      在继父眼里,自己的女儿一向是优秀过人,于是不疑有他。      木兰下楼回办公室,正赶上陆熠辰也进门。      木兰顺手接过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一边挂一边说话:   “院长,vip病房那边,你安排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陆熠辰套上白大褂,将钢笔别在胸前口袋,一边开电脑一边说:   “放心,vip病房没有人会去打探病人的任何隐私,你平时去的时候别太张扬就好。”      木兰放心,走到自己桌边坐下。      忽然听陆熠辰说:“开花了。”      木兰闻声望去,看到窗台上那盆孔雀兰抽出的枝条上开出密密匝匝的蓝色小花。      那是她从路边一个老奶奶那买来的,放在一丛丛其他的名贵花草中间其貌不扬,一开始时候还叶色枯黄,木兰以为活不成了,结果后来发现它还在发新叶,就没有扔,没想到今天居然开出花来,实在是惊喜。      她掏出手机来拍了张照,软件的微距下,小花薄薄的花瓣蓝的半透明:   “真美啊!”她感叹世间造物神奇。      “是很美。”   陆熠辰的声音,不知在感叹什么。      母亲和自己在一个大楼里,继父也开始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木兰前所未有的觉得生活如此优待她,每天都过的极其开心。      陆熠辰偶尔约她吃饭,两个人越来越熟,相处越来越自然随意。      有一次他们两个人甚至一起去看电影。   幽暗的电影院里只有三四个人,看的犯罪刑侦片。      主角奔跑着逃避凶手的追杀,在小巷里飞速穿行,几次都差点被坏人抓住杀死,惊心动魄,险象环生。   木兰看的聚精会神,跟着紧张,一紧张就口渴,于是拿起手旁的饮料把吸管往嘴里塞。      可是流进嘴里的液体是苦的。      嗯?      这是……茶……      自己买的明明是橙汁啊?服务员真是粗心大意。      等过了一会,电影节奏平缓了,她分神看旁边的陆熠辰,只见陆熠辰眼睛看着屏幕,手里拿起那杯茶不紧不慢就喝了一口。      嗯?      等等!   她忽然看向自己的右手边,她那杯橙汁好端端放在那里。      这杯茶,是陆熠辰的。      一瞬间,完全没有了看电影的心思,她的内心开始咆哮。   乔木兰!你要算算你和陆熠辰的八字啊!是不是八字犯囧?怎么总是做这么失礼的事情?      她在黑暗里悄悄抓自己的头发,尴尬的一塌糊涂。   完全没有注意到,专注屏幕的院长大人嘴角升起的那一抹微笑。      年末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过年了,木兰白天和继父在家里吃了饭,贴了对联,晚上一起到母亲的病房守岁。      整个28楼几乎都空了,能回家的都回家过年去了,整个楼层静悄悄的。      母亲的房间看着却还挺热闹,木兰简单的布置了一下,厕所厨房的门上贴了福字,窗玻璃正中贴上绒绒的窗花。   胖胖的娃娃抓着条大鱼,年年有余,最常见的窗花款式,木兰觉得那个娃娃表情剪的栩栩如生,非常喜庆,一眼挑中它。      傍晚的时候,窗外下起了细细小雪,南州二月的天气已经回暖了,下起雪来也是雨雪交加,随下随化。   厨房里,继父开始做菜了,忙了一会端出四个菜来。   红烧肉,炒青菜,红烧鳕鱼,排骨汤。   都是木兰爱吃的。      木兰洗过手坐下来吃饭。   这顿饭吃完,天已经黑下来,聊了一会天,就到春晚开始的时候了。      木兰像个小孩一样搬了个小沙发墩来坐在电视前面。   继父出来看见她就笑:   “都多大了还这么坐着?”      木兰仰着头,看电视里红红火火的开场舞,忽然想起季澄,于是发了个短信。      “新年快乐。”      不一会收到回复。   “嗯,你也快乐。”   固有的漫不经心和懒懒散散。      木兰皱了皱鼻尖。   “没礼貌,叫姐姐。”      又等了一会,收到三个字:   “乔。木。兰。”      木兰气馁,自己在这个皮孩子面前是半点威信也没有了。      想了想又给陆熠辰发了一个,陆熠辰没回复。      电视里锣鼓喧天的欢歌热舞,电视前的木兰渐渐困的睁不开眼睛,一个磕头之后惊醒,摇了摇头,干脆跑到厨房去帮忙包饺子。      继父正擀面皮,木兰洗了手,沾了点干面粉开始包饺子。   她手艺很好,包出来一个个小巧的元宝形状,褶皱分明,圆滚滚一个挨一个排在案板上。   包着包着,桌上电话响起来,她手忙脚乱冲了手,接起电话。      “新年快乐。”   陆熠辰的声音像晚风般清凉适宜,从话筒里传出来。      “新年快乐。”      “在干什么?”他问。      “在包饺子,驱赶一下困意。”说着,就打了个哈欠。      “出来走走吧。”他说。      “嗯?”      “我在医院楼下。”      木兰扑到窗口前,28楼,底下的车和人都是小点点,可是她一下就看到了他。      陆熠辰的车正停在她的窗口下面,人靠着车子站着,只能看到一个发顶。      看着那个身影,木兰心里忽然无比欢喜,一瞬间困意全无。      “你等着我,我马上下楼。”   说完,套上外套就往外跑。      “爸,我出去一下,一会回来!”   她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最后一个字,已经伴随着关门声。      从电梯里出来,她小跑着跑出了大厅。   除夕夜医院人很少,前台只有一个值班护士,她从侧门跑出去,绕了半圈,出现在陆熠辰身后时已经气喘吁吁。      恶作剧的拍一下他的肩膀,等着看他吓的一跳的样子。   结果陆熠辰不紧不慢的转过身来,唇角带着笑意:“吓死我了。”      什么嘛?明明就知道我在身后。      他一转过来,木兰才惊讶的发现,陆熠辰里面居然穿了件帽衫,外面套了件羽绒服,帽子上有白色的锋毛,看着一点也不像个院长了,看起来就像个大学生。      “今天不叫你院长了,叫你学长吧。”木兰调皮。      陆熠辰给她打开车门:“本来也是学长。”      对哦,院长本科也是在南州医大读的。      坐进温暖的车子,系上安全带,木兰问:   “你现在应该在合家欢过年啊?为什么跑到这来找我?”      “来通知你,大考要来了。”他说。      木兰闻言沉默。   是啊,过完年,陆熠辰的家里人肯定要找她这个“女朋友”去家里吃饭了。      木兰拿头轻轻撞玻璃,发出咚咚的声响:   “我高考都没这么紧张过,感觉自己是个学渣。”      又一下,额头却没感觉到凉凉的玻璃,软软的,是陆熠辰的手。      “学渣也不用自残吧?”他说。      陆熠辰开车带她去了新星大厦,这是全南州最高的几个建筑之一。   陆熠辰一路通行无阻的带着她上电梯直通顶楼,然后又走上一层楼梯,最后在一扇门前神通广大的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大门。      他们来到了楼顶。      新星的楼顶不是光秃秃的水泥地,这里平时就是员工的一个休闲区域,上面有一个花房和很多桌子和长椅,边缘都用玻璃围起来,观景又无阻又安全。      俯瞰下去,整个南州的灯火此刻都在脚下,那些蜿蜒的车灯的河流,那些各种造型的霓虹,路灯标示出的纵横阡陌,每一栋建筑里的万家灯火,她在冬天的夜晚看着这些灯,却觉得热气腾腾。      陆熠辰走到她身边,并肩站着。      木兰忽然豪迈的小手一挥:   “看!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陆熠辰:“……”      “你可不像个好皇帝。”   他低头看着腕表:   “不过,再让你当十秒吧。”      对面大楼的大屏幕忽然亮起来,开始闪现倒计时,新一个农历年的钟声将在十秒后敲响。      十、九、八……      这一年,她经历了好多。   被杜垂杨劈腿,十几年的暗恋悲剧收场。   她逃婚,二十年的纠缠生生扯断。   她真正成为了一个医生,事业步入了正轨。   她,遇见了陆熠辰……      五、四、三……      木兰抬头看他,悄悄的看,看见他微微仰起的下颚那坚毅的弧度,陆熠此刻辰看着对面的倒计时。      二、一……      最后一秒,对面的大楼上,绽放出了绚丽的烟花。      南州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所以那不是真的烟花,是灯。      那一束束的光芒上升,在固定的点绽放散开,是一蓬巨大的烟火,这样的烟火围绕着对面的大楼,整整一圈,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很美,像真的一样。      木兰目不转睛的看着,被那灯光照亮了脸庞。      陆熠辰低头看她,也是悄悄的看,看着她侧脸睫毛卷翘的柔美。      大厦下街上的行人,也纷纷抬头,为这五光十色的灯光焰火目眩神迷。      所有的人,在这一刻,心里都会有一个愿望。      那就是,希望自己幸福。       第三十四章   回去的路上, 陆熠辰离医院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停了车。      “散散步吧。”他说。      “会被人认出来的。”木兰紧张。      来的时候,陆熠辰是把车停在侧门外的街上等待, 那里人少,而这个时候他们是在正门附近。      “不会。”   陆熠辰一把拉上自己外套的帽子:   “这样就认不出来了。”      然后伸手把木兰的帽子也戴上。   两个人脸庞都围着一圈绒绒的毛边,像两个爱斯基摩人,互相看着对方笑。      稀稀疏疏的雪片缓缓的飞落下来,落在手背上时,已经是莹透一滴冰水。   木兰的衣服是新的,忘记剪开口袋, 手露在外面冻得冰冰凉,不由得一边走一边缩了缩袖子。      陆熠辰注意到她拉扯衣袖,一低眸,看见她冻红的指尖。   停下了脚步,牵过了她的手, 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手忽然被一只大手包裹,木兰怔了片刻, 便被那温暖吸住了灵魂。      指尖微微一动, 就能感受到他的手清瘦的轮廓,手上肌肤温热的触感, 不轻不重的拢住她。   一个小小的衣服口袋, 此刻像个温暖的窝,那热力顺着手逆流进心脏, 让心口一阵不安分的搏动。      或许,去她的家里伪装他的女朋友, 并不是一件难事了。      因为她好像,真的喜欢上了他。      新年的午夜,路上行人实在不多,他们走在色泽温暖的路灯下,灯光将两个身影拉的长长的。   影子倒映不出表情,不然,木兰会看见自己脸上复杂的神色,是惶恐与欣喜交织。      一直到医院门口,木兰说什么也不让陆熠辰再靠近医院了,碰见熟人,即使戴着帽子也会被认出来,到时候解释不清。      陆熠辰无奈,只好转身走回车子的方向。   木兰往门里走了两步,又退了出来,看着陆熠辰欣长的背影越走越远,看了好一会才真正回去。      继父正等着她回来,她一回来,就张罗着烧水煮饺子。      白胖胖的饺子下了锅,煮的水灵灵的捞上来。   木兰吃了一个,给继父夹了一个。      继父一口咬下去,忽然就唉了一声,动了动嘴唇,吐出一枚钱币来。      “爸,看来你这回复出教书,明年能收不少学生啊。”木兰说。      继父嘿嘿的笑:“一定是你这丫头做了记号。”      木兰笑:“您可别冤枉我,我可没有,是您明年要赚钱啦!”      父女俩笑呵呵吃着饺子,看着春晚的尾声。   最后一口,木兰忽然觉得嘴里甜甜的。      她吃到一个糖饺子。      “爸,这是你包的?”   继父点头:“是我包的,你今年不顺,希望明年能找个好男朋友。”      木兰低了头,她知道继父说的是她和杜垂杨分手的事,当时也没解释,继父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无条件的相信她。      “刚刚来找你的是谁?”继父问。      木兰诺诺:“一个……朋友。”      继父开始收拾碗筷,木兰帮着捡碗,一起走进厨房。      “大年夜的来找你,是不是对你有意思?要是个好男孩子,你就试着相处一下。”      他当然好啊,就是太好了。   好的就像他得名字,天上高高的星辰,闪亮亮的,人人都喜欢。   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就算伸尽了手臂也是抓不到的,木兰心想。      又隔了一天,大年初二,她的大考正式来临了。      去陆家的路上她紧张的问陆熠辰:   “怎么办,有什么知识点没有,我现在脑子空空好紧张啊。”      陆熠辰修长手指点了点方向盘,说:   “你就尽情放空你的脑子,跟着我,就是捷径。”      车子停进车库里,一下车,木兰就看见门口有个人影,还没看清就闪进了门内。      屋里头,阿姨忙忙从门口回来:   “来了来了!女朋友来了!我去预备水果!”      岳晴歌坐在沙发里笑:“阿姨,你这比见自己儿媳妇还兴奋呐?”      阿姨细细的给水果摆盘,回头说:“可不是嘛,我来这些年了,熠辰头一回领姑娘回家。”      木兰踏进门之前,暗自深呼吸,感觉到陆熠辰的手揽在她的肩头,直接将她带进了屋里。      进门第一眼,就看见顾长安。      顾依一曾说,顾长安年轻的时候比迟小蕙要漂亮,她现在才真正见识到。      已经年逾五十的妇人,依然容光照人,可想见其年轻的时候是怎样一种绝代风华。   现在流行女神这个词,其实多数人配不上,顾长安却是当之无愧的。      她轻轻叫一声:“阿姨。”      顾长安笑意温柔,招呼她过去坐。      紧接着,看见岳晴歌。   岳晴歌是极其明艳的长相,像过去的香港美人,有种大气的风韵。      岳晴歌看着木兰:“我是熠辰的嫂子,岳晴歌。”      原本应该叫一声嫂子,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岳晴歌善解人意:“脸皮薄,不好意思叫嫂子,就叫我姐姐吧。”      木兰松一口气,叫了一声姐姐。      顾长安此刻细看木兰:“这孩子像画上走下来的,你叫木兰?名字起的真好。”      “我妈妈起的。”      “你妈妈实在会起名字,外柔内刚,最好不过了。”      木兰本着少说少错,害羞到底的路线,只是微笑。      陆熠辰去了楼上,不一会下来,对顾长安说:   “我爸说,写过手里那篇书法就下来。”      顾长安说:“他那是装淡定,你没回来之前,急的在屋里来回走呢。”      这句调侃,说的众人正要笑,楼梯上忽然传来一声:   “胡说八道。”      语气却是温柔的,甚至带着愉悦。      陆严知从楼上下来,木兰连忙起身行礼:   “叔叔。”      只见陆严知伸手示意她坐下。   “不用那么紧张,像自己家一样。”      木兰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普通人家,大约就是帮着做做饭,吃完了收拾桌子刷碗,显得勤劳乖巧,但是在陆家显然不需要这些,她只好坐在沙发上聊天。      无论是顾长安还是岳晴歌甚至陆严知,个个对她和颜悦色,一时有接不上的话,陆熠辰就适时的插话,给她把话接上。      这种体贴,全家人都看在眼里,心照不宣。   尤其顾长安,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这个女孩子,陆熠辰是真的上了心,面上是不动声色,但注意力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她身上,怕她紧张,于是小心翼翼呵护。      这种状态,让她想起年轻时候的陆严知来,明明心里已经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的,以至于她最开始竟然不知道他的心意,后来陆严知突然表白还吓了她一跳。      说了一会话,木兰已经喝了三杯水,陆熠辰看在眼里,于是对她说:   “我带你四处参观一下吧。”      “好。”   木兰心里简直迫不及待了,陆熠辰的家人,都是平时书里,杂志里,电视里才能看见的人,此刻围坐在她身边闲聊家常,让她一点不紧张实在是难为她了。      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是个冒牌货,并不是真的女朋友,却受着这份热情的待遇,感觉自己是个可恶的骗子,良心不安。      她和陆熠辰走出房子,来到后花园。   花园还是一片荒芜,但是有一个花房,里头暖意融融,各色花朵都种了一些,最多的是蝴蝶兰。   翅膀形状的叶片,排成一束垂坠下来,阶梯的花架上从高到低摆成一面花墙。   原来别墅里的插花,都是从这里供应的。      木兰记得《了不起的盖茨比》电影里,盖茨比就是准备了一屋子的白色蝴蝶兰去迎接黛西。      她托起一朵花,颤动的浅粉色花瓣,像暂时停驻在花茎上的蝶,随时会阵翅飞离去。      “紧张吗?”他问。      “紧张……”   她实话实说:“我最怕被问到咱们是怎么约会的,谁先跟谁表白,编不出啊。”      “咱们不是约会过嘛?”   陆熠辰稍稍俯下身,靠近她:   “吃饭,看电影,滑雪,这些不是约会吗?”      那些……算……约会吗?      木兰混乱了。      陆熠辰又站直了:   “至于表白,当然是得我先表白了。”      木兰觉得四周的空气似乎发生了一些不知名的变化,周围的蝴蝶兰好像都活了起来,却是在她的肚子里扑腾。      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      她紧张,感觉他会随时说出一句什么话,让她的世界动荡。      她的感知里,时间在这一瞬停滞。      这停滞,不过数秒,便被惊破。      “开饭了。”   是做饭阿姨的声音。      一句话,时间继续流逝。   陆熠辰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她。      阿姨又唤了一声。   木兰清了清嗓子:“好的,这就回去。”      饭桌上,顾长安拿公筷给木兰布菜,木兰特别清楚记得顾依一说过小时候吃饭吃不完被陆熠辰拿筷子打手背,这大约是陆家的家规。      于是给她夹多少她吃多少,陆严知以为她胃口极好,竟然叫阿姨又给她盛了一碗蟹粥。      可是木兰实在吃不下了,望着粥碗正为难,只听旁边的陆熠辰说:   “这个是我爱吃的,给我吧。”   话音都没落就听见陆严知照着陆熠辰的头就是一下:   “你没吃过饭吗?抢什么?”      这一下,可真是代人受过,木兰感激的偷偷看了陆熠辰一眼,挺身而出给他脱罪。   她伸手拿了粥碗,放在陆熠辰面前,语气似是无奈宠溺:   “给你给你。”      一双小儿女情态,让陆严知神色好转,只不痛不痒说一句:   “小乔,不要一味忍让宠坏了他。”      木兰发觉,陆熠辰小的时候肯定不是现在这样稳重的,必然是个极其调皮的孩子,从陆严知对他的态度可见一二,是习惯了严厉的管教。      饭后她偷偷问陆熠辰:“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调皮。”      “我妈跟你说什么了?”他问。      木兰一挑眉:“不打自招了吧?我就说你爸爸一直拿你当个熊孩子一样严厉管教,原来院长大人你还有两副面孔呢?”   说着,手就不安分的想去扯一扯他的脸颊。   心里这么想,但没敢真的动手。      他们正上楼去看陆熠辰的卧室。   他双手插兜往楼上走,背影欣长,回头瞧她仰起的脸:   “我妈肯定一会儿就憋不住会和你讲我小时候那些糗事。”      忽而伸手捏住她的脸:   “到时候堵上耳朵不许听。”       第三十五章   刚才自己还想去捏陆熠辰的脸, 此刻自己的脸颊却被捏住了。      这也算心有灵犀吗?木兰胡思乱想。      在二楼尽头,陆熠辰停下脚步, 打开一扇门,向门内歪了歪头:   “欢迎参观我的房间。”      抱着浓郁的好奇心,木兰步入陆熠辰的卧室。      其实之前看过他在医院的休息室,也是起居的地方,不过毕竟是临时的住处,和真正的卧室是不一样的。      卧室代表着一种私密,会激起人的好奇心, 和无限遐想。      首先入眼的,是大片落地窗户。   陆熠辰房间的窗是半弧形的,直接面相外面的景观湖,面积非常大,采光一流。      木兰像个观光游客, 脚步轻轻踏在松软地毯上。   左边是床,真的很大, 粗略看大概够睡四五个人, 陆熠辰那个睡袍形象忽然闪现在脑海里,她连忙目不斜视, 刻意对床视而不见, 直接往右看,被巨大书架吸引了目光。      “哇!”   木兰禁不住感叹。   房间举架高, 书架从天花板到地板,想看最上面那一层, 要仰起脖子。      她一本一本摸过那些书脊,这一格都是欧洲的作家,那一格都是哲学书籍,各种作品的原版和译文版挨着放。   烫金字迹,摸起来纹理凹凸,书大多都是半旧,有岁月痕迹,还有一部分特意修缮过的旧书。      王尔德,塞缪尔贝克特,马克奥勒留……     木兰从书架这一头漫步到那一头,像个在书店里买书的客人。      忽然她仰起头,视线上移,指着最顶层角落里问:   “那几本是什么?”      “相册。”陆熠辰答。      “相册?我看看可以吗?”   木兰忽然兴致勃勃,眼里星光闪闪,陆熠辰觉得如果拒绝她,让她眼里那闪闪的亮光化为失望,是一种犯罪,于是点头。      木兰两步登上小梯子,抽出了其中一本,就在梯子最高一级上坐下来,将相册放在膝盖上,翻开来。      这不是第一本相册,因为里面的男孩显然好几岁了,脸盘圆圆的,不像此时骨骼棱角分明,嘴巴笑眯眯的抿着,眼睛像葡萄一样黑,笑的眯起来,甜蜜蜜的可爱,让人很想去抱一抱。      “想不到院长你小时候这么甜美啊。”   木兰说,自以为是夸赞。      然后被夸赞的人显然是对她的形容词非常不满意,皱眉看她:   “甜美?”      “呃,帅气!”   见马屁拍的不成功,木兰急忙改口。      陆熠辰不置可否,木兰低头伸手去翻下一页,这张是两个男孩,另一个比陆熠辰高些。      “比你高的是你哥哥吗?今天他怎么不在?”      “是我哥哥,美国不过年,他昨天就飞去太平洋对岸谈项目去了。”   陆熠辰也低头看那张照片,忽然又说:   “我和他现在一样高。”      木兰心中大笑。   真是……幼稚……      在家里的院长和在医院的院长,真是不太一样。      她坐的高,此刻可以俯视陆熠辰了。   这个视角真是难得,不由得多看两眼,看见他发顶上的旋,和后颈上短短的碎发,心里不由得猜想他少年时的样子。   在这午后的阳光里,心里升起一阵柔软。      这时候门被轻轻敲响。   伴着陆熠辰一声:“进。”有人推门进来,是岳晴歌。      岳晴歌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两个青花莲蓬碗,笑吟吟走进来:   “喝点桂花酒酿消消食吧。”      木兰连忙下去接过来:“叫我们下去吃就好了,还麻烦你送上来。”     岳晴歌却朝她眨眨眼睛:“妈特意叫我送上来,还让我快去快回,别打扰你俩聊天。”      木兰脸腾一下红了个透,更加不好意思,陆熠辰却没事人一样,拿起一碗喝了一口,对木兰说:   “你尝尝,挺好喝的。”      木兰低头喝糖水,遮掩自己面红耳赤的窘态。      见岳晴歌已经走到门边,木兰忽然很怕她真的走,留下她和陆熠辰两个人。   她原本挺自然,可是此刻被调侃的局促不安,总觉得陆熠辰会笑话她,于是忙叫住岳晴歌:   “姐姐,你陪我散散步吧。”      岳晴歌点头:“好。”      两个人下楼,沿着后花园外围的小路慢慢走。   岳晴歌拿丝巾拢住了头发,露出弧度完美的眉峰,越发有复古味道。      岳晴歌笑看木兰:“我嫁到陆家这么多年,据我所知,熠辰还是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      木兰低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他之前的女朋友……”      岳晴歌轻轻踢一下路上的碎石子:“他以前的女朋友,都是在国外,我也不清楚,他也不太和家里说,我只知道,好像是熠辰要回国,于是就分手了。”   说着看木兰的神色,调侃道:   “具体的事,得你这个女朋友去拷问呐,放心,他不老实交代,尽管严刑逼供,我们都是你的后盾。”      木兰微微笑,心里想,她不过是个充数的临时演员,哪有追问的身份和立场。   想着,觉得刚才酒酿喝的急了,胃里酸酸的。      后花园绕过刚好一圈,阿姨从后门出来,招呼她们:   “家里来客人了,迟小姐来了。”      岳晴歌答应一声,和木兰转身往屋里走:   “迟小蕙来了,去看看大明星去。”      木兰微笑:“我见过她一次的,和……熠辰一起。”      熠辰两个字,说出来心里砰砰跳,那样亲密的称呼,叫起来实在不习惯。      客厅里,迟小蕙正和顾长安有说有笑,两张笑脸凑在一起,真的像顾依一说的有三分像,倒像亲母女似的。      迟小蕙站起身和岳晴歌拥抱:“晴歌姐,去年一年咱们俩算见的最多了。”      岳晴歌说:“过几天还要见呢,你不是要给我们品牌站台?”      迟小蕙点头,转而看向木兰:“乔医生,啊,不对,还是叫木兰亲切点,上次见你,熠辰还说你是同事,这会儿都带回家了,他之前是不是撒谎?”      这木兰倒真是答不上来,只好转移话题:“我看了你的新剧,很好看。”      “谢谢。”   迟小蕙亲切的拉住她的手:“说到剧啊,我最近有一个剧在南州取景,最近倒是能经常见了。”      “是那个医疗剧么?你们剧组的人找我们常务院长商量,想在新星取景。”   陆熠辰一边说话一边从楼上走下来,径直走到木兰身边坐下。      迟小蕙看着他问:“那你们同意没有?”      陆熠辰点头:“新星开业不久,宣传一下也好。”      迟小蕙沉吟:“其实,我们还需要一个顾问,心外的,你……”      “我不行,我没有时间。”   陆熠辰说,抬手一指木兰:   “她行。”      “我?”木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不行……”      陆熠辰忽然拍拍她的头:“你的水平够格,别谦虚。”语声宠溺。      一转头,就看见迟小蕙在看她。   木兰也不知这一天到底红了几次脸了,以前竟然不知自己脸皮这么薄呢。      而陆熠辰一整天都游刃有余,无比的淡定,仿佛忘记自己是在骗人。   木兰觉得,陆熠辰要是去演戏,可能比迟小蕙还要强,没准能拿个影帝。      迟小蕙坐了一会就走了,说是经纪人有临时的安排。   木兰和陆熠辰待到夕阳西下,晚饭之前,陆熠辰提出要送她回家。      家里阿姨对于木兰不留下吃晚饭表示惋惜,而陆严知嘱咐陆熠辰将木兰安全送回。      要出门的时候,顾长安握着木兰的手,给她戴上一枚祖母绿戒指。      “家里的老物件,戴着吧。”      俗话说,金有价玉无价,木兰看着手上的戒指,碧绿通透,一望既知是上好翡翠,略微迟疑。      岳晴歌说:“别不好意思,拿着吧,我第一次上门也有一个。”      这是婆婆给准儿媳的见面礼,意义重大。      来时的礼物都是陆熠辰一手包办,冠在她头上。   她对这戒指,哪怕是暂时收下,依然觉得受之有愧,只是顶着女朋友的身份,此种情况不得不收,木兰只得道谢:“谢谢阿姨。”      回去的路上,当陆家别墅远远看不见了,木兰忙将戒指摘下来还给陆熠辰。      陆熠辰专注开车没有接,只问:   “戴着合适吗?”      “还好……”木兰回答。      “那就戴着吧。”陆熠辰说。      “做戏要做足。”他又补上一句。      木兰默默将那戒指又戴回手上,陆熠辰将车停在巷子口,依然下车送她。      这段路走的不紧不慢,不言不语,可是已经不尴尬,反而静谧的氛围很让人舒心。      陆熠辰喜欢她这种宁静婉秀的气质,让人卸下防备,心里安定,如身处风平浪静的港湾。      到楼下的时候,他捏住她的指尖,转动她纤秀手指上的那枚幽绿的戒指,说:   “不大不小,正合适。”      然后看着她微笑:“可别丢了。”      木兰心想,这可是属于陆家未来儿媳妇的,她只是暂时保管,这要是丢了,于钱于情意她都赔不起,自然会万分小心,谨慎保管,绝不会弄丢了,于是慎重点头。      开车回去的时候,陆熠辰停下等红灯,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托在唇边,手之后,是上翘的唇角。      翡翠的首饰不能调节尺寸,戴着合适,本身就是一种缘分。   他记得,那是他姥姥的戒指,后来给他妈妈,如今这份传承因缘际会落在木兰手上,大一分小一分都是遗憾,可是偏偏恰到好处,像是定做。      这便是命中注定。       第三十六章   年后销假上班没有半个月, 之前迟小蕙说过的那个剧组开始了南州取景部分的拍摄。      新星医院给剧组拨出了住院部两层楼进行拍摄。      这部剧的男女主角都是一线明星,迟小蕙不用说, 男主角也是刚刚拿奖项正式洗脱小鲜肉标签转型成功的国内一线。   就连新人男二号,因为和迟小蕙炒出的绯闻在网上爆红了一阵,虽然后来被齐晗挡枪,但是关注度已经有了。   这样的情形,原本木兰以为会每天在片场看见粉丝簇拥围绕,但是陆熠辰早做了准备,加强了安保, 从新星集团本部加派了人手,严防死守,医院的正常秩序完全没有被影响。      所以木兰到片场的时候,看见的场面是,工作人员虽然多, 但是秩序井然,井井有条。      迟小蕙这次演病人, 穿着宽大的病号服, 站在病房的窗前,尤其的楚楚动人, 我见犹怜。      副导演看见木兰连忙走过来:   “乔医生, 这机位都架好了,你看看小蕙剧里的病情, 这些设备应该怎么样弄合适?”      木兰来到迟小蕙身边,发现她的化妆师正在给她卸妆。   迟小蕙闭着眼睛, 由着化妆师拿着棉签一点一点给她抹去眼线液。      她听化妆师和木兰打招呼,闭着眼睛伸出手摸了摸,摸到木兰的衣角,开玩笑的扯了扯:   “演病人要有演病人的样子,现在观众都受不了病入膏肓的主角躺在病床上还妆容精致的像要随时爬起来走红毯的样子。”      说着,转问化妆师:   “还有网友写打油诗,怎么说来着?”      化妆师将眼影也一并卸掉了,接话说:   “垂死病中惊坐起,导演我先补个妆。”      这一句逗笑了木兰,几个人围着病床大笑了一气。      在木兰的建议下,迟小蕙戴上了氧气面罩,躺在病床上。      木兰在监视器后看效果。   明星毕竟是明星,尽管此刻素面朝天,还特意用粉底压住了嘴唇本身的红润,但镜头里的迟小蕙还是很美。      一共三个机位,每个角度都美的无可挑剔,她浅浅的呼吸,面罩里一下一下的蒸腾着淡淡的白雾,嘴边有一丝虚弱的微笑,眼里有蓄而不落的泪花。   她轻轻摘下面罩,慢慢的说话,每说一句都很艰难,俨然是一个外柔内刚,虽然自己受着病痛的折磨但还要安慰别人的善良天使,一瞬间将所有人带入剧情。      这是她演的女主角做手术之前对男主角说的一段话。   女主角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所以这一番诉衷肠等于是临终诀别。      台词情绪饱满,声声见泪,字字啼血。      这场戏拍完,导演喊咔的一瞬间,木兰居然发现自己掉了眼泪。      迟小蕙从床上坐起来,拿着助理递过的保温杯,走过来:   “你的眼泪告诉我,我演的还不错。”      木兰由衷夸赞:“岂止不错,简直太好了。”      迟小蕙喝一口水,轻轻撞一下她的肩膀:   “你和熠辰,到底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木兰不愿意来当这个顾问,就是怕和迟小蕙免不了聊天,问起她和陆熠辰的事,怕自己讲起来漏洞百出。      她根本没和陆熠辰在一起,开始时间纯属子虚乌有,只好含糊:   “也没多长时间。”      迟小蕙忽而有所感:“看来真爱和时间长短真是没多大关系,当初他在加拿大和梅朵在一起两年多,说分手就分手了。”      “梅朵?”      迟小蕙往后一退:“你不知道?遭了,我好像多嘴了。”      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你别放在心上,我感觉熠辰和梅朵的感情挺淡薄的,我就去加拿大见过她一次,不久他们就分手了,离现在也有半年多了,早就是过去式了。”      木兰也不知道应该表现成什么样子才对,不过梅朵这个名字确实在她心里激起一些波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颗心动不动就不安分,恐怕心电图做出来,是她自己都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聊着假男友的前女友,实在是很尴尬。      这时候,心外小周上来,跟木兰说:   “乔医生,楼下有个手术,人员出了点问题,一会陆院长可能会找你”。      小周来的太是时候,木兰正好借口结束这尴尬的对话。      木兰走后,迟小蕙看着电梯门关上,脸上的笑意敛了敛,把水杯塞给助理:   “给我换杯白水,冲的什么甜不甜酸不酸的,倒胃口。”      助理默默收回保温杯,换水去了。      到了楼下,才知道。   原来陆熠辰有一个手术,原本是陆熠辰主刀,李主任辅助,但是刚刚李主任犯了高血压,只好调整安排,此刻需要木兰救场。      陆熠辰正往消毒室走,感觉木兰从身后追上来,于是停下等她赶上,才继续往前走。      不是难度特别高的手术,但是因为患者是个文学界的大人物,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由陆熠辰主刀。      两个人进了消毒室,洗手消毒,各自都是工作状态,张嘴说的都是患者情况。      进了手术室,麻醉已经开始,等麻醉师比了一个ok,木兰深吸一口气,正式进入状态。      开胸之后,露出那颗搏动的心脏,她听见陆熠辰的声音,因为戴着口罩,听起来闷闷的:   “开始体外循环。”      插管接入了人工心肺机,停搏液注射以后,心脏慢慢安静下来。      心包一旦打开,之后就是冷兵器的战争,各种工具探入了心脏,开始了精细而漫长的征程。      木兰聚精会神,从旁辅助,一举一动适时配合。      在手术室里,陆熠辰就是统帅,杀伐决断之间,手起刀落时候哪怕一毫米的误差,也会关乎生死。      那双手,稳定的超乎寻常,那代表着冷静,专业和可靠。      这是她第一次和陆熠辰在同一个手术室里,为同一个生命负责。      她的心里慢慢燃起一团火,平静无声的燃烧,却产生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时间点滴流淌,几个小时以后,她听见陆熠辰说:   “复温。”      这是进入收尾阶段了,陆熠辰摘下眼镜,对木兰吩咐:   “手术切口缝合,剩下的你们来收尾吧。”   说完退了两部离开病床,走出了手术室。      木兰接手工作,缝合完毕以后开放了主动脉,病人得心脏重新开始了跳动。      木兰长舒了一口气。   无论做多少台手术,都避免不了这一声叹息。   只有那颗血泵重新复苏,这场和死神的战争才能算初步胜利。      等她走出手术室的时候,陆熠辰已经去了下一个手术室,那是一台非常高难的手术,和消化科的主任一起协同合作。   春节过后,陆熠辰多了好几台推不掉的手术,这一段时间都非常忙,木兰几乎是眼看着他眼底一抹青色越来越重,那是严重的缺乏休息,她估算了一下,今天院长一共还要在手术台边站十一个小时。      木兰回到办公室,坐下来捏了捏酸疼的小腿。   指腹力度适中的上下捏过,肌肉渐渐放松下来。      桌上手机叮咚一下,是林平儿发来短信。   今天是林平儿生日,约了去庆祝,木兰回复了一个ok,放下手机,趴在桌上,闭目休息。      可是一闭眼,就是陆熠辰手术时的专注身影。   他此刻还在手术室。   木兰看了看表,离彻底结束还远。      晚上从ktv回来已经是半夜。   出租车开过医院门口,木兰的脑海里产生了一个念头,其实不是突然的,这个念头从下班开始就在叫嚣。      她想回去看看他。      这念头强烈的淹没了她,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行政层漆黑得走廊里了。      她打开办公室的门,房间里是一片漆黑。      他大概已经走了。   木兰隐隐觉得失望。      正想转身离开,却发现,套间的门是虚掩着的。      她悄悄的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了门,就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      陆熠辰合衣躺在床上,衬衫解了两颗扣子,胳膊还放在额头上,仿佛是刚躺下,但是呼吸已经非常匀停,是睡熟了。      已经累成这样了吗?门都懒得锁了,被子也不盖。      屋里空调温度是23度,对于睡觉来说是有点凉的。   木兰借着月光找到沙发上的羊绒毯子,蹑手蹑脚的靠近床边,想给他盖上。      可是他睡的很靠里,木兰举着毯子伸长了胳膊居然够不着。      叹了口气,只好脱了鞋,爬上了床。      她轻手轻脚的跪着爬行,慢慢的接近熟睡的男人,好容易把毯子给他盖在身上,可是床垫的凹陷终究还是惊醒了他。      就在木兰刚刚要退回去的一瞬间,陆熠辰睁开了眼睛。      眼里起初是将醒未醒的迷茫,微微的眯着,看清了来人的脸,目光逐渐有了焦距和内容。      木兰一时间愣住了,双手撑着床趴在他头侧。     陆熠辰和她对视了一会,目光逐渐下移,凝定了片刻。      木兰清清楚楚的看到,敞开的衬衫领口里,陆熠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低头看自己,心里倒抽一口冷气……      她穿一件v领上衣,很正常的款式,可是此刻陆熠辰躺在那里,这样的角度,轻松览尽领口里一片春光。      木兰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下了床,光脚站在地中间,尴尬的不知所措。      常言道,男女之间,一怕孤男寡女,二怕黑灯瞎火,三怕空气突然安静。      此情此景,样样具备。      静默良久,木兰感觉空气都凝固了的时候,终于看见陆熠辰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说了两个字,声音有刚睡醒时特有的暗哑:      “开灯。”      “哦?……哦”   木兰连忙去找开关,还没有来得及踏出一步,只见陆熠辰的那盏床头灯,缓缓亮了起来。      他是在和台灯说话。   “你怎么回来了?”他问。      木兰低头抠手:“我来给你盖被子。”      “不对不对,我就是回来看看你……”   她已经紧张的口不择言了。      陆熠辰起身下床。   其实他想去冰箱拿瓶水,可是却鬼使神差的走到了木兰面前。   面前的女子低着头,抿着唇,正偷偷抬眼看他,那眼睛黑的像此刻的夜色。      而夜色素来撩人……      他抬手,搂住她的腰,纤细的不盈一握。      “还是关灯吧……”他说。      伴随着这一声,台灯又慢慢熄灭。      智能灯泡,善解人意。      木兰惊讶的不会动了,拼命低头垂目自欺欺人的躲避,可是却被他温柔抬起下      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她坠入漩涡,无处可躲。   “不如……”   他的声音,像坠落的花瓣,飘飘然旋转,拂过木兰的脸颊,落在她的耳畔:   “我们假戏真做吧。”      “不……”   她的回答,被他封在唇里。      温软的嘴唇,被令一份温软覆盖,她的最后一丝理智,也消散在夜色里。      她听见自己轻轻说:“好……”       第三十七章   这个吻陆熠辰动作很轻, 仿佛怕惊破了这旖旎的氛围,轻柔撩拨, 浅尝辄止。      可是,木兰的理智到底是一丝一缕的回来了。      最后,陆熠辰眼看着面前的木兰捂着脸,风一般冲了出去。      一句话也没留下,就是闷头狂跑。      他哭笑不得的抓起车钥匙跟上去,不紧不慢的走到电梯间,看见她正在等电梯。      可是木兰看见他就看见特别可怕的东西, 连电梯下行那几秒也等不了了,转头冲进了楼梯间。   陆熠辰打开楼梯间的门,听到一连串急速的脚步声,咚咚咚咚,惊的走廊里声控灯渐次亮起。      电梯也来了, 陆熠直接下到停车场。      结果就是,等陆熠辰开着车出来的时候, 木兰才从医院大门跑出来, 上了一辆出租车。      陆熠辰开车跟在出租车后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看着前车尾灯变换明灭, 一路默默相送。      木兰回到家,焦躁茫然的在客厅里转圈, 千种思绪转过脑子。   这一个吻,把他们之前建立的任何一种关系都打破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好像鸵鸟一样仓惶逃跑,妄图明天一觉起来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陆熠辰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木兰吓的一个激灵,然后听见他的声音:   “木兰,给我开门。”      木兰穿着拖鞋的脚下意识一抬脚尖,犹豫片刻又落下,牙齿咬上了手指甲。   这是她小时候的毛病,早戒掉了,此刻却突然复发。      “我忘穿外套了,很冷。”   他再次扣门,像怕吓到她似的,动作很轻。      这次木兰终于打开了锁,门才开一个缝,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迅速的钻了进来,好像怕她反悔一样。      果然,陆熠辰只穿了一件衬衫,手指尖勾着车钥匙,顺手带上了门。      防盗门落锁咔哒一声,配合着木兰心脏一缩。      “你跑什么?”   他俯身问她,声音里带着某种气音,虚实不定,越发撩人。      “我……”   木兰无话可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如果她愿意,不是应该接下来美滋滋的你侬我侬吗?如果她不愿意,她应该严词拒绝顺便骂一句臭流氓。      现在这种情况算什么?      陆熠辰似笑非笑:“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你的男朋友了……有什么说什么吧。”      木兰还是辞穷,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可是,有时候,人类的沟通很神奇,她此刻放弃了语言,她只是遵从本能,笑了。      笑的嘴角弯弯,眼角飞扬,望着他的眼里波光盈盈。      陆熠辰很克制,才没有直接低头含住那娇软的双唇攻城略地。      算了,眼前这个人,胆子比兔子还小,慢慢来。      他执起她的手,摸索那枚翡翠戒指:   “这回戴着它名正言顺了吗?好好戴,可别丢了。”      木兰脸上红云腾起,轻轻答应了一声。      陆熠辰直起身:“行了,你早点睡吧,我走了。”   说着拉开了门锁,走到走廊的灯光下,回头又道一声:   “明天见。”      木兰在窗口看着陆熠辰。   春寒料峭,他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衫,穿过巷子,消失在视线里。      木兰懊恼,怎么傻呆呆的没想起给他拿件衣服?      她拿起手机发了条微信:“很冷吧?忘记给你披件衣服……”      不一会,陆熠辰回复:“你那有男人衣服?”      “没有……”      “没事,不冷。”      木兰搞不懂他的脑回路,刚才在门外喊冷,这会又不冷了……      顾依一在下班之前,被告知中午有饭局。   她问组长是要宴请谁,组长也说不清,总之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因为他们台的台花,人气主持人廖静静都特意被叫去出席,这是台里两大美女一起出动的架势。      顾依一比较厌烦这种公关性质的饭局,因为她家里的面子,领导也都很照顾她,轻易不会让她参加,所以偶尔这一次,反倒不好拒绝。      她卡着时间把车停在饭店门前,就着后视镜将粉饼拿出来简单补了一下妆。      粉扑压过眼角的时候,眼皮突然就跳了两下。      右眼跳祸。      难道今天是要被灌酒?      顾依一走到包间门口的时候,面色还是淡淡的,她参与的节目的总策划在席,角度对着门,最先看见顾依一,还没等她进门就伸手招呼:   “依一,快来,就等你了。”      等走进去,看见主宾位上的人,原本那淡淡的神色登时冷了一冷。      怪不得右眼皮跳个不停。      只见齐晗坐在那里,笑着看她一眼,转头问徐策划:   “这位就是顾依一小姐?”      装,接着装!      顾依一心里愠怒,面上不好表露,齐晗是满不在乎,她可还要脸呢,无论如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们俩之间的荒唐事。      于是也勉强牵动嘴角,接着徐策划的介绍,客套礼貌的道一声:   “齐律师,你好。”   停顿一下又加了一句:   “久仰大名。”      齐大少花名在外,这一句是专说给他听的讽刺。      徐策划不明所以,以为顾依一不过寒暄,接话道:   “依一你也知道初阳律所?咱们那个综艺版权的官司能赢,都是齐律师的功劳。”      顾依一的电视台原创了一个综艺节目,结果正在筹备阶段就被另一个电视台盗取了创意抢先制作播出,两家电台闹到对簿公堂。      这场版权大战,在台里传的沸沸扬扬,顾依一是知道的,只是最近心烦意乱,在工作上放的心思实在是少,只知道官司最后赢了,对方将节目停播下架,他们台大获全胜。      只是不知,却原来是他。      原本不关齐晗的事,初阳是主动参与到这个事件里,只是知晓□□的人都明白,并不是官司打赢了,而是早在开庭之前,帝都那边主管局的领导亲自和对家电台通过电话。      对家知道,这里头参与进了手眼通天的人,得罪不起,只好乖乖认错。      外人都以为齐晗是看在台长的面子才出手相助,只是没人知道,真正有面子让他主动管闲事的那个人,此刻正坐在桌子对面,正眼都不看他一眼。      廖静静见到齐晗,被那副好皮囊惊艳,又知道他如此青年才俊,背景深广,本想套个近乎。   但是女人天生神经敏锐,不一会她就看出齐晗此次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齐晗看顾依一的眼神很不对,稍微一想就知道这两个人是装不认识,后面必有隐情,她还没傻到和顾家小公主抢男人,于是改了主意做顺水人情。      “依一,咱们俩敬齐律师一杯吧。”   廖静静提议,说着杯子就端了起来。      顾依一没动,齐晗这回目光光明正大的落在顾依一身上。      徐策划跟着附和:“对啊依一,齐律师帮咱们台这么大忙,你应该代表幕后人员敬人家一杯。”      顾依一不情不愿端起杯子,拿嘴唇碰了那么一碰,就算喝过了,敷衍的十分露骨。      徐策划知道顾依一不喜欢这种场合,但是也没想到她突发公主脾气,连一杯酒也不愿意应承,当下十分尴尬,连忙看齐晗的脸色。      可是齐晗脸上并不见什么不悦之色,反而面上带笑,喝了自己那一杯。      空酒杯轻轻放在桌上,齐晗很绅士的开口回护:   “女孩子确实少喝酒为好。”      这一句,听在顾依一的耳朵里尤为刺耳,差点当场离席,只是看着一桌子人谈笑宴宴,忍了又忍没有走。      好不容易忍到饭局结束,众人离开饭店各自取车。      齐晗喝了酒,却没有带司机。   徐策划说等自己的代驾来先送齐晗走,结果齐晗一台手,虚空轻点了一下顾依一:   “顾小姐不是一口酒没喝吗?不如送我一程吧。”      顾依一背对着众人与他怒目对视,这怒火只有齐晗能看见。   但是齐晗显然是打算视而不见,用询问的眼神看她,仿佛她只是在思考。      廖静静地声音从背后传来:   “对呀依一,你送齐律师,你刚不是说要回电视台,和初阳律所正顺路呢。”      顾依一头一回觉得这个台里的当家小花旦嘴这么欠。   气的银牙咬碎还不得不做了个请的姿势。      齐晗跟着顾依一来到她的车边,笑的意味不明。      顾依一拖拖拉拉的找钥匙,翻来覆去的找,拖延时间,最后等他们俩坐进车里的时候,所有人都走了。      车里熟悉的空间忽然挟裹了陌生的男人气息还夹杂的些微的酒气,顾依一秀眉微蹙。      齐晗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不想送我,我只是开个玩笑。”      说完拉开车门就要下车。   顾依一看着他的动作冷笑了一声。   这声冷笑极其轻微,可是还是被齐晗听见了。   他刚迈下一条腿站起身,听到这声冷笑,下颚角跳了一跳,他就着这个要下不下的姿势回眸看了一眼车里的人,忽然长腿一收又坐了回来。   手指一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他语气里是压抑的愠怒:   “顾依一,你别搞的像我对不起你似的,那天晚上,是你扑进我怀里,你从头到尾没说过一个不字,你要算账,去找那晚暗算你的人。”      顾依一一时被他噎住。   其实说起来,齐晗不过是个误打误撞的一夜情对象,真正给她下药害她的是叶路,可是她没有证据。   对齐晗的怒火,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慌乱。      顾依一不说话,只是望着齐晗,漂亮澄澈的眼睛里,忽而就滚落了大颗的眼泪:   “你知道我是被暗算的,那你还把我带回家?”      那滴眼泪滚落,烫进了齐晗的心口,他的心忽然柔软下来,那一丁点怒意,在瞬间消匿。      他着了慌,抬手轻轻抹去她越滚越多的眼泪,声音轻了又轻:   “当时不知道,我也喝多了,我也是后来猜测的。”      这是那天以后顾依一第一次哭。   还是当着齐晗的面,她心里十万个不愿意,可是却停不下来,眼泪越流越多,越来越委屈。   最后她趴在方向盘上,像只绝望的幼鸟,呜呜的悲鸣。      齐晗把她的胳膊从方向盘上扳下来,然后双臂拢住她,将她拥在怀里,大手在她后背上轻轻的拍,像哄孩子一样。      顾依一下巴垫在齐晗的肩膀上,哭的睁不开眼睛。   她挥动拳头一下一下捶他的肩头,恨他为什么总是出现揭她的伤疤,最后打的没了力气,眼泪鼻涕蹭了齐晗一身,终于缓缓挣脱他的怀抱,抽了纸巾捂住肿成桃子的眼睛。      齐晗看了看自己一片狼藉的大衣,无奈的笑了:   “这回咱俩谁也开不了车了。”      接着打电话叫司机。      等待司机的间隙,两个人窜到后座去,顾依一不说话,只看车窗外,齐晗也不打扰她,直到司机赶来。      顾依一这个状态显然回不了电视台了,她不说话齐晗自作主张送她回家,顾依一下车后,齐晗说:“明天把车还你。”      顾依一看着自己远去的车,心里默想,车我不要了,你别再来找我了。       第三十八章 陆熠辰现在的感受,是一半满意一半不满意。   满意的部分是,自己的女朋友一觉睡醒之后总算接受了现实, 开始正视自己的身份了。      不满意的是,她仍然不愿意在医院公开。      最后的结果就变成,虽然他们已经是真正的男女朋友,但是日常在医院的相处反而更加疏远了。      木兰现在满脑子都是瓜田李下的担忧,就连办公室现在都少来。   陆熠辰的性格是不大喜欢这种偷偷摸摸的状态,好像自己在干什么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木兰很固执的坚持, 并且抬出最开始协议时候他说过的话。   他答应过的,在医院保密。      当初是怕她不同意,所以陆熠辰为了减少她的心理压力才提出的保密,可现在他头一次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很后悔自己做过的承诺。      一向坦荡荡惯了的人, 实在不喜欢这样躲躲藏藏。   但是没办法,谁让自己爱上那样一个倔脾气, 只好耐着性子纵容。      木兰上午还是在剧组那边当顾问, 刚刚拍完一场手术戏。   场工忙忙碌碌为下一场戏做布置的时候,木兰坐在一边的一个箱子上。   迟小蕙的戏是在晚上拍, 现在不在现场, 木兰百无聊赖的玩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来自陆熠辰:   “中午来办公室一起吃饭。”      木兰现在总觉得自己出入他的办公室会被同事看出端倪。   其实这搁在以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如今她是杯弓蛇影, 总是容易想多。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是没有道理的,陆熠辰答应保密完全是在迁就她。   其实她也想单独跟他待在一起啊,只不过是怕刚在一起太高调会生变数。   当初和杜垂杨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总像是得到了本不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是她的毛病,自己心里清楚,只是一时改不过来。   尤其在她的认知里,陆熠辰还是太好了,好的她觉得得到这份感情是自己在犯罪。   于是她患得患失,像个身怀财宝的乞丐,无论如何不敢示之于人。      但是如果自己连饭也不肯陪他吃,那她这女朋友也太差劲了。      她想了想,回了个:   “好,我一会去。      收起手机,余光一瞟,忽然看见旁边道具组的衣架上挂着十几套护士服。   衣服和新星的是同样款式,只是胸口印的小字是剧里医院的名字,她灵机一动。      不如借一套穿穿?      剧务和她已经混了好几天,听说她要借一套衣服也不问为什么,二话不说给她找了件号码合适的。      木兰进了洗手间换上衣服,又戴上口罩,出来的时候,俨然已经是一个小护士了。      这样的突发奇想,很是觉得有趣,于是想和陆熠辰开个玩笑。      午休时间办公楼层没什么人,木兰低头走路,谁知走着走着,前方拐弯处,林平儿忽然走出来。      木兰暗叹自己运气背,遇见别人也罢了,林平儿和她那么熟,认出她来可怎么解释呢?      她闪身进了旁边的洗手间,背靠着墙壁,刚想探头往外瞧一瞧,就听林平儿叫了一声:   “木兰!”      这就被发现了?看来她伪装的不太好。   摘下口罩,气馁的叹口气,正要走出去。   走廊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林护士,你是叫我么?”      嗯?      木兰偷偷探头,就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正回头看林平儿的方向,是妇产科的秦丽。   之前一个心脏有问题的孕妇流产,她们曾经打过交道。      “不好意思秦医生,我认错人了,我以为你是木兰呢。”   林平儿的声音传来。   秦丽笑笑转身走了,林平儿的身影也一闪而过。      木兰心里偷笑,林平儿这个傻妞,跟她这么熟还能认错人,看她明天怎么兴师问罪。      听着走廊里没有动静了,木兰从洗手间走出来,迅速的跑进了陆熠辰的办公室。      他不在,办公室没人。      木兰四处看了看,打算坐在陆熠辰的椅子上,等他回来的时候转过去背对着门,逗一逗他。      结果步子还没等她迈出去,忽然被一股大力揽住了腰,直接推到了墙边。      不知道刚才站在哪的陆熠辰手指一勾,拉下她的口罩,气息从上压向她:   “哪来的小贼,鬼鬼祟祟,有何居心?”   刻意压低了音调,声音在几乎贴过来的宽阔胸膛里嗡嗡的鸣动。      木兰措手不及,后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      陆熠辰双手背过身后,目光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她:   “终于要实施制服诱惑了?”   木兰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来自他的气息。      有的人壁咚,连手都不用伸,全靠气场。      只是毕竟是情侣了,害羞总是和甜蜜并存的,她红了脸蛋,白里透粉,脸上笑着,像颗甜美的桃子成了精,她扯了扯淡粉色裙摆:   “好看吗?”      “好看。”   他嘴里说着,手已经攀上她的腰,隔着护士服纯棉的布料感受到她柔软的腰腹,忍不住贴近她。      木兰轻轻推他的肩:“吃饭吧。”      陆熠辰却犹自流连,双臂收拢,气息呵在她的耳畔:   “再抱一会。”      语气里有某种撒娇意味,像个要糖吃的小孩。      木兰觉得,陆熠辰的年龄时不时的就缩小,谈起恋爱以后越发频繁,而且越来越爱动手动脚。      原来那种成熟稳重的谦谦君子形象,大概都是骗人的……      吃过了饭,木兰又戴上口罩悄悄溜走,陆熠辰无奈摇头。      好好一个恋爱,活活谈成了偷情。      木兰回去片场还了衣服,一下午又跟着指导了几场抢救戏,中间顾依一打电话来找她吃晚饭。      十顿饭之约,顾依一一直在履约,真的言出必行。      两个人吃老灶火锅,半旧的黄铜锅子里汤汁咕咕作响,鲜红的肉片下去瞬间就变了颜色。      木兰和顾依一对坐,中间隔着渺渺白雾,顾依一正一手拿着筷子夹火锅里的食材,一手接听电话,语气十分冷漠:   “给我停在单位楼下就行。”      木兰没听过顾依一这样的语气,也不知道对方是干了什么如此严重的得罪了她。      电话讲了两句就挂了,顾依一沉默片刻又恢复了原样,和木兰聊起家常。      “我表哥怎么没一起来?”她问。      木兰在锅子里添了点青菜:   “好像是有工作没弄完,刚打电话没人接。”      “你打他私人号码了吗?”顾依一随口问。      却是问住了木兰。      陆熠辰还有一个私人号码?   可是他没有告诉过她。     顾不答话,诧异:   “你不知道?”      木兰笑笑,这笑很有些勉强了:   “不知道。”      “大约是他粗心大意忘了告诉你。”   顾依一自觉理由牵强,陆熠辰哪里是粗心大意的人?   她也不明白自己表哥为什么只给女朋友工作号,于是转移了话题去说别的。      只是话没说两句,顾依一的手机又响起来,她看一眼号码,眉头一拧,似乎忍无可忍接起了电话,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   说完不等对方答话,径自挂断电话,将手机往桌上一掷。      木兰觉得顾依一情绪不大对,但是人家不想说,她也不欲探听人隐私,况且,自己心里此刻被一个号码给挂住了,也是情绪低落,愁云满腹。      这顿饭的尾声,两个女孩吃的各怀心事,都很沉默。      吃完饭,顾依一走了,木兰回到医院去,晚上有迟小蕙的戏,据导演说是重头戏,从发病到抢救到手术一整个流程,与之前的病床告白戏在剧本上是衔接的。      走进医院大厅的时候,看见一个年轻女孩在医院门口四处张望。      木兰认出那是迟小蕙的助理,大伙都叫她小崔。      小崔看见木兰,拉住她的胳膊:   “乔医生,帮我个忙吧,小蕙姐上楼和陆院长聊天去了,没带手机,这会化妆师催着化妆,我正等个必须当面收的重要快递,乔医生帮我上去叫小蕙姐一声呗?”      小崔显然是在外头站了半天了,虽然是春天,但晚上温度还是比较低,姑娘耳朵边冻的通红。      木兰心生怜惜,女孩子年纪轻轻的,在家里肯定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助理的工作不仅琐碎还得看人脸色,很是不容易,于是答应她:   “好,我上去叫她下来。”      看着木兰的身影的进了电梯,小崔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   “她上去了。”      小崔也纳闷,自己家这个明星姑奶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好好的让她撒谎非堵门口让她找乔医生亲自去叫她下楼,实在莫名其妙。      不过任务完成,她也不用再在门口假装等什么子虚乌有的快递了。   她被寒气侵的缩了缩脖子,往温暖的片场走,边走边叹:   “真是冷啊。”      木兰上楼,往办公室走,财务部还有两个会计在屋里工作,剩下房间都空了。   走廊尽头的院长办公室门开着一条缝,灯光从里头透出一线。   木兰走过去,看见门里有两个人影,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站着的是迟小蕙,坐在沙发上的人只露个后脑勺,是陆熠辰。      似乎是直觉让她放轻了脚步,停在了门口,听见里面两个人在说话。      迟小蕙脸色不善,开口就是一句: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第三十九章   “其实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迟小蕙又说了一句。      心脏骤然缩紧了, 木兰觉得呼吸都变的困难。   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门的一丝缝隙之中,她屏息等待着陆熠辰的回答。      陆熠辰没有出声。      这是……默认了吗……      迟小蕙眼里有些微泪光:“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你觉得我拒绝过你, 所以以后都不会喜欢你了?可是就算你放弃了我,也不能随便找一个人将就啊!你这样会毁了你的一生的!”      随便找一个人将就……      木兰觉得心口遭到了一记重锤,砸的她灵魂出窍,她的脚像生了根,定在了那里。   她看着迟小蕙慢慢的蹲下来,身影被沙发挡住,只能看见半张脸, 她猜她是握住了陆熠辰的手,语气温柔:   “我现在告诉你,过去我拒绝你,是因为我还不成熟,不知道谁是那个真正对我好的人, 现在的我,是爱你的, 我再问你一次, 你是不是还爱我?”      空气安静的怕人,木兰感觉自己是在等待死亡的宣判。   她闭着眼睛, 拉着门把手的指节泛白。      最后, 她听见陆熠辰的声音响起,只说了一个字:      “是。”      这一个字, 像一枚冷酷的子弹,瞄准了木兰的心脏, 穿胸而过。      将她最后一丝侥幸,击打成碎片。      她转身离开,她好怕听见后边的话。听见陆熠辰亲口说自己不爱她,她只是个可笑的备胎,一个毫无意义的挡箭牌。   她失魂落魄之下还不忘放轻脚步。   不能被办公室里那两个人发现,太难堪了。   她还记得她把杜垂杨捉奸的时候,杜垂杨看她的眼神。      她怕陆熠辰也那样看她,然后轻描淡写的说一声对不起。      她更怕迟小蕙拿那种怜悯弱者的目光注视她,仿佛她是这世上最可悲的人      她接受不了,她怕自己会当场崩溃。      不记得是怎样回到家里的,她的房间没有开灯,只有一点月色幽暗的冷芒,撒在身上,仿佛温度冰凉      她此刻的心已经如坠冰窖了,嗖嗖的冒着冷气,将她四肢血脉都凝结。      原来他一直喜欢迟小蕙!   怪不得迟小蕙说她去过一趟加拿大,他就和谈了两年的前女友分手了!      而自己,恐怕还不如那个前女友呢。   毕竟,她是个连私人号码也不配知道的人。      陆熠辰会来吗?来了会说什么?和她摊牌?      来告诉她他和迟小蕙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你退出吧,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她想起过年的时候在陆家,迟小蕙和顾长安坐在一起聊天的画面。   那才像真正的婆媳,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自己拘谨的坐在那里,就是一个可笑的赝品。      怪她痴心妄想,居然觉得老天真的如此青眼于她,给她一个那样好的陆熠辰。      原来,命运不过又故技重施,把最好的东西捧到眼前来,让她以为摘到了星星,却又忽然夺走,留给她四个字。      异想天开。      杜垂杨是这样,陆熠辰也是这样。      她是上辈子做错了什么?才会一次次陷到这样难堪的境地!      而医院的办公室里,就在木兰离开门口以后。   沙发上的陆熠辰把手里的一叠纸往旁边一撂,开口:   “你们这个剧不是医疗剧吗?为什么情节这么不可理喻?”      迟小蕙站起身,往门外看了一眼,笑:   “这剧有60多集呢,怎么也得有点爱情戏啊。”      套间的门一推,齐晗从里面走出来:   “小蕙,你让陆老干部帮你对台词,怎么不找段长的,你声情并茂说半天,他就一个字就完了,不过瘾啊。”      迟小蕙睨他一眼:“你得了吧,从进来就躲屋里打电话,给哪位佳人啊?聊这么久?”      “工作电话。”   齐晗敷衍,打给佳人的那两个,被秒挂,最后只好打工作电话。      木兰抱膝坐在床上,半晌一动不动,像个没有生命的偶人,直到手机屏幕亮起来,照亮了她茫然无焦的双眼。      屏幕上来点电的名字,终于让木兰的眼神晃了晃。      她拿起手机,接听了电话,听筒里传来陆熠辰的声音。      还是那么温柔,就像真的爱她一样。      “你在哪呢?在片场那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声线不至于颤抖:   “我在家。”      陆熠辰诧异:“为什么?你哪不舒服吗?你等等我,我去看你。”      木兰一张嘴,发现自己声音控制不住的干涩冷漠:   “不用了,陆熠辰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瞬,只听陆熠辰说:“你等着我,我马上过去。”声音冷定,不容置疑的直接挂了电话。      木兰把手机撂下,依旧坐在那发呆,脑子里思绪如潮。      那委屈终于推动着眼泪,模糊了眼眶。      过了有二十分钟,微信发来一段语音,木兰犹豫了按开,陆熠辰的声音传来:   “我在你门外,给我开门,不要惊扰街坊四邻。”      他真是掐准了她的脾气,她确实不想惊动任何人。      木兰从床上坐起来,起身走到门口拉了一下门锁,看也不看一眼,又走回房间,再次坐回床上。      陆熠辰径直走到床边,看着她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膝盖里。      木兰感觉到他来到床边,而且坐了下来。   床垫微微的下陷,她把脸埋的更低,不去看她。      陆熠辰蹙着眉,直接双手捧起了她的头,强迫她抬起脸来和他对视:   “乔木兰,你看着我。”      木兰被逼无奈看向他的眼睛,听见他开口,声音恢复温柔:   “告诉我,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说分手?”      木兰的眼神哀哀的,无力的看着他。   为什么还要这样温柔的和她说话?   该死的绅士风度,一定要这样追过来凌迟她吗?      她开口,有种跋涉过千山万水的疲惫:   “你去和她在一起吧,我退出。”      陆熠辰表情透出茫然:   “谁?”      她原本已经垂下眼眸,话已至此,她以为他会明白然后离开,给她留点最后的尊严,可是他居然还要她亲口说出来?      忽然间怒火升腾,音色都尖锐起来。      “还能有谁?当然是迟小蕙!你不是爱她吗?我不过是个临时替补,你来找我干什么?你走!”   越说越激动,最后两个字已经破了音。      陆熠辰看着眼前已经炸了毛的木兰,略一思索,已经心下了然。      原本应该松一口气的,可是他想到了更深一层,面色沉郁起来。      他打了一个电话,只说了一句话:“我一会去找你。”然后就挂断了。      他二话不说把木兰丢在床边的外套给她披上,像给小孩穿衣服一样,不顾她的反对抓着她的手强行塞进了袖子,然后拉着她的胳膊就拽下了床。      木兰挣扎后退,可是敌不过他的力气,脚上穿着拖鞋在地上滑行,很是滑稽。      最后被拽到楼道里,跌跌撞撞下了两层楼梯。   多亏陆熠辰的手一直稳稳架着她没有摔倒。      陆熠辰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拖鞋,干脆另一只手一捞,干脆将她抱了起来。      木兰踢腿挣扎:“你放我下来!”      陆熠辰脚步不停,只是说:“你不怕邻居开门看见吗?”   这话很有成效,怀里的人果然不出声了。      一路抱出了巷子,木兰窘的把脸埋在他肩头不敢露出来。   鼻尖蹭在他的外套上,嗅到淡淡的古龙水味道,心里没来由一阵依恋。      木兰紧紧咬唇,暗骂自己没有出息。      她几乎是被扔进车后座,刚一倒下就翻身往外扑,却被陆熠辰动作利索的一个关门给关了回去,然后眼睁睁看他拿遥控器锁了车门,气定神闲的绕过去坐上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木兰知道陆熠辰时不时的在后视镜里看她,一路上只是冷着脸不说话。      迟小蕙在片场接到陆熠辰的电话,以为陆熠辰要找她吃宵夜或者诉苦。   她算准了时间,搞那一场误会。   虽然她没见过木兰几次,但是显然乔木兰是性格很透明的人。   迟小蕙赌这一把,乔木兰在门外听到他们的对话,会自动退出。   陆熠辰这个人,女人说分手,他从来不问为什么,总是毫无留恋的直接答应,那个梅朵和他在一起两年,说一句分手,两个人不是第二天就分了?这个乔木兰才和他在一起几天?      她叫助理把镜子拿来,照了照,整理了一下头发。      今天还有最后两场戏,等拍完了,陆熠辰也就来了,迟小蕙连去哪家餐厅都已经想好了。      木兰发现陆熠辰把车停在了医院,很震惊。      “到医院干什么?我退出,静静地分手不行吗?还要闹到医院来?”      陆熠辰仿佛是叹了一口气。   事实胜于雄辩,说的不如做的,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直接去了住院部片场。      陆熠辰拉着木兰走进去的时候,最后一场戏正在拍,迟小蕙正坐在病床上念台词,房间里人不多,周围鸦雀无声,导演紧盯着屏幕。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迟小蕙转过头,吃惊的看着门口的两个人。      陆熠辰面色不善,手里紧紧抓着乔木兰的手腕,而他身后的乔木兰正使劲的往外挣脱,可惜都是徒劳。      她从来没见过陆熠辰看她时候有这样的脸色,迟小蕙心里忽然感觉到了害怕。      工作人员包括导演一时被他的气场震慑住,纷纷看着他们,可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在这奇怪的静默里,只见陆熠辰一台手,手指点住迟小蕙说:      “你,过来。”    第四十章   迟小蕙镇定的扯出一个微笑来, 转向导演:   “导演不好意思,陆院长找我有点事情。”   说完, 从病床上下来,走到陆熠辰面前,表情始终是轻松愉悦的。      在场的剧组工作人员,包括导演心里头都犯嘀咕,怎么会有人和迟小蕙用这种语气说话?      陆熠辰带头转身走向了隔壁的空房间。      迟小蕙经过木兰身边的时候,向她投来一个眼神,不算多尖锐, 但是也并不善意,和之前几次见面时的温和截然不同。      木兰跟在后头,觉得眼前的情况有点匪夷所思,几个人之间的气氛很是诡异。      她最后一个进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还伸手开了灯。      灯光照在迟小蕙脸上,显得她脸色苍白, 拍夜戏带来的疲惫之色此刻纤毫毕现。   木兰头一次觉得这个大明星不是那么完美无瑕了。      迟小蕙的目光落在陆熠辰的脸上, 她牵动一下嘴角:   “怎么了?这么急着找我?”      就像个很真正一无所知的人。      陆熠辰微眯了一下眼睛,揽住木兰的肩膀往自己怀里一带:   “也没什么, 就是需要你和木兰解释一下咱们对台词的事情, 我现在,正在被女朋友兴师问罪。”      迟小蕙目光移到木兰茫然的脸上, 音调上扬的“哦”了一声:   “原来如此,你听见了?那可真是误会了, 你听见什么话都不要当真,那是我的剧本台词啊!”      剧本……台词?      木兰真是思维百转千折也想不到这一点,这么说,是她误会了……      她怯怯的抬头望陆熠辰,只见陆熠辰低头问她:“明白了?”   说完搂着她不由分说,转头就走。      迟小蕙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看着那两个人离去,只给她留下一声关门的声音。   这一声,仿佛摔在她脸上,立时之间便灰头土脸。      迟小蕙气的胸口起伏,那么秀气尖小的一张脸上,生生现出了咬肌的痕迹,咬牙切齿手臂一挥,挥掉了桌上的玻璃杯。   脆弱的玻璃掉在理石地面上,哗啦一声粉碎成尖利的碎片,跟着一起粉碎的,还有她这些年来的一点奢望。   其实心里不是不清楚,男女相识那么多年,如果他一直没有追过你,那么几乎就等于没有可能,只是这一次,看着陆熠辰对乔木兰的种种,危机感第一次如此强大得吞噬了她,让她不得不有所行动。   只是没想到,陆熠辰这次,居然是真的动心了,他居然没有二话不说的分手,人生第一次,输的如此彻底。      木兰怔愣愣的像个木偶,直到跟着陆熠辰进了电梯,脑子里才慢慢消化这一切。   原来这件事不过是一个乌龙,却被她搞的惊天动地。   形势突然之间反转,上一刻自己还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受害者,下一刻就突然成了无理取闹,不信任自己男朋友的作女。      心里底气立刻就短了半截。      是啊,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当时不直接问清楚呢?听风就是雨,就像早就等着陆熠辰抛弃她的那天。      不是不信任他,只因为离的太遥远,他们之间原本隔着天堑,她不管不顾一脑袋扎下去以为可以飞跃,但其实心里早做好了掉下去粉身碎骨的准备。   她是个悲观主义者,面对越美好的东西越悲观。   彩云易散琉璃脆,她的生命里,美好的事物从不长久,比如母爱,比如初恋,所以她理所当然的以为陆熠辰的爱也是片薄薄的琉璃,坠地则化为靡粉。      是她的错,胆怯到不敢求证,第一个念头就是冤枉他,这么一想,觉得心里好愧疚。      陆熠辰搂在她肩头的手从电梯门关上开始就放了下去,这似乎是生气了。      生气是应该的,木兰自我反省,这一晚上,她都在挣脱陆熠辰的手,可是他如今放下了,束手站在她旁边,她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木兰动了动嘴唇,感觉有好多解释,可是嘴巴变得好笨,居然说不出来。      最后,她只能伸出手,两个手指头轻轻的拉住陆熠辰的衣摆,扯了扯。      嗫嚅着说道:“我再也不误会你了……”   声音软软的,透露着示好的意味。      木兰心里头觉得自己弱爆了,她应该直接吊住陆熠辰的脖子撒娇,或者干脆抱住他的大腿用眼泪淹死他,可是她哪样也做不出来,只能干巴巴的站着,说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可是她不知道,就这连她自己都嫌弃的几个字,对陆熠辰来说,就足够了。      他原本想起码高冷到明天,可是感受到衣角的牵动,实在没忍住,还是低下了头,就看到木兰上仰的脸庞。   因为之前哭过,眼边还红红的,瞳仁黑亮亮的,眼巴巴望着自己。      这回更像个兔子了……      他此刻很想伸手揉一揉她的头,但是他是个有原则的人,虽然他没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但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手。   而且他是真的生气了,气她有了误会问也不问一句,和他闹也就罢了,居然上来就说分手!      要知道,按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女人说分手,他是没有半点留恋的,好聚好散,绝不纠缠。   只是这次不一样,这次的人不一样,他在电话里听见她说分手,心里第一反应就是无比的抗拒,瞬间就决定不顾一切也要扭转她的决定。      木兰只听见陆熠辰轻咳了一下,然后声音冷肃的开口:   “乔木兰你记住,以后别让我听见分手两个字。”     木兰抿着唇,一个劲点头。      陆熠辰忽然怕她晃伤了脖子,双手捧住了她的头,又说了一句:   “我快过生日了,准备个让我满意的生日礼物吧。”      在把木兰送回家以后,陆熠辰独自坐回车里,拨通了电话,这时他的脸色,是真正的不好。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他问,声音冷凝着浓重寒意。      对方没有回答,是默认。      “小蕙,我们从小认识,我不管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当着木兰的面戳穿你,是因为我不希望我们连朋友也做不成。”      那头的迟小蕙良久才答应了一声:   “是我糊涂,以后不会了。”      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听不明白,他不关心她为什么这么做,哪怕是因为她喜欢他……      陆熠辰的生日,是在阳春三月,阳历已经四月份,南州的桃花早打满了花苞,这两天就要盛放。      空气是湿润的暖,下着微微的细雨,小路边树林深处的凉亭里,有疗养的老人开着收音机,咿咿呀呀的京剧腔飘飘荡荡而来。      “雨过天晴,湖山如洗,清风习习透罗衣,问郎君家住在哪里?改日登门叩谢伊~~~”      是啊,这个时节,若是在西湖边,正是许仙给白娘子撑伞的时候。      木兰抬头看看自己脑袋上方那方稳稳的黑伞,目光沿着伞柄向下落到撑伞人清俊干净的手上。      陆熠辰撑着伞,和她一起从研究院往回走,伞压的低,遮住了头,他们专挑人少的小路走,享受这静谧并肩的时刻。      木兰盘算着送陆熠辰什么样的生日礼物他能满意,可是真的好难。   别人的男朋友你买一个他平时想买但不舍的东西送他就好,但是这种东西对于陆熠辰显然是不存在的,也没听说他收藏什么。      想来想去陆熠辰的爱好大概就是医学,要不她哪天在病房,抓一个患者绑了送给他?      木兰每天绞尽脑汁的在床上翻滚,感觉头发都比平时掉的多了。      因为林平儿太爱八卦,木兰怕她一不留神说漏嘴,暂时还把恋爱的事瞒着她,于是只能旁敲侧击拐弯抹角的说自己有个同学正为男朋友过生日而犯愁。      结果林平儿说,送什么都不如把自己洗香香打包送上门的好。      气的木兰直吼让她不要当护士了,去开火车吧。      后来她又求助顾依一,终于得到点提示。   顾依一说她表哥喜欢礼轻情意重,所以她从小到大都是送贺卡,亲手写感人肺腑的,长篇大论的祝福,目前表哥还没有表示过不满意。      木兰于是又沿着这个思路开始思索。      “礼物准备的怎么样了?明天可就是我生日了。”   陆熠辰低头看着魂飞天外的木兰。      木兰强装胸有成竹:   “放心吧,你一定会惊喜的!”      小路走到尽头,陆熠辰把伞柄往木兰手里一塞,然后两人在细雨里分开,各自回自己的工作岗位。     中午吃饭的时候,收到短信,陆熠辰有饭局。   木兰忙的晚,别人都走了,她一个人去吃饭,在常去的餐厅门口碰见了秦丽。      木兰看见秦丽其实有点心虚,穿护士衣服偷偷跑陆熠辰办公室的事,她不止干过一次,因为在头一次穿过之后,她隐约听到一点流言,说陆熠辰跟一个小护士关系不一般,消息是从保安部传出来,似乎是有保安偶然看见了走廊的监控。      木兰对这个绯闻很惊喜,因为一旦八卦把重点放在护士身上,就没人怀疑她了,所以她后来又穿过两次,陆熠辰也默认她这样胡闹。      只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最后一次她就迎面遇见秦丽,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万幸是她戴了口罩秦丽没认出她来。      “乔医生。”   秦丽先和她打招呼,笑意盈盈的,但是一动,眉头就皱了一下,嘴里嘶的一声,木兰这才发现秦丽似乎是脚上有伤,连忙过去扶住她。      秦丽道了声谢,就着她的力量往餐厅里走:   “早上下楼梯没注意崴了一下脚。”      木兰搀扶着她找了个桌子坐下,点了单,两个人一起吃。      秦丽一边掏口袋一边说:   “得给我女儿打个电话,嘱咐她按时吃药,小孩子一个人在国外,实在不放心,得了感冒,有一样退烧药要半夜吃,怕她睡着忘记。”      结果发现口袋空空:“手机落在办公室了。”      木兰马上站起来:“没关系,你坐着,我去给你取,小孩子发烧可大可小,耽误了吃药可不行。”   说着,从包里掏出手机转身就走。      这一趟不算太远,但来回也有十几分钟,木兰回来的时候,菜都上全了,秦丽正在等她还没有动筷子。      接过木兰的手机,秦丽给女儿打电话,嘱咐了吃药的事,然后和木兰聊起天来,有说有笑的吃了一顿饭。   木兰吃饭时候,对于送陆熠辰的礼物忽然有了灵感,思索了一下觉得可行。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 木兰出门之前捧起了她的礼物,兴冲冲出了门, 一路上受到好多人的注目礼。   结果到了医院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就被叫走,所以当陆熠辰进门时,一眼就看见自己办公桌上的坛子。      坛子口被封的好好的,还拿彩带系了个蝴蝶结,红彤彤看起来像个喜气洋洋胖肚子的礼仪小姐。      这是他的生日礼物?   送他一坛酒?      如果她亲自酿一坛酒送他,那真的是很有新意, 而且也要准备两个月吧,那是才在一起   就开始准备了。      可是坛身上并没有贴任何标签,陆熠辰也不知道里头到底是什么酒,他坐那左右端详。      坛子是旧的,能看出用过一些年头, 擦的干干净净,只是釉色上的不均匀, 是那种过去家常用的小坛子。      他有点好奇, 打算开封看看,刚要伸手, 木兰正好回来, 手里拿着几份病例。      木兰一看陆熠辰要开封,忙把病例一放, 过来阻止,在他手背上就是一拍, 劲还不小,拍的陆熠辰一愣。      “别打开啊,有味道的。”   木兰把封盖又往下压了压。      “这是什么?”陆熠辰问。      木兰拍了拍坛身,发出空空的敲击声:   “这个?酸笋啊!虽然笋不是我亲手挖的那批了,但是保证我亲手制作,绝无分号!”   那模样神采飞扬,是真心献宝的表情。      陆熠辰哭笑不得。   “所以,你送我一坛咸菜?”      陆熠辰一贯的是万事了然于心的淡定,可是这回不得不挑起眉毛看她,真是被她出人意料的礼物惊住。      木兰故作一脸不解:“你不是喜欢吃吗?我放在冰箱里那盒你不是拿走了?”      “是,但是……”      木兰双手撑桌忽然逼近他:   “礼轻情意重嘛,别告诉我你不喜欢啊。”语气里已经有撒娇意味。      陆熠辰马上投降:“喜欢,你送什么都喜欢。”      木兰就着这样近的距离,在陆熠辰脸上轻啄一下,迅速撤退。      留下一句“晚上见。”背影潇洒。      办公室里剩下陆熠辰和一坛憨态可掬的咸菜,让他实在忍不住发笑。      下班之后,陆熠辰照例在车里等待,木兰的主意,下班一先一后,掩人耳目。      果然,五分钟之后,等待的人按时走来,开了车门上车,第一句就问:   “酸笋呢?带了没?”      “带了,后座上呢,我保证回去好好品尝。”陆熠辰无奈摇头。      去餐厅的路上,木兰忽然想起:   “陆院长,最近你听没听到过你和一个神秘小护士的绯闻?”      陆熠辰约会小护士的事,医院里爱聊八卦的人都知道点,只是半信半疑,虽然有个保安信誓旦旦说看见了监控视频,但是监控这种东西不能随便泄露于人,无凭无据,况且那个护士是谁始终是未解之谜。   因此,大多数人都觉得此事多半是瞎编的,有相信的,也只是感叹一句,可惜了乔木兰医生那么近水楼台,居然被个小护士先捞了月,没抓紧下手,现在肯定肠子都悔青了。      绯闻男主角开着着看着路况,抽空斜睨了罪魁祸首一眼:   “还不是拜某人所赐。”      木兰偷偷吐吐舌头。      陆熠辰没想到的是,在饭店门口下车的时候,木兰直接开了后座的门,把那个坛子抱在了怀里。      “放在车上吧,为什么抱着它?”   陆熠辰关上那一侧的车门,走过来问。      “你真以为我要送你坛咸菜啊?”   木兰一只手抱着坛子,想戳一下陆熠辰的脑门,可是被陆熠辰往后让了一下没戳着,于是收回手拍了拍酸笋坛的盖子:   “这是我要送你礼物的原材料!”      陆熠辰恍然:“你要给我做饭?”      “是洗手作羹汤。”   木兰轻眨一只眼,是与往日不同的俏皮。      她大部分时间是温柔沉静的,偶尔的活泼娇憨就显得尤为珍贵难得,每一次都被陆熠辰捕捉,存在记忆里惊艳许久。      此刻漂亮的眼睛一开一合之间,像相机的快门,一瞬间就定格此刻,将陆熠辰的魂魄都抽出一丝,围着她缭绕。      “为什么不回去给我做一桌菜,要到餐厅来。”   他问,其实她送什么他都觉得好,只是听到洗手作羹汤几个字,心情格外的舒暖。      木兰感受到他目光温柔,也柔柔笑了:   “我的厨艺要一点一点展现嘛,以后时不时给你点惊喜!”      以后……   这个词他觉得很喜欢,两个字,铺开了就是天长地久,一生一世。      晚霞绚烂,照在人身上,给人披了红,夕阳的浅金在空气之中流动,虚笼在周围的建筑物上。      行人来去匆匆,只有他们定格。      “走吧。”陆熠辰伸出手。      木兰由他牵着,往餐厅走去。      “一会你来搞定主厨借厨房用用。”   在门口,她附耳交代。      他们刚由侍者领位落座,主厨便从厨房出来亲自打招呼。      陆熠辰轻声说:“别看主厨是英国人,但是菜做的很不错。”      果然,主厨走过来,张嘴就是标准英伦腔,      若不是厨师穿戴,简直想让人接一句:“Yes,my lord.”      他与女士绅士打招呼,然后和陆熠辰交谈,陆熠辰口音是美腔,对话听起来很神奇。      最后,主厨邀请木兰跟随他去后厨。      西餐的后厨,头一回做中餐,厨房的其他人都好奇,纷纷来围观。      木兰洗手撸袖子,在一群大厨面前很是镇定自若。   最后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热腾腾一碗汤。      酸笋鸡皮汤,鸡皮是口感柔嫩的上好鸡胸肉。   木兰端着白瓷汤碗,稳稳的放在桌子上:   “怎么样?大观园待遇,不亏待你这养尊处优的少爷吧?“      在木兰期待的目光里,陆熠辰舀了一勺喝下去,入口先是酸,然后有鸡肉的香,笋片是爽脆的,鸡肉嫩滑,喝的味蕾舒展,温热的汤汁沿着喉咙一路流进胃里,暖意在五脏里蒸腾,最后浮上嘴角,化作一个微笑。      木兰得到肯定,很是高兴。      这一顿饭,是中西合璧,很是不伦不类,但是两人吃的格外快乐。      木兰就着陆熠辰的勺子分喝了两口,陆熠辰要把碗给她,她却又不要,说食物就是分别人的那两口是最好的味道。      她鼓起两腮吹动热汤,像个吐泡的鱼,小嘴嘟起来,红润像含苞的花朵。      陆熠辰喉结微动,一时分不清是汤味鲜美,还是秀色可餐。      最后吃完这一餐,上咖啡的时候,主厨又出来,笑容可掬,陆熠辰赞美他的厨艺,他却笑着看木兰,一张嘴,说起不那么标准的中文:   “我想今晚陆先生最喜爱的还是这位女士的中国菜,因为那里有一味神秘的调味料,叫爱情。”      木兰听的捧住了脸,陆熠辰微笑投来目光,越发给她的脸颊加了温。      主厨离开之后,木兰说:“这主厨说话倒像个法国人。”      咖啡微微的苦涩中和了心头泛滥的甜,木兰的脑中浮现起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困扰她一段时间了。      那就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他的私人号码?      现在她信任陆熠辰不是在玩弄她的感情,觉得他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不过时间长了免不了好奇,于是问出来。      没料到,陆熠辰听见这个问题,像是等待多时:   “为什么不告诉你,因为你傻啊,记性那么差。”      嗯?      木兰更困惑了。      陆熠辰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翻出一张展示在木兰眼前。      照片里,是一只毛色柔亮的金毛猎犬,吐着舌头,乌溜溜的眼珠看着镜头。      “你认不出我的声音,总不会认不出它吧?”陆熠辰说。      木兰接过手机,放大了图片,果然,金毛的脖子上戴着个眼熟的项圈,吊牌上隐约能看见个L。      她轻掩住嘴:“真的是你?”      “没错,真的是我。”      其实木兰之前猜测过,可真的确认时,还是觉得意外,她兴奋起来:“Lucky在南州吗?”   “在”   “我要去看看它!”   “好。”      于是出了餐厅,陆熠辰开车载木兰回自己公寓,木兰一路期待满满,直到公寓的电梯门打开,那只毛绒绒的灵物冲了出来,多动症似的绕着陆熠辰转圈圈。      木兰蹲下去,唤它的名字:“Lucky,你还记不记得我啊?”   狗狗被叫名字,停止了转圈,掉头过来看着她,然后凑过来嗅了嗅,似乎是有些印象,于是伸出前爪挠了挠木兰的裤子。      木兰被金毛可爱到,抚摸它的背毛,Lucky趴坐下来,任木兰抚摸,尾巴摇来摇去。      陆熠辰笑,拿脚尖轻轻踢它的爪子:   “你还挺会享受。”      金毛像听懂了似的,干脆眼睛也迷离起来,一副随时睡过去的样子。      陆熠辰也在木兰身边蹲下,伸手去摸Lucky的头,正碰上木兰的手,于是顺势扣住。      木兰抬头便望见他深邃的眼睛,波澜不惊的表象下,是暗潮汹涌的欲念,带着蛊惑人心的魅力。      一时看的呆住,下一秒,他便吻上来。      同以往一样温柔,却更深入,木兰轻起贝齿,瞬间便失了领地,慢慢的呼吸深重起来。   他转移到耳边去,轻轻的鼻吸浮动耳畔,耳廓感受到他高挺鼻梁擦过,激起木兰一阵颤栗,浑身失去力气,理智意识暂时在脑海中褪去。      就在这时,静静趴着的Lucky,忽然支起了前爪,冷不防的汪了一声。      这一声,给意乱情迷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陆熠辰停下动作,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没动,压抑平复呼吸。      木兰清一清嗓子,小声说:“我该回家了。”      陆熠辰已经恢复如常,起身拿车钥匙:   “我送你。”      木兰先出门,陆熠辰跟在后头,而Lucky全然不知自己这一嗓子惊破了主人的好事,还以为开门是要带它出去玩,屁颠屁颠的跟到门口,却被主人冷着脸关在了门内。      可怜的Lucky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也没有零食吃了。       第四十二章   陆熠辰的生日是周五, 木兰轮到周末双休。   在陆熠辰公寓里的那个动情一吻,让木兰一夜辗转难眠。   虽然之前有过几次亲吻, 但是都很清浅。      昨夜,是她第一次在陆熠辰的眼里看到温柔试探背后,一个男人来自灵魂深处的本能。   像一头优雅的豹子,脚步落的轻缓,仿佛高冷到无欲无求,但是那骨血里,终究是肉食动物。      那目光以及探索的深吻, 让她夜不能寐,困顿过去时天光都透出了鱼肚白。      所以周六这一天,一直到日上三竿,太阳铺满被子,木兰还在和周公恋恋不舍, 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摸索窗帘拉了拉, 挡住直射眼睛的阳光, 又睡过去。      陆熠辰打电话过来的时候,第一句就听见她含混不清, 神智模糊的一声“喂?”      “还没起呢?”   陆熠辰看一眼自己的腕表, 放轻了声音。      “嗯……”   木兰迷迷糊糊应了一声,试着睁了睁眼, 眼皮动了两下,宣告失败, 索性干脆把脸埋进枕头,声音闷闷的:   “怎么了?”      陆熠辰能想象到她懒洋洋的样子,忍俊不禁,将坐椅转了个一百八十度:   “懒虫起床了,陪我去杭州开个研讨会。”      木兰终于清醒了点,干脆把窗帘一把拉开。   @   春日正午的艳阳倏忽之间射入眼睛,耀的人眼前一花,忍不住微眯了眼睛,她按开免提把手机平放在面前,嘴唇对着话筒:   “院长大人,周末加班是要给加班费的。”      那头传来低低的愉悦笑声,木兰的耳朵动了动,翘起了嘴角。      这笑声好听,很撩人。      就从了他吧。      “半小时后来接我吧。”   她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雪白纤细的五指收拢一头长发,扎了个丸子头,准备起身洗脸。      却听陆熠辰问:“半个小时够吗?你们女生出门不是需要准备很多东西?”      木兰嘴里正咬着发圈,梳头发的手顿了一下:   “要在杭州过夜?”      “嗯。”   陆熠辰只回答了一个字,然后就是静默。      木兰从那静默里,听出了隐含的意味,想起昨天晚上两人紊乱纠缠的呼吸,瞬间红了脸。      庆幸电话里对方看不见,她声音淡定的回答:   “哦,那一个小时吧。”   一个小时以后,穿戴整齐的木兰,拎着一个小巧的箱子下了楼。      陆熠辰等在楼下,见她下来,伸手接过箱子,感受了一下重量:   “东西真的不少啊,装了什么?”      木兰瞟了一眼自己的箱子,想起自己刚才在楼上,对着衣柜发愁,越着急选择困难症越严重,最后干脆把四套睡衣一股脑塞进了箱子。      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子?      若是被陆熠辰看见这半箱子睡衣,不知道他要作何感想。      晚饭时两人已经走出了机场,车子等候在机场外。      走进了,木兰才发现,这个司机还是当初那个在安吉送她回酒店的司机。      司机见到陆熠辰,恭敬的打招呼:   “陆先生。”      木兰忽然想起,当时司机说的那一句“陆先生吩咐我送您回去。”此刻觉得非常神奇。      那个时候,他们还是这浩大世界里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一通电话里的几句对话,就是全部的交集,而不过短短几个月,当她第二次坐到这辆车上的时候,他们已经手牵着手,是一对情侣了。      可叹这世间因缘际会,人与人之间,缘分玄妙难言,一个选择的差异,或者从此错过,或者相识相知。      在车上,木兰问:“不是说开研讨会?怎么又去安吉?”      陆熠辰握住她的手:“研讨会是明天,今天先故地重游一下。”      木兰原本觉睡的就不足,坐了飞机又坐车,困倦难当,于是靠在陆熠辰肩膀上睡着。      这一觉虽在路途中,睡的却格外安稳踏实,意识混沌的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下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脱了鞋子,此刻正侧躺在陆熠辰腿上,怪不得睡得这样安稳。   感觉到他的手正轻抚自己的头发,一下一下,动作轻柔,木兰动了动,抬手揉了揉眼睛。      感觉到怀里的人醒了,陆熠辰用手背探了一下她的脸颊,伸手拿过副驾上她的外套:   “睡的热了?”      车里空调开的暖,木兰睡的脸颊粉扑扑,像抹了腮红,眼睛里尚残留一丝才睡醒的迷离,一笑之间,竟有种不经意的风情。      下车的时候,正寻找鞋子,却被先下车的陆熠辰一把抱起:   “走吧。”      她从温暖的车子中一下暴露在春天的晚风里,不自禁的往他怀里缩了缩,感觉到他胸口平稳有力的心跳,觉得安心至极,于是伸展双臂环上他的脖颈,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再次闭上了眼睛,由着陆熠辰抱着她上台阶开门。      这一觉,居然又睡了半个小时,再次悠悠转醒,是被鼻尖上润泽的茶香唤醒。      睁开眼,就看见陆熠辰在开外卖的盒子。   “饿不饿?”   看着她睡醒的小猫似的爬起来,陆熠辰递一双筷子给她。      几个清淡菜色,两人吃过晚饭,陆熠辰开始泡茶,他泡茶不像顾长宁那样讲究步骤严谨,只是简单冲泡。   澄黄透亮的茶汤倒进公道杯里,分出一杯给木兰。      木兰指尖捏着杯子,四下仔细望了望,   上次步入这所房子时,这里还尚未装修,满眼的空空荡荡,而现在,已经完全变了样子,装修是中式风格,古朴素雅,和她导师的家异曲同工。      别墅装修设计时,设计师力求化繁为简,吸取了中国建园林时的精髓,每一个角度看去,都自成一种景致。      他们坐的矮踏正对着一方轩窗,从雕花缝隙里,隐约就能看见窗外花园里舒然绽放的几支桃花。   木兰这一下午都没喝水,又刚吃过饭,此刻正渴,一杯茶喝下去,又喝了一杯,两杯不够,只想拿个海碗喝个够。      她放下茶盏,自顾自笑起来:   “谁说的来着?茶这么个喝法是饮牛饮马了?”      陆熠辰又递给她一杯:“那是矫情,真要讲究那么多,唐朝时候还拿馄饨汤煮茶才是真雅士,现在谁还会效仿。”      木兰觉得这杯子杯口异常的薄,于是借着踏上一盏落地灯细细端详。   杯壁上画一枝工笔桃花,春意盎然,正衬此时季节。   跟着顾长宁做了四年学生,多少了解一点皮毛,木兰认出,这是景德镇蛋壳瓷,工匠精修百次,以薄为美。   她拿空杯子拢住灯的光源,果然有微光透出,犹如半透明,可见其薄。      葱根似的一双手,迎着光摆弄杯子,木兰静静欣赏。   此情此景,罗到陆熠辰眼里,自是另一番美景。   看了一会,木兰将杯子放下,说:   “吃水果吧。”      餐厅送来的除饭菜之外,还送来一些水果,做成果盘会氧化,所以是挑了几样拿篮子装来,小篮子最上面一层是两个黄灿灿的橙子。      陆熠辰拿起一个,想起木兰曾经给他准备的一冰箱喜怒哀乐的水果,微笑起来。   木兰拿过橙子切开,银亮的水果刀很锋利,轻轻一落就破开外皮,一切两半。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两个橙子吃下去,口中甜酸纠缠,歇过了这一阵,木兰起身去整理行李,顺便洗澡换衣服。      洗完澡,吹干了头发,木兰看着自己带来那四套睡衣,感觉有点好笑,   她自己睡一个房间,来之前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大概是自己想太多。      随便扯了一套换上,木兰下楼去。      陆熠辰也才洗过澡,只是男人的头发干得快,此刻已经蓬松干燥,穿一身宽松的白色睡衣,慵懒的靠在沙发上,舒适惬意。   他开着电视,却并没有看,而是靠在沙发椅背上,仰着头。   侧脸的弧线,从额头到下颚,再到脖子上凸起的喉结,整个线条起伏流畅,好看的难以言表,放松闲适的样子,真真是个清雅俊逸的贵公子。      木兰走过去,绵软的拖鞋踏着地毯,没有声音,可是陆熠辰还是感觉到她走过来,睁开了眼睛,目光追随她的身影看她在身边坐下。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木兰也回看他,微微的笑起来,她穿一件白色棉布的睡裙,身上有淡淡香气,让人很想用力抱一抱,感觉一定是柔软温暖的。      他原本洗完澡,经过木兰的房间,听见里面卫生间隐约传来的水声,心猿意马,之所以没有走进去,是因为感觉到她之前的拘谨。      陆熠辰酸酸的想,这个人,对之前的男朋友,光暗恋能坚持十几年不敢去表白,可见是个多么谨慎胆小的人。      他们恋爱时间还不长,进度过快怕她以为自己不认真,于是止步在房间门口,下楼到客厅来开了电视里自我纠结。      他在加拿大很多年,早适应了国外谈恋爱的节奏,只是如今少不得一切随着木兰的节奏来,谁让他爱上的是个动不动□□发抖的兔子,而不是别的什么热情奔放的人。      不过此刻这只兔子,不好好在房间睡觉,自己跑到他前面来晃,而且还靠在身边,软软香香的。      是禽兽还是禽兽不如,是个难题。      不过他不知道,兔子今天是做了心理准备的,还带了四套睡衣……      陆熠辰重新合上眼睛靠着沙发。   对于撼动人定力的诱惑,还是眼不见为净吧。   可是不一会,就感觉到一个微凉的纤细指尖在他的喉结上按了按,他倏然睁开眼睛,看定了她。      木兰收回手,笑起来:“我这手有点欠。”      陆熠辰眸子暗下来,一把抓住了那只作妖的小手,声音暗哑:   “是挺欠的。”      然后就俯身压了下去……      他选A,禽兽总比禽兽不如的强。      他以为她会推拒,可是她没有,反而伸手揽住他的脖子,配合借力贴了过来。   感觉到她的配合,那吻如雨点般密集的落下。      木兰除了配合便不知道其他,感觉微微的缺氧,就此坠入云雾……      正是意乱情迷的时候,下腹忽然一阵热流。      这熟悉的感觉……      遭了!      她急忙伸出手推陆熠辰:   “不行!我那个来了。”      陆熠辰初时眸中有一丝迷茫,随后便迅速反应过来。      木兰只觉得身上一沉,是陆熠辰整个松懈下来,压在她身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她的手指撩过他的发丝,感觉到鬓角细密的汗珠。      虽然她不是男人,但是也知道这样半路刹车是很难过的,觉得很内疚,不过情况紧急由不得她多想了,她飞快的起身冲向了厕所。      结果进了厕所又出不去,卫生棉是常备在包里,还需要新的内衣。      她思来想去,给陆熠辰发短信。 第四十三章   因为第二天还有研讨会, 需要早起赶回杭州,木兰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心有愧疚, 于是决定早点起来给陆熠辰做顿早餐,安慰他一下。      刚刚五点,窗外渐生鸟鸣,叽叽咕咕,木兰便在这清幽晨光里爬起来,洗漱了,一边拢头发一边下楼。      没想到, 陆熠辰却比她起的更早,此刻立在桌案前,正在练字。   此刻身影挺拔如渊渟岳峙,修长手指执毛笔,别有一种好看。      木兰平常都是见他写钢笔字, 用毛笔还是头一回。   走近了,陆熠辰转过身来, 笑道:“早。”   说完用左手牵住她的手。      木兰定睛看陆熠辰面前的宣纸。   “不如休去, 最是少人行。”      他的字,清拔俊逸, 字如其人, 水平比她高的多。   最后一勾,收笔, 陆熠辰将笔搁在笔架上,腾出手来拥抱她。      木兰柔声:“我还要给你煮粥呢, 一会来不及了。”      陆熠辰却不放开,异想天开的说:   “我们别走了吧,就在这常住吧,我写字你做饭,红袖添香好不好?”      知道他是玩笑话,于是木兰也顺着他:   “好,我们就提前在这养老呗,不过养老也得吃饭啊,你这里有没有食材?”      陆熠辰终于松开她:“有,冰箱里有些冷冻的东西。”   木兰转身去冰箱翻找,找到一只鸡,决定做个鸡丝粥。      洗净了米,鸡肉在微波炉里解冻,米下锅开始煮粥。   木兰洗了手,又回到陆熠辰身旁去,看他已经写了第二篇字。      毛笔尖在砚台里染上浓重的黑。   木兰认得那方砚台,之前第一次来的时候,这方砚台是放在门外雨廊下,砚台是黑色砣矶石,很重,触手光滑细腻,只是细看之下,边缘上一丝细小裂纹。      陆熠辰看她触摸那处瑕疵,说:   “在我小的时候砚台上就有那块伤,恐怕是我哪个舅舅弄坏的了。”      木兰语气可惜:“这怕是个古董,怎么不收起来,还日常用着。”      陆熠辰写完了字,将毛笔投入笔洗,淡笑回忆:   “清末的东西,算不上什么古董,我姥爷说,一件东西就是要物尽其用才算爱物。”   说着伸手抚那砚台:   “这方砚台经过千百次的打磨雕琢,不是用来束之高阁,而是用来盛墨,用旧用坏都算寿终正寝,不枉为一尊砚台,并不可惜。”      “对了。”   陆熠辰忽而想起一件事,引着木兰去自己卧室:   “你来看看这个。”      木兰走进来,第一个入眼的,就是墙上的画。      竹影苍翠,是她题字的那幅画。      一支一叶总关情,如今看看倒觉寓意深刻。      她不好意思起来:“我写的这么幼稚,你还挂起来,让人见笑啊。”      陆熠辰不认同她:“我觉得很好啊。”      木兰甜甜的切了一声:“爱屋及乌,小心连审美也变差了呦。”      陆熠辰却仔细端详她,看了一会,才说:   “不会啊,我审美这不是很好吗?”      木兰被他给瞧的难为情了,一扭身跑去了厨房:“不和你瞎混,粥要好了。”      吃过早饭,司机来了,送两人去杭州。   陆熠辰白天开会,木兰四处闲逛,在商场给陆熠辰买了一条领带,顺便去一家店取礼服。      陆熠辰说要带她参加一个艺术酒会,酒会是美国艺术家艾米丽举办的,艾米丽是美国的行为艺术家,也是顾长安的朋友,原本应该是顾长安去捧场,可是远在法国的挚友岳明珠病危,顾长安和岳晴歌赶去法国探望,陆熠辰便代为前去。      木兰说自己不懂艺术,可陆熠辰非要带上她。   木兰走进店里,报上陆熠辰的名字,店长双手捧一个不小的礼盒,这样的礼服,是没有价签的。   木兰不知道捧在手里的又是怎么一份贵重,不过想也明白,知道了也是平白被那数字吓的心惊肉跳。      华丽金贵的裙子,大部分只穿一次,然后就成了美丽的收藏,木兰不太喜欢这种靡费,但是陆熠辰是好心,想必款式也是他亲自定下,裙子背后是关心与在意,又让人无法拒绝。      下午陆熠辰开完会和她汇合一起吃了个晚饭,然后两人回到了南州。      江亦茹满以为这一次投资能赚个盆满钵满,然而没想到是跳去了别人的圈套。      她签的那份合同有问题,那一百多条内容的附件里藏着陷阱,生生让她那近一个亿的投资全打了水漂。      季国礼看着蓬头乱发的江亦茹,气的直打颤,终究没忍住,一巴掌打了过去:   “败家娘们!供你好吃好喝做阔太太还不足,活活败没老子一个亿,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就挥手就又是一巴掌。      江亦茹已经被打的跌坐在地,吓得浑身发抖,季国礼又是人高马大,只怕由着他打,会被生生打死。      她尝过那种可怕的滋味。   心里深处,有一个地方,喀嚓一声裂出一条缝,一种被尘封了二十多年的恐惧蔓延出来,和眼前的一切重合,那恐惧迅速的吞噬了她。      她崩溃的捂住了头,窝在地板上尖叫不止。      “你鬼叫什么?”   季国礼被她尖叫的心烦,更加暴怒,抬脚就要踢人。      此时一个身影从楼上猛冲下来,直接扑在了江亦茹身上,护住了江亦茹。   是季澄。      季澄挡在母亲身前,目光坚定看着暴怒的父亲:   “你要不先打死我。”      季国礼虽然脾气暴躁,但是面前是自己亲生儿子,脚哪里踢得下去,生生收住,抬手指住季澄,手指气的直颤:   “你也是个败家子!”      说完,愤怒的摔门而去。      江亦茹吓的一时失神,浑身瘫软,匍匐在地,嘴里直喃喃:   “是那个姓张的律师……不……不是,是姓杜的害我,一定是……”      季澄扶江亦茹起身,听到她喃喃自语,心里一沉,忽然有所悟,心里一冷,连带着手都僵了一僵。   江亦茹原本被扶起一半,差点又倒下去,多亏方才吓的一直躲在房间的保姆此刻跑出来接手,将她掺回了卧室。      江亦茹独自躺在自己的床上,恐惧潮水般褪去,神智渐渐回归。      闯了这样大的祸,季国礼一定是要和她离婚的了。   这是季国礼头一次跟她动手,为了一个亿失去理智,说实话,她多少能理解。   真正让她觉得恐惧的,是那些灰暗记忆的复苏,那些她深埋的过往,会让她彻底面目全非,从一个贵妇被打回灰头土脸的原型。      云跃那么大的集团,不可能莫名其妙的坑她,一定是那个叫杜垂杨的主管律师,一定是他中饱私囊!      她就知道,这世上姓杜的,没一个好人!      江亦茹看见墙面上一片反光的装饰墙版,因为不似镜子那样平,所以照出的人影都是扭曲的,她看见自己脸颊肿胀,失魂落魄的窘态。      今天不行,她想,明天,她一定要去找那个杜垂杨算账!      第二天一早,江亦茹对镜化妆,冰敷过的脸颊在粉底的遮掩下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她当时是躲了一躲的,是熟练的本能。      她心知肚明,这不是云跃集团给她下的套,所以她上车就吩咐司机,直奔初阳律师事务所。      她觉得自己八成会扑个空。   那个姓杜的干的事属于诈骗,如果她把告上法庭他是要坐牢的!现在没准都已经卷着巨款躲到国外去了。      她来到初阳,和前台说找杜垂杨,前台很自然的走程序,一个姓许的女孩子出来接待她。      女孩自称是杜垂杨的秘书,在休息室里给江亦茹倒了水,解释说:   “杜律师有个官司,现在出庭去了。”      江亦茹却张口问她一个奇怪的问题,语气阴阳怪气:   “他没跑?”      许秘书觉得莫名其妙:“往哪跑?杜律师早上还来过呢。”      江亦茹冷哼一声,心想,这个人真是胆大包天,不跑正好,等着她把他送进大牢吧!      许秘书看这个女人明显来势汹汹,面色不善,怕她一会情绪失控当场闹起来。   律师事务所,不是没有这种客户来撒泼的事情,初阳的保安很多,但是她也不愿意看见这样的情况,于是看了看表:   “离开庭还有十分钟,我帮您打个电话问问吧。”      江亦茹不置可否,许秘书出门打电话。      谢天谢地,杜垂杨还没有关机,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是杜垂杨的声音:   “有什么事?”      “有位姓江的女士来找你,好像是云跃项目的客户。”   说着,放低了声音,用手拢住话筒,回头从百叶窗的缝隙里看看江亦茹,小声说:   “来者不善。”      电话那头,杜垂杨沉默片刻,然后冷定的交代给她一句话。      许秘书挂了电话,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两个人是熟人么?      她推门走进去,江亦茹投来询问目光。      “不好意思,杜律师现在马上开庭,要两个小时才能结束。”      江亦茹噌的一下站起来,柳眉倒竖,怒道:   “我看你们是联合起来骗我!他恐怕是跑了吧!”      许秘书被她吓了一跳,忙说:   “女士您冷静,杜律师让我转告一句话,说您听了就能明白。”      江亦辰挑动一下眉毛,很是不耐:“什么话?”      “杜律师说,他有个曾用名,叫杜宇恒。”      说完这句话,许秘书见到了出乎意料的场景。   如果不是她的手表秒针还在跳,她几乎以为时间凝固了。   因为演前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女人忽然就一动不动,像被定格了似的,随后,脸上缓慢的,浮现起极度的惊讶。      然后,她突然向后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沙发才没有摔倒,那脸色惨白的吓人,那状态,像听见了这世上最大的噩耗。      杜宇恒……杜宇恒……      昨日心里那崩裂了一丝的东西,此刻尽数分崩离析,囚笼里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怪兽终于反扑,向着她呲出了尖利的獠牙。      那一瞬,她几乎心胆俱裂。   一年前,她就该料到了,可是她侥幸,她逃避,她故意的忽略。      可是终究,自作孽,不可活……      江亦茹失魂落魄的从初阳的大楼里走了出来,迎面就看见了季澄。      她的儿子,站在阳光下,静静地看着她。      眼神复杂。      她走过去,忽然从季澄的眼神里,看出某些可怕的信息。      江亦茹手指颤抖的抓住他上半截衣袖,包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哑着嗓子开口:   “你早就知道了?”      季澄弯腰将地上的包捡起来,还擦了擦灰尘,淡淡的开口:   “知道什么?我并不知道你会被骗钱。”      江亦茹一个劲摇头:“不是,不是这个事情……是……”   她忽然无法启齿。      可以狠心去做的事情,却没有勇气去说,这大概就是所谓人性的虚伪。      不需要她再说下去,季澄看着她,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是,我早就知道了。”      陆熠辰收到短信哭笑不得,他按照她说的把她要的一个粉色小包拿给她,却在翻动箱子的时候,看到了另外三套睡衣。      陆熠辰脑子微微一转就明白了,原本败了性质正沮丧,此刻却兀自微笑起来。      他下楼把东西给木兰送过去,看见微微打开的门缝伸出一只手飞快的拿走,忽然间心情大好。      可惜了这么一个花月良宵,不过小白兔既然准备好了,那么没关系,来日方长。      他这样想着,转身回楼上再次洗澡去了。       第四十三章   因为第二天还有研讨会, 需要早起赶回杭州,木兰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心有愧疚, 于是决定早点起来给陆熠辰做顿早餐,安慰他一下。      刚刚五点,窗外渐生鸟鸣,叽叽咕咕,木兰便在这清幽晨光里爬起来,洗漱了,一边拢头发一边下楼。      没想到, 陆熠辰却比她起的更早,此刻立在桌案前,正在练字。   此刻身影挺拔如渊渟岳峙,修长手指执毛笔,别有一种好看。      木兰平常都是见他写钢笔字, 用毛笔还是头一回。   走近了,陆熠辰转过身来, 笑道:“早。”   说完用左手牵住她的手。      木兰定睛看陆熠辰面前的宣纸。   “不如休去, 最是少人行。”      他的字,清拔俊逸, 字如其人, 水平比她高的多。   最后一勾,收笔, 陆熠辰将笔搁在笔架上,腾出手来拥抱她。      木兰柔声:“我还要给你煮粥呢, 一会来不及了。”      陆熠辰却不放开,异想天开的说:   “我们别走了吧,就在这常住吧,我写字你做饭,红袖添香好不好?”      知道他是玩笑话,于是木兰也顺着他:   “好,我们就提前在这养老呗,不过养老也得吃饭啊,你这里有没有食材?”      陆熠辰终于松开她:“有,冰箱里有些冷冻的东西。”   木兰转身去冰箱翻找,找到一只鸡,决定做个鸡丝粥。      洗净了米,鸡肉在微波炉里解冻,米下锅开始煮粥。   木兰洗了手,又回到陆熠辰身旁去,看他已经写了第二篇字。      毛笔尖在砚台里染上浓重的黑。   木兰认得那方砚台,之前第一次来的时候,这方砚台是放在门外雨廊下,砚台是黑色砣矶石,很重,触手光滑细腻,只是细看之下,边缘上一丝细小裂纹。      陆熠辰看她触摸那处瑕疵,说:   “在我小的时候砚台上就有那块伤,恐怕是我哪个舅舅弄坏的了。”      木兰语气可惜:“这怕是个古董,怎么不收起来,还日常用着。”      陆熠辰写完了字,将毛笔投入笔洗,淡笑回忆:   “清末的东西,算不上什么古董,我姥爷说,一件东西就是要物尽其用才算爱物。”   说着伸手抚那砚台:   “这方砚台经过千百次的打磨雕琢,不是用来束之高阁,而是用来盛墨,用旧用坏都算寿终正寝,不枉为一尊砚台,并不可惜。”      “对了。”   陆熠辰忽而想起一件事,引着木兰去自己卧室:   “你来看看这个。”      木兰走进来,第一个入眼的,就是墙上的画。      竹影苍翠,是她题字的那幅画。      一支一叶总关情,如今看看倒觉寓意深刻。      她不好意思起来:“我写的这么幼稚,你还挂起来,让人见笑啊。”      陆熠辰不认同她:“我觉得很好啊。”      木兰甜甜的切了一声:“爱屋及乌,小心连审美也变差了呦。”      陆熠辰却仔细端详她,看了一会,才说:   “不会啊,我审美这不是很好吗?”      木兰被他给瞧的难为情了,一扭身跑去了厨房:“不和你瞎混,粥要好了。”      吃过早饭,司机来了,送两人去杭州。   陆熠辰白天开会,木兰四处闲逛,在商场给陆熠辰买了一条领带,顺便去一家店取礼服。      陆熠辰说要带她参加一个艺术酒会,酒会是美国艺术家艾米丽举办的,艾米丽是美国的行为艺术家,也是顾长安的朋友,原本应该是顾长安去捧场,可是远在法国的挚友岳明珠病危,顾长安和岳晴歌赶去法国探望,陆熠辰便代为前去。      木兰说自己不懂艺术,可陆熠辰非要带上她。   木兰走进店里,报上陆熠辰的名字,店长双手捧一个不小的礼盒,这样的礼服,是没有价签的。   木兰不知道捧在手里的又是怎么一份贵重,不过想也明白,知道了也是平白被那数字吓的心惊肉跳。      华丽金贵的裙子,大部分只穿一次,然后就成了美丽的收藏,木兰不太喜欢这种靡费,但是陆熠辰是好心,想必款式也是他亲自定下,裙子背后是关心与在意,又让人无法拒绝。      下午陆熠辰开完会和她汇合一起吃了个晚饭,然后两人回到了南州。      江亦茹满以为这一次投资能赚个盆满钵满,然而没想到是跳去了别人的圈套。      她签的那份合同有问题,那一百多条内容的附件里藏着陷阱,生生让她那近一个亿的投资全打了水漂。      季国礼看着蓬头乱发的江亦茹,气的直打颤,终究没忍住,一巴掌打了过去:   “败家娘们!供你好吃好喝做阔太太还不足,活活败没老子一个亿,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就挥手就又是一巴掌。      江亦茹已经被打的跌坐在地,吓得浑身发抖,季国礼又是人高马大,只怕由着他打,会被生生打死。      她尝过那种可怕的滋味。   心里深处,有一个地方,喀嚓一声裂出一条缝,一种被尘封了二十多年的恐惧蔓延出来,和眼前的一切重合,那恐惧迅速的吞噬了她。      她崩溃的捂住了头,窝在地板上尖叫不止。      “你鬼叫什么?”   季国礼被她尖叫的心烦,更加暴怒,抬脚就要踢人。      此时一个身影从楼上猛冲下来,直接扑在了江亦茹身上,护住了江亦茹。     是季澄。      季澄挡在母亲身前,目光坚定看着暴怒的父亲:   “你要不先打死我。”      季国礼虽然脾气暴躁,但是面前是自己亲生儿子,脚哪里踢得下去,生生收住,抬手指住季澄,手指气的直颤:   “你也是个败家子!”      说完,愤怒的摔门而去。      江亦茹吓的一时失神,浑身瘫软,匍匐在地,嘴里直喃喃:   “是那个姓张的律师……不……不是,是姓杜的害我,一定是……”      季澄扶江亦茹起身,听到她喃喃自语,心里一沉,忽然有所悟,心里一冷,连带着手都僵了一僵。   江亦茹原本被扶起一半,差点又倒下去,多亏方才吓的一直躲在房间的保姆此刻跑出来接手,将她掺回了卧室。      江亦茹独自躺在自己的床上,恐惧潮水般褪去,神智渐渐回归。      闯了这样大的祸,季国礼一定是要和她离婚的了。   这是季国礼头一次跟她动手,为了一个亿失去理智,说实话,她多少能理解。   真正让她觉得恐惧的,是那些灰暗记忆的复苏,那些她深埋的过往,会让她彻底面目全非,从一个贵妇被打回灰头土脸的原型。      云跃那么大的集团,不可能莫名其妙的坑她,一定是那个叫杜垂杨的主管律师,一定是他中饱私囊!      她就知道,这世上姓杜的,没一个好人!      江亦茹看见墙面上一片反光的装饰墙版,因为不似镜子那样平,所以照出的人影都是扭曲的,她看见自己脸颊肿胀,失魂落魄的窘态。      今天不行,她想,明天,她一定要去找那个杜垂杨算账!      第二天一早,江亦茹对镜化妆,冰敷过的脸颊在粉底的遮掩下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她当时是躲了一躲的,是熟练的本能。      她心知肚明,这不是云跃集团给她下的套,所以她上车就吩咐司机,直奔初阳律师事务所。      她觉得自己八成会扑个空。   那个姓杜的干的事属于诈骗,如果她把告上法庭他是要坐牢的!现在没准都已经卷着巨款躲到国外去了。      她来到初阳,和前台说找杜垂杨,前台很自然的走程序,一个姓许的女孩子出来接待她。      女孩自称是杜垂杨的秘书,在休息室里给江亦茹倒了水,解释说:   “杜律师有个官司,现在出庭去了。”      江亦茹却张口问她一个奇怪的问题,语气阴阳怪气:   “他没跑?”      许秘书觉得莫名其妙:“往哪跑?杜律师早上还来过呢。”      江亦茹冷哼一声,心想,这个人真是胆大包天,不跑正好,等着她把他送进大牢吧!      许秘书看这个女人明显来势汹汹,面色不善,怕她一会情绪失控当场闹起来。   律师事务所,不是没有这种客户来撒泼的事情,初阳的保安很多,但是她也不愿意看见这样的情况,于是看了看表:   “离开庭还有十分钟,我帮您打个电话问问吧。”      江亦茹不置可否,许秘书出门打电话。      谢天谢地,杜垂杨还没有关机,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是杜垂杨的声音:   “有什么事?”      “有位姓江的女士来找你,好像是云跃项目的客户。”   说着,放低了声音,用手拢住话筒,回头从百叶窗的缝隙里看看江亦茹,小声说:   “来者不善。”      电话那头,杜垂杨沉默片刻,然后冷定的交代给她一句话。      许秘书挂了电话,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两个人是熟人么?      她推门走进去,江亦茹投来询问目光。      “不好意思,杜律师现在马上开庭,要两个小时才能结束。”      江亦茹噌的一下站起来,柳眉倒竖,怒道:   “我看你们是联合起来骗我!他恐怕是跑了吧!”      许秘书被她吓了一跳,忙说:   “女士您冷静,杜律师让我转告一句话,说您听了就能明白。”      江亦辰挑动一下眉毛,很是不耐:“什么话?”      “杜律师说,他有个曾用名,叫杜宇恒。”      说完这句话,许秘书见到了出乎意料的场景。   如果不是她的手表秒针还在跳,她几乎以为时间凝固了。   因为演前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女人忽然就一动不动,像被定格了似的,随后,脸上缓慢的,浮现起极度的惊讶。      然后,她突然向后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沙发才没有摔倒,那脸色惨白的吓人,那状态,像听见了这世上最大的噩耗。      杜宇恒……杜宇恒……      昨日心里那崩裂了一丝的东西,此刻尽数分崩离析,囚笼里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怪兽终于反扑,向着她呲出了尖利的獠牙。      那一瞬,她几乎心胆俱裂。   一年前,她就该料到了,可是她侥幸,她逃避,她故意的忽略。      可是终究,自作孽,不可活……      江亦茹失魂落魄的从初阳的大楼里走了出来,迎面就看见了季澄。      她的儿子,站在阳光下,静静地看着她。      眼神复杂。      她走过去,忽然从季澄的眼神里,看出某些可怕的信息。      江亦茹手指颤抖的抓住他上半截衣袖,包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哑着嗓子开口:   “你早就知道了?”      季澄弯腰将地上的包捡起来,还擦了擦灰尘,淡淡的开口:   “知道什么?我并不知道你会被骗钱。”      江亦茹一个劲摇头:“不是,不是这个事情……是……”   她忽然无法启齿。      可以狠心去做的事情,却没有勇气去说,这大概就是所谓人性的虚伪。      不需要她再说下去,季澄看着她,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是,我早就知道了。” 44、第四十四章 ...   回到南州以后,木兰才知道继父不小心崴了脚,她痛心的抱怨:   “要不是被我看见您走路不对,还不告诉我呢吧?看过医生没有?”      听着木兰的抱怨,继父只顾呵呵笑:   “拍过片子,医生说没伤骨头,休息休息就好了。”      木兰面色还是没缓和:“休息您也没休息啊,行了,我这几天回家住,给您买菜做饭。”      继父想反驳:“哎呀,又不严重,我……”      却见木兰严肃的看着他:“听我的,没得选择!”      女儿难得这样强势一次,可见是真有点生气,归根结底还是担心他,继父不再逞强,乖乖听话。      都说人老了就像小孩子,总是固执不听话,木兰这回算感受到了。   她住回原来的家,那么平时上下班就很远了,公交转地铁单程都要将近两个小时,又怕错过公车,所以还要打点提前量,早晚还有两顿饭要做,木兰每天是早出晚归,比平时累了一倍。      被陆熠辰发现睡眠不足眼底发青的时候,木兰都坚持一个星期了。   陆熠辰很心疼,要接送她,可是偏偏最近忙得自己家都回不去,木兰也不愿意折腾他,每次都偷偷的自己先回家。      这天中午,她给自己冲了杯咖啡,打算提提神,可是放在那还没等凉到适口,人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陆熠辰回到办公室,就看到木兰姿势很不舒服的窝在沙发上睡觉,恐怕她睡的颈椎不舒服,刚要帮她调整一下姿势,只见木兰的眼皮颤动了两下,醒了过来。   她在中午一向觉浅,午觉睡不了别人那么熟。      “怎么不去里头床上睡?”   陆熠辰轻声问,微凉的手指轻轻在她的眼下划过。   那里都熬出黑眼圈了。      木兰坐起来:“我没想到会睡着,只想坐一会来着。”      陆熠辰蹙眉:“今天下班等我,我送你回去,你在车上可以先放心补一觉,睡一会是一会。”      “不用,你送完我还得回来……”      可是话没说完,就被陆熠辰教育小孩一样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抱怨继父逞强的时候大约也是这样的表情,心里不由得暖暖的,于是微笑:   “那好吧。”      陆熠辰捏一下她的鼻尖:   “还勉为其难的。”      于是晚上的时候,她就在陆熠辰的车里补了一觉,一点也不怕晚上睡不着,因为真的疲惫,连续好多天了,她都只睡了四个小时。      车开到楼下的时候,木兰醒来,又大大的打了个哈欠,她缓了一会,想了想,说:   “跟我去我家吃个饭?”      陆熠辰倒像早等着她这一句似的:   “不然呢?你还想连顿饭也不请我吃就把我打发回去啊?”      “……”      她也是才反应过来,不然真就这么让他回去了,感觉有点心虚……      两人上了楼,木兰拿出钥匙开门,门才一打开,就飘出饭菜的香气来。   换了鞋,把包一放,木兰直奔厨房:   “爸,我不是说我做饭吗?”      继父手里正端着小碗打鸡蛋:   “我又没残废,我都好差不多了,这是……”      正辩解着,就看见了跟着木兰走进来的陆熠辰。      他是听木兰说有男朋友了,只是不知是谁,这丫头像有所顾忌似得不肯细说。      现在一见,全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是陆院长啊!      之前还来看过木兰的妈妈,只是当时他以为是领导慰问,却没想到原来两个人是在谈恋爱。      厨房本来就狭窄,如今站了三个人,还有陆熠辰这么个人高马大的,显得更逼仄了。      继父连忙往外推他俩:“小心衣服沾上油烟了,你们客厅坐,我就炒个鸡蛋马上就来。”      说完欢欢喜喜炒起菜来。   菜一下油锅滋啦啦热热闹闹。   女儿找这么好一个男朋友,没有当爸的不高兴的,再说有了新的男朋友也说明女儿已经将杜垂杨给放下,他总算可以放心。      坐在餐桌前面等待,木兰看着陆熠辰坐在自己家窄小的客厅里,觉得有点神奇。      这个人,和这场景实在不大和谐,像演员走错片场了似的。      不由得问:“你和你家里,说过我家的情况吗?”      问题问出来,心里有点忐忑,如果陆熠辰没提过,那么他们很可能面对很大的阻力,想到那些电视剧里“请你离开我儿子”的桥段,木兰真心有点害怕。      “当然说了,最开始还是假装情侣的时候就说了。”陆熠辰回答。      “那,你家里对我的家庭没有一点不满吗?”木兰问。      她的家庭状况,在世俗的眼光里实在不是一个好家庭,母亲昏迷不醒,长年卧床,父亲不是亲生父亲,她几乎等于一个孤儿。      “你家庭怎么了?”   万万没想到陆熠辰会这么真心实意的反问一句,木兰竟语塞。      陆熠辰见她不说话,又说道:   “你是说没钱吗?我家里人不看这个。我小舅妈,就是依一的妈妈,年轻时候还是在唐人街偷偷打零工的留学生呢,据说差点被遣返回国。”      居然还有这么一回事呢,原来他的家庭里早就有灰姑娘了。      陆熠辰接着说:“我妈前几天还夸你来着,说你人好,家里也清清白白的,可是估计小时候吃过不少苦,可怜见的,让我不要欺负你。”      平平淡淡一段话,却在木兰心里激起千层浪花,她忽然热泪盈眶。      原来人忽然感受到意料之外的爱和包容,也是会哭的。      陆熠辰看她突然掉眼泪,吓了一跳。   他是个万事淡定的人,可是眼泪这个东西他是没辙的,赶紧拿纸巾给她擦:   “怎么还哭了,一会你爸爸出来,还以为我欺负你,我可不想头一回上门留这么不好的印象。”      被他这么一说,木兰止住眼泪,破泣为笑。      正好这时候继父也炒好了菜,招呼木兰去端。   继父多少觉得有点怠慢,总说菜做的简单了,早知道买点好吃的,可是后来看陆熠辰并没有什么架子,就像个再寻常不过的小辈,慢慢放下心。      这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最后木兰送陆熠辰下楼的时候,继父还有点依依不舍的。      楼梯间有一层灯坏掉了,有点黑,陆熠辰回身捧住她的脸:   “回去睡觉吧,别送了,明天还有个酒会呢。”      “嗯”   木兰答应着,从窗口目送他把车开走,转身上了楼,一夜好眠。      酒会就在第二天。   这是艺术家艾米丽一个个人艺术展的开幕,分好几个步骤。   木兰他们到场的时候已经来了很多人。      入场时一人发了一个小小的胸针,上面写着每个嘉宾的名字,之前艾米丽几次确认嘉宾名单,原来是为了这个小物件。      陆熠辰为她准备的那件礼服,是深蓝色的,裙摆缀着细细密密许多晶石,光线得宜的时候,闪烁如浩瀚星空,美的不可思议。      木兰没有参加过艺术活动,觉得很新奇,陆熠辰与人寒暄的时候,她便走开四处看墙壁上的那些绘画作品,细读作品简介。      中途,艾米丽忽然发声,宣布所有嘉宾现在这一刻就进入了一个行为艺术流程,这一刻所有的嘉宾都是艺术品。   然后,灯,就缓缓暗下来,直到宴会厅陷入了绝对的黑暗,木兰这才注意到,所有的窗户都被事先用厚重丝绒窗帘遮挡的严严实实。      有轻轻的音乐声开始流淌,伴随着此次行为艺术的简介以及规则介绍。      这个行为艺术的名字叫做“名”。      艾米丽宣布开始之后,灯光熄灭,礼堂里陷入一片漆黑,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目之所及只有每个人胸前的荧光名牌亮着。   原来胸针是夜光材质,所有的嘉宾在黑暗之中仿佛失去了实体,只剩下一个个名字像萤火虫一样漂浮。      木兰和陆熠辰并没有站在一处,一时竟然找不到对方,人们在黑暗中有些兴奋的窃窃私语,适应了一会之后人群开始移动,各自都去找自己想找的人。      木兰在满眼漂浮的荧光之中迅速搜索着陆熠辰的名字,可是没有找到,于是开始满场的绕圈。   她很想喊一声他的名字,可是规则禁止高声喧哗,于是只好满场乱转,到最后眼都花了,还是没有看到陆熠辰的名字。      她有些失落,大概是想找他的人太多,被人围起来了吧。      为了配礼服,她穿了很高的高跟鞋,实在走的累了,于是开始顺着墙角摸索,最后终于在角落找到一个椅子,坐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莹莹闪光的名字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那个名字是凭空出现的,陆熠辰三个字,直接闯进她的眼帘。      木兰没有来得及出声,被轻轻捂了一下嘴,然后就听见那好听又熟悉的声音低声说:   “我怕别人拦着我,灯一熄我就把自己的名牌遮住了,想过去找你,结果就看见你的名字一直跑,满场绕圈,你跑什么?”      木兰也尽量压低了声音:   “找你啊。”      然后感觉自己的额头被轻轻弹了一记,听见陆熠辰说:   “你一直跑,我就一直追,被踩了好几脚。”      木兰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她感觉陆熠辰拉住了她的手,她顺势站了起来,跟着陆熠辰走,然后摸到了一片厚重的丝绒窗帘,陆熠辰领着她从缝隙里钻了进去。      越过窗帘的一瞬间,清风拂面,他们居然直接走进了夜色里!   原来,这面窗帘后不是窗户,而是一个小小的半圆形阳台。      “没有人比我了解这里的结构了。”陆熠辰说。      这里是新星大厦的最高层,再往上就是过年时候他们待过的顶楼。   今天天气格外的晴朗,就算在城市抬头都能隐约看见模糊的星,木兰深吸一口气,觉得无比的舒心爽快,她仰着头,抬手向着幽深的天幕虚握了一下:   “感觉这里都能摘星星啦。”      陆熠辰双手撑在栏杆上,说   “你不是已经摘到了么?”      然后把自己胸前那个荧光的胸针放进了木兰的手心里:   “你摘到了陆熠辰啊。”      木兰仰望陆熠辰的眼睛,那双好看的眼睛在灯火星辉之中清亮的不可思议,像容纳了万千星河。      而木兰在那片星辉的中间看见了自己。      她突然想到了一首诗。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是啊”   木兰喃喃自语   “我摘到了陆熠辰。”      “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木兰的裙摆映着华灯,像踏在银河之上,她附耳真切,一字一句。      “我说我爱你!”      然后听见陆熠辰低沉笑声。      “你怎么抢我的台词呢?”      你的手里握着我的名字,我的眼里倒映你的影子,于两人来说,此时此刻便是最浪漫。    第四十五章   周五的早例会, 陆熠辰照例的大多时候是听,偶尔发表点意见, 因为会议氛围比较放松,所以参会的一声偶尔会开两句玩笑,聊两句私事。      木兰坐在桌子侧方,与陆熠辰是九十度方向,比面对面要近,笔记本敞开,记录一些她觉得有用的信息。      只要稍一抬头就能看见陆熠辰的侧脸, 赏心悦目。      身旁的李副院长忽然侧身问她:   “小乔,你今年多大来着?”      木兰错愕。      “有男朋友没有啊?”      这下木兰心里顿时警铃大作,所谓介绍相亲三部曲,今年多大?有没有男朋友?我给你介绍一个吧      三步已经走了两步,能不能走出第三不步, 在于她第二个问题的回答。      怕人看出来,她约束了自己的眼睛不去看陆熠辰。      说有还是没有呢?      说有男朋友怕李主任往下问, 是谁啊什么工作?      若说没有……显然那一位院长大人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进退维谷:   “那个……我现在……”      忽然余光瞧见陆熠辰收起了笔, 然后站起身来:   “我今天有事,早会就到这里吧, 散会。”   说完把手里一叠资料往木兰跟前一放:   “乔医生, 给我把资料拿回办公室。”      “哎!”   木兰心领神会,抱起资料, 不等李副院长再把话茬接起来,短跑运动员一般矫健, 三步就冲出了会议室,逃之夭夭。      上午在门诊办公室,木兰发了条短信:   “谢谢院长大人解围。”   配上隔空飞吻的表情。      不一会收到回复:“中午出去吃饭。”      陆熠辰是个惯会享受的人,带木兰去过的餐厅各个都好吃的让人魂牵梦萦,今天这个也不例外,木兰吃完最后一块蛋糕,依旧意犹未尽,感觉再这么下去,怕是要脸大腰圆,无法直视了,内心正纠结,服务生又端上一盏冰淇淋。      “你什么时候点的?”她问陆熠辰。      却见陆熠辰摇头:“不是我点的。”      两人一起看向服务生,服务生微笑,伸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是那边那位女士送的。”      随着服务生的所指看去,一个曼妙的身影从那边的座位上站起来,向他们走来:   “是我。     木兰第一感觉就是,高!   这位女士的身高走到街上,在女生堆里怕是大部分时间鹤立鸡群,况且这个人高且瘦,走路带风,气场强大。      陆熠辰看见来人,心里真正一阵紧张:   “梅朵?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等她走近了,木兰这才看清梅朵的面目。   很有特点的一张脸,脸型弧度棱角很有个性,细长漂亮的一双眼,笑容在饱满的嘴唇上也是淡淡的,这五官与气韵组合起来,嘶嘶的往外冒凉气,大写的高冷。      梅朵只对陆熠辰笑笑,却对着木兰伸出手:   “你好,我叫梅朵,陆熠辰的前女友。”      这自我介绍……      奇怪的是,木兰心里却没有什么反感的情绪,因为这个梅朵高冷归高冷,但是却并没有什么挑衅示威的意思,相反的,情绪很是平淡。      梅朵和木兰握过手之后,才去回答陆熠辰的话:   “我只是短暂待一段时间,然后还回加拿大去。”      木兰旁观这两人聊天,她明显感觉出陆熠辰有些微紧张,可是这紧张却意外的让她放心。   她现在心态已经不再会因为个误会就战战兢兢的了,也不会无端的又疑神疑鬼,于是她变成了一个津津有味看戏的吃瓜群众,毫无介意的吃起那盏冰淇淋,香草口味,很香。      梅朵和陆熠辰随便聊了几句,梅朵就告辞离去,木兰还不忘谢谢人家的冰淇淋。   梅朵戴上墨镜,回头留下一个微笑,转身离开,一路引来各桌食客纷纷侧目。      气质出众,惊鸿一瞥。      这下只剩下陆熠辰和木兰两个人。   按套路,现在应该是拷问时间。   于是木兰清了清嗓子,问:“她就是加拿大那个女朋友?”      对陆熠辰觉得,此番与迟小蕙时不同,他与迟小蕙是毫无关系,且是对方耍心机使手段,所以他格外强势。   可是梅朵是货真价实的前女友,实在强势不起来,于是陆熠辰端起咖啡,已经做好被狂轰滥炸的准备。      “是。”他回答。      木兰又问:“那你们为什么分手啊?”      陆熠辰不假思索:“因为我要回国,她要留在加拿大。”   他微微一耸肩:   “所以就分手了。”      “啊?”   木兰难以置信,并迅速换位思考:   “那要是我现在要去加拿大呢?你会不会……”      陆熠辰同样不假思索:“那我就和你一起去。”      木兰对答案无比满意,又吃了一口冰淇淋:   “说实话,你的前女友……”      陆熠辰等她抛出第三个问题,比如是不是余情未了?有没有藕断丝连?      却见她捧着脸,望着门口,神色十分憧憬:   “她好酷哦!”      陆熠辰:“……”      木兰对待前女友这种生物的态度显然是不走寻常路,莫名奇妙的变成了一个梅朵的迷妹,问了半天她的事情,语气里半丝酸味都没有。   知道梅朵是搞基因工程研究的之后,木兰更加崇敬了,直接将梅朵奉为女神,倒让陆熠辰有点不是滋味,不知道是想让她吃醋还是不吃醋。      于是干脆转移话题:“等有时间,带你去加拿大玩一玩。”      “你在加拿大,每天都和齐晗混?”木兰问斜睨他。      陆熠辰这回得出结论,算了,还是不吃醋的好。      此刻的齐晗,忽然耳根发热,感觉有人在说他的坏话。      不过他肯定想不到木兰头上,因为最近花花公子齐大少忽然就不近女色,清心寡欲,乖乖做人了。   往日一起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们还以为是远在首都的齐家老爷子对他的行径忍无可忍,狠狠教训他,齐晗才收心的。      谁也没想到,浪子回头,却是为了一位佳人。      只可惜,多情总被无情恼,齐晗遇上顾依一算是踢上铁板了,连他电话也不接,于是,就算是被说坏话,齐晗此刻也希望是从顾依一嘴里说出来,被骂也好过当空气被无视。      想着想着,终究是没忍住,又拨了一个电话出去,这一次,却通了。      “依一姐姐,你电话响了,我给你接起来啦,是一个哥哥!”   小姑娘甜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胖乎乎的小手像献宝似得,把手机送到顾依一的面前。      顾依一周五下午没什么事,于是跑到天心福利院来陪小朋友们玩,她接过手机,一看来电对象,差点条件反射就给挂了,但是又怕小朋友误会自己做错了事,会伤心,只好硬着头皮接起来,声音很是正常:   “喂,你有什么事?”      “你在福利院吧?”   看来小姑娘和他还聊了几句,被他套了话,想到小姑娘还叫他哥哥,不禁翻了个白眼。      多大岁数了,还哥哥……      估计着前脚挂了电话,齐晗后脚就会找来,既然反正要来,不如让他做点贡献,于是说:   “小朋友想唱歌,可是福利院钢琴送去修了……”      “那我买个钢琴送去?”齐晗赶紧问。      顾依一无语:“不用,钢琴过两天就能修好,你要来的话,带个方便点的乐器顶一顶。”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齐晗的声音里带笑意。      顾依一冷声:“那你别来了。”      “别,等我。”      挂了电话,顾依一坐在那等,无端的心慌慌。   过了有半个小时,福利院门口停下一辆车,齐晗从车上下来,绕到车后,打开后背箱,拿出个吉他包。      今天的齐晗和之前很不一样,上一次顾依一见到他还是在商务饭局上,齐晗是西装革履,而今天,他穿了件牛仔服,黑色长裤,膝盖还有破洞,背着吉他的样子,活活年轻了十岁。      眼前这个人,被小朋友叫一声哥哥,并不奇怪。      福利院平时鲜少来这么帅的哥哥,小朋友们都挺好奇,尤其刚刚和齐晗打过电话那个小姑娘,此时羞羞的躲在顾依一身后偷偷的看。      齐晗走进来,来到顾依一身边,笑容明媚,弯腰拉起那个小姑娘的小胖手,说:   “刚才和我打电话的是你吗?”      小姑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哥哥,害羞的点点头,然后一捂脸,转身跑掉了。      顾依一:“……”      齐晗把吉他包包打开,试了试音,和弦指法还挺专业:   “很久没弹了,音还挺准。”      “你们要听什么啊?”齐晗问围了自己一圈的小朋友。      正前方一个小胖子举手:   “我要听《追光者》!”      齐晗笑:“这么与时俱进啊?我还以为你们要听两只老虎什么的,低估你们了!”      小朋友都哈哈笑,齐晗看向顾依一:   “有谱吗,我看一眼。”      于是顾依一拿手机搜谱子,齐晗凑过去,几乎头碰着头,顾依一僵了僵,却没有躲开。      齐晗准备就绪,手指在吉他弦上一撩动,前奏起来,气氛忽然就安静下来,连小朋友都不说话了,然后就响起齐晗温柔动听的声线。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我可以等在这路口,不管你会不会经过……      会唱歌的男人,总是容易获得女人的芳心,就是因为唱歌的时候,那歌词旋律里饱含的深情,让你误以为,那一切都是为你,对你,只有你。      顾依一在歌声里,有片刻失神,可是很快清醒。   这个人是齐晗,对于追求女人,他是驾轻就熟,是手到擒来,那些沉溺于表象的女人们,此刻还不知在哪哭,这样想,心方重新安定。      齐晗唱了几首歌,外面响起几声汽车喇叭声,齐晗笑了:   “来了。”      出门一看,是一辆通身粉红的冰淇淋车,就停在福利院前门的水泥地面上。      小朋友们一声欢呼,围拢过去,车里的冰淇淋师傅开始分发冰淇淋。      顾依一像护雏的小母鸡,伸着胳膊飞出去:   “别挤,小心摔倒!”      结果小朋友没摔倒,自己倒被绊了个跟头,险些从台阶上载下去,齐晗伸手一捞,揽住她的腰,待她站定就拿开了手,顾依一默然。      直到那个小胖子从面前经过,顾依一想起什么,拉住他:   “你再拿一个冰淇淋,给小乐送去好不好?”      小胖子答应着,给小乐送冰淇淋去了。      齐晗问:“小乐是谁?”      这时候,那个羞答答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答话:   “小乐生病了,不能和我们一起跑跑跳跳的玩,很可怜。”      然后伸手拉拉顾依一的裙摆:“小乐好像听到要给他做手术的事情,现在连门也不出了。”      顾依一叹一口气,齐晗却觉得,这口气直探到她心里去了。   天色渐晚,小朋友们再依依不舍,两个人也得走了。      “我送你回去吧。”齐晗说。      “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   顾依一语气淡淡的,倒没有很反感的情绪了。      齐晗没再坚持,只是车跟在她的车后头,一路把她送回了家,然后才自己回去。      顾依一总算不再像看仇人一样看自己了,齐晗想起这个,就忍不住微笑起来。       第四十六章   连雨不知春去, 一晴方觉夏深。      几场雨过去之后,数日之内, 太阳忽然之间就热烈起来,南州一步迈入了夏天,街上行人全部换上轻薄裙衫,流动在街头巷口的人流颜色,一下子温软鲜艳起来,像冬眠已久的土地突然开出大片花朵。      木兰穿梭在地铁站的人群里,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她今天与平时不同, 特意打扮过,因为今天她过生日。      陆熠辰说了,有个特别大的生日礼物给她,昨天晚上就放在办公室了,木兰无比期待, 脚步越发轻快。      她来的早,大多数早班的医生还没来, 只有疲惫的夜班护士在准备下班, 她在走廊轻盈飘过,带来清晨活跃的气息。      手一拧门把, 木兰推门而入, 一个庞然大物扑入眼帘。      礼物是只熊,而且真的很大, 比她要高出不少,坐在沙发正中间, 等待她来认领。      因为上次木兰送咸菜的事情让人记忆犹新,所以,陆熠辰此番打定主意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打听了一下,送毛绒玩具这种行为,属于看起来很不用心的礼物了,于是他就专程在这等着木兰的不满。      听见外间的动静,陆熠辰推门出去,结果映入眼帘的,是木兰毫无形象的扑在大熊身上。   为了愉快的摸毛,把大胸的衣服都掀起来,揉来揉去,尽情非礼,在沙发上和硕大的公仔滚成了一团。      这场面与想象的,不太一样……      陆熠辰轻轻咳嗽一声,木兰才发现他:   “咦?你来这么早?”   她笑的灿烂:   “你还记得我喜欢熊啊?”      其实并不是喜欢熊,她之前围裙和睡衣上都有熊其实是个巧合。   只是如果有一个人,会将这样的细节也记在心里,那么说明你在他的心里,也占有着很重要的地位,所以,喜不喜欢熊本身已经不重要,是这份细心让她倍感窝心,所以格外开心。      “不行,放在这目标太大了,得藏到里头去。”   木兰抱起大熊,熊腿还拖在地上,她连拖带抱的把玩偶搬运去了套间里头,一路对着大熊又亲又贴脸,爱不释手。      陆熠辰忽然觉得,自己是亲手送了一个情敌给自己的女朋友……      而女朋友本人正欢欢喜喜的把他的新情敌安置在了他的床上,躺的四平八稳。      说不上是怎样的心情,女朋友太好哄了,是该高兴的吧,可是有种心酸却在心里头泛起来,从前获得的太少,才会遇到稍微一点甜就如获至宝,倍加珍惜。      看着木兰欢跃清瘦的背影,陆熠辰觉得有点心疼。      而且,这和陆熠辰原本的计划也不一样,本来他打算欲扬先抑,但是一个熊就把她哄高兴了,那么晚上的惊喜,会不会打折扣?陆熠辰忽然有点担忧。      晚上下班,木兰上车,边系安全带边问:“去哪吃饭?吃什么好吃的?”   跟着陆熠辰,总是有肉吃。      木兰灵光一闪:“你不会是也要给我亲手给我做好吃的吧?”      陆熠辰挑眉摇头:“你用过的套路,我不用第二次。”      说着,抬手就开始解领带。      木兰以为他系的紧,正要伸手帮忙松一松,可陆熠辰却娴熟的三两下就把领带扯下来,深蓝色一条丝缎,挑在手指尖上,朝她靠了过来。      木兰脑子哄的一下炸开漫天烟花,陆熠辰的生日礼物,不会是想以身相许吧?      “在这可不行!”   眼看着陆熠辰越靠越近,木兰伸直了手臂推拒他,在车里?这院长口味也太重了?      陆熠辰停顿一下,撩开了木兰的手,将领带蒙在了木兰的眼睛上打了个结。      “一会给你个惊喜,先把眼睛蒙上。”   木兰失去视觉,耳朵听的格外清晰,她听出陆熠辰压住的笑意。      肯定是又在取笑她的脑洞……      木兰有时候想,就算脑子里灌点水,也比脑洞强啊,八字犯囧,是没跑了。      果然,陆熠辰不会假装什么也没听见,耳边一痒,就听见陆熠辰低沉的声音调笑:   “什么在这不行?你想哪去了?”      木兰张口结舌,嘴唇动了动,没说出来。      然后又听见他了然的声音:“哦,原来是不可描述。”      木兰:“……”      木兰蒙着眼睛感受着汽车行驶的路线,拐了几个弯,开了很远才停下,陆熠辰打开车门扶她下车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由陆熠辰的牵引,她谨慎的迈着小步子,慢慢的走了半天,脑补各种情况,她怀疑陆熠辰会不会把她带到鬼屋里,等睁眼睛就会看见一个鬼,然后等着她大惊失色好英雄救美。      毕竟直男的脑回路也不是她能揣测的。      不过,空气中隐隐约约有一点腥咸的味道,像大海,但是并没有海浪声,也没有感受到海风。      她停下脚步,寻找陆熠辰的方向,说:   “我猜到这是哪了?”      “哦?这么聪明,说来看看,猜对有奖。”陆熠辰说。      木兰扬起嘴角,胸有成竹:   “海鲜市场!”      陆熠辰“……”      听见陆熠辰一声无语的叹息,木兰知道自己猜错了:   “不对吗?那是哪?”      眼前的领带被慢慢的解开,木兰睫毛一颤,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池荡漾的碧波,水里两个白色的影子从远处飞快的窜过来,是白鲸!      木兰抬头仰望高高的穹顶,上面绘着一群漂亮的美人鱼。      是水族馆!      现在这个时间,水族馆早应该关门了,不知道陆熠辰怎么做到的,现在整个水族馆,只为她开放着。      她跪在池子边,看着白鲸靠近自己,白鲸体积不大,还是个宝宝,好奇的在附近游曳。      饲养员不时往下扔零食,白鲸便嗖的一下跳跃出水面撷取,渐落起大片水花。   木兰笑的合不拢嘴,雀跃的像回到小时候。   很多年没有来过了,对水族馆的记忆还停留在很小的时候,第一次来时,以为自己进了神话里的东海龙宫,流连忘返不愿意离开。   那时候,是牵着妈妈的手。   而此刻,是牵着陆熠辰的。      她和陆熠辰手牵着手把整个海洋世界都逛了一遍,依次读那些介绍的小卡片,那些鲜艳的,透明的,扁扁的,丑丑的各种鱼类,一个一个看过来。   后来去了一个古代轮船的模拟船舱,木兰被说突然梦话的船长吓的惊跳起来,一下蹿到陆熠辰怀里去,然后才发现船长是个假人。      不停的跑,不停的笑,就像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跑动时,卷翘的发梢跃动着轻快的弧度,一起一伏,伴随着笑声的起落,美成一幅慢镜头。      最后,木兰气喘吁吁,停下脚步,看面前桌上那摇动的烛火。      烛光晚餐,在海底隧道,举目皆是碧蓝海水,幽蓝光芒闪动配上暖黄的烛火,交汇出一种奇妙的光影。   木兰坐下来,说悄悄话:   “你贿赂了经理吗?”      陆熠辰微笑:“海洋世界,全称叫——新星海洋世界。”      “哇!”木兰捧着脸:“那我要去喂企鹅行吗?”      这句话正好被刚走来的饲养员听见,于是告诉她:   “企鹅已经吃过了。”   木兰很执着:“那下次来喂行吗?”      饲养员笑:“好的。不过现在有个好消息我想你会高兴的,我们有一只小母鲸今天刚刚诞生,陆先生提议,让乔小姐给它起个名字。”      木兰瞪大了眼睛:“和我一天生日?”   思索了一下:“就和我一样叫木兰好不好?愿它长大做一个帅气的鲸将军!”      “好不好?”她问陆熠辰。      “都依你。”他回答。      木兰美滋滋的享受烛光晚餐,畅想着和她一样生日一样名字的那只鲸宝宝:   “以后我们每年都可以一起看?      陆熠辰喝一口香槟:“以后我们的孩子也可以来看它。”      木兰红了脸颊:“瞎说什么呢……”      这时候,生日蛋糕送上来,木兰许愿吹蜡烛,陆熠辰不问她许了什么愿,因为说了就不灵了。      蛋糕是木兰最喜欢的栗子蛋糕,只有很薄一层蛋糕坯和一层奶油,中间都是栗子泥,清甜可口。   木兰挖着蛋糕边品尝边说:“栗子这东西,如果是人,一看就很真诚朴实,很善良无害,踏踏实实,脚踏实地。”      “那奶油呢?”陆熠辰问。      木兰又吃了一口奶油:“奶油嘛,会讨好,会卖乖,惹的人牵肠挂肚的小妖精。”      他忽然倾身上来,隔着桌子,吻住她的唇。      轻柔辗转后离开,坐会原位,然后细细品味一番,下了结论:   “某些人,奶油和栗子混合的刚刚好。”      “你怎么耍流氓呢?”   木兰脸红心跳的娇嗔。      陆熠辰四周看看,情侣用烛光晚餐,工作人员早躲的远远的了:   “有证人吗?”      没有证人,只有来往的游鱼知道。      从海洋世界回来,木兰上楼之前犹豫要不要让陆熠辰上去坐坐,结果还没问出口,陆熠辰就先很惋惜的说:   “不能送你上去了,研究院那边打了好几个电话来。”      其实这几天他都是非常忙碌的,新星投入研发的第一款新药,已经进入临床阶段,各项反馈都很良好,已经在准备下一步的工作。      今天来陪她过生日,是硬挤出的时间,木兰很心疼,捧住他的脸:   “别太熬夜啊!”      “好。”陆熠辰答应。      木兰上了楼,刚到自己的楼层,就看到自己的门口蹲着一个人。      这是哪个醉汉喝多了么?      “谁在那?”      “是我。”   那个身影动了动,抬起了头,目光涣散,一张口声音沙哑,是季澄。   季澄很缓慢的站起来,摇晃了两下,忽然扑倒在木兰肩头。      “季澄!”   木兰惊呼。       第四十七章   木兰用肩膀顶住季澄, 一只手使尽了力气固定他,才没有让他直接倒下, 腾出另一只手拿钥匙开门。      进了门,鞋也没法脱,跌跌撞撞的把季澄架到沙发上躺下,气都没来得及缓一口,马上去找家里的医药箱。   血压计,听诊器,挨个上阵, 直到血压计显示正常,心跳频率也正常,才舒出一口气。      季澄此刻是一种半昏迷的状态,脸颊病态的绯红,呼吸不稳定, 眉头拧出了褶皱。      木兰伸手探他的额头,被高温吓了一跳。   于是又重新戴上听诊器, 去听肺部的状态。      最后确定, 他不是犯了心脏病,是在感冒发烧。      不是心脏病发了就好, 木兰稍稍放心。   但是这孩子显然从发烧开始就没有用过药, 硬把一个感冒拖延成了如此严重的局面,肺部有轻微湿罗音, 可见肺里已经有炎症。      即使不是大病,也延误不得, 季澄的身体,和其他健壮的人不一样,不可以掉以轻心。   于是木兰起身又穿上衣服下楼去买药。      先吃退烧药试试,观察一会如果不退,就得送他去医院挂水了。      等她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季澄已经转醒,微微睁开了眼睛。   木兰忍住了痛骂他一顿的念头,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撕着药盒,弄的塑料袋哗啦啦直响。      季澄微偏一点头看她,一张嘴,声音还是沙哑   “忘记吃药了。”      “忘了?”   木兰没忍住,瞪他一眼。      季澄看她生气,不说话了。      木兰对比了两盒消炎药,问:   “你能吃青霉素吗?”      季澄点头:“能。”      “青霉素药效比较快。”   木兰拆开青霉素胶囊,又冲了一杯退烧颗粒,然后在季澄背后塞了一个抱枕,让他坐起来吃药。      吃了药,季澄抬头看木兰的脸色,很不好,气呼呼的。      木兰心里有一串问题,以及一堆苦口婆心的劝告。   好好的有病为什么不吃药?你和你妈妈又吵架了?你内心那个痛苦的纠结,到底是什么?   这些问题,在嘴边绕圈随时会呼之欲出。      季澄看出她的意思,出言阻止了她:   “你别问了,我不会说的,你就当我是常年患病导致死亡焦虑,作妖吧。”      木兰切了一声:“你这么作死,胆子大的没边了,没看出哪里死亡焦虑。”      季澄不接她的话,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很晚了,于是说:   “你去睡觉吧,我没事了。”      “好。”   木兰答应一声,去洗手间洗漱,出来的时候,季澄已经再次睡着了,额头上一层虚汗。      哪里敢真的回去安心睡觉呢,她又在沙发边坐下,过一会给他量一次体温,看着温度慢慢降下来,才终于趴在沙发边上睡着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移动着脚步走到季澄的眼睛上,那浓密的睫毛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就看见趴在旁边的木兰。      此刻的木兰头埋在臂弯里,长长的头发垂下来,蜿蜒到地毯上。   季澄忍不住伸手拖起一缕,可那头发太顺滑,转瞬便又滑落回去。      开始认识的时候,他是没想到她会和杜垂杨曾经是情侣,如果知道,或许决不会放任自己去动心。      等知道了,也来不及了。      不过就算没有杜垂杨,他也没觉得他们会有可能性。   这个人,一直把自己当个弟弟那样看待,他也不奢求别的,做个弟弟就已经很好。      季澄静静地看着木兰,心想,她大概真的是个天使吧。      杜垂杨小时候过的那样艰难,就是她陪在身边一起长大,互相搀扶安慰。   而自己每次落难时,又都是她在一旁陪伴,甚至还救过他的性命。      可是她本人,却全然不知,她是卷入了一个怎样互相亏欠的情感漩涡。   虽然她被痛恨自己母亲的杜垂杨伤害,已经是这恶果的受害者。      木兰在季澄复杂的目光中动了动,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温度正常,和自己一样,庆幸,总算没有到折腾去医院的地步。      季澄的烧退了,又睡了一夜,基本恢复了体力,可以爬起来去洗澡。   之前在这住的时候,落下一点生活用品没拿走,木兰看全是价格不菲的名牌,扔了总归可惜,于是收在一个箱子里,没想到这时候还能派上用场。      木兰去准备早餐,季澄披着浴袍从洗手间出来,洗了个澡,觉得清爽起来,忽然就想开个玩笑,于是走到木兰跟前。      “干嘛?”   木兰问他,还带着对他生病作死行为的余怒。   看他不再病恹恹的了,正想说教一番。   没成想,木兰刚头转过去,就看见季澄忽然把浴袍敞开。      “妈呀!”   木兰一瞬间紧紧闭上眼,转过身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却传来季澄恶作剧得逞的笑声。      感觉被耍了,于是木兰慢慢回过头。      季澄站在那,浴袍是敞开的,但是背心短裤好好的穿在里头,正捂着肚子大笑不止。      “你个熊孩子!”   木兰作势去打他。      却被季澄猝不及防往前拉了一把,拥进了怀抱里。      撞进那年轻的怀抱的一瞬间,某种直觉让木兰心里一惊,马上伸手去推他,却听见季澄说:   “你别打我啊,我有心脏病。”      木兰的手迟疑了那么一瞬,不过两秒钟,季澄已经松开手,做投降状:   “闹着玩的,别打我!”      木兰无法忽视那一瞬间直觉警报给她的对方的某种情愫,这让她很意外,她沉默了一瞬,正色:   “我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      季澄正拿水杯的手在半空一滞,但只有那么一瞬间,让木兰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因为少年脸上完全是一种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晃悠悠往后退了两步,说:   “好好,知道你名花有主,我和你保持安然距离行了吧?“   然后灿然一笑:   “你不会是有什么自作多情的想法吧?”      是自己自作多情想太多了吗?      不管是不是,总归是说清楚的好。      陆熠辰也差不多是一夜没睡,开会到后半夜,木兰进来的时候,他才结束会议不久。      可是他一眼便瞧出木兰的憔悴神色。      他走到她身边去,俯身看她,轻声说:   “把眼睛闭上。”      木兰听话的闭上眼睛,轻轻揪住陆熠辰白大褂的前襟,心里雀跃,这是传说中的早安吻吗?      她闭眼静待一会,却没等来期待中唇上的温柔触感。      疑惑的撩开一点眼皮,看见陆熠辰已经站直了,说:   “眼皮都抖了,你有神经衰弱。”      “……”      木兰面上只是抿了抿嘴唇,内心里恼羞成怒的咆哮:   “你才神经衰弱呢!你神经病!”      陆熠辰在木兰平静脸色下的眼睛里分明看见了燃烧的小火苗,忍住笑意,突然又重新俯身吻在那不甘心的小嘴上。      离开时,又看了看,不错,愤怒的火苗已经熄灭了。      木兰一五一十的给陆熠辰讲了季澄的事情。   果然,陆熠辰很是不悦,强调:   “二十岁的男人,不是孩子了。”      木兰点头,但其实把季澄叫成男人她还是觉得很奇怪。      “他住在你家?”   这是陆熠辰最不满的一点,其实他还从木兰的叙述里听出来季澄之前也去住过,但是那是他们在一起之前的事情了,他就不追究了。      但是,现在,有成年男子住他女朋友家里,那是绝对不行的!      “对,昨天在我家门口,他病的起不来了。”   木兰回答。看看陆熠辰的脸色:   “你生我气啦?”      陆熠辰无奈:“看在我女朋友是白衣天使,他又是个病人的份上,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木兰重重点头:“好!保证下不为例!”      说完转身要去工作,却又被陆熠辰叫住。      “等等,我中午和你一起去你家,他要真那么不愿意回家也不愿意住医院,让他去我家。”      “???”      中午的时候,木兰带着陆熠辰一起回了小公寓,上楼梯时,木兰就在想,万一要是季澄真的不肯回家也不去医院医院怎么办?      她和陆熠辰两个人以强欺弱,强行把他赶出去?   好像不太近人情,邻居都以为季澄是她表弟,这么一闹,还以为她闹了家变。      后来又想,万一季澄真的答应住到陆熠辰那去怎么办?      那画面一定是非常诡异的……      胡思乱想上了五楼,木兰心情忐忑的打开门,陆熠辰率先走了进去,却问了一句:   “人呢?”      木兰也进来,却发现房间里没人了,季澄已经走了。      她去洗手间看了看,季澄不仅人走了,连之前落下的那一箱东西也一并带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没有这么一个人来过。      木兰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感觉,希望他是回家了。      陆熠辰心情是瞬间愉快起来:   “看来免了一番劝说,我们走吧。”      季澄坐在出租车上,看着旁边一箱东西,抚摸了一下。      她一直在真心实意的帮助她,如今她有了男朋友,他又怎么会给她添麻烦呢?      况且,他家里,父母正在办离婚,为了财产的分配,各自带着律师吵的不可开交,他去木兰那里求得了一天的安宁,可是最后还是得去面对,已经一片废墟的家。      他把那只箱子抱在怀里,仿佛那些东西有温度,可以依靠似的。    第四十八章   虽然没有真的在木兰的家里看到季澄的身影, 但是这个事情还是激发了陆熠辰的占有欲,他觉得, 关于他和木兰的恋情,到了和医院同事开诚布公的时候了。      于是,他告诉木兰,要带她去参加新星集团40周年的纪念酒会。      木兰不是没和陆熠辰一起参加过活动,但是那些活动都是商业或者私人的一些宴请聚会,和此次新星集团的40周年酒会不一样。   因为新星医院建立对新星集团在新领域的探索有着重要意义,所以, 这次酒会,一定会有医院的同僚受邀参加,那到时候,自己作为陆熠辰的女伴出现,就等于是在同事面前公开了恋情。      木兰是喜欢私事尽量低调的人, 但是和陆熠辰谈恋爱这件事,无论如何是低调不了的, 必然会成为同事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所以一想到要公开恋情,就很紧张。      但是转念为陆熠辰考虑一下, 好好的一段恋情弄的见不得光的样子, 偷偷摸摸很是别扭,他自然也不舒服的, 陆熠辰已经包容她的胆怯够久了,自己不能这样自私, 于是决定答应他,一起去出席酒会。      不过,虽然嘴上是答应了,心理上也在不断给自己鼓劲加油,但是紧张感还是萦绕不去。      或许该先拿林平儿壮壮胆。      中午吃饭的时候,木兰请林平儿吃饭,点的都是她爱吃的菜,然后在菜上齐之后,端起了一杯茶:   “我的向你请罪。”      林平儿往后一躲:   “干什么?你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啊!我昨天藏起来那半个烤鸭是你偷吃了?”      木兰:“什么烤鸭?”      “你不知道?那就不是你。那是什么事?你背着我找人拉?”   林平儿原本是随口开玩笑,没想到木兰居然不回答她,而且面色认真,似是默认。      于是,她也认真起来:   “真有人啦?是谁?”      木兰还是不说话,两个人大眼瞪大眼,开始了无声的脑电波交流……      最后,林平儿终于难以置信的把猜想的那个名字说出来:   “不会是陆院长吧?”      见木兰点头,林平儿简直想要尖叫:   “我的妈呀,乔木兰你太厉害了!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打败这个神秘护士的”      木兰赶紧坦白从宽:   “那个护士就是我……”      林平儿简直目瞪口呆,消化了一下之后,转而奸笑三声,眼神闪着猥琐的光:   “哎呦,口味玩这么重啊?你和院长人不可貌相啊……”      木兰简直听不下去:“你瞎想什么呢?我那不是乔装打扮么?”   说完觉得愧疚:“对不起啊,我一直没告诉你。”      林平儿挥了挥手:“哎呀,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怕人家说三道四吧?我这嘴我自己都不敢保证,不告诉我我能理解。”      “不过……”   她严肃起来:   “我是不是第一个知道的?这关乎我八卦女王的地位。”      “放心,你的地位稳着呢。”木兰回答。      接下来的一顿饭,林平儿的中心思想就是木兰做了豪门少奶奶一定要多请她吃饭,什么好吃吃什么。      好朋友不计较自己的隐瞒并且衷心祝福,木兰觉得压力小了不少。      不过还有一件事,木兰觉得不太适应,就是那些价值不菲的裙子。   这次,陆熠辰又不知要给她安排一件什么品牌的奢侈礼服,骤然那样珠光宝气的出现在同事领导面前,反差太大,多少心里不安。      陆熠辰听她不想穿昂贵礼服,温言相劝:   “这可是新星40周年的宴会,很重要的场合,听话好不好?”      木兰不反驳,但是也低头不语,最后还是陆熠辰妥协,轻揉她的头发:   “还是我给你想个物美价廉的办法吧。”      眼前低落的人抬起头,眼神明亮:“什么办法?”      陆熠辰宠溺的捏她的鼻子:   “磨人精,办法是有的,就是有点麻烦,我们得去趟上海。”      宴会已经临近,礼服的事自然拖延不得,所以两人一得空,就一同去了上海。      陆熠辰开着车,按照导航的指示,开到一个其貌不扬的居民小区里去。      木兰下车四处看看,不知这里和礼服有什么关系,陆熠辰挽住她的手:   “跟我来你就知道了。”      木兰跟着陆熠辰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带着眼镜,一见陆熠辰,老人高兴的握手:   “小辰啊,可多少年没见你了。”      陆熠辰答:“我这几年一直在国外,回来的少。”   然后转身介绍:“这是张叔叔,我妈妈穿的旗袍都是他做的。”      木兰微笑致意,心里觉得陆熠辰太聪明。      旗袍,论华丽端方,不输任何礼服,却又不会吊着高高的价格,让人望洋兴叹。      房间里的墙上贴着各式旗袍美人画,摆放的都是老式木质家具,上好红木,样式简单,缝纫桌上零星放着几片粉片,是裁剪时候画样子用的,木兰还是很小的时候在裁缝铺子见过这种东西。      师傅展开皮尺开始给木兰量尺寸,空气里氤氲着一种旧时光的宁静氛围。      张师傅正了正老花镜,拿出一本子样式图,给木兰选,选定了样子,又选面料。      进门右手边一间屋子,专门装布料,成匹的五颜六色的料子一层一层的摆放,陆熠辰一边看一边跟木兰说:   “张叔叔的父亲是老上海鸿翔的制衣师傅,手艺传下来,绝对是一流的。”      “我岁数大了,衣服做的也少了,手艺比不得我父亲,他老人家当年那可是给阮玲玉做过旗袍的!”   老人抖开一匹淡粉色真丝绸缎:   “这个颜色怎么样?”      那粉色极淡雅,隐有暗纹,色泽柔亮,触感丝滑,木兰爱不释手。      陆熠辰看她欢欣模样,微笑:“就这个吧。”      张师傅说:“这个料子我有一件成衣,给这姑娘穿上试试颜色,合适了,我就按她的尺寸做。”   说着,从衣架子上摘下那件旗袍,递给木兰。      木兰在屋里换衣服,工作室里,老人一边瞄样子,一边感叹: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我上次见你,还是个毛头小子呢,后来听说你出国上学去了,现在回来,媳妇都领来了。”      陆熠辰淡笑:“以后又多一个人来麻烦您做衣服了。”   他看着墙上的旧时海报画,忽而道:   “那料子那么素净,是不是得添点绣花才好?”      张师傅点头:“那匹桃花缎,一般是绣桃花,你有什么新想法?”      别人绣桃花,木兰当然要不一样      陆熠辰拿起桌上彩铅,立在那,手指一动,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只寥寥几笔,一支木兰花,顷刻之间就在纸上倏然绽放。      张师傅连连点头:“这个好看,我拿给我侄女,就让她照这个绣。”      这时,木兰换好旗袍从右边屋子走出来,小小房间不过三两步路,那么近,却分明觉得,这人像是从旧时光冉冉走来。      眉梢温柔,嘴角噙笑,顿时一墙的画上美女皆黯然失色,仿佛光是偏心的,只肯照亮她一人。      张师傅识趣的躲到其他房间去准备裁剪,工作室里只留下他们两个人,老式房子黄昏时采光不大好,桌上那盏绿罩旧台灯亮着。      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韵。      这粉无比适合木兰温暖灵秀气质,就此定了样式,过几天做好了,张师傅就会给她邮寄过去。      两人告辞,赶回南州。      当木兰穿着旗袍出现在宴会的现场的时候,真是惊呆了李副主任。   天天在眼皮子底下的人,他居然没发现,还想着给木兰介绍对象呢,顿时觉得自己真是老眼昏花。      新星集团整四十年庆,退居二线养老的陆严知难得露面,上台致辞。      木兰第一次见到陆启轩,之前只见过照片,见到本人才发觉,他比陆熠辰气场要更强,和陆严知一样,是那种比较严肃坚毅的气质。      他们进门时已经和陆启轩打过招呼,此刻大总裁正在和人交谈,身形挺拔站的笔直。      不远处,岳晴歌走过来,站在陆启轩身边,陆启轩一边和人说话,一边牵起岳晴歌的手,旁若无人的秀恩爱。      木兰就眼看着一座冰山,转瞬之间就融化成了温柔春水,不禁叹为观止。      “看见没有?大变活人,我哥遇见我嫂子,化学反应就是这么神奇。我当年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比你还震惊呢。”陆熠辰说道。      八点整,有人敲响杯子,砰砰两声,瓶塞飞起,香槟注满层叠的酒杯,乐队演奏更换舞曲。      陆启轩携手岳晴歌开舞,然后众人纷纷加入舞池。      众人衣裙,各自翻飞,随着音乐变换舞步,不时纵情旋转,旋转时,裙摆铺开,像绽放了满场的花朵,倏忽之间又收拢,大开大合。      木兰被陆熠辰搂住腰,执起手,融入舞池,旗袍的开叉随着动作若隐若现一双修长匀称的腿,中国式的诱惑,无辜的动人。      木兰庆幸自己大学时被选进过拉拉队,让她这不协调的肢体的到一些锻炼,舞蹈老师时不时的也教教华尔兹,那时候是和一班的女同学搂着跳,互相踩到对方的脚,尖叫伴着笑声,好在总算学会了,没想到真的会有一天派上用场。      木兰心里数着舞步,生怕哪步走错踩了陆熠辰,紧张的肩膀僵硬。      然后听见陆熠辰在耳边说:   “别紧张,跟着我就好。”      几个拍子下来,木兰终于放松,头一次享受到跳舞的乐趣。   两个人离的那么近,又那么彬彬有礼,执手搭肩,互相凝望的是深情眼眸,脚尖却一刻不停,每次旋转都是一次晕眩的快乐,眼前一秒之内过尽千帆,转回原点还是身边的那个人,怪不得《飘》里的斯嘉丽,那么沉迷于舞蹈。      舞曲停下来,换回舒缓音乐,众人暂时休息。      木兰在人群中找到了顾依一,顾依一正端一杯香槟发呆,回过神看见她,俏皮与她碰杯,可是刚说了两句话,顾依一便把酒杯往木兰手里一塞:   “我去一下洗手间。”      木兰把酒杯放进来往侍者的托盘,回身看门外。      夜色里,齐晗正走进来。       第四十九章   齐晗一进来, 就直奔陆熠辰,两人耳语几句, 去到僻静角落坐下来,面色严肃的谈论什么事情。   不一会,陆启轩也加入进去,三人干脆一并去了吸烟室,似是有重要事情。      顾依一去洗手间,纯粹是为了躲齐晗。   她正坐在隔间里发愣,被一阵乱糟糟的高跟鞋声音惊醒。   那一阵脚步声, 伴着三四个音色不同的嗓子,七嘴八舌的谈话。   女生去洗手间,免不了八卦,其中一个人,说出一个名字, 顾依一本来就心思烦乱,一听见那个名字, 顿时心惊肉跳。      只听那个声音说:   “叶路怎么样?还在家躺着呢?”      另外一个声音嗤笑了一声:   “过去总听说他爸威胁他再混夜店, 不务正业,就把儿子腿打断, 以为不过是说狠话, 没想到,叶路他爸, 真给他腿打断了!据说黄花梨木的椅子,愣给打的散了架!直接打成小腿骨折。”      然后是清脆的粉饼盒盖扣下的咔嗒一声, 第一个声音语气满是震惊:   “他干什么了?他爸下手那么狠?”      第二个声音回答:“谁知道得罪了哪个大人物?他家急需的一笔银行贷款批不下来,上边放下话,让他爸回去问问他宝贝儿子都干了什么?平时叶路人品就不好,闯的祸不计其数,他爸气的发疯,才往死里打他。”      水龙头被打开,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外面几个人说说笑笑离开了,洗手间重新安静下来。      叶路得罪了什么人?      一想到自己在夜店被叶路那个人渣在酒里下药算计的事情,顾依一就恨得咬牙切齿。   只是那件事早已没有证据可寻,最主要的是,她自己的逃避心里,不想惊动家里去处理叶路,更不想被刨根问底,把和齐晗发生的事情对别人说出来。      不过听见叶路遭难的消息,不可谓不快意,如果不是他,自己现在何必为了躲齐晗,缩头缩脑的躲在洗手间不敢出去?      其实不过是鸵鸟心态,宴会才刚开始不久,哪能一直躲在洗手间不见人?   顾依一现在自己也不太清楚对齐晗的逃避是出于什么理由,最初的痛恨已经过去,她现在似乎更怕发现他好的一面,她很希望自己可以纯粹的讨厌他,那样会更轻松。      手机已经收到好几条短信,是别人在询问她的去向,顾依一做了几次深呼吸,站起来走了出去。      吸烟室里,三个男人两个正抽烟,只有陆熠辰不抽,看着齐晗和陆启轩吞云吐雾。   他开口问齐晗:   “你的意思是,云跃的那个祥云计划,要推出的新药品,是和我们一样的种类?祥云计划才推出几个月,怎么可能这么快?”      齐晗手指轻弹,一截烟灰掉落:   “这就是蹊跷之处,我在祥云内部的人已经职位不低,但是打听不到太多有用的信息,这个项目是云跃的小儿子王铎亲手主抓,据说这是他在业绩上超过他哥哥的唯一可能,保密工作严密的匪夷所思,项目具体研究进程,没几个人知道。”      陆启轩沉思:“我预感不太好,明天着手派人调查,看看能查出点什么。”      顾依一做足了心理准备从洗手间出来,打算在公众场合自然的直面齐晗,可是这个人基本上整个舞会都没有露面,连带着两个表哥也消失了。      最后舞会结束,宾客如云散去,顾依一一个人穿过宴会场的后花园,打算抄近路去车库取车,结果走上石子小路才知道厉害。      高跟鞋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一个不注意就崴下去,顾依一堪堪站稳,可是那只脚再落地的瞬间就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      怪不得这条路没人走,顾依一试着走回去,结果一步一吸气,脚踝某一处明显感觉错位了,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一时间进退两难。      只好提起裙摆,坐在花坛边缘,打算给司机打个电话。      头上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受伤了?”      顾依一揉动脚踝的手停下来,听声音就知道是齐晗,她头也没抬,勉力站起来:   “不关你的事。”   刚要试图迈步,双肩就感受到压力,被齐晗强行按住肩膀坐下来。      “让我看看。”   他不由分说,随手在花坛里熄灭了手里的烟,然后蹲下来,轻轻托起顾依一的小腿,放在自己膝盖上,问道:   “是这只脚么?”      顾依一哪里容他这样随意的接触,立刻把脚往回一缩,却缩的眉头一皱,没控制住,嘶的倒吸一口凉气。      齐晗语声里有微弱的笑意:   “看来是这只脚没错。”      顾依一刚才一动,倒把高跟鞋给蹬掉了,月光下,白皙纤小一只脚,从暗红色真丝裙摆下伸出来,落在齐晗黑色西装料子上。      脚踝被齐晗的手捏住,齐晗很熟练的上下探寻,然后捏住某一个位置,突然的就是一扭,极其微弱的骨骼挪动声,顾依一感觉脚踝猛的一疼,刚要惊呼,那疼痛转瞬消失了。      齐晗给她把错位的地方正了回来。      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帮她把鞋给穿了回去。      齐晗笑着对她说:   “走两步试试。”      顾依一走了两步,还微微有些钝痛,但是已经不影响走路了。      “谢谢。”她说:“没想到你还会治崴脚呢。”      他才不会说是因为自己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在曲棍球队和队医谈过恋爱。      顾依一道过谢,转身就要走,却听齐晗的声音在背后想起:   “怎么,就这么走了?都不说以后请我吃饭感谢我一下吗?”   那语气熟稔自然的仿佛他们是多年的老朋友。      可是他们不是。      顾依一想了想,问出心里的怀疑:“叶路的事,是你做的么?”      齐晗却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说:“坏事做多了,自然要糟报应的。”      顾依站定数秒,而后回身,俏丽脸庞在莹白月色下是冷冷的疏离。      齐晗的心,冷不防向下一沉。      果然,顾依一开口,就是他最不想听的话。      她说:“齐晗,我知道我不能把错全怪在你身上,缘分这东西,讲究对的时间,对的人,对的相遇方式,三者错了那一样都不行,而你我,显然开头就错了,错的开始,永远不会有对的结局,我们是绝对不可能的。”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齐晗站在□□中间,额上青筋隐现,是极力在克制情绪和追上去理论一番的冲动。      在他看来,顾依一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歪理邪说,错的开始就不会有对的结局?谁说的?凭什么?      她又懂什么?能如此轻易的提永远,后边再轻描淡写的加一个不可能!      顾依一得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齐晗低头看身边一花坛的玫瑰。   刚才她穿的裙子,也是这种颜色,红的娇艳动人,却是带着锋利的尖刺,一不小心就刺的你双手鲜血淋漓。      齐晗静默片刻,转身离去。      陆熠辰,木兰,和陆启轩夫妇宴会之后又单独待了一会,聊了聊才散了。   陆熠辰送木兰回去,在家门口,木兰贴近他的胸口轻轻嗅了嗅,问道:   “你抽烟了?”      “没有,我哥和齐晗抽的,熏上的。”      话音刚落,陆熠辰的手机就响起来,接通就是齐晗醉醺醺的声音。      陆熠辰皱眉,宴会才结束多久,就喝成这副样子。      齐晗此刻坐在酒吧不远处一个学校的篮球场上,穿着一身西装,就那么坐在地上,领带歪斜,头发凌乱,说话语无伦次。      他刚从酒吧里出来,顾不上什么品酒的讲究一口气喝了一瓶轩尼诗。   他就不信了,不就一个顾依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还是个仙女不成?他齐晗难道还缺女人?      可是领班领进包厢的女孩有好几批,一个个都那么漂亮,可是偏就没有一个看着顺眼的,他看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      这些人,都没有顾依一万分之一好看。      顾依一不是仙女,可是就是独一无二的,想拿别人来填补空虚去替代她,已经绝不可能。   意识到这一点,齐晗恼羞成怒,把那些漂亮姑娘全数赶了出去,一个人在包厢喝酒。   酒入愁肠,却依然变不成解药。      自此,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花花公子齐晗,不得不承认自己得了一种叫爱的病,且除了顾依一外无药可医。      齐晗坐在地上,自暴自弃的揉着本来就乱了的头发,顾依一决然而去的背影始终在眼前萦绕不散。      是他的错,他放纵半生,终究遭了报应。      真的遇上那个对的人,想把那颗真心捧出去,可是那个人却不肯相信那是真的,不肯接受,甚至懒得看他一眼,提起他的名字,就是嗤之以鼻。      是他不配,可是他不甘心,这不应该是结束。      如果这就是结束,也不该如此无声无息,如此仓促,两个人的事情,她凭什么丢下一句话就置身事外?   就算是他的错,他也要轰轰烈烈的找人审判他的罪!      他要自己找个审判。      于是他拨通了陆熠辰的电话。      陆熠辰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齐晗的心里几乎有一种早死早超生的快感。      他语无伦次的说了一大堆,直到陆熠辰说:   “你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那好,他说的简短一点。      于是他把手里话筒凑近嘴边,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一句话:   “陆熠辰,你来打死我吧,我把你妹妹睡了。”      电话那头顷刻之间寂静,然后传来:   “你在哪?”   那是极度愤怒之下的平静。      齐晗说了地址,感觉全身的神经都兴奋起来。      顾依一,你和我,就算结束,也要轰轰烈烈的。      陆熠辰咬牙:      “你在那等着。”       第五十章   酒意模糊了时间的概念, 齐晗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听见寂静的篮球场传来车子刹车的声音。      他在车门关闭声中抬头, 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一个身影,走过来,站在他面前。      齐晗笑起来,来了。   他罪恶惩戒者      陆熠辰低头看着醉醺醺的坐在地上的齐晗,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顾依一是他的小妹妹,顾家的掌上明珠,从小没受过半点欺负, 他不清楚齐晗和顾依一具体发生过什么样的纠葛,但从齐晗现在的状态看,一定是极其的不愉快。      欺负他妹妹的,居然是他的好朋友。      陆熠辰第一次觉得,他自己这个哥哥当的非常失职, 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始这两个人发生关联,他觉得如果依一因为齐晗受到伤害, 那么他就也是一个逃不脱责任的帮凶。      陆熠辰一言不发, 把西装外套一脱,丢在地上, 然后又把衬衫袖扣解开, 一点一点,慢条斯理的一层一层挽起了袖子。      他淡淡的开口, 语气居然出奇的平静:   “我这双手,原本是用来救人的, 不是用来打人的,但是今天看来我得破例了。”      齐晗听见他的话,还是笑,手一撑地面,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我……”      才张开嘴,就被重重一拳打的没了下半句。      齐晗本来就站不稳,陆熠辰这一拳一点没留余地,打的极重,只见齐晗刚刚立住的身形猛的就是一偏,往旁边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      齐晗抬起头,用拇指抹了一把嘴角,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嘴角流血,因为口中已经尝到血的腥味。      知道自己是挂了彩了,他挑了挑眉毛,说:   “行啊,陆熠辰,这么多年没打架,力道还成啊。”      陆熠辰活动了一下手腕,沉声:   “你知道她是我妹妹,你还对她下手,亏我还把你当朋友。”      齐晗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狼狈了!”      这句话,也不知道他是在解释给陆熠辰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早知道……   早知道她是顾依一,他就会一心一意的追求她,像追求一个公主一样,而不是有那样一个不堪的开始,从第一步开始,就封死了自己的路。      陆熠辰不耐烦他这些说辞,挥手就又是一拳。      路灯下,安静的篮球场,在这深夜里,传来沉重的打击声,一拳一拳的,重重的落下,两个被路灯拉长的身影不顾形象的打架,但是始终是陆熠辰出手,齐晗被动挨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连打人的陆熠辰都累的躺倒在地上,齐晗早就躺在那起不来了。      齐晗伸手摸了一把脸,一碰就是钻心的疼,眉毛里头不知道被什么划伤,血一直流到了下巴上。      齐晗苦笑自嘲:“这回破相了。”      “活该。”   陆熠辰翻身起来,拎起西装外套,抖了抖灰尘穿起来,立刻又恢复了沉稳淡定的气质。      他整理一下衬衫领口,扔下一句话:   “你自己去依一那跪着也好,磕头也罢,她不说原谅你,我就见你一次,收拾你一次。”      说完,迈步就离开。      开车回去的路上,陆熠辰原本对齐晗的愤怒尚未消退,电话铃声就急切的吵进了耳朵。      他接起电话,只听了一句,眉头瞬间拧的更紧了,在下一个路口,立刻急转方向盘,掉头往医院的方向开去。      电话是卫生局的局长打来,南州承新路发生了重大车祸,三辆载客大巴连环追尾,已经造成十几人死亡,重伤的乘客现在都紧急送往了最近的两家医院。      新星分院将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以内,收入数十个重伤患者。      整个医院进入紧急状态。      陆熠辰挂上耳机,开始不停地打电话。      第一个打给市里血液中心,调用稀有血型以备不时之需。      然后打给几个副院长,安排分工,这个电话打完以后,院长的指令开始迅速的传达。      各个科室已经在家里睡下的医生护士全部从睡梦中惊醒并行动起来,从南州的各个地点迅速的向医院的方向汇聚,而急诊值班的医务工作人员已经在医院准备待命。      在等红灯的间隙,陆熠辰拨通了木兰的电话,没有半句废话,在接通的一瞬间开口:      “我离你还有三分钟的距离,马上下楼。”      木兰在家已经在电视里看到了车祸的紧急插播新闻,一看发生事故的方位就知道今晚必将是一个不眠夜,   所以,在接到陆熠辰电话的时候,木兰已经低头在穿鞋子,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歪着头拉开了门栓,伴随着关门的砰的一声,只回答了一个字:   “好。”      当木兰下楼,疾步穿过巷子走到街口的时候,陆熠辰的车正好停在眼前。      拉开车门上车,木兰听陆熠辰简单说了一下状况,想了想给林平儿打了个电话。      林平儿住在医院宿舍,离医院最近,是赶到那里的第一批护士,此刻电话里已经有嘈杂的话语人声。      挂了电话,木兰和陆熠辰说:   “第一批伤者刚刚到达。”      陆熠辰点头,加快了车速。      到达医院停车场的时候,两个人几乎是飞奔到电梯里。   电梯里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上升,木兰忽然觉得紧张。   从业以来,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大型事故救援,没有经验,措手不及。      就在到达指定楼层,电梯停住的一瞬间,陆熠辰忽然伸臂搂过她的头,在她的发顶吻了一下。      他说:“加油。”      木兰抬头看陆熠辰的眼睛,一瞬间心安。   她重重点了点头,然后电梯门向两侧打开,将此刻残酷忙碌喧闹的一切景象展现在他们面前。   林平儿在电梯门外,把准备好的白大褂交到木兰和陆熠辰的手里,然后马上跟着一辆推过的病床走了。   两个人一刻不耽搁,一边走一边披上衣服,像两支离弦的白色利剑,急射而出,各自奔赴各自的战场。      陆熠辰一现身就被团团围住,两个急诊的大夫把最紧急的一个司机的病情连珠炮一样的汇报出来。      “司机被旁边的一把雨伞戳中,一根细钢丝直接穿胸而过,脑部受到重击,颅外伤严重,已经休克,小腿粉碎性骨折,已经送往第三手术室。”      陆熠辰大步往前走,边走边交代:   “马上叫神外廖主任,骨科吴主任,直接在手术室会诊。”   他的语调稳定,但语速很快,跟着他的医生一丝不敢分神的听着他的一系列部署,然后退出了人群去执行。      现在的整个医院,都变成了没有硝烟的沙场,可是兵不慌马不乱,所有人各司其职,严阵以待,每一个医生和护士都死命的捏紧手里的那条生命,极速的奔跑,和凶恶的死神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      各科室的主任都先后赶来,坐稳自己一方阵地,其他几个医院紧急调用来的药品,仪器陆续补充进来,院长下令开放了疗养区的所有病房用来安置这一批伤患。      木兰在二号手术室进行一场手术。      豆大的汗珠在额头上凝聚,被护士眼疾手快的擦掉,可是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因为她知道陆熠辰在隔壁,他的那场战役,要比她艰难的多,他们虽然隔着一堵墙,但却又分明是在并肩战斗。      头上的眼镜,手里的手术刀,分别刻着他们的名字,那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和使命。      因为他们在不同时间,不同的地点,发过共同的希波拉底誓言。      木兰记得,那个时候在医学院,在学校的礼堂里,所有的同学一个字一个字的念。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      回声在礼堂的穹顶上环绕,阵阵的激荡,那时候的她热泪盈眶。      和陆熠辰相识到现在,从未有一刻,比此刻让她觉得两个人如此贴近。   不受砖石墙垣的阻隔,不必在意物理上的距离,那是一种灵魂重叠后的亲近,是奔赴同样使命时的惺惺相惜。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对门外那些焦急等待的家属一个交代,为了给予生命最大的尊重和珍惜。      最后,这惊魂之夜过去,木兰从手术室出来,外面天空已经大亮了。      回办公室的时候,她看见陆熠辰在电脑前写报告。      她走过去冲一杯咖啡给他放在桌上,轻声说:   “歇五分钟吧。”      陆熠辰抬头对她微笑,顺从的说:   “好。”      “那个司机的情况怎么样了?”木兰问。      陆熠辰闭上眼睛休息,却准确找到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送进了ICU观察,要过几天才能真正确定情况。”@      木兰低头,摸了摸陆熠辰空空的手腕,那里今天原本戴着一块腕表,此刻不仅腕表没了,手指关节上还有微微的擦伤。      她记得从宴会回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禁不住问:   “你的手表呢?丢了?”      陆熠辰没睁眼,伸手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从里头拿出一块手表。      银色钢链,撂在桌子上哗啦一声,木兰拿起来一看,发现蓝宝石的镜面上头都是裂痕,好像掉在地上摔碎了。      不过配合陆熠辰手上的伤,木兰猜测了另一种可能。      “你和人打架了?”她问。      陆熠辰苦笑了一下,睁开眼看她:   “是,就刚刚来医院之前。”      原来陆熠辰这样的人,也会打架?木兰觉得很诧异。      “和谁?”   “齐晗。”      听到打架的对象,木兰更诧异了,百思不得其解,刚要往下问,就被陆熠辰圈住了腰。      雷厉风行的大院长此刻把头埋在她怀里,她低头,只能看见他的发顶。      此刻的陆熠辰一呼吸,鼻腔里就是木兰身上淡淡的香气,很是受用,他紧了紧手臂,低头说:   “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只是必须先揍他一顿再说,等我一会问明白那个混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再解释给你听。”      木兰点了点头,想起他看不见,又轻轻嗯了一声,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换来从来不抱怨的院长一声:   “好累啊。”      撒娇……      这大概比大熊猫更罕见了……    第五十一章   当这场车祸过去, 陆熠辰给所有累到精疲力尽的医护人员轮休了三天假,迎来一片欢呼喝彩。      木兰休息了三天之后, 终于恢复了精神抖擞,可是上班那天,一进大门,就被林平儿扯住衣袖。      林平儿挤眉弄眼,直给她使眼色:   “接待台说有人来找你。”      随着林平儿的目光看过去,木兰心里就是一沉,接待大厅的休息处, 坐着个很久没出现,她也完全不想见的身影。      她才刚休养生息过来,怎么开门就给她准备了一场大战?      她拍拍林平儿的手,示意她能hold住,然后向着那个身影走了过去。      蒋曼坐在沙发里, 四肢依然纤细,但是肚子已经很大, 算月份也是即将临盆了, 她望着窗外,没看见木兰正走过来。      木兰看着这个孕妇的侧影, 从她的角度, 只能看到蒋曼转过去的后脑勺,她走到蒋曼身边, 不带情绪的开口:   “你找我有事?”      似乎是走神的时间太久了,蒋曼居然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 转过脸来,看了木兰一眼,没说话,点了点头。      蒋曼这一回头,木兰才发现,今天的蒋曼和之前见过的那个飞扬跋扈的女人很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她脸上脂粉未施,脸色灰暗,连眼神也略显空洞。      之前木兰就奇怪,蒋曼来找她,居然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坐在一楼大厅里静静地等,这实在不像她的风格。   况且她都几个月没出现,为什么突然来找自己?   此刻一看她的神色,顿时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于是,原本提着的一口气,慢慢缓下来,她放低了声音,问:   “什么事找我?”      蒋曼无声的打量眼前的人。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不过短短几个月,乔木兰比以往要漂亮了好几倍,看来陆熠辰对她真是很好。   反观自己,不愿多想。      自从上次岳晴歌取消了她的看秀席位之后,她就知道,这背后一定是陆熠辰在插手,分明是在给她警告。      陆家人认真起来,她惹不起,所以只好把准备回击的手段都收敛了,消停下来。      再后来,她和杜垂杨之间本身的性格问题越发凸显了,几乎没有不吵架的日子,她已经无暇他顾,早把木兰忘到了一边。      今天来找乔木兰,纯属无可奈何。   自上次吵架之后,杜垂杨已经三天没有露面了,蒋业成对他们夫妻俩之间的恩怨已经烦不胜烦,再去找父亲只怕会直接被勒令离婚。   可是她找不到杜垂杨,心急如焚,难以安定的等待孩子降生。      最后她左思右想,却只想起乔木兰。   再讨厌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认识杜垂杨二十年,或许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丈夫。      蒋曼在开口说话之前,默默地深呼吸,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   “垂杨有联系过你吗?”      联系我?联系我做什么?   木兰心里这样想,微微的不耐烦,可是嘴上是干脆利落的只说了两个字:   “没有。”      可蒋曼的神情却明显随着她这两个字黯了一黯。    蒋曼今天的整个状态都过于反常了,导致木兰无法用之前那种敌对的姿态面对她,原本打算走开的步子,迈出了一步,顿了顿,最终还是转过身来:   “他失踪了?”      蒋曼手指纠缠在一起,看得出平静的表面下情绪并不稳定,她很想抽一支烟,可是手动了一动才惊觉自己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而后颓然又将手放下:   “失踪谈不上,只是不肯回家。”   蒋曼不去看木兰,只低头看桌子,是在逃避自己如此示弱的形象:   “三天找不到他了,如果他联系你,希望你告诉我。”   说完,放了一张名片在桌上。      只有一瞬间的事,木兰却捕捉到蒋曼的手那种神经质的颤抖。      女人怀孕期间的情绪是很敏感脆弱的,如今的蒋曼与之前已经判若两人,可见她和杜垂杨的婚姻,糟糕到什么程度。      “好。”   木兰答应一声,拿起名片收进兜里,转身要走,却忽而被蒋曼抓住了袖口,只听蒋曼说:   “这次不一样,他不仅是因为和我吵架,他不只不爱我,他现在连钱和地位也不爱了,我不知道他去见了谁,回来之后就变成这样。”      蒋曼说完,松开了手,起身就走。      留下木兰在原地,怔愣了片刻。      杜垂杨不爱蒋曼,她从一开始就看得出来,可是现在,他功名利禄什么也不要了?只因为见了一个人?      她认识杜垂杨二十年,所有的回忆归拢起来,也就只有一个人,能把杜垂杨刺激成这副模样。      陆熠辰去了外地开会不在医院,早上发了信息告诉她今天晚上回来,然后手机就关了机,木兰觉得自己仿佛少了主心骨,一整个上午心绪不宁。      中午吃饭的时候,林平儿问她:   “蒋曼来找你做什么?还有完没完?你现在是陆院长的人她还敢来惹你啊?”      木兰把早上和蒋曼的对话复述了一遍,林平儿切了一声:   “过的不好就对了,小三上位要幸福美满才没天理了呢。”      医院食堂的电视正放新闻,林平儿对着电视的方向努了努嘴:   “这世上过得不好的人太多了,你瞧,那不有个跳楼的?”      跳楼?      木兰的心忽然咯噔一下。      回头看电视,里头是个醉汉,因为妻子带孩子离家出走了,在楼顶痛哭流涕声称要跳楼。      眼看着新闻里的那个轻生醉汉被警察给拖离了楼顶,木兰心中那种盘桓的不详预感却越来越浓郁了。      如果杜垂杨是去见了那个人,那么事情真的可大可小。      就算他们之间有再多的怨恨和亏欠,可是如果预料到某种不好的情况,总归做不到真正冷眼旁观。      她想起一个地方,必须去确认一下。   如果杜垂杨真的在那,那么她就告诉蒋曼去处理,如果是她多虑了,那么就彻底不关她的事了。      打定了主意,她直接站起来,拎起包就跑出了食堂。      木兰拦下出租车,说出目的地的时候,司机还很疑惑:“姑娘,那一片都拆迁了。”   在得到木兰的再次确认之后,司机开始打表出发。      木兰看着那跳动的红色数字,脑海里浮现了杜垂杨唯一一次在她面前哭的情景。      那是在杜垂杨初中的时候,他在傍晚轻轻敲她的窗子,她放下书,从窗户里直接跳到外头平台上,像往常一样和他吹风聊天。      可是那天,杜垂杨一直不说话,十几岁的少年,在她面前抽起了烟。      她猜想,他大概又想妈妈了吧,和自己一样。      忽听杜垂杨说:“今天历史老师讲课的时候讲了一个故事,说郑庄公的母亲因为他出生的时候是难产的,所以便不喜欢他,只喜欢他的弟弟,还帮着他的弟弟一起谋反。你说,一个母亲,因为孩子的出生带给她痛苦,就可以一点都不爱他吗?可是孩子有什么错呢?”      木兰那时候抬头望着他,对他话里的意思一知半解,看杜垂杨抽烟,很想说抽烟不是好学生应该做的事情。      可是,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听见杜垂杨接着说:   “我妈妈过的不好,那是我爸爸的错,我又有什么错呢?她为什么不要我呢?”      十几岁的少年试图压抑自己的声音,可终究压制不住那喉头颤抖的哽咽。      木兰眼睁睁看着一滴泪水沿着他的眼角流下来,被他借着将香烟滤嘴放进嘴里的一瞬间不着痕迹的擦掉。      她不打算阻止他抽烟了,因为或许只有那升腾消散在夜色里的淡蓝色烟雾才能救救他的眼泪。      那是木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杜垂杨哭。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      眼前的栅栏已经全部生锈了,记得刚搬进来那一年还是银色的,经常有很多小孩在晚饭后出来在这个平台上跳绳,踢毽子,打沙包。      现在,放眼望去,只有远处市区崛起的高楼,和近处满眼的废墟。      杜垂杨坐在废楼的缓台上,也不顾地上那沉积的灰蹭满高档的西装,腿稍微一收,就碰倒了身边的酒瓶,接下来,多米诺效应,叮叮咣咣的十几个玻璃瓶全都倒了下去。      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坐在这里,开着车带着一箱酒,漫无目的在这个城市兜圈子。      南州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他的故乡,可是他却无处可去,他是个无家可归之人。      从小就是,从被离家出走的母亲狠心的抛弃给懦弱酗酒的父亲开始,他就没有什么家可言了,父亲喝了酒完全就是一个魔鬼,不喝酒只是不思进取,喝了酒就暴躁易怒。      小时候每次父亲耍酒疯的时候,他都是躲在木兰家的窗户下边坐着,自从那个小姑娘有一次发现他以后,就经常坐在窗台上和他说话,后来又上同一所寄宿学校,就是这么熟悉的,他给过她一颗糖,她便给予了他难过时候的所有陪伴。      直到他被自己内心的魔鬼指引,走出了背叛的一步,放弃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只为了让那个女人可以对他刮目相看。      一年多以前,他终于鼓起勇气,借着律师身份和人脉的便利,找到了那个二十多年前弃他而去的,那个叫江亦茹的女人。      他的母亲。      他知道她嫁给了一个有钱的老板,如今过的锦衣玉食,他不想从中获得什么,他只想打一个电话,叫她出来见一面。   如果她愿意见他,他愿意像很小的时候目送母亲拖着箱子离开的背影而依然懵懂不知离别为何物得孩子一样,继续懵懂下去,不去计较她这二十多年的缺席。      他清晰的记得自己是怀抱着怎样的希望打那个电话,又是怎样,被兜头浇下一盆凉水,直接凉到心底去。      江亦茹听到他的名字之后,沉默了半晌,然后很从容的在电话里说:   “宇恒,我想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吧,我不想让你打扰我现在的生活。”      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那时候的他,听着嘟嘟嘟的忙音,第一次,心中真正的烧起了仇恨之火。      他的母亲,对他没有半点顾念。   她当初离开就是因为钱,现在泯灭人性的拒绝他,恐怕还是怕失去现在拥有的财富。   那么他就要站到顶尖的位置去,然后反过来唾弃她!      那之后不久,他就遇见了蒋曼。      于是他抛弃了他人生里唯一的光明,选择了堕落。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冒着坐牢的风险给江亦茹的合同动了手脚,等着这个冷血到骨子里的女人为了钱,把他这个被抛弃了二十年的亲生儿子,再亲手送进监狱。      不过,江亦茹似乎还没有他想的那么没人性,听到他的名字之后,并没有去告他,而是提出和他见面。      可是见面之后说的内容都是希望他的怨气,不要殃及她的小儿子。      那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江亦茹不是没有母爱的。      她是可以把金钱放在第二位的。      只是偏偏对他不能。      就因为他的出生伴随着她第一段不幸福的婚姻,所以她迁怒于他,不肯对他付出一丁点的母爱,将他弃置给酗酒的父亲二十年不闻不问,而对第二个儿子,呵护备至,是一个最好的母亲。      他做错了什么呢?当年那个五岁的自己,做错了什么呢?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背叛木兰所换来的那些东西,他和蒋曼的婚姻,都失去了意义,他终于有答案了。      答案就是,他生来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      杜垂杨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看着栏杆外的那片废墟,这个方向,正是原来的小区大门。   那里原来,是有一颗榆树的。      他搬来的第一天,就是在那遇见木兰,可是现在那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方向,视线里出现一个人的身影。      她不可能会在这的。      杜垂杨闭上眼睛狠狠摇了摇头,再看过去,那个身影依然在那里。      木兰站在废弃旧楼的前方,正好看见平台上站起来的杜垂杨。    第五十二章   杜垂杨定睛看了又看, 才终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确认那是木兰没错。      怔忪之间, 刚才还站在楼下的人就已经走了上来。   木兰先打量了一下那满地东倒西歪的酒瓶,又看了看憔悴不堪的杜垂杨,无声的叹了口气。      她没有猜错,杜垂杨果然是在这。      “你见过你妈妈了是不是?”    默然片刻, 终于点了点头。      木兰走过去,在杜垂杨身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杜垂杨在衣兜里摸索,掏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支点上。两个人静默的坐着。      直到杜垂杨先开口:“咱们俩小时候也经常像这样坐在这。”      “是啊。”   木兰发出一声喟叹:   “可是我们都不是小时候了。”      仿佛像过去一样,可是终究不是过去了, 景非故景,人非斯人, 时光斑驳了墙面也同样斑驳了人的面目, 更斑驳了心境。   那个时候,她是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她和杜垂杨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对如今的他们来说, 伤怀过去, 已然没有意义。      木兰拿出手机,找存进去的蒋曼的号码, 边找边说:   “夫妻之间不该有那么多隐瞒,你妈妈的事, 你还是应该告诉蒋曼,再说,你的孩子估计也就这几天就会出生,现在不是你这样颓废的时候,我给蒋曼打电话,让她来和你谈吧。”      电话刚刚拨出去,却被杜垂杨伸手挂断了。      他一张口,声音艰涩:   “我会回去面对我该面对的,但在那之前,陪我聊聊天吧。”   杜垂杨望着她,眼里几乎是祈求:   “就一会。”      木兰将电话放下来:   “好,就一会,我们都不是孩子了,应该知道,人就算遇到再大的伤害,也总要站起来扛住才能熬过去。”      杜垂杨看她一眼,忽然自嘲的笑了一声:   “是啊,反正我从小都受过那么多苦了,什么都扛过来了,自然还能扛,天生的贱命,不像有些人天生矜贵,身体不好,要千般呵护,万般宠爱才行。”      “什么身体不好?你是说谁?”   和杜垂杨最近一次见面的对话浮现在脑海,木兰产生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试探着询问:   “你是说……季澄吗?”      “你猜出来了”   杜垂杨抬头望天,声音哀凉:   “没错,季澄,是我弟弟。”      虽然隐约猜到了,但是从杜垂杨嘴里听到这一句还是觉得震惊。      那个时而调皮捣蛋,时而乖巧听话,但是始终不肯吐露半点心事的少年季澄,是杜垂杨的弟弟!      真相令人难以置信,可是过去和季澄相处的种种细节,拼凑起来分明都在印证着这句话。      为什么季澄会来拍这栋老楼,因为这是杜垂杨曾经住过的地方。   为什么他在她的柜子里看见杜垂杨的照片的时候,会那么反常。   而杜垂杨看见她认识季澄之后又为什么突兀的出来横加阻拦。      这些细节碎片,渐渐交叠在一起,编织出了一个真相。      季澄心里的那个结,不是他自己的病,而是他有一个同母异父的亲哥哥!      “季澄早就见过你对不对?他自己说过他之前不是这样叛逆的,是因为他见过你对不对?”木兰问。      一支烟已经抽到末尾,杜垂杨将它碾灭在地上:   “对,一年多以前了,在江亦茹拒绝见我之后。”      “我当时就想,凭什么?江亦茹当年抛弃了我,嫁给有钱人生下了他,同样是她的儿子,身上有一半相同的血脉,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这么痛苦?而他就每天被一个温柔的母亲细心呵护?我那时候恶毒的觉得,季澄的病,是老天给江亦茹的报应,老天都替我觉得委屈,于是我去找他,告诉他他的母亲有着怎样狰狞的真面目,要痛苦,就大家一起痛苦!”      杜垂杨的手在膝盖上紧握着拳,越说越用力,捏的指节发白。      那双常年忧郁的眸子里,尽是恶意的光芒,木兰觉得眼前这个人无比的陌生,忍不住出言:   “你为什么要牵连季澄呢?”      杜垂杨笑了一声:“怎么?季澄就那么招人喜欢?你也替他抱不平你不是喜欢陆熠辰吗?”      木兰摇头:“你觉得你现在想事情的思维正确吗?我劝你不是因为他招人喜欢,而是因为整件事情里,他是最无辜的那个人!这一切不是季澄的错,他是个好孩子。”      “他是无辜的,那我就活该一辈子不幸福吗?”   杜垂杨眼睛都红了,一只手捶着自己的心口,质问她。      木兰却出奇的冷静,她站起来,说:   “你原本可以幸福的,是你自己选错了路,你选择了仇恨,就不可能幸福。”      杜垂杨听了这话,那激动的情绪慢慢敛去,他缓缓低下头,良久,又抬起头,神色愧疚凄楚:   “你错了,整件事情里,最无辜的人,是你。”      木兰怔住。      杜垂杨站起来,看着她:“你自己感觉不到吗?你才是那个最该委屈的人,因为你是真真正正的被殃及池鱼!你让我不恨季澄,那么你能轻易的就不恨我吗?”      不会的,他辜负了她十几年的感情,怎么会不恨他呢?人都是说别人的时候轻易,到自己这里就很难做到了。      “跟我说对不起。”   木兰忽然开口。      “什么?”      “和我道歉,说对不起。”她重复。      杜垂杨缓缓后退了一步,嘴唇颤抖,是啊,他欠她一句的道歉的,木兰说的对,他原本可以幸福的,木兰就是老天给他的补偿,可是他看不清,亲手去伤害了她。      “对不起……”   这一句道歉,他此刻终于说出口,觉得太迟。      “我原谅你。”   她说,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和当初逃婚拒绝他时那句“我不愿意”一样。      只是这一次,她说:      “我原谅你。”      这四个字里,有包容和救赎的力量。      杜垂杨忽然无法自控的晃了晃,然后她听见木兰的声音:   “你要和我一样,学会放下,我不会纠结对你的怨恨,因为我更重视现在和未来的幸福,而我现在已经找到我的幸福了,你也可以。”      她声音轻柔:“既然江亦茹已经毁了你的童年,就不要再因此亲手毁了你和你弟弟的一生,季澄的童年就算再幸福,也已经被你亲手颠覆了,他现在和你一样面对的是一个破碎的家庭,伤害他并不能挽回你过去的遗憾,看看你的眼前吧,不要再自我伤害和伤害他人了,那样,你会幸福的。”      说完,木兰转过身走了,背影渐渐远去。      在杜垂杨的眼里,她的身影缓缓和小时候重合,一步一步的越走越远了。      从小到大,她永远都是一个那样温暖又坚韧的人,所以她值得这天下所有的幸福。      木兰在回去的路上,给蒋曼打了电话,电话里,蒋曼的声音似乎还是冷淡的,可是还是掩饰不住那微颤的尾音,木兰不由得有点担忧她的精神状况。      回到家,关门脱鞋,倒在沙发上,木兰觉得精疲力尽,感觉这短短一个下午,经历了许多许多年。      她觉得自己满身尘埃,却又无比的轻松,她和杜垂杨之间,最后一根牵绊的丝线,也断开了。      这一次,不是像逃婚时那样,血淋淋的去斩断,这一次,是轻轻解开那个结,落满尘埃的记忆的风筝飞走了,一切都结束了,真正的结束了。      她忽然觉得非常想念陆熠辰,虽然他只是出去开一个会,虽然他现在可能已经回来,就和她在一个城市里,可是她还是无比的想念她。      她拿起手机,想要拨通他的电话,却在同一时刻,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心中一阵欢喜,这是心有灵犀。      接起电话:“回来了?”      那头陆熠辰的声音很疲惫:“嗯。回来处理点事情。”      又聊了两句,陆熠辰问:“听说你下午没上班?”      木兰听出他很累,于是隐瞒了今天见杜垂杨的事情,不想让他胡思乱想,让他好好休息,明天她再去和他当面说,于是回答:   “我在家了。”      “一个人?”陆熠辰问。      “嗯,一个人。”她回答。      挂了电话,木兰去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早上,当她出现在医院办公区,却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息。      正奇怪,就听说副院长叫她,于是到副院长办公室去:   “李院长,陆院长呢?”      “你不知道?”李副院长对木兰的一无所知很吃惊:   “咱们医院最新的研究成果被从院长办公室里窃取,院长去警局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木兰震惊不已。      “昨天下午,院长还没回来的时候。”李副院长回答。看木兰是真的一无所知,只好接着解释下去:   “问题不止是我们被窃取了研究成果,而是发现以后,我们内部调查的时候,陆院长去了监控室,然后私自删除了案发时拍到嫌疑人的所有监控,所以才被传唤问话的。”      木兰简直说不出话来,这一切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了,按李副院长说的,陆熠辰是被怀疑监守自盗吗?      那是图什么呢?   图钱,图名,图利都说不通,他是陆家人,别人贪图想要的东西陆熠辰都不缺,他偷自己研究院的科研成果去给别人吗?听起来就是一个笑话。      可是,那又是为什么,他会在明知道会被怀疑的情况下,还去做删除监控录像这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除非,那个潜入他办公室偷研究成果的人,他认识。    第五十三章   一早上惊闻的消息似晴天霹雳。   昨天一切都还好好的, 怎么不过一夜,平静的生活突然变成了这样匪夷所思的局面呢?      况且, 她听到的这些信息碎片,不合逻辑,完全说不通,她确定这件事一定有隐藏的部分,可是现在医院的所有人都一头雾水,没有人知道确切的前因后果。      她给陆熠辰的两个号码都打了电话,可是都关机。      她卧着手机觉得全身无力。      现在回想起来, 陆熠辰昨晚打电话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发现了研究成果的丢失,并且看到被他删除的监控视频了?      可是她居然迟钝的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不然,现在也不会陷入现在这样慌乱而茫然的境地。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医院走廊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木兰一瞬间觉得仿佛看到了救星。      顾依一是专程来找木兰。   此刻,她刚从陆熠辰那里来。      陆熠辰不让她和木兰说, 因为就算这个黑锅背下来, 他也不见得会怎样,可是顾依一不这么想, 她是局外人, 不至于如此感情用事。      所以,见到木兰的第一眼, 没等木兰开口,她就先询问道:   “你实话告诉我, 你昨天下午到底在哪里?”      昨天下午,她在哪里?   这个问题,昨天陆熠辰在电话里也问过她,当时觉得他不过是随口一问,此刻听来,居然是很关键的问题。      可是昨天,她撒谎了。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木兰当即不再隐瞒,说了昨天下午去见杜垂杨的事情。      顾依一听说木兰是去见杜垂杨还骗了表哥还是很惊讶的,不过此时她去见了谁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并没有在医院,而且还有人证。      那就好。      顾依一一直紧张的站在木兰面前,此刻终于松懈下来,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又追问了一句:   “你说的是实话吗?杜垂杨真的的能做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木兰一团浆糊一样的脑子,终于听见了重点,她难以置信的问:      “你们,怀疑是我偷了研究成果?”      顾依一似乎也不知如何解释最合适,只好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视频:   “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顾依一手机里的,就是被删除的那段监控,是陆熠辰录下来以防万一的,因为他也不论如何不能相信木兰会是一个商业间谍。      木兰看见视频那一刻就惊呆了。   因为视频里那个身影,怎么看,都是她。      那个人穿着护士服,带着口罩低着头,可是身影轮廓,怎么看都是木兰。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有钥匙,她几乎是大摇大摆的进了办公室,然后又拿钥匙顺利的开了陆熠辰套间卧室的房门,用特制的解密U盘,拷贝走了研究数据。      这把钥匙,平时除了陆熠辰本人,就只有木兰有。     木兰感觉背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要不是她确定自己当时是和杜垂杨在旧楼那里说话,现在简直是百口莫辩。      视频到那个人离开办公室结束,木兰看着黑屏,一时间竟无话可说,只能呆呆的看着顾依一:   “这个人,真的不是我。”      “我相信你。”   顾依一说:“不过,现在的情况,和我表哥以为的不太一样,如果不是你,那么最好马上查出到底是谁。”      说着,拨通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这是刚才从陆熠辰的公寓来的时候,陆熠辰给她的一个联系方式,为了避免麻烦,他自己的两个号码都关机了。      电话接通,顾依一开口就说:   “哥,情况比你想的要好的多,可以肯定不是木兰,她当时……”      说到这,犹豫了一下。      木兰把顾依一的迟疑看在眼里,她抢过手机,放在耳边,直接说了一句:   “我当时去见杜垂杨了。”      只不过是打算晚一天告诉他,可是真是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小谎言居然会引起这么大的误会,差点把陆熠辰给卷到官司里头去。   所以说人是一点亏心事都不要干,说不定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本来很简单的一个事情,和商业间谍的案子搅合在一起,想起上次迟小蕙的事情,木兰感觉到她和陆熠辰的关系此刻恐怕是要经历一个浪潮了。      果然,听了她这一句,电话那头是沉默的,这绝不可能是什么愉快的信号,她知道,陆熠辰一定很生气。      陆熠辰沉默了一会,只说了一句:   “把电话给依一。”      “好。”   木兰乖乖把电话给顾依一,听着她应答了两句,挂了电话。      “我哥现在估计被你气到不想管这事了,现在他遥控,跑腿的事都交给我去做,还不许惊动家里,真是看的起我啊。”   顾依一转头看木兰,一把拉起她:   “现在我得抓你当壮丁,你跟着我将功补过吧。”      林平儿听到一点消息,虽然不明确,但是关乎陆院长就是关乎木兰,于是有点担心跑到办公层来看她。      进门就看家木兰和顾依一坐在一处商量事情。   “怎么了?”林平儿走过去问。      木兰不知该怎么说,只是没有没脑的问了一句:   “平儿,你说这世界上真会有像到分不出来的陌生人吗?”      谁知林平儿想也没想,直接开口:   “有啊,你和秦丽医生就特别像啊!不仔细看脸连我都会认错人。”      秦丽……      顾依一警觉起来:“谁是秦丽?真的和你那么像吗?”      其实一个人和自己有多相像,本人不会那么敏感的,但是如果连林平儿都这样说,那么就肯定是真的很像了。   像到视频里那个程度,让陆熠辰都起疑心,不是不可能。      她和顾依一面面相觑,都在想这个可能。      顾依一率先反应过来,提起包就往外走。      木兰走出去之前抓住林平儿的胳膊:   “去人事科,帮我查查秦丽医生今天上班了没有,查到给我打电话。”      “哦……好……”林平儿一头雾水答应下来。      “我们去哪?”木兰赶上顾依一问。      顾依一边走边说:“去找个特别适合调查这种事情的能人。”      “谁?”   顾依一面不改色:   “齐晗。”      关于顾依一和齐晗的事情,木兰听陆熠辰说起过一点,只是知道的不具体,看顾依一现在的表现,看来也算不上仇人,大约是对冤家。      见到齐晗的时候,木兰没想过,齐晗也会有这样的情况,倒还是衣冠楚楚的,只是连脸上被陆熠辰打伤的地方还没有好利索,嘴角依然淤青,最重的是眉毛里那一道细细长长的疤痕,当时肯定伤的不轻。      顾依一对此视而不见,不闻不问,在齐晗的办公室里坐下直接开口,仿佛齐晗是她的手下:   “我哥给你打过电话吗?这个事情我们最好在警察开始调查之前,连人带证据给送过去,消息传扬出去,即使新星医院是受害者,也依然会有不好的影响。”      齐晗对顾依一的语气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赞同的点了点头:   “没错,研究成果被盗,会影响股价。”   他转眼看木兰:   “有什么头绪没有?”      “妇产科秦丽,我们现在重点怀疑她。”木兰回答。      这一路上,她回忆了和秦丽为数不多的交集。   秦丽这个人为人很低调,除了刚来的那段时间,连早会也不怎么出席,如今想来,这低调大约是刻意的。      如果真的是她的话,她知道穿护士服可以更加扰乱陆熠辰的判断,那么曾经自己穿护士服在走廊里那次遇见,秦丽其实就认出了她,只是装作没看见。      后来,在饭店一起吃饭,她回去为秦丽取手机,可能就是那个时候,秦丽配了她包里的钥匙。      正思索着,手中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杜垂杨的电话。   木兰皱起了眉,没有接,挂掉了。      不一会,又收到杜垂杨的短信。   “木兰,我不是和你聊私事,你们医院研究成果的事情,是云跃做的,云跃的二公子为了和他哥哥争夺企业的管理权铤而走险,我只知道这么多,希望能帮到你。”      木兰看向齐晗:“是云跃!幕后主使是云跃集团!”      齐晗眼中有某种了然:   “我和熠辰之前就觉得奇怪,他们的祥云计划,整个进程都神秘的不合常理,原来是打着偷的算盘。”      齐晗站起身,走到外间去,打了几个电话。      不一会回来,告诉他和顾依一:“我叫人去查那个秦丽的信息和行踪了,过一会应该就会有消息。”      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他们三个人静静的坐着,木兰感觉齐晗的视线一直流连在顾依一身上,而顾依一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正眼也不给他一个。      木兰此刻心乱如麻,无暇想太多别人的事情,她自己现在面对的情况已经够复杂了,但愿他们是找对了方向,可以在造成新的损失之前,把一切弥补回来。      可是当这件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她又应该怎么去安抚陆熠辰,让他原谅她因为见杜垂杨和她撒谎这种事呢?      欺骗这种事,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不应该的,后果可大可小,木兰偷偷的又给陆熠辰打电话,可是依然是关机。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齐晗的电话响了起来,齐晗接听了很久,一直是对方在说,齐晗偶尔回应一声,顾依一这回眼睛是一眨不眨的落在齐晗脸上,和木兰两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这时,林平儿发来短信告诉木兰:   “秦丽医生今天没有请假,也没有来上班,”      就在同时,齐晗也挂了电话,转身看向她们,点了点头。      “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个间谍,就是秦丽了。” 第五十四章   “秦丽这几年的经济状况都不好, 她女儿在国外读书需要很多钱,而她丈夫嗜赌成性, 欠了很多的债,看来也是不得已铤而走险。”齐晗交代了一下情况。      “秦丽应该早就拿到办公室钥匙了,想来也是犹豫了很久,只可惜还是走了歧途。”木兰说。      齐晗打开电脑上的邮箱,打印了一份银行流水:   “这是秦丽女儿的账户,就在不久之前,打进了150万, 我想应该是这个事情的酬金。”      “她现在在哪?已经出国了吗?”顾依一问。      “目前还没有出境记录。”齐晗答。      “人还没走就还有机会。”   木兰松了一口气:   “现在向警察局举报她还来得及吗?”      却见齐晗摇头:“我们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就算调查人员相信我们,等限制出境的批复下来,她可能已经走了。”      “齐晗你别告诉我你没办法了。”顾依一看他摇头很是不满。      只见齐晗冲她笑了一下, 坐回椅子里:   “我们还有机会可以堵一把,不过需要你的帮忙。”      按齐晗的分析, 根据秦丽丈夫欠下的债务来看, 150万应该只是约定给秦丽金额的一半,那么秦丽与云跃的二公子之间应该还有一笔尾款没有结, 她没有连夜出国, 说明还没有拿到钱,他们可能也没想到陆熠辰会那么快发现研究成果被偷这件事, 所以行动也并不迅速,如果现在秦丽与云跃之间还没有联系, 那么他们就正好有一个空子可以钻。      这个计划是一场赌博,不过总好过白白让秦丽出国逃跑,情况变得更棘手要好。      需要顾依一帮忙的地方,就是需要顾依一找一个有卧底采访经验的记者,伪装成云跃的人以尾款的事情有问题的理由,去约秦丽见面。      齐晗重点重复:“一定要找一个经验丰富,反应能力快,能看情况随机应变的人。”      顾依一点头,开始打电话找人。      不一会,记者肖亮赶来,在商讨过后,拨通了秦丽的电话。      结果事情比想象中的顺利。   云跃果然还没人联系秦丽,而秦丽毕竟也不是专业的商业间谍,她只是被情势所迫,原本犯罪以后已经慌了心神,还没有拿到最后一笔钱,很是焦急,在肖亮模棱两可的暗示了几句话以后,就答应了见面谈。      木兰和顾依一围着电话大气也不敢出,肖亮倒是经验老道一直很沉着,最后挂了电话,齐晗从旁边的沙发上起身:   “走吧,肖亮自己开一辆车,你们俩跟着我。”      地点约在郊区一个偏僻的停车场,灯光不足,黑漆漆的,齐晗坐在车里,看着不远处肖亮那辆车。   还有一部手机在肖亮那,与齐晗的手机是通话状态,此刻功放的听筒里只有沙沙的杂音,和肖亮偶尔喝水,捏动矿泉水平的哗啦啦的声响。      停车场幽暗,所有人都盯着入口唯一的一片亮光,时间缓缓过去,秦丽还是没有出现。      顾依一有点沉不住气,在电话里问肖亮:   “她不会半路接到云跃电话识破了我们不来了吧?”      “应该不会,我特意嘱咐过为了避免被定位让她关机,此刻云跃应该联系不上她。”肖亮说。      大约又过了五分钟,连木兰也忍不住想开口说话的时候,门口处逆光走来了一个身影,直奔这个方向而来。      待走的近些,木兰认出来,是秦丽来了,只见秦丽戴着口罩,走到附近左顾右盼。      “还真的挺像的,怪不得陆熠辰纠结成那样。”   看着秦丽的身影,齐晗看了一眼木兰,还有闲心开玩笑。      肖亮闪烁了几下车灯,秦丽迅速的朝他的车走过去,拉开车门上车。      然后齐晗他们三个人,就在自己车里的功放手机上,听着接下来的对话。      “为什么忽然换现金交易?”   这是秦丽上车后问的第一句话。      “小王总那边最近被他哥哥盯的严,现金更方便”   肖亮从容的应对。      “可是我不方便!”秦丽不太高兴。      肖亮放沉了声音,态度很强势:   “那没办法,车后座那个箱子里是150万现金,你不要我就带走了。”      秦丽沉默片刻,然后是拉动箱子的摩擦声,以及拉锁的滑动声。      木兰紧张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提150万的现金,箱子里只有齐晗从保险箱里拿的二十万铺在最上层,底下的都是白纸。      如果秦丽发现了,那么她绝对不会再吐露一个字了。      就在这时候,肖亮忽然说话了:   “等等。”      开箱拉锁的声音戛然而止,大约是肖亮适时的按住了秦丽的手。      “你确定你拿到的研究结果是对的吗?我们这边的专家看过之后如果发现有假,别以为跑到美国你就安全了。”肖亮逼问。      肖亮已经抛出了诱饵,接下来秦丽的回答,至关重要。      就连齐晗的神色也不像先前那样放松了。      只听秦丽开口说道:“当然确定,我亲自从陆熠辰的电脑里把它拷贝出来的。不可能有错。”      接下来又有几句对话,充分的把木兰他们需要的信息都说出来了。      “这些就够了。”   齐晗说道,关闭了录音键。      肖亮的车里,秦丽刚打算继续打开箱子检查现金的数量,却听肖亮笑了一声:   “别看了,看了你也带不走。”      秦丽动作一滞,下意识问道:   “什么意思?”      肖亮朝着前方一示意,之间对面的停车位第二排,有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打开了,陆续下来几个人。   在看见木兰的那一刻,秦丽忽然全身失去了力气。      手上失力,沉重的箱子又滑回了后排,箱子开口的地方,钱和白纸都滑落了出来。      秦丽脸色苍白,任命的闭上眼睛,喃喃:   “我就知道不能做坏事的,我就知道……”      木兰看着秦丽从车上下来,心里有点唏嘘,其实秦丽不能算个坏人,只是一时糊涂,没禁住诱惑,她医术非常好,不禁替她惋惜。      齐晗走过去,掏出名片:   “秦丽,我是陆熠辰先生的代理律师,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已经录了音,一起去趟警察局,不介意吧?”      秦丽的脚步有点虚浮,经过木兰身边的时候,只淡淡的说了一句:   “对不起。”      后来,秦丽在公安局把自己受到云跃集团小儿子王铎雇佣,盗窃新星研究院医疗研究成果的经过都交代了出来,祥云计划自然灰飞烟灭,被骗的投资人们集体上告,云跃至此陷入危机,股价暴跌,内部陷入困境。      而新星这头,乌云消散,一切回归正轨。      只是,医院的天空是晴了,木兰与陆熠辰这片天空却还没有。      再见陆熠辰的时候,陆熠辰脸上依然是阴云密布,除了工作的事情之外,并不太搭理她。      木兰并没有见过陆熠辰如此冷若冰霜的样子,不知所措,几次想找个话题和他聊聊,认个错,可是陆熠辰并不给她机会,结果一肚子衷肠憋在肚子里,憋的木兰唉声叹气。      大约院长还在气头上,想想也是自己理亏,木兰只好默默的绞尽脑汁想怎样让他消气的办法。      而陆熠辰,这天正好接到梅朵的电话。      “陆大院长,我就要回加拿大了,回去之前,约你吃个饭,可否赏脸啊?”   梅朵的声音是那种非常高冷的声线,和她的身高和气质极其相配,如此说话,有一种特别风情。      “好,就中午吧。”陆熠辰答应。      梅朵却笑起来:“被女朋友管这么严?不请晚餐只能请午餐?也好,免得吃晚餐发胖,你来定地方吧。”      餐厅依然定的上次和木兰一起偶遇梅朵的那一家。      陆熠辰此刻坐在这,旁边那一桌就是当时他和木兰坐的位置,此刻是空着的,心里难免唏嘘。      心里有个结尚未打开,只因为杜垂杨与木兰实在是相识太久,感情到底多深,不是他能猜测的,因为对手占有这样大的优势,所以他才担心,这种担心变成一种别扭的怒气,导致他对木兰前所未有的冷淡。      大概谁也想不到,向来自信如他,也会有担心输的那一天。      对面的梅朵吃着牛排,早察觉出他的心不在焉和不对劲,问道:   “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的这么明显?和女朋友吵架了?”      不过随口猜测,可是陆熠辰没回答,按她对他的了解,便是默认。      这倒让梅朵意外。   她和陆熠辰在一起两年,陆熠辰从来没生过气,就连最后分手,也和谈生意似的,两个人都是极其理智的一句“我不能跟你回国,也不想异地,所以还是分手的好。”一句“我觉得也是。”就这么分手了。      现在眼前这个人,哪还有半点之前那种潇洒?整个人情绪异常。      不知道怎么的,梅朵看陆熠辰这副显然是坠入情网并且栽了的样子,心里有点高兴。      原来这个人爱和不爱的时候,差距这么大呢?      于是放下叉子,想了想:“天涯何处无芳草,女朋友惹你生气就甩了她!”      陆熠辰闻言,脸上是明显的不高兴,梅朵看的清楚,心中偷笑,接着刺激他:   “要不我回国,你分手,咱俩结婚吧。”      这回,陆熠辰显然更不高兴了。      生气归生气,但是和木兰分手,那是绝对是不可能的,他想也没想过,至于和梅朵结婚,那就更不可能了。      在加拿大的时候,两个人都一心学业,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什么是爱情,不过是三观还算合拍又异国孤单的两个人搭了个伴,觉得世上大多数人都如此,如果他不回国,没准还真的结婚了。      不过命运使然,既然他回来了,又遇到那个对的人,知道真的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还怎么可能放手呢。      他刚要说一句:“胡闹。”尚没来得及,就听梅朵笑了:   “你干嘛拿那种嫌弃的表情看我?你同意我还不乐意呢,和你在一起两年我都够了,还和你结婚过一辈子,我疯啦?”      听了这话,陆熠辰也笑起来。      也就只有梅朵,会这么真情实感的嫌弃他。       第五十五章   就在陆熠辰见梅朵的同一时间, 木兰见到了季澄。      是季澄给她打电话,拜托她能不能安排一次他和杜垂杨的见面。   本来也不算太为难的事情, 木兰也觉得他们这两个同母异父的兄弟需要见面好好谈一谈,可是如今她和陆熠辰的情况已经不允许她再去私下联系杜垂杨搞出更多的误会了,所以她不能答应。      自己家后院的火还没灭呢,跑去救别人家的火,实在是有点不分轻重,可是一想到季澄在这段恩怨里所处的位置,何其无辜, 木兰就觉得很愧疚,所以即使拒绝也要当面和他说清楚道理,安抚一下那个孩子的情绪。      坐在咖啡厅的靠窗位置,阳光很明媚,原本就瘦的季澄又瘦了一圈, 看着让人感觉很揪心。      “对不起,这次我不能帮你了。”木兰说。      季澄微微垂着头, 倒也没表现出太失望的样子:   “没关系, 他不见我也好,其实见了面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只听他低笑一声, 接着说:   “说出来矫情, 可是我经历的这些,憋在心里, 如人饮水,只有自己知道滋味。   我小的时候, 我妈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我一直觉得她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直到刚上大一那一年,杜垂杨来找我,说了一堆我当时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口中的那个女人,跟我妈没有半点相像。   后来他激我去做DNA鉴定,我不服那口气,还真就去了,结果,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世界就颠覆了。   我去过很多杜垂杨小时候颠沛流离住过的地方,你们住过的那个旧楼,已经是最后稳定的住址了,在那之前,他总是在不停的搬家。   那些我曾经绝对不会相信的事情,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由不得我不信了,原来我完美的妈妈,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原来她还有一个孩子在这个世界上孤独的长大,受了很多没有母亲的苦,可是她不闻不问。   我觉得不亲自经历这种世界的坍塌,根本不能体会我的心情。   从前我所有觉得理所当然的爱,在知道我有一个哥哥之后,突然都变成了一种掠夺,好像我享受到的所有,都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从此再不能心安理得。   那之后,我就开始天南海北的折腾,想离南州远一点,好像就可以忽略所有这些东西,好像我的身体再差一点,或者干脆死了,就能替我妈还上她亏欠杜垂杨的那些东西,是不是很可笑?”      木兰良久无言,最后,她握了握季澄的手,温声说:   “这不是可笑,是善良。”      因为太善良,才会觉得亏欠别人,因为太善良才会知道真相以后没有和母亲说半个字,因为太善良,才会选择去伤害自己来平复自己的愧疚。      他十九岁那年知道一切真相,用那颗脆弱的心脏背负着这个巨大的包袱,该有多无助,多难过,多寂寞?      可是他的妈妈以为他是叛逆,而他的哥哥,恨他。      木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心酸不已,可是她毕竟是一个外人,最终能做的,也就只有安慰。      从咖啡厅出来,走向街口地铁站,木兰转身和季澄道别,她想,等到她和陆熠辰的问题解决了,她一定要帮季澄和杜垂杨见个面。      可是就在转身的刹那,听到过马路的人群忽然惊叫起来。      一辆蓝色卡车,显然是失控了,司机不断按喇叭,可是就是无法刹车,直直的朝着她们这里撞过来。      人群本能的四散惊逃,有人绊倒了木兰。      等她爬起来,那辆卡车几乎已经近在咫尺。      完了。   她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碾压的刹那,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带着翻了一个身,然后耳畔是一阵呼啸而过的风。      那辆卡车堪堪擦着她的肩膀划了过去,最后撞到路边一家商铺里,停了下来。     木兰大口的呼吸,爬起来,就看见倒在旁边的季澄。      那一刹那,是季澄扑过来带着她滚了半圈,她才得以和死神擦肩而过,保住一条命,如果晚那么半秒,可能两个人会被一起压在车轮下……      木兰后怕的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跪坐起来,去扶季澄,却眼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年一张嘴,呕了两下,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木兰迅速检查了一下他的全身,没有外伤,车似乎没有撞到他。      心脏病……   季澄的心脏病发作了!      接下来就是一阵机械一般的救援,木兰只记得自己在凭本能做事。      总之不能让他死,不能让这个少年的生命就这么戛然而止,这太可怜了,不可以!      后来就算到了医院里,木兰也一点没有放松下来,季澄的病是先天性的,做手术的成功率只有一半,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他都没有选择手术的原因。      没有人愿意拿生命去赌,因为没人能知道上了手术台后,自己还能不能再次睁开眼睛。      而如今的情况,已经由不得他选择了。   因为他除了马上做手术之外唯一的选项,就是死亡。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季澄是为了救她才会这样!      木兰慌乱的进了消毒室,开始洗手,她也必须救活他,必须。      可是右手刚拿起刷子,就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刷子滑落到池子里,木兰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手。   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受了伤,已经肿起来,半点动弹不得,不要说拿手术刀,就是握拳都困难了。      她急忙跑出去,正好林平儿过来做手术准备,木兰急问:   “李副院长和周医生呢?”      “他们都有手术安排,在别的手术室呢。”   林平儿被木兰苍白的脸色吓到了,转眼看见她肿起来的手腕:   “你手受伤了!”      木兰哪里顾得了这些,时间!季澄没有时间了!耽误的每一秒,可能都意味着死亡。      她感觉到右手的疼痛,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力,双膝一软,跌坐在地。      “看什么呢,马上去做手术准备。”   这一声吩咐,是有人对林平儿说的。      木兰触电一般循声抬头,只见陆熠辰站在她面前。   这一刻,她仰望他,觉得自己是在仰望神明。      她顾不得形象,抓住陆熠辰白袍的下摆,无声的流眼泪。     然后听见他说:   “这个手术,我来做。”      人命在前,陆熠辰没有时间多安慰她,只来得及蹲下身,伸手轻柔抹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就迅速起身向手术室跑去。      木兰看着陆熠辰进了手术室,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江亦茹到场的时候几乎已经虚脱,瘫倒在椅子上,被护士照料。      木兰也没有好到哪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惊吓而发起了高烧,可是她执意不肯休息,直到最后实在熬不住,晕倒在地,被同事搀扶到空病房打吊瓶。      梦里,是坠入深海,一会在水下,一会在水面,她只觉得很冷很冷,冷的牙齿打颤,旁边是撞毁的船只残骸,她拼尽了全力才终于抓住一块浮木,于是不肯松手,死死的抓着。      等到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就看见林平儿,等不得别的,张一张嘴,嗓子却干的说不出话来。      林平儿知道她要问什么,给她嘴里塞了个清水的吸管,然后抢着回答:   “放心,那小孩活着呢,现在在ICU,情况还算稳定,你还不相信咱们陆院长的技术吗?”      听她提起陆熠辰,木兰心里一阵难过,人在生病的时候会格外的脆弱,她现在就是。      林平儿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你还得接着休息,再睡一觉吧。      头确实还是晕,于是木兰重新躺下,或许点滴里有镇定类药物,眼睛阖上一会,就又睡着了。      林平儿从病房里出来,对门外的陆熠辰说:   “院长,木兰又睡了,你也去睡一会吧,你昨晚手术,又陪了木兰一宿,接下来还有工作呢,也得歇歇啊,这有我呢。”      陆熠辰点点头,却没有走。   林平儿去忙自己的事情,他站在门口的窗口看着熟睡的木兰,想起昨天夜里她昏睡中紧紧攥着他的手,无意识的状态下,抓的那样紧,到底该多缺乏安全感?心里忽然揪的生疼。      或许因着年轻的缘故,季澄手术后的情况比想象中要好。      江亦茹总算是灵魂归位,季国礼来过,此刻刚走,江亦茹打算趁着季澄还没醒,亲自回家给他打点一下换洗衣物拿到医院来。   经过走廊的时候,忽而看见一个身影,心中一动,脚步就是一顿,她朝着那个人走过去,脚步的移动都透着一股难以置信。      杜垂杨避无可避,只好转回身来面对江亦茹。      江亦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宇恒,你怎么在这?你……是来看小澄吗?”      杜垂杨听见那个旧时的名字,脸色冷了一冷:   “我叫杜垂杨,早就不叫杜宇恒了,而且我只是路过。”      江亦茹点点头,很想再说两句,可是不知该说什么。      杜垂杨转身便走,看着他的背影,江亦茹忽然张口,依然是她过去熟悉的那个称呼:   “宇恒!”   顿了片刻,说出一句:   “妈妈对不起你。”      杜垂杨停下脚步站在那里,却没有转过身来。      这句话,迟到了二十几年,对不起三个字,多么轻飘飘,怎么能抵消她二十几年的亏欠呢?      可是杜垂杨还是觉得自己被击溃了,因为对不起之前的那句:      妈妈      没有人知道,他归根结底只是想要一句对不起。      杜垂杨依然没有回头,但是他也没有再次冷冰冰的纠正他的名字,他只是默然的走进了电梯。      木兰的烧退了以后,错位的手腕也正了回来,不怎么疼了,她觉得和陆熠辰和解的事情,必须要尽快了。      因此她不惜像林平儿去问意见,林平儿当然是坚持一向的风格,给的建议就是:   “男人不服管,睡之!”      要换以前,木兰一定嗤之以鼻,但是现在,急于求和,她居然真把林平儿的建议纳入考量了一下。      后来,她又想起当时自己怀疑迟小蕙和陆熠辰在一起的时候,陆熠辰强势的态度,心里不由想,对啊!她又没干什么亏心事,不过是个时机不对的误会,自己也得理直气壮的才对啊!      想着,腰板都挺了一挺。      于是,当第二天陆熠辰在办公室套间里正准备出去的时候,就发现了突然溜进来木兰。      要开早会,陆熠辰正要往外迈步,就看见木兰迅速的将门一关,直接落了锁。      大有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气势。      只见木兰看着他,开口就是一句:      “陆熠辰,你往哪跑?”    第五十六章   这一声, 当真是气势如虹。      脱口而出时木兰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但是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 就绝没有退缩的道理,气势上,绝对不能输。      于是她睁大了眼睛,抬起了脖子,直迎陆熠辰的目光。      这一句像抓犯人一样的你往哪跑,还真起到一点作用,陆熠辰原本都要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 且歪了歪头:   “你说什么?”      这个不久前还高烧病着的人,现在生龙活虎,一副要升堂审问,倒打一耙的样子,这是要搞什么名堂?      木兰劈头盖脸:“我说你躲我干什么?你心虚吗?”      陆熠辰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抬手指了指自己:   “我心虚?”      去见前男友还撒谎的人问他心虚不心虚?陆熠辰感觉自己遭遇了此生最大的冤屈。      不过木兰是有备而来的,一鼓作气, 再而衰, 三而竭,所以不管陆熠辰什么反应, 她的原则就是只能强攻, 绝对不退!   叫木兰这个名字,就得拿出点女将军的气势来!      “你连你女朋友都能认错, 居然敢怀疑我是商业间谍,还不够你心虚?”      其实木兰心里是明白的, 不是陆熠辰不相信她,而是一个人的人品并不完全决定其行为,万一视频里是她,万一她是受人胁迫,有不得已的理由,只要有万分之一可能是她,他都会先选择保护她,再想下一步。   这不是完全正确的决定,很不理智,但一个一向理智的人却因为她而做了感情用事的事。这让木兰非常震惊,并且感动,这比一千句情话,一万朵玫瑰都要更加昭示他的心意。      所以她现在才理直气壮的站在这,因为她今天就是要“恃宠而骄”一把。      所以,莫名其妙的陆熠辰就看见木兰忽然退后了两步,以为她要走,可是却见她直接退到了窗台边,然后微微一个蓄势的俯身之后,向个小炮弹似得冲了过来。      木兰想过了,以她和陆熠辰的身高和体重差距,直接扑是扑不倒的,必须助跑一下才行。      她看过电视剧里的女主就是这么干的,直接把男主扑到,不用废话,什么仇怨也解了。      可是房间并没有多大,没给她多少助跑的空间。      就在她闭上眼睛一跃而起,打算帅气的床咚院长大人的一刹那,忽然感觉自己悬空了……      陆熠辰抱着她,稳稳的站在原地,并没有被扑倒。      原计划……卡住了……场面有点尴尬……      她忘了最重要的事情,他们八字犯囧,而且每次都是她囧,陆熠辰看笑话。      没脸见人了。   木兰自欺欺人的把脸埋进陆熠辰的颈窝里,手却不松,此刻像个树袋熊一样盘踞在陆熠辰身上,   大有你要不原谅我,我就挂着不下来的无赖架势。      那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选择原谅她啊……      于是,没脸见人的木兰就听见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她精准的捕捉到了这声叹息里的某种宠溺意味,没来得及高兴,就感觉一阵失重。      陆熠辰带着她,直接对着床躺了下去。      虽然中途卡壳很尴尬,虽然对手放水,但是总算也是扑倒了,木兰要求不高,对结果比较满意。      膝盖着上松软的床垫,木兰撑着双臂保持着这个帅气的床咚姿势,沾沾自喜于自己的成果。      结果没两秒。陆熠辰一个翻身,就结束了她的统治。      木兰还没从失去高地的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敌人就已经来攻城掠地了。   呼吸渐渐不稳,神智飘忽,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等感觉到衣摆下溜进一只手,才忽然惊觉,用力推他的双肩:   “这是办公室。”      却听陆熠辰在呼吸之间应答:   “这是睡觉的地方。”      这下木兰可惊了,她是打算扑倒震惊他一下的,但是也没打算白日……      就在此时,会议室的桌边已经围坐了一圈人,只没有陆熠辰。      李副院长看看表:“陆院长从来不迟到的,是不是忙忘了?”   一旁的小周说:“我打个电话问问吧……”      木兰听见陆熠辰响起的电话铃,觉得简直是救命神音,她使出浑身力气推开他,直催:   “快接电话呀。”      然后趁着陆熠辰拿电话的空挡,迅速溜出了他臂弯的禁锢。      情绪上陆熠辰真的是很想发火,但是终究对着电话里的小周,只公事公办的说了一句:   “我这就过去。”      小周挂了电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了个寒噤。   入秋了,是不是自己穿少了?怎么感觉凉飕飕的呢?      早会开完,开始查房。   季澄是陆熠辰亲自做的手术,所以他照例来看一看,只是前两次来,季澄的神智都还模糊,而今天,他是清醒的。      木兰跟着他一起进来,看见季澄恢复的情况远高出料想,很开心,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的话,可季澄的注意力都在陆熠辰身上。   原来这个人就是她的男朋友,他免不了打量,而陆熠辰今天刚好心情也不大好,于是就冷冷的回视他。      一个小毛孩,都躺在病床上了,还有闲心打量他呢,这届祖国的花朵不太像话。      木兰说了半天,才发现季澄根本没有在听。   回头再看陆熠辰,发觉气氛不大对,只交代了两句就拉着陆熠辰走了,来到走廊里,问他:   “你不会连季澄的醋也吃吧?”      陆熠辰皱眉:“乳臭未干,我吃他的醋干什么?他大概有话跟你说,你单独跟他谈吧,我先走了。”说完,大度又潇洒离开。      木兰单独又回到季澄的病房,这次季澄终于能专心听她说话了,不过说来说去,还是些如何注意,如何保养的话,就在她都重新交代一遍,再三再四的感谢了他的救命之恩之后,季澄忽然开口,声音极其微弱:   “我们互相救过对方一命,算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木兰听清了:“可是这不一样的,我……”      季澄却又打断她,再次重复:   “你不欠我。”      说完,觉得心脏像失重一般悬了悬,这是术后常有的反应,他抵御着眩晕,看着木兰。      木兰轻叹一口气:   “好吧,我们谁也不欠谁,所以你要赶快好起来,我才能安心不愧疚啊。”      季辰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相见是缘分,可是有些人注定是另一个人生命里的过客,她有如此好的一个人陪伴他,心里便有留恋不舍,但他终究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      她天使一般扑簌翅膀降临,又振翅离去,一切有时。      但留下的温暖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关上的卧室门再次打开,做饭阿姨端着的那碗粥原封未动,出来就对着门外站着的蒋业成和杜垂杨摇头叹气:   “还是说不吃。”      蒋曼在生完孩子以后,得了产后抑郁症,绝食不吃饭是经常事,蒋业成在家里请了看护和心理医生,此刻医生还在房间里和蒋曼沟通。      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等待。      不一会,医生也走出来,杜垂杨上前一步:   “她怎么样?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      医生轻扶眼镜:“蒋先生可以,但杜先生不行,病人非常排斥你,我觉得为了她的康复着想,杜先生你还是暂时不要和她见面,不要刺激她。”      蒋业成进去,好说歹说,蒋曼终于答应吃一点东西,阿姨热了粥端过去,一口一口的喂。      蒋业成下楼来,将杜垂杨招进了书房。   他从桌上的小木盒里拿出一根雪茄,却最终没有抽,只是叹一口气,缓缓道:   “我觉得,你和小曼的缘分,可能要到此为止了。”      蒋业成目光沉重的看着自己的女婿:   “小曼今天这种情况,我知道有她自己的原因,但是你绝对是逃脱不了责任。”      他把那根雪茄又放回了盒子,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杜垂杨:   “实话实说,我不想在国内的政法圈子里再看见你了,但我也不是赶尽杀绝的人,你出国去吧,能混成什么样看你自己了。”      杜垂杨低头一语不发。   他早猜到会有这一天,蒋业成的反应已经比他想象中平静太多,如今自己被打回原形,一无所有,反倒有种释然的感觉。   就像一把悬空许久的刀,总算是落下了。   那一刻,死比活痛快。      他恭敬的向蒋业成的背影深深弯腰鞠了一个躬。   动作停留了许久,才缓缓直起脊背,然后走出了房间。      杜垂杨从蒋家走出来,半件行李也没拿,两手空空,可是却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什么都没有了,那些不择手段得来的一切,金钱、地位、名誉,一朝皆空,但是最重要的,还有枷锁,他自己给自己戴上的仇恨的枷锁。      他自由了。      这已经是上天给他的最大恩赐。      飞机场,没想到木兰还会来送他,接到电话的时候,杜垂杨有点意外。      陆熠辰亲自开车送木兰来,因为抵不过她撒娇卖萌。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杜垂杨此去不知道哪年还能再见了。      一想起木兰从小也没有什么亲人,那么孤单的长大,实在是不忍心冷冰冰的拒绝她想来送一送杜垂杨的请求。      只是他没有跟进去,眼不见为净。      机场里,木兰陪杜垂杨等在安检队伍的末尾,杜垂杨微笑着说:   “送你个临别礼物吧。”      木兰诧异。      杜垂杨又说:“把手伸出来。”      木兰依言伸手。   只见杜垂杨从衣兜里拿了什么东西,然后放在她的手心里,手移开的瞬间,木兰的眼泪忽然就掉落下来。      那是两颗糖。      二十年前,两个小孩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给她一颗糖,安抚了她的哭泣。      如今,她却又因为这两颗糖,而哭起来。      杜垂杨却还是微笑着:   “一颗是给你的,另外一颗,帮我转交给季澄。”      他们已经走到安检台了,木兰不能再进去,此处,便是别离。      木兰握着那两颗糖,擦去泪水,挥手和杜垂杨告别。      二十年时光,倏忽之间如风刮过,杜垂杨笑的干净,仿佛还是那个清风朗月一般的少年,而她还是那个胆怯哭泣的小女孩,一如当年一般单纯美好。      除去了爱恨,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样子,那是曾经相互陪伴和温暖过的伙伴。      相识半生,自此天涯。      第 五十七 章   送走了杜垂杨, 木兰离开机场,朝停车场走.   一开始还是走着, 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脚步越来越快,最后飞奔起来,裙摆和头发一起飞扬,一路飞奔到车门,直接扒在了车门边。      陆熠辰今天开的SUV,底盘很高, 车窗开着,一侧头就看见木兰两个胳膊搭着车窗,捧着脸朝他笑。      心里头觉得可爱,可是压低了声音故作冷漠:   “那么难舍难分啊,送这么长时间?”      木兰拉开车门坐进来, 猝不及防就在陆熠辰脸上亲了一下:   “谢谢你。”      如果陆熠辰不同意她来送杜垂杨,她是不会来的, 但是他同意了。      他知道她的所思所想, 因为了解,所以怜惜, 知道她如果不来, 可能会遗憾,他是不想她有任何不快乐。      自从上次她不管不顾的飞扑过来之后, 自己这个害羞的女朋友就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下子主动起来。      之前都是他进她退, 一个主动一个被动,直到现在,陆熠辰才真切的感觉到,他们两个人在情感上是站到了同一个水平线上,真正的平等了。      想到这,忽然心情舒爽,不由得牵动了嘴角,微笑起来。      方才故作的冷漠早已荡然无存。      陆熠辰余光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才突然惊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和自己的哥哥陆启轩一模一样了。      就像身上被多牵了一根线,一喜一怒,都由另一个人牵扯,却甘之如饴,乐此不疲。      线有两端,木兰身上也牵着那么一根线,因为她看见陆熠辰笑了,于是自己也笑起来。      两个人莫名其妙,笑看对方。   大约情侣之间,就是有这种无厘头的事情。   只是看见你,就阳光明媚,因为看见你,即使是在秋天,也依然觉得春光正好。      “想去哪?”陆熠辰问。      木兰从兜里掏出一颗糖:   “先回医院吧,我有东西要转交给季澄。”      木兰把季澄与杜垂杨这一场纠葛讲给陆熠辰听。      陆熠辰无法想象自己和陆启轩如果站在那样一个立场会是怎样一种状态。   他是命运的宠儿,没有经历过任何偏颇的对待,可是尽管无法切身体会,但是还是忍不住感叹:   “历史上武姜因为偏心,甚至想谋朝篡位,将大儿子置于死地,可是,尽管郑庄公曾发誓黄泉不相见,最后还是挖地道见了面。”      木兰点头:“这么幼稚的事情,都是因为,无论他长到多大,是不是君临天下帝王,面对自己的母亲时,始终都是一个孩子啊。”      其实偏心的母亲这世上有千千万,只是冷漠如江亦茹这样的不多,这一场纠葛,情感复杂的难以剖析。   只是人性天伦,不管是江亦茹还是杜垂杨最终谁都没有狠下心去给对方致命一击。      江亦茹没有去真正狠下心去告自己的儿子,杜垂杨走之前将钱转回了季国礼的账户,杜垂杨远走,江亦茹离婚,最终两个人都失去了不择手段所得到的所有      这对母子之间,一切因恨而生的,包括恨本身,全部飞散成灰。      因为从一开始,杜垂杨的那种愤怒,就不是恨,而是对爱的渴望。      一切都湮灭了,只除了季澄,他是唯一的幸存。   手术很成功,他是那幸运的百分之五十,他将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会随时陨落,从此以后,他再不是一盏脆弱的风灯。      他们驱车回医院,木兰迫不及待的想把那颗糖,马上给季澄。      如果说杜垂杨迁怒于季澄的怒火是一种毒,那么这颗糖,就是解药。      因为杜垂杨没有说任何话,木兰怕季澄因为不理解而失望,所以把它交到他手心的时候,特意说:   “糖会激发人体里的多巴胺,使人快乐,我想,这颗糖,它是一个祝福。”      季澄握着糖没有说话。      木兰猜他想一个人呆着,于是离开了病房。   @   房间里只剩下季澄一个人,住院这么久以来,江亦茹大部分时间都在他周围,一个人的时间很难得。      他恢复的很快,已经可以靠着东西坐起来。   他静静的坐着,过了好一会,才慢慢的开始动手剥那层糖纸。      安静的病房里,糖纸的声音沙沙作响,糖握在手里久了,有些融化,季澄将它放进嘴里。      他只见过这个哥哥一面,并且这一面就带给了他的生活一场天翻地覆的海啸。   出车祸之前,他原本想见杜垂杨一面,可是等他手术之后,他却已经飞去了遥远的大洋彼岸。      他甚至不敢奢求原谅,只是希望当面代他的母亲道歉。   却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一个祝福。      嘴里的甜味弥散,似乎真的如木兰说的那样神奇,那甜味深入四肢百骸,开始治愈他郁结已久的伤。   那一直如影随形,被命运紧扼住喉咙的感觉消失了。      季澄感觉,一年多以来,自己终于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的空气。      他伸手,有点艰难的够到柜子上的相机。      开机以后,季澄打开一个文件夹,小屏幕上,出现了木兰的身影。      那是他偷偷跟随被她当场抓住那天拍的,正好拍到她回头的那一刹那。      少年的手,轻轻的触摸屏幕。      他生命里的那一场海啸,不是只带来了灾难,还卷裹来了一个她。   在他难过纠结的时候,她收留他,治疗他,给了他一个缓冲的机会。      忘记是谁说,人生就是一个不断离别的过程。      而他今年二十一岁,却已经经历了如此多的别离。他们注定在短暂的交汇后,再次走向自己新的人生。      少年极其极其轻的亲吻屏幕上木兰轻蹙的眉,然后按下了删除键。      确认删除吗?确认。      这也是一个祝福,同样也是告别。      再见了,我的天使。      “这回你的信使任务也完成了,说吧,去哪玩?难得咱们赶在同一天休假。”陆熠辰说。      木兰却挑眉:   “难得吗?我怎么看新的排班表,咱们俩多了好多一起休息的日子?”      陆熠辰严肃的看她一眼:   “你是说我以权谋私?”      木兰看他这么认真,连忙说:   “我随便联想一下,不是就不是,这么严肃干什么?”      谁知陆熠辰接着说了一句,让木兰无言以对:   “你猜的没错,排班表就是我以权谋私。”      此言无比理直气壮。      身为院长,连这点特权都没有了?      木兰:“……”      木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去哪,最后两个人手牵手溜大街。      即便是什么也不玩,就走路,也是有趣的。      虽说是入秋,但天气并不太冷,温度很适宜,道路两边,树的叶子依旧是绿油油的,遮蔽了一半的天空。      木兰由着陆熠辰牵引方向,也不看路,只抬头看。      头顶的树叶随着风过发出沙沙的声响,缝隙之间,抖落澄净秋阳。      不是风动,不是树动,是人的心动。   余光里有陆熠辰的身影,木兰此刻只觉得愿路无尽,如岁月绵长。      一路走到一个商场门前,被红艳艳的花扑了满眼。   商场门前,大片的玫瑰花海,一个男生正准备在这向女友求婚。      女朋友站在花中间,上一刻还在像旁观者一样欣赏,下一秒,就看到商场大屏幕上自己的照片,视频里照片一张张翻过,都是这对情侣的日常合照,游客照,大头照,还有搞笑的互相搞怪。   女孩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这时候,男朋友适时出现,跪地求婚,结果自然是女孩答应,朋友放出彩带礼花,闪耀的彩色碎片在空中绽放落了人满头满脸。   人群也跟着喜气洋洋的鼓掌。      围观群众陆熠辰一边给木兰摘头上的礼花闪片,一边问:   “羡慕吗?”      木兰抬头,也给陆熠辰打扫了一下前额的头发,然后摇头:   “不羡慕。”      “真的?”      “真的。”木兰回答。      “哦,不喜欢咱们就走吧。”于是拉着她走出了人群。      当陆熠辰一个人的时候,他思考了很久,最后还是打电话给齐晗。   结果电话一接通,齐晗就在那头嚷:   “陆熠辰,你要干嘛?你妹妹没原谅我呢,你又要把我约出来揍我吗?我告诉你,恕不奉陪!”      陆熠辰把电话拿的远了些,一脸嫌弃,等齐晗说完了,才将电话靠近耳朵:   “我有事要问你。”      “那还行,你说吧。”齐晗恢复了正常音量。      “女孩都喜欢那种隆重的求婚吗?”      陆熠辰的问题,让齐晗大跌眼镜,没控制住,呛了一下,咳嗽了半天,终于平静了,回答:   “应该都喜欢吧。”      “如果有人说不喜欢呢?”      齐晗无奈:“别有人了,乔木兰说不喜欢?”      陆熠辰没回答,是默认。      齐晗侃侃而谈:“女人说的和真实想法都是反的,这不是名言吗?我原来有一个女朋友,一给她买东西就说不要,等我真买了送给她,高兴的什么似地。”      陆熠辰皱眉:“你少提你那些破事吧,真以为翻篇了?”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齐晗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哭笑不得:   “合着用着我的时候就不计前嫌,用完了就卸磨杀驴?”      不对,说错了,他才是不是驴呢。      齐晗放下电话,正了正LV的领带,继续看他的案件材料。 第五十八章   一场秋雨一场凉, 两场雨过后,温度降下来, 南州的人们终于感觉到了秋意渐浓,纷纷裹上了外套。      顾依一在天心福利院门口下车的时候,感觉到一丝凉意,于是裹紧了风衣。      梧桐树的叶子开始纷纷掉落了,福利院门口来不及清扫,一上午就积了满地。   落叶干脆,踏上去有轻微的碎裂声, 顾依一踏过一地败叶,大步向福利院里走去。      她去院长室见福利院的院长。      院长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姓魏,魏院长与顾依一已经很相熟,忙把顾依一让到沙发上坐, 然后到饮水机接热水,一边接一边问:   “今天怎么没直接到孩子们那边去?好几个孩子天天念叨你, 恨不得你常驻在这呢。”      顾依一微笑, 站起身接过茶水又坐下:   “我这次来,是想告诉您一声, 我们节目组有个节目, 摄制组要外派,我大概得很久不能来了, 实在对不住。”      魏院长忙接话:“快别这么说,你有什么对不住我?当年你刚上班时候, 来这录节目,那之后就一直定期来吧?还捐了那么多东西,这都几年了?已经是太难得。你不用怕孩子们失望,我和他们说过,依一姐姐工作忙是因为有能力,是有用的人,他们以后也要努力,也当有用的人,你不知道多少人拿你当榜样呢。”      就这么和魏院长又聊了一会,顾依一起身:   “魏院长您忙,我去楼下活动室看看。”      大些的孩子白天都出去上学了,现在还在活动室的都是年纪比较小的孩子,此刻都正在那画画,巨大一张纸,在上头画什么的都有。      顾依一的身影刚出现在门口,一个叫楠楠的小女孩就眼尖的看见了她,欢喜的喊起来:   “快看,依一姐姐来啦!”   说完,率先扑了过来,抱住了顾依一的腿。      然后剩下的十几个小孩子都欢腾的跑动着小短腿都围过来。      顾依一看着这个场面,忽然就有点不想走了。      “别闹别闹,好好画画,让依一姐姐看看你们都画的什么?”   魏院长也下楼来,把这群拥堵的小蜜蜂疏散。      顾依一走到桌子边去,看他们都在那张巨大的纸上画了些什么,都是房子,绿树,太阳,红花,还有各种抽象的小人。      顾依一指着指着一个长头发的问楠楠:“这个是我吗?”      楠楠点头。      她又指着一个短头发的:“这是魏院长?”      楠楠摇头:“不是,旁边那个胖胖的才是魏妈妈,这个是齐晗哥哥。”      齐晗?   他不过来过一次,这些孩子对他印象这么深刻吗?      这时候魏院长才忽然想起:   “哎呦,瞧我这记性,依一,你的朋友现在在这呢,就在后院呢,他最近也经常抽空过来,和孩子们都混熟了。”      魏院长一直客气的让她去和朋友聊聊天,顾依一只好走出来,绕过建筑的侧面,往后院走。      齐晗为什么会在这啊?   一个疑问还没消散,就已经看见了那个身影。      齐晗和一个小不点正在聊天,小不点是小乐,他坐在花坛边缘,和齐晗说着话,苍白的脸上难得有笑意。      “小乐。”她唤。      小乐听到自己的名字,于是站起来,和齐晗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朝顾依一这边看过来。      顾依一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问:   “最近身体怎么样?”      小乐没回答,却问:“依一姐姐,手术之后,我是不是就能和其他小朋友一起上课了,也能做游戏了?”      这还是小乐第一次不再回避手术的问题,主动问起,并且有着积极的意义,顾依一喜出望外,回答:   “当然,不仅能做游戏,还可以上学,而且还会有叔叔阿姨喜欢健康的你,愿意带你走,给你一个新家。”      家这个字,让小乐的眼睛亮了亮,他的全家出事的时候,他还太小,受到车祸的惊吓之后,对父母的记忆更加淡薄。      福利院的小朋友,很多都是出生时候就被抛弃的,所以家这个概念,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模糊而奢侈的东西,他们非常羡慕有家的孩子。      但是小乐还是没有下决定,只是低下头似乎还在考虑。      顾依一并不急于求成,这种转变的端倪已经很好。      管生活作息的老师这时候叫小乐回去吃药,小乐跟着老师走了,花坛边,就只剩下她和齐晗。      齐晗早习惯她这样对他不理不睬的样子,先开口说道:   “我给小乐找了个心理学专家,定期上门来关注他的情况,现在看还是有点成效的,他现在不再那么封闭自己了。”      顾依一忍不住侧头看齐晗,嘴唇嗫嚅了一下,终于说了一声:   “谢谢。”      对齐晗来说,能听到顾依一给他一个正面评价可真是太难得了,心里高兴,问道:   “你不是大多都周末来吗?今天怎么来了?”      顾依一声音秋风般萧瑟:   “节目组派我去南美,我很长时间不会来了,我今天是来道别的,正好在这碰见你,就正好也跟你道个别吧。”      齐晗没想到,会突然听见她要走的话,只觉得心里一空,一阵失落,那感觉并不汹涌澎湃,却有一种安安静静的哀伤。      他沉默了一会,说:   “你不在国内,我就替你关照一下这里吧,到时候我就说是你派我来的,给你长长面子。”   说完,自己还笑了,只是那笑散在秋风里,瞬间就凉了,两人都是一阵无言沉默。      齐晗正色:“提前祝你一路顺风吧。”      顾依一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感觉见齐晗的次数多了,她对他的认知就改变一点,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对的,她觉得自己一向简单分明的世界变得乱七八糟。      所以,她主动提出跟随节目组去国外,想去另外一个地方安安静静的想一想,这发生的一切。      从小顺遂长大,没有经历过风浪,只有经过这一次才发觉自己的懦弱,她想坚强起来,独立一些,所以这一次必须走。   希望下一次回国见到齐晗的时候,可以不计前嫌,真正潇洒起来。      离开福利院的时候,齐晗在门口等她:   “司机送我来的,不想折腾他了,麻烦你送我回去。”      又是这样的理由,顾依一想。      不过这次她没有拒绝,默默的解锁车门。      齐晗坐在副驾驶,顾依一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可是齐晗一路上什么也没说,最后下车的时候,他下了车,弯下腰,在车窗外才对她说了一声:   “再见。”      看着齐晗离开的背影,顾依一有一瞬间的走神,等恍惚一过,不由自主也自言自语了一句:   “再见。”      晚上,因着顾依一过几天要走,所以陆熠辰和木兰叫她出来吃饭给她践行。      家里的小妹妹,从来都是家里长辈哥哥们捧着宠着的,这一下,忽然的就要飞到墨西哥去了,就连一向淡然的陆熠辰这一顿饭都比平时唠叨一些。      他夹了一筷子菜给顾依一说道:   “墨西哥现在是旱季,我之前去过一次,风景和文化都很不错,抽空多玩玩。”      顾依一笑:“你当我是去干什么的?我是去工作的,不是去玩的。”      陆熠辰瞟她一眼:“我还不知道你吗?工作要强,到时候累病了,还不是让家里人担心。”      顾依一顽皮的做个鬼脸:   “知道你们担心我,大哥昨天特意把我叫到公司去给了我一张副卡。”      陆启轩疼妹妹的方式,实在是简单粗暴,但是也提醒了陆熠辰。      “卡还是多带两张,放在不同包里,别丢三落四的,明天我让银行送两张副卡来,一张你带走。”      说着,忽然转向了木兰:“一张给你。”      木兰正喝汤,惊讶的回望:   “我?我不用的。”   抬眼就瞧见顾依一朝她使眼色,便不再拒绝。      饭后,三个人往外走,顾依一挎着木兰的胳膊:   “都说了我哥可讨厌别人拒绝他的好意了,给你你就收着呗。”      “可是我要了也没什么用啊。”      顾依一说:“怎么没用啊?哪天我哥要是惹你不开心,你就出去大把花他的钱,挥金如土,购物清单直接反应怒气值,到时候看着血拼战利品,气自然消了,有利于缓和矛盾。”      走在前头的陆熠辰回眸:   “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顾依一说:“我在劝木兰狠狠花你的钱。”      陆熠辰一笑:“那我先去提车,你赶紧跟她多说一会。”      回去的路上,木兰还惦记顾依一:   “依一是第一次一个人离家这么久吧?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她们摄制组主要在坎昆,那是旅游胜地,治安什么的都还好。”      木兰奇怪:“刚才依一没说这么细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熠辰驱车转弯:   “我问过她们台领导了,节目组计划的行程我怕是比依一知道的还细呢。”      木兰赞叹:“真是模范哥哥。”      陆熠辰微笑:“我不是模范男朋友吗?”   想了想继续说:   “要不我们也出去玩玩吧?”      “墨西哥?”      按陆熠辰的意思,当然是找个人少清净的地方,与世隔绝天天晒太阳的好,但是医院现在忙碌的情况不允许他长时间飞国外,他思考了一下:   “不,国内吧,去个有意义的地方。”      “哪?”      “想好再告诉你。”      “又故弄玄虚。”    第 五十九章   木兰以为陆熠辰会选择一个比现在的南州更温暖的地方, 比如三亚的海岛什么的。      椰林海风,冲浪出海才像一个富二代的风格。      但是等拿到机票的时候, 才发现目的地是西安。   于是木兰在查过天气预报以后,果断往箱子里塞上了最厚大衣和羽绒服。      中午的航班,商务舱的机舱范围不算大,空姐将帘子拉上以后,旅客都各自陷入了看书与睡眠的状态。   引擎不间断的嗡嗡声,过了一会之后就变成了白噪音,让人不再特意注意它的存在, 一时竟然觉得寂静。      木兰登机之前随手在机场书店拿了本书,结果发现拿错成一个系列的第二部,因为不知道前因,所以读起来情节晦涩不通,看了几页便放下, 陆熠辰正在看在ipad里下载的学术论文,聚精会神。      木兰百无聊赖, 困意渐渐袭来, 最后终于渐渐歪头倒在陆熠辰的肩膀上睡着。      飞机上睡觉,总不会那样踏实, 她朦胧中仍旧还有些意识, 知道陆熠辰轻轻给她盖毯子。   下巴蹭到毯子短短的绒毛,木兰舒服的在陆熠辰的肩膀上拱了一拱, 像个壁炉前打盹的小狗似地。      感觉到她动来动去,陆熠辰偏头看她一眼, 见她被滑落在脸上的发丝痒的皱了皱鼻子,眼里升起笑意,轻轻帮她撩开那缕作怪的头发。      这一幕落在推车经过的空姐眼里,心中羡慕,空姐体贴的放低了声音,极轻的问:   “先生,想要喝点什么?”      陆熠辰轻轻摇头道谢,然后继续看论文。      木兰是被小屏幕里电影中连续的欢笑声彻底唤醒,电影还没演完,飞机就已经要降落了。      出了舱门踏上舷梯才知道自己低估了南北温度的差异,从温暖的机舱一步就踏入了萧萧的寒风里。      南州才刚刚开始落叶,西安却已经下起了第一场细雪。      北方的风,寒冷而干燥,木兰缩了缩脖子,赶快把臂弯里的大衣套上,系紧了腰带。      一飞机的人一股脑拥进摆渡车里去,这情景,让木兰忽然有一种和陆熠辰在坐公交车的感觉,这感觉十分新奇,心里想,陆熠辰这个富家公子大概这辈子都没挤过炫酷的公交车。      正想着,摆渡车突然开动,木兰没准备一个趔趄,拉手太高来不及抓,便顺势抓住了陆熠辰大衣的衣领稳定自己。      没想到陆熠辰居然顺势弯下了腰,轻轻在她耳边说:   “拉我干嘛?你要当着这么多人强吻我吗?”      木兰一窘,连忙推开他一扭身背过身去,却又被他长胳膊不依不饶从身后搂住。木兰知道他反正看不见,便低下头偷偷甜甜的笑。      从机场出来上车开始,木兰就饥肠辘辘,胃里叫嚣不停,一路走一路叫,声势浩大,最后终于逗笑了陆熠辰:   “你这饿起来怎么敲锣打鼓的。”      木兰无奈,因为睡觉错过中午的飞机餐,早上也没吃什么,所以才刚下午,肚子就抗议了。      陆熠辰想了想,吩咐了司机一个地址,说:   “带你去吃点这里好吃的东西。”      车子开到南郊,拐进一条小街,木兰从车窗朝外看,实在是不觉的这条街上有适合陆熠辰吃饭的地方,却没想到,车子真的开到一家店铺门前就停了下来。   陆熠辰带他来的,是很小的一家饺子馆。      因为过了饭时,所以人还不多,屋子里尚有地方,两个人靠窗坐下。      木兰四顾了一下,这是那种路边随处可见的小馆子,几张方方的硬木桌子,墙上还贴着去年的年画,因为朝着窗子,天天被太阳晒的有些脱色,这种经年累月的时光累积的感觉,倒让木兰觉得十分踏实温馨。      一个丰腴笑脸的大姐过来招呼,这家店只卖饺子,陆熠辰想也没想点了两碗酸汤饺子。      大姐原本说普通话,看见木兰忽然赞了一句:   “女朋友美的很呐!”   西安话腔调里自有一种朴实真诚,木兰抿嘴一笑,大姐便张罗着走了。      她小声问陆熠辰:“这么小的店,你是怎么发现的?”      陆熠辰擦着筷子:“不是我发现的,是我父母发现的,很多年前,在我还上小学的时候,跟我父母和哥哥来过一次。”      陆熠辰讲起童年回忆来:   “我父母年轻的时候到西安来庆祝纪念日,估计也是沿着马路乱逛,饿了路边随便找家店吃饭,那时候这家店才开不久,但是东西特别好吃,酸酸辣辣的那个味道,一直留在记忆里,那天想带你去哪,这家店忽然就在脑子里浮现出来了。”      木兰笑:“原来是馋虫把你勾来的。”      两碗饺子端上来,热气腾腾,汤汁浓郁,没吃下去光闻着就香气扑鼻。      木兰因为继父是北方人,所以过年习惯吃饺子,但是都是直接煮出来的,这样伴着汤水的倒是头一回吃。      不过只吃了一口,就被鲜的差点吞了舌头,牛肉韭黄的馅料,皮薄陷大,都是手工包出来的饺子,边缘有一点嚼劲,这第一个吃下去就一发不可收拾,加之实在是饿了,只一会功夫,一碗就下了肚,木兰尚且意犹未尽,轻轻端起碗来,又喝了两口酸辣的汤。      陆熠辰看她这样,刚要再点一份,却被木兰阻止。      “美食吃到八分饱,意犹未尽最好,吃撑了反而辜负了,过犹不及。”      这独一套的吃饭哲学让陆熠辰直摇头:   “凡事尽善尽美你就慌了,看来以后,得让你多体会什么叫美满,直到心安理得,坦然处之才好。”      木兰但笑不语。   情侣交往的深了,就会为慢慢为对方的处事哲学互相妥协改变,迁就融合,他们已经在进入这个过程。      一个吃过太多苦不习惯凡事太轻易太完满,一个活的太平顺,对完美的人生习以为常,两种成长环境里的人你退我进,你进我退,直到步调一致,方能走的远而长。      木兰此刻和他坐在这个小店里,感觉无比温馨,整颗心沉浸在这种人间烟火之中,觉得暖意融融。      她托腮懒懒的问:“吃完我们去哪?”      “你是第一次来,所以我们就像所有游客一样,逛著名景点。”      其实木兰对兵马俑兴趣不是那么大,所以此处安排靠后,商量一番,还是陆熠辰拍板决定先去芙蓉园。      西安是古都,是整个大唐的心脏和灵魂,聚集了一个盛世之灵秀,可逛的地方多了,但大约是为了就和她,陆熠辰先选了个公园。      不过今日长安初雪,想必园里景致与平时不一样。      园中的雪落上桥梁屋瓦,满园皆白。   不是旺季,游人很少,静谧之中更加古意盎然,木兰兴致勃勃,挎着陆熠辰的胳膊,踏过一地落雪。      正值冬至前后,白天特别的短,不过四点,天已经黑下来。   芙蓉湖边华灯初上,殿宇楼阁纷纷亮起装饰的灯火,光影之下,美轮美奂。      走了一圈,再次回到湖畔的时候,木兰低头看湖水,湖水结了薄薄一层冰。   木兰还是头一回真切看到这种湖面成镜的景象,新奇不已,琢磨着,上头如果能走一个人,岂不是踏水凌波一般?忽然听到耳边陆熠辰问:   “上次在商场那里,咱们看到那场求婚,真的不羡慕?”      陆熠辰等着她犹犹豫豫说一点真实想法,谁知木兰一点都没迟疑,很笃定的点了点头,回答道:   “一点也不羡慕。”      接着解释道:“太高调了,我一点也不喜欢惊动一大堆人的事情,要是我站在那,大约会当场跑掉,肯定很尴尬。”      这么一解释,便是真心的了。   陆熠辰没接话,那句可能会当场跑掉,直接打消了陆熠辰的某个念头。      木兰觉得奇怪。   这个园里,游客不多,但工作人员可不少,来来往往,时不时就看她一眼,不由得问:   “为什么工作人员总看我们呀?是不是快关门了?”      木兰按亮了手机,嘀咕:   “不对啊,不是九点关门吗?”      陆熠辰趁着木兰低头看手机,也不知朝哪个方向,使了一个眼色,摇了摇头,然后牵起木兰的手说:   “可能是你的错觉吧,我们走吧。”      不远处的一个工作人员看到了陆熠辰的示意,连忙在对讲机里吩咐:   “陆先生说取消了,取消了,听到的都回我一声,哪个傻子要冲上去给我找麻烦,我跟他没完。”   听见对讲机里十几个人都回复了收到,终于放下心,回办公室去了。      回去之后还感叹,有钱人啊,他就是搞不明白,花了那么多钱,做那么多准备,马上开始了,这又突然临场取消了,也不知道俩人在湖边都聊了些什么,难道是忽然吵架谈崩了?突然分手了?看着也不像。      算了,有钱人求婚不求婚,他操什么心呢?      这边木兰忽然之间就感觉身边少了很多人,也不知道这回是不是错觉,大概是工作人员换班了吧。   不过心里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仿佛有什么事情本来要发生,却不了了之了。      木兰摇摇头,驱散自己奇怪的念头。       第六十章   在陆熠辰来之前, 顾长安嘱咐他来大慈恩寺替她敬香。      到大慈恩寺的时候,按理说已是谢客时间, 只是陆熠辰之前做了安排,门口有人专程等待引他们入内。      游客逐渐散去,余人不多,木兰逐级步上台阶,鼻息之间都是萦绕不散的香火气味。   檀香味道神奇,总令人不觉心生敬畏,墨色渐浓的夜幕里, 遥望是大雁塔几层飞檐。      进到佛殿之中,木兰抬头看,只见重楼复殿宝相庄严,依礼和陆熠辰跪下敬香。      两个都是学医之人,原本是没有宗教信仰的, 木兰跪拜并不为求什么俗世夙愿,行礼时其实脑内空白, 只是仪式庄重, 心便跟着沉静澄明。      三拜之后,她睁开眼睛, 有瞬间不真实的恍惚, 迟滞一瞬,旁边的陆熠辰已经起身站在她身边。      想起他们这三个叩首, 忽然有种恍若拜堂成亲的错觉,起身时不禁伴着笑容。      “许了什么愿, 这么高兴?”陆熠辰见她笑,询问。      她牵起他的手摇一摇头:“没什么。”      陆熠辰此行不为游览,只为了替顾长安还愿上香,所以二人滞留时间不长。   从寺庙里出来,木兰不禁回望,宗教圣地总是给人一种同样的奇怪感觉,仿佛人进到里头的瞬间,便开启了某种感应,难以用语言形容,这感觉久久不散。      直到他们走到某处城墙之下,木兰才问:   “南州也有著名寺庙,为什么阿姨特意让你来这上香?”      陆熠辰远望佛寺,回答:   “因为这里对我父母来说意义非凡,我之前说我小时候他们带我和我哥来这里,是为了过纪念日,因为他们就是在这里定情。”      “西安,长安,原来如此……”   木兰恍然,没想到,陆熠辰的父亲,那么大一个集团的董事长,年轻时候,竟也有这份浪漫。      “但是他们说了什么,我是不知道了,只知道我爸说了一句什么话,我妈便当场答应嫁给他。”      陆熠辰猜测许多年,因为他的印象里,陆严知就是一个严父代名词,与浪漫二字绝扯不上半点关系,不知道,当时他是说了什么,俘获的美人真心。      木兰却一脸向往起来:   “这种你一言,我一语中的求婚是不是很浪漫?比起众人围观,这种平淡里的真心是不是更动人可贵?”      原来这样才是动人可贵吗?      “那我现在问你,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这一句话,陆熠辰说的语气平静,仿佛在问晚上吃什么一样简单,平淡如一餐一饭。   听在木兰耳中,消化下去,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瞬起波澜。      她仰望陆熠辰的眼睛,那双眼,专注而真挚,仿佛蕴有浩瀚星空。      群星呼应里藏着的秘密,是我爱你。      木兰觉得,有一种情绪,在脊髓中攀爬,如温热的水流向上荡漾,升起在嘴角,是无比的欢喜,她抿唇微笑,重重点头,说了一声:   “好。”      他们相对而立,执手相望。      同样的地方,三十多年之前,陆熠辰的父母也是在这里,问一声愿不愿意。      时光重叠而轮回,诸事圆满。      陆熠辰看身旁古旧城墙,它矗立在那里,任千年岁月流逝,无声见证一切,不由得感叹:   “你说这是不是命定注定,你信不信命?”      得到一声温柔回应:      “我只信你。”      天光微亮之际,在闹钟鸣响之前,木兰就感应一般睁开眼睛。   拉动窗帘,窗外是晨光熹微,木兰对温热床铺没有一丝留恋,她必需要早起。      因为今天,是她的婚礼。      第二次婚礼,与第一次时那种愤慨绝望的心情完全不同,这一次,好像走了许多弯路的人终于步上正轨,胸腔里是饱满的幸福。      酒店的新娘休息室,大门关住了门外的喧嚣,隔绝出一方属于姑娘们的小天地来,这方小天地,如今也忙碌闹腾的很。      婚纱着在身上,服装师一层一层的收紧背后的束带,勾勒出一段纤细腰肢。   垂坠的缎面,是温润的白,配上颈间耳畔大颗饱满圆润的珍珠,木兰此刻端雅柔美,化妆师在一堆发饰里犹豫再三,只觉再添什么都是画蛇添足,眼前的新娘,此刻已趋近完美。      木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管做什么表情,那双眼睛都是笑着,弯弯的,眼睛一转看见一个毛茸茸的身影。      Lucky不知是谁带进房间里,此刻由林平儿牵着。   木兰细看,金毛今天脖子上戴了个黑色领结,看着是一只很懂礼仪的绅士狗。      只是,实际上,整个屋子里,Lucky只认识木兰,所以无视众人一个劲往木兰身边凑。   服装师怕狗爪蹭脏了婚纱,于是让林平儿将它带出去。      林平儿牵着绳子,才刚走出去,Lucky就兴奋的奔跑起来,满场窜动,林平儿哪能拽的动它,因此被金毛满大厅的溜,跑回来跑过去,十分滑稽。      其中一桌来的尚早的宾客,都是西装革履,貌似是新兴的员工。   在林平儿第五回被Lucky拖拽着经过这一桌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人从聊天中分出神来,一把拉住了绳索,将欢腾放飞的大金毛给拉了回来。      林平儿好容易喘了一口平顺气,便向那人道谢,入眼便想惊呼一声帅。      “谢谢你,它再不停下来,我就要摔倒了。”   林平儿道谢,伸手揉一揉穿着高跟鞋跑了数圈得酸痛脚踝。      那个男人很绅士拉过一把空椅子:   “坐在这歇一歇吧,你好,我叫方浩,是新星电子研发部的。”      于是豪放少女林平儿,突然就收敛了一身豪气,变成了一个温柔的淑女,和方浩你一言我一语的攀谈起来。      Lucky忽然不跑不跳,安静坐下来,小脑袋看着两个人左顾右盼,摇了摇尾巴,从一个疯癫小恶魔,变成了乖巧小天使。      齐晗坐在前面,临着蒋业成,就算是蒋业成是自己的合伙人,但是他也是许久未见了,于是问一句:   “令爱最近情况如何?”      蒋业成叹一口气:   “比先前好些,用药物控制,副作用的时期过了,渐渐好转。”      别人家事,象征性寒暄过后不便多问,齐晗调转目光,忽然看见一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顾依一回国参加婚礼,出现在人群之中,正朝这个方向走来。      经过齐晗身边的时候,停下来打了声招呼。   两个月不见,稍稍黑了些,却更加明丽动人,与他打招呼时,似寻常熟人,对他微微一笑,落座,与齐晗隔了一个人。      不一会,中间那人起身走动,两人便又看见对方。      “南美还好吗?”齐晗问。      顾依一点头:“挺好的,风景很美,生活也还算习惯。”      齐晗感觉有好多话想说,可是出口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直到中间的人回来坐下,再次将两人隔绝。      忽然之间,两人就又是近在咫尺,却又咫尺天涯。      顾依一坐在那里,暗自懊恼。   她以为这次回来,可以云淡风轻的,只是真和齐晗说上话,却还是不能真正平静无波,而且现在与以往似乎又有不同,一时间觉得泄气又很茫然。      木兰全然不知外头的一切,等她从里头走出来的时候,礼堂里早已肃静下来,灯光幽暗,只剩古老而庄严的音乐,和被光芒追逐的她。      继父在红毯的起始等着她。   继父这段时间有些胖了,不像原来那样骨瘦如柴,叫人心酸,西装穿在身上很合身。      木兰慢慢走过去,将手交给继父,不知为什么,有点想哭。      红毯的路不算长,可是走的慢,便觉得长。   每走一步,经历过的那些时光都拂过心头,她感觉自己在随着记忆一步一成长,从一个小女孩,渐渐变成披上婚纱的新娘。      那感觉太真切了,真切的走到陆熠辰面前时,觉得踏过了万水千山。      此生,我走了那么远的路,经历了那么多曲折的苦,才遇到你。   不过因为遇到你,便再不控诉老天不公,再不怨风急雨狂,因为知道,从此以后,不再有苦,只有甜。      “你愿意嫁给眼前这个男人,做他的妻子吗?”她听见询问。      忽然想起,陆熠辰求婚的时候,自己是说了一声好,其实不太正确。      这次,可不能说错了,她抬头微笑,目光坚定:      “我愿意。”      千言万语,不敌我愿意。      陆熠辰把戒指穿过她纤细指尖,然后捧住她的脸,倾身一吻。      花开堪折直须折,这朵外柔内刚的木兰花,温柔绽放,这一吻,比花蜜甘甜。      【正文完】 歌尽桃花扇底风1   换好了衣服, 目光在狭窄的换衣间里梭巡一圈,满眼都是一架子一架子花红柳绿的各式演出服。      暧昧不明的粉红色墙壁, 离她最近的那个衣架上还搭着两条抽丝的黑色丝袜。      最后目光落到眼前的穿衣镜里。      镜子里的人,姣好身材被包裹在紧绷的黑色亮片吊带裙里,领口开的太大,露出若隐若现的沟壑。      好一个妩媚的天涯歌女啊……      岳晴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紧蹙着眉,一边拿别针别住领口,一边在心里抱怨。      早知道, 当初就不发下豪言壮语逞这份强,信誓旦旦的声称自己拿着奖学金,能独闯法国,绝不需要姑姑的庇护,和家里的支持。      那时候的她觉得自己牛的不行, 怎么可能摧眉折腰,沦落到酒吧卖唱的地步?   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不当, 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恐怕是自己脑子进了水。      不过也没办法,既然话都放出去了, 哪能轻易服输呢?   不就唱个歌么?, 唱这几首歌,给断裂的资金链接上, 坚持到下个月,奖学金就到手了。   岳晴歌给自己打气。      酒吧坐落在唐人街上, 老板是移民的日本人。   这间酒吧说来神奇,小小的,也不豪华,也没什么名人撑场面,可是因为开的时间长,从上辈人下来有几十年了,于是倒成了有历史韵味的老店,卖起情怀来,时不时就有贵客闻风光顾。      此刻,夜色浓郁,霓虹亮起,酒吧里昏暗灯光织就一段迷离氛围,卡座角落里,就坐着这么一位贵客。      陆启轩点了酒也不喝,坐在卡座里抽烟,目光将这酒吧打量一遍。      只觉得,这酒吧名声不小,却也没见哪里出奇,觉得无趣,正要萌生去意。   这时,舞台灯光忽而变换,干冰烟雾缭绕,虚无缥缈之中走出一个窈窕身影。      女歌手穿黑色裙子,头戴一顶硕大礼帽,前方黑纱遮住了一半面目,只能看见一抹艳红朱唇。      乐队开始演奏,   East of Eden,旋律改编成爵士乐的风格,更加神秘颓靡。      台上女人一张口,仿佛变做一只黑猫,蹑着步子,缓慢的走到你的面前,那嗓音音色里有种若即若离的诱惑。      陆启轩已经起身,听见第一句,犹豫了一瞬,又坐了下来。      他远远的望着台上的身影,纤细高挑,曲线分明,轮廓时不时的隐没在幽暗灯光下的烟雾里。   Keep me from the cages   under the control   Running in the dark   to find East of Eden      慵懒的声线,仿佛带人在夜色迷离的森林里奔跑,仿佛掌控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像乌托邦诱惑的钟声在召唤。      一首歌完毕,陆启轩招来服务生,将数额不小的小费放进了托盘,然后起身离开。      岳晴歌在后台卸了妆,数今天的小费,上台之前不大明亮的心情此刻明亮了起来。   今天遇见出手豪爽的客人,这笔钱,回去给那个凶恶的房东交上房租没问题。   将钱收好之后,响起敲门声,岳晴歌随口应了一声:   “进”      一个秃头瘦弱的男人走进来,脸上带着笑意。   这个人是酒吧的老板,藤井俊司,因为祖母是中国人,所以中文不错,开口对岳晴歌询问:   “听说Lola你明天就不再来了?”      岳晴歌点头:“是啊,钱暂时够用了,我要专心学业了。很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老板眼镜后面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乐队的人都很舍不得你,还有我的妻子,一定要给你办一个告别派对,请千万不要拒绝。”      “那实在太谢谢了。”   岳晴歌很高兴的答应下来。      派对就第二天的晚上,藤井俊司给了她一个地址,晚上夜幕降下,岳晴歌按着地址寻来。      对上门牌号之后,发现是一个平层公寓。      一路上到五楼,岳晴歌敲响了门。   门很快打开,可是开门的不是酒吧老板,而是一个陌生的中年面孔,也是亚洲人的长相,只不知道是哪国人。      岳晴歌以为自己敲错了门,刚要道歉离去,却被那个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那目光让人及其不舒服,岳晴歌顿时心生警惕,抬腿要走,却被一股大力拎着胳膊给拽进了屋子里。      岳晴歌被甩的一个踉跄,堪堪站稳便往后退:   “你要干什么?”      那男人张嘴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岳晴歌听懂了,恐惧之中气的七窍生烟。   心里骂道:“藤井俊司你个道貌岸然的王八蛋!亏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呢,居然把我给卖了?”      酒吧老板肯定和这个男人做了什么交易,能让藤井俊司这样做的人,搞不好有黑道背景。      愤怒归愤怒,岳晴歌这两年在法国一个人摔摔打打,倒也不是那种文文弱弱的娇小姐,她极力的稳定情绪,然后朝着那个男人走了过去。      开口也是法语,吐气轻而缓慢:   “你准备了酒没有啊?”      男人微笑起来,拥住她的腰:   “有,法国怎么会缺酒呢?”      岳晴歌暗自咬牙,很想剁了他的咸猪手。   但是单打独斗自己是绝对打不过对方,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枪,搞不好丢了小命,所以只好曲意逢迎,见机行事,从包里用手指勾出一件清凉的吊带裙来,在男人眼前晃了晃。      那是以前直接穿回公寓的演出服,本来今天是想拿回来还给老板,谁知道会在这种事上派上用场。      此时自己这样子,真像个准备充分的应召女郎了。      岳晴歌把男人推坐在沙发上,四下打量,最后指了指厕所,又拎了拎手里轻薄诱惑的裙子:   “我去准备一下?”      男人点头应允,岳晴歌不紧不慢,身姿摇曳的走进了浴室,为了防止男人疑心,还特意将鞋子脱了遗留在门外。      一进洗手间,岳晴歌就迅速的打开淋浴的花洒,反锁住了门。      她环顾卫生间,谢天谢地,里头有窗!      中国的房子很少在卫生间里安窗的,但是欧洲很多都是这样,窗子在浴缸边上,很窄,但是足够岳晴歌钻出去。      她探头朝窗外看,发现了大概两三米外,旁边酒店的防火楼梯。   如果她钻出去,走过自己和隔壁家浴室的窗台,那么离那个楼梯就很近了,应该可以跳过去。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百褶裙,这样出去攀爬不大好,于是随手扯了浴室里的长浴袍裹住自己,利落的从窗户钻了出去。      站在窗台上的时候,即使不恐高,岳晴歌也忍不住有点腿软。   五楼的高度,不算太高,但是也足够摔死她了。   脚下的窗台不知道结实不结实,没有抓手,感觉一阵大点的风都能把她刮下去。      闭了闭眼睛,深呼吸,岳晴歌开始慢慢的移动,洗个澡也就十多分钟,况且那个男人随时有可能叫她,没人回应,随时可能会冲进浴室来。      她起码要到隔壁的阳台才行。      她稳定了心神,一步一步的挪动,额头上冒了汗珠,也不知用了几分钟,终于移动到了隔壁窗台的边缘。      现在她只需要纵身一跃,抓住旁边那栋建筑的防火楼梯的栏杆站稳。      一米,就一米。      在平地上跳远,岳情歌两米有余,只是此刻悬在高空,这一米也不好迈出去。      她伸了好几次腿,都又缩了回来,看着底下的街道,简直有点想哭。   一旦要是失误,可就摔死了,自己怎么就弄到今天这步田地?假如今天全身而退,说什么也不逞强了,乖乖回去找姑姑。      岳晴歌性子野,来法国这么久一回无比的想念亲人的怀抱。      她再次深呼吸,眼一闭心一横,就跳了出去。      到底是腿软,最终还是踩空了,千钧一发之际,岳晴歌本能手一抓,抓住了铁栏杆,只觉得扯的手臂生疼,吊在了半空。      陆启轩睡不着,因为时差。      七个小时的时差扰乱了生物钟,陆启轩此刻,正望着窗外的夜色抽烟。      他住的这间酒店也有百年历史了,曾经还接待过黄金时代的好莱坞巨星,也曾辉煌一时,只是毕竟老式建筑,真正入住各方面都不如新建的酒店。      香烟的光点在夜色里明灭,陆启轩原本心不在焉,目光却因为一个突然在窗外一荡而过的影子而聚焦。      他疑心自己看错了眼花,于是走到窗前去,打开了窗户。      结果,伴着一阵夜风,眼睁睁看着一双修长的腿,从半空垂落下来。      深夜之中,窗外一双女人的腿晃来晃去,这画面不能说不诡异。      远渡大西洋来到法国,结果碰上了聊斋?      只是下一秒,那双腿的主人瞄准了一个位置落在了眼前的楼梯上。   这“聊斋女鬼”一露相,瞬间就破解了那种恐怖诡异的氛围。      那是极其明艳美丽的一张脸,撞入谁的眼帘里,便要填满谁的视线,即便是个女鬼,有如斯美貌,也叫人难以心生惧意了。      岳晴歌终于落了地,赤裸的脚底生疼,胳膊也疼,浴袍都散开了,形象稀奇古怪,狼狈之极,一落地便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这一声,便叫陆启轩瞬间就认出了她。   昨天夜里酒吧那个唱歌的女人,当时虽然挡住了脸,但声音太有特色,绝不可能认错。      陆启轩放松了警惕,往窗边一靠,朝着尚未看见自己的午夜丽人抱臂慵懒的用法语打了一声招呼:      “晚上好啊。”       歌尽桃花扇底风2   岳晴歌呼吸稍定, 但神经仍然紧绷,陆启轩这一开口着实惊了她一跳。      她微微后退揪紧了浴袍, 眼神充满警惕。      这一条两座建筑之间的狭窄缝隙之间,有那么一点霓虹灯光,红蓝两色,幽幽的照着她的脸。   那张脸是一种浓郁的美丽,眉峰棱角锋利,唇线分明,眼中神色惊疑不定, 冷冷看着他。      陆启轩感受到窗外女人眼神里那种谨慎的敌意,于是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两个人隔着一扇窗,沉默的对峙。      岳晴歌看着对面这个酒店房客,目光下垂落在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上, 上头秒针无声的转动,时间纷纷秒秒的在流逝。      脑海里念头飞转, 岳晴歌在考虑她要不要直接从防火楼梯上下去。   可是下去以后要穿越底下的街道, 只要那个公寓里的男人推开窗就能看见她,这样的深夜里, 很可能还没跑远, 就被抓回去。      她现在最快的路,貌似就是从这个酒店的窗户进去, 然后出酒店正门,从另一侧繁华的街道迅速打车离开。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 她无法确定是不是一个好人。      陆启轩并不急。   这个女人三更半夜形迹可疑的在防火楼梯上攀爬,且神色惊惶,眼神闪烁。   这场对峙,一定是对方先绷不住。      果然,两秒之后,岳晴歌就做了决定。      她现在站在这里也不安全,虽然有可能才出狼窝又入虎穴,但是她没有时间了。   眼前这个男人还不能确定是不是个危险恶虎,但是身后随时会开窗的那个,一定是个凶恶的色狼。   手腕上被那个中年男人抓的那一下还在隐隐作痛,岳晴歌当机立断,直接开口回了一句法语:   “我不太好,我需要帮助,能让我进去吗?”      怕对方不答应,岳晴歌语气虽然是请求,但是动作却很强势的直接就抢进了窗子。      赤着的一双脚正踏在窗台的突起部分,咯的她一个不稳,直接就扑了进来。      纤细温软的身躯,直接就扑进了陆启轩的怀里。      陆启轩条件反射的拥住她,一瞬间清晰的感受到某种不可言说的绵软,轻轻一笑,将岳晴歌稳稳的放下,自己好整以暇,连手指尖的那半截的烟都没有掉落。      岳晴歌站在窗前,顾不得被陆启轩方才占到的那一点便宜,迅速的回头看自己逃出来的那个窗口。      只见那扇公寓的窗户一下被暴力轰然推开!      岳晴歌吓得立刻蹲下来,蹲下来尚觉得不够,又往旁边的窗帘后方挪了挪。      公寓的那扇窗里传来一声愤怒的谩骂,那个男人已经发现她跳窗跑了,那一声暴喝在寂静的夜色里听得格外清晰。      岳晴心脏怦怦直跳,不由得缩了一缩肩膀。      陆启轩不紧不慢的将窗户关上,房间里一直没有开灯,没人会注意到这里的情况,那个男人估计会去楼下的街上找一圈,找不到大概就会气急败坏的离开。      他也蹲下来,和岳晴歌同样的高度,想听这个人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向他寻求接下来的帮助。      但是此刻的岳晴歌,却把全副的戒备,都放在了他身上。      身后的饿狼已经离开了,那么眼前这个人又会不会是个好人呢?      陆启轩看出她的防备,有点想笑,但为了避免她继续误会,只好站起身,后退了两步,离她远远的,表示自己不是见色起意之徒。      岳晴歌抬起头,渐渐放下防备,她慢慢的走向门边,打开了房间的门。   酒店走廊温暖的灯光照进一线,不远处还有服务生推着车子进入电梯,一切终于又是那个没有危险的正常世界。   安全感逐渐包围过来,岳晴歌抓着门把手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的男人。   人家确实救了自己一命,于是开口说了声谢谢,然后关上门离开。      在陆启轩的角度,岳晴歌是站在逆光里,看不清神情。   那姿态,让他想起昨天在酒吧看见的她,像一只猫,今天也是如此,这个神秘的女人,像一只不速之猫,在夜色里闯进来,未等与人熟络亲近,便又带着防备退去。      陆启轩躺下来,将烟碾灭在床头的烟灰缸里,枕着手臂微笑起来。      这酒店哪里都不大好,只有这段奇遇还不错。      岳晴歌站在电梯里,将浴袍脱下来拿在手上,电梯里进来一个清扫的女服务员,低头看了看她的脚,给了她一双酒店的一次性拖鞋。      岳晴歌刚才那声谢谢,说的是日语。      这是本能的自我保护,不愿意多透露出任何一点真实的信息,还有一个原因,如果那位先生要骂她忘恩负义,她正好甩锅给刚刚算计过她的大和民族!      藤井俊司这个王八蛋,等她投奔回姑姑,结束了现在这段落魄生活,看她不找人砸了他那破酒吧!      ***      第二天,陆启轩刚刚与法国分公司的经理结束一个会面,从餐厅里走出来,就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这样接二连三的偶遇,他都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处心积虑在跟踪他。      可是显然不是。   因为那个人显然根本没有看见他,从餐厅门口经过时目不斜视,越走越远了。      “陆总,我送您回酒店吧。”   法国分公司的经理说。      “不用,我自己走走。”   陆启轩拒绝了经理的提议,朝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身影走了过去。      今天的她,和舞台上和昨晚都不太一样。   今天她穿了条牛仔短裤和t恤,漆黑一头长发扎了个高高的马尾,那种飞扬妩媚的感觉被掩住了,此刻正站在街边,自顾自前行,只是似乎拖着的行李箱出了什么问题,一步一停走的很艰难。      岳晴歌拖着个坏的行李箱,情绪很不好。   最近运气衰简直到了家,经历了昨晚惊魂之夜,还没睡一个好觉,早上就被房东直接将行李从窗户礽了出去,然后以拖欠房租的名义将她扫地出门,之前酒吧结的帐,被一分不落的扣留,此刻的她身无分文,比前两天更惨了。      路面不平,箱子的轮子被摔坏了,岳晴歌在走了一段之后终于忍无可忍,狠狠踢了箱子两脚,然后垂头丧气的坐在了路边。      手机丢在昨天遇险的公寓里了,这里离姑姑家且远着呢,岳晴歌坐在那里犹豫,要不要给表妹打个电话让她来接自己。   不过这样是不是太失败了?就算去投奔,也不好丢盔卸甲到这个样子吧,要不还是先回学校同学的宿舍挤一挤?      岳晴歌纠结的直叹气,就在这时,低垂的目光里出现一双皮鞋。      目光沿着鞋面向上看,入眼是一双修长的腿,然后是平阔的肩,再然后是似笑非笑的嘴角,和一副漆黑的墨镜。      墨镜男子俯下身来,岳晴歌一下从墨镜的反光里看见自己嘴角下垂的脸。      真丧,不想看见这样的自己。      于是,她想也没想,一把就将对方的墨镜给摘了下来。      然后,就对上了墨镜后那双好看的男人眼睛。      岳晴歌一时愣住。      这是……昨天晚上那个酒店房客……      陆启轩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这一笑实在惑人,岳晴歌一时失神。      白天看的清楚了,才发现,这个人,长的可真帅啊……      不过一瞬怔忪,手里的墨镜就被主人拿了回去。      陆启轩随手将墨镜别进T恤的领口,然后开口,还是法语:   “这位小姐,为什么我每次见你,你都这么没有礼貌呢?”      青天白日,街上人来人往,又不会有什么危险,岳晴歌看着眼前这个帅哥,心情忽然好了不少,于是回答:   “对不起,昨天的事,我也有难言之隐。”      这一句,说回了母语。      陆启轩闻言一挑眉:   “你是中国人?”      岳晴歌点头:“是啊,昨天发生了点可怕的事情,防备心太重了。”      说着,忽然凑过来,眯起眼,更加像一只狡猾的猫咪:   “这位先生,你说我们作为同胞,又两次偶遇,我记得有个说法,陌生人三次偶遇,就是命中注定啊,咱们俩和命中注定已经是一步之遥了,是不是很有缘分?”      其实在陆启轩的眼中,他们现在已经是第三次偶遇,够得上传说中的命中注定了。      见她昨夜还是冷冷的浑身都是距离感,现在忽然套起近乎来,陆启轩心生好奇,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是很有缘分。”      只见岳晴歌迅速接上话:   “既然这么有缘分,先生不如再帮个忙,借我点钱吧,我异国遭难,如今身无分文,只想打车去投奔亲戚。”   最后一句说的可怜巴巴,并且一并将手伸到了陆启轩的眼前。      是谁说的来着?帮过你一次的人,一定还愿意再帮助你一次。      如此的明丽面孔,娇声软语像自己求助,哪个绅士会拒绝呢?      况且,从她刚才蹲坐路边哪个气馁的样子看,她的困境也不是假的。      大约是个留学生,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并不容易,遇见了,总不能不帮一把,于是陆启轩掏出钱包,拿了几张钞票给她。      岳晴歌大大方方接过钱:   “先生留个联系方式吧,我好还钱给你。”      陆启轩将墨镜戴上,回答:   “不用了,我很快回国,祝你早日渡过难关吧。”说完转身离开。      岳晴歌看着陆启轩的背影,忽然喊道:   “先生贵姓啊?”      陆启轩停下脚步回过头:   “姓陆。”      岳晴歌觉得,阳光下,这个陆先生双手插兜回眸的样子,堪比她见过的那些男模,真是潇洒极了。      歌尽桃花扇底风3   车子行驶在午后的15区街头, 陆启轩在离开巴黎之前,替顾长安去探望她的一位好友, 画家岳明珠。      岳明珠是八十年代国内有名的画家,得了祖父国画大师岳风的真传,年纪轻轻在国画上就造诣颇深,名噪一时,和顾长安是挚交好友。      只是后来婚姻不顺,丈夫心有两意,于是两相决绝, 岳明珠便独自带着女儿来到法国生活,因为前夫在国内的权势影响,岳明珠甚少回国,且近年来身体不大好,更让顾长安惦念。      陆启轩按照地址, 提了礼物下车,刚走上门阶, 还没按门铃, 忽然听得身后的刹车声,以及一声唿哨。      “帅哥!”      陆启轩回头, 便看见一辆红色法拉利敞篷停在门前。      车上的女子怕风吹乱了头发, 所以头上系了一条爱马仕的丝巾,那样繁杂的花色, 围在那一头秀发上,却生生被艳丽的五官压住, 一点也不突兀。      岳晴歌认出了来人,惊讶的不得了,她眨了眨眼睛。      不会吧?这位陆先生不会是突然反悔想要债吧?居然神通广大的找到这来?      转而一看陆启轩手里拎的礼物,便明白过来:   “你是来找岳明珠的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岳晴歌并不意外。      因为自己那个国内无人不知的前姑父,姑姑搬到巴黎以后也不能完全与过去割离开,毕竟有一个共同的女儿,所以时不时的,总是有各路人找上门来试图套近乎拜访。      岳晴歌从车上下来走到陆启轩面前,开玩笑道:   “第三次见面了,我们真的是命中注定啊。”      这一次见面,倒是让陆启轩很意外的,原以为她是个落魄留学生,却没想到此刻摇身一变,竟然贵气逼人,成了个标准名媛。      岳晴歌按下门铃:“我姑姑这个时间应该在家的。”      姑姑?      原来她竟是岳明珠的侄女。      保姆出来开门,岳晴歌伸手请陆启轩进去。      岳明珠的房子布置的十分简单,并不奢华,走进客厅,岳晴歌介绍:   “姑姑,有位陆先生拜访。”      一个清瘦的身影闻声回头。   是一张极素净的中年妇人的脸,眼角有淡淡的纹路,听见岳晴歌的话,表情露出惊喜:   “姓陆吗?是不是长安家的孩子?”      说着一边戴花镜一边走过来,看清了来人,笑起来:   “你们兄弟俩长的很像,你是大的还是小的?”      陆启轩微笑点头:   “我是哥哥陆启轩,我弟弟还在加拿大念书。”      岳晴歌很少见到姑姑这样高兴了,往日来的那些客人,姑姑都是礼貌而疏淡的,并不似这样亲热的模样,看来这个陆先生是姑姑真正好朋友的儿子,不是以往那些闲杂人等。      正想着,就听见岳明珠吩咐她泡茶来。      伯爵茶的香气浓郁,岳晴歌摆弄着花纹繁复的欧式瓷器,想起刚刚他自我介绍的名字。      陆启轩,听起来十分的耳熟。      想着想着,忽然惊觉。      陆启轩!      客厅里,岳明珠热络的和陆启轩聊起许多过去的事,她和顾长安年轻时的事。      “十几年了,时间不饶人,每次想起过去的事情,总觉得没有那么久远似的,我是不是太唠叨了,你们年轻人大概都不爱听这些当年旧事。”      陆启轩摇头:“家母总是提起岳阿姨,家里还有好几幅岳阿姨您的画呢。”      茶端上来,岳晴歌放下杯子,坐在沙发上。      岳明珠问:“你这次来,是来谈生意吗?”      “是,刚刚开始接手一些公司的事物,在巴黎的事情办完了,明天还要去南法的酒庄看看。”      岳明珠点了点头:   “南法风光很好,顺便逛逛也好,你一个人去吗?对那边了不了解?”      陆启轩低头喝一口茶,没来得及回答岳明珠的问题,先就微皱了一下眉头。      伯爵茶闻起来无异,可喝进嘴里却是咸涩难当。      他抬头看岳明珠的神色,并无异样,就知道自己这杯茶被下了埋伏。      眼风瞟过岳晴歌,只见岳晴歌看自己神色十分怪异。   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个小东道,遭到这样的恶作剧报复。      陆启轩不动声色的将茶杯放下,回答:   “是一个人去,我对南法了解不多,之前没有去玩过,此次正好去看看,以后工作真的忙起来,大概没有多少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岳明珠听他这样说,像岳晴歌一瞧:   “不如让晴歌陪你去吧,这丫头之前每年暑假都躲在南边小镇我的一处房子那,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我陪陆启轩?”   岳晴歌瞪大了眼睛。      岳明珠微微皱眉:   “怎么直呼其名这么不礼貌?”      岳晴歌默默不语,最后还是岳明珠做了决定:   “就几天的功夫,晴歌你跟着去一趟,当一当向导。”      最后陆启轩要告辞离去,岳明珠站起身,却是一阵咳嗽。      岳晴歌帮她拍背顺气,听见姑姑说:   “去替我送送你启轩哥哥。”      启轩哥哥?   岳晴歌瞬间一阵恶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当年也是这么叫他来着,结果换来个童年阴影。      她心里想起过去的事情,这股愤愤不平之气一直到将陆启轩送到了门外都没消尽。      看着陆启轩上车,刚要转身回去,却又被叫住。      陆启轩降下车窗:   “明天几点出发?我可以配合你的时间。”      岳晴歌回头看他一眼:   “随便!”      “明早八点,我来接你。”   陆启轩的声音落下,然后是引擎发动的声音。      岳晴歌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视线里,转身回了屋里。   给人家留下童年阴影,结果自己半点也不记得,亏她之前对他还充满好感来着,这个人实在是可恶!      第二天,陆启轩果然按时来接她去机场,在飞机上,岳晴歌屡次偷偷瞟他,没错,昨天拼命回忆了一下,记忆清晰了不少,这眉这眼这张犀利刻薄的嘴,可不就是她小时候见过那个陆启轩?      她与陆启轩早在十几年前,便有过一面之缘,陆启轩看来是早已忘记她这个无名过客了,而岳晴歌对此却是记忆犹新。      那年的岳晴歌七岁,才刚刚上小学。   她小的时候开窍晚,一年级的时候学习并不好,尤其是数学,学的比别的孩子慢,便显得笨些。      那一天,是随姑姑去做客,自己并不知是去了谁的家,只是在大人聊天的时候想起自己落了一样作业没有写,嚷着要写作业。      于是姑姑就把她交给一个个子高高的男孩子,说:   “这是启轩哥哥,他学习可好了,你就让他教你吧。”      那个时候,自己还挺高兴的,因为这个启轩哥哥长的十分好看,戴着眼镜低头做题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好学生,于是她就虚心求教了。      哪知道,这个哥哥只是有个好看的外表,性格却冷冰冰,不过给她讲了一遍她没听明白,便不耐烦起来,说话很是直白戳人:   “你是不是傻呀,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      “你现在这样的水平,肯定考不上大学。”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学生。”      那一年的陆启轩刚刚进入青春期,对所有事情都不耐烦,尤其是大人在他学习的时候塞来一个小豆丁给他带,结果还是个傻乎乎的笨豆丁,于是冷言冷语,说话很是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小晴歌听见这一顿数落,先是愣着,等挨句消化了,忽然觉得自己前途渺茫,肯定是完了,而且这个哥哥为什么这么可怕?心里惶恐不已,呜呜的哭了起来。      陆启轩还是头一回把女生惹哭,心里头不知所措,很怕顾长安过来发现了,但是又拉不下面子去哄,于是说: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哭什么?”      结果听了这句话,笨豆丁哭的更凶了。      于是陆启轩改为威吓:   “人越哭越笨你不知道吗?你再哭会更笨的。”      笨豆丁听进去了,并且信以为真,一边抽噎一边说:   “我不想更笨了。”   然后拼命忍着眼泪。      就在这个时候,顾长安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眼泪汪汪的小晴歌。      岳晴歌是尽力的收眼泪了,可是小孩子哪能真的忍得住哭,眼泪还是蓄在眼睛里头,骗的了谁?      顾长安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自己对儿子还是了解的,大儿子正在叛逆期,她正打算把晴歌一会安排给刚刚放学的陆熠辰去教。   陆熠辰更小些,脾气也比哥哥好的多,更适合当这个小家教,结果还是晚了一会,这不,长的花似得小娃娃,还是被陆启轩给欺负哭了。      于是顾长安狠狠批评了陆启轩一顿,让他跟岳晴歌道歉。      可是,这还是没完全恢复岳晴歌被打击的自信心,后来好几年,她还是总觉得自己比别人笨,于是疯狂的学习,只有拿到越来越多的奖状才能安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获奖,成功,大概是潜意识里想有朝一日,自己把奖状,奖学金糊那个恶毒的哥哥一脸,才能出一口气。      而现在,这个恶魔哥哥就坐在自己旁边,对自己过去的罪行浑然不觉,早忘的一干二净。      陆启轩已经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身边这个美女导游不善的眼神,不过他还是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而且直觉总是觉得,似乎不是新仇是旧恨。      于是偏过头去直视她的眼睛,逼近:      “你昨天为什么给我的茶里放盐?”    歌尽桃花扇底风4   谁知岳晴歌理直气壮, 毫不示弱:   “那是我们岳家的特殊口味,怎么样?好喝吧, 惊不惊喜?”      “你们岳家人都这么喝?”   陆启轩淡淡的问。      “对,怎样?”      这时,正巧空姐经过,向岳晴歌柔声询问:   “女士请问想喝什么?”      岳晴歌还没开口,忽听陆启轩答复:   “不用了,她只喝海水。”      这一声,前后左右的乘客都回头看她, 笑起来。      “你……”   岳晴歌气结,看着陆启轩冷冷淡淡的神色,越发和小时候对的上号了。   这张嘴,长大了也是一样的可恶!      法国南部普罗旺斯地区最著名的小镇大概就是Avignon,陆启轩要去的酒庄, 就在离这个小镇不远的郊区山上。   岳晴歌一路上一直不与他说话,下了飞机上了车也是如此, 只一味看着窗外。   南部地区有大片的花卉种植园和化妆品供应商的原料基地, 窗外最多的就是大面积的薰衣草,放眼便是一片紫色的海洋。      车子开近镇内, 小镇里少见高层建筑, 房屋大多低矮,于是在街道两旁的建筑中间, 便可见远处青色山峦。   人远离了城市,就会放松下来, 岳晴歌的情绪渐渐好了些,她转过头,看见陆启轩在打电话,交谈了几句,便把目光投向某个方向,最后按响了喇叭。      岳晴歌随着陆启轩目光的方向看去,眼睛就是一亮。      只见一个金发碧眼的法国帅哥正朝他们走过来。      陆启轩下车与来人握手交谈,岳晴歌在车里看的津津有味,赏心悦目,听见那个法国帅哥自我介绍叫里昂,便兴冲冲探出头打招呼。      里昂听见她的呼唤朝她笑着挥手,然后对陆启轩说:   “原来陆总爱人如此美貌,真是让人嫉妒。”      岳晴歌听了可不乐意,帅哥当前,她怎么就成爱人了?这可得说清楚,于是张嘴反驳:   “哎,你搞错了,我不是……”      结果话说到一半,也不知道陆启轩什么时候按的遥控器,车窗突然升了起来,生把她夹回了车里。      陆启轩从头到尾没回过头,岳晴歌在车里气的直吼:   “陆启轩,你个混蛋!”      这一句,是响亮的中文。      法国帅哥听不懂,中国帅哥听得懂,但置若罔闻。      岳晴歌特别想下车去揍他一顿,但是怕自己的行径被姑姑知道了批评她,于是只是在车里□□陆启轩的方向盘,把喇叭按的震天响。      陆启轩回头朝车子看了一眼,对里昂说:   “我们这就走吧,车里的美女催我了。”      里昂点头,回到自己的车里,开在前方给陆启轩带路,带他们去酒庄。      新星去年收购了法国几个小型酒庄,今天去的这一个,是陆严知最喜欢的一个,也是收购时难度最大的一个。   这个酒庄的原主人是里昂的父亲,父子俩擅长拿几十年的老藤葡萄酿酒,制法独特,酒香十分有特色,当时谈的条件是收购以后,酒庄的日常酿造流程依然还是由这对父子亲自负责。      陆启轩上车后,岳晴歌劈头就问:   “你跟人家解释清楚没有?我可不是你爱人!”      谁知陆启轩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淡淡的说了一句:   “没关系,我不怕吃点亏。”      他吃亏?   岳晴歌气的七窍生烟,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   要美貌有美貌,要身材有身材,他哪里吃亏?      她发现,此人不仅嘴毒,还狂妄自大!      酒庄的区域不是旅游区,游客很少,只有满目翠绿的山,幽静极了。   车子驶入庄园,里昂提议歇上一会之后去逛一逛葡萄园,晚上可以在那边野餐。      岳晴歌进屋去换衣服,心里愤愤。   早知道有里昂接待他,自己何必来?陆启轩显然就是为了白折腾她,真是居心叵测!      岳晴歌走出来的时候,为了行动方便穿一条高腰的九分裤,平底鞋,头上戴一顶硕大遮阳帽,宽宽的墨绿色缎带在下巴上系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身姿优雅欣长,一个复古味十足的法式女郎。      里昂连连赞叹,法国人生性浪漫,尤其嘴甜,里昂几句夸赞让岳晴歌心情多云转晴很是受用,若平时或许还没什么,只是今天在她眼里就格外反衬的陆启轩不讨人喜欢。      大面积的葡萄园,硕果累累,岳晴歌摘一颗放进嘴里,却皱了眉。      并不怎么甜。      里昂看她的表情,笑道:   “太甜的葡萄不适合酿酒,不过我们种了一点甜的平时吃,一会吃饭时候可以采一些。”      等到日落时分,庄园那边送了晚餐过来,里昂却随车回去了。   烛光晚餐,当然是留给情侣单独享用,临走前里昂还特意交代,葡萄园这边的双层木屋很安全,如果不想回去,在这边住也是可以的。      岳晴歌去个洗手间的功夫,等出来,法国小帅哥就走了,她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忧伤的叹息:   “我怎么忘了解释我是单身了呢?”      陆启轩瞟她一眼,将野餐的布扑开,细小的红白两色格子,扑在草地上,格外的好看,岳晴歌也饿了,于是一样一样的将提篮里的食物摆出来,陆启轩坐在一旁开酒,酒是这个酒庄最新出产,还没有上市售卖,他们得以优先于所有人品尝。      两个人坐在那一边吃东西,一边看乡间的落日,看着金色的余晖铺满天空草地,太阳缓缓的降落。   岳晴歌暑假大多时候呆在乡间,可是这样的风景,不管看过多久,依然觉得美,而陆启轩几乎是常年生活在那些CBD大楼钢筋水泥的森林里,这样的自然景色更是难得。      只是看了一会,却忽然发现,眼前佳人,比落日更美。      岳晴歌解开缎带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来,绑头发的皮筋不知什么时候断掉了,此刻没有了帽子的束缚,秀发流水一般倾泻滑落下来。   柔亮的黑色表面被夕阳蒙上一层金粉,白皙的脸颊也浮动着一层金雾,侧脸的弧线在柔光里凝成一个完美的剪影。      那侧脸微微上仰,举起酒杯,咽下一口嫣红的酒液。      陆启轩喉结一动,移开了视线,继续喝酒。      这一顿饭,吃的无比漫长,直吃到夜空盖野,星河璀璨。      陆启轩仰躺着,偏头看旁边的岳晴歌。      岳晴歌喝醉了,坐在那里摇来晃去,若有所思。   忽然,她转过头看他,说了一句:   “陆启轩,你说你是不是个混蛋?”      陆启轩没说话,淡定的躺在那等着这只小醉猫酒后吐真言,解开他心里的疑问。      他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      岳晴歌没得到回应,气呼呼自问自答:   “你就是个混蛋,就会欺负弱小!”   然后居然伸出手来掐他的脖子。      可是醉后手也没有准头,在陆启轩看来,这完全像在做肩颈按摩。      倒是她垂到脸上的秀发,撩拨的人痒痒的,十分难受。   陆启轩将她垂落的几缕头发攥在手里,不许它们作怪。      “不就是给我讲个题吗?你知道你有多吓人吗?说我脑子笨,我笨吗?我可聪明呢!”   她像个呲牙咧嘴的小野猫,亮出锋利的小爪子来,态度凶巴巴,絮絮叨叨,有头没尾的控诉陆启轩当年的恶行。      陆启轩听着听着,大约明白了。   好像是有过这么一个事,原来那时候那个笨豆丁,小哭包,竟然是她么?   那他真是很惊讶,小时候只会哭,如今她居然这么胆大包天了,还敢跟他动手呢。      岳晴歌撒起酒疯来是很厉害的,她几乎是一会恶狠狠的捶打陆启轩,一会又切换了思路夸他长的帅。   陆启轩静看她来回变脸,无可奈何。      只是这岳晴歌越来越放肆,说起话来越靠越近,声音越来越轻。   陆启轩借着皎洁的月色看她,岳晴歌唇上染了红酒,是由深渐浅的红,手也不老实,沿着陆启轩的鼻梁勾画起伏的轮廓:   “帅哥,你的骨相长的真好啊,给我当男朋友或者模特二选一好不好?”   说完嘿嘿的笑。      那样子,活像猫吸了猫薄荷。      岳晴歌自己也记不清这荒唐是如何开始的,是谁先主动的,只记得她大概是半推半就,然后意乱情迷。      她只记得两个人是一路从外头吻到屋里,她掉了一只鞋子在草地上,赤脚踩在青草上的触感记得特别清晰,然后就被灼热的吻一路燃烧。   烧热了月光,烧没了理智,烧到房子里去,越燃越旺。      最后,她早上醒来的时候,陆启轩刚从洗手间洗澡出来,她看见她走过来,忽然把被子往头上一蒙:   “别跟我说话,我要静静!”      陆启轩却不听她的,只是问:   “你接下来是继续在法国上学吗?”      这是什么问题?      她在被子里吼:   “废话!我上的可是名校!”      然后听见陆启轩说:   “你是打算现在谈谈,还是等我回国汇报一下工作然后再来找你?”   这一句语气不同以往,听起来很温柔了。      岳晴歌听明白了,陆启轩是打算继续和她交往下去。      开什么玩笑?   她要不是喝多了怎么可能做这么荒唐的事情?和一个童年阴影制造者怎么交往?      于是岳晴歌坐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很淡定的说:   “陆先生,你想太多了,都是成年人,酒后乱性而已,咱们回巴黎以后还是就此别过吧。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愿意见到你。”      陆启轩没说话,可是额头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他眼神冷下来: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岳晴歌笃定。      陆启轩看了她许久,最后忽然冷笑一声:“好,好。”      丢下一连两个好字,然后摔门而去。    歌尽桃花扇底风5   陆启轩与岳晴歌自上次不欢而散之后, 再没有见面。      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陆启轩看着窗外繁华的城市景色, 神情心不在焉。      他回国之后又联系过岳晴歌,开始她还肯敷衍,后来,干脆玩消失,他已经整整两个多月没有联系上她。      真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自己头一回有一个动心的人,结果居然是他单方面的热情。   对岳晴歌来说, 他大概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匆匆过客。      想到这里,陆启轩自嘲的笑了一下。      秘书敲门进来,看见总裁的背影,噤若寒蝉。   自从从法国回来以后,总裁的脾气就格外的不好, 原本气场就冷肃,最近这两个月更加的生人勿近, 像个冰山一样。   此刻看一眼那高大背影, 都觉得浑身冒寒气。      秘书轻轻咳了一声,提醒自己的到来, 然后提醒:   “陆总, 今晚有一个酒会,您不要忘了。”      “知道了。”   陆启轩答应了一声。      晚上的酒会, 是常规应酬,本是去不去都可以, 可是陆启轩最近的状态是闲下来就会心烦意乱,酒会这种人多需要应付的场合,正好分散他的注意力,可以让他暂时把岳晴歌种种气人的行径抛到脑后去。      陆启轩到场,自然被众人围绕。      不知谁问了一句:   “陆总之前去法国谈的项目如何啊?”      陆启轩现在是最不想提起跟法国有关的东西,当即便皱了眉,没有回答。      问的人察觉出他的不悦,只当是项目谈的不顺利,自己无意中触了人家的眉头,于是乖觉的迅速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别的事情。      陆启轩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应着,喝了一口酒,余光里却忽然瞥见一个不可思议的身影。      刹那间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国内呢?      可当他目光捕捉住那道身影,定睛看清楚了,又不知是什么心情。      那不是岳晴歌是谁。      岳晴歌是在场女宾里唯一一个穿平底鞋的人,她在餐台边溜溜达达,本不是来吃东西的,但是难得有一样甜点对了她的胃口,所以还是吃了一块。      一边吃一边往始终被人环绕的陆启轩那个方向看一眼,心里颇纠结。   到底应该过去打个招呼,还是趁他还没发现自己赶紧走呢?      她再次向陆启轩的方向投去目光,却发现那里只有几个其他人在闲聊,陆启轩的身影不见了。      “你在找我吗?”   声音冷不防的从身后响起,吓了岳晴歌一跳。      她捂着怦怦乱蹦的小心脏回头看他,柳眉倒竖嗔她一句:   “你怎么跟个鬼一样?吓死人了!”      陆启轩脸上是一种不咸不淡的神色,让岳晴歌心里虚了虚。   果然时间长了就忘了,现在看他的样子是不怎么在意他们之前在法国的事了,这样也好,也免的她纠结。      于是说道:“谁在找你?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四个字简直是像把小刀割进陆启轩的耳朵。   他当即沉下了面孔,冷冷哼了一声:   “那岳小姐就自便吧,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      岳晴歌看着他挺拔傲然的背影,叹了口气。   得,今天这废了不少力气搞来的请柬算是白弄了。      陆启轩回去以后,还是觉得岳晴歌出现在那个和她毫无关系的酒会上是故意的,于是派人查了查,却发现,她第二天就飞回了法国。      看来是他自己想多了,自作多情四个字,真不冤枉。      如此又过了一星期,陆启轩在办公室回复邮件的时候,收到一封新的邮件。      点开一看,邮件来自法国酒庄。      酒庄的管理细节,集团一向并不插手,都是只看年终的财务报表之类,这样突然发邮件的状况还是第一次。   陆启轩以为那里出了什么问题,放下手头的工作,先看这封邮件。      陆先生您好:   不久前,我在巴黎陪女友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在妇产科偶遇了岳小姐,大胆猜测陆先生你们的好事将近,即将迎来一个新生命,于是特地发这封邮件恭喜您,希望有幸参加你们的庆祝派对。   里昂      邮件只看了一半,陆启轩却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椅子被腿碰出老远,砰的一声撞在墙上。      陆启轩站在那反复看了好几遍邮件,终于确定了自己看到了什么,觉得连呼吸都停了一停。      岳晴歌怀孕了!      办公室里的动静惊动了门口的秘书。   秘书诚惶诚恐的跑进来,一进门,看见陆启轩的脸色,吓得腿都软了。      总裁为什么这样的表情,难道是集团要倒闭了吗?      陆启轩依旧站着,修长的手指在桌边乱敲,从未有过的心烦意乱。      就在秘书打算悄悄的出去考虑企业倒闭之后自己该何去何从的时候,陆启轩突然吩咐:   “我要去法国。”      秘书连忙问:“您要什么时候的航班?明天?”      却看陆启轩一把抓起了西服外套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   “准备私人飞机,马上!”      岳晴歌坐在医院的走廊里,依然还是在犹豫。      这是她最近不知第多少次感叹了,怎么就把自己给推上这么难抉择的道路了呢?      这个孩子到底要不要?   她也不想做杀人凶手,可是她还在上学,怎么一个人边上学边带孩子?      况且未婚生子,这事被她国内的父母知道了,不知道怎么对她失望呢。      至于陆启轩,和她原本就是酒后一夜露水情缘,看上次他的态度,大概热情劲也过了,没有爱情的两个人,组建家庭养孩子不是笑话吗?      她坐在走廊长椅上,不停的抓头发,还是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定。      就在她决定还是回家再想一天的时候,一抬头,眼前的人惊的她差点孩子都掉了。      她下意识一捂肚子:   “陆启轩?你怎么在这?”      此刻的陆启轩脸色黑的像锅底一样,说话都咬着牙:   “该我问你吧,你在这要干什么?打胎吗?”      来的飞机上,陆启轩心都悬到嗓子眼了。   他知道她为什么出现在酒会了,她一定是打算来和他说的,可是自己因为她随口两句不中听的话直接就走的冷淡态度,让她放弃了沟通的念头。      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岳晴歌被这突如其来一句质问,问的哑口无言。      陆启轩稳住气息:   “岳晴歌,任性也要有个限度,这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吗?”   说着,一把抓起她的手腕:   “我们谈谈。”      是应该谈谈的,谈过以后,就算再去做手术,陆启轩和她一起,总好过一个人。      于是岳晴歌跟着他去了一个酒店房间。   一进门,陆启轩就直接表态:   “这个孩子我要,你不可以打掉他。”      这是商量的口吻吗?   岳晴歌立刻就怼回去了:   “我说要和你商量,没让你一个人做决定!”      可是陆启轩完全没打算有任何让步,他俯下身逼近她,双臂撑在单人沙发的两侧,浑身都是压迫力:   “我说,你爱不爱我我不管,但我要这个孩子。”      爱不爱你不管?这又是什么混账话?      岳晴歌气的一咬牙:   “你说要就要?你怎么知道这孩子是你的?你就不怕到时候生出个混血来,我给你戴一顶大绿帽子!”      “不是我的?”   陆启轩被她给气笑了,连连点头:“好。”   说着,抬脚就要往外走。      岳晴歌忽然有不好的感觉,忙问:   “你干什么去?”      陆启轩回头:   “我去告诉你姑姑,看看她对这件事有什么意见没有。”      岳晴歌吓得立刻站起来,朝他吼道:   “陆启轩你有病吧!”   不知道为什么,岳晴歌看着他这个恶狠狠的样子,忽然觉得特别委屈,眼泪噼里啪啦就砸下来,一边抽噎一边说:   “你告诉我姑姑,对你有什么好处?”      陆启轩站在门边,倒也没真的走:   “我看热闹,反正也不是我的孩子,你说的。”      “你……”   岳晴歌话都说不出来,眼泪更加汹涌,最后只说出一句:   “你混蛋!从小到大就知道欺负人!”      眼前的场景忽然就和某一段模糊的记忆重叠。   眼前倔强的岳晴歌一如当年那个哭泣的小姑娘。      陆启轩的心忽然就软成了一滩水。      他慢慢走回她身边,蹲下来,抽了两张纸巾,给她擦眼泪,柔声道:   “别哭了,乖。”      岳晴歌抬头,泪眼婆娑的看着他:   “我现在特别想打你一顿!”      其实当时在酒庄那一夜,她一开始也是想打他来着,可是酒精误人,打着打着就忘了原来的目的,沉迷于美色了……      岳晴歌心里也怒自己不争。      陆启轩笑了,想起小时候那套歪理,说:   “人越哭越笨,你哭笨了不要紧,把桃桃哭笨了谁负责?”   说着,将手覆上了她的小腹。      那只手大而温热,像个熨帖的暖宝宝,岳晴歌吸了吸鼻子:   “桃桃?”      陆启轩装模作样叹一口气:   “这孩子有个总想从爸爸身边逃之夭夭的妈,那就叫桃桃呗。”      岳晴歌冷哼一声,偏过头去,不理他的胡说八道。      陆启轩坐到她对面沙发上,想了想,说:   “不过你要想看我挨顿打,我倒还真有个办法。”      岳晴歌抬起眼皮瞭他一眼,忍不住好奇:   “什么办法?”      陆启轩往沙发上一靠:   “我们家老爷子什么脾气你有所耳闻吧?你把我干的事告诉他老人家,我是无论如何逃不脱一顿打,到时候你不就达成愿望了么?”      知道陆启轩是变着法的劝自己把这个孩子留下来,但是岳晴歌确实忍不住想,有生之年要是能看见陆启轩挨顿打,那还真的挺解气的,也算报了她童年阴影之仇。      她坐在那胡思乱想,最后又忍不住想起桃桃两个字。      听起来就粉嫩嫩,水灵灵的,如果……      她抬眼看陆启轩,如果再长一双陆启轩那样的眼睛,那真的是个非常好看的孩子了。      想着想着,岳晴歌挑了挑眉。      陆启轩,这顿打,你挨定了!      【《歌尽桃花扇底风》完】    不许人间见白头1   木兰来探望导师, 到门口的时候下车。      陆熠辰降下车窗:   “看过舅舅别急着走,在这等我, 等我忙完,来接你回我妈那头吃晚饭。”      木兰答应一声,看着陆熠辰开车离去,才转过身往院子里头走。      上了台阶,才刚要按门铃,门却先一步从里面打开。      周惜梅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口:   “从窗户里就看见你了,外头冷, 快进来。”   说着侧过身子,将木兰让进门。      木兰换鞋,脱了大衣,解开围巾,看见周惜梅正张罗着给她倒水。      周惜梅在家里穿一件米色羊绒线衫, 脸上不施脂粉,饱满素净。      其实她很年轻, 比顾长宁要小十岁, 是顾长宁执教的第一年教的第一批学生,只是后来, 顾长宁身体不好, 她一直专注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没有继续在医院工作。      木兰到顾长宁房间去时, 顾长宁正负手站在窗前专注着窗外院落的冬日景色。   直到木兰轻轻敲门,唤一声老师, 他才回过头来,笑眯眯说一句:   “现在还叫老师么?该改口了吧?”      木兰羞涩低头,改口:   “舅舅。”      顾长宁答应一声,示意木兰坐:   “当年收你做学生的时候,真的没想到还能听你喊我一声舅舅呢。”      木兰微微的笑:“我也没有想到。”      顾长宁叹道:“人生的苦和乐,大多都在这想不到三个字上啊。”      这一句喟叹,让木兰心中有些微怅然。      和陆熠辰结婚以后,知道了许多原来不知道的事情,关于老师顾长宁,关于师母周惜梅,以及另一个她之前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      顾长宁的身体,如今已容不得太多劳累,中午一般都是要睡午觉休息,谈了一会,木兰就退出了房间。      木兰在餐厅里寻到周惜梅,看见她正在剥豌豆。   一粒一粒鲜艳翠绿的小豆子,从豆荚里滚落出来,落入洁白的盘子里,如翠色的珠玉。      木兰走到桌边坐下:   “我来帮您吧。”      周惜梅也没有推辞,两个女人在安静的餐厅里一边干手上的活,一边絮絮的说话聊天,空气静谧安然。      木兰说:“我进来的时候,看见外头院子里那一排梅树开的真好。”      周惜梅微笑,从餐厅的窗户往外看:   “可能是我名字里有个梅字的原因,别的花养不好,只有梅花好,也没怎么特别照料,就开的这样繁盛。”      木兰将装满了一小碗的豌豆汇到周惜梅面前那个大瓷盆里去,说:   “我看老师也很喜欢那几树梅花,总在欣赏窗外。”      闻言,周惜梅依然是微笑着,只是垂落了眼角,默然了片刻,才说了一声:   “他不是在看梅花,他是在看雪。”      ***      “顾医生!顾医生!有个急诊患者!你快来看看!”护士在门口急呼。      一身雪白的顾长宁二话不说,迅速的迎了出去。      一个年近七旬的老爷爷,被一个年轻姑娘搀扶着,说搀扶,基本上已经算是背着了,匆忙送到医院来。      姑娘虽然看着吃力,但速度并不慢,直到门口的两个护士看见她,迅速的将老人扶着平躺在床上,急速往急诊室推。      推到顾长宁面前的时候,顾长宁长腿一迈,侧跪在病床上,一路不停的做心肺复苏,也被一起推进了手术室。      姑娘只来的及抓一下医生的衣袖,没来的急说话,手术室的门就在面前关上了。      “哎……”   白大褂袖口布料的感觉还残留在指尖上,白雪叹了口气,转身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她等了好半天,才等来一个比她还小的女生,也就才刚上大学的样子,说是老人的孙女。   不过好歹有家属补了签字,护士拿了手术同意书匆匆走了。      那个女孩和白雪坐在同一个长椅的另一端,看了看她,问道:   “是你把我爷爷送来医院的吗?真是谢谢你了。”      白雪语气中带了点气愤:   “你的父母呢?老人都这样了,还在闹吗?”      女孩没说话,点了点头。      老人是电视台一个调解节目的求助者,年纪大了,儿子不孝,媳妇凶恶,不肯赡养老人,再加上一个坚称自己嫁出去就没有赡养义务的女儿,一家人争执不休,老人几度流落街头。      白雪作为记者,今天去了解情况,结果那两兄妹一见面,各执一词,互相指责,最后干脆大打出手。   儿子儿媳妇,女儿女婿四个人打成一团,老人气的当场心脏病发作,那几个不孝儿女却不管不顾还是吵,最后还是白雪把老人送来医院。      女孩从兜里掏出个手绢,里面露出一沓蓝色的百元钞,只见她站起来,说:   “钱也是我从我妈床头柜里偷的,要不我妈还不肯拿医药费呢。”      白雪站起来,拍拍她的肩:   “我陪你过去吧,缴费在楼下。”      回到楼上又等了许久,终于看见顾长宁从里头走出来,于是白雪急忙迎上去,这回终于扯住了他的袖子:   “病人怎么样?”      顾长宁摘下口罩,点点头:   “送来的及时,应该没问题了,他家属呢?我听护士说,就来了个18岁的孙女?”      白雪点头:   “说来话长了,这世上真是什么人渣都有。”      交代了护士和那个老人的孙女相关事宜,顾长宁低头看白雪,忽然眉头一皱,手指撩起白雪的刘海,里头露出个伤口,血已经结了痂,凝固成暗红色。      “你受伤了你自己不知道?”      “啊?是吗?”   白雪这才感觉到额角的顿痛,伸手要去摸,却被顾长宁啪的一下打开了手:   “别乱动!”      白雪哎呦一声,嘟起嘴来:   “凶巴巴的,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女朋友啦?”      顾长宁抓起白雪的手,往她自己头顶一按压住刘海,将额头都露了出来:   “这会知道疼了?”      白雪看着顾长宁冷着的脸,忽然笑起来:   “你是不是心疼我啦?心疼就说嘛,干嘛对我那么凶啊?”      顾长宁不理她,将她带到办公室去,拿出碘酒棉签来,给她上药。   边涂药边问:“怎么弄的?”      白雪感觉到凉凉的棉签擦在额角,有点疼,但是顾长宁的手很轻,离的她很近,神情专注,白雪一边偷偷的欣赏帅哥一边回答:   “大概是老爷爷的儿女打架,我去拉架的时候被误伤的。”      顾长宁将药瓶收起来,给她包扎,纱布绕了几圈,系上,打量她,忽然说:   “这回不像妇女主任,像个负伤红军了。”      白雪工作以后,经常下乡采访,嫌长头发打理着不方便,就把头发剪短了,谁知道顾长宁一点不留情面,不肯夸她的新发型,上来就评价她像个妇女主任。      白雪回去照了一晚上镜子,越看越觉得是挺显老的,于是又剪了个刘海。      “以后碰上这样的情况你躲远点,人家四个人打架还有两个男的,你能拉的开吗?”   每次顾长宁像教训小孩一样和白雪说话,那就代表他生气了,白雪早摸透他的脾气,放软了声音撒娇:   “怪你女朋友太善良,根正苗红,觉悟太高,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嘛。”      顾长宁哼一声:   “你这傻丫头,以为自己是菩萨,能普度众生?”      “我不管。”   白雪一把抱住顾长宁的腰,深深的呼吸了一下那属于他的好闻的独特气息,混着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让她特别安心:   “看在我受伤这么可怜的份上,晚上陪我吃个饭吧,我都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腰被牢牢的抱着,顾长宁没法子,叹了口气:   “好,去哪吃?”      “去我家!”   白雪突然抬起头,面色狡黠,眼眸闪亮:   “帮我劝劝我家老首长。”      顾长宁把她的手拿下来:   “老首长又给你下什么指示了又把我拖下水?”      白雪做可怜兮兮状:   “我爷爷非要让我去军区的宣传单位,我打听过了,他让我去的那个职位就是坐办公室的,我不喜欢,我想下一线,求求你了,我说什么他老人家也听不进去,老首长就听你的,帮帮我吧。”      白雪坐在病床上仰着脸看他,她婴儿肥脱的慢,二十多岁了仍然是小团脸,看着稚气未脱,也难怪她爷爷总不放心她,总想把她放到最妥帖的地方去才觉得放心。      这样一个人如其名雪团似的人嚷求他,怎么狠的下心说不?      白雪大力的摇晃顾长宁的胳膊,顾长宁被她摇晕了头,也怕她把自己摇晕了头:   “好好好,答应你,别摇了。”      “哎呀,顾长宁,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男朋友!”   白雪一下跳起来,抱住他的脖子,却是起的猛了:   “晕晕晕……”      顾长宁剥了颗糖给她:   “低血糖总逞什么强?”      白雪躺下来,笑眯眯张嘴:“啊——”      一颗糖落入嘴里,桔子味的,白雪坏心一起,忽然咬了一下,正咬住顾长宁的手指尖。      指尖一疼,顾长宁无奈:   “属狗的?快松开。”      原本打算咬个牙印,可是白雪憋不住笑意,破了功,哈哈大笑起来松了口。      却没想到顾长宁会报复性的咯吱她,白雪最怕痒,捉他的手捉不住,滚在床上缩成一团,嘴里告饶:   “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我是小狗行了吧?”      这一滚,滚的上衣向上窜了窜,露出一截纤细的腰来,顾长宁刚要伸手给她拉一拉衣服,这时候正好一个小护士推门进来:   “顾医生,刚才……”      话说了一半,一下看到衣衫不整的白雪。   白雪呼吸还起伏不定,脸笑的红扑扑的,头发也滚乱了,顾长宁的手,此刻正扯在白雪的衣服下摆上。      小护士脸刷的一下红了个透:   “那个,你们继续,我一会再来……”      说完,迅速关门逃之夭夭。      都说顾医生温润如玉,这浪起来也不得了啊……小护士想。       不许人间见白头2   晚上, 在白家吃饭,白雪不停的偷偷给顾长宁使眼色, 让他提工作的事情。      可是顾长宁装作没看见,和白雪的爷爷从天上聊到地下,就是不提白雪的事。      白雪急的食不知味,想了想,伸长了脚,从桌子底下踹了顾长宁一脚。      白雪的妈妈正给顾长宁夹菜,刚刚好视线就捕捉到女儿的动作, 当即拍了白雪一下:   “没事踢你长宁哥干嘛?也不知道长宁平时怎么忍的你。”      小动作被当场揭穿,白雪觉得好没面子,气呼呼哼了一声。      从来都是这样的,每次老妈老爸爷爷一看见顾长宁就眉开眼笑,顾长宁说什么都是对的, 她和顾长宁吵架,那肯定是她的错, 有时候她都怀疑顾长宁才是家里的亲儿子, 而她是个捡来的童养媳。      白雪爷爷听见动静,却对顾长宁说:   “平时不要太让着小雪, 该批评得批评, 不然她长不大。”      白雪把目光投向顾长宁,却见顾长宁接道:   “是, 我以后一定多批评她。”      “爷爷!”   白雪拉了长音撒娇。      老首长被她逗笑,对顾长宁问道:   “这丫头平时跟你也是这个样子?”      顾长宁微笑点头。      见顾长宁不帮她说话, 白雪悻悻的也不理睬他。   饭后,白雪看着顾长宁站起身要跟爷爷上楼去,忙抓住时机,在楼梯口,飞快的亲了他一下作为贿赂:   “长宁哥,帮我说说话。”      顾长宁摸摸她的头,揉乱了她一头短发,也没说答应了没有,转身上楼去了。      白雪在楼下心情坎坷的等,手里无意识的剥一个橘子,却听妈妈在旁边说:   “你怎么橘子皮都吃啊?”      白雪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塞进嘴里的是橘子皮。      白妈妈见她这样子,笑起来:   “你这是知道他们上楼谈什么?瞧把你紧张的这个样子。”      白雪点点头,当然知道了,电视台的实习期快结束了,到底定在哪里工作可关乎她的梦想啊……   于是闷闷的开口:   “说的可是我的终身大事啊,能不紧张吗?”      妈妈动手给她削苹果,边削边说:   “你看看你爷爷多为你着想,亲自安排起来了。”      白雪听了更闷闷不乐了,她不想坐办公室啊,那份工作她一点都不喜欢。      她觉得时间过的特别慢,简直度日如年,直到外面的天色微微的黑下来,才看见楼梯上顾长宁的身影下楼来。   白雪简直望穿秋水,忙偷偷不出声的用口型问他:   “怎么样?”      顾长宁心情不错似的,微笑和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成了!她能留在电视台了!      要不是爷爷跟着走下来,她简直要扑过去给他一个长吻。      白雪爷爷下楼来,和顾长宁坐着下棋,白雪欢欢喜喜挨到爷爷身边:   “爷爷,你答应我当记者啦?”      老首长无奈的看看她:   “干什么工作都要认真负责听到了没有?”      这样的话,就等于是同意了,白雪喜不自胜,忙给爷爷又倒茶又递水果。      下过两盘棋,顾长宁起身告辞。      白雪妈妈对白雪说:   “小雪,送送你长宁哥。”      “哎!”   白雪声音爽脆的答应着,牵起顾长宁的手出了门。      大院里不时的看见卫兵和岗哨,夜色被暖融融的路灯光芒稀释,白雪一路走的蹦蹦跳跳。   “你是怎么让我爷爷同意我留电视台的呀?”她问。      顾长宁想了想:“我可付出了好大的代价呢。”      顾长宁居然和老首长谈条件?还有筹码?      白雪好奇:“多大代价啊?老首长是不是有什么战友需要你做手术啊?”      顾长宁叹一口气:   “可比那大多了,我简直是亏大了。”      也许是顾长宁语气的原因,虽然不明所以,但白雪还是觉得有点心疼。   也不知道自己爷爷让他干什么了,肯定是特艰巨的任务,于是拍胸脯保证:   “没事,多大的代价,我还你!”      顾长宁脚步忽然停下来,低头看她:“我付出的代价可大呢,要想还我,恐怕你得……”      “得怎么样?”      “以身相许。”      白雪愣住,看见顾长宁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以为他在戏弄自己,扬起小拳头就要打,顾长宁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   “没逗你,真的,这是你爷爷说的。”      晚饭后,顾长宁跟着白雪的爷爷上楼之后,心里正盘算着替她说说情,坐下来之后,顾长宁开了一个话头:   “爷爷,工作的事,您还是顺着小雪的意思吧。”      老首长听了,考虑了一会,却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长宁啊,你和白雪年纪都不小了,是不是该有个打算了?”      顾长宁愣了一下,白爷爷笑了:   “我不是催你啊,这个事按理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只是我看着,小雪一天莽莽撞撞的,也就交给你我能放心,你不让我把孙女放身边看着,那你就得负责以后看管她了。”      顾长宁闻言,低头笑了:   “谢谢爷爷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会照顾好小雪。”      路灯下,白雪仰着圆圆的小脸,大眼睛眨了眨,问:   “你是说,我爷爷说我要当记者就得和你结婚?”      顾长宁点头:“对啊。”      白雪考虑都没考虑,脚尖一点,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好啊!我嫁我嫁!”      顾长宁看她欢欣样子,问:   “你是真想嫁给我还是为了工作啊?”      没想到惹来她不满:   “长宁哥你忘啦?我上小学那年就跟你求过婚了呀?”      那时候,是一群小孩子在一起玩,女孩子们在电影院看过电影,好奇的讨论起来长大想嫁给谁,别人都是悄悄的说,只有白雪大咧咧不管不顾的站起来指着顾长宁:   “我要嫁给他!”      惹来一通哄堂大笑。      白雪一本正经的说:   “你看,我那时候就把你预订了,下手早就是有好处吧?”      第二天白雪来医院看那天住院的老人。   老人做过手术,整个人衰弱的只剩一把骨头,明明和自己爷爷差不多的年纪,境遇却如此不同,白雪心里伤感,站在门外看着病房里头顾长宁在里头和护士说话。      “患者需要绝对的静养,不是探视时间不要让人进来。”顾长宁交代。      两句话没说完,忽听走廊一番吵闹,护士一听不妙,连忙跑到门外。      门外那几个大嗓门,完全无视医院走廊的警示牌,一路走一路吵,惹的两侧病房的病人和家属纷纷开门查看。      走在最前方的是老人的儿子,刘建,他老婆气势汹汹回头骂:   “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就让我们家拿钱?你那脸皮怎么那么厚!”      后头紧跟着的是老人的女儿,只听她直接就炸了庙:   “谁脸皮厚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听说过没有?再说了,你们结婚时候给你们买房,我出嫁的时候才几个嫁妆?让我拿钱,房子先分我一半再说!”      护士跑过去拦住他们:   “医院不许大声喧哗,你们小点声说话!”      谁知一直没出声的刘建开口了,对着护士吹胡子瞪眼:   “我爸在这住院我们一家人怎么就不许说话了?你一个小护士瞎插什么嘴?你们领导谁啊?我和你们院长吃过饭知不知道?”      小护士被吼的缩了一下脖子,白雪看见了,忙走过去:   “刘先生,你们父亲现在还在昏迷中呢,你们能不能先关心一下他?”      刘建老婆看见白雪,忽然就抬手指着她,喊起来:   “你还敢来呐?要不是你们什么狗屁节目非要来挑拨离间,我们家老头还不能心脏病发作呢?你知不知道我们得花多少医药费啊?你得赔给我们!”      说着,就气势汹汹朝着白雪走了过去。      “都给我闭嘴!”      紧闭的病房门打开,顾长宁从里头走出来,把白雪往身后一拉,对护士沉声道:   “叫保安来。”      刘建是在国企工作,见过不少领导,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看着气度不简单,没敢像先前那么跋扈,说了一句:   “你吓唬谁呢?”      顾长宁正眼都没看他,把病房门一关,转头问白雪:   “没吓到吧?”      白雪摇头:“没有。”      保安一听是顾医生叫,一路狂跑,顷刻之间赶来。   刘建眼看着上来的四五个保安,嚣张劲退了一半:   “我来看我爸,你们凭什么拦着我?”      护士有保安在旁边,恢复了胆量:   “现在不是探视时间。”      顾长宁搭住白雪的肩膀,转身就走。   忽听刘建的老婆尖着嗓子在后头说了一句:   “我就说这记者长了个狐媚样子吧,这么一天的功夫,怎么跟医生搞一起去了?我看那么多的医药费,你们是串通起来坑我们家吧?”      顾长宁脚步顿了一顿,白雪刚要回头理论,却听顾长宁问:   “这个患者儿子叫什么?”      白雪被这一问分了神,不知他问这个干什么,答道:   “叫刘建,好像是一个什么厂子的组长。”      顾长宁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少跟这种人吵,影响智商。”      刘建回到工作单位,心情极其不好,此时正处在升职的节骨眼上,家里怎么出这样的事?   老头居然找电视台记者来家里,万一要是被厂子领导知道,这不影响他升职吗?岁数大了不安分,真是累赘。      正想着,手下小唐急匆匆跑进来:   “刘组长,厂长叫你有急事!”      刘建一听领导有事,急忙站起来:   “怎么,是不是升职之前的谈话?”      小唐回忆了一下厂长的脸色,摇了摇头:   “不像,厂长特别生气。”      刘建心里咯噔一下。   厂长生气可不是什么好事,少不得又得赔笑一番了,想着,从抽屉里拿了包好烟揣进兜里朝厂长办公室走去。 不许人间见白头3   刘建来到厂长办公室, 一进门就感觉非常不妙,不仅厂长在这, 就连书记也在屋里,看见他进来,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厂长第一句就问刘建:   “你父亲的病怎么样啊?”      刘建听了就是一愣,这才一天的功夫,自己也没和人说,厂长怎么知道他家里的事呢?      但是脸上是笑着:   “多谢厂长关心,没什么事, 老人年纪大了就是容易有病。”      厂长看见刘建一脸油滑那个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和书记对视一眼,抬手敲了敲桌子:   “刘建,接下来的谈话, 我希望你端正态度,不要总是避重就轻。”      刘建没来得及说话, 书记将话头接过去:   “刘建, 有人反映你不赡养家里的老人,父亲住院了不愿意交医药费?你要知道, 我们是国营的厂子, 对员工,尤其是有可能升职为领导的人, 在思想道德上是有要求的。”      刘建一听当即就慌了,忙解释:   “这是哪个混蛋污蔑造谣, 我没有干过这样不孝的事!”      书记一听这话,眉毛直接拧成了一个川字:   “注意你的言辞!什么哪个混蛋?你的问题,是主管经济的区长亲自给厂长打的电话!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咱们厂在领导那留下什么印象?还不承认?还狡辩!”      区长亲自反映的情况?   他是何德何能还惊动到区长那去了,刘建只觉得莫名其妙。   但是领导现在正在气头上,忤逆不得,于是赶紧把兜里的烟掏出来,抽出来给书记递过去:   “两位领导别生气,我这不是工作忙,难免对家务事就有疏忽,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肯定是我老婆不懂事……”      话没说完,只见书记一把挥开他递烟的手,似是忍无可忍:   “我再说一遍,刘建,端正你的态度!我不是和你扯皮呢,现在是在和你谈话,不赡养家里的老人,这不仅是不孝,还是违法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再这么嬉皮笑脸,推卸责任,不接受批评教育,就不要留在厂子里了!”      这回刘建真愣了,他绝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书记看了他一眼:   “你今天写一份检查,明天我再找你谈话,你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做吧。”      书记出去了,刘建转过脸问厂长:   “厂长,那我提采购经理的事……”      厂长简直要笑了:   “还采购经理呐?没开了你就不错了!”      刘建背后冒了一股冷汗,声音焦灼:   “那我应该怎么办啊?”      厂长看着他,说:“我不知道你是被谁盯上了,但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呀,就回家把你那老父亲供起来,好好孝顺,别干缺德事,不然,随时饭碗难保。”      白雪陪着顾长宁在医院食堂吃饭,一边吃一边摇头。      “怎么了?”顾长宁问。      “你说那个老人出院以后怎么办啊?我看他儿子可能还得把他赶出去。”白雪托腮叹气。      顾长宁看她那发愁样子,给她夹了一块排骨,说道:   “别愁了,都解决了,那个不孝子肯定不敢再把老人赶出家门。”      白雪唰一下将手撂下,看着顾长宁:   “你又插手啦?”      在白雪眼里,顾长宁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存在,不管是上学时候被流氓校霸追求,还是长大后学业工作遇见的阻碍,只要顾长宁插手,就总是能无声无息的解决,白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觉得神秘又帅气。      她再次双手托腮,只是一扫愁眉苦脸,换上崇拜的星星眼:   “顾长宁,你只是个医生吗?为什么这么像为民除害的超人呢?”      谁知顾长宁停下夹菜的手,很认真的看着她:   “我当然不止是个医生。”      难道他真的有什么特殊身份?   白雪差点相信自己的脑洞。      只听顾长宁说:   “我还是你的未婚夫。”      白雪一下红了脸,四下看了一下,伸脚就在桌下踢了顾长宁一下。      顾长宁一皱眉,压低了声音:   “这下我记住了,先记账吧。”      白雪吐吐舌头,做了个口型,无声:   “顾长宁是小气鬼。”      婚礼的这一天,白雪没有穿婚纱,而是穿了传统大红的喜袍,小巧圆润的一张脸,乌溜溜一双眼睛,东看西看,一点也不像个新娘子,倒像来看热闹的。      来往的亲友带了小孩子来,小孩子领到他们面前,说吉利话来讨红包。      “祝哥哥姐姐白发齐眉。”   小孩子乖巧听话,讨了顾长宁一个大红包。      白雪头上顶着一堆假发和装饰的钗环,累的脖子酸疼,又不敢乱动,怕把头上的重物甩掉。      正难受着,忽然感觉后脖子上一只手轻轻给她揉捏,白雪舒服的眯了眯眼睛,懒洋洋的说:   “顾长宁,等我俩老了,头发花白,整天腰酸背痛的,就得指望你给我按摩了。”      顾长宁却说:   “想得美,我现在给你按摩,等到老了就轮到你伺候我了。”      宾客散去,两人回到住处。      白雪一进门眼珠就一瞟:   “切,就说你是小气鬼吧,整天跟我算账,女朋友时候算,今天我都是你媳妇了还算!”      顾长宁若有所思:   “当我媳妇,还差一步啊。”      “我们手续没办全?”白雪瞪大眼睛。      “你是不是傻。”   顾长宁笑了一声,一把抱起了白雪,径直上楼去。      白雪忽然双脚离地,惊呼一声,这才觉出顾长宁话里的意思,搂住他的脖子,深深的低头,腿却不停的蹬来蹬去,声音都娇柔了:   “顾长宁你这个流氓!”      顾长宁纠正她:“合法的不叫流氓。”      这一番折腾,等上到二楼,白雪头发上的装饰全掉了,恢复了原来短发的样子,蓬松纷乱像个蘑菇似得。      顾长宁将她放在床上,也不起来,顺势俯下身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白雪的腿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朝着顾长宁就踹了一脚。      这一脚正踹在小腿骨上,顾长宁当时就疼的嘶了一声:   “谋杀亲夫呢你?”      心里想着,白雪这个踢人的坏毛病是得让她改一改了。      白雪闯了祸,不敢动了,她躺在那,听见顾长宁说:   “你这每次踢我我都记着呢,我都得找回来……”      白雪今天顾长宁很不一样,但是小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小气,不就踢过他几下,难道还要踢回来吗      白雪迟钝的脑筋转了三圈才明白,可明白过来早就晚了。      城池失守,溃不成军。      这不是平时那个顾长宁!说好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呢?救命啊!      ***      离发车还有二十分钟,白雪在火车站探头探脑的看,这次偷偷跑出来出差,只跟一个摄像,她怕顾长宁唠叨,于是打算先斩后奏,等到了东北再给他打电话。      白雪计划的美美的,一抬手,突然发觉手里空空。      糟了!包呢?放哪来着?      白雪顷刻之间慌了,忙回头去刚才的座位那找,结果一回头,就撞在一个胸口。      撞的额头生疼,白雪捂着脑袋,抬头,就看到自己的包被拎的高高的在自己眼前晃。   伴随着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你是找这个吗?”      白雪不过大脑的第一反应就是,包不要了!   心虚的想跑,刚转过身,就被顾长宁一把拉住后领子又给抓了回来:   “往哪跑,回来。”      白雪唉声叹气:   “哎呀,我知道大兴安岭林场里人少,又冷,还有野生动物,我看电视时候说我要去追狍子都是开玩笑的,你别抓我回家了好不好?”      顾长宁看她一眼,却说:   “谁要抓你回家了?”   他拎了拎另一只手中的行李包:   “我和你一起去。”      白雪欢呼一声,大庭广众之下一把搂住顾长宁的脖子,双腿悬空跳了一下:   “顾长宁,你最好了!”      被抱着的人无奈的摇头:   “我不是小气鬼了?”      白雪拨浪鼓般摇头,豪气的推翻了自己以前的结论:   “不是,这么善解人意的顾长宁,怎么会是小气鬼呢,谁这么没有眼光,说你是小气鬼啊?”      就这样,顾长宁跟着白雪和那个摄像一起去了大兴安岭。      东北的冬天,城市里尚且动辄零下二三十度,更北的大兴安岭山中就更加的冷。      摄制组后续还会来几个同事,但是头两天,只有他们三个,很多工作还不能做,大多数时候是玩。      雪在房顶积压的足够厚时,会变成那种圆润的线条,就像童话书里的画的小房子一样,感觉整个房子看着像个白面包,一阵风吹过来,树上,房上的浮雪被吹下来,纷纷扬扬好一会,就和正下着雪一样。      白雪看见顾长宁头发上薄薄的一层白,指着他笑:   “顾长宁你头发白了,像个老头!”      顾长宁抓起她的手让摸自己的头发:   “你也一样,老太太!”      一瞬白头,白雪兴奋的不得了,嚷着要跟着当地的渔民去看冰窟窿里打渔。      冬季河里冻上了厚厚一层冰,要下网,就得把冰面剖一个圆洞然后再洞口下网捕鱼。      所谓棒打狍子瓢舀鱼,每一网下去都能打好多鱼上来,白雪惊叹不已。      河边人不算太少,许多孩子在冰上抽冰嘎玩爬犁。      白雪交代顾长宁一定要在这给她选一条最肥的鱼晚上炖鱼汤,然后颠颠的跑到那群玩耍孩子中间去。      这边顾长宁刚挑了一条鱼让人装起来,就听那边的几个孩子惊呼了一声:   “涛子掉冰窟窿里啦!”      打渔的大叔一声大吼:   “说了那昨天开过洞,让你们别靠近!”   喊着就脱了军大衣往那边跑。      顾长宁站起身也跟着往那边跑,然后就眼睁睁看着白雪,想也没想,直接跳到进了冰窟窿。      “小雪!”   顾长宁那一声,声嘶力竭。 不许人间见白头4   笔直的站着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现在不是自己倒下的时候。      顾长宁隐约能听见身边的哭泣之声,可是眸光涣散, 眼前像蒙着一层东西,让他无法看清周围,直到他的听觉捕捉到他自己的名字:   “长宁,来见见那个孩子吧。”      那一刻,他的视线才突然的凝聚起来,然后入眼的是白雪的一张笑脸。   白雪笑起来特别好看,和煦如暖阳, 带着温度,整齐的一排牙齿争着出来亮相,笑的不大淑女,但是特别真诚有感染力。      只是这笑容,已永远的凝定在照片之中。      和他说话的, 是白雪的姐姐白枫。   白枫神情憔悴双眼通红,但是依然支撑着, 处理照看着整个灵堂的事宜, 因为妹妹的突然离去,全家几乎都倒下了, 只有她还强撑着能在悲痛里收拾这一切, 此刻的白枫嗓子是嘶哑的,她见顾长宁一动不动, 又补充了一句:   “那个小雪救下来的孩子,他父母特意从北方赶过来参加葬礼, 此刻就在门口,说想要见见你。”      顾长宁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往门口走,远远的就看见那个孩子。      当时的小雪就是想也没想,直接跳进了冰河将那个孩子托了上来,就在大家都稍松一口气的瞬间,被冰下突如其来的一股暗流卷进了水底。      那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   顾长宁伸出去的手只来得及碰到她的指尖,他看到白雪甚至还笑了一下,可就在下一秒,她就消失在了水面。      他在一秒钟里,永远失去了她。      顾长宁来到那个孩子面前,孩子小名叫涛子,掉进冰水里大病一场,才出院就和父母踏上了来南州的火车。      “快,跪下,磕头,给叔叔磕头!”   涛子的爸爸眼睛通红,压住孩子的脖子,不由分说的让他跪下,让他给灵堂上那张美丽的照片,给顾长宁磕头。      顾长宁恍惚中忽然想起,白雪曾撒娇的抱着他的手臂说: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啊?”      他产生幻觉,那轻快娇俏的声音,似乎就回荡在灵堂里,伴随着清脆的笑声。      “顾长宁,怪你女朋友太善良,根正苗红啊!”      孩子听话的跪下来,头还没磕下去,却被一双手扶住。      顾长宁蹲下去,紧紧抱住那个孩子,深深的低着头。      耳边似乎听见她的声音,那声音问他:      “顾长宁,你怎么哭了?”      涛子懵懂的感觉到一股深切的悲痛,也哭了起来,一大一小两个人,一个无声一个有声,所有来吊唁的宾客全部跟着压抑的哭泣起来。      顾长宁保持了这个姿势许久,才松开那个孩子,然后说:   “答应叔叔,一定要保重身体,好好活着。”      这是她生命最后一刻的愿望。      葬礼结束,宾客散尽,白枫回家去看二老,顾长宁留在灵堂,轻轻抚摸那张照片。      她丢下所有人走了,他要永远记得这笔账,早晚要向她讨回来。      空旷的灵堂里,寂静无声中坠落一朵白色纸花,发出极轻微的啪嗒一声,顾长宁一个人坐在地板上,疯魔一般放纵自己的幻觉。      他听见一声叹息如风回荡:      “顾长宁是小气鬼。”      那么以后,我再也不和你算账了,你能不能回来?      他没能保护好她,他食言了,他失信于白家爷爷。   白家人在悲痛里熄灯入睡的深夜,只有值夜的哨兵知道,顾长宁一个人在白家门口跪了一夜,又在黎明时离开。      自此以后,他长达三年无法拿起手术刀。      每当他面对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他就会想起白雪被打捞上来时那没有温度的躯体。   河水那么冷,她的心脏不跳了,她被暗流卷裹了几百米,沉入陌生的水底,整整八个小时,出水的时候,还宛若生时。      每每想起那个画面,他的手就会不受控制的颤抖。   最后他选择到学校去当老师,去培养新的人来接替他。      他救不了她,也再救不了其他人。      周惜梅在厨房忙得井井有条,豌豆酥已经放进了烤箱定好了时间。   她坐下来,和木兰接着聊天。   “你听熠辰说过的吧,长宁和白雪的事情?”      “嗯。”   木兰点头,却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周惜梅看她的样子,笑了笑:   “不用这样避讳,我认识长宁的时候,熠辰还小呢,他知道的也不多。”      周惜梅轻叹一口气:   “就是现在,我自己的家里人,还觉得我嫁给长宁图的是顾家的钱。”      木兰握住她的手:   “熠辰不会这样觉得的,老师更不会。”      周惜梅微笑:“我当然知道,当时我算是穷酸人家的孩子嫁入豪门,引起了许多议论纷纷,只有姐姐一个人相信我,不是我的姐姐,是长宁的姐姐,你的婆婆,只有她相信我不是为了钱。”      周惜梅是顾长宁教的第一批学生。      那时候顾长宁还不是博导,教的都是本科生,一上课,不管是不是这个班级的学生,总是满屋子的人。      那个时候的周惜梅总是坐在角落里,戴着眼镜,不和别人一样花痴,只是专心听课。      可是,不是这世上所有人都能心想事成的,她努力了一个学期,最终奖学金还是被更优秀的人拿走了。      周惜梅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之后,藏到了学校山坡上的小树林里,坐在石头凳子上,一个人默默的流眼泪。      贫困补助的钱,只够勉强交上学费,如果日常吃喝开销都算上,她就需要这笔奖学金。      家里父亲的病又复发了,住院又是一笔巨款,周惜梅从来没觉得人生有这样艰难。      她坐在那哭了一下午,一点也没注意周围有没有人经过。      后来的事,就像天上掉馅饼,顾长宁不知道是怎么知道她这个籍籍无名的学生的,总之他资助了她,解决了她的困境,却完全没有图任何回报。      周惜梅去感谢他的时候,他只是淡淡的说一句:   “不用感谢我,你好好学习就行了。”      他觉得自己是举手之劳,如果小雪知道,会支持他帮助别人的。      可是却不知道自己这一份爱心,在周惜梅心里,种下了怎样的情根。      直到毕业,周惜梅也没再来找过他,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发一条简短的祝福短信。      后来她工作了一段时间又回到本校读书,再次出没在他的视线里。      她再一次来拜访他,已经不是那个穷困潦倒的贫困少女。      “这回我的谢礼,您是一定会收下的。”   她胸有成竹:“我一共做过五十多台手术,其中有四十六台患者康复继续他们的人生,这个数字算不算回报您当年资助我的谢礼?”      那个时候,顾长宁头一次在她面前笑了。      那一刻周惜梅觉得,就算自己累死在手术台上也值得。      后来,两个人从师生变朋友,周惜梅渐渐知道了一些顾长宁的困境。   顾长宁前妻去世的早,他还很年轻,长辈们都觉得他不应该这样孤单下去,就连他前妻的父母都开始劝他,让他向前看,不要再固执的留恋了,让他再找一个新的女朋友。      “后来,长宁的母亲因为这个事情和他吵架晕倒了,我那时候就觉得,那是我唯一的机会了,于是我厚脸皮的和他表白,你猜他怎么做?”周惜梅问。      木兰摇头。      “他和我讲了他和白雪的故事,我记得特别清楚,他讲了整整一个下午,他记得他和白雪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那个陌生的女孩的形象在他的讲述里越来越清晰,他讲给我听,是想让我退却,放弃和他在一起的念头,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接受自己爱的人心里永远都爱着一个影子,可是他大概没想到,我也是一个一根筋的人,和他一样的固执,他不在乎白雪还在不在这世上,他只是爱她,而我不在乎他爱不爱我,我只知道我爱他,我对他没有任何奢求,只希望能陪着他,哪怕我需要永远的保持一个距离,不去打扰他的爱,我也愿意。”      让木兰惊奇的是,周惜梅说这些的时候,眼里真的没有伤痛,满是平静坦然,她听见她说: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真的觉得很幸福,这世上像你和熠辰一样的幸运儿不多,多数人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感受,而我能遇见他,已经知足。”      这么多年,周惜梅给人的印象,一直就是一个温婉居家的人,木兰想象着她年轻的时候和顾长宁说,我做过五十台手术,有四十六个病人康复时的那种骄傲和风采。      一切都是为他,为他拿起,为他放下。      点心的香气,在厨房里弥散,周惜梅起身去烤箱里拿豌豆酥。      这时候门铃响起,看时间,是陆熠辰来接她回去吃饭。      木兰走去玄关,门一打开,陆熠辰带着一身细雪站在门口,先就拥抱了她一下:   “外边又下雪了,还是我老婆暖和。”      木兰轻轻打他一下:   “你又不是走来的,卖什么苦肉计?”      陆熠辰顺势抓住她的手,问:   “舅舅醒了没有?”      周惜梅听见,看了看表:   “这个时间应该醒了,你去看看吧。”      顾长宁是醒着的,和陆熠辰又聊了一会,木兰坐在边上,细看才发觉,老师的鬓发已经斑白了,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之前她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偶尔觉得,老师身上有仙风道骨的意味,就像并不留恋这红尘。   如今才知道,这超脱的原因。   他是因责任而留在这世上,心早就跟着另一个人离去了。      顾长宁,周惜梅,都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痴人,原来真的有人会在旁人看起来绝望的境况里,深切的爱着一个另一个人,一辈子。      临走时,周惜梅包了一份豌豆酥给木兰带去顾长安家当饭后甜点。   木兰提着点心,在门口告别,路上,木兰抱着温热的糕点降下了车窗,有细碎的雪花飞进来。      陆熠辰一边开车,一边提醒:   “你小心感冒。”      雪花飞舞着在车窗的边缘积落。   “我刚才看舅舅头发有点白了。”她说。      陆熠辰默然一会,说:   “舅舅的年纪本还不至于两鬓斑白的。”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70、关于婚后 ...   关于定制手帕      木兰在沉睡中感到身边床垫一轻,是陆熠辰起床去洗漱了。      洗手间里传来阵阵水声,木兰试着睁了睁眼,可是眼皮实在沉重,于是又翻了个身继续睡。      陆熠辰从换衣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衣冠楚楚,正系领口最上面的一颗领扣,看见木兰像个鹌鹑似得蜷在被子里睡得正香,笑道:   “再不起床要迟到了。”      木兰闻声动了动,随后像片茶水中逐渐舒展的叶片,由蜷缩的姿态伸展开来,胳膊长长的伸出被子,狠狠的伸了个懒腰,只见她眨动眼睛,眸中初醒的迷蒙未散,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      陆熠辰看口型就知道是什么,想必是说他毫无人性,剥削员工。      于是他走到床边去,微微俯身:   “嫁给我就是24小时长工了,上班下班都得面对老板,这都不知道?”      木兰耳朵动了动,听他声音是在自己上空,于是出其不意的忽然伸出手来,准确的揪住了陆熠辰的衬衫领口。      陆熠辰随着她的力度弯下腰来,额头几乎抵住她的额头,这样近的距离,木兰闻到陆熠辰身上清爽的须后水味道,心旷神怡,忍不住双手揪住他的领子,轻轻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      本意是个蜻蜓点水的早安吻,可是哪知对象不配合,嘴唇刚碰上便被按住了后脑勺。      浅尝辄止?不存在的。      等到分开的时候,木兰揉了揉红肿的嘴唇,嗔了罪魁祸首一眼。      而陆熠辰刚穿上的衬衫,此刻被揉的满身褶皱,于是只好回去重新换。      见木兰又要重新倒回被窝里,陆熠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出了被窝:   “长工别偷懒,来帮我选条领带。”      于是木兰摇摇晃晃,赤着脚跟进换衣间。      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住在市区的公寓那边,不太常在别墅这边住,所以木兰对陆熠辰这个卧室换衣间的布置不是特别清楚。   柜子第一层是透明的,都是手表,她按着习惯拉开第二层抽屉,却发现里头不是领带,而是一些零零碎碎的领带夹,钥匙圈,卡包之类的物件。      刚要关上抽屉看下一层,突然看见一样东西,让她的手顿了顿。      陆熠辰余光里看见木兰一直蹲在那不动,匆忙系上扣子,走过来蹲下: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木兰把抽屉里那方手帕拿出来,灯光下仔细一看,果然和自己那一块是一模一样的,手帕的边角,针脚细密的绣着一个英文L,这是品牌为高端客户订制的,绝不会有同款。      木兰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最后拿手帕捂着脸哈哈笑起来:   “原来是你!”      “什么原来是我?”陆熠辰被她笑的不明所以。      “你是不是还有一块一样的手帕,你给了谁?”      陆熠辰想了想,回答:   “我好像随手给了一个在出租车上……等等,难道……”      见木兰点头如捣蒜,陆熠辰一挑眉:   “那个哭的像鬼一样的女孩子是你?”      “……”   木兰上扬的嘴角突然一下掉下来,冷脸:   “陆熠辰,你说谁像鬼一样?我当时很帅的好吗?”      陆熠辰不大认同的摇摇头,站起身:   “你自己眼中自己和实际是有点偏差的。”      说着话,手上拿了两个颜色的领带,示意木兰选一个,木兰气呼呼随手扯过一条,绕在陆熠辰脖子上,手上来回系了半天,发现不大会。      温莎结什么的,有点复杂。      所以最后报复性的系了个蝴蝶结。      陆熠辰叹一口气,从她手里把系成一团糟的失败成果接过来,熟练的系好。   却听木兰兴奋的哎了一声。   “陆熠辰,这么说来,咱们俩也算是手帕交啊,好……”   那个姐妹俩字终究没说出口,半路被木兰给憋了回去。      这要顺嘴说出去,保不齐陆熠辰做出什么事来,来证明一下他们绝不是好姐妹的关系。      “好什么?”陆熠辰回头。      “好……好有缘啊……”      ***      翻身农奴把歌唱      “木兰,明天我姨夫那个手术就靠你了啊,我可跟我姨妈卡包票,说别看乔医生年轻,但技术好着呢。”   食堂里,林平儿一边吃饭一边唠叨,一连几天每次看见木兰都要提一提她姨夫的手术。      本来木兰不紧张的,倒被她弄得紧张起来。      晚上回家,吃过晚饭在起居室沙发上看书,看的心不在焉,琢磨起林平儿姨夫的病情,情绪上忽而像个没经验的大夫似的,不安起来。      抬眼见陆熠辰走进书房,突然灵机一动,也跟了进去。      电脑屏幕才出现开机画面,陆熠辰就觉出身后伸出两支柔柔的手臂将他搂住。   “院长大人,明天我那台手术稍微有点复杂,之前没有接触过,我心里好忐忑啊,不知道院长大人明天有没有时间莅临指导啊?”   下巴垫在陆熠辰的肩膀上,木兰开始搬救兵。      耳边被木兰的碎发蹭的痒痒的,陆熠辰手里握着鼠标看邮件,不禁微微偏头蹭了蹭木兰的脸颊。   嘴里却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看情况吧。”      第二天做手术准备的时候,木兰洗着手,忽然旁边的水龙头被人打开,侧头一看。   “咦?你真的来了?”      陆熠辰看着她:   “不是你让我来给你指导的吗?”      木兰眼睛忽然亮起来,紧张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了,只见她眼珠一转,眉毛一扬,说了一句:   “院长大人,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大胆的想法,在手术结束以后,像风一样迅速的传遍了医院,不出一天,全院都知道了陆院长给乔医生当助手的事情。      当时,惯常和木兰搭档的护士还是头一回搭档院长,难免有点紧张,一开始,以为是换了陆院长来主刀,结果,等各自站位,护士和麻醉才惊觉,主刀还是原定的乔医生,陆院长大驾光临,原来只是来给老婆打下手的。      几个年轻医生护士围在一处八卦,其中一个问:   “院长和乔医生是不是在手术室上演情意绵绵刀,你侬我侬。”      在现场的另一个说:   “NO!你是没瞧见,乔医生基本就没怎么抬过头,一张嘴就是陆熠辰,陆熠辰的呼来唤去,陆院长真的和个实习医生那么听话!可见乔医生平时在家里家庭地位之高啊!”      八卦传来传去传回木兰耳朵里的时候,是林平儿给她转述的。      木兰故作淡定:   “真是少见多怪,平时在厨房我也是这么指挥他啊。”      林平儿听了哈哈直笑:   “你得了吧,前几天谁跟我抱怨陆院长是周扒皮,黄世仁,24小时剥削员工来着,你不是24小时长工吗?”      木兰微瞪一下眼睛:   “你懂什么?翻身农奴把歌唱才是主旋律啊。”      林平儿眼尖,远远就瞄见正在走来的身影,于是神秘一笑,迅速撤退。      林平儿刚走,陆熠辰便在她对面坐下来。      木兰笑:“陆爱卿辛苦了。”      陆熠辰往后一靠:“说吧,怎么报答我?”      “嗯?”      不等木兰回答,陆熠辰倾身附耳:   “晚上回家再说。”      这呵气一般的轻声,熏红了木兰的耳朵,衣兜里的手攥了攥。      真是手术台上一时爽,手术台后……哎,不说了……    71、终章 ...   十二月的坎昆,南半球海边岛屿气候依旧湿润炎热,顾依一躺在医院病床上,感受着右脚脚腕处的肿胀钝痛。      跟着节目组在海边森林取景的时候,一时大意,踩到纠结凸起在地面的树根崴了脚。      其实并不严重,不过喷点伤药休息一天就能好的程度,可是节目组的领导大惊小怪说什么都要把她送到医院来,还一定让她观察一晚才能放心,好像她不是崴脚是骨折了一样。      顾依一翻了个身侧躺,轻轻叹了一口气。   发生一点小意外,才能看出来,其实领导们还是没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下属职员,始终顾虑着她的家庭背景,绝不允许她轻伤不下火线,最后她拧不过,只好让节目组的车送她到医院来。      想闭目休息一会,可是窗外总有不之名的海鸟在咕噜咕噜鸣叫,眼睛闭上好一会,也没有丝毫睡意。      于是顾依一躺平,望着两侧蓝色遮帘圈出的一小块天花板,看一只飞虫来来去去的飞,百无聊赖。      晚上护士送了晚餐进来,顾依一一整天都在躺着,并没有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坐在那里翻动手机。      父母,哥哥们都没有电话打来,看来是不知道她受伤的事情。      来医院之前,她千叮咛万嘱咐,这样的小事千万别给她家里人透露,不然她可能接到一连番的慰问电话轰炸。      既然没有惊动家里,那心情就轻松多了,顾依一爬起来,扶着墙壁一瘸一拐的去洗手间洗漱,回来的时候,一个女同事正在病房里,见她回来,头发上粘着水,不由说到:   “你怎么不等我回来?我扶你去啊。”      顾依一微笑一下:   “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哪有那么脆弱,不过就几步路而已。”      到了晚上,同事要在这陪她,她是千说万劝总算让同事回酒店去住了。      一个人静静躺着,直到病房熄灯,只能透过门上小窗看见走廊里的光线。   睡意升起,在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际,顾依一听到门外有压低了音量说话的声音。      然后,病房的门打开了,走廊的光线勾勒出一个高大的影子。      顾依一微微眯起眼睛,在挡帘的缝隙里看见那个影子脚步轻轻的走了进来。      然后床边的帘子被拉动。      顾依一心里一惊,她的同事总不会在大半夜来看她,这个人是谁?      毕竟是身处异国他乡,顾依一防备而警惕。      那帘子被不紧不慢的轻轻拉开,待近距离看清了来人的脸,顾依一先是放松下来,随即无奈。      齐晗以为顾依一已经睡了,没想到拉开帘子的一瞬间会对上一双这么清醒的眼睛,便也愣了一瞬,然后目光向下移动,落在她缠着纱布的右脚腕上。      他轻轻触了触,开口问:   “怎么样,好些了没?”      齐晗语气自然,仿佛他们俩还身在南州,他只是开车顺路来看看。      一点也不像一个风尘仆仆由万米高空跨越了太平洋千里迢迢而来的人。      顾依一张了张嘴,最后问出一句:   “你怎么来了?是谁把我出卖了?”      齐晗摇摇头:“你说不让告诉你家里人,我不算你家里人吧,严格来说我的线人没有出卖你。”      旁边病床的人正呼呼大睡,两个人说话都极力压低了声音,用气声说话,一来一往,加上齐晗目光始终流连在她脸上,气氛逐渐暧昧起来。      “我没什么事,谢谢你来看我。”   顾依一避开齐晗的视线,低头盖了盖薄毯子,然后躺下来,一副要睡觉送客的模样。      齐晗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把手里的包往椅子上一放,直接坐在了床边。      顾依一吓了一跳,回头看他:   “你怎么不走?”      齐晗不仅坐下,还扯了她一半毯子:   “来的匆忙,没定酒店,在你这将就一下吧,你往那边点。”      不过一张单人床,顾依一侧着身子躺着,齐晗大模大样的直接躺下来,顾依一避无可避,感觉到他的呼吸都喷在脖子后。      在一个旅游城市,齐大公子会订不到酒店?      他随口胡诌这样蹩脚的理由显然摆明了不打算走,顾依一无奈,只好往外挪一挪,希望拉开一点距离。      可是总共一米多一点宽的床,挪到边上也没什么成效。      齐晗窝在床上,头紧挨着顾依一得后颈:   “别胡思乱想,快点睡觉吧,倒时差,困死我了。”      顾依一一动不动躺了好一会,感觉身后的人呼吸平缓,竟然真的就这么睡着了,于是也渐渐放松下来。      或许是齐晗的出现带来了家乡气息,这一放松,竟然觉得十分惬意,不一会就陷入甜梦。      待顾依一睡熟,身后的齐晗睁开了眼睛,感受着她熟睡后的那种安宁柔和。      她的受伤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引子,其实他的心早叫嚣着让他飞到她身边去。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与太阳互相追逐,时间混乱,昼夜颠倒,飞跃重洋山海,他终于离她这样近,近的像一个奇迹,她不再那么对他敬而远之,坚决的将他请出病房,这大概是一个好的开始……      ***      酒会上衣香鬓影,聂晚萤手里捏着酒杯,躲在角落里,不管认不认识,反正逢人就笑,白其慎说了,微笑就是最好的礼貌。   白其慎带她来参加朋友孩子的满月酒,聂晚萤自觉身份尴尬,于是并不跟随在白其慎身边。   忽然,一个小手试探着拉了拉她的手,聂晚萤低下头,看见一个好看的不得了的小姑娘。   “姐姐你好。”小姑娘声音甜的像蜜。   聂晚萤被萌的蹲下身:“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妈妈呢?”抬头四望,发现孩子不是一个人,有个保姆在不远处随时留意着。   女孩笑容甜的不得了:“我叫桃桃,今天我弟弟陆朵朵满月。”   原来满月的婴儿小名叫朵朵?   这时候保姆走过来,拉住桃桃的小手,笑着对聂晚萤说:   “这孩子看见漂亮姐姐就要过来打招呼。”      桃桃抬头问:   “我妈妈什么时候到?”      保姆说:“刚刚打来电话,快到楼下了。”      桃桃欢呼一声,嚷着要去接妈妈,走时还不忘认真与聂晚萤挥手再见。      目送小可爱走出宴会厅,聂晚萤一回头便看见白其慎正看着她,那眼神意思明显,是叫她过去。      白其慎黑色西装,身材欣长,气质冷的像一座冰山,聂晚萤走到他身边去,并肩站在一处,光看外形,倒似一对般配璧人。   宴会主人走过来,男主人走近时叫一声阿慎,这是极其熟络的朋友常叫的称呼。      聂晚萤站在白其慎身边,微微颔首打招呼:   “陆院长,陆太太。”      陆院长的夫人长的温柔似水,将怀里抱着的熟睡婴儿交到陆熠辰的怀里,伸出手来:   “你好,聂小姐。”      白其慎并不常带她出来,聂晚萤惊讶于这位陆太太居然知道自己的姓氏。      聊过一会,婴儿醒来哭泣,木兰与陆熠辰转身走去休息室,只听木兰感叹:   “上次看见聂小姐时,还是个睡美人呢,到底是年轻,今天恢复的这样好。”      陆熠辰却轻蹙眉:   “看起来是好了,但是体质还是很弱,阿慎一直很担心。”      聂晚萤对关于她的讨论全然不知,手里的酒杯忽然被抽走了。   只听白其慎开口:   “少喝酒。”      对啊,聂晚萤差点忘了,自己酒品不大好,上次喝醉之后,胆大包天当街吊着白其慎的脖子放声高歌,让白其慎丢尽了脸面,这次可万万不能犯同样的错误,这位债主脾气不好,她是惹不起的,于是乖巧的点头。      白其慎想起,上次她酒醉之后,发了三天的高烧,他差点以为她又要就此昏迷不醒了,吓的不寝不寐的焦灼了三天三夜。      聂晚萤:什么时候能还清债主六百万呢?      白其慎:她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多少个六百万也不敌一个她呢?      陆院长一家:静静吃瓜围观。      本书由 huying69113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