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煮甜椒 作者:小红柚 文案 注:这是一个比赛喝醋的故事。 宴旸与程未第一百次分手,彼此发誓,谁先说话谁是狗。 五分钟后,程未发现一条“想舔吴亦凡盛世美颜【比心】【比心】”的朋友圈。 他夹着香烟,拨通电话:“汪汪!除了我,你谁都别想舔!”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婚恋 相爱相杀 甜文 主角:宴旸,程未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九月,江城。 即使挂历本上的‘立秋’已被翻去二十几页,炼狱般的天疲乏黏稠,仍没任何实际性的起色。 窗外的梧桐叶葱茏旺盛,加大的横条幅系在枝头——‘省理工,欢迎新同学的到来!’ 略困难地爬上楼,宴旸理顺刘海,轻敲半锈的绿皮门。乱七八糟的贴纸沾上灰,半撕半留,依稀分辨hello kitty明红的蝴蝶结。 支着耳朵,有人一边踩鞋,一边应着请进。宴旸推开门,悬挂的‘经济学院之家’轻微晃动。 室内没有地板砖,上下铺,乳白色的玻璃门外是独立的阳台。 桌前的女孩忙将手机放下,待完成的开心消消乐,连响着‘unbelievable'。姜齐齐笑的歉然,站起身,局促地无话可说。 走近,宴旸笑问:“你是齐齐?” “对。”姜齐齐拥有内双的眼皮,偏深皮肤,牛仔布料有些旧,她说,“你好,宴旸。” 归功万能的QQ,她们通过大数据——16级经济学院新生群,成功集齐411全体。水了半个月,四人网络一线牵,都是能哈的主,群消息分分钟99+。 有的人,网络开话瓢,现实闷葫芦。宴旸低着头,琢磨着只到她胸脯的姜齐齐,应该属于这类。 姜齐齐小巧,宴旸却有一米七八。近三十厘米的身高差,直视起来,后者觉得萌,前者的脖子表示很累。 宴家亲友团扛着大包小包鱼贯而入,把揣着塑料盆,刚从阳台走出的刘小昭惊得一怔。 很快,她接过宴旸手中的行李箱,热情地叫了一圈人,腾空椅子上的衣架,留给爷爷奶奶坐。 宴旸住在靠墙的下铺,2号。上铺的尤喜去买藿香正气水,还未回来。 刘小昭身段抽条,条纹T恤宽松裹臀,短裤下的腿细且直。偷偷睨了一眼,宴旸抄胸倚桌,眼观光秃的木板床,被父亲铺上柔软的床垫,紫丁香的床单。 吞了吞口水,刘小昭问:“铺床还挺繁琐的,你不去帮忙,叔叔们行么?” 分发着巧克力和特产大饼,奶奶拨开宴旸试图帮忙的手,只一瞥,就是疼极的宠爱:“两个小姑娘没手劲,有她爸爸就够了。小刘,来,吃块巧克力。” 盛情难却,刘小昭接过撕开的包装袋,取出,轻嚼,奶香与榛子碰撞的巧妙。张开掌心,漂亮又皱巴的包装,标满了德文。 攥紧,她望着闲着抠手的宴旸:“阿姨呢,没一起来?” 刘小昭笑意平实,细眉与嘴角都是上扬的弧度,很难不让人喜欢。宴旸挽住她,眼睛如水洗的纯:“我爸送我报到,我妈中秋节过来看我,一替一个,互利互赢。” 刘小昭哑然,如果没记错,中秋节就在一周后。宴旸家在卢川,大学在江城,同属一省却南辕北辙,交通很麻烦。 正想着,宴父将藕荷色的蚊帐系好,招呼两个室友一起用餐。 自是被她们婉拒,宴旸又劝说了几句,只能遗憾地挥手再见。 带门声消弭了七嘴八舌,平和的,与半小时前无异。姜齐齐舒了口气,横竖连消,很快便‘bonus time'。 刘小昭正缺人开黑,尤喜刚巧进来。超市的塑料袋,刮来一阵清凉水的味道。 入门处粉噗噗的床铺太显眼,与学校统发的三件套格格不入,尤喜挑眉,好奇地问:“宴旸来过了?怎么样,实物与照片相符不。” 开学前的暑假,爆照,是最核心的环节。好事者专业潜入空间,遇见颜值高的,转载班群,称赞啧啧然。 宴旸的旅行照,就是这样被扒出的。当晚,她收到数十条好友申请,自然,以男生居多。 扫了尤喜一眼,刘小昭啃了口雪梨,咯嘣,很脆:“是个美人,一个备受宠爱的美人。” 宴旸有栗子色的卷发,双腮像颗苹果,糖分与维生素C充当胶原蛋白。烟灰的及膝裙,从肩头笼着欧根纱,纹着大小不均的星子。裸.露的腿不算很细,却很长,白的像荸荠。 比高中的早恋分子,艺术特长生还要美。 尤喜站在空调下吹风,褪去脸颊的潮红与汗,问得急:“什么意思?” “全家人的掌心宝呗。”刘小昭点着屏幕,笑,“你是没瞧见,宴旸家全体出动,乌泱泱一群。大人铺被子、发零食,她坐在桌上,气定神闲玩手机。” “天,人家这才是亲妈亲爸。”尤喜啧了几声,瞪大眼睛,“换做我,不是白眼,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卡在某关过不去,姜齐齐长吁一气,放下手机:“宴旸家基因真好,一水的大长腿。在她面前,我犹如向长颈鹿摇尾巴的柯基。” “哈哈哈哈,没事,你还有胸。”一米六五的尤喜与一米七的刘小昭,很是幸灾乐祸。 咳,女生体重一过百,不是个高就是.......身怀巨大生物武器,不用加海绵垫的那种。 *** 江城的夜,弯勾月,凉风吹。站在A栋观景台,能看见塑胶跑道外,被墨水泼开的山黛。 洗漱完,宴旸顶着干发帽,晃着澡篮回寝室。楼道很静,浸了水的凉拖吧唧吧唧响,正巧,口袋有电话叫嚣。 186开头,来自杨桃女士。 “室友和宿舍还好吗,宴中北有没有替你收拾床铺,食堂饭菜怎么样,买没买水果吃。对了,钙片、泡腾片在书包第二层,睡前别忘了冲。” 宴中北是宴旸的爸爸,与杨桃先分居再离婚。仗着法院判决书上的‘孩子归于母亲’,宴中北充当甩手掌柜,除了买买买与奶奶家的聚餐,宴旸很少见到他。 送女儿去大学报到,宴旸爸还是很乐意的。可惜,宴旸妈与他水火不容,难以忍受共处同一画风。 将手机紧贴耳朵,似乎这样,就能与杨桃更近些。有母亲在听,她乐于喋喋不休,将一天的事,乱七八糟、无逻辑地倒出来。 用脚画着砖缝的线,宴旸鼻子微红,将家乡话咬得好重:“妈,我想你。” 怔了一会儿,那端有人说:“……我也是。有事没事多打电话,妈妈不关机。” *** 躁动的411,秉承当代大学生入学传统,夜开座谈会。 导弹似得投进床,20度的冷气下,宴旸裹紧小被子,指点江山:“蜡烛、手铐、皮鞭早已准备就绪,坦白从宽,你们都染指过几个良家小妇男?” 长腿蹬着上铺的床板,刘小昭摁开小灯:“我没谈过恋爱。” “我也没。”姜齐齐难得从王者峡谷百忙抽身。 “初中两个,高中一个,共三个。”迎着此起彼伏的‘卧槽’‘666’,尤喜敲墙抗议。 “瞎起什么哄,还有人没张嘴呢。宴旸,我有一瓶爆辣老干妈,你要是不说,我就把它挤进你的吐司片!” 姜齐齐的卫龙,将宴旸的弱点暴露太早,巨怕辣。 她嗷嗷几声‘恶毒的女人’,实事求是:“做梦都想搂着男人睡,可惜,恋爱指为零,很惨很寂寞。” “不信。”紧接着,一连串的+1声。 摆摆手,宴旸又颓又丧:“别提了,那些年,我只有被别人一路拒绝的份儿。” 又是几阵嘘声,有别尤喜、姜齐齐的不依不饶,刘小昭一针见血:“既然是那些年,那现在呢?追你的男生怕是能组成一个师部。” 第四十三次解锁,壁纸上的可达鸭眯着眼睛,好像在嘲笑她。 低落死了,宴旸将手机扔到床尾,突然失了接腔的兴致。刘小昭转身八卦尤喜的‘匆匆那年’,姜齐齐掀开蚊帐看戏,宿舍闹腾的像万人饭堂。 叮,空调被下闪着突兀的光。 有消息。飞身去捞,屏住呼吸,真是他。 ——抱歉,洗澡后又去洗了军训服。新环境怎么样,还好吧。 止不住的笑,她飞拼着九宫格,刚成一行,想了想,又一连串的删掉。 尤喜在说她的前男友,宴旸没心思听,静等十分钟,将消息发出。 少女的心事。延迟回消息的速度,不光是维护暗恋中的主动权,更是为了撇清,我喜欢你。 ——不过半天,我已感受到理工大学对我的恶意。 ——【哭笑jpg.】怎么了。 表情包,滋生关系拉进的错觉。宴旸捧着腮,努力让字里行间变得鲜活。 ——两荤两素十块一盘,同等的价格,女生的分量却比男生少了三分之一。我说‘阿姨,建国都这么多年了,你咋能搞性别歧视呢。’打饭阿姨不情不愿地添了勺大白米,拿眼缝睨人‘怪不得腿粗,吃这么多水稻,能不壮实么?’ 宴旸又添一句:我真不是能吃!真不是!把米饭堆得跟东南丘陵似得,有本事把肉摊成马六甲海峡啊! 他点评: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你才会学以致用。 一点也不气,宴旸哼着歌,将消息弹出:不想和学神讨论学习问题,再您的见! 放下写了一整页的军训有感,梁斯楼灭掉台灯,指尖在屏幕轻轻地敲打:你总算不熬夜了,委实难得。 抱着手机傻笑,她翻个身,又忍不住将聊天记录加热回温。枕巾的香味是栀子花的海,迷幻不知踪影。 宴旸在梦里,都在期待阳光灿烂的明天。 *** 诚心为难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大一生,经济学院见面会,设在早八点。 八食堂的汤包.皮薄汁多,沾了一手油的宴旸,拽着肚子疼的刘小昭,从多媒体教室溜进厕所。 净了手,细听着隔间里的动静,她当机立断,用研究门前贩卖机的时间,去等便秘的室友。 维他柠檬茶,超大杯,宴旸摁住蓝色的按钮,期待即将到手的冷饮。 静止五秒,十秒,一分钟。她又摁了几下,贩卖机倔强地静止。 宴旸够高,扒住机器摇啊摇,手掌都拍红了:“黑心机器,私吞我十块钱,小心我把你拆了,组装成男寝马桶!” 这话说得心虚,她理综从未上过一百分,串并联都分不清。 “请让一下。”身后有人说话,口吻很淡。 距宴旸不足一米处,地砖上的玉米色阳光被男式运动鞋挡住,灰白色的拼接款,很清爽。 鞋主人有亚麻棕的发,中分,眼皮双的深。归功于漂亮的眼睛,他拥有十八九岁的男生不再剩余的少年气。 娃娃脸,很乖,像清澈的苏打水。见她怔愣着让开,程未穿着黑色的扩版T恤衫,快步走来。 “哎,机器坏......” 一脚踹上,他用劲很大。贩卖机颤了几下,咕咚,尘埃落定。 脚步黏在原处,宴旸呆着眼鼻嘴,直到滴一声,机械的女声说——货物已出,欢迎下次使用。 弯腰取出,她捧着超大号的柠檬茶,水珠沁满掌心。而身边的好人好事者右手插兜,轻皱着眉,并不算和颜悦色。 这人怎么还不走。 悄悄睨他一眼,宴旸想,莫非是在做好事求夸奖? 靠在冷凉的贩卖机,她咬着水润的唇,慢慢吞吞地说:“谢谢你帮我...” 摆了摆手,他神色古怪,攥紧腹前的衣料,一把将她虚推开。摁下按钮,指骨敲着玻璃窗,毫无韵律,很焦躁。 恍然大悟,程未猛踹几脚贩卖机,啪,落下一包面巾纸。早晨的冷豆浆正在作祟,他捂着腹部,不忘回头一瞥。 程未眼中的女孩白的不像话,扇形睫毛散的很开,玫瑰色眼影下宴旸正疑惑着看他。 红透了耳根,程未清清嗓子,通往男厕的路他企图用生命走的稳。还是低估了A、B点的距离,他捂住腹,将蛇皮走位...开了疾跑。 第2章 2. 一场煞费心思的伪装,以程未不太争气的消化系统,三秒破功。 脚步很急,摩擦在照出人影的瓷砖上,刺耳又尖锐。 头皮绷地发麻,宴旸依着声儿望他,除了不可抗拒的噪音,这是人类,对外貌优秀的生物最自然的打量。 他一身框架挺直,手臂的颜色像白砂糖,偏瘦,应该不常健身。个头和宴旸差不多,封顶一米八。 有些惋惜,这年头,高的不帅,帅的不高。理工大被称和尚庙,而不是基佬院,是因为搞基也需看颜值,数量不等同质量。 “看什么呢,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还是要实践出真知。”把她朝男厕一推,刘小昭撒开脚丫子就跑。 幸好没人看见,宴旸追进教室,经济学院院长举着话筒在开动员会。最大的多媒体教室,二十多排,容纳了近千人。小半同学记笔记,多半交头接耳、捣鼓手机,自从入学,这些高考分数差不多的人,就有了分别。 眼睛转了个圈,三个小伙伴原先占的位,坐着几张陌生面孔。见她杵着像座望夫石,有人敲了敲桌:“宴旸,你室友被国贸系的赶跑了,现在正坐着右侧靠窗,第五列的位子。” 垂眼一望,坐在后排的男生右手搭腮,挑着眉笑。宴旸不认识,唇角略迟疑:“谢谢...” “不认识我?”他指着鼻尖,一脸不可置信,“我是经162的刘碧,咱们可是同班同学。不该啊,暑假在班群里,我可没少发自拍......” 大学班群太毁三观,她一般都选择屏蔽。宴旸笑的尬,正准备解释,手背落了水珠,两滴,有些凉。 一抬眼,就对上他薄且小的唇。程未双手抄胸,一脚踹在刘碧的椅子上,咣铛,金属铁皮闷儿脆。 前几排的同学呈多米诺状,纷纷回头。女生见程未不羁,多半脸红私语,好奇他的所有讯息。 不知谁嚷了声‘好帅’,院长放下话筒,望向鹤立鸡群的两位,笑眯眯地调侃:“好帅?是在说我吗。” 浪潮似的哄笑下,程未拭着手上的水,歪着头:“逼哥,就你这模样,扔大街上亲妈都认不出来。怎的,还指望人家对你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啊。” 刘碧眉开眼笑:“呦,程子。脾气这么差,是不是便秘了。” “草,你妈才便秘。”低声骂了句,程未拍着室友的肩,“快起开,才蹲完厕所,让我屁股挨会儿板凳。” “就为这?有女同学在,你也不给我留面子。”望着径直离去的天鹅颈,刘碧起身让座,心不甘情不愿,“哎,一定是你的粗鄙之语把宴旸吓走了。” 宴旸左手捏着柠檬水,穿着灯芯绒酒红吊带、平底凉鞋,膝盖下的腿像拨开绿衣的莲蓬,白的不真切。有人吹了声口哨,她没有理会。 灌了一大口苏打水,程未舔着唇,指腹摩擦着瓶盖:“宴旸...是我们班的?” 刘碧凑来黑瘦的脸:“可不是,你暑假没加班群?” “这种男女互撩、无聊至极的群,我有什么好加的。”吞饮料时,程未的颈线上下起伏,优美如山黛。 手机叮一声,刘碧滑屏,捏着嗓子播报:“新生动员会后,经162全体,在宏远楼513室召开第一次班级见面会。哎呀,程未你快捂住耳朵,无聊至极的群消息可别污浊了你马列主义的纯洁性。” “滚滚滚”,程未眼角一抽,有些倦,朝坐在左侧的寝室长说,“幺蛾子这么多,早知道昨晚不去包夜了。麻烦将班群分享下,我要加。” “谁让你不猫在寝室打王者,非去网吧受那老烟味、香港脚。”转发群名片,寝室长戳了戳刘碧,笑的像朵花,“看来咱程志士想通了,怎的,开一局?” 瞥了他们一眼,程未扯下耳机,白色连接线顺着颧骨,低垂流畅:“不碰手游,操作简单,浪费时间。” 摆脱掉这两颗聒噪脑袋,再看手机,‘CW#CW'已被拉进班级群。刚发的班会公告跟着一连串的‘收到’,程未划着界面,掠过排比似的ID,没有发现她的名字。 程未装作不经意的抬头,宴旸端着小圆镜,搽了层气垫BB,又旋开支白管口红。 撇下眉,余光睨一眼正嗷嗷叫‘猴子又抢我蓝’的刘碧,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他气短心乱。 屏幕顶划过群消息,程未抓住尾巴,点开,小小兔头像标着白色小体字——宴旸。她跟帖回复,添了两个二头肌的微表情。 呆看了一会儿,他自觉将捧着腮帮子、眨着星星眼的小小兔,代入宴旸本人。很有违和感,她比这玩意儿看起来凶。 窗框外太阳普爱众生,风扇不顶用,自转的速度不及院长的嘴皮。刘碧趴在桌上,将‘Defeat’的页面划掉,哀叹自从认识寝室长,段位回到解放前。 两个嘴炮急赤白脸,横着脖子挑刺,程未挤在中间,将他们‘2.1’的评分尽收眼底。 正想怼一句‘瘸子带着跛子跑’,院长举起水杯,开门放人。全教室满血复活,背书包的,拍篮球的,很有大一生的朝气。 推推搡搡出门,鞋带被踩开一只,沾了灰。程未蹲下系紧,门角挤出双踏着黑带凉鞋的脚,从他身边点过,“你们先去吧,我肚子疼,去超市买包东西。” 犹如煎成焦黄色的冰糖,冲上红茶,摇动勺子,杯底仍有沉厚的颗粒物。很有辨识度的嗓音,程未记得。 隔壁的机械学院下课,清一水的蓝工装,宴旸钻进大海,脑后的红丝带一摇一晃。程未琢磨,当有风吹来,浪花靠近,红丝带会不会落下沙沙的声响。 答案不置可否,程未却想的认真。 随着刘碧晃进班会教室,新同学已来了大半。见到刘碧,男生一连串的嚷‘逼哥’,女生也拧着嗓‘刘碧,来的这么晚,又去撩了吧。’ 左右逢源,人气真的高。 小胖子班助走进教室,他是大三的直系学长,叫聂申,穿着蓝T,长得很像小叮当。尤喜眼睛像颗杏子,说:“学长,宴旸有些不舒服,下楼买东西去了。” 班助点点头:“你发消息问问实在难受,让她先回去休息。” 过了会儿,尤喜哭笑不得:“宴旸说她没事,就是迷了路。班助,南栋大阳台在哪,傻室友被困在那了。” “大阳台...噢,305旁边有座观景台,连着南北栋的过道。最近在维修,不通路。”班助拍着肉脸,又脆又嫩,像嚼猪皮的声音,“她要是不识路,我去接。” 只要加了群谁不知道宴旸美,更何况,暑假就数班助水的最凶。 呵了声,刘碧嚼着大白兔,即兴作诗:“哦,程子,看他!多勤快!他个小眯缝,眼睛不大,花花肠子不少。敦实的热心学长,无助的迷路学妹,夕阳西下,骑着爱玛,就可以奔赴如家。” 字正腔圆,浓浓的舞台剧风,寝室长笑成智障。 程未不耐烦地塞上耳机,点开B站,闪退,指尖攥的紧:“高考语文及格了?你小子猪八戒戴眼镜,少装五四文青。” 刘碧是个人精,一眼就辨出他的不高兴。他笑了笑,吹声哨:“蓝胖子走了。” 果然,班助从门框挤出,满载老司机的跃跃欲试。程未将椅子踢远,哗啦啦一声,站起身。 众目自然睽睽,寝室长压低声:“程子你......” 他清清淡淡:“水喝多了,上厕所。” 撂下话,程未走的大摇大摆,不忘将门带上。睨他一眼,刘碧笑,继续发消息。 411小群体挤在角落,尤喜红着脸,问:“这人谁啊,长得可真行。” 放下手机,刘小昭耸肩,脸颊的骨骼消瘦突出。视线恰巧对着窗,越过一排建筑阴影,能看见程未下了楼,脚步匆匆。 厕所每层都有,他要去哪。 初来乍到,程未也不识路,透过楼梯窗口,能望见对面阳台种着石榴树,小彩椒似得,红的正好看。树下坐着个女孩,穿着红裙子,很瞩目。 班助还没赶到,他乐了,斗志昂扬。 左拧三圈,不对,右拧三圈?宴旸死死握住门把手,郁结难平。买完姨妈巾,她一路迷到小阳台,进来才发现大门维修,前方封路。想回去,身后的门跟她较劲,老死打不开。 扭头,玻璃门钻出个胖脸,拍着门,砰砰铛铛:“宴旸吗,我是班助聂申。” 总算舒了心,她转了转把手:“门好像坏了,里头打不开。要不,学长从外面试试?” 忙不迭地应好,班助抹了把汗,左捣鼓,右捣鼓,灰溜溜地去找门卫大叔。宴旸撇嘴,一松气,吹动刘海。 太阳可真毒,她翻出防晒喷雾,嗞了全身,靠墙根蹲下。她塞着耳机,把头埋进膝盖。耳畔的旋律,是《Style》。 You got that James Dean day dream look in your eye.(你的眼神不羁,就像詹姆斯.迪恩,年少轻狂。) And I got that red lip classic thing that you like.(而我红唇似火,一副你最钟情的古典模样。) 被困的第二十分钟,双拼接运动鞋停在眼前,颜色很熟悉。迎着光,宴旸将手背拱成小帐篷,程未弯着腰,拿着绿色塑料锁具,正敛眸看她。 “你怎么不说话,耷拉着头。”程未蹙眉,生怕她哭了。 见他嘴唇牵动,宴旸扯下耳机,消弭的乐声挣扎着最后一句:Midnight you com and pick me up.no headlight.( 午夜梦回,你来接我,车灯昏暗朦胧。) “抱歉,带了耳机。你刚刚说了什么。” 第3章 3. “我路过,看见你困在这里,顺便就将门打开了。”将视线留在她身上,程未怔了半刻,很快又望向别处。 她蹲在屋檐下,即膝的裙不小心卷了半乍,线条匀称,被光照成椰奶色。 杨桃女士很讨厌这条吊带裙,法官的经验告诉她,直男癌的‘衣着暴露惹事论’是有现实依据的。 可不是,宴旸惹了程未这个大麻烦。 恋爱后的程未将准岳母的话奉为圣经,并且夸大发扬。当然,这些都是醋系程未的后话。 江城是森林城市,搭眼一片绿,头顶的石榴树是滤镜的美。宴旸拎包站起身,不出所料,腿麻。 捏了捏他手中的塑料锁,宴旸扶着墙,纯属好奇:“你还会开锁?” “我又不是锁匠。”低头,程未瞥见她兰花似的指尖,距离自己的手掌不过两三厘米的距离。 “塑料锁就是挂在上头当摆设的,门没有锁死,只是生了锈,要想打开需要用力朝外推。” 宴旸笑的客气:“真谢谢你。” 短袖衫湿了半透,程未将刘海一掀,额头密布着汗。他很少与女生交谈,正儿八经说了那么多,她用四个字就打发了。 宴旸眼珠很亮,像颗棕色玻璃球,程未放任目光与她纠葛,却也不忘受挫的懊恼:“这没什么。” 谁也说不清现在是什么季节,晚夏或是初秋,灿烂的让人耳晕目眩。宴旸知道有人在看她,没有为什么,直觉。 假意拉开背包找东西,她想了想,捞起一包口香糖。不好意思吃独食,宴旸问他:“要吃吗?” 跨出门的腿又折回来,程未也不客气,二指熟稔夹起一片,吸烟惯用的姿势。 幻想不出他吞吐云雾的样子,这张脸太柔和,就像坐在墨绿篱墙偷樱桃的男孩,干什么都像是在犯错。 打开青皮包装,他嚼着满嘴薄荷味,慢条斯理:“味道不错。” 扯唇轻笑,宴旸随他一前一后出门,距离留的刻意。 从初二起,她尽量不与男生多言。最敏感的少女期,上课偷越三八线的手,拍着黑板灰的嬉闹,所有怦然心动的回忆,宴旸都没有。 这是她磕在心底的冰,即使三味真火也难以融化。 “咦?这门怎么自己开啦!”班助带着保安大叔姗姗来迟,他狐疑地盯着程未,当即认出这个惹眼的家伙,“你怎么在这?” 程未笑得乖顺:“偶尔路过。” “路过?”班助双手插胸,不依不饶,“从北栋路过到南栋,从五楼路过到三楼?”这小子骗鬼呢。 “北栋的厕所堵住了,味儿大。我这人有洁癖,爱干净。”程未咧起嘴,慢斤四两地吹个大泡泡,啪,破了,“学长你说巧不巧,我一路过,就把这门打开了。” 这话明显讥讽某人屁颠颠的来,手劲儿却小的跟个娘们似得。谁都能听懂弦外之音,瞪着笑眯嘻嘻的程未,班助将二人带进班。 除了程未和宴旸,大家都做了自我介绍。班助一把将宴旸推上讲台,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心里怂,寥寥几句连忙投奔室友。 大家七嘴八舌:“怎么一回事啊。”宴旸将经过简叙,只字不提程未,班助成了故事中的英雄。 柠檬黄的空气飘着浮尘,讲台上的少年握着粉笔,沙沙沙,一笔一划写着散掉架的‘程未’。他扔掉粉笔,扭头又看,被大王八般的字体逗出小虎牙。 他是全班女生的焦点,值得宴旸偷换掉略存隐患的‘路过’。 谁想一开学就得罪人。 尤喜咬着下唇,尽力调侃的语气,让人想起拿饵换鱼的老翁:“宴旸你可真是‘满载而归’,一下子就放倒我们班颜值届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 “什么跟什么啊,不过是在门口碰见,凑巧一起进来的。”宴旸打着哈哈,点开手机,【梁斯楼】那栏稳坐如山,最新一条消息止于昨夜。 真沉得住气,宴旸挠了挠刘海,心一横,悄悄点进空间。梁斯楼内敛温和,社交媒体亦之,他从不发人像照,极少更新内容。 但她记得,他有干净的黑发,很高,笑起来的唇痕像划过的竹叶。 她是最好的暗恋速写者,即使横着四年空白,仍能铺着米色画布,临摹他的所有。 “呦,和哪个小妖精聊天呢。瞧你媚眼如丝的劲,勾的我都想脱裤子了。” 刘小昭凑过头,不怀好意。 耳根红成番茄皮,宴旸紧张到磕巴:“黄牌警告,快...快把你脖子折回去。” “不打自招,哈哈哈。”尤喜彻底放下心,笑得如释重负。 *** 下午领了军训服,撕开塑料袋,女孩们拉上帘子就朝身上比划。 姜齐齐清瘦,小S码的裤腿扁了三乍,才能勉强看见草灰绿的军布鞋。尤喜穿M,刘小昭和宴旸套上XL,宽大不说,脚踝还露了大半。 “你们两个简直腿玩年!”短腿组Line哀叹咂舌。 将军训服叠好,尤喜拆开硕大的快递包裹,拎出只粉皮链条包。她闻闻味儿,又翻开里外层的盖,在落地镜前转了几大圈:“好看吗?” 尤喜的眼睛大且双,皮肤不错,却生了个草莓形状的鼻子,算得上清秀。她望着人说话,总是少一味灵动,精明、庸俗太多。 轻扫一眼,便知是m牌的仿品。宴旸敛回目光,笑得浑然不觉:“好看,很衬你那条雪纺裙子。” “这是大热的m家吧,很贵哎。”伸手一摸,刘小昭赞叹,“料子好滑啊,小白马logo点缀的真精致。” 将链子从颈处取下,尤喜将包包递给刘小昭,稍压了些笑意:“没有很贵,托欧洲的亲戚,七千就拿到手了。” 对于刚入大一的新生,七千犹如天文数字。姜齐齐放下面包,与宴旸异口同声:“土豪,我们做□□吧!” 在尤喜后知后觉,想要用双腿遮挡包裹盒子时,刘小昭飞快瞟了眼发货地,熟悉的中文精确到某市某镇某工厂。 掩去一扫而过的冷嘲,刘小昭眉心点着惊诧,口吻艳羡:“天,您真是穿金戴银的小富婆。您缺不缺马仔,蹭吃蹭喝的那种?” “去去去,你们太夸张啦!我穷的只能申请校贫困补助金。”将包很宝贝的挂在衣架上,尤喜的眼角飞扬愉悦。 大学前,姜齐齐从未出过大山小镇,单纯得像玻璃罐里的奶糖。她笑的很真,鼻梁上的镜片有些划印,款式是几年前的细腿:“一个班就六个名额,你可别与我这贫农阶层抢口粮。” “安心啦,我们班的同学,家庭条件都不差。”刘小昭掰着手指头数,“听说丁毅,就那个黑框胖子,高中在省一中,名校哎,家境肯定不差。高燃,他爸是大学教授。还有,程未寝室的寝室长夏子威,医生家庭...” 被解锁关键信息提取功能,尤喜眉眼弯弯,问得很随意:“省一中,程未好像也是这学校的。” 深看了她一眼,刘小昭答的同样随意:“唔,他自我介绍时好像说了。不过...你们有没有觉得他长得很好看。” 仿若开了戒的僧人,尤喜一吐为快:“对啊,对啊。我觉得我们班,不,放眼全专业,就他长得最洋气。工科学校,大多都是灰鼻子土脸的理工男,他的存在可真是个奇迹。” “照这样说,在男女比例8:2的恐龙理工大,我们宴旸是不是人类绝迹啦。”刘小昭乐不可支,“奇迹与绝迹,天生一对!” 正在解钥匙的尤喜动作一滞,将抽屉翻得噼里啪啦响。 见战火浇到了自己,宴旸从《贤者之爱》抽出脑袋:“别!我可有相好的,是朋友就助攻,别整拉郎配。” “好,都知道你有目标,梁学神是不是,那我可不拿你解闷了。”刘小昭咬着白底红线的吸管,笑得很舒服。 “哎呀,论到底儿,程未目测身高一米八,宴旸和我太高,不合适。齐齐和他又太有差距,仰脖子累。”她眼珠子一转,不大却闪着光,“还是尤喜适合,最萌身高差,走出去也养眼呢。” 唰红了两腮,尤喜拎起澡篮,羞赧极了:“塞了一圈的人,我才不要呢。” *** 看完四集贤者之爱,宴旸彻底迷上龙星凉这条小狼狗,兴致盎然,她点开资料卡,将ID改成【龙星凉的小娇旸】。 娇,娇妻的娇。等事成后,她就将网名改成——龙星凉的梁夫人,后缀小心心。 抱着手机,宴旸在聊天框闪进闪出,每当屏幕暗了,她就戳几下,看看有没有消息。 没有。她不知不觉睡去,掌心仍坚持的、固执的攥着磨砂手机壳。 男寝六楼。 程未晃了晃鼠标,笔记本的光是柔和的奶白。三个室友聚在下铺开黑,鬼叫的不亦可乎,他扔了个枕头,示意他们小点声。 总算消停了,他指尖握着鼠标,白箭头在小小兔头像停滞不前。初高中拒绝过多少次表白,现在就有多忐忑。 把头伸下去,程未倒着脑袋,幽幽地问:“QQ能查到资料卡访问记录吗。” 《熔炉》校长的既视感,吓得刘碧西子捧心,险些患上心脑血管疾病:“草!你他妈提前吱一声啊,啥?资料卡?查不到,只能查到空间记录。” “谢了。”程未仰倒在床,头有些晕。 倒没觉得异常,在贩卖机前的第一眼,他就是宴旸手中的风筝。她抖抖微毫的绳,他就雀跃的,不再分辨东南西北。 鼓起勇气,他点开小小兔,宴旸的资料卡很详细,背景墙是古刹内茂盛到心动的杏子花。 在手机备忘录上输入籍贯、生日、星座、血型。他想了想,添了句——可能喜欢白色杏子花。 再刷新,小小兔变成一个梳中分的男人,以他的眼光看,很不帅。 最可气的,是她的ID,【龙星凉的小娇旸】是什么鬼! 将被子蹬得稀巴乱,程未盘腿而坐,登录手机QQ,将‘CW#CW’改成 【小丑女的大橙子】。 呼,看起来顺眼多了。 斜靠着枕头刷美剧,立体浓艳的美国妞儿,不及她偏头一望,娇俏的美,鲜活的灵魂。 就像小时爱吃的上好佳虾片,因为知道它是卷边四方形,白色的,上面撒着香粉。就算只是摇晃,听着膨化食品碰撞的声儿,就能肖想里头的滋味。 心里装的满满当当,程未开始明白,宴旸是他主动喜欢的第一个女孩。 第4章 4. “小昭,你从下朝上拍...对,就这样,千万别忘了开滤镜!尤喜,麻烦开个手电,帮我调个自然光。” 宴旸一身绿军装,宽裤腿用小黑卡别住,紧束脚踝。随意交叉着双腿,她制定了‘左脸斜侧回眸式’抓拍角度,豆沙色的口红,清汤挂面。 买饭回来的姜齐齐,被这伙非专业摄影团队震慑住:“你们又在作什么妖。” 咔嚓咔嚓几下,刘小昭死命憋住笑:“为博梁学神一笑,宴旸要发春宫图啦。” “呸呸呸!我们正在进行高校军训交流活动,学问大着呢。”白了她们一眼,宴旸跟孔乙己似得,捏了粒怪味豆,“庸俗!读书人的事,你们不懂。” 刘小昭将手机递给宴旸,两人凑近脑袋,选了两张特舞动青春的图。拍了拍室友的小屁股,她哼着歌,歪在床上P图。很欣赏,发送成功。 尤喜收起家伙,好奇极了:“你家梁学神长什么样啊?像省大那样的名牌,理科不考个640,厕所都不给进。哎,他是不是近视度数贼深,戴啤酒瓶眼镜的那种?” 嘶了一长声,宴旸做鬼脸吓她:“他又不是北京烤鸭,学习靠的是智慧、智慧!长相嘛,一个字‘帅’,再多没有了,怕你们把持不住。” 三人都乐了,拍着胸脯说她们有节操,朋友妻不可欺,只求宴旸放大招开开眼。宴旸答的诚恳,他就住在我心里,你们来看吧,可美了。 室友们懒得搭理这条得意虫,她略略略地吐舌头,将QQ刷新的烦躁不安。水泥地没P歪,脸蛋儿也水灵,要看军训服的是他,不回消息的也是他。 梁斯楼总有惹她牵肠挂肚的本事。 双脚愤愤一蹬,睡在前铺的刘小昭嗷嗷‘发什么神经’。宴旸连吐对不起,眉眼皱得像苦瓜。 突然,手机震起欢快的纯音乐,特别关注,来自梁斯楼。他说,和你不一样,我们是海军式。 跟验货似的,他附赠了照片。 显然是抓拍,梁斯楼穿着海魂衫,寸板黑发爽利,臃肿宽大的蔚蓝色军裤,在他身上是意料之中的合体。他转着篮球,眼前是投篮框。 生怕他撤回,宴旸连忙保存,脑子一热,说——很帅。 太明显了,待她反应过来,又亡羊补牢地添上句——海军装很帅。 梁斯楼回的很快——很美。不是陆军装,是你。 她捂住脸傻笑,正在煮面的尤喜手一抖,一颗西红柿嘟噜噜地滚地,接连进行惯性运动。 对宴旸而言,梁斯楼的‘很美’比满载苍兰香水、贴满金箔星子的礼物盒,璀璨一百倍。 因为,他给了她一颗解药,并拨打了紧急救援电话。 从初三到高三,四年,宴旸笔记本的第一页,永远工整写着——登斯楼也。 *** 初二,宴旸少女心泛滥,看了几本言情小说,喜欢上年级前十、模样清隽的物理课代表。 他的名字,曾被她用不同颜色的签字笔,在废弃的试卷上划来划去。随着触礁,这艘初次暗恋的船,早已拴着巨石驶入海底。现在的宴旸,习惯叫他物表。 悲剧源于初三那年。宴旸不知深浅,蹦蹦颠颠地将自己的‘大秘密’吐露给同班小伙伴——顾莱。 而她所谓的好友,在一次‘迎国庆’黑板报活动上,将她所有的酸涩和甜蜜,当做粘耳朵的笑话,公之于众。 “哎,你们快看,物表和宴旸一个抄字一个画画,夫妻搭配干活不累。我哪有乱说,你们不知道,宴旸喜欢物表一年啦!” 拿黑板擦打架的男生哄得大笑:“卧槽!劲爆,太劲爆了!全班谁比得上物表有‘艳福’,都说猪八戒背媳妇,人家牛,还可以来个夫妻反串哈哈哈哈。” 语文课本第三单元,鲁迅先生说,‘中国人一贯看客’。谁也没料到,近百年后,习气犹存。 手中的粉笔捏成两半,宴旸踌躇着反击,却落了一头黑板灰。变声期的男声很刺耳,他们吹着口哨,大刺刺地叫嚣:“撒春.药,入洞房!” 洋洋洒洒的灰尘蒙进鼻尖,她止不住的咳,眼泪将将落下。不敢反抗,不敢辩驳,不敢摔桌子扯椅子的对峙,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法则,而她,只有忍。 谁让她是个胖子,横和宽都是175,又高又壮,一年四季只能穿男装。 除了主动包揽小组值日,分享糖果和零食,拥有一颗永远说不垮的强心脏,几乎没人看得起她。 物表是少女心中数一数二的香饽饽,多半女生抿唇看戏,也有几个仁义的,怒火中烧,让这群孙子闭嘴。 转过身,背脊贴着刚画好的雷锋和天.安.门,宴旸咬住牙,眼珠通红:“顾莱,你瞎说什么!” 下颔低垂,顾莱一撩毛绒绒的短发,圆镜片下的眼睛正啪塔啪塔滴着泪:“旸旸...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怨我嘴上不把门,和他们开着开着玩笑,就...对不起。” 她算不上美人,却是只调皮的猫,随随便便就能抓走男生的荷尔蒙。当时,《那些年》很火,顾莱就是她们班的沈佳宜。 梨花带雨折了少男心,护花使者群起而攻之:“是你喜欢物表,又不是顾莱喜欢,你少得理不饶人。” “你们...”宴旸抖着唇,索性将视线投向左侧。心跳的太快,她鼓足勇气只换来一声,细细的哀求,“物表,能麻烦你出去一下吗?我有事与你解释,时间不长,一小会儿就好。” 站在左手边、一直云淡风轻的物表,粉笔一顿,若有若无地挪了几寸。 无声的拒绝。 宴旸只想解释,只想保住最后的颜面。他以为她要说什么,表露心意,还是海誓山盟。 可惜。无论哪种,他都像是对待脚底的烂纸屑,避之不及。 “吵什么吵,隔着走廊都能听见你们的声音。怎的,班主任布置的任务,你们不想完成了?” 梁斯楼走进教室,米色卫衣,牛仔裤,胸前的图案是红色播放器,十四五岁的男生,已然是行走的衣架。 顿时鸦雀无声,不知谁支吾句:“班长,今天是星期六,法定休息日。怎么就不能说话了。” 下午有补课班,梁斯楼早就向班主任请假,免了这次班报活动。中午收拾书包,发现套卷和53忘了带,梁斯楼只能过来取。 其实,他在门前听了很久。 “只要不被勒令退学,在校在班,我就有权力管你们所有人。”从桌洞取出书,他翻了几页,指尖有力,“班主任的脾气你们不是不知道,一贯奉行实验班的德智体美与成绩一样优秀,黑板报得不了奖,后果,你们清楚。” 面面相觑,有人拿宴旸说事:“总不能谁都是马良、徐悲鸿吧。黑板报质量不好,不怪宴旸这个文委,还能怪我们?” 地上堆满粉笔头、小当家塑料袋、用完的黑笔芯,狼藉一片。梁斯楼皱眉,灭烟似得,将粉笔踩的嘎嘣响:“黑板这么大块,每次都靠文委一个人,现在宴旸放学回家,你们自个想办法。” 男生们鬼哭狼嚎:“凭什么?!” 跟看白痴似得,梁斯楼微嗤:“我打你一巴掌,你还能向我摇尾巴?”他回头,“宴旸,你走不走?” 怔在原地。透过雾蒙蒙的镜片,依稀可辨他高峻的轮廓,正走向她的书桌,并捞起她斑马纹的耐克背包。 “我自己来。”宴旸冲上去,把乱七八糟的图纸,直尺、三角板,黑板报资料一股脑地扔进书包。 女生不是偏爱物表,而是梁斯楼太过高不可攀,就像一轮天边月,伸手去捞,只能留下满指凉气,高处不胜寒。 他从不多管闲事。 众目睽睽,宴旸抱着书包,头也不抬地跑出教室。 梁斯楼说话淡淡轻轻,却极有分量:“星期一,讲台上的粉笔盒要填满,地面、桌椅要整洁,黑板报要是校优的程度。否则,班主任就会知道你们欺凌同学,相互推诿班级责任。” 他的话没人反驳。不光因他年纪前三,班级第一,而是梁斯楼这人,就是毋庸置疑的存在。 见他转个弯,将要踏出门槛,顾莱冷不丁地说:“班长你可真偏心,都是同学,你怎么不把宴旸暗恋物表的事告诉班主任?破坏学习环境,可比破坏卫生、小打小闹严重多了。” 顿住脚步,梁斯楼笑了:“我倒觉得,早恋比暗恋严重多了。”说完,他看了眼脸色煞白的物表,意味深长。 补习班就要迟到了,他匆匆下楼,看见宴旸站在玻璃热水房,对着溢满水的保温杯发呆。 99度的热水噼啪乱蹦,灼在她的手背上。宴旸吃痛低呼,小心拧上水龙头,望着冒烟儿的保温杯,一筹莫展。 长指握住杯身,他的手背比女孩还白,紫青色的血管分明。将多余的热水倒掉,旋上盖,梁斯楼还给她,转身就走。 捧着水杯,宴旸跑出教学楼,追上走在银杏树下的他。跟了几分钟,她悄悄凑近,却怎么也不敢直视:“谢谢你。” 他步伐很快,抛下句:“没什么,班长的职责。” 她知道,即使是这样,也足以让她感动又欣喜。翻了翻兜,只有一根草莓味的真知棒,宴旸戳下他,摊手:“这个给你。” 看了一眼,梁斯楼笑着说:“我记得,你送给他们的不是星巴克,就是不二家。” “我...只剩下这个了。”宴旸挠了挠头,“要不然等星期一,我送班长一盒小老板海苔?” “我喜欢吃草莓味的棒棒糖。”拾起粉色的塑料棍,他扬了扬手,“用不着费心讨好他们,无论是零食,黑板报,还是真心,都不要错托对你毫无回报,甚至恶言相向的人。” “顾莱是物表的女朋友,谈了一年,很隐蔽。哪有老师不知道的事,物表学习好,班主任不敢轻举妄动,便安排我在班里放哨。” 解开山地车的锁,梁斯楼长腿一跨,撕开真知棒包装纸:“强大起来,讨好你自己。” 强大起来,讨好你自己。 想变得和他一样好,从容不迫,优秀的发光。 然而,现实阻隔了距离。中考她发挥不错,进了文科重点高中——市八中。梁斯楼头脑灵便,以全校第二,全市第七的成绩,进了理科重点的市三中。 从此,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即使宴旸会时不时的去三中找旧友。 只是无缘。 再联系,已是高考后。她站在电子秤上量体重,108斤,怎么瞧都还有下降空间。 手机响了,是个亘古在心底,不会时常想起的名字。 梁斯楼。 他说,打扰了,最近在删僵尸好友,您在我手机上没有备注。请问您是? 足足愣了五分钟,她回复。班长,我是宴旸,你还好吗。 谁能料到,一段完结的故事,会在炽白的夏天,重新开始。 第5章 5. 太阳是盏悬空当照的白炽灯,加大号,又亮又晒。 站在塑胶跑道练军姿,犹如烤架上的骨肉相连,任由教官左右折腾。汗津津的军训服,是层被牙签捆扎的韭菜叶,里外两件,加速肉质迅速熟化。 教官挺着身板来回踱,脸部线条刚毅,高喝:“全体都有,骚(稍)息,跨腻(立),正步走!鸭儿鸭,鸭儿鸭!” 浑厚的口音,带着乡间赶鸭子的韵味。唰,女孩们踢着正步,手背打手背,噼里啪啦,紧连排山倒海的吃痛声。 “停!”剜了几记眼刀,教官黑着脸,就差拿小皮鞭抽人:“瞧你们这点出息,东倒西歪,扭扭捏捏。幸好都念了大学,要是去当兵,倒贴也没人要!” 能考到省理工,不说天之骄子也是同龄中的佼佼者,女孩儿脸皮薄,说急了要出事。教官憋住火,提醒自己要温柔。 一掀帽子,他抓抓寸板头,无奈到没脾气:“算了,经济学院,原地休息!” “谢教官大人不杀之恩!”绿军装们得了便宜还卖乖。 瞬间被抽掉筋骨,宴旸倒向刘小昭,脸颊被晒红一层皮。没有绵云,天蓝的乏味可陈,只想让人蹭着晴好,撑起竹竿晒被子。 刘小昭太瘦,靠在她的肩膀小睡,就像是抱了堆干柴。不过五分钟,哨子吹响集合号。 拍拍屁股上的草,宴旸半爬着起身,再抬眼,漫天的光影像胡乱剪辑的影片,由白至灰。她连忙晃了晃脑袋,又懵又沉,肚皮下的肠胃翻涌绞痛。 连续三日,宴旸一天只吃两个苹果。高强度的军训操练,未走净的例假,不足的睡眠...重重累积,生病也不奇怪。 见她不像装病,教官允诺她上午‘观习’,下午在寝室休息。 校区环山,跑道外的绿格铁网,阻隔了茂茂郁郁的老槐树、柏油路上的红蓝小车。借着阴凉,这里设了几排橙色塑料椅,身体不适的学生可以坐在这儿,观习本方阵的授课。 偷懒比生病的多。一群男生攥着纸牌,叫嚣地咋咋呼呼,三两个女生埋头刷屏,时不时地交谈几声。 每排只有四张连椅,有个人一下横占三张,好没素质。这是唯一余下的座位,迫不得已,宴旸在这人脚边坐下。男生正安安静静地回眠,帽子反扣脑袋,生怕太阳耽搁他的大好时光。 捧着水杯,她从背包取出《我的前半生》。那是16年的夏,换头换尾的电视剧尚未播放,宴旸在樟脑丸味儿的书屋,对它一见如故。 剩下的不多,足够一口气读完,再翻页,空白的纸张只有两行字。 ——每个人都应该结两次婚。一次在很年轻的时候,另一次在中年。少年时不结一次,中年那次就不会学乖,天下没有不努力而美满的婚姻。 宴旸想起杨桃女士。 她是最好看、最爱读书的女人,生的是凌霄花的清冷,带着孤傲的韵致。 这样的人,从未遇见爱情,反被婚姻摒弃。 也许是她不会烧饭,家务不精,言谈精简,对工作的热爱胜过照顾宴中北。杨桃女士离了婚,买了房,开始养花捏陶,练就一手好厨艺。 身在小城市,邻里邻外都是谁谁的同事,谁谁的亲戚。离婚是纸包不住的火,它作为谈资,能在饭桌上闪烁数年。 用纸巾折个简易小飞机,宴旸哈口气,一扔,不出所料地滑在地上。将这玩意撕成稀巴烂,她扯着头发,眼泪簇簇的落。 为了她,杨桃从未想过再婚,而宴中北守得云开见月明,添了宅子添了车,年末就要结婚,真不公平。 程未将身子蜷成虾球状,一翻身,双腿呈大字散开,脚底的触感轻软像棉花。座椅的空间太窄,‘咣铛’,摔个四脚朝天。 “奶奶的,谁把老子推下去了!”后背痛得他龇牙咧嘴,程未坐起身,跟疯狗似地乱吠。 待眼睛完全适应炽白的光,他捞回帽子,正琢磨着前后,她沙沙哑哑的说,“戴反了,这是后。” 宴旸捧着水杯望他,裤子印了几块灰色的鞋印、枯掉的草皮,脸色很淡。 认出自己的杰作,程未翻出破破烂烂的面巾纸,懊恼极了:“对不起,没把你踢疼吧?” 她没接,低垂的眼角蓄着水光,泪水浸着晒伤的脸,很疼。 心提到嗓子眼,程未疾声说:“宴旸,你别哭,我带你去医务室。肿了咱开消炎药,青了咱开消毒水,断了,我背着你去市医院打石膏。” 饿的头晕眼花,宴旸索性将头埋在书本上,抽抽搭搭。 见不得喜欢的女孩哭,他叹了口气,柔声央求:“你别哭了,好不好?” “你真没有踢疼我。”絮絮叨叨惹人心燥,宴旸将头挪到一边儿,不看他,“是我自己不舒服,程未,你不必多管。” 不舒服? 一把将书抽走,宴旸瞪了他一眼,不客气的说‘你干嘛啊’。食指将书转成了花,程未耸肩:“我这人最讨厌看书,一行字抵一颗安眠药,还能抢你的不成?” “那你还我。”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舒服。” 狐疑地望着他,宴旸说:“看不出来,你原来这么婆妈。” 婆妈还不是为了你! 将话死命咽下,程未说:“不是婆妈而是独善其身。都是同学,你在哪晕了倒了,别人一问,哦,原来程未曾踢过她一脚。以讹传讹,我跳进澡堂也洗不清。” 翻个白眼,宴旸指着自己:“我像是个会讹人的?” 坐在她身边,程未咧开唇:“没准是。” 忍无可忍,宴旸对他喊:“您安心,我就算曝尸荒野,临死前也会立个牌子——此处是个饿死鬼,与程未没一分钱关系!” 嚷得声音太大,牵动肠胃嘟噜噜的叫嚣,很像悠远的萨克斯。 他干脆笃定地下判定:“原来你是饿了。” “狗屁!”宴旸像炸了毛的猫,太阳穴跳得急促,“我明明是消化不良!” 程未将书撂给她,一笑,小虎牙格外减龄:“随你饿不饿,既然不干我的事,那我也没兴趣听。” 两腿一迈,他嚷着再见,摆手的频率像扫雨刷。 瘟神走了,谢天谢地,宴旸拍着干煸的肚皮,疼的哼哼唧唧。 减肥不易,一天两个苹果是她从未下过的苦招。如此自虐,只因梁斯楼一句话,十一假期,我们去看电影吧。 兴致冲冲看了排片预告,国庆档有部大IP爱情片,众星云集。她乐得打滚,理智过来也学会欲擒故纵——唔,再看吧,还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呢。 他说,嗯,你有时间就来。 这算不算约会? 自十四岁起,宴旸的梦都归为两种。美梦、噩梦,有他、没他。长大后,她学会接纳现实,也学会去听《梦醒时分》。梁斯楼却主动约了她。 走大运! 吧唧吧唧,有人在很大力的嚼东西。余光一睨,程未翘着二郎腿,叼着一根刷了甜辣酱的蟹棒,小嘴鼓动不停。 花花绿绿的关东煮被淋上酱汁和高汤,豆腐果看起来很劲道,年糕又香又糯,甜不辣咬起来有脆骨... 她舔舔唇,正盯着那只流连竹签的手,塑料杯被推到眼前,香味无限放大。程未憋住笑,说:“一个人吃不完,要不,你帮我解决一根?” 烫好的番茄鲜红欲滴,不用尝,就知道滋味酸甜。心理斗争很艰难,宴旸捏住鼻子,瓮声瓮气:“你自己好好吃吧。” 噢了声,程未举起金针菇,吸溜哗啦,咀嚼飞快。抹了把嘴,他一本正经地点评:“小卖部的关东煮比面包房的好吃,煮的不老,有嚼劲,汤味儿很鲜...” 晃了晃满当的塑料杯,程未啧嘴,连称暴殄天物。在丢进垃圾桶的前一刹,宴旸叫住他:“哎,别浪费啊。” 破罐子破摔,她捞了一根湿哒哒的小白菜,仰头,一口全吞。久违的咸味感动到哭,宴旸抬眼望他,惨兮兮:“我还想要。” 明知什么意思,他仍被撩拨的不行。 轻咳一声,程未耳尖晕红,睫毛颤了又颤:“你想要,我便都给你。” 宴旸真是饿极了,吃了宽海带,又拿起豆腐皮儿。扎开一杯珍珠奶茶,程未递在她手前:“您是被关进集中营还是渣滓洞啦?整个一灾民。” 她尚存理智,坚决不让自己越走越偏:“别,一口奶茶十口馍,好意我心领了,多谢。” “你以为我是当街施粥的土财主啊,还不是奶茶店买一送一,我喝不掉了。”紧张的要命,程未双手交叠,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平和又从容。 宴旸不买账:“自己的财产自己处理,我又不是保险柜,你也没有百万钞。” 他乐了,牙齿很齐:“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你可真有意思。” 她和他并坐一排,相同的草绿军训装,袜子都是白底黑条。宴旸今天有些不同,没有妆,圆框眼镜齐刘海,很显年岁小。 番薯瓤的阳光做眼影,嘴唇残着番茄酱,她晃着腿,眼珠里是泾渭分明的足球框。 红玫瑰与白月光。娇俏皮囊,无邪灵魂,宴旸一人便可分饰两角。 看了好久好久,程未生不出邪念,只是越来越喜欢。 第6章 6. 守望先锋,宗师排位赛。 “欢迎来到Volskaya Industries(沃斯卡亚工业区),请选择你的英雄。” 鼠标在人物栏左右滑动,程未吐着烟圈,耳麦传来几阵嘈杂的男声:“这排有妹子么?除了源氏,小姐姐随便选哦。” 有人跟着接腔:“专业辅助,长期帮妹子拿箱子、挨枪子、放黑.哨、诱敌情。兼职面基,炮.友、备胎均可选择。” 把烟掐在窗檐上,程未灌着奶茶润喉,捏声甜笑:“小哥哥,能将源氏让给我嘛?人家是新手,觉得ADC打镖很帅,好想试试哦。” 高中元旦汇演,程未一把木质吉他,将《小王子》唱的淙淙轻快,令人心折。他声嗓偏柔,轻缓的像泡了草莓的水,捏起嗓子撒娇,简直不给女人活路。 酥化了心肠,耳麦处异口同声:“小姐姐尽管上,剩下的交给我们掩护!” 憋住笑,程未挠着硬发,嗲声嗲气:“那..那我谢谢各位啦,一起加油哦。” 10分钟后—— 好友‘cw#cw’击败敌人100滴血。 好友‘cw#cw’击败敌人300滴血。 ..... ..... 五杀! 耳麦炸了天:“小姐姐加个微信好不好?这次表现不稳,下次一定带你飞。” 程未翻个大白眼:“老子加你妈,0-7的战绩,你还要不要B脸,滚滚滚!” 趁对方一阵死寂,他果断退出游戏,笑成智障。 抽出根香烟,点好,程未吞吐着浓雾,心情格外畅快。他很容易被满足,一张干脆面三国卡,一根味儿不大的烟,一局全场最佳的游戏,都能让他得意好久。 高中三年,程未浑浑噩噩,睡觉包夜,父母愁他无大学可念。最后半年,他总算开了窍,狂刷历年高考卷,硬着头皮背政史地。 结局与付出不成正比,程未的高考成绩超一本线二十,放榜那日,程未妈看到分数,愣了大半天:“儿,你是不是输错准考证号了。” 确认老天爷开眼,程未一家先去烧香还原,接着便将好消息公之于众。‘全年级常驻倒数’一朝逆袭,所有人都在嘀咕,这小子,真他娘的走了狗屎运。 总之,挨过高考,录了一本大学,程未自我感觉膨胀,大有解甲归田之意。从今以后,他权当读书写字是王八龟儿子,挂科后补考,补考后重修,重修后毕业。青春就这几年,再考研,读傻了怎么办。 没什么雄心大志,程未得过且过,生活如一池温水。他拘泥于四方格,游得漫无目的,活着就能看到老去。 直到遇见宴旸。 她像颗五彩斑斓的甜椒,‘咣’一声炸进他的小温锅,水花四溅,心潮澎湃。 过了十九年没羞没臊没目标的日子,程未一朝崛起,渐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于是,他委托‘交际花’刘碧,潜入女生内部,打探有关宴旸的全部讯息。 晚上十点,刘碧破门而入,夹着一阵充斥汗液的风。他晃着上铺的程未,急得上蹿下跳:“程未,出去借个火呗。” 知道他要说什么,程未穿上大裤衩,与刘碧蹲在人迹罕至的...楼梯拐角垃圾堆。 替他点了火,程未挠着刚叮的包:“她有没有男朋友?” “没。”烟头闪着殷红的光,刘碧眉头一蹙,“但是她有喜欢的人,这男的在省大念书,据说长得还挺帅。” 指尖停滞,程未敛眸不语,从刘碧屁股兜儿翻出包香烟。点上,他狠吸几口,慢斤四两地笑:“他不过是据说,但我可是真帅。” 斜了他一眼,刘碧有些同情:“可宴旸喜欢他,不喜欢你。而且我听说她...人...不太那个,要不,咱换个目标?” 掐了烟,程未转头望他,脸很冷:“不太哪个?” 哎呀一声,刘碧犹豫片刻,终是说了:“有女生跟我讲,宴旸谈过不少次恋爱,每段她还都特显摆。每天嘚瑟一车,说完还让室友保密。她这人还爱炫富,小香的包啊,蒂凡尼的项链,每次都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将烟头甩开,程未站起身,星眉染层霜:“谁说的?” 见他不信,刘碧放硬了语气:“反正是一个可靠的人。” “谢谢你为我打听。”程未穿着条纹衫,黑是黑,白是白,简单分明,“可我一个字也不信。” 眼见着他趿着人字拖,头也不回地走,刘碧一拍大腿,朝他嚷:“你个傻逼,只知道发春也不长长脑子!你就看脸吧,庸俗!” *** 军训结束的第二天,各班到图书馆领取新课本。 程未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没能起来。除了他,经济二班的男生爬上爬下,拖了三麻袋的政治经济学、高数B2。 只有宴旸带了箱子,待她塞好411宿舍的书,硕大的行李箱尚有小半空余。隔壁寝室嫌编织袋硌手,见她好商量,呼拉拉投了二十多本书,榨干了最后一点缝隙。 望着水肿一圈的行李箱,宴旸摇着折叠扇,安慰自己人生地不熟,吃亏是福。 她推着拉杆,拉杆推着书,轮子硬气地纹丝不动。走了几步,宴旸蹲在地上呵哧呵哧喘着气,眼前是金灿灿的星花。 姜齐齐、尤喜双手拎着尼龙袋,深表爱莫能助。梧桐树下,刘小昭正唆着冰棒解暑,宴旸唤她:“小昭,这箱子太重了,帮忙搭把手呗!” 对方踢着脚边的书,不厚,应该只有二十多本:“抱歉抱歉,我在等高中同学替我搬书,要是现在离开,他该找不到我了。” 刘小昭生的一点不漂亮,颧骨高挂,肤色暗淡,五官不至作怪却无一处取奇。但她身材精致,谈吐诚恳亲切,女生不会把她看作假想敌,男生反觉得踏实,如沐一场春风。 她看上去毫无攻击性,说什么做什么,总带着难以琢磨的可信度。 二十本是初高中发书的分量,揣在书包里背着,加上铅笔盒、小题狂做,也没有多重。扯个笑,宴旸说:“没事,那你继续等,我去‘运货’了。” 多年后,她仍能记起这个下午。 路边的桂花开了几树,金灿灿的,熏得任何一角都是馥郁的香。太阳烘烤后颈的汗,牛仔喇叭裙垂在脚踝,她拖着几十斤的皮箱,匡威的尖头将脚趾磨出血,一瞬间,她觉得走不到头了。 路过网球场,穿背心的男生拦住她,红着脸想要帮忙。喘着气,宴旸连呼用不着。她累了这么久,眼瞧还有五分钟的路程,没有半途作废的道理。 该死的大学,逼着她卖助人为乐的人设。 一路扛上四楼,411大门紧锁,隔壁寝室亦然。宴旸忘带了钥匙,在班级群里吱一声,她们连忙回复‘亲爱的辛苦!我们去吃饭了,三个寝室好像都没人呢,麻烦你等一下。” 将担子撂给她,所有人轻轻松松回寝室,快快乐乐去食堂,没人想着接她。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宴旸踢掉鞋袜,大小指头肿成了猪肝色,血渍已经干了。 走廊落着余晖,上厕所的女生见她又颓又丧,忍不住多望几眼:“哎,宴旸!” 抬头,宴旸乐了:“粟粟,你也在这念书?不应该啊。”粟粟,粟美禾。她与宴旸同小区,自小读书好,弹得一手好钢琴,标准别人家的孩子。 “对啊,读会计。高考发挥的菜,滑铁卢了。”粟美禾捂着肚子,抛下句‘回来联系’,匆匆奔赴卫生间。 与昔日学霸同处一层楼,这感觉,还挺不错?宴旸心情稍吐晴,一连串的QQ电话打搅了她的自我治愈。 刘碧。勾勒出一张黑瘦的脸,她蹙眉接通:“喂...” 与初见时截然相反,他脾气很冲,一字一句都撒了火花:“看班群记录,你和尤喜、姜齐齐好像都回了宿舍。” 愣了下,宴旸接话:“对啊,怎么了。” 她无所谓的态度,惹得刘碧气不打一处来:“请问,你们有没有寝室意识。一个二个都跑了,就刘小昭一个人在这儿等着,你们不会搭把手?你是大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把这么多书塞给一个人,你可真有意思。” 超负荷的善意被当做举手之劳,她甘认倒霉,不予以计较,却有人颠倒黑白,连火上浇的油都换成最脏的灰色。 没兴趣听他珠链炮似得乱喷,宴旸尖叫一声,电话那端瞬间寂静。 她说:“我是没有等她,因为我拎了一个塞满书的皮箱,几十斤重,三个寝室混在一起,我日了狗,我需要做免费苦力!小昭的活是最轻松的,二十几本书,就算是小学生也能蹦跶回家,究竟应该是我帮她,还是她帮我?你他妈再满嘴喷粪就把嘴巴闭上,没人稀罕听!” 攥紧手机,刘碧手忙脚乱:“你你你是不是哭了...可能是我搞错了...喂?嘟嘟嘟嘟。” 她把电话掐断,留下一串盲音。 “宴旸,你怎么哭了?”刘小昭抱着书本,小白鞋,帆布包,指尖稀稀拉拉,是金属钥匙碰撞的声响。 好巧不巧,话题主人公从天而降。等她开了门锁,宴旸推箱子进去,躺在床上说:“因为被人骂了。” 听完她死水般的陈述,刘小昭眼底一暗,随即骂了声祖宗:“这傻逼肯定误会了,你别生气,我现在就去讨说法。” 卷发毫无章法地披在脸上,宴旸翻个身,好心劝她:“应该是他看到我们都回了宿舍,而你一个人搬书,心底替你鸣不平。小昭,你别多和他牵扯,反惹自己一身腥。” 把书从高到低摆在书架上,她拍了拍灰,轻声安慰:“你是我的室友,我怎能让你受委屈。放心,他十分钟后就会打电话过来。” 咣,门被狠狠关合。按照声音描写的手法,这能充分体现出门者的愤慨,以及迫不及待的正义。 将脑袋蒙进枕头,宴旸没看见她暗淡的唇角,正在若有若无的笑。 第7章 7. 刘小昭是个顶尖外交家,当宴旸的手机响起彩铃,不多不少,恰好十分钟。 抬眼一看,手指右划,拒绝接听,宴旸十分解气,翘着二郎腿哼小曲儿。她光顾着乐,没想过一贯风流成性的刘碧,近日不水群不聊骚,为何单对刘小昭广施援手。 宴旸在大家族排老幺,小时候大家都爱她,送她最漂亮的弹珠和芭比。直到宴中北同杨桃离婚,乌托邦梦破碎,但她仍享着数不清的幸福。眼中的世界自比别人多几分颜色。 十八岁的宴旸,需要时间去慢慢甄别。 电话响了几遭就灭了光,宴旸换上睡裙,收拾洗具和衣物,手机再一次播放流行乐。头一遭觉得她致爱的男团歌唱的像狗屎,叽歪一声,厌烦几阵。 她飞身去夺,划开,眉心扭成死结:“刘碧你烦不烦,你再打我就在贴吧、空间、微博、公众号灌你黑水,等着夹腚过日子吧!” 显然被宴旸的豪迈之语吓到,那端的气息略有滞缓:“我是程未。” 噢一声,宴旸捂住脸,问他有事没。 “刘碧知道错了,决定痛改前非,派我送去他的歉意。”从远处掷来一颗网球,程未微微侧脸,青色的影子从头顶唰过,“你寝室在A栋吧,我到了,你现在下来。” 电话那端音质嘈杂,有叮铃咣当的单车,有网球落地的跳跃,生气浓重。 哼哼唧唧,她问:“我和你熟么?你叫我下来我就下来。你们一定潜伏在暗处,就等我下来,揍我个乌龟王八蛋。” “暗处?”他念了一遍,眯着眼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就站在老桂花树下,眼前还有两位讨论偶像剧的宿管阿姨。揍您?我哪敢啊。” 跑到公用阳台朝下看,隔着一重玻璃门,五花八门的被子像漫画里的云。柠檬黄的桂花灿烂不死,程未就站在树下,和她打电话。 心轻轻微微的皱皱巴巴,宴旸浑然不觉,问他:“刘碧若是真心诚意,何必让你当中介人,除非他亲自负荆请罪,要不然,免谈!” “哦?负荆请罪。”他吐字百转千肠,低笑的声音,像正在炸出的爆米花,“又是脱衣又是捆绑,宴旸,没想到你好这一口。” 脸颊又滚又烫,宴旸骂道:“ 呸呸呸!我干嘛和你废话这么多。挂了,一丘之貉。” 在手触红键的前一刹,听筒传来几阵女声,“咦,这不是程未么,你在这等谁呢。” 他清一色的回复:“我等宴旸。” 紧接着就是咯咯咯的笑和意味深长的‘噢’,随着盛光的跳跃,女孩儿们的猎奇与失望消失在楼梯口,愈走愈远。 想死的心都有,宴旸忍无可忍:“想整我对吧,我告诉你...” 及时打断她的意淫,程未表示:“我只是实话实说。” 话音刚落下,篮球卷叶的声音砰砰咚咚,有人高声喊:“呦,程子,在这等妹子呢?” 程未说:“我等宴旸。” 真是怕了他。 深叹口气,宴旸望着脚上的人字拖:“我穿拖鞋下楼,你会不会觉得不礼貌?” “你人来就好。” 匆匆下楼,刷了通行卡,程未穿着中袖卫衣,杵在门前喂猫咪。宴旸生出密密麻麻的怪感,说不清道不明,只一脸不耐地望他。 暗影暴露来人的踪迹,程未撸着猫耳朵,冲她递了奶白色的纸袋:“听说你磨破了脚,刘碧委托我,务必将这些东西转交给你。” 扫了一眼,创可贴、消毒水、碘酒...大费周章。宴旸不伸手,黑色的眼线流畅又冷艳:“刘碧这孙子呢,吓得不敢来了?” 放开猫爪,程未打量她红肿的脚趾,眉心蹙了浅痕:“他下楼摔了一跤,破了相,现在不大方便见人。” “该!”宴旸拍拍手,很浅的红唇,笑起来有玫瑰的香气。 她不生气的时候,漂亮的没有章法。真不枉他动了拳脚。 对。当程未听了来龙去脉,话不多说,朝刘碧左脸就是一拳。后者神经系统受挫,一边流泪一边骂:“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蹬上鞋子,他敛起的五官泾渭分明:“你说掉她的眼泪,我便一拳拳的打回来。别忘了,不止刘小昭有人心疼,我对宴旸也不差。” 捂住熊猫眼,刘碧龇着牙问:“你去哪?” 打开绿皮门,程未的气压低到冷冽:“替你赔罪,顺便看她好不好。至于刚才的事,你若不服大可告诉辅导员,我等着。” 咧起唇笑,刘碧嘶了一声:“我没这么小心眼。” “那最好。” 把纸袋强塞给她,程未扶正棒球帽,抛下一句‘可不是,谁让他得罪你。’抬腿就走。 忙不迭地叫住他,宴旸有些扭捏,飘来飘去的眼珠,最终定在程未衣角上的商标:“刚才你都向谁说...你在等我。” 沉吟片刻,他说:“隔壁寝室的丁胖子,丁毅。” 丁毅是个老实人。宴旸长舒一口气,乘胜追击:“那女生呢?好像不止一人遇见了你。” 抄着口袋,程未姿态轻松:“我不认识。” 骗鬼呢,宴旸咽下这句不太好听的话,报以微笑:“都是同班同学,而且我们也开学一个月了...” 出声打断她,程未言简意赅:“不认识。” “你怕是长了金鱼脑子。”宴旸挑着细长的眉,忍不住暗刺几声,程未懒得和她多说,转身就走。 铁锈红的尾草摩擦牛仔裤料 ,卫衣帽落了一兜桂花粒,很香。走到树叶深处,程未转回身,眼睛中的她裙摆微吹,转得像喇叭花。 其实全班这么多女生,程未只能叫出宴旸的名字。 他的异性脸盲症,只对她一人免疫。 不公平。 凭什么他一觉醒来,滴水未进,就为她打人出气,买药送货,反倒落了刘碧知错认错的美名。 做好事不留名,不是程未的一贯美德。 “宴旸!”他吊着嗓子嚷。 脚步一顿,宴旸见他跑回来,亚麻色的头发浸着汗,顺着线条三两颗的落。程未喘着气,又燥又焦急:“创口贴不是刘碧买的,是我买的。” 眨了眨眼,她试探性地问:“所以...谢谢你?” 宴旸的反应与他所想的,隔着一万条密西西比河,程未咬紧牙:“消毒水和胃药也是我买的。” 翻开纸袋,果然藏着一盒胃药。塑料座椅,关东煮,饿的要穿孔的胃,原来他都记得。 见她唇线柔和,对面的人悄无声息地迈进一步。双肩的距离,剃须水的清新味,逼迫宴旸垂下眼睛,并齐他颈上一颗微小的痣。 他皮肤不算很白,但男生女相,连皮肤上的印记都比别人生的美。 “太感谢你了。”她抿唇一笑,右脸颊有个深酒窝,“188xxx是你的手机号?” 像被塞了一颗朗姆酒心巧克力,程未点点头,受宠若惊。 没再看他,宴旸走进宿舍楼,指尖在手机上飞舞。叮咚,程未取出手机,支付宝转账三十元。 备注:关东煮很好吃,药也很全。并配上小人笑哈哈的表情。 光速截图,程未冲她的背影,比上个‘爱心发射’。喜欢上一个人,她做什么都逃脱不掉可爱的影子。 *** 推开门,刘小昭正夹起一挑红油米线,辣的脑门沁汗。宴旸放下纸袋,说自己一直站在门外,竟没见她什么时候回来。 睨一眼鼓囊囊的药瓶,刘小昭嚼着面,含糊不清:“你正忙着和Tony交换信物,我干嘛做坏人吵你不快。” ‘Tony’是411予以程未的爱称,显而易见,因为他有一头耀眼的毛发。 宴旸搬着小板凳解释:“别胡扯,我们只是秉承专业,以物换物。Tony老师用他的药品,换取我对刘碧的宽大处理。” 挑出鸡骨头,刘小昭随意一哦,转了话题:“明天班级聚餐,先唱k后涮锅,你去不去。” “去啊,钱都转给班助了。”苦着一张脸,宴旸拽下耳机,“我五音不全,明天就靠你们救场了。” 嚎了一句‘我有一头小毛驴’,刘小昭云淡风轻地问:“还要我去救你的场么。” 真他妈开口跪,宴旸毫不吝啬自己的叹息,将重任寄予另外两人身上。 *** “呀拉索,那就是青藏高~原~”刘碧霸占着话筒,声嘶力竭。他本就黑,鼻梁又架着墨镜遮伤口,在密封完好的包厢,只能看见他摇晃的牙齿。 上气不接下气,他拍着点歌的同学,将他屁股错认成了脑袋:“点首《歌剧2》,逼哥亮嗓天下明。” 拨掉他的毛毛手,男生掏了掏耳朵:“逼哥你能不能消停会,带上个墨镜,就当自己阿炳啦。后面的歌单还有老长呢,总要给别的宿舍一个机会。” “就是!”都被他的歌声糟蹋透了,大家联名赞同。 悻悻撤下话筒,刘碧绕到程未身边坐下,踢一脚正在厮杀的寝室长,恨铁不成钢:“就知道鲁班鲁班鲁班,赶明儿个,你也智商二百五了。” 日常被当出气筒,寝室长委屈巴巴:“我明明用的李白,鲁班是宴旸好不好。” 不会唱歌的411,拽着同样不会唱歌的寝室长,组队开黑。 靠在沙发闭目养神的程未眯起一只眼,他瞅着花花绿绿的屏幕,顺势靠在寝室长的肩头,长吁短叹:“和女孩子玩游戏,你可真没出息。看看你这技术,4-5,啧啧,大招放得真寂寞。” 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寝室长将手机甩给程未,咋咋呼呼:“得,你行,你来。” 望着战绩0-9的黄衣鲁班,他接过手机,垂眉笑着说好。 第8章 8. 作为一个奇迹暖暖资深玩家,宴旸放下少女心,举起鲁班的鸭嘴炮,为难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唯恐被拉下水的队友。 和她走一路,无论是坦克还是法师都有被卖的风险。敌人的血槽不过半,脆皮鲁班只会躲在草丛,猥琐的发几枚远炮。 待对手油灯枯竭,鲁班就迈着残疾的短腿,冲上来一阵大招,毫无下限的抢人头。 这是她一路勇闯送人头,被路人无情举报,所留下的后遗症。宴旸只要下单,无论是激进送死式还是保守逃窜式,都阻拦不住‘坑’的事实。 眼瞅着下路防御一推再推,宴旸痛心疾首:“嗷!你们快来救救我,猴子一棍子下去,我就要0-10了。” 仰在沙发上,尤喜说:“你先塔下猥琐吧,上路打成鸡窝,我和齐齐也有被秒的危险。” 一边开疾跑,一边戳着藏在草丛的李白,宴旸大喊:“哎哎哎,举报!这李白谁啊,排位赛还挂机。” “我邀请的夏子威,他是不是被抓去唱歌了?”趁狄仁杰残血逃命,尤喜伸着脖子朝男生堆里望。 不远处,程未接过寝室长抛来的手机,将长腿叠在茶几上。天气转凉,立领风衣遮住大半张脸,鼻子直挺,敛下的眼睛被夸张的光圈,晕上莫测的蓝色。 地图下方,李白呆站在红buff身边。尤喜捅捅身侧的姜齐齐,唇角上牵:“关羽交给你,我去下路帮旸旸。” 见赤兔马蹭着前蹄,姜齐齐怂成一团:“别啊,关羽还有好厚的血呢。” 地图下端,鲁班的疾跑时间正在倒数。眼瞧着草丛堆立着李白,宴旸窜到它身后,乞求猴子用金箍棒折磨死这个人肉沙包。 显然,这是只追求刺激的猴子。它一个位移,直接擒拿短腿鲁班。没蓝没血没队友,宴旸把剩余的招数一通乱放,吸口西瓜汁,预备挺尸。 即将KO那瞬,李白玉袍一撩,剑如飞花,将猴子与前来支援的曹操,一并双杀。 ‘double kill!’ 见有油水可捞,下路乱成大混战,芝麻大的地方,出招光波五颜六色。李白遇神杀神,实力增进的速度堪称开挂,有这样出色的队友,宴旸有些飘,忙指挥鲁班一通乱秀。 ‘triple kill!’ ‘quadra kill!’ 中路,眼见李白追上脚底抹油的狄仁杰,宴旸长吁短叹:“没意思,一个人头也没抢到。” 话音刚落,前方李白疑似卡机,站在马路牙子一动不动。宴旸仰天长笑,一记鸭嘴炮抢了最后一颗人头。 “哈哈哈,终于不是零人头了!来,班班,我们向王者峡谷拜个早年。”将鲁班转了个圈,她伸着懒腰,像是得到奶糖的小孩,七分满足三分得意。 ‘班班’震得程未抖了抖眼皮,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四周昏昏暗暗,尤喜仍能察觉出他眼底沁出的笑,肩膀耸动的幅度。她嚼只妙脆角,咯嘣咯嘣,很响:“拦别人五杀不好吧。” 无所谓的甩甩头,宴旸说:“他自己卡的机,又不是我拉屎堵上的,怎么就不能抢了。” 口中的酸梅汁有薄荷的香味,程未边笑边喷,歪着头看小丫头。正巧,男男女女站起来合唱《当》,他的视线不算突兀和明朗。 她扎了半丸子,打扮随着发型转乖。原色系的粉T画着简单轮廓的天鹅,灰色的纱裙长到脚踝,很甜,像草莓、香草双球冰淇淋。 眼珠打转,刘小昭瞟了眼程未,低声笑:“没事没事,说不准是夏子威特地给咱旸旸面子。” 唔一声,尤喜白着张脸,淡淡地说:“呀,我手机闪退了,你们玩吧。” “那还有什么意思,我们都退好了。” 程未本就陪打,见她们纷纷挂机,便自动退了出来。望着屏幕上闪花花的defeat,宴旸心疼日以继夜、不升反掉的段位。 迎着寝室长不服气地质疑,程未听见她嘟嘟囔囔:“糊了一周,要不然找个大神带飞吧。” 大神...一般都是男的吧。 指尖敲着膝盖,程未链接无线网,悄咪咪地遮住屏幕的光。不知是谁切了歌,耐不住寂静的刘碧伸头一探,强吹了声口哨。 王者荣耀正在加载百分之三十。曾经有多鄙夷,现在就有多打脸。 勾肩搭背,刘碧比个大拇哥:“兄弟,你这是真爱啊!这年头,小情书、石头心、狷狂邪魅都不好使了,女孩就吃默默付出这一套。”说完,他边笑边打嗝,像鬼畜版的唐老鸭。 斜他一眼,程未索性大方敞开,一副‘老子就下载了敢嘲笑试试看’的既视感。 “算我上次欠了你,程子,要不要助攻?” “说来听听。” 摇了摇小铃铛,刘碧站起来吆唤:“同志们,身为预备党员,干巴巴的唱歌无法歌颂我们美好的青春。不如男女对唱,一来增进感情,二来...” 寝室长一呼百应:“逼哥,别放屁啦,想拉拉小手亲亲脸蛋就直说,整什么幺蛾子。别逼我骂人啊!你...你他妈算什么小甜心,逼哥这么可爱,好懂人家的鬼心思。” “滚滚滚,恶心死了。”把他脑袋推回去,刘碧从书包掏出张A4纸,笑眯嘻嘻,“最传统的方法,抓阄。” 32张纸条揉成团状,刘碧随手一抓,展开,很有孟非的腔调:“恭喜程未、宴旸,配对成功!” 起哄声炸穿耳膜,宴旸被怂恿到包厢中央,半肩外,是挽着千鸟格宽袖、正在捣鼓话筒套的程未。 吊挂的灯球旋转刺眼,他递来一只话筒,低声问:“他们闹得太厉害,不唱怕是躲不过去。至于唱什么歌...你来选。” 攥紧话筒,宴旸纠结又难堪:“可我五音不全,音域特别窄...唱什么歌都是车祸现场。” 嗯了一阵,他将视线对焦在她雪白的颈:“小酒窝?今天你要嫁给我?不得不爱?” 咽着口水,宴旸拨着捕梦网样式的耳坠,轻轻慢慢:“怎么都是情歌啊...” 点歌的手指一顿,程未撑着手背想,因为我只想和你唱情歌。 忽然,暂停住的屏幕蹦出噪噪切切的古筝声,李玉刚一身旦妆,水袖舞扇。屏幕顶端飘过一句话——您的好友匿名赠送《新贵妃醉酒》。 吃瓜观众放下酒瓶纸牌,齐齐活了回来:“这歌点的对胃口,唱完一首嗓子能哑三天。” 音箱里的萧声吹尽,宴旸心跳加速,久久张不开唇。程未从点歌台走来,眉头轻皱:“不知道是哪个孙子点的。宴旸,你跟着我唱,没事的。” 李玉刚的戏腔嗓子谁能拿捏住。也许程未活得光鲜,隐隐约约,宴旸不想见他为难。 “程未,要不我们换一首吧。” “我对唱歌还是有信心的。” 被宴旸睨一眼,程未咧起嘴角,借机望着小丫头。蒲公英的脸颊,蜜桃皮肤,比拍子更密集的,只能是从脚酥到指尖的心跳。 “那一年的雪花飘落梅花开枝头,那一年的华清池旁留下太多愁。” “不用说谁是谁非,感情错与对....” 合着拍子,他仰着前颈,喉结滑动的悠扬。歌声不比原唱百转千回,却是一阵摇枝头的春意,宴旸干脆捧着话筒,看他唱。 副歌转快,二胡急急一划,程未吊高嗓子:“爱恨就在一瞬间,举杯对月情思天...” 全场惊炸,男生打call爆灯的威力足矣比拟私生饭。杵在原地,宴旸终于认识到什么叫做比女人还柔情小意、婉转纤细。 将他远远打量一番,细长腿,小泪痣,看起来真的好压。 一曲终了,在宴旸逃回座位前,程未喘着粗气悄声对她说:“收收你的眼神,我可比x轴y轴还要直。” *** 唱完歌,宴旸没去涮火锅,拎着行李箱直奔火车站。十一的票很难抢,一张29号傍晚的卧铺,足矣让她激动好久。 家乡卢川距江城很远,没有高铁和动车,省内来回的时间足够在日本上空捯饬两圈。将小皮箱塞进床底,宴旸用窗帘掩住站台隐晦的光,躺在下铺解耳线。 陆续上来两个男生,一高一矮,一寸板一长发披肩,穿着街头风的大背心、阔短裤。 瞧清隔壁床的女孩,他们互相递了神色,自来熟地敲着她的床杆,从学校名称问到微信号码。 早早塞上的耳机是最佳的屏障,宴旸刷着无聊透顶的头条,翻个身,假装听不见。 她不温不火,有种难以接近的冷致。两人退回下铺冲泡面,眼睛仍时不时睨一眼床头灯下,暗染焦糖色的肌肤。 “这女的是不是睡着了。”有人嘻嘻哈哈地问。 “睡着了才美呢。” 封闭的软卧包厢,六个小时的远路途,她的后颈被盯得像只毛桃,完全没有心思合眼休息。 上铺还空着位,宴旸祈祷这人从江城上车,可靠良善,单单存在就可以拯救她难明的现状。 火车鸣笛前一秒,闭合的门被拉开。程未戴着黑底红字的棒球帽,圆框眼镜,行李箱轮碾过劣质的地毯。 脚步停在生着怪味的男式渔夫鞋旁,程未抬头一望,它们的主人正叼着烟头,盘腿玩着儿童益智纸牌游戏——丁钩钓大鱼。 眉头轻皱,他正琢磨火车上出不出售空气清洁剂,身后人哗啦啦掀起被子,又惊又喜:“程程宝贝,你可算来啦!” 手中的拉杆脱离控制,咣咣铛铛砸在地面上,他回头,极其诧异地冲宴旸挑眉。 这是什么玩意儿? 省略程未满脸的惊悚,她踩着拖鞋,接过他的牛皮包、装满泡面搭档的塑料袋。 弹弹红烧牛肉面的外壳,宴旸撇嘴:“真小气,我喜欢汤达人。” “我自己来”,接过被撕开的包装袋,程未见她如释重负地呼气,便顺着话朝下说:“你要是饿了,我去餐车帮你买,嗯...喜欢吃什么味的?“ “豚骨是拉面的正义!”她答得一本正经,就像随堂背诵《逍遥游》的好学生。 扫一眼嗑瓜子看戏的街头兄弟,宴旸忽然说:“程程,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啊?”程未一片茫然,蔬菜包倾洒几粒萝卜丁。 双手抄胸,宴旸扭头‘哼’了声,理所当然地生气:“你要是真心爱我,怎么能连我最爱的拉面口味都不知道。你除了游戏出装顺序,什么都记不清楚!” 拎起贴身背包,她翻个白眼,香槟色的眼影很有厌世风:“程未,是时候出去谈谈我们即将灭亡的爱情了。” 被半推半搡挤出门,程未任她拽住衣袖,傻儿子似得一路拖到茶水间。靠着墙壁,宴旸揉着紧张到僵硬的苹果肌,心有余悸。 “真是难为你了。” 他微笑着摇头,假扮男友...这种求之不得的事情,真希望能为难一辈子。 列车员推着货车经过,程未买了红豆味的香飘飘,冲开,递在她苍白的手心取暖。宴旸下意识地抿一口,烫的她舌头发麻,嗷呜乱叫。 “脑子呢。”看着她伸着鲜红的舌头,呵哧呵哧掉眼泪,程未咽下将要出口的责备,从背包里掏出矿泉水。 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宴旸抹了抹唇,发现他正在静视瓶口残留的口红印。 半月状的红丝绒像拼凑一半的心脏,究竟是谁还没走出炽热的夏,静默暖秋入怀。 “这这这...不太好吧。”宴旸恍然大悟,连忙将矿泉水丢进他怀里。 晃了晃微乎及微的瓶底,他说:“一瓶都喝净了,现在后悔是不是有些晚。” 神经系统一定被红豆奶烫到短路,要不然她怎能对着瓶口,随意喝下男生的水。 与她相反,程未半分也没计较。他单手撑在铁皮热水箱,等待冲散开的九珍橙子汁。 今晚莫名其妙的事太多,他就是其中之一。 窗外是黄泥田舍和稻草人,它们静止在浑浊的夜,从宴旸的余光排排掠过。程未跨步走在她身前,又稳又缓,足矣想象大衣下宽广的背脊线。 他遮住左侧的夜色,独留明灯在右:“有我在,你还需要怕什么。” 回到车厢,街头兄弟吃饱喝足,缩在下铺看电影。探头斜了宴旸一眼,高个子吹声口哨:“哥们,你女朋友够靓啊。” 将手臂虚搭在宴旸肩上,程未摘下棒球帽,不足的灯光衬得眉眼阴郁。 直到将高个子盯得发虚,他淡淡地挪开视线:“你的女朋友也不差。” 连忙靠在自己身上、一头黑长发的小个子推开,这人解释:“别误会,这小子虽然打扮的娘气,但我们不是...” “现在社会开放,没什么大不了的。”将宴旸的背包放到上铺,程未捂唇一笑,羞答答地划床单,“我是同夫,所以很能理解。” 高个子一口雪碧喷出来,指着宴旸,颤颤巍巍:“你不会是...” “叫你什么事都朝外说。”拧着程未的耳朵,宴旸咬着饮料吸管,又打又捶。 待‘同夫’跪在床上被收拾地服服帖帖,她捋着刘海,不耐烦地说:“对,我就是女同。” 语出惊人,街头兄弟像泄了气的皮球,兴致阑珊。 拍了下大腿,宴旸笑容友好:“正好,我家程程也是男同!要不...你们凑个对?” 差点没被泡面汤噎死,在小丫头的鼓励下,程未眨着漂亮的眼,极缓极缓地……解开大衣的玛瑙扣。 街头兄弟如临大敌:“别!!我我我们先睡了,你们慢聊。” 上铺的构架是层无形的屏障,隔着薄薄的床板,睡着令人安心的少年。宴旸刷着韩剧,红豆味的奶香仍在鼻息里打转。 是不是滴到衣服上了,她想了一会儿,困倦很快模糊了视线。 “旅客们,开往庐川去的,k4857次列车即将到站,请收拾好行李……” 猛地坐起身,她揉揉头发,探头朝下望。 本该在前一站下车的程未,正套着宽大的方格衬衫,用裸.露的手臂挥手说早。 第9章 9. 凌晨四点半,列车驶进卢川郊区,密封的窗外是橘色桥灯和干净的柏油路。 扒着栏杆朝下望,程未正抖着衣角,黑格白线的衬衫穿过肩膀,腰线流畅。 他瘦的没有累赘,一张一弛的动作,使腹部生了深深浅浅的牛奶方糖。宴旸先伸着指头数个数,又揉捏睡衣下的肚子,嗯,方糖遇热融化了。 感受到某人不怀好意的视奸,程未挠着不服帖的呆毛,挥手打个响指:“早。” 顶着不清醒的大脑,宴旸嚷了声早,掀起被子,嘟噜嘟噜爬下床。系上最后一粒扣子,程未借着收拾餐桌的空档,极其自然地看她赤着脚,开了瓶雪梨苏打水。 扫着乱糟糟的两张床,宴旸问:“街头兄弟呢?” “下车了吧。” 女孩的储水量大到惊人,她放下半空的瓶子,忽然想到:“对了,省城在卢川的南部!程未,你坐过站了。” 将泡面盒扔进垃圾桶,他拭着手指,哦一声:“我睡过头了。” “那怎么办啊,国庆的票很难买的。”宴旸皱着鼻子,看起来比当事人还着急。她皱巴巴的上衣一半耷拉在外,一半塞进睡裤,形成块突兀的包。 想着昨夜她糟糕的睡姿,程未揉着眼袋,心累胳膊酸,懒得搭理小丫头渐渐熟稔的,关心。 睨一眼她短到大腿的短裤下,比白蕾丝边还要浅色的皮肤。他滑动着喉结将脑袋埋进背包,暴露在空气里的耳根,红的像摇摇曳曳将要摘下的樱桃。 “你在干嘛。”他声音很硬,挺直的背脊打断她试图抢票的手,“火车就要进站了,再磨磨蹭蹭,没人帮你捞行李。” 又高又重的行李箱,昨夜被程未推到灰尘横生的床底,仅凭女生一人很难取出来。 丢下句‘不识好人心’,宴旸爬进被窝,恶狠狠地警告床下的他:“你要是敢偷看,我就在你手机上拉泡屎!” 他摆手似雨刷器,削薄的唇瓣形成‘切’状,三分不屑七分委婉。 毕竟是刚认识的同学,宴旸不好意思让他做苦力,身体力行地拉着行李箱,行走如烂泥。 国庆节人满为患,白炽灯在大理石上反着刺眼的光。多少人神色倦怠,却又不舍得放慢回家的脚步,隔着皮囊肺脏,宴旸也能感知浓浓的归属感。 人流纷纷杂杂,清一色的卢川口音,简单直白。帽檐的阴影与睫毛重叠,程未气息低沉,只有刚出汗的脸颊,留着尚未风干的颜色。 有家不能回,应该是最难过的事。忍不住将视线多匀他几分,宴旸轻声安慰:“虽然火车票都抢光了,但汽车票还有。后天上午九点的班次,不耽误你回家过十一。” 点点头,他撂眼望她,朦朦胧胧像是裹了层磨砂纸:“我在想,人生地不熟,这两天我该住在哪。” “如家?莫泰?格林豪泰?” “也只好如此了。”程未叹口气,刻意压低的声调又酥又软,“可我出门不识路...要是饿了渴了想去上网了,能打电话给你么。” 这人好麻烦。宴旸戳着微信,一边告诉宴中北自己到了站,一边应付他:“百度地图?高德地图?腾讯地图?” “我不会用。”他答得斩钉截铁,一脸诚恳。 打心底发出无力的叹息,宴旸面上挂笑:“你若需要帮忙,可以随时联系我。同学一场,我总要尽地主之谊。” 出了检票口,她一眼便看见宴中北穿着休闲衣,抄着口袋看手机。 以防他误会,宴旸语速飞快:“你想住在莫泰对吧。沃尔玛、百货大楼都有...噢,我家旁边也有,在紫荆堡城。但距离市中心远,建议你优先考虑前两家。” 见程未乖乖点头,她忙不迭地说:“我爸来接我了,卢川没有夜间公交,你坐出租注意安全。” 想起昨晚的街头兄弟,程未蹙眉,正想叮嘱她注意安全。宴旸已将行李交给宴中北,父女俩留着空隙,一前一后走进停车场。 树梢已见吐白的影子,车灯照亮前方的尘絮,与宴中北的话一样多余。她有一搭无一搭地回应学校生活、室友关系,平缓的声线,像科幻片里的合成音效。 摸出手机,宴旸点开QQ,烦躁又颓丧。十一都到了,说好一起看影片的人,已失了五天的联系。 咬咬牙,她打下句‘这几天都有空,我们一起看电影吧。’指尖悬在发送键,宴旸想了想,删除,换上一句——我到卢川了。 小圈旋转片刻,发送成功,宴旸频频摁着解锁键,忐忑又心急。 梁斯楼是暗海里的灯塔。她驶着漏水的船,造了桅杆挂了白帆,一路缝缝补补,只为穿过溯海,抓住他这束寒光。 毋庸置疑,他是她前进的信仰。 “五点四十分,除了晨跑党和高考生,所有人都在睡觉。” 宴中北执着方向盘,眉间轩敞,深刻的五官比年龄虚减几岁,“明天想去看电影吗?《湄公河行动》正在上映,我记得你喜欢彭于晏。” 睫毛轻轻颤颤,宴旸压下碰撞的惊喜,看似清淡:“早就不追他了,但电影还是想看的。唔,我订两张下午的票....” “买九点的吧,看完直接去吃饭。”宴中北说。 本想嚷着睡懒觉,但瞧他微皱的眉纹,宴旸将话咽在心底。自从父母离婚后,宴中北带她游玩的时间屈指可数。 再习以为常的事,经历岁月的空白,也会被打磨成求之不得的奢饰品。 宴旸她,特别渴望父爱。 *** 宴中北把她送到楼底,开车离去。 正当宴旸纠结着行李箱,杨桃披着藕荷色的开衫,从单元楼走出。顺利进入家门,她仰倒在母亲铺好的床单,洗衣液是熟悉的栀子香。 手机震了两下,她迷迷糊糊举起来,程未。懒得点开,宴旸翻个身继续睡回笼觉。 莫泰,紫荆堡城店。 等得不耐烦,程未跑到淋浴室冲个快澡,试图浇灭只属于他的焦急。挂掉花洒,他赤着身子捞手机,一片空白。 吃早饭?热水澡?还是在和野男人报平安?问号三连,程未越想越郁闷,钻进被窝补觉。 ——昏暗的床头灯,橘光在瞳仁里打转,程未靠在竖起的枕头,屏幕上是守望先锋的游戏直播。 每搁一会儿,头顶都会传来轻微的翻身声,他的视线胶着在弹幕,心却飘到一米开外的小姑娘身上。 她和她拥有共同的睡眠空间,宴旸浅浅的呼吸,也会不经意地掺杂他鼻息间的急促与欣喜。 也许在睡梦中,她知道他的心思。 宴旸睡眠质量很好,不满十分钟,就安稳地融入月色...疯狂地踢被子。 当她的被子哗啦而下,将下铺遮盖的完完全全,程未的一脸懵逼地想,卧槽,软卧居然装了全自动床帘。 然后,她轻轻打了喷嚏,耷拉下一条纤细的腿,将有坠下的风险。程未吓得半死,爬起来推她。 “喂。”程未戳了戳她的脸,白嫩的像鲜奶。玩心大起,他狠狠揪了一下,总算把她掐醒了。 宴旸舒展细长的眉,未睡饱的眼睛空洞无神。夏威夷风的领口很大,她撑着月光下的锁骨,直勾勾地盯着他。 嗓间生出哑意,程未弯着宽敞的背,一点点一点点的靠近,直到要告诉她:“宴旸,你朝里面挪挪,我...” 还没说出‘我害怕你摔下去’,宴旸一个巴掌甩过来,啪,震得他紧急性耳鸣。加害者闭上眼睛翻个身,含糊不清:“臭流氓,还想和我睡...” 对面的街头兄弟双双醒来,看着衣衫不整的两人,打着哈欠说:“兄弟,你们同妻同夫也啪啪啪啊。” 被褥被她乱七八糟压在身下,蕾丝短裤下的肌肤,惹得程未抄起自己的被子,将她裹成蚕蛹,只露出眼鼻嘴。 当和衣而眠的程未躺在床上,用大衣当被子,上铺变本加厉,竟将脑袋耷拉下来! 这一夜,程未生怕她摔下去,用双臂做五个小时的人肉栏杆。 至于睡过站,那是不可能,因为他根本就没睡,一秒都没有。 他做了个梦,梦里的他一直坚持不懈地...在帮宴旸盖被子。揉了揉发懵的脑袋瓜,程未望着黑屏电视里的自己,心有余悸:“真是场噩梦。” 掏出手机一看,不过中午十二点,等等,不是29号的,10.1号的中午十二点。 敲你马,他睡了一整天!错过了骚扰宴旸的最佳黄金的时间。 十二点...应该在吃饭吧。 挫败的躺在床上,程未将手机充电,思索片刻,编辑消息如下。 —— 睡了一整天,发现自己内裤忘了带,你能陪我去买么。 内裤,嗯...不郑重,他啪嗒啪嗒地添上一句‘钱包忘了带’,发送,完美。 等了五分钟,站在全身镜前捯饬刘海的程未憋不住了。他捞起手机,骂了一句:“谁他娘动我手机了!” 程未:睡了一整天,发现自己钱包忘了带,内裤忘了带,你能陪我去买么。 他真不是骗钱又耍流氓的人,真的! 第10章 10. 调成静音的手机在皮包里闪烁,宴旸吸允着菠萝汁,大屏幕上的彭于晏正在抡枪耍帅。 爆米花在齿间咯嘣咯嘣,奶香脆意,她恋恋不舍地挪开视线,望着身边第五次挽起袖口看时间的宴中北。 电影将要接近尾声,他足足神游了两小时。父女间的氛围难受又沉闷,宴旸试探性地将爆米花桶递给他。 宴中北随手抓了几粒,神情味同嚼蜡,宴旸说:“这电影还挺好看的。” 沉沉嗯了一声,他转过脸,望着和杨桃有七分相像的女儿:“中午去吃火锅好不好?” 摸着眉心的火痘,宴旸挣扎一秒蘸着酱汁的涮羊肉,屈服于美观:“昨天为了赶火车连觉都没睡好,脸上长了痘,要不我们去吃徽菜吧。” 宴中北:“我都预定好了。” “正好留给没有位置的人,爸,这可是一个升华人格的好机会。” 耐心走到了尽头,他说:“旸旸,人家已经在等了。” 放映室的空调冷的轻飘,宴旸捏着指尖的爆米花,后颈敏感的打颤。她望着他,每个字都凿的很深:“她是谁。” 陈述句很淡,淡的宴中北逃离她的视线,对焦黑屏上的演职员名单。散场后,顶灯大开,众人顺扶梯而下,唯有他们望着滚动的花絮凝成阴色。 最终,放映员不得不把他们请出去。 安全通道装饰文艺,木质的相框装着经典的好莱坞美人,黑白胶卷,每一帧都是雅致的美。 见她决计不将视线匀给自己,宴中北主动缓和气氛:“爸爸的有个朋友赶着放假,也带儿子出来玩了,见我在朋友圈晒了电影票,人家就想聚在一起吃个饭。正好你们都是大学生,也可以聊聊学习上的事。” “我还以为你人到中年,总算感知了责任和亲情。”停住脚步,宴旸撂眼看他,“原来,你带我看电影就是为了这个。” 欲言又止,宴中北说:“你别多想,只是一场简单的饭局。” “很可惜,我已经想多了。”她涂上最艳的色号,睫毛眨着狡黠,“爸,不就是见面么,你千万别紧张。我一个小姑娘,满满胶原蛋白,还能比中老年妇女害怕见光死?” 走过自动门,宴中北拨通电话,大致说着电影院的位置。 旋转杆的滴声刺激她心尖一跳,宴旸攥紧金属链条,视线在空气间迟疑流走,又定在一个个摩登女人身上。 随着父亲热络地引荐,宴旸上下打量着俞筎,不知是该欣喜还是骂宴中北不长眼。 俞筎黑发盘起,妆容整洁,四十些许的年纪,藏蓝色的长裙颇具民族风。距离再近些,能看她粗短的手指,难逃伧俗的青皮prada手包,以及与一身典雅装扮格格不入的浓味香氛。 惯用的香水最能渗透女人心。盯着她只涂唇膏的嘴唇,可以想象俞筎化着色彩斑斓的妆容,应该好看的多。 真奇怪,杨桃性格孤僻、清丽冷致,反而失了婚姻与丈夫。俞筎健谈热性,未语人先笑,却偏要用力过猛,制造不存在的端庄气质。 俞筎冲她微笑:“旸旸,电影好看吗?” 掏掏耳朵,宴旸拽着父亲的袖口,甜意四横:“爸,我饿了,现在能不能去吃饭。” 被母亲尴尬地睨一眼,站在俞筎身边的男生笑着接腔:“我也饿到不行了,有什么话我们边吃边说,可以吗?” “当然。”宴中北揽住木衡的肩膀,一路调侃到了餐厅。 四人入座,宴旸掌握菜单大权,在ipad上刷刷刷地点。直到消费金额趋向三千,她才将触屏笔交予服务员,又添了一扎芒果汁。 “小姐,您确定点这么多?”服务员看着十人份的菜目,怀疑她在捣乱。 纤手转着玻璃杯,宴旸偏头看他:“怎么了,贵店有生意不做,有财不发?” “可这菜,点的有些太多了。” “我吃不完打包...什么?都是生菜生肉,打包了也没什么用?谁说我要吃烂菜叶,我要喂给我们家狗吃。” 菜名听得宴中北头大,他扫一眼女儿:“你什么时候养了狗?” “就刚刚啊,你也见过呢。”宴旸笑得天真,转眉望向那对母子,“叫俞...” 一掌拍翻玻璃杯,宴中北忍无可忍:“宴旸!” 被训斥声吓的不清,服务生匆匆下单,远离是非之地。 擦净桌上的水,宴旸取掉拉链上的小狗挂件,笑意乖巧:“是这只狗,不是您想的那只狗。” 想说她几句却又狠不下心,宴中北扔掉浸满水的纸巾,靠着背椅缓缓呼气。 转着眼珠,俞筎缓和气氛:“经常听中北提起你,学习好,人长得也漂亮。我家木衡除了长你几岁,其他的什么都比不上。” 扫着身高将近一米九的木衡,宴旸咧着唇笑:“您说笑了,木衡除了年纪老还有个子高啊。生物学上的构造,让他并不全是一无是处。” 咬住牙,俞筎从身后取出纸袋,脸色灰白相接:“刚才在商场买了一双鞋子,想来想去,我年纪大了,还是适合你。” 解开漆黑的绸缎,鞋盒内是Valentino的枚红防尘袋,宴旸笑了下,拆的毫不小心。 经典的中跟铆钉鞋,38码半,很合脚。俞筎为了讨好她,还是下了些功夫。 将鞋子丢在一旁,宴旸在骨头汤里涮了一片小白菜:“如果我没记错,卢川可没有华伦天奴的专卖店。阿姨,你真厉害,没有的事说的跟真的一样。” 俞筎还未卸下密不透风的笑意,宴旸打个响指,吩咐服务员将刚上羊肉和没上的菜品一齐打包。 宴中北睨她一眼:“你到底吃不吃饭了。” “谢谢爸,我吃好了。”左手拎起打包袋,宴旸提起精致的鞋跟,随手一撂,鸳鸯汤瞬间涨了潮,滴滴答答浸花了红底百格的桌布。 生怕被烫到,宴中北只顾着躲避汤汤水水,待他反应过来,宴旸早已踩着平底鞋,躲在人声鼎沸的节日浪潮里。 打开手机,十条未读信息。 清一色的程未。 “睡了一整天,发现自己钱包忘了带,内裤忘了带,你能陪我去买么。” “请把‘内裤忘了带’这五个字屏蔽掉……” “我真忘了带钱包,真的。” “......” “咚咚咚,在吗?在吗?” “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我真不是流氓.....” 挤进观光电梯,宴旸缩在角落,玻璃窗外的建筑物渐渐变得高不可攀。 她说不明白复杂的心情,只希望电梯不要停止坠亡的脚步,永远停在此刻就好。可惜,电梯的性能很安全,一点钟的光芒无情拆穿她眼底的泪。 手机响了,程未发了张【小猫扒拉主人大腿.gif】,又跟一句:我要客死他乡了。 正愁着没地方施展拳脚,她回复:关我屁事。 找家冷饮店坐下,宴旸开始思考自己的去向。首先,她要摆出自己的态度,不能去宴中北那。当然也不能回家,她这副死样子,杨桃一眼就能看穿。 没想出个所以然,手机亮着屏幕争取存在感。她看了一眼,锁住,过了几秒,手机震动的频率犹如马达臀,嗡嗡嗡的叫嚣不停。 伸手接通,宴旸淡淡地吐字:“你无聊不。” 对着手机,程未神情微愣,只一秒他又没皮没脸的哭惨:“我钱包丢了,需要你带我买个新的。” 抠着手,她无情嘲笑:“你买钱包干嘛,又没钱。” “...” 话被噎死,他拼命忍住笑,装的一本正经:“开玩笑,男人怎么可能没有钱。” 哦一声,宴旸翻个大白眼:“钱包都丢了,你上哪来的钱?自生自灭去吧,希望十月八号你还活着。” “支付宝有钱还不成么!”程未套上杏子色的卫衣,拦住妄想掐灭电话的她,“其实...这些电话和短信都是我想要与你见面的借口。” 电话那端忽然静了,她贴着滚烫的手机屏,脸颊的温度近乎持平。 这,这是要表白了? 好紧张,她还没准备好。 将方才的委屈抛到脑后,宴旸翘着二郎腿,回念他削直的背,挽系着袖口的指骨,以及最最关键的...三块奶白腹肌。 程未生着少年气,五官童颜,柔和无邪,让她从主观上就笃定他有一颗柔和的灵魂。 此时此刻,宴旸才发现自己是个难以免俗的人。 谁不希望被这样的男生喜欢,他的优秀,能弥补她破破烂烂的自卑感,以及渴望被认定的心。 她对程未,很难不生出好感。 但也仅仅止步于好感。 “宴旸,我们一起...” 砰砰砰,心脏跳了几千里,她听见自己慌乱的说:“我我我不同意。” “啊?”少年声音干净,像泡在水罐里的浮草:“怎么,你不愿意和我一起打王者?” 第11章 11. “你和我见面就是为了打王者?” 他很错愕:“不然呢,我们两个去约会?” 到前台取了冬瓜冰芋圆,宴旸吸允几口,塑料管里升升降降的棕色液体,亦如拼命压下的火气:“想打手游,网络邀请不就成了?” 程未用颈窝夹住手机,手指慢条斯理地,将表带穿过银质盘扣。取下房卡,骤然昏暗的光线抵不住他唇边的笑意:“战绩1-9的鲁班,只适合面对面指导。” “那你不是找虐么?我这人不经骂,越说我技术烂,我人头送的越起劲。” 将眼睛里的瞳仁全翻成白色,她大声说,“自己蹲马桶上玩吧,祝你明天一路顺风,国庆快乐!” 还没来及挂掉电话,木衡跨坐在对面,一边扯着纸巾擦汗,一边朝她的冷饮挑眉:“你是几号桌?没有付钱的话,我去替你结账。” 扫视几圈,父亲和俞筎没有跟来。 她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恶狠狠地踩他两脚:“你是哪个傻逼?没有医药费的话,我去替你结账。” 抱住脚踝,木衡嚎啕不止:“你至于这么敌视我么,他们领了证,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按照法律规定,你还是我妹妹!” 盯着他的脸,宴旸笑了:“我可没有这么丑的哥哥。”敲敲前台,她指着龇牙咧嘴的木衡:“我的单,这位先生说他付了。” 付了款,他单腿跳立,亦步亦趋地跟她出门。 “我哪丑哪傻了,要不是宴爸让我开导你,我才懒得理你这臭脾气。”木衡没完没了地聒噪,令宴旸怀疑,他的目的是想把她烦死。 “宴爸?”顿住脚步,宴旸上下打量着他,“前脚刚扯证,后脚就喊爹,你还有没有逼脸?” 脸不红心不跳,木衡说:“宴爸有钱啊,没有这样的亲爹,有个后爹也是好的呀。” 这世道,真有人把无耻当坦诚。宴旸连抛‘不要跟过来’‘报警’‘走开’‘滚’,试图让他利索滚开,手指无意摩擦扩音键,一瞬间,程未的嚎叫被放大数十倍。 ——臭流氓,死变态!你要对她做什么!是男人我们就单挑! 足够消化《新贵妃醉酒》的程未,飙起高音来柔和又可爱,木衡掏掏耳朵,对着电话说:“小妹妹,你谁啊。” 伤到嗓子了,程未忍住咳意,将声音压得低沉:“你又是谁。” “我是她后哥。” “猴哥?我瞧你就是一八戒。” “死娘炮,你居然人身攻击!” 瞪他一眼,宴旸将免提关掉,对程未热络地说:“你今天要走了啊,哎呀,已经在车站了?罪过罪过,我现在就去送你。” 扬了扬手机,她说:“我去送朋友,这你管不着吧。” “你朋友不是明天走么?”木衡背着手,银边眼镜闪着斯文败类的光,“你还祝福他,‘一路顺风,国庆快乐’。” 柔软的卷发坠在姜黄短衣上,嚼着小芋圆,宴旸用大眼睛睨他:“木衡,你最近是不是在重温《蓝色生死恋》?明确告诉你,我对丑人没兴趣。所以,请你狗带。” 木衡啧了啧唇:“可我对你有兴趣啊。宴爸说,只要我把你劝回家,他会给我包个大红包。就凭这,我也要和你搞好兄妹关系,拉近彼此距离。” 她唇角微嘲:“你这是穷了多少年。” 仗着不等量的身高,他慢慢弯下腰,笑得乐不可支:“穷又怎样,还不是和你共用一个爹。而且我现在住的,可是你和你妈都享受不到的——家。 ” 家。 她早就忘记了,什么是家。 2008年,万人空巷。所有人都和杨桃一样,守在电视机前收看北京奥运会开幕仪式。 九岁的宴旸很圆很滚,举着草莓干,嘎嘣嘎嘣,看不出潜力股的资质。当刘欢唱着‘我和你,心连心’,她支着耳朵,听见金属钥匙旋着大门锁芯。 骑着小滑板,宴旸滋溜溜地奔去,宴中北卷着半身酒气,正大刺刺地蹬掉脚上的皮鞋。望着他烧红的脸,杨桃将视线投到方块电视上,又淡又浅。 遥控器被宴中北摔得粉碎,零件迸发的那刻,宴旸被两位急赤白脸的人送进卧室。 黑咕隆咚的被窝是最好的避难所,她用食指堵住耳朵,消弭了大半碗碟的破碎响,肢体碰撞的厮打声。对宴家而言,这是比吃饭喝水还要日常的日常。 无尽的争吵不能带来麻木的安逸,宴旸像即将除腮的鱼,翻着发亮的鳞片,瞪着白大于黑的眼睛,祈祷自己,不会变得更加可怜。 那时,宴旸的体重已被数人诟病,曾暗恋她的男生,带头嘲笑她的大腿比男生的腰围粗。她不希望自己再失去任何一份理所应当的爱。 被窝搭建的防空洞被杨桃轻轻掀开,宴旸右手抱住左肩、双腿蜷缩在胸前,仰着小脸问她:“你们终于结束了?” “结束了。”杨桃眼窝泛红,伸出手臂抱她,“想跟妈妈走么?” “去哪?” “姥姥家。” “好哎,我想姥姥家的小黄狗啦。”宴旸撅着屁股拾玩具,正纠结着芭比和□□,她挠挠头,“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但妈妈,回不去了。” *** ——啪。 嗷的一声,木衡捂住左脸,气的跳脚。还没待他撸起袖子与宴旸掐个你死我活,一束飞影挪到他身前,出手极快。 又嗷了一声,木衡骂着祖宗,用手背凉着火辣辣的双颊。真他娘的疼! 越过木衡皱起的面部肌肉,宴旸看见商场明晃晃的灯光,转着不同细节微妙的黄,在锃白的墙壁上投出他姜色的轮廓。 削直的身形被打磨的柔和,程未整个人,都是九珍果汁的香甜。宴旸低头扯着自己的衣服,好巧,一样的姜黄色。 “你怎……怎么会来?”宴旸听见自己紧张到结巴。 摇了摇手机,他笑: “你以为我不刷朋友圈的?” 宴家父女鲜有的合照,被她傻逼似的加了定位,发了朋友圈。对,还没来得及删除。 挡在她身前,程未偏着头笑:“省乒乓球队专业挥拍姿势,力度可还行?” 疼弯腰的木衡,气哼哼地对视他的笑眼:“孙子,你就是那娘炮吧。有种咱找地儿单练,别整女人扇耳光的把戏。” 见他慢条斯理地取下眼镜,程未一把薅下手表,抿了抿薄唇:“说,怎么个练法。” 指着安全通道,木衡将手指绷地噼啪响:“到时候,是男人就别说不行!” 从小怂成土拨鼠,宴旸哪见过这阵仗。一路劝阻到安全通道,逼不得已她搬出宴中北这座活佛:“木衡,你想不想要红包了?把我惹急了,小心我向爸爸告你的刁状!” “钱重要,但面子更重要。”掂量着右脸颊的厚度,木衡划下脖子,发出磨刀的咔嚓声,“孙子,看我怎么虐你。” 活动着筋骨,程未扯着唇角,眼神好看的慵懒:“高中前两年,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打架上网了。怎的,抄不抄家伙?” 盘腿而坐,木衡点开手机屏,兴奋地噼啪乱点:“抄啊,必须的!等我买个吸血之镰,克不死你!” 一声Timi划破天际,程未晃着牛皮表带,在他身边坐下:“就玩这?没劲。”睨一眼,他倒是来了兴致,“荣耀王者,段位不算差。” 木衡整着衣服,很得意,“没点硬技术,怎么做游戏主播。” 嗤笑几声,程未敛起一张冷面孔:“少废话,先把条件说清楚。谁输了,谁就大喊三声‘我和我妈都是贱人’,怎么样,赌还是不赌?” 侧头看一眼他的段位,木衡大笑三声:“我还真没和铂金一solo过,娘炮,到时候可别怪我逼你人身攻击。” 见他们盘着大腿磕着瓜子,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骂娘,宴旸决定去隔壁专卖店逛一下。 再次回来,他们的牛仔裤被鞋印覆盖地乱七八糟,看样子,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 嗑着木衡随身携带地洽洽瓜子,宴旸用刚买的皮筋梳着麻花辫,突然,‘defeat’和‘victoir'同时响起。 手心刚拨好的瓜子仁被人取走几颗,她不满地瞪回去,却被程未理所当然的笑意震得心底发慌。 对天发誓,宴旸也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幸好,木衡的实话实说,拯救了她思索心率与天气的无聊问题。 “我和我...我妈,都是贱人。”咬着牙说完,他狠狠骂了句草,“你小子技术和长相也算过得去,怎么不去开房间做直播。” 慢悠悠地扣紧盘扣,程未站的松垮:“哦,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连你这样的主播都能火起来,这个行业,是有多瞎。” “...奶奶的,老子剁了你!” 木衡的嚎叫钻的人耳疼,宴旸捂住耳朵,大声让他去死。悄无声息间,剃须水的草木香清冽在她颈后,有人低声吐了句—— 我帮你报仇了。 第12章 12. 大喊三声‘我和我妈都是贱人’,脸比天高的木衡选择遁走。 安全通道凉气天然,阴暗的楼梯间外,货梯正在进行流水式运输。哗啦哗啦,随着暴力抛货的声音,她像是被抽掉最后一根肋骨,蹲在墙角喘气。 将脑袋闷在牛仔布料上,她瓮声瓮气:“木衡走了么。” “嗯”,程未磕出最后一根烟,蓝火点燃,缭绕的白雾是尼古丁的味道。 发梢上的烟草香,如同古装剧的信号弹。哇一声,宴旸大声嚎啕,像一只钻进土堆的伤心鸵鸟。 宴旸爷爷是老知识分子,见不得抽烟麻将,三俗三旧。全家数十口人,只有在外上过大学的宴中北,沾了香烟气。小时候,宴旸总觉得父亲袖口的尼古丁,是最特殊的味道。 想起故作端庄的俞筎,讨人嫌的木衡,她为和父亲出去玩感到欣喜若狂的自己,鸣一百个不值。 大学是道坎,所有掩盖的真相,都以高考的结束火速收尾。从此以后,没人再把她当做孩子,她要学会消化和接受这些残忍的、却更改不了的事实。 两指夹着烟尾,他侧靠在墙上,替她挡住微敞的门框,挥汗如雨的货工,以及商场里五花八门的韩流热曲。 宴旸掉眼泪的样子,只许他一个人看见。 “我爸...我爸他真的不要我了。”她背过身子,说话像婴孩一样断断续续,“他已经和别人结婚了。” 他在宴旸面前蹲下,殷红的烟头如零丁的星。怕熏到她,程未将手指挪的远:“你永远是你父亲唯一的女儿。” 宴旸抬起头,眼睛是水洗般的清,她扁着嘴巴,无一不透着委屈:“但他帮别人养儿子,和他同吃同住的不是我,是那对狗屎一样的母子!” 十八九岁的男生,谁受得了喜欢的姑娘哭。程未又慌又心疼,先用卫衣袖子擦干她的泪,再将湿痕翻面,把干净的袖口递在她鼻尖下。 “用力呼气。”他口吻轻的哄腻。 哭得大脑缺氧,宴旸还真照做了,她狠狠吸溜几声,鼻涕泡将杏子色的袖口喷成一条条的暗棕。 睫毛在眼底盘了阴影,程未侧着直挺的鼻子,从未这样深刻:“他不养你,自有人愿意养你一辈子。” 在此郑重声明,宴旸真的缺氧。她打着哭嗝,傻了吧唧地问:“谁?” 撑着膝盖立起身,他盯着她,莫名其妙地反问:“你讨厌我么?” 程未有双绝佳的眼睛,当这种绝佳全神贯注地任由交织,宴旸像是一团打死结的耳机,越躲闪越凌乱:“不...不讨厌,还成。” 他紧抿着的唇,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不讨厌,总比不喜欢来得好。” *** 十月二日,程未踏上回家的末班车。颤动的银杏叶挤着车窗掠过,他枕着手臂回眠,不足一秒就睡的昏死。昨夜,程未躺在床上掰手指。算来算去,他只用了一天就与宴旸就说了五十六句话。 于是,兴奋过度的程未失眠了。 黄昏四合,他被郊外的狗吠吵醒,晃了晃脑袋,手机信息已被引爆。他低声骂了句草,原来今天是选课的最后一天。 教务处的系统被挤成白屏,连续不断的‘请刷新’搅得程未要犯起床气。点开班群,他问了句:选课系统几点截止?我们要选哪些课? 大家都在水深火热,没人理他。 手机突然弹出个方框,【尤喜】——来自班级群聊。她直截了当的发了选好的课表,说:你好,选课系统四点截止,照着这样选就可以了。 慢吞吞地发着‘谢谢’,程未挠挠头发,心想,这人谁啊。 叮咚,手机弹出一条好友验证——经济2班,尤喜。 哦。压根没有加好友的意思,程未单指将界面划拉开,坚持不懈地刷新教务处。 仿若知晓他的心声,过一会儿,尤喜通过群链接自报家门:我是女寝411的尤喜,既然都是同班同学,许多专业课都会在一起上。不如彼此加个联系方式,有事也可以有个照应。 411?原来是宴旸的室友。 自动忽略后面的一长串,程未摁下‘同意’,急匆匆地在教务处蹲点。终于,课表出来了,除了选择班群提供的‘不长点名老师’,他只剩下.体育课没有选择。 根据课表,尤喜选择了羽毛球,既然同住,宴旸和她应该是一致的。为了稳妥,他给宴旸发了条消息:我选不上体育课,你的浏览器可以选么。 等到下车,宴旸仍没有回应。眼瞅着时间逼近四点,一咬牙,程未赌了羽毛球。 打开家门,正在看动物世界的程爸,问他怎么能将回家的火车票搞丢了。程未一边打哈哈,一边扑到床上玩手机。 她回了消息:可以啊,我选的瑜伽。 程未连忙看时间,4.20,完蛋了。 *** 拖延的那一个小时,宴旸无私奉献给,许久许久不曾开口的梁斯楼。 他说:不好意思,没买到票,今天才到卢川。 没买到票和不回她信息,也许存在着人类未知的必然联系。她有些暂时性的伤心,想了想,倒也觉得没什么。优秀如梁斯楼,所关注的不应该是零碎的社交媒体,而是更广阔的世界。 她噼噼啪啪的打字:那你好好休息几天,反正我都有空的。 他回的很快:最后一天去看电影吧,嗯...女生好像都喜欢看《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都’,很敏感的词汇。宴旸塞了块芒果,颤着心脏假意调侃:班长带过多少妹子去电影院包场啊。 他发个颤抖的jgp:我哪有这福分,不过室友和他女朋友去看,我随口听了几句。怎么样,想看么? 当然。她嚼着水果,唇齿间都是清甜的香气:可以啊,我喜欢岳云鹏。 大笑的兔斯基窜了出来,梁斯楼说:好,我去订票。 随手点个‘谢包养’的表情包,宴旸拍拍晕红的脸颊,秒撤。 梁斯楼比他想象的眼明手快,他发了句:到时候请我喝瓶哇哈哈吧。 配图,求包养。 真...会撩。 宴旸打开衣柜,捧着裙子咯咯咯的笑,她望着伸头路过的杨桃,眼睛沁出了光:“妈,我要和男神约会去了。” 打个哈欠,杨桃抿口玫瑰茶,转身就就走:“这孩子魔怔了。不知道这次做的梦,是关于吴亦凡还是龙星凉。” “才不是呢。”宴旸褪尽睡衣,套上红色连衣裙,她转个圈,郑重又悄悄的说,“我去见,我最想见的梁斯楼。” 十月七日,阳光出奇的温柔。在镜子面前磨蹭两个小时,宴旸才踩着中跟凉鞋,匆匆上了辆出租。 用手撩拨鞋后跟的黑色羽毛,她想,幸亏是去见一米八五的梁斯楼,要是去见程未,他可吃不消平添的身高差。 好奇怪,她干嘛盛装打扮,穿着高跟鞋见程未,呸呸呸! 在负一楼买了果汁,宴旸拎着纸杯夹,直达五楼电影院。她站在约定好的爆米花贩卖机前,大胆的一字肩连衣裙,红色碎花古典动人,牛奶般的手腕吊着黑色的铆钉手包。自然,她是许多人的焦点。 有人迟疑片刻,笑着朝她走来。高领白衫,牛仔夹克,长直的双腿,梁斯楼敛着眼睛,爽朗如清水。 不敢直视他分毫,宴旸咬着唇,双手不自觉地撑在机器上。噼里啪啦的按键声后,录音提醒她‘要投币了’,‘要投币了’。 塞进二十元的钞票,梁斯楼取出土豆块与爆米花的双拼桶,抓了一颗,其余的都在她掌心放好。 “唔,突然好想吃草莓真知棒。”他嚼着爆米花,有些遗憾。 拼命忍住将出的泪,她的青春,此刻就站在面前。 第13章 13. 不到一周,她已是第二次看电影。不变的爆米花菠萝汁,只是左手边的男人,由宴中北换成了梁斯楼。 后背绷的紧直,宴旸咬着吸管,找不出一个舒适的姿势。 max宽屏色彩鲜艳,她强迫自己全神贯注,却又难免不将视线分给他腕间的菩提,鸦黑的鬓发,以及白衬衫上蓝油漆的斑驳。 “衬衫上的花纹好别致。”她看似若无其事,心跳却像跑了八百米长跑。 眉骨一跳,他将牛仔夹克锁上扣,伸手去抓爆米花:“这学期选修了油画,上课时不小心沾上颜料,幸而不算太难看。” “怎么会难看,色彩泼的很专业。”见他单手撑着太阳穴,鼓动的右腮极缓、极缓地嚼着爆米花,宴旸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们学校,工科还可以选修艺术类?” 嗯一声,梁斯楼转过脑袋,瞳仁像45°的朗姆酒。他留着寸板,线条立体又深邃:“宴旸,你变化太大了。” 他的眼神与程未截然相反,后者总是热烈又纯净,而梁斯楼却沉稳的看不清波澜。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接住她因为怔愣而从嘴巴掉出来的爆米花。 宴旸看见,他盯着黏糊糊的一团,嘴角笑成了柳叶弯。 连忙拾起这粒玉米进化物,随着宴旸齿间的咀嚼,那些悸动像过了季的水果,直截了当的坠入泥土。梁斯楼抽回掌心,若无其事地观影。 宴旸觉得苦恼,因为一点也看不懂他。不能游刃有余,便只能避免说多错多,她说:“除了你,谁的四年不会变?” “我?”梁斯楼指着自己,笑得诧异。 他永远活在手可摘星辰的顶端,青春正好,疏离有距。仅此一眼,就足矣满足今日的欣喜。 “当然,因为你...” 迎着他的眼睛,宴旸咽了咽口水:“...永远是我们心中的班长。” 点点头,梁斯楼一寸寸挪开视线,将右腿优雅地叠在左腿上:“可我在大学当的是团支书,所以,你叫我名字就好。” 修长的指尖敲打膝盖,一点一撇,清明有力。宴旸看的出神,想起他在校庆演出弹奏《秋日私语》,少年清冷却艳惊四座。 鼓足勇气,她不敢看他:“...梁斯楼” “好。”他笑着,“梁斯楼,确实比班长好听些。” 悄声低语间,有长发短发的静电摩擦,拾取爆米花时指尖的碰触。宴旸置身黑暗,却能明明白白看见自己的心脏,是一盆塞得过满的水。 积少成多,过满则盈,她愿意将所有的单恋全盘托出。 两片唇颤了又颤,宴旸攥紧沙发扶手,脑子一片淤塞。憋得太久,她想将堵了四年的话,说出来。 ——“你的世界以后没有我了,没关系你要自己幸福,燕子,没有你我怎么活啊!燕子,燕子你带我走吧,燕子!” ‘梁’字含在齿间还未说出口,前后左右的女生,开始或低或高的流泪伴奏。满影院的抽抽搭搭下,岳云鹏奔跑在阑珊街头,追逐柳岩的车。 呆滞地吃着爆米花,宴旸想着未成形的告白,没工夫为电影人物伤感。 捧着下巴打量她,梁斯楼笑了:“看样子,你的泪腺不太发达。” “这不就一傻逼备胎么,有什么戳泪点的。”揪着发尾的分叉,她满不在意地说,“赔钱赔身赔时光,我做不来这么伟大。” 屏幕的光线映在宴旸的头发,暖融融的栗子色,藏着过去的影子。她玻璃球般的眼珠纠结越烫越干的发质,澄澈的眼神,大概是最贵的琥珀。 梁斯楼有些失神。 初三那年大课间,他身为学生会主席,带着红袖章,检查各班的眼保健操。 踩着‘第三节,揉四白穴,一二三四....’的拍子,梁斯楼走进实验班,板鞋在走道踱的很响。 一见是他,虚眯眼睛的、偷看小说书的、交头接耳的齐齐闭上眼睛,做的比谁都要卖力。见梁斯楼径直走来,宴旸连忙合上笔记本,闷着脑袋乱揉一气。 宴旸的动作又大又夸张,完全把脸蛋当面揉。九点钟的夏天最炽热,橘子皮色的阳光烤在她齐肩的短发,去掉眼镜的侧脸稚气又清秀。 梁斯楼忍不住多睨她几眼。 正巧,头顶吊扇转得快,桌上那本崭新的笔记本被吹得哗哗响。在扉页,梁斯楼找到自己的名字。 ——登斯楼也。 那一瞬,梁斯楼的心是一击入洞的高尔夫球,无关感情,他只是一个押中点大点小的赌徒。 而高考后的暑假,则是中场休息后重新开场的赌局。 *** 拉紧窗帘的宿舍黑布隆冬,宴旸翻个身,被加急版的电音吵醒。 电话那头很静,依稀能听见标准的英语听力,和程未低声的叱骂:“开学第一天就旷课,你想出名么?” “你谁啊,我一二节没课好不好。”宴旸不满地打着哈欠,大腿一跨,大有昏睡的症状。 在英语老师的聚光照射下,程未把头埋在桌洞里:“老师记你旷课了。若想被辅导员请喝茶,你可以不来。” 听着嘟嘟嘟嘟的盲音,一秒钟后,宴旸一边提裤子一边嚎叫怎么没人叫她去上课。 休闲鞋在大理石上呲溜一声,宴旸跑进教室,气喘吁吁喊着迟到。 英语老师是个三十几岁的年轻男人,他推着方框眼镜,笑着说:“你是经济学院的宴旸?” 啊一声,宴旸忙不迭地点头。 “我从教七八年,第一次见开学第一天第一节课就旷课的同学。”在东倒西歪的哄笑中,英语老师招呼她进来,“勇气可嘉啊。” 跑到讲台,宴旸软磨硬泡:“老师,我不小心把星期二的课表看成今天了,能麻烦您把旷课记录删了么。” “当然可以”,老师笑的善解人意:“因为宴同学是我本学期认识的第一人,以后的每节课我都会优先‘请’您一同讨论课堂问题。” 这就意味着,她这学期是别想翘课了。 一百人的教室被占的满满当当,尤喜身边坐满了人。见宴旸猫着身子又怂又丧朝后走,程未扯住她,指着身边空位低声说:“你眼瞎呀,后面没座位了。” 早就看见他用成摞的课本占了座位,但她也看见尤喜盯着程未的后脑勺,望而出神。 被英语老师睨一眼,宴旸身为‘头号警告分子’只得乖觉坐在程未身旁。 长方形的课桌没有三八线,宴旸正捧着腮帮记笔记,程未的手臂总时不时地戳她。撂下黑水笔,她朝右斜一眼,凶巴巴地比唇语‘干嘛!’ 将《新视野大学英语二》摊到她面前,程未眨着眼睛,口吻无辜:“B班直接上大英二,你拿错书了。” 把大英一塞进书包,宴旸故作淡然:“哦,是么,我喜欢温故而知新。” 他了然的点点头:“怪不得你的王者段位一直停滞不前。”懒得理这人,她一把将书推开,圈着手臂睡大觉。 瞥着冲宴旸皱眉的老师,程未放下手机,拽着课本琢磨PPT播放的英语听力。 果不其然,等到饶舌对话播放完毕,英语老师十分和蔼可亲地叫醒她:“The colorful girl,please answer the long dialogue on the third side.(这个穿着鲜艳的女孩,请你回答第三面的长对话填空。)” 见宴旸睡得气息平稳,他又加重了声调:“colorful girl” 望着愈来愈近的老师,程未可劲戳她渐变色的连衣裙。总算醒了,宴旸吧嗒着嘴唇,不分青红皂白地挠他:“你有完没完!” 躲开她明目张胆的偷袭,程未悄声说:“再不读A4纸上的答案,老师就要把你提到辅导员那了。” 扫一圈看戏的众人,宴旸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读答案:“Lily said she...” 意料之外,宴旸回答的很完美。即使知道其中有诈,老师也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挥手让她坐下。 灌口凉白开,劫后余生的她渐渐平稳七上八下的心跳。 在不到十厘米的地方,程未穿着灰色卫衣,高领的黑白毛衣修衬颈线,垂下的眼睑随着无厘头的搞笑动漫,完成由核桃到杏仁的转变。 他有各式各样的卫衣,大多是连帽的舒适款。也许程未天生好线条,即使衣服没有任何花纹和图案,穿在身上也是熨帖的。 知道她在偷偷摸摸的视奸,程未摸出一颗费列罗,招猫斗狗似的说:“啧啧,表演个节目,小哥哥就赏给你吃。” 无疑,程未创造了开口跪的新用法。甭管长得多梦幻,一出嗓,就只能记得他嘚吧嘚的丑陋嘴脸。 翻个大白眼,宴旸说:“吃你大爷!” 他郑重思考:“我大爷年过六十,三高鼻炎糖尿病,花眼还有抬头纹。宴旸,你口味果然重。” 满怀吐槽的心被下课铃打断,眼见尤喜背着仿造m包走出教室,宴旸将笔袋扫进背包,催促程未快点从座位起开。 人群像川流不息的鱼,从各个教室溯游轮回,她跌跌撞撞地挤到尤喜身边,勾肩搭背:“都九点半了,不如去八食堂撸串烤玉米?” “别压着我包了。”一米六的尤喜也许是吃哑铃长大的,她把宴旸从身上扒下来,盯着从后门走出的男孩,“我先去趟超市,你不要再等我了。” 将未出口的‘没关系’字咽回去,宴旸站在宣传栏旁,怔愣着望她的背影。而被尤喜推搡掉的课本,被纷杂的脚印踢个烂七八糟。 如果说尤喜自尊又虚荣,那么她刚才的眼神是交通隧道里两辆即将相撞的车。幽幽暗暗的,是不耐与敌视。 自从初三黑板报比赛,宴旸不愿在人际关系中多付出一分喜爱。彼此天性良善尚且不能做到合拍,何苦将自己一腔热情,错付他人虎视眈眈。 三四节还有外教课,程未绕着小花园的槐树林,将一块石子反复踢着解闷。 忽然,有人在身后又轻又缓的叫他,程未回头,是一个穿着白毛衣的女孩。 尤喜红着脸,大大方方:“刚看了空间消息,原来你姐姐前天结婚了。恭喜恭喜。” “谢谢”,微皱着眉,程未睨她一眼:“你是?” 他言谈无异,但半神游半茫然的神色,惹得她尴尬地垂下头:“我是尤喜。” 绞尽脑汁,程未仍是没想起来。 鼓足勇气,尤喜攥住起球的衣角,紧张地望着他:“国庆节时,你问过我选课课表的。” 虽然‘你问我’和‘我主动告诉你’相差甚远,程未也总算记起这个人。 他专注脚尖的石子,慢斤四两地哦一声:“谢谢你对家姐的祝福,我先去上课了。” “哎,程未!”见他转过身,尤喜忙不迭地喊住,“既然我说了祝福的话,你是不是应该发块喜糖让我沾沾喜气?” 顿住脚步,程未迟疑地看着她:“你想结婚?” 尤喜愣住:“不啊。” “那你沾什么喜气。”他觉得好笑。 程未的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尤喜平复心态,勉强让唇角上扬:“我可不信你没有把糖分给其他人。” “我室友不吃甜食。” “我说的是女生。”她有些不平,“上英语课时,我看见你递给宴旸一块费列罗。” 懒得和她废话,程未瞅一眼手机时间,冷脸以对:“我的喜气,想给谁沾就给谁沾。你请便,我先去上课了。” 走了几步,他忽而烦躁起来,这人和宴旸一个寝室,怎么字里行间全是火.药味。 回头打量一眼尤喜起球的毛衣,球鞋上的‘ell star’,程未感叹,现在的仇富情节真是社会第一热点问题。 他不想因为几颗巧克力,惹得宴旸不安生。 扫着她紧握的双拳,发白的脸,程未眯着眼睛,越发觉得尤喜怨气深重:“突然想起宿舍还放着一盒费列罗,下午思修课我顺便拿给你...” 在她脸颊将将饱满的那刻,他添上句:“你和你的室友。” 将程未的话琢磨一路,尤喜踏上最后一节台阶,心仍是沉甸。摆在宿舍门前的绿萝开得葱郁,她拨着叶子,强迫自己换上月牙似的眼睛。 见她笑吟吟地走进门,刘小昭掐断外放的音乐:“发生什么好事啦,被人表白了,还是被人强吻了?” “去你的。”米白色的波浪领口衬得她格外娇嗔,“也没什么,就是被人承诺了一盒巧克力。” “巧克力是爱情的象征!”刘小昭盘腿呈八卦状,“谁啊谁啊,我认识不?” 把挎包挂在衣架上,尤喜踮起脚尖取蜂蜜罐,手指随着吃力的动作,颤了又颤:“就程未呀。” 眼底一暗,刘小昭用手机屏幕遮住嘴角的微嗤,再抬头,她笑得真挚:“说什么来什么,我的预测居然灵中了。等你和程未事成,别忘了给我们411发红包。” “就几颗糖而已...你干嘛嘲笑我。”用暖水瓶冲了杯蜂蜜柚子,她抿了一口,视线若有若无地,在宴旸标满英文的蜂蜜瓶打转。 将一切尽收眼底,刘小昭打个哈欠,神情倦怠:“你不知道,刚才隔壁寝室来串门,咋咋呼呼可把我折腾坏了。宴旸的化妆品不都是贵妇牌么,她们东摸摸西摸摸,还说要向宴旸借呢。” 转着陶瓷杯的把,尤喜挑着眉,情绪很不好:“商场里全是奢侈品,要是想看昂贵货,来我们寝室挤兑什么劲?” “谁说不是呢。” 刘小昭执着折叠镜,静望这张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脸,末了,她一把将镜子扔进垃圾桶,推门离开。 第14章 14. 江城四季分明,过了十月就被打上寒凉的标签,思修教室门窗紧封,空气烦闷又干燥。 也许通风不畅,脑袋像被敲了记佛钟,反复不停地嗡响。豆沙红风衣长到膝盖,她蜷着光洁的小腿,趴在桌上形同烂泥。 小角落的视野还算宽畅,与她间隔一人的尤喜,正以摇头风扇的速度向程未瞟去。 五分渴望五分焦虑,尤喜在等待包装好看的巧克力,敛目低语的程未,以及女生难以吐出的艳羡。 在她收回视线前,宴旸嘣地磕在桌上,假装睡觉。 这声响吸引尤喜皱起不规则的唇形。不满地嘶一声,尖锐的眼神停在宴旸卷发下的chocker。 黑丝绒缀着银色星子,系在纤雪的后颈神秘又性感,宴旸总有数不清的精致品,足以想象她良好的生活品质。 越看越觉得酸涩,尤喜拽出扁起的毛衣领子,匆匆掩住脖颈上的蕾丝项圈。 她曾翻过宴旸的首饰盒,拇指大的低槽放着千纸鹤的耳坠,粉贝母的手链,款式时髦的chocker... 不得不承认,这是女生所有的梦想。但好巧,她讨厌轻轻松松挥霍梦想的人。 “喂,程未正在看你哎。”刘小昭捣捣出神的她,笑得一脸隐晦。 “胡说什么啊你!”嗔怪后,尤喜红着一张脸,忍不住回头求证。 男生的火力总是用不完,单薄的卫衣挂在他身上,像从肩膀处淋了一盆灰色颜料。程未嚼着口香糖,正生无可恋地盯着一处,八字刘海和垂下的眼睛全是沮丧的形状。 随他精准的视线游走,宴旸闭目揉着太阳穴,而她胳膊肘旁的手机,正在嗡嗡的响。 答案昭然若揭。 气上头,尤喜将自己锁在花边新闻里一目十行。那些惨被出轨的女星,全都变成她自怜自哀的影子。 宴旸的手机继续震动,不用伸长脖子,就能看见屏幕上模糊的【程未】。 “正上着课呢,你怎么不调静音?”仿佛有人握着芭蕉扇,将尤喜的理智烧成火焰山。她哆嗦着唇,忍无可忍。 迷迷糊糊捞过手机,宴旸嘟囔着‘抱歉’,随即将脸颊贴在凉滋滋的桌面上。 点开消息,她将十行‘在吗’滑到上方:有屁快放。 程未回复:宴旸。 他大爷的。揉着越来越疼的脑袋,宴旸准备对程未冷处理。 知道她气量小,程未连忙弹出句:我带了一盒巧克力,等到下课,你和室友分一下。 翻个白眼,宴旸有气无力地敲键盘:您老千万别借花献佛,我可没心思当冤大头。 拧着眉,他说:怎么回事? 活到这么大谁都不是傻子,尤喜那挑剔指责的逼样,她早就受够了。 ‘总而言之,别人的东西不要塞给我,除非发生威胁生命财产安全的事情,不要再来找我了。’ ‘喂喂喂喂,做人不能拔X无情吧!共睡一间房的情分,你都忘记了吗?’ ‘我什么时候和你一起睡了。’ ‘啧啧,火车上的那晚....’ ‘...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那晚明明是你先叫我程程宝贝的!’ 在程未郁闷的扫射下,宴旸戴着风衣帽子,连打三个又凶又猛的喷嚏。他扁着嘴,不抛弃不放弃:你是不是感冒了。 对话框空荡荡,没有人回复。 睨一眼正在聊天的刘碧,程未问:“我有一个朋友...” 刘碧图嘴损:“这开头...俗,太俗了!你朋友知道你天天给他妈似得安排人生么。” 程未舔舔干燥的唇,大略简述没头脑的现状。可能是男人的自尊心,他自动掐掉巴巴跟到卢川,没皮没脸求约的黑历史。 咯咯咯,刘碧笑得像喜得贵子的母鸡,他捶着程未的肩膀,满脸揶揄:“你小子还真被人惦记上了,追不成宴旸,退而求其次也还不错。” “退你妈!”拨下挂在身上的手,程未将信将疑,“不可能吧,中午以前我还不知道尤喜是谁。” “那你喜欢宴旸的时候,人家知道你是谁么?” 敛起唇,程未淡淡地说:“最起码她没有乱七八糟的蓝颜和干哥哥,不像某些人,好友列表的火花数也数不清。” “打住打住!”刘碧挥手喊停,“互相揭短有意思么?刘小昭男性朋友多就多呗,我又不介意。” 指尖沁出橘子皮的汁,程未扯下白色的经络:“即使你只是其中之一?” 咬着牙,他笑了笑,脸色不算好:“早晚会是唯一。” “浪子回头算什么,难得的是让浪子心甘情愿做备胎。”清甜的橘子瓣让他鼓囊了左腮,程未直言不讳,“刘小昭是个人物。” “别人事好管,门前雪可不好扫。”一脚蹬着前座的凳腿,刘碧吹声口哨,“你还是想想如何让宴旸生存下来吧,尤喜这娘们,来者不善。” 见刘碧看热闹不嫌事大,程未把橘子籽丢到垃圾袋里:“草包和汉子婊,显然后者更具威胁性。看脸的是我,但看身材的是你。” 省理工的下课铃很有性冷淡风。当平缓的单音节响彻五次,他丢下深陷爱情的刘碧,忙不迭地在热水房拦下尤喜。 借步到楼梯口,尤喜盯着半沉淀半泡开的咖啡,耳垂红个半透。正七上八下着,干净的掌心递来一盒费列罗,小盒装,只有三颗。 四个室友,巧克力却只有三颗,脱离小学分割问题,这在现实生活中是道送命题。 错开尤喜眼中的不安,他将视线投在扑满细尘的玻璃窗,隔着香樟树的枝叶,豆沙女孩仍在睡觉:“宴旸那份不劳你挂心,我会亲自给。” 见她手背攥出青筋,程未活动唇边的肌肉,笑意森冷:“听说你们宿舍环境不算和谐,我有一个兄弟专治这样的症状。” “我们曾经是蝉联全年级倒一、倒二的好兄弟,打架耍刀,翘课上网,比抄作业还要日常。可惜我高三翻了几页书,不比他还在省城混着道呢。” 翻开袖口,他若无其事地露出褐色的伤疤:“他原来为了在级花面前争口气,找社会上的女痞,把那些嘴碎的女生揍开了瓢。啧啧,那个血啊,比番茄汁还要稠浓。” “所所所以呢...打架斗殴可是要被开除的。”抖着小腿肚,尤喜一点点地朝后挪,眼睛瞪成爆开的石榴。 很嫌弃地望她一眼,程未问:“你高考语文不及格吧,我朋友混迹社会,学校管不着。至于派出所,他早轻车熟路了。” 将她逼到墙角,程未歪着头,下颚削成了冰:“到底是谁,在明里暗里给人不痛快?被我抓住可没有那么简单。” 稠浓的唾液堵在喉间,尤喜说不出话,傻傻望他过于秀气的眼鼻嘴。直到视线凝在程未唇角的冷锋,她抖了抖,只想逃他远一些。 “没有人刻意为难谁,我们都是很好很好的室友。” 盯了几秒钟,程未一改透入骨髓的冷意,朝她满意的笑:“真巧,我也是这样想的。” 上课铃像是消防栓的警音,尤喜从程未留好的空隙落叶似得逃走,生怕身后的战火灼烧半分。 将手臂高高举起,阳光下的伤疤带着犬齿的印记,程未欣赏一会儿,将衣袖慢条斯理地理齐。 “傻逼,这都能信。” 第15章 15. 推开后门,尤喜一路跌跌撞撞歪在座位喘气。直到肩膀被姜齐齐轻拍,她才发现雨水从树枝半扣,坐在窗边的人不见了。 “阿喜,你是不是不舒服?”瞅着她泛白的脸,姜齐齐问的小心。 发条人偶似得摇摇头,尤喜抿着半凉的咖啡,眼珠缓滞:“宴旸和小昭呢?” “宴旸有些发烧,小昭送她去医务室了。见你一直不回来,我便留下来应付点名。” 尤喜长舒一口气,不用向宴旸一一展览她的难堪,真是万幸。 刚才太过紧张,就连透明盒子,都被她的掌心的汗浸成雾花。分给姜齐齐一个,尤喜撕开锡纸外皮,将杏仁甜物投入舌尖。 巧克力是意料之中的甜,却算不上美味,尤喜一边嚼一边编辑慰问短信。 漫漫四年,抬头不见低头见,既然程未不长眼,自己何苦招惹这么多的麻烦。 *** ‘听说你发烧了,我下课多打一壶热水再打包一份红豆粥,这样你回寝室就可以直接休息了。’ 取出热腾腾的温度计,宴旸睨一眼屏幕,差点将手中的东西甩出去。除非尤喜拉屎不带纸,恰好又只有她在场,否则,这人绝不会轻易示好。 “哎哎哎小心点,这里头装的可是水银。”钳住她的手腕,刘小昭接过温度计,对准头顶的白炽灯,“三十九度二,医生,她发的是高烧。” 让宴旸把嘴巴张成‘O’状,医生用舌板按压,随即摊开病历本一阵狂草:“先开两天的青霉素,再拿个体温计,早中晚都要量。” 医务室果真便宜,宴旸刷了校园卡,才发现两天的药量不过七十块。 护士上针后,她拜托刘小昭拍一张手部特写,传给她最最亲爱的宴中北和杨桃。 十分钟后,她挂掉两通慰问电话,进账八百。 静静看她撒娇卖乖、拐财骗钱,刘小昭淡淡地笑:“你爸妈对你可真好。” 单手戳着购物车,宴旸纠结咖啡色和原色粉的卫衣,漫不经心地说:“你不也是独生女么?大家都差不多的。” 独生女,刘小昭用手指在扶手上默写,一遍比一遍重。白窗框外夜色华浓,路灯在树下聚了一团阴影,穿风衣的男生步伐稳直,提着餐盒朝这边走来。 拢起齐肩短发,刘小昭收起充电宝,起身回宿舍洗澡。 视线触及军绿外套下的窄肩,宴旸咂舌她的消瘦,感动又内疚:“占用你这么多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快点回去吧,赶明个请你吃饭。” 转身的姿态纤细轻轻,她摆摆手,笑着说‘不许抵赖’。 除了值班的护士,吊针间只剩宴旸一个人,她翻着五花八门的买家秀,能听见药水静静滑到她青色的血管。 看不惯她皱眉头的模样,程未弹了弹骤然减缓的吊针管,凑在她火烈鸟的耳坠旁:“你穿粉色好看。” 他冷不丁地出声,吓得宴旸手背一抬,疼得嗷嗷直叫。程未连忙去叫护士,得出的结论是针眼鼓了,要重扎。 满脸不耐的年轻护士在她手上拍了又拍,白桃似的皮肤红成了山楂。默默帮她摁着棉球,程未见宴旸舔着丰满的唇,眼神有着畏缩的慌张。 为她戴上耳机,他不小心碰到耳垂和耳垂上的火烈鸟。对视的一刹,程未率先做了逃兵,情歌配着蝉鸣的夜,缓解了宴旸大半的恐慌。 宴旸的血管很难找,扎了几记空针方才见了血。解下手腕上的医用橡皮带,护士警告程未不要再做危险动作,随即钻进值班室看电视。 苍白的手背上,青紫色的针眼格外刺眼,程未仿若被压了块磨盘,又闷又堵。他丢掉沾血的棉球,盯着灯罩里烧焦的昆虫死尸,不知说什么好。 瞅他一脸颓怂,宴旸自顾自地说:“多亏了你,我一下挨了四针,手都被扎成筛子了。” 扭扭捏捏地垂下头,程未把豆浆递在她唇边,一副旧社会家政工作者的模样。 骑驴下坡地吸一口,宴旸看着鼓囊囊的打包盒,气焰嚣张地问:“里面装的都是啥子?” 见她也不气恼,程未捏着拙劣的兰花指,只想逗她乐:“回娘娘的话,小的买了汤包、煎饺、糍粑、黑米糕、炒面、手抓饼...” “行了行了败家玩意儿,这么多东西,你一个大男人吃得完么?”翘着二郎腿,宴旸凶巴巴的,很有大姐头的腔调。 见她朝黑米糕勾勾手,程未眨巴着浓密的睫毛,麻溜地递过去。 嚼了一口,宴旸这张生病的嘴也没尝出啥滋味,只觉得昏昏沉沉的,很想睡。 耷拉着将合不合的眼皮,她看见程未弯身接了热水,驼色的大衣很衬宽广的背脊线。 宴旸神志浑浊,忍不住出声叫他:“喂!刚才忘了问了,你..你为什么会在这啊?” “我嗓子不舒服,路过。”,坐在就近的扶手椅,程未望着她红成烂番茄的脸,目光柔柔:“药呢?” 指了指桌上的塑料袋,宴旸说的一本正经:“你有病你要吃药了。” 点点头,程未研究好说明书,掰好一手心花花绿绿的药。他拎起塑料杯,拍着她萎靡的脑袋:“乖,张嘴。” “啊——” 她扯开嘴,自带伴奏地说rap,“a,o,e,i,w,u,b,p,m,f...” 一把将药就温水塞进去,程未抽搐着嘴角,阻止她没完没了的freestyle。 宴旸干呕三声,劈头盖脸地骂他畜生、变态、蛤.蟆怪。 “蛤.蟆怪?”他挑着眉,不明所以。 也许真是烧糊涂了,宴旸动作大胆,直接去抓他的脸。误以为她在搞偷袭,程未脑袋一偏,被她冰冷的手指覆盖住了眼睛。 放在眼皮上的手是游乐场的开关,每动一次,他便自动放着欢快的歌,上上下下旋转不停。 程未轻轻抬眉,入目处是她光洁的手腕,朱红色的唇。 她手指向下滑,绕过挺直的鼻尖,狠狠拽住他的下巴。宴旸一笑两酒窝:“只有蛤.蟆大眼睛、没下巴哈哈哈哈。” 对外貌自信惯了,一朝被质疑,程未捏住她的脸不甘落后:“只有佩奇,才长睫毛一身肉。” 五雷轰顶,宴旸大有扯掉针管和他大干一场的架势,幸而出来上厕所的小护士把她劝住,程未这才保留一条命。 生气的宴旸趴在椅背不说话,没过多久,她打着哈欠问他:“哎,你干嘛还不走啊。” 华灯初上,路边有打球而归的少年,篮球在指尖转着漂亮的花。程未带着耳机,看他穿着9号球服,大刺刺地走进H栋的玻璃门。 目标消失,他将视线纠葛在玻璃窗上的女孩。她点着脑袋,嘴巴长成了西瓜瓢,上身下身东倒西歪。 肩膀忽而一沉,幽淡的小苍兰卷入消毒水的味道,宴旸靠在他的颈窝,睡得很香。 脸颊被长头发扎得很痒,程未忍住心脏的自杀式跳动,护住她正在扎针的手,以防乱动。 纯色的吊针瓶渐渐见底,怀着不愿吵醒她的私心,他伸长手臂缓缓、缓缓地摁着呼叫铃。 “做了这么多好事,就是希望你会产生‘九十天依赖性’,习惯我,也喜欢上我。” 嗡嗡嗡,宴旸迷迷糊糊地挠耳朵,膝盖上的手机闪着奶白色的光。在看见备注的那刻,程未捞起屏幕的手微微一怔。 【即将升级的暗恋对象】 哦,是吗? 手机一暗,显示【是否进入关机状态。】 望着旋转的待机圆圈,程未挑着冷眉:“手可真滑。” *** 宽大的灰色长袖衫被风吹的鼓起,梁斯楼掐断‘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神色不愉。 “老梁,站在阳台发什么呆啊,进来吃蛋糕!”磨砂门被推开,室友伸出一颗沾满奶油的脑袋,歪七扭八的头发上压着白雪公主生日帽。 目光一怔,很快,梁斯楼又是无坚不摧的梁斯楼。 心情比雾霾下的星子还要阑珊,他走进室内,笑望被奶油蜕变人种的室友们:“知道你们喜欢暴殄天物,所以我刻意躲在防空洞,以免被波及战火。” “知道咱寝室长讲究,来,给你一块正梯形的蛋糕,樱桃菠萝应有尽有。” 接过沉甸甸的泡沫盘,梁斯楼用叉子撮了一口,甜的腻人。连忙灌口茶叶水,他百无聊赖地扒拉奶油山,突然记起—— 她最爱吃这些甜食。 . 彼时,母亲还做着梁太太。她穿着郁金香色的连衣裙,提着两个十二寸的蛋糕,在幼儿园为他庆祝五岁生日。 知道儿子讨厌女孩气的粉色,母亲特地让人换了蜘蛛侠的包装,蓝色的叉子和蜡烛。 百密一疏,生日帽被错装成最少女心的白雪公主,梁斯楼闹了脾气,揣着大蛋糕,钻进最深的红色小滑梯。 小孩子耍耍性子,不过是为了博得大人的哄腻,可惜梁太太正与钢琴老师寒暄,暂未发现梁斯楼与蛋糕的丢失。 等了好久好久,他委屈巴巴地拆开包装,铲了一大勺子喂给自己。 呸呸呸,好甜,梁斯楼与别的小朋友不同,他喜欢淡淡的甜味,适可而止才是最好。 想看母亲到底来没来,扔下塑料刀他扒着滑梯窗子,手指一触,全是黏稠的液体。求知欲爆棚的梁斯楼闻了又闻,大吼一声:“谁对本王子流了口水!” 伸出脑袋朝下看,宴旸匍匐在儿童乐园的假皮草地上,繁复的粉色结纱裙,看起来像只大桃子。 在这个还珠格格泛滥的年代,梁斯楼说:“大胆毛贼!竟敢偷看本阿哥。” 反正都发现了,她拍拍屁股站起来,冲他略略略地吐舌头:“谁在看你,我在看蛋糕上的奶油。” 这丫头长得还挺好看。 深受电视剧荼毒的祖国花朵梁斯楼,捏声捏气:“花姑娘,要不要进来坐坐?” “有蛋糕吃么?”宴旸眨巴着眼睛,打小就很现实。 拍着胸脯,梁斯楼保证:“当然有啦,这些全都是你的!但是...你要戴上这个才能吃。” 粉粉嫩嫩的生日帽,画着举苹果的白雪公主,梦幻又好看。伸手别在双马尾上,宴旸晃着脑袋说:“好啦,蛋糕呢?” 飞快吻在她白嫩的脸颊,梁斯楼龇着半缺的牙巴:“你带上王冠,就是本王子的女人了,从此以后,我和这个蛋糕都归你啦!” 第16章 16. 隔壁寝室的橘猫从阳台翻进来,当宴旸睁开沉重的眼皮,它正衔着尤喜桌上的玉米肠,兴奋地撒泼打滚。 对上它满怀宝藏的白肚皮,她揉着太阳穴,声音如缓缓撕开的裂锦:“你这么胖,也不怕卡在栏杆里回不去。” ‘喵呜喵呜!’嚼完最后一口肉,橘猫挑衅性地冲她挥爪,随即,它略显卡顿地从窗户缝溜回自己的家。 入侵者走后,四面安静的像深底海洋,宴旸像失了氧气罩的人类,头重脚轻的发信号:“有人在么?” 只有风把窗帘吹成少女的裙摆,顺便扯下木架上的帆布鞋。砰砰一声,算是自然界的响应,看样子,她们都去上课了。 独居使人孤独的玩手机,群居使人想念孤独玩手机的岁月。宴旸四处摸索着‘续命稻草’,最终,她在沾满潮气的大衣口袋里找到了它。一晚没用,手机已经自动关机,宴旸试探性地摁着开关,发现电量还剩百分之三十。 好奇怪。 然而,蹊跷的不止这一件事。她翻个毫不雅观的身,却像被号角从陌生的海湾呼唤回来,宴旸深信,这些迷迷糊糊的幻象是昨夜的梦。 ——月光浅浅柔和,脚下的小路似红非蓝。她抓着枯黄色的篱墙,毫无预兆的雨水织了层网,把宴旸稀稀拉拉浇灌一身。 刚洗过的刘海不能沾水,她将大衣裹在脑袋上,中跟皮鞋踩着《Ha.v.ana》的乐拍,像一个经受枪林弹雨的浴血战士。 正欢快着,有人扯回她裸.露的手臂,眼神荒诞又无忌,他说:“你不像生病,倒像是在发酒疯。” 拽不下宴旸头顶的庇护伞,他把她揉进宽敞的风衣,一路奔跑出恶劣的雨区。 宴旸不擅长运动,见雨停了,便歪在长椅上嚷着头痛。半蹲在身边,他极有耐心地帮她套上衣服,一颗一颗地系上玛瑙色的圆扣,最终将掌心放在她滚烫的额头。 他恶狠狠地说:“穿这么短的裙子,活该你难受!” 被伺候舒服的人缩着脖子,对蹿着怒火的他,极其不满的哼哼唧唧。 “你是猪么,只知道哼哼哼。”睨她一眼,他黑着俊美的脸,丝毫不留情面,“你再穿这件衣服,小心我把它烧了!” 她问:“既然都穿在身上了你还能怎么烧?” 被噎住了,他装的很硬气:“我连人带衣一块烧,正好做成烤全猪。” 哦一声,宴旸指着他的脸,笑成摇曳的夜来香:“好歹我还是道压轴菜,你个香葱拌牛蛙,充其量也就一凉菜。” 无奈地叹口气,他把宴旸小鸡仔似得架起来,手臂的肌肉惹得小丫头惊呼连连:“你是施瓦辛格还是金钟国?” 用手捂住唇,他神秘兮兮地说:“我是你爸爸。” “...儿子,小小年纪不要玩过家家。” 东教白花花的灯光下,她眉目哀愁,在空中比个大大的雪梨:“我这么胖,大家都嫌弃我讨厌我,除了梁斯楼,也只有你愿意陪我说话。哎儿子,你真的很厉害哎,一百八十斤的垃圾你都能拎的动。” 将‘人肉垃圾’松手丢下,他把棒球帽扣在她后脑勺:“别瞎逼逼,马上就到寝室了。” “不!”宴旸生病状态贼好,小嘴巴巴个不停,“我要说出我的故事!” 耳朵里是某人不满的呵斥,她嘶一声,不气不闹,睫毛像缓缓生长的芭蕉叶:“每一次排座位,前后桌都会为我留出很大的空隙,他们笑嘻嘻地说,猪圈么,肯定是要圈大一些;每一次大扫除,组员都会把最重的活留给我,因为多干活才能快点减肥;每一次做体操,男生都会模仿我油腻的身材、笨拙的动作,他们以取笑我为生,取笑我为乐。” 呼出打颤的气,她望向行在露重风迟中、眼神森郁的他:“如果我是你的初中同学,你又会怎样对我?” 顿下脚步,他扶住踉跄的她,很认真的在想,“如果我有幸参与你的青春,我会做个好成绩的校霸,一边搜罗马仔小弟,一边把欺负你的人揍成兔崽子。” “那你会打架不就成了,干嘛还要成绩好。” “你忘了,中学老师只偏心好学生的。”他弯下眉,用手掌去阻挡住她张望人流的眼睛,“不学习好,怎么和你早恋?” 噼里啪啦。 有人在脑袋里放了大桶烟花,绚烂成炽。 不敢望他,她将低头注意脚下的眼睛,由通勤大衣挪到他滚动的喉结。还未来及再进一步,他轻轻慢慢合上眼,吻住她额头还未干涸的水珠。 “宴旸,我们遗憾了早恋,不要再遗憾了现在。” 月光,心跳,他耳垂上的痣。宴旸记得这些,也记得落吻的温度像一杯加热的九珍果汁。 点开手机,江城的一周天气皆是多风晴朗,披上衣服,她站在阳台朝下望,自行车轮下的马路干净的没有一滴水。 “哎,你醒了!今天感觉怎么样?”室友们提着打包盒,携着风从门外归来。 像是见到了救星,宴旸钻进被窝,急冲冲地问:“昨晚有没有下雨?” 面面相觑几秒,她们连连说着‘没’,解开的塑料袋飘出鸡排与沙拉酱的香气。 捂着咕咕叫的肚皮,宴旸如释重负。 原来是梦。 原来,是梦。 *** 吃过午饭,宴旸夹着左胳肢窝的体温计,踌躇、撤回、删除,总算给程未发送了信息:‘昨天你在医务室看完嗓子,大概几点钟回的宿舍。’ 还未用一次性筷子将面条掰弯,屏幕闪出蓝色的提示光。他回复:大概七点半吧,怎么了? 咬着筷子头,她实话实说:记不清怎么回的宿舍,所以就来问问你。 他说:哦,那你应该问监控和宿舍阿姨。 把手机撂进贝雷帽,宴旸强迫症作祟,把成把的金针菇根根拆开。筷子搅动着汤汤水水,她发现自己并没想象中的轻松。 手背碰翻未合口的瓶瓶罐罐,流出的淡粉色膏体加剧了她的慌张。用小刮板划下干净的乳液,宴旸一时神游,竟用它们抹了手。 她错了,群居生活只会向往独居的安静,却不会向往它的孤独。 也许宴旸太渴望梁斯楼,就像小时候的她,学会将得不到的父爱,重重寄托在母亲身上。 也许程未是个能满足虚荣心的漂亮男孩,会帮她对付木衡和一切的苦难。所以她习惯成自然,在梦中也盼望得到他的喜欢。 可她忘不掉笔记本的扉页,笑起来像柳叶的旋,海军色的军训服,弯腰取出爆米花的侧脸... 时间太久,执念与喜欢,谁又能分的清楚。 直到宴旸,发现手机里有一通梁斯楼的未接来电,她重播一遍又一遍,全是嘟嘟嘟的呼叫与生硬的无人接听。 叮咚。 把削到一半的苹果放在塑料盘,梁斯楼按压着太阳穴,将瞳仁转到印着红色十字架的白漆桌子。 他精疲力竭地滑开手机—— 我喜欢你。 第17章 17. 扔下一袋吃完的零食,隔壁病床的小胖子撕着上好佳:“大哥哥,你还吃苹果么?” 从手机屏幕挪到那颗氧化成棕色的苹果,他张张嘴,过了好久才发出虚无的声音:“你先吃吧,哥哥马上再削。” 把果盘递给满面红光的小胖子,梁斯楼怔在原地,望着病床上正在打鼾的父亲。 这人经常换着花样生病,上个月风湿,这个月肠胃,每个细小的毛病他都要哼哼唧唧无限放大。谁也不知道下一秒,这人又会变出什么折磨人的把戏。 嗡嗡嗡,手机响了。梁斯楼以为是那个刚刚说喜欢的人,但来电显示却比想象中的还要重要。 快步走到病房外,他挤出笑容,接通电话:“您好,古斌妈妈...噢噢,原来您刚才在开会啊,实在不好意思,冒昧打扰了。家里出了些事,现在我人已到了卢川,家教课能不能挪到周五晚上?行,别忘了提醒古斌复习上一章的内容...再见。” 幸好没有取消课程,要不然又要少赚三百块。 抬头望着天花板,支撑背脊的墙壁凉穿皮肤与心脏,在火苗对准的那刹,梁斯楼把烟撤回白色烟盒。 他从没有逃避现实的理由。以父亲微薄的收入,早就供不起没日没夜的折腾,只有他的杯水车薪,能慢慢填补这个弥天窟窿。 即使父亲没病没灾,只是想逃避难以启齿的生活,梁斯楼也愿用一生,去延续他摇摇欲坠的灵魂。 谁让他是老子,自己是儿子。上辈子欠的,此生就还个干净,来世再不相见。 在病房前遇见喜迎出院的小胖子,小胖子的父母硬塞给他一包花花绿绿的零食,说是答谢那些被截胡的苹果。 推搡着不要,小胖子却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他哭笑不得只能乖乖收下。 因小胖子的缺失,双人病房格外静谧。听着脚步声,梁淮淡淡地问:“你上哪去了?” 对上父亲那双空洞的眼睛,他拽下唇角的笑意,冷的不能再真实:“去跟你的住院费打电话了。” 哦一声,梁淮懒懒散散地转身,对着麦粒色的阳光,梳着为数不多的头发。不过四十出头,他身材大幅度走样,就连发量也日益减少。 想起家中垢满灰尘的结婚照,梁斯楼很难将那个儒雅的青年大学生,同梁淮牵扯在一起。 区区几载光阴,好像什么都变了。 “让刚上大学的儿子替你掏‘借住费’,你可真是个好父亲。”踹着细细的单人床腿,生锈的咯吱声惹人头皮发麻。梁斯楼挑了挑眉,“就这木板破床,能比家里的席梦思舒服?” “我省吃省喝供你上了985,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从儿子兜里摸到一根烟,梁淮没找到打火机,便放在口中唆着劣质尼古丁,“若不是为了你,咱们家会这样么?” 梁斯楼远距离丈量,把打火机一把扔进洗手水槽,他撑着床单,私心里期盼打火机爆炸,把自己炸个片甲不留。 可惜,只听扑通一声,打火机永久报废。他盯着梁淮,脸颊难以抑制地抽动:“不是因为我!” “不是你又是谁!”伸手推上坚实的胸膛,力量的悬殊使梁淮愣住将要挥出的手掌。 气喘吁吁地倒回枕间,梁淮歪着嘴笑,“要不是我,你早就死在六岁了,又怎么可能活得平安无事,却给我带来这么多的霉运!” “别说了。”梁斯楼拽起背包,转身就要走。 瞥见他脸上难以承受的痛苦,梁淮沉着眼睑,乘胜追击:“要不是你这个白眼狼,季洁不会去找别人,我也不会...” 忍无可忍,梁斯楼瞪大一双红眼睛,咬着单薄的唇:“再说一个字,你就别想再薅我一个子儿!” 心满意足地把脑袋塞进被窝里,梁淮‘噗嗤’的笑,伸出穿着病号服的胳膊,挥手让他离去。 飞快下着楼梯,梁斯楼一边订着火车票,一边跑去收费台垫付半个月的住院费。三千块是他一个月的补课收入,好在他在肯德基打夜工,还能攒下些生活费。 梁斯楼在担架与推车中躲躲闪闪,没瞧见从病房走出的宴中北。 仔细盯着与梁淮相似甚高的男孩,宴中北点开微信:‘旸旸,我在人民医院看见你初中同学了。’ 消息回复的很快,显然,宴旸正一刻不停地守在手机前。她问,谁。 ‘就我们单位梁淮的儿子,听说他成绩很好,正在省大读书。’ 在微信方框拼出梁斯楼,宴旸怔怔望了会儿,又一点点地将这三个字删除。点开QQ,最后一条消息仍是‘我喜欢你’,她踌躇着问:‘你是不是回卢川了?’ 消息比想象中回的快,他言简意赅,只发个问号。 选择权又交到她的手上,宴旸删了又改,决定实话实说:‘我爸在人民医院看见了你,梁斯楼,你是不是生病了?’ ‘叔叔怎么会认识我?’ ‘你爸和我爸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他曾见过你。’ ‘关于你刚才说的事....’ ‘停!你再深思熟虑几天,见了面再告诉我呗。’ ‘现在说和以后说,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死缓和枪毙肯定不同啊,我争取劳动改造,把死缓降到无期徒刑。哎,你什么时候没课啊,我去省城找你玩?’ 从未觉得等待是这样漫长,宴旸抖着腿,把膝盖上的粉红豹颠到地上。她懒得去拾,任由它卷了半乍灰尘,躺的无辜又委屈。 被晾了两个小时的告白,让她没有精力去管闲暇的事。幸好,梁斯楼还算有良知,他回复:‘趁着天气凉舒,周末来壁灵湖看天鹅吧。’ 壁灵湖的野天鹅,长亭的垂柳树,是省大独一无二的玲珑风景,她不信梁斯楼会在这里拒绝她。 回复一连串的‘好好好好好...好’,宴旸抱着脑袋尖叫,跌跌撞撞地扑到床上流眼泪。正在捆头发的刘小昭被吓个半死,她插着腰说:“叫叫叫,大白天发什么春。” “小昭,我好像快恋爱了...”闪着水泽的眼睛,宴旸忍不住向她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摸了摸她的额头,刘小昭下了诊断:“果然又发烧了。” *** 姜念宝来到画室,发现她最爱的水果拼盘(临摹雕塑),已经被人捷足先登。 蹬蹬蹬地走过去,她用细高跟踢他的画板,鹅蛋眼睛拧成了火:“喂,别以为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就能让我因为自尊心,而放弃与你争夺水果拼盘的占有权!” 捡回画板和颜料四横的素描纸,梁斯楼拍了拍身边的椅子,抬眉望她:“为你留了位子。” 嘟囔了声‘奇怪’,姜念宝兔子似得蹦上座位,神色大胆的打量他:“小学弟,自从被你无情拒绝,我还以为,再也和你说不上话了。” 刚开学时,梁斯楼因为打工,错过了选择选修课的最佳时间,也是倒霉,教务处把他签进挂科率最高的油画课。 果不其然,第一堂课他就见到充满艺术气息的古板老师,以及挂科四个学期的姜念宝。见面的方式很特别,因为梁斯楼临摹了她霸占三年的水果拼盘。 他很好奇,一个只画水果拼盘的人,究竟手残成什么样才能重修两年。然后,梁斯楼看见果盘里的雪梨、紫葡萄和她画纸上的酸黄瓜、羊腰子。 从此,他记住这个年纪不小,疑似手部麻痹的人。 姜念宝脾气很大,即使梁斯楼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再霸占水果拼盘,剩下的几周,她就像记仇似得,故意把他的画撒上颜料和墨点。 梁斯楼的不气不恼,增加了她的好胜心。当她用沾满蓝颜料的笔,在他的画纸上涂鸦‘I love you’,终于,梁斯楼的眼睛闪过满满的愤怒。 他用黑色的颜料,在她素描纸上,画上大大的‘ I hope you can get out of here’ 她用蓝色的颜料桶,泼满了他白色的衬衫。 然后,姜念宝真的喜欢上了梁斯楼,她每天都会用蓝墨水写下不同语言的‘我爱你’,拍下来,再发给他。 可惜,他从未回应过一句话。 想到这,她沾着红颜料,在画纸上涂鸦一个被马尾少女暴打的猪头。姜念宝很贴心地打着箭头,用铅笔注释如下:‘念宝’与‘斯楼’相爱相杀在一起。 扔给坐在左边的梁斯楼,姜念宝扒着画板,没皮没脸地问‘怎么样怎么样’,巴拉巴拉地像个聒噪的鹦鹉。 破天荒的,梁斯楼拆开这幅画,稍作点评:念宝’与‘斯楼’相爱相杀在一起一天。 一天? 把眼睛凑到梁斯楼的脸上,她说:“你这是要当一天共享男友?” “不愿意?”他扭过脸问。 “愿意!愿意!”搂过他的手臂,姜念宝笑成一罐蜜糖,“就算是一小时也愿意!” 把手臂抽开,梁斯楼随口接一句:“一分钟你愿意么?” 凑在他耳边,姜念宝神秘兮兮:“别谦虚,我相信你比一分钟持久。” 戳开她的脑袋瓜,梁斯楼抿着唇线,扇形的睫毛清清冷冷:“我希望在这一天,你能帮我拒绝一个人。” 合着是拿她当挡箭牌呢! 正准备撒泼打滚,用颜料报废他身上的机车服,姜念宝睨一眼他颤抖的指尖,嗤笑句:“真不知道是你拒绝别人,还是别人拒绝你。” 第18章 18. 周六是睡懒觉的最佳时机, 窗帘遮住正在上升的阳光, 被尿憋醒的尤喜匆匆跑进厕所。 只听宿舍门来回咣铛,宴旸抬头睨一眼,她已经猴子似得钻进被窝。 尤喜支着脑袋问:“打扮的这么漂亮, 约会呀?” 自她生病起,尤喜便打开了和睦共处、相对友善的模式。 可人都是记仇的,宴旸唔一声, 笑着打哈哈:“你想多啦, 没对象的人上哪约会,只是去部门参加活动, 顺便撸个妆。” 说完, 宴旸瞪大眼睛, 颤颤巍巍地刷睫毛, 小心程度足矣比齐高考答卷。尤喜盯的目不转睛, 直到宴旸塞着大功率充电宝, 挥手对她说拜拜, 她才点开淘宝搜索同款睫毛膏。 这么长的睫毛,一定是刷出来的! 江城距省城很近,宴旸坐上高铁, 就开始在脑袋里模拟见面的台词。 她正对着镜子练习‘灿烂却不傻白甜、有气质却不妖艳’的微笑,坐在对角线的情侣悄悄亲吻彼此的脸, 窗外天色瓦蓝, 笑眼千千。 宴旸想起三岁时, 她在儿童乐园玩滑梯, 塑料窗里坐着个男孩,抱着很大的草莓蛋糕。 只记得男孩穿着天蓝色的校服,个子很高,是大班的孩子。他用蛋糕,骗了她一个吻。 六月葱郁,等到大班毕业后,她把男孩的模样忘得干干净净。现在想想,这段古早的少女心,极有可能是她儿时的天马行空和电视剧的后遗症。 垂下乱瞟的眼睛,她嘟囔了句‘大白天耍流氓’,心脏却像泡在柠檬水里的青橘,酸的倒牙,却中和不了彼此的糖分。 垂下眼睑,她好想谈恋爱,不用多,一次够甜就好。 *** 秋天的雨水来的毫无道理。 宴旸下了出租车,梁斯楼正撑着伞,在小南门等她。 双手挡住头顶以防发毛,宴旸躲着大大小小的水洼,三步跳进他的伞底。立步不算稳,她不小心碰撞了手柄,透明的伞顶摇摇晃晃,将他半肩的衣物浸成浓重的暗色。 惊呼一声,她掏出纸巾擦拭:“抱歉,我跑的太急了。” 接过湿哒哒的纸团,梁斯楼揉在手心,顺便将目光挪向她赤.裸的脚以及挂在腕间的鞋子。 瞧他眉宇轻皱,宴旸决定投案自首:“这鞋是我用攒了好久好久的生活费节衣缩食买下的,鞋面上的羽毛和亮片不能遇水,一沾就要报废。” 石子把宴旸的脚背咯成绯红,梁斯楼淡淡睨她,消瘦的下颚线愈加紧绷:“那你想让自己报废么?” 弯腰褪掉一双运动鞋,他不容质疑:“穿上。” 校门口多是行色匆匆的学生,同雨赛跑,自行车轮也比平时转得快些。只听哗啦几声,宴旸被人拽到身后,阴棕色的泥点溅满他干净的袜子。 原来是根断掉的树枝。 肩膀被人攥住,她湿润的发尾蹭到他的衣袖,浅浅的痕迹很像竹叶纹。宴旸不太自然地看他,雾光路灯下,梁斯楼皮肤很白,眼袋捎着疲倦的青色。 把伞塞给她,梁斯楼再一次复述‘穿上’,宴旸不依,他便直截了当的走开。望着被雨冲刷的轮廓,宴旸咬咬牙,踩上宽大的运动鞋,啪嗒啪嗒跑到梁斯楼身边,举高手臂把他遮在伞下。 鞋子确实不合她的脚,梁斯楼拍拍脑袋上的水,忍不住笑了:“走吧,这个样子,我们在湖边也看不了天鹅。” 把伞递给他,宴旸随他东拐西走,胡同里满是卤菜味与炸鸡香。正当她瞥着塑糖画的老人,梁斯楼指着前方的建筑,口吻轻松:“终于到了。” 老槐树后有一栋白窗框、黄墙壁的房子,让宴旸瞪大了眼睛的,是‘HOME NN 如家酒店’橘子色的挂牌。 笑看她一边咽着口水一边拉开二人间的距离,梁斯楼问:“怎么了?” 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待大脑反应过来,宴旸从心里窜出一股火:“你个乌龟奶奶狗屎腿!” 哦一声,梁斯楼摸着硬朗的下巴,以惊人的力量把她提上台阶,半推进酒店旋转门。拍着干净的玻璃,宴旸大声嗷嗷他变态,为自己不长眼的暗恋痛心不已。 “我不会给你身份证的!”飞快跑到沙发坐好,宴旸涨红着脸,全身都是将要爆发的开关。 把折叠伞装进透明塑料袋,梁斯楼捞起扔在地上的芭蕾鞋,看一眼尺码,随即推门离开。 睨着前台的工作人员,宴旸舔舔干燥的唇,渐渐镇定下来。清洁阿姨拖着乌七八糟的泥印,让她抬起腿:“小姑娘,你男朋友上哪去啦” 把腿绷地很直,宴旸尴尬地笑:“阿姨,他不是我男朋友。” 咂了咂舌,清洁阿姨神情复杂,轻轻嘟囔句:“现在的小年轻呦,什么关系都能开房间。小伙子也是抠唉,那些东西酒店里都有伐,贵不了几块钱的。” 配合阿姨神秘莫测的脸,‘东西’二字,怎么听怎么别扭。宴旸正犹豫着开溜,梁斯楼拎着纸盒,在她身边坐下。 .“我去买东西了。” 原来梁斯楼不是想开房……只是给她找个能免费遮风避雨,等待他的地方。 自恋大发了。 撕掉白色包装纸,他取出崭新的熊猫鞋:“三十八码半,应该可以穿。” 虽然梁斯楼衣着整洁得体,但隐隐约约,还是能察觉出他生活的拮据。愣了一会,她拒绝:“快退回去,我不能要。” “我已经把发.票撕掉了。”梁斯楼挑着眉,难得任性。 抿着唇线,宴旸掏出手机:“多少钱,我转账给你。” “干嘛算的这么清!”被撩拨了自尊心,梁斯楼有些愠怒。 眼泪一颗颗的蹦,宴旸大声反问他:“你又不是我...我为什么不能算清楚?” 见她红着鼻尖不说话,只盯着他被水浸透的袜子,梁斯楼叹口气,生硬地转移话题:“也许是我太狼狈,刚才被店员拦在专卖店前,说什么也不让进。白白耽误不少时间,我紧赶慢赶,生怕你耐不住性子先走了。” 湿发被她绑在脑后,露出一道白皙的后颈。宴旸张开牡丹花般的唇,眼睛蓄着水光:“我还没敲诈你呢,怎么会先走。” 他看了看手表:“五点了,想要敲诈我什么?火锅还是汉堡。” 借着疑问,梁斯楼得以正大光明地看她,宴旸裂开嘴,贴在额头的刘海晃晃悠悠:“火锅火锅火锅!” 嫌弃她不坚定的意志,梁斯楼撇开脸:“快把鞋子穿上,我们走。” 撞到周六,火锅店人声鼎沸,四处都飘着红油和羊肉的膻气。 四方桌、矮板凳,墙壁上贴着红星日报,宴旸用热水烫着碗筷和茶杯,老式大烟囱正冒着连续不断的白浪。 辣锅沸腾的很快,梁斯楼夹着花椒羊肉,三下五除,嘴唇就被染上旖旎的红。望着风平浪静的养生清汤锅,宴旸拽着盘子里的油条,呸,软不拉几,一点也没嚼劲。 为了让这盘油条免受祸害,梁斯楼点了盘西瓜让她啃着玩。 秋天的西瓜是沙沙的口感,她吃了三四块,极轻极轻地打着嗝。 在锅里打个漂亮的荷包蛋,梁斯楼睨她一眼,有些无奈:“少吃点凉的,一冷一热容易拉肚子。” 咬着筷子头,宴旸用漏勺戳着半生不熟的红肉:“看你吃的那么香,我嘴巴就闲不住。要不然你别吃了,陪我说话呗。” 知道她从小就见不得别人吃东西,眼馋。梁斯楼爽快地说‘行啊’,抽出纸巾擦拭桌上的汤汤水水。 脱下外套,宴旸搅着小碟里的酱汁,一圈一圈比她的心事还要复杂:“梁斯楼,你原来谈过对象没?” 他轻咳几声:“你不是都知道么,我把初恋献给了曲一线、恩波还有薛金星。” “你虽然是个性冷淡,但别的女生却在分泌荷尔蒙。”掰着手指头计算,宴旸怪叫一声,“不加外班的小蜜蜂,仅仅我们班就有十八个女生喜欢你。” 淡定地呷茶,梁斯楼说:“那你的荷尔蒙可能是长偏了,我记得你喜欢物表。” 一口将大麦茶喷出来,宴旸咳出胸腔的共鸣,忙不迭地解释:“这么说吧,我小时候贼喜欢蒙丹,因为他的方脸美的与众不同。但自从我学习了科学文化知识,便修正了自己的审美,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很有耐心地听她胡扯八扯,梁斯楼咬着西瓜,眼神很乖:“所以,你知道物表上了林大么?” “这年头,真是什么智障都能是名牌大学生。”睨一眼坐在对面的‘真名牌大学生’,宴旸讪讪的笑,“我不是在说你....” 耸耸肩,梁斯楼继续小广播:“顾莱上了新华。” 清华?新华?琢磨半天,她才想起那句被玩坏的‘新华电脑专修学校,试学一月不收任何费用。’ 宴旸夹了根金针菇:“这学校的广告专业应该不错。” 他一下笑出来,把芝麻酱摆在她手前:“还记得出黑板报那天,你在开水房哭得很伤心,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但现在不还是照样生龙活虎的吐槽。所以...” 芝麻酱蘸多了,咸。 下意识给自己添茶,她没有喝,只是把玻璃杯攥在手里,看金灿灿的大麦沉沉浮浮。 心脏比思维还要敏锐,宴旸搭上脉搏,能听见它在怜悯地叫嚣,快起来,不要再停留了。 她没有动,等待一场尘埃落定。 过道里灯光昏暗,人流如炽,中央音响放着杂乱骇人的歌。宴旸垂着眼睑,半干的头发耷在红毛衣上,很像与火焰交织的海藻。 如果不抬头确认,梁斯楼觉得她安静的,就要就地消失了。 梁斯楼喜欢古朴的茶叶,因为苦涩的味道清淡永久,于苦行僧而言,更能寡欲静心。但他终究只是凡人,戒不掉烟酒肉糖,也惦念不下用一块蛋糕就能轻易收买的女孩。 如果上帝垂怜,让他在六岁悄然死去。生命停留的那瞬,应该只会记得幼儿园奶黄色的墙壁,五彩的旗子,红色滑梯旁他为宴旸带上生日帽的那刻。 可他活下来了。 “所以...我觉得你错判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你对我不过是执念,我对你也仅仅止步班长的职责。” 梁斯楼知道她很脆弱,遇见委屈的事,鼻尖比眼睛红的还要快。幸而壁灯将光影打出白茫茫的尘埃,他将视线寄托于此,不再多看她一眼。 多看一眼,便再也无法收场。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不需要你为我找台阶!”她一脸淡漠,固执又伤自尊。 没压住情绪,宴旸蹿着满怀的怒气,抬着下巴望他:“你廉价电视剧看多了?拒绝别人的方式还要多老套!是不是马上还会出现个女人,缠在你身上,跟胜利者似得冲我叫唤‘我才是梁斯楼的正牌,你个□□,给我麻溜的滚开?’” 掐点出场的姜念宝甩着轻薄的卷发,南瓜色的眼影,艳红的唇,正要朝这边走来,就听见这个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小姑娘,把梁斯楼的俗套分析的条条命中。 忍不住笑了,姜念宝发消息问他:计划还实行么? 一切都很快,快到4G还未能将这条微信发到梁斯楼的手机,宴旸夺过桌上的流水单,拎包就走。 她后脊高直,离开的脚步不疾不徐,一副无畏又无悔的样子。与愣在原地的姜念宝擦肩而过,宴旸没有迟疑,越走越远。 过了一会,宴旸又折回姜念宝的视线,她脱下脚上的熊猫鞋,重重扔进垃圾桶,冷静离开。 心里说不出滋味,她在梁斯楼对面坐下,装作没事似得逗他:“很少见到和我脾气一样臭的人了,这妞谁啊,吃卫龙吃多了。” 用手撑着额头,脸颊线是刀削的冷,梁斯楼不理她,伸手启了瓶啤酒。 按理说,在这种情况下要么闭嘴要么安慰,但她是个从不识时务的人,姜念宝歪着脑袋,用他的筷子捞肥牛:“既然今天没有做成你的女朋友,那么为期一天的恋爱,就延续到下次吧。” 单手晃了晃杯,麦芽色的酒精上,漂浮着冰淇淋似得泡沫,梁斯楼一口饮尽,啪的砸在桌上:“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女朋友。” “卧槽!”姜念宝蹦到沙发上,正想着隔壁的酒店是锦江之星还是汉庭,是杜蕾斯还是冈本好用,对面的人看着腕表。 “现在是下午六点十七分,本人与姜念宝相恋45秒,隆重分手。我会谨遵分手礼仪,把油画课退掉,规避一切见面机会。” 吹完最后一滴酒,梁斯楼套上外衣,背过去的侧脸涨成绯色。扫着桌面转动的啤酒瓶和他跌跌撞撞的背影,姜念宝挑着细长的眉,心念这人居然是两杯倒。 追上去,姜念宝拉住他的外套,指着垃圾桶:“那小妞把脚上的鞋扔进去了。” 她的话如同定身符,把梁斯楼的脚步骤然顿住,巨大的蓝色塑料条装满废纸和痰液,崭新的鞋头沾满暗黄的液体,不同种类的蝇虫正在爬行。 一个小时前,他为了这双鞋走遍大街小巷。 像是后脑勺顶着一把枪,他机械地挪开视线,气息是压抑不住的苦意:“她没有光着脚出门吧。” 翻个到位的白眼,姜念宝看不惯他这种德性,冲他大声叫:“大哥,你当人家是傻子啊,她手里有双更好看更贵的鞋子,冷的时候不会穿啊!” 放心不下,梁斯楼跑去问门前迎宾的服务员。 穿红毛衣、梳鱼骨辫的女孩比一般人都要漂亮,服务员还记得,宴旸穿着银色的芭蕾鞋,一边哭一边走,眼睛肿成了烂桃子。 外面雨水渐长,跟条条飞刀似得,她没有伞,直接跳上了出租车。 按照她的性格,一定是买最近最快的车票,离开省城。 五岁的时候,他威逼利诱亲上她的脸颊,二十岁的时候,他用毫无新意的方法,狼狈躲开她的喜欢。 其实梁斯楼拒绝的,是比宴旸对他更加冗长的爱。 撑着雨伞,他顺着11路公交车的路线,步行到小南门。保安亭外的香樟树掉着叶子,黄栏杆挡住一辆辆试图入校的出租车,梁斯楼捡起那根‘作乱’的树枝,用湿巾擦拭干净。 从保安室的反光玻璃,能看见裹着焦糖大衣的女孩,撑着明快的小黄伞,古惑仔似得叼着棒棒糖,蹲在树下看他。 脸色比天气还要冷,梁斯楼说:“你究竟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总算被他发现了,姜念宝没心没肺地扑过来,伸手要夺小树枝,却被他的眼神一击溃败。 委屈地对手指,她哭腔浓重:“小气!” 一毛钱音效,不用看就知道是装的。 跟着他绕过锈铁红的灌木林,噼噼砰砰,是芭蕉叶扫过雨伞的声音。从古朴的石桥走过,脚下的璧灵湖一池荡漾,黑天鹅昂着细长的颈,红嘴白点。 酒醒了大半,梁斯楼钻进亭子,听雨缠绵着壁灵湖百年的风声。 如果没有那双不能沾水的鞋子,他们会并肩站在这里,完成,她自己都当做笑谈的梦。 *** 飞车到高铁东站,她看着计价器上的数字,后悔自己应该坐地铁。把背包夹层里的零钱全部用光,宴旸打开车门,一路跑进候车室。 落了一毛衣的水,她在超市买了块毛巾,躲在厕所隔间从头擦到脚。一墙之隔是稀里哗啦的抽水,鞋跟摩擦地砖,小孩奶声奶气的啼哭。 在这里,芸芸众生都是最仓促的过客,但谁都希望车票上的终点站,将是一场美好又全胜的际遇。 她兴致冲冲地来到这座城,最后却失了四年的执着,落荒而逃。 全然不顾干净与否,她靠在用木板搭建的墙壁,想起来自己购买的返程车票时间,是明天上午十点。 恰逢高峰期,动车票全部售空,火车票也只有晚九点的班次。这个时间点,即使到达江城也过了宿舍门禁时间。 倒霉,看样子是走不掉了,掏出手机,宴旸预定了宾馆。 耷拉着脑袋,宴旸擦净座位上的红油泡面汤,候车室顶棚高耸,机械支架纵横交错,灯光在地面照出她颓丧的眼睛。 为什么自己做了这么多,梁斯楼仍然不喜欢她。 想着屁颠屁颠跑到省城,不到五个小时就无票可回的命运,宴旸气的脑筋疼,顾不得礼义廉耻,噼里啪啦乱发一气。 ——你这人是不是神经病,不喜欢我,干嘛赤着脚跑来跑去为我买鞋子?是你钱多的没地儿花,还是你本来就是个圣母?呸,我干嘛侮辱圣母,你他妈就是一中央空调! ——人渣! ——基佬! ——你大爷奶奶个螺旋鸡毛腿! 正骂的神清气爽,突如其来的电话,霸占了她的4G网络。毫不犹豫的掐掉来电提示音,那人显然更倔,一路打到黑。 在接通电话的那刻,胸腔里凝聚的不甘和羞愤,像被按了启动键的火箭。 她嗖嗖地倒豆子,没有主次没有语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直到最后,听筒那端的程未首次发声:“你在哪?”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本来憋足了气,大有与程未共存亡的架势,红润启开的那刻,眼泪却先簇簇的朝下落。 正掏掏耳朵,准备迎接新一轮进攻的程未,听见了类似小动物呜呜咽咽的声音。再随后,则是她旁若无人的嚎啕。 眉间皱成一团,他慌得站起身,再次问及她的地理位置。 哭得打嗝,宴旸拧着鼻涕头晕脑胀:“听好了,我在省城高铁站,你没本事的话就...嘟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她举着手机,是一脸没骂够的茫然。 晚上十一点,宴旸抹掉宾馆淋浴房玻璃的水雾,蒸腾的热气笼在四肢,比往日都要舒适。 手机屏幕在洗漱台上亮了几下,她裹着浴巾,伸手摁开语音。 “我没本事,所以我来了。” 第19章 19. 被点开的语音遭遭杂杂, 程未的声音有些疲倦。 宴旸正想再听一遍, 脱离热气的皮肤凝着水珠,她抖了抖颈,快速穿上松软的睡衣, 捞起浴巾擦头发。 楼下是喧闹的小吃摊,张张折叠椅上,醉汉手中的酒瓶碰撞响脆。宴旸关紧通风的窗子, 那些恶劣的劝酒声, 也随着窗帘的拉合骤然消失。 心情糟糕的时候,就算再有意思的事也都成了勉强。一下子躺在床上, 她什么也不想做, 只盯着潮湿的空气发呆。 没过多久, 电话响了。宴旸伸手划开还未来及说喂, 电话那端的程未显然比她着急得多:“你现在在哪?不会先回江城了吧。” “怎么可能, 我住宾馆了。”揪着口袋上的毛球, 宴旸想起来那通几十分钟前的语音, “你是不是发语音给我了?抱歉啊,你那边好乱什么都听不清,我也就...没有回复。” 他哦了一声, 没有介意:“我刚才在学校食堂呢,吃夜宵的时候, 就想问问你在哪落脚。” “我住在和林路旁边, 市中心嘛, 明天上午还可以逛街。” 出站口外冷风袭袭, 程未扣着夹克纽扣,若有若无地问:“那一片可吃可玩的确实不少,我记得和林路有家锦江之星,正对着商场A区大门,逛街很方便。” 丝毫不知自己中了圈套,她吹着指尖的绒毛:“对啊,我就住在那。” 汽车站外全是叼着香烟、等待宰客的出租车司机,程未伸手拦下一辆,捂着话筒向司机讨价还价。上了车,他看着窗外向后行驶的路灯,黄澄澄的光圈是深夜唯一的亮色。在渐去渐远间,有褴褛的老人拾起灯下的空瓶,塞进脏绿色的麻袋。 程未对她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打开窗看看,总有灯火明静闪烁,总有人被生活亏欠的更多。” 显然宴旸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她蔫蔫地说:“我窗外对着一条小吃街,地上全都是稀稀拉拉的泥巴,而且省城刚下过雨没星也无月,全都是黑灯瞎火。” “我好不容易拽了几句词,你装一下会死啊。” 她翻个身,无力地拍拍手心:“程大文化人,妙哉,妙哉。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鸡汤文。” 手表在腕间发出清辉的光,程未看一眼:“不和你废话了,二十分钟后记得下楼拿外卖。咱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我知道你没吃晚饭。” 听他这样说,宴旸连忙‘喂喂’两声,电话被嘟的挂掉,她只能对着盲音皱眉头。 二十分钟后,她果真接到了外卖电话。宴旸问是什么东西,那人支支吾吾,最后说‘程先生点的披萨配橙汁,请尽快来下来拿’。四年暗恋被拒,谁还吃得下一粒饭,宴旸烦躁地揉揉脑袋,套上大衣,推门下楼。 酒店大厅装修舒适,棕皮沙发旁有一男子背着身,手里拎着白色的纸盒。很奇怪,他没穿外卖背心也没戴头盔,背影抽条,正在摇头晃脑地玩手机。 看见侧颜的那瞬,宴旸指着他,满脸诧异:“程未!你怎么会在这。” “这里是故乡,我回家还不成么。”‘叮叮叮’他自带音效地转身,蹦蹦哒哒,梳起的刘海像是打了一整瓶的摩丝:“程先生为您点的外卖已经到了,请确认。” “可今天的高铁票五点就售空了啊。” “啧啧,我坐长途汽车来的。” 定型药水味席卷而来,宴旸琢磨着他的新发型,忍不住吐槽:“你这...是从油焖娃娃菜找出的灵感?” 把纸盒子扔给她,程未翻个白眼:“老土,你知道龙星凉么?” “当然啊,他的照片是我曾经的头像。”说到这,她的眼神明亮,“可我现在觉得《举重妖精金福珠》里的南柱赫更帅,所以,你还是中分比较顺眼。” 女孩子喜欢的明星,怎么说变就变! 不管了,程未拽开白盒子上的绸带,笑看她惊呼一声,对着草莓慕斯舔嘴唇。粉色的裱花镶着食用珍珠,佩奇和蛙儿子坐在正中,旁边是用水果堆砌的小屋。 她歪着脑袋,用手戳着蛙儿子的脑袋:“刚才那通电话是谁打的?” 用叉子塞了片草莓,程未嚼了嚼:“出粗车司机。” “那你干嘛要骗我”,她撇着嘴,眼神犀利。 “不这样说,你怎么肯下楼见我。”在宴旸翻白眼之前,他睨一眼手表,“12点01分,快点祝我生日快乐。” “今天是你的生日?”她瞟着粉唧唧的蛋糕,嘴角抽搐,“真没想到,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取向。” 无数次翻进她的空间,程未知道,宴旸的背景墙是个正对草莓蛋糕流口水的孩子。 而他喜欢的取向,只有她罢了。 宾馆的玻璃门外,商铺个个卷着铁帘子,只有流浪的动物衔着肉串奔跑。四周太过寂静,即使隔着一道墙,也能听见附近的夜巷有露天摊铺吵闹的声响。 见她捧着蛋糕发呆,程未在空中拍个超响的巴掌:“要不然我们找个地儿,带着蛋糕撸串?” 大厅没有其他人,只有前台小哥被掌声吵醒,又迷迷糊糊地趴在键盘打瞌睡。迎着他期许的眼睛,宴旸回过神,费尽心思地拒绝:“我不在十一点后出门,我妈说了,女生夜游不安全。” “原来你是个妈宝。”程未把大拇哥对准自己,嘴角歪出声口哨,“放心,绝对不会出事的,上次你那个傻逼继兄,不也是我摆平的?” “都说他是傻逼了,你如果摆平不了傻逼,岂不是比傻逼还要傻逼。”这话很绕,她一口气说完,口腔干的想喝水。 程未呆住了:“宴旸,你干嘛要自己骂自己。” 原谅她天生脑袋不转弯,宴旸理了理逻辑,等反应过来想要骂他,却又忍不住唇角上扬。对视一会儿,两人躲闪的迅速,却很有默契地笑出声。 程未发现,她通勤大衣里穿着粉色的睡衣,上衣有毛绒绒的猫耳、猫爪,衣摆那还有条长尾巴,在他看来,实在是正经又可爱。 于是他坐在沙发上,把盒子里蜡烛刀叉全掏出来,程未咧起唇,眼睛弯成一道弧:“要不我们就在这吃吧。” “在这?” 见她打着哈欠一脸不情不愿,程未抱紧双臂,眼神飞着清新的少年气:“好冷,要不我们上去吃吧。” ‘上去’二字像是一个天大的威胁,宴旸狠狠瞪他几眼,坐在离他最远的沙发角落数蜡烛:“您今年高寿啦。” “正年轻呢,十九。”说完,程未朝她身边悄悄挪了几寸。 “既然你是本地人,干嘛要找我过生日啊。”十九根小蜡烛被插了一圈,宴旸示意他掏出打火机,“不会是你混的差,没人搭理吧。” 用手护住跳跃的火苗,橘红色的光把他的指甲照成绯红,程未支声‘放屁’:“朋友都在外地上学,上哪找人出来聚啊。我过生日需要仪式感,所以找你凑合凑合。” 今天消耗了太多体力,宴旸单手撑着脸颊,眼睛困到空洞:“别废话了,快许愿快许愿!” 他抬起眉,很不满意地望她:“还没接受生日歌的祝福,我不可以许愿。” “拉到吧,你爱许不许。” 宴旸刚刚抬起臀,就被他一把拽回原处,程未双手合十很虔诚地说:“别走,我可以一边唱歌一边许愿。” 连唱四声变调的‘祝我生日快乐’,他吹灭蜡烛,眼睛是未熄灭的光:“宴旸我一直想问,你最喜欢用哪个英雄?” “鲁班和蔡文姬,一个好操作一个大血牛。” 他点点头,继续快问快答的模式:“所以,蔡文姬的出招台词是什么?” “出发喽!□□脑筋不够用的老爷爷?” “不是这句,而是...”程未抬起眼睛,笑着望她,“做个狂热又任性的魔女,把帅气的男朋友诱拐回家吧。” 第20章 20. 宴旸张张唇, 握紧的掌心摊开又松, 完全不知道朝哪摆。 即使她再迟钝,也能从程未打颤的睫毛,洞察出那些隐约被忽略的东西。她站在沙滩岸边,却能看见将要涌来的潮水。 深夜的凉风从门缝偷溜进来,宴旸护住摇曳的蜡烛,悄无声息地转移话题:“你再不许愿, 火苗就要被熄灭了。” 把蜡烛一口气吹灭, 程未望着她, 鼻尖内充斥未净的烟气:“我的生日愿望,便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喜欢。” 话才听完, 宴旸唰地站起来,吐字细细轻轻:“你...你别再说了。” 他愣了一瞬, 眼神不算愉快:“嘴巴长在我身上,我为什么不能说?我喜欢你, 喜欢你,喜欢你,瞪我干嘛?有本事你也说啊。” 墙上镶着橘色蘑菇灯,她站在灯下红着脸,望起来都是好看的暖色调。程未知道,他的心脏是一颗冷藏的青柠, 但宴旸却是急支糖浆, 甜的足够解冻。 在她张唇前, 程未捂住耳朵连说‘不听不听’:“我今儿个过生日, 不满足寿星的心愿是会遭报应的。” 宴旸哦一声,偷偷瞟他耷拉着眉毛,下颚线动的僵硬。她不得不承认,即使程未瘫在沙发了无生气,仍有慵懒夺目的光彩。 而这样的人,真的在喜欢她。 说不激动不虚荣都是假的,宴旸想跟偶像剧女主似得打破砂锅问到底,‘唉,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呀。’可惜,现实中她只能无穷无尽的想象。 宴旸的小小膨胀,并没有让她丧失应有的理智。大学的恋爱很多就是一滩烂水,刚刚脱离中学的管束,许多人披着‘喜欢’的衣裳只为满足内心的空虚与外部的荣光。 即使程未诚心诚意,一个人的喜欢究竟被搁置多久才能永不变质。想到宴中北与杨桃,再想想初高中那些分分合合最终劳燕分飞的人,她即使期待一场恋爱,也不会轻易去下决定。 她低下头数墙根的蚂蚁:“我们认识太短、相处太短,甚至我还不清楚你原来经历过什么,现在又想要做什么。不是你不好,只是时候未到。” “既然你不清楚那我告诉你,我现在只想和你谈恋爱。”程未解开手机的锁,“今天是十一月六日,我可以设个无限制的闹铃,等你唤醒我和我在一起。” “你没必要...” “宴旸,你是一个不合格的裁判,哪有足球运动员还未上场就发黄牌的。”程未歪着身子,强行将脑袋塞进她低垂的视野,“我知道我不够高也不算多有钱,但在‘讨你喜欢’的赛场上,我有信心做个最佳选手。” 招架不住他信手拈来的表白,宴旸连连后退,紧张地大声喘气:“不行!” 程未面色稍暗,站起身,以更快的速度拦住她:“总有个理由。” 总共不到半肩的距离,程未咄咄地盯着她,俊美的五官近乎无可挑剔。宴旸的心脏快如擂鼓,混乱与紧张下她脱口而出:“不公平!” 见程未怔在原地,宴旸舔舔唇,再接再厉:“你你你...是不是谈过对象。” 没想到宴旸会用这个搪塞自己,程未咬咬牙,终究没有骗她:“初三谈过。” “所以啊...”宴旸说得一本正经,“都说初恋是男人的白月光,做你的第二任,我怎么能放心呢。” “即使我是被她公开倒追,追到手不过一个月,就把我绿了?”程未笑了,“你要知道,我的胸怀好像不怎么宽广。” 初恋光速被绿是种什么样体验?还未等宴旸阴暗兮兮地揣摩,便被他一眼看穿:“就是...只想找到能让我主动喜欢的人。” “我这人懒惰又挑剔,除了你,我从未尝过暗恋的滋味。但你知道吧,一见钟情特俗,但我好像就是这样的俗人。” 程未一笑俩酒窝,被发胶撩上的刘海有几根随意落下,他略低着头:“你自己长成我最喜欢的样子,我除了费尽心思的讨好,还能怎么办。” 他一靠近,就有剃须水的草木香萦在鼻尖,宴旸轰隆着大脑,下意识地把程未推开。她飞奔到电梯口,拼命摁着冰冷的按钮,在门打开的那刻逃也似得离开。 红色的数字在显示屏上不断变化,程未敛着眼睛,直到电梯停在‘11’层,他才转过身,去收拾满桌子上的狼藉。 废弃的蜡烛被扔进垃圾桶,程未望着原封不动的蛋糕,胸口闷成最沉的顽石。切下一牙塞进嘴里,他生硬地嚼了嚼,甜的不符合心情。 把剩下的蛋糕塞回盒子,他拎得平稳,敲了敲前台桌面:“打扰了,麻烦把这块蛋糕送到十一楼宴小姐处。” *** 关上房门,宴旸钻进宽大的白色被子,翻来覆去地踢枕头。 如果她没有逃...程未凑得这么近,究竟想要干嘛。 软塌塌的枕头被她踢下床,宴旸灭了台灯,想到突如其来的表白和梁斯楼的婉拒,她大叫:“混蛋!两个混蛋!” 这时,座机电话响的闹耳,她伸手去捞,恶狠狠地说了声‘喂’。 暴躁的声音通过深夜电话线无限放大,前台小哥握紧听筒,支支吾吾向她说明来意,宴旸想都没想,一下子就把电话掐了。 在精神高度敏感下,窗外的收摊声格外明晰,宴旸困意全无,不知不觉竟等到奶白色的阳光,从帘子外安静映出来。 她失眠了,因为一天之内表白又被表白。 对面的商场纯属是个摆设,睁眼躺到大中午,宴旸才慢吞吞地起床赶车。退房的时候,前台小哥替程未义愤填膺,说什么也要把蛋糕塞给她。 高铁反而比宾馆容易催眠,她倒头就睡,最终忍不住饥饿将佩奇残忍分尸。草莓与蜜豆的浓香驱散了大半烦恼,宴旸刻意将脑袋放空,却记起初三的银杏树下,她递给少年草莓味的真知棒。 太不甘心了。 虽然没有证据,宴旸觉得梁斯楼她的特殊,并非是自己凭空幻想的安慰。 点开QQ,她对着梁斯楼这栏飞快打字:在吗在吗,我想向你咨询,怎么样才能判断男生是真心喜欢你呀?我昨晚被人表白了,还在纠结中。 宴旸一边刷着屏一边将蛙儿子戳成绿泥,手机弹出条消息——你问错人了,我没有经验。 梁斯楼的反应比他的脸还要清冷,她抠着泡沫塑料,眉头皱到拱起:打扰了,我还是直接去问他吧。 过了几分钟,他回复:他是你大学同学? 她双手捧着手机,指尖都在没出息地打颤:对啊,同专业同班级的男生,给你发张照片吧,打字形容有些累。 进程未空间挑选一张角度最好的照片,她发过去,不一会就收到了梁斯楼的赞美。 ——挺好看的,你想清楚就好。 第21章 21 程未生的细皮白面, 笑起来清的像水,如果把他当做感情上的竞争对手,是一件令人黯然失色的事。 而梁斯楼近似漠然的反应, 足以说明不在乎。 在动车穿过隧道的瞬间,宴旸没有从这场无聊的测试,找到应有的答案。 她暗恋一个人,持之以恒, 荒废四年,不求梁斯楼感同身受,只希望他能酸酸回应句‘我觉得这人不太靠谱, 要不,你再小心接触吧。’ 哪怕希望零丁, 宴旸还能安慰自己梁斯楼并非无情, 只是好感尚未溢满。然后, 她还能坚持,坚持给这段岁月一个像样的交代。 但现在, 宴旸真的真的不想再继续了。 就像个妄想触碰月亮的人,她扯下桂树的枝干, 搭搭补补, 做成漫长又牢固的天梯。顺着方向, 宴旸爬阿爬,即使阴云在后颈凝上冻疮, 热光把头发灼成烟尘, 她依旧是个朝圣者, 只为得到囚禁人心的爱。 可这条路本身就搭错了,月亮除了高挂,不会低尊怜悯任何人。 动车穿过晦明交替的弓形隧道口,无尽的黑夜被山黛所替,窗外有几座土屋,层层瓦片被阳光照成金黄,红烟囱冒着绵烟,也许主人正在做午餐。 这景色太浓艳了,连她的眼眶都被染成了红色,在旅客的拍照声中,宴旸钻进卫生间,插紧门,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轰隆’的流水在逼仄的空间响彻,她胸腔闷得要死,只知道撑在洗手台大哭。 凭什么,凭什么她只能活在别人的身后,默默地窥视,掏心掏肺的讨好。谁不想被人喜欢,被人表白,在爱情里占据一切主动权;谁不想被众星捧月,做他独一无二的喜欢。 宴旸发誓,她要放弃梁斯楼,从此不再主动爱上任何人。 吃够了单相思的苦,宴旸需要很多很多的被爱,很多很多的耐心,很多很多的金钱,让她过的顺心如意。 下了动车,她直奔银泰,刷了两瓶补水护肤品、一双相中已久的中跟鞋以及两件只有颜色差别的宽松大衣。买到支付宝只剩三百块,宴旸想到距离发放生活费还有二十七天,只能意犹未尽地放下口红,揣着钢镚坐公交车返校。 被物质填满的心情挥霍的很快,打开宿舍门,宴旸把大包小包扔在床上,只随意睨一眼桌子,她收拾床铺的动作骤然便缓。不知是谁,给411宿舍都发了草莓味的真知棒。 正当她捏着粉红包装纸发呆,刘小昭从门外回来,嚼着汉堡扑上来问:“嗨,少年!既然都外宿了,你这事儿铁定成了吧。” 初来乍到,人首先会在群体里隐藏本性,默默观察,最终认定利益共同的朋友。比起另外两人,刘小昭亲切又活泼,藏不住事的宴旸总喜欢把心底话说给她听。 宴旸嘴角微嘲:“要是真成了,我还能不告诉你么。” “那你还在省城住一晚?”刘小昭转个眼珠,语气略带轻松,“哎,不会是你把梁学神睡了,想要推卸负责任,所以才拔屌无情吧。” 连呸三声,宴旸把瓜子磕地咯嘣响:“我倒想搂着他睡觉,可人家是谁啊?性冷淡好不。约我吃顿火锅、买双鞋,就很套路的把我拒绝了。” 把田园汉堡吃的只剩面包皮,刘小昭扔掉沾满沙拉酱的方格纸,挠挠脑袋,又掏出一枚火龙果:“我觉得你可以再等等,他要真对你没意思,犯得着出钱又出力么。” “别别别,他真不喜欢我。”像放了气的皮球,她耷拉在小板凳上,“我跟他说有人向我表白,梁斯楼那个逼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光夸赞追求者的长相,还祝我幸福。” 筛选到标红信息,刘小昭举着水果刀,眼睛闪着光:“什么情况,你被谁表白了?” 宴旸做个嘘声的姿势,示意她把屠刀放下:“千万不要跟别人提及,我是因为玩得好所以才跟你说的。”被她把脸蛋埋进头发,她红了耳朵根,“就..就程未。” 想起班级见面会和KTV聚餐,刘小昭笑了笑,并没有什么惊讶:“程未有钱,长相也不比梁斯楼差,最主要的是你们不用异地恋,可以日日夜夜腻腻歪歪,有利于巩固感情。”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收双倍红包。”宴旸翻个白眼。 她嘿嘿地笑:“咱是这么世俗的人嘛,我不过是用四次恋爱经历,对你言传身教。” 正准备张口接话,宴旸轻皱着眉,疑惑地望她:“我记得...你不是没谈过恋爱么。” “是吗?那可能是我原来说错了。”刘小昭挑了挑眉,露齿一笑,“虽然程未条件不错,但依照常规,这样的人大多都是花心男。你若想稳妥发展,不如让我加他微信、做个中间人,也好帮你多多留心观察。” 吃瓜子吃的齁咸,宴旸灌了一大杯水,连连摇头:“你的助攻我可当不起,你啊,只需要把刘碧收拾好打包带走,让他别天天问我‘小昭在哪,小昭喜欢吃啥,小昭干嘛呢’,那我就算谢天谢地了。” 眼底骤然闪过一丝得意,刘小昭换上不冷不热的面孔:“你把这个神经病拉黑算了,他从暑假就开始找我聊天,成日喋喋不休,烦都烦死了。” “那你和他说明白不就行了。”正和杨桃斗中老年表情包的宴旸,把话说的漫不经心。 刘小昭笑得不太自然:“怎么可能没有说呢,他不听的。” *** 宴旸的数学一贯烂到惨不忍睹,幸好有文综、语文拉分,她的高考成绩才算看的过去。为了让她免受高数的荼毒,杨桃和宴中北把女儿第一、第二志愿填的都是综合大学的新闻学院,第三志愿才是理工大的经济学院。 前两个学校是杨桃找估分专家,算过来算过去,十拿九稳的囊中之物。也不知是那届录取线飙升还是文科生突起,宴旸莫名其妙的滑铁卢,只能来到省理工——一所没有文科专业的基佬大学,抱着高数爸爸过日子。 宴旸喜欢新闻采访、后台编辑,而这些阴差阳错,终究成了她最大的遗憾。 军训时,各社团在体育场外摆摊招新,一排排湛蓝色的小棚子,学长学姐卖力的吆喊,都让人心生憧憬。事关喜欢,她通过两轮面试如愿加入校记者部。 十八九岁的年纪,大学生活又刚刚开始,每个人都是新奇又充满干劲。部长副部热情负责,经常带着萌新抱着单反和麦克风,满江城乱跑。和宴旸一起工作的干事是群来自各个学院的文艺工作者,当然,她私心觉得,他们更像德云社的串口扫地僧。 从省城回来的一个星期,她做尽仪式感,把梁斯楼从特别关注踢走,删除相册里所有偷拍的照片,以及把那根不知谁送的草莓棒棒糖,扔进下水道。 一切能想起他的东西,都被宴旸拾掇进藏在心底的密码盒子,她不会再轻易打开,即使里面装的是青春。 借口身体不好,宴旸缺席部门例会和校乒乓球决赛的采访,她除了上‘需要点名’的课,其余时间不躺着看《亮剑》,就是卧着刷韩剧。 在她翘着二郎腿,看李云龙大放厥词的时候,电话铃响了。看见来电显示,宴旸连忙把视频掐了:“部长好!” “我不好,我只关心你的病好了没。别说你感冒发烧,中午在小卖部,我亲眼看见你在吃一根挂满冷气的巧乐兹。” 轻咳几声,宴旸陪着笑脸:“冯大部长...” “别废话了,你有高跟鞋么?” 捧着电话,宴旸睨着放在床底的鞋盒:“我只穿中跟。” “你有一米七五朝上吧,穿中跟足够了。晚上六点半,你揣着鞋子到新大学生活动中心203室报到,她们会发给你礼服,你穿好后背背台词,跟着模特队为校乒乓球赛颁奖。” 部长的语速快的像机关枪,宴旸听的头晕:“礼服不是模特队颁奖用的吗?我们记者部怎么跟她们抢饭吃了。” “模特队缺劳动力,所以到我们部门借牲口。” “凭什么!” “就凭模特队队长两天前刚成为我的女朋友。”部长说的理所当然,随即把电话无情挂断。 光着两条细长的腿,宴旸睨着镜子中的鸡窝头,尖叫一声,连忙抱着脸盆去卫生间洗漱。紧赶慢赶到了更衣室,她推开门,四五个身材修长的女孩穿着贴身打底,正在套湖蓝色的旗袍。 听见宴旸懵懂地自我介绍,从化妆台走出个身着破洞牛仔裤的女孩,她眼睛不算大,气质却英气出众。 将略显拘谨的小姑娘上下打量一番,贺希熹说:“没想到冯孟冬手下还真有个标志人物,和笔杆子打交道有毛意思,不如跳槽到我们模特队,一起走花路呀。” 被贺希熹化妆画到一半,惨遭被晾的女孩打趣说:“队长,你该不会怕冯部长瞧上人家小学妹吧。” “闭上你的嘴吧!”朝那女孩扔个腮红刷,贺希熹指着水桃色的繁杂旗袍,对宴旸轻声说,“马上你来做领队。” 宴旸愣了一下,把头摇成自动风扇:“队长,我不行,我什么都不会。” “人长得漂亮,挺起胸脯走路就足够了。”将她的头发利落盘起,贺希熹歪着头威胁她,“你若不乖乖听话,小心我向冯孟冬告你的状哦。” 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各位校领导,老师,同学们,很高兴我们能在大礼堂,共同庆祝一年一度的校级乒乓球比赛圆满成功....” 宴旸随着模特队缩在后台看热闹,拨开猩红色的幕布,身穿学院队服的选手从台下依次上场。她被挤在最后,只听模特队的女孩咋咋呼呼,直说最尽头的经济学院男生长得很好看。 听到这她忽然想起程未,毕竟,经济学院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加出挑的男生。 宴旸也突然意识到,程未已有四五天没有联系她。 正咬着唇发呆,宴旸被人从后别好了无线耳麦,她一回头,恰好对上贺希熹鼓舞的眼睛。她知道,自己要上场了。 随着浪潮般的掌声,颁奖台只剩下一位选手,宴旸从后台远望,能看见他穿着黑白相间的球服,双手抄兜,从容又自信。 就像被佛祖点化的顽石,只一眼,她就认出了程未。 细跟稳稳踏上木质舞台,宴旸端着红绸托盘,桃花与枝的旗袍紧紧束缚住胸口,她的心脏像沾了跳跳糖的舌尖,从神经和感官,都是紧张与澎湃。 程未看见她逆着头顶的镁光灯和台下的手摇棒,眼神温吞,嘴唇红的像偷吃桑葚的孩子。 这一刻,他抛下摄影师要看镜头的嘱托,弧度好看的眼睛里只有宴旸。 她走到他面前,不多不少,十七步。在程未伸手接过奖杯的那刻,她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望他。不知什么时候,程未又将大背头换成了中分,他今天束了运动发带,全身都是干净的荷尔蒙。 主持人说,请来自经济学院的冠军发表获奖感言。 程未望着她的眼睛,一寸一寸,是怎么也看不厌的璀璨。他举起话筒,启唇说了句话,话筒吱啦一声,当场消极罢工。 皱了皱眉,程未挥手示意工作人员换话筒。望着场下的哗然和他攥紧的奖杯,宴旸下意识地把脸颊上的无线耳麦对在他的下颚线。 突然靠近的距离,能令程未看清她眼底的痣、海棠花般的皮肤,伸手拽紧宴旸的肩膀,他将嘴唇贴在她的脸颊。 无线耳麦悠然地说,宴旸,你比荣光更重要。 第22章 22. 为了抵御傍晚的凉气, 程未穿着休闲长裤,在球服背心内套上白色的Polo衫。 他曲线连绵的手臂吸引宴旸所有的视线,没留意程未停在无线耳麦的唇,流连在她左半边的脸颊。 程未吻得很轻, 无线耳麦却将暧昧到心动的‘吧唧’,收录到活动中心的每个角落。 一时间,起哄与呐喊混杂着突兀的口哨, 像一杯高浓度的酒,灌得宴旸不知所措。后背被程未用手臂圈紧,她想逃不能逃只能颤着眼睛,说不出一句能解围的话。 他揽住宴旸妄想偏离的后脑勺,顺着小巧的鼻子, 缓缓凑近她天生上扬的唇角。眼见小姑娘龇开牙齿恐吓他,程未挑着眉,最终把唇抵在黑色的无线耳麦:“宴旸,我想将所有荣光同你分享, 因为, 你比荣光更重要。” 四面八方都是海啸般的掌声,仔细辨认,还有人扯着嗓子喊‘喔喔喔, 在一起!在一起!’连忙捂住耳麦,宴旸红着一张脸, 饱满的胸脯上下起伏:“程未, 你不要再说了。” “那我现在闭嘴, 等活动结束再来找你。”程未动动耳朵,笑得很乖。 宴旸被他奇特的动耳技能吸引住,直到听见台下咔嚓咔嚓的声音,她才后知后觉,用颁奖托盘挡住脸:“你千万别来找我,我还要换衣服,还要拆头发...” 他笃定的说:“那我在更衣室门口等你。” “你怎么听不懂人话!”观众的眼色灼得宴旸后颈发烫,她挣了挣肩膀,胳膊肘朝程未捅去。后者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迅速,他一个侧肩,就把她用力过猛的肘子戳进空气。 领队的衣服只有均码,宴旸吸吸肚子,勉强能塞进去。旗袍讲究女性的视觉美感,贺希熹见宴旸曲线绷紧、行走起来束手束脚,特意的叮嘱她举止轻慢,怎么柔软怎么来。 她刚才又急又气,全然忘记自己有个大屁股。 ‘撕拉’是布料被划断的声音,宴旸低呼几声,连忙用手护住变凉的臀部。轻薄的布料一下裂到大腿,她扯着打底裤,尴尬的想原地消失。 没有反应的时间,程未利落地褪下背心,半弯半蹲,用宽大的布料在她腿部紧紧打个蝴蝶结。宴旸攥着凉透的双手,能看见他用手指抚平背心上的褶皱,黑漆的眼睛被头发遮住一半。 在他停手的那刻,宴旸咽了咽口水,故作无事地蹬着细跟鞋,微笑退台。 望着她跳下台阶,匆匆闪进红色大幕布,程未拭着额前的汗,大刺刺地走近坐在前排的领导班子。他敲了敲葛副校长的桌,轻声耳语一番,嘴巴咧地很开。 “你小子行啊,刚来大学就谈恋爱。”葛副校长翻个白眼,用笔杆戳他脑袋瓜,“别杵在这了,快去后台找人家姑娘吧。小霸王难得思虑周全,这个忙,我还能不帮么。” “谢谢姑父,明天请你去八食堂吃三荤三素!”程未笑得傻嘿嘿,走的时候还不忘抓一把洽洽瓜子。 把小外甥打发走后,葛校长举起话筒,声线平缓温润:“很抱歉地告诉大家,因为突发状况,请你们删除有关颁奖典礼的所有录像、照片,并且禁止上传该模特队女生的意外图像。尊重女性、尊重同学,我想大家都能予以理解...” *** 九点半,模特队的女孩早已结伴离去,更衣室的沙发扔着乱七八糟的旗袍,未合盖的粉底液摆在化妆台。宴旸坐在沙发扶手,对着穿衣镜默默拆发。 门被咚咚敲了几下,宴旸能猜到是谁,也猜到他等不急回应,会直接闯进来。没停下梳发的动作,她从宽敞的镜子,能看见金属色的门把缓缓旋转。 终于,程未顶着门外无星的夜色,出现在宴旸看似随意的余光里。他长腿跨坐在后背椅,巡视她栗子色的卷发搭在焦糖色大衣上:“既然你已经换好衣服拆完头发,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宴旸故意说:“不可以,我还要卸妆。” “喔!”程未惊呼一声,满脸不可置信,“你长这么漂亮,为什么还需要化妆?” 摇了摇卸妆水,宴旸忍住笑:“男人看的都是表象,卸了妆的我很不一样的。” “那你千万别卸,万一你素颜更好看,我忍不住更喜欢你怎么办。”他把脸颊贴在椅背,只露出一只眼睛,“而且,从这里到宿舍肯定会遇见其他男生,我想让你把素颜的样子只留给我看。” 听他越说越没谱,宴旸用食指堵住耳朵,踢着他摇摇晃晃的椅子:“谁后走谁锁门。” 话音刚落,程未跟龙卷风似得扑出门外,还未立正站稳,他就被阴凉的温度冻到跳脚。锁上门,宴旸无语地睨他一眼,顺着楼梯朝外走。 中央灯被保安定时关闭,程未打开手机电筒,微微若若的光芒从他掌心倾斜如水。檐外的雨点正在敲打枇杷树,宴旸跳着台阶,扭头问他有没有带伞。 正想回答没,他止住将要说出口的话,神经系统随着她蹦蹦哒哒的轮廓坐着加速过山车。程未忍不住说:“你慢点走。” 面对他唠叨,小姑娘很潦草的点点头,跟挑衅似的跃到最底层。她转过身像体操运动员一样,绷直身体把胳膊伸得很高。 “满分!”程未把手掌从头顶穿过,360度旋转鼓掌。 对上他眼梢的少年神采,宴旸从背包掏出雨伞,忍不住笑出声。 做傻事有人捧场的心情,就像与朋友分享一折两半的旺旺碎冰冰,是水果味道的舒心和双人份的欣喜。 宴旸撑开蓝格子的伞,密集的雨水顺着布篷朝下冒,她本以为程未会不要脸的挤进来,谁知他乖乖的跟在身后,用背心做起临时雨衣。 两双鞋子一前一后发出噼啪噼啪的踩水声,宴旸刻意顿住脚步,直到湿漉漉的他追赶上来,停在她的伞边。 宴旸皱着眉:“这伞好重手都撑酸了。” 程未一脸懵逼:“那怎么办?” “你是不是傻?”宴旸瞪他一眼,把伞柄抵过去,“哪有让女生撑伞的道理。” 卡通伞容量很小,秋雨像无数个小型水龙头,沾湿宴旸耳际的鬓发。程未连忙将伞柄朝她偏了几分,把自己的左肩留在阴雨中。 凉意浸入皮肤,他瞥着宴旸轻轻说:“我觉得你会拒绝我,所以...想都没敢想。” 他说的不清不楚,等宴旸听明所指,只感到有些好笑:“我即使再狠心,也不会让你淋这么大的雨。” 程未迈过绊脚的石头,撂起眼睛看她:“我还以为你最喜欢的做的就是拒绝我。” 也许是阴夜深深、雨水不歇,程未的声音不是往日的明快,而是从心底习以为常的失落。宴旸被戳穿了心,悄悄看他脸上的水珠被路灯镀上光泽,而那件被浸透的polo衫紧贴肌肤,勾勒出九曲连绵的线条。 看似消瘦的程未,比想象中要结实的多。就像宴旸从不知道他乒乓球打的出色,在程未身上还有很多很多的地方,是她从未涉及的盲区。 不是程未平庸无奇,而是宴旸除了梁斯楼,从未想过接受任何人。 没人管她的暗恋是否刚刚结束,生活每时每刻都在滚动播出新的剧情,她想收拾好心情,度过阳光灿烂的明天。 绕过水势渐长的月牙湖,藏在梧桐树外的女生宿舍,显出几抹灰暗的影子。程未沉沉叹着气,一脚将小石子踢到草丛边:“不科学,这路怎么一会儿就走完了。” 她忍俊不禁:“十分钟还算短?” 眼见宴旸三步跑上台阶,像哈巴狗一样抖雨水,他慢悠悠地跟上来,笑容温意:“想和你二十四小时在一起,十分钟怎么能够呢。” “打住!”宴旸冲他略略略,“雨伞你先拿着吧,如果明天是晴天你可以借机把它给我。” 程未攥紧手柄,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你的意思...” 转身跳上最高层的台阶,宴旸故意把眼睛瞪大,用食指抵住水润的红唇:“我可什么都没说。” 第23章 23. 宿舍楼人流如炽,大理石横着深棕色的鞋印, 黄黄绿绿的雨伞像从盆里捞出的香菇, 抖一抖还有噼噼啪啪的水。 站在拥挤的屋檐下,宴旸用视线追随程未数十步。隐晦的‘明天见’藏着太多信息, 他忽然兴奋地跳起来,裤腿被水花溅成半管暗色。 程未比她年长,却存着感染人心的孩子气。这种特质能让人忘记压在心底的烦心事, 只想窝进棉沙发,捧着水杯看电影。 她从他身上找到一种别样的舒服。 湿滑的楼梯禁锢宴旸迈腿的速度, 慢慢爬到三楼正巧遇见脚踩拖鞋、手提热水瓶的尤喜。尤喜沉着脸, 火气正从五脏脾胃窜出来,她硬硬说了声‘才回来啊’,还没等人应答,便径直从宴旸身边走过。 听着尤喜把楼梯踩得像踢正步, 宴旸把嘴撇到下巴颏,忍不住骂一句‘这人又犯什么病了。’ 百分百的好心情被尤喜消磨一半,她回到宿舍, 还没开始抱怨, 两个室友便贱兮兮的凑过来把手机挥成应援棒的效果。 宴旸睨一眼, 恨不得把屏幕生吃了。这是一张放大版的高糊照片,标题:【校赛冠军与模特队美女当众激吻】。 迎着两人嘿嘿嘿的大脸,宴旸举起双手呈标准微笑状, “这个人不是我。”想起被大屁股撑坏的旗袍, 她又急冲冲地问:“有没有其他的照片?” “虽然只有一张, 但你这张脸糊成灰我都认识!”刘小昭摇着纸叠扇子,气质很像总攻,“宴旸你可真不够意思,谈个恋爱都不告诉我们,七八天前还说对程未没兴趣呢,现在连小脸蛋都亲上了。” 宴旸哎呦一声,故作淡然地打开宿舍门:“我们还没有在一起。” 刘小昭啧啧两声:“那等你们瓜熟蒂落,是要当街耍流氓还是视频脱衣舞啊?”见宴旸举起晾衣杆,顺利勾下浸了雨点的睡衣,她问,“这个时间点,你下楼遇见尤喜了吧。” 宴旸嗯了一声,把半干的衣服挂在床头:“她神色可不太好。” 刘小昭就猜到她会知无不言:“说实话,我觉得尤喜一直在针对你,她看了这张照片脸色就跟扑了面粉似得,除了嫉恨还能是什么。宴旸你就是太善良,换做是我早就同她开撕了。” 很难想象随和的刘小昭还有规劝别人撕逼的时候。 半身裙被褪到脚踝,宴旸攥住卷成一团的毛边,将其利索拽掉:“我觉得‘嫉恨’这词用的有些重,尤喜虽然同我不对脾气,但也不至于闹得大家都难看。宿舍就这几平米,谁不想过的安生些。” “有时候脾气太好是会受欺负的。”刘小昭拈着上好佳虾条,谆谆诱导。 “没有谁天生好脾气,我所做的一切,只想让自己在该舒服的环境里过的舒服。”宴旸挑起眉,把指骨掰得咯嘣响,“尤喜不过是甩甩脸子、挑挑刺儿,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把戏,我干嘛要费心对付?等她有了大造化,我再动手也不迟。” 大造化。 刘小昭放下零食袋,眼睛藏着未涨潮的海水:“听起来不简单。” 听着她若有所思的顿悟,宴旸跟二傻子似得仰着脑袋哈哈哈:“看样子我这个逼装的还不错。” *** 第二天的雨水比昨日还要猛烈,宴旸坐在瑜伽垫压腿,都能从封闭的窗子,感受到阴沉的天气和狂做的秋风。 瑜伽老师穿着交叉吊带、灰色喇叭裤,伸出柔软的手臂在女孩僵硬的身体上适当按压。从后颈到脚踝是一水的纤细,她踱着步子,随着轻音乐轻轻慢慢的说:“一、二、三、变雏鸟式,四角准备。” 四周的同学开始哗啦啦的换动作,翘了两节课的宴旸只能偷偷睨着别人,照葫芦画瓢。她先将头放在手指间的垫子,后背保持平直,再吸着气十分费劲地把左腿抬高。 宴旸拘泥在地面的视野忽然钻出一双脚,老师擒住她不规范的小腿,一点点地朝上拉伸:“你这哪是雏鸟,分明是刚过完年的老鹰,前臂和上臂形成的不像倒三角而是一块猪肉蹄髈。” 被老师的官方吐槽逗乐了,宴旸咧着嘴从狭窄的屁股缝倒望,正好瞥见玻璃门外,立着穿深蓝大衣的、黑色裤子的程未。扑通,见她被惊得瘫在垫子挺尸,程未在玻璃门上哈层薄薄的雾,三两笔画个肥胖的火鸡。 他动了动唇,宴旸大胆的猜度那是一句‘你太胖了扑腾不起来的’。 程未在墙根找到自己的栖身之地,他胳膊环在胸前,毫不吝啬眼睛弯曲的弧度。正在回头打量的宴旸,把他的这番笑意理解为鄙夷。 于是,她把白眼翻出新的花样,随着老师的口令一笔一划地摆动新姿势。几个动作连贯下来,宴旸像被强行注射了强力柠檬汁,就连下课套外衣四肢都是酸痛的。 谁都想早早出门吃饭,女生们手背拨手背,宴旸总算在鞋架找到自己的鞋子。她寻把靠背椅,坐在上面,随后费劲地翘起二郎腿。 瑜伽老师进到更衣室换衣服,同学们登上鞋子飞鸟归林,瑜伽室顶灯全开,只有宴旸在笨拙的解鞋带。程未在她身前蹲下,蛮不讲理地抢过两只休闲鞋,招呼她抬脚、踩住、放下。 程未垂着脑袋,棕发下藏着悄然生长的黑色,宴旸顺利找到他头顶的发旋,正想要伸手去戳,却被突兀的心跳吓得迷途知返。 “我自己来吧。”她想抽回脚,却被程未一把攥住。 他仰着脸:“你逞什么能,胖的连二郎腿都翘不起来。” 重敲程未的肩,她用尽所有的语言,解释她不是腿粗而是活动量太大闪到了胳膊腿。静看宴旸手舞足蹈的掩饰,他嗤笑一声,要有多质疑就有多质疑。 “笑笑笑,笑个大屁股眼!”宴旸语出惊人,“你要真嫌弃我,干脆不要再喜欢我了!” 程未抬起眉望她,没有视线的牵引,修长的指尖仍利索地系上蝴蝶结:“你不喜欢我,我就不喜欢你。” “喂!你原来可不是这样说的。”宴旸气的跺脚。 “你是不是傻?男人的话你也信。”程未跟看白痴似得望她,“哪有这么好的买卖,你不喜欢我还要喜欢你喜欢的要死,谁知道你是把我当备胎还是把我当跟班。” 打开前置摄像头,宴旸把脸凑得很近,自自言自语如白雪公主的后妈:“是我变丑了还是我变肥了,是我眼睛肿了还是鼻子旁长了个疙瘩。” 程未说风凉话:“都有。” “那你去死好了!”宴旸把他拨开,还未穿好的右边鞋被脚踩住后跟,一高一低极不舒服。 身后有人扯一句:“你干嘛反应这么大?宴旸,是不是在潜意识里你已经喜欢上了我。” 他的话就像伸缩的健身器材,把出门受风的宴旸又气急败坏地召唤回来。她像是被木棍戳成串的红山楂,即使外壳酸涩的倒心,也要极力掩饰还未暴露的甜意。 “才不是!”她尖叫着说。 门前摆放着塑料垃圾桶,宴旸踢上去,蹦出个啃掉半边的鸡翅膀、几团乱糟糟的卫生纸。满地的狼藉足以使两人同时愣住,等程未回过神,他的眼睛渐渐沉淀了凉气。 瑜伽老师恰好从更衣室走出,宴旸被木门的关合声所吸引,随即抛下句‘是他做的’,低着头从程未身边快速掠过。 程未望着疑惑不解的老师,自动到门后领了扫把和簸箕:“老师您先回吧,我留下来做清洁。” 乐得有人投案自首,老师将门锁扔给程未,拎着挎包消失在楼道深处。 他挥着扫把不过哗啦几下,垃圾便被扔进刚刚逃脱塑料桶。将黑色塑料袋打上死结,程未拎着它,用空余的手摁下关灯键。 偌大无人的舞蹈室瞬间阴暗,只有窗外的路灯为地板平添了亮色。程未想起她在紫色的瑜伽垫上比着双臂,后颈的线条比花茎还要柔美。 他的激将法,激将的原来是她从未喜欢过他。 第24章 24. 早晨照镜子, 宴旸望着又肿又厚的上眼睑, 默默撕开双眼皮贴。鼻翼下的火痘是睡眠差的证明, 她用刷子沾着遮瑕膏,试图修饰皮肤上的瑕疵。 昨天的宴旸像头欲盖弥彰的狮子,她竖着毛发乱吼几声,忙不迭地从瑜伽室跑出来。 扣下的雨水在衣袖撒上几块暗点, 宴旸拐进香樟林,没穿好的鞋子在黏稠的泥水里一深一浅。她低着脑袋看路, 被程未系成蝴蝶结的鞋带沾着斑斑点点的痕迹。 她转回头, 远成方块的瑜伽室已由明黄转成了暗灰。宴旸突然觉得程未对她的喜欢,随着戛然而止的灯光一并结束。 虽然是自己临阵逃脱的结果,宴旸却没有当逃兵的喜悦。心事重重躺了一夜, 直到尤喜的手机响着超魔性的闹钟, 她才捂住耳朵勉强睡了几十分钟。 三四节是全班必修的世界经济学,为了在程未面前装得洒脱, 宴旸特意画了橘子色的眼妆,活力四射的颜色让神态不再倦怠。 致力于在镜子前添添补补, 等铃声打响十多分钟,她才猫着腰从后门溜进教室。蹑手蹑脚地在后排坐稳,宴旸用敏锐的眼睛搜寻程未,系统冷静地告诉她‘查无此人’。 程未没来上课,那她化个屁妆。 宴旸被这个想法吓一跳, 她重启雷达希望能在教室找个养眼的替代品, 不到两分钟她就把脑门磕桌上, 眼不见为净。 这个世界太不友善,宴旸刚刚认清现实与小说的差距,部长的夺命电话从桌洞一连串地窜出来。顶着女老师的凝视,宴旸全程赔笑,一边说家里有事一边躲到厕所接电话。 保洁阿姨刚喷过八四消毒水,宴旸捏着鼻子站在通风窗,弱弱地说‘部长好。’ 本以为冯孟冬会怼一句‘好个屁’,谁知这人就跟换了根舌头,怎么舒服怎么来。宴旸掐着摆在窗台的盆栽,电话那头的褒奖让她极其虚幻,只能嗯嗯啊啊接着话。 终于,冯孟冬切入主题:“下午的全省高校乒乓球比赛,就由你来跟进呗。” “为什么!”她对着电话不依不饶地叫唤。 谁都知道程未是校队主力,作为筹办方,理工大只会筛选实力最强的选手参加男子单打和男子混合双打。如果负责现场的采访录制,她与程未不仅要见面更要进行长时间的交谈。 宴旸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她可怜兮兮追着程未满场采访的样子。 丢人现眼。 “没有为什么。”冯孟冬原形毕露,“乖乖执行命令,要不然把你炒了。” “炒就炒!”宴旸横着脖子,鼻子嘴巴都冒着怒气,“记者部虽是学长的一言堂,但也不能这样为难人。假设学长和贺希熹学姐分了手,你们还能笑嘻嘻的工作么?还能心平气和地一问一答么?” “你和程未分手了?” “还没谈呢,分手个屁!”宴旸气急败坏。 冯孟冬长长地哦了一声:“可程未点名要你采访拍照,我说宴旸没空,换成其他干事行不行?人家说不行。” “程未又不是校队队长,学长干嘛要顺着他。” “记者部做的是微信公众号、微博的点击和浏览,六天前,理工大的微信浏览量第一次闯进全国高校前二十。”冯孟冬笑了,“如此好的成绩,靠的就是程未夺得校赛冠军的照片,话说到这,不用我再过多解释吧。” 宴旸默默挂掉电话。 微信浏览破纪录的那天,冯孟冬用团委老师奖励的两千元,带全体干事吃了顿海底捞。酒过三巡,部长副部抡着酒瓶,告诉他们记者部是如何从宣传部、新媒体分化出来,又如何在同类社团的大炮笔杆下夹缝求生。 社团联、学生会、校团委,这些看似纯洁的虚名不过是小型社会的缩影。她不为就业履历也不为评奖评优,只是幼稚又热血地想把记者部做到最好。 既然大家都爱看程未的脸,那她就照死地拍。 *** 室内体育场到处都缠着彩旗与横幅,宴旸在腋下夹着纸笔,手中的单反被她琢磨出了花。 关合的侧门带动刮响旗子的风,她被吸引住视线,一回头就看见从更衣室走出的乒乓球队。 程未夹在稳健的队伍中间,不慌不忙地低头玩手机,统一的白球服做工简单,穿在他身上就像牛奶找到了透明瓶子格外清爽适合。 这些选手是各个学院的兵乓代表,他们在颁奖典礼见过宴旸,自然都冲程未吹着欢快的口哨。被挤兑的人疑惑地抬起头,他的目光穿过高高低低的头颅,宴旸站在装满乒乓球的竹筐旁正抱着相机试调焦距。 她套着酒红色的大衣,马尾高束,上下嘴唇红的不均应该刚喝过水。天冷人懒,自从入了冬宴旸很少扎头发,她今日猛然一变,倒让程未想起将要枯萎却回光返照的玫瑰。 虽然程未还记着瑜伽房的过节,但看在她这样漂亮的份上,他不准备与小丫头计较。 黑色单反分走宴旸所有的注意力,程未正准备把它抢走,从看台走下一位衣着老成的男生,他绕到宴旸身边手把手地为她教习。 ‘接受教育’的人全然没有同他在一起的神气,她温顺地垂着眼睫,浑然不觉自己的肩膀正被男生搭着手臂。 把挂在脖子上的毛巾甩的噼啪响,程未冷冷睨了一会儿,球队队长捋着头发,轻轻细细地唤他商量出场顺序。 蓝色小棚随意摆着几把塑料椅,队长把枸杞茶倒入一次性纸杯,趁热递给他。程未全然不顾她晾在空中的手,只紧紧盯着捣鼓相机的男女,眼神如双刀滋出的火花。 见状,她默默将纸杯攥在手心企图用咳嗽声换来他的后知后觉。 自然懂得这声干巴巴的提醒,程未转回视线:“抱歉,我刚才在看师大与农大的切磋。” 队长捏着杯口在掌心转来转去:“看样子,学弟有喜欢的人了。” 他黯了黯眼睛,随即又笑出来:“如果没有记错,队长找我只是为了谈出场顺序。” 队长如鲠在喉,连笑意都比平日勉强:“谁说不是呢。” 送走过分热情的王副部,宴旸在第二排的球桌找到与外校切磋的乒乓球队。她仔细巡视一圈,并没有发现‘目标人士’程未。 室内运动馆开着中央空调,宴旸舔舔唇正想去本校小蓝棚讨杯水,却看见程未转着马克笔和一眉目柔意的女生凑得很近。 这画面简直比洋葱柠檬汁还要刺眼。 无名怒火从脚趾烧到脑袋,宴旸蹑手蹑脚地在记分牌后落脚,可惜两人的声音模糊地像穿过盲音的手机,把想要听墙角的人急个半死。 这时,程未刚分析完出场顺序,他摇晃着颈椎,能清楚地看到宴旸惦着脚尖用塑料椅作为掩护的港湾。 正在气头上的程未完全不想理她,他翻个白眼,重新与队长开始一场本要结束的交谈。 明明事情都谈完了,宴旸听见他们莫名奇妙地聊起队内八卦和星期天的安排。 若不是约会,干嘛要问星期天的安排! 实在忍无可忍宴旸扑进小蓝棚,取下挂在脖颈的单反冲他们一阵乱拍。 队长连忙用手背遮住脸:“你是哪个部门的?要想采访我们总要事先征求意见吧!” “呦,我忘了。”宴旸慢悠悠地放下单反,“可我不想采访你,只想采访程未——程选手。” 程未直截了当地说:“距比赛开始只剩四十分钟,就这点儿时间够宴大记者发挥么。” 他将嘴巴抿成直线的时候眼神也跟着转淡,再配合削瘦的脸颊,全身上下都是拒人千里的味道。在别的女生面前得到程未的挫伤,宴旸觉得丢面子,想走却又觉得不甘心。 她干脆双手环在胸前摆着臭脸不说话。 没有感受到来自宴旸的怨气,程未开了一听苹果芬达,像没事儿似得咕嘟咕嘟咽下。 宴旸不得不感叹他的眼力价和无底洞一样的肠胃,因为他扔掉喝空的易拉罐又拆了一瓶哇哈哈。她也很渴,渴的嘴唇起皮,宴旸尖锐地说:“你不要再喝了!” 程未不满地冲她挑眉,同时也不忘朝嘴巴里灌甜滋滋的饮料。他肆无忌惮的样子好像在说,关你屁事。 她恶狠狠地诅咒:“祝你早日撑大前列腺,打比赛时尿裤子。” 程未被‘前列腺’呛住,他朝垃圾桶喷了几口饮料,随即扶着桌面剧烈地咳喘。宴旸正想为他倒杯热水润喉,队长比她眼疾手快,一个快步就把手中的纸杯递给程未。 一眼就睨到杯口若有若无的唇印,宴旸从半路截胡并自顾自的抿一口:“谢谢啊,你怎么知道我口渴。” 队长气的生烟:“又不是给你的。” 宴旸用纸巾擦掉杯口碍眼的口红,很嫌弃地说:“你恶不恶心,居然让程选手吃你的口红。” 望着队长青黄不接的脸,程未倾斜着左肩,轻轻遮挡在宴旸身前:“还请您暂且回避,我想在休息棚接受记者部的采访。” “程未,你还想不想当下一届的校队队长?”队长口不择言。 他淡淡地说:“只要我打的最好,要这些虚名又有什么用。” 队长瞪着一秒变嚣张的宴旸,抄起文件,急赤白脸走出休息棚。 暖光浮游着尘埃,飞飞扬扬地撞进只有宴旸和程未的空间。 “不要脸。”宴旸把塑料椅捞在他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国家队的主教练。” 认真听完这段夹杂个人感情的点评,程未扫了扫被她塞在屁股兜的纸笔,好心提醒:“我们的采访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宴旸哦哦两声,打开手机录音键:“省级乒乓球比赛正在我校举行,程未同学身为校赛冠军,自然是大家最看好的选手。介于观众的期待与好奇,记者部统计了关注度最多的十问十答,请问您做好准备了吗?” 隔着半肩的距离,程未能看清她一长串的耳坠是几块凹凸不平的方钻,每一面都随着或明或暗的光变幻不同的颜色。 刚巧阳光灿烂,鹅黄色的光晕停在她柔软的耳垂。在宴旸抬头之前,他把视线巧妙地偏回去,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坐在对面的人不吭不响,宴旸以为他还在记恨昨天的事,便轻轻嘀咕句小气:“请问您准备好了么?” “嗯。”程未没有表情。 宴旸对着稿子念:“请问,你对此次比赛有没有信心?” “有。” “请问,你的乒乓球技术是不是受过专业培训的童子功?” “嗯。” “请问,你在队里和谁关系最好?” “都好。” “请问,你觉得男子校队配女性队长是不是一件很恶心的事?” 程未停下他精简的回答,申请要看答题手卡。 自然是被宴旸驳回。 他想了想:“不算恶心,毕竟她长得还行。” 这个朝纲的答案,足矣证明她在程未心中岌岌可危的地位。 宴旸哎呦哎呦地怪叫:“看来程同学的审美有些乡村非主流。” 程未看着她,无语地撇回视线:“原来是有点。” 刚要熄灭的怒气又被添砖加瓦,宴旸攥紧手心儿,以下巴颏示人:“为了适应长居地下的生活环境,鼹鼠的眼睛有的只剩残迹有的则完全被皮毛遮盖。所以说不是所有的改变都是进化,也有可能是退化。” 饶有兴致地听她科普动物世界,程未转着牛皮表带:“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十五分钟,关于这些生物知识我想我们可以以后再谈。” “所以你要走了?”见程未站起身,宴旸连忙伸手抓住他。 她低头望着手中的球衣,皱成一团的白布不知何时滴上绿色的果汁,宴旸尴尬地松开手,笑着对他说再见。 “谁说我要走了。”他抓住宴旸渐渐离开的手指,连人带椅的拖到身前,程未撑着塑料椅的扶手,稳然不动地仰视她,“那个人是谁?” 指尖多出的热量让宴旸像个被随堂抽到背书的学生,紧张地说不出话:“谁...” 他循循善诱:“就那个替你倒弄单反的。” “他是副部。”宴旸咽了咽口水,“王副部。” 程未哦一声,挺直的鼻子凝着从外投来的暗影:“那你喜欢他吗。” 男生坚硬的头发蹭在脸上有些痒,宴旸还未用手去挠,他指腹的纹路就先刻在她的皮肤。 “指甲里有细菌。”程未皱着眉头提醒她。 一连串的举动把宴旸整得不知所措,手中的提示卡掉了,她傻愣愣地说:“我不喜欢他。” 程未满意的笑,顺手捡起提示卡。 他从一看到十,自然没有发现关于女队长的问题。在宴旸死乞白赖地央求下,程未把提示卡还给她:“我想优先回答第八问。” 虽然早已烂熟于心,宴旸愣了愣又照着稿子确认一遍:“请问,你会怎样对喜欢的女生表白。” 他悄悄摁下手机录音键,望向她的眉梢满是清冽的味道:“等我打赢比赛,我们就在一起吧。” “不行!”宴旸刷拉一声站起来,她动作太猛撞翻桌上的保温杯,继而砸到了脚。 程未看她满屋子咋咋呼呼的喊痛,不知道应该无奈还是心疼:“你不相信我会赢?” 小心翼翼活动着脚,宴旸抬起缀满泪的眼睛:“可我现在就想和你在一起。” 第25.第 25 章 体育馆顶灯大开,它掺着自然而然的阳光, 把湛蓝小棚折射出春桃叶的绿意。 宴旸的泪水凝在眼眶打转, 她捂着被保温杯砸中的脚, 姿态不雅地说出他最想听的话。 好在程未还算淡定, 他张开双臂,柔和的笑意让宴旸想起套着磨砂罩的床头灯:“喂,要抱抱还是要亲亲?” “我要抱抱也要亲亲。” 宴旸模仿他的口吻,慢斤四两地塞着蟹味瓜子。 他笑了:“这可是你说的。” 当宴旸领悟事态的严重性, 他温热的指腹已隔着大衣揽过她的腰。 程未腕间的石英表磕碰她大衣上的玛瑙扣, 心魂随着衣料间的摩擦, 不知疲倦地碰撞。宴旸僵硬地垂着手臂, 任由他又热又软的脸颊, 贴上她刚褪下围巾、不算回暖的脖颈。 “抱紧我。”程未用嘴唇代替脸颊流连过的位置, 低沉到暧昧的声音,随她优美的颈线一路上扬。 宴旸没空去想他的话,只下意识地把颤抖的指尖从他宽阔的背脊挪到运动衣的边角。白色布料从绷紧的指缝溜走,她被突然落到下颚线的吻吓到猛然背开脸,却又被程未不费吹灰之力地掰回来。 塑料棚子被风掀起了角, 地板上的阳光像切成片的柠檬, 乒乓球落地的声音,不小心打搅宁静的美好。 她轻轻细细喘着气,像被订书机夹了舌头说话很不利索:“不, 不可以亲脸。” 听到宴旸的央求, 他将嘴唇从柔软的皮肤离开, 用不再清亮的眼神望着她:“好,我听话。” 不可以亲脸,那是不是可以亲其他的位置。 程未按住她的肩膀,两人满满贴近的胸膛,挤兑走所有的浮尘与虚无的空气。当唇与唇只剩一块曲奇饼的距离,宴旸掐住他腰间的肉,毫无节制的大力气让程未后仰着脑袋,胡乱嗷了一声。 “你干嘛掐我。”程未轻皱着眉,腰间的痛感迫使他狠狠嘶了一声。 见他不是装疼,宴旸把将要说出口的抱怨,换成转弯八百度的对不起:“你速度太快了....我,我还没有准备好。” 程未捋顺她翘起的刘海,饶有耐心地教导:“宝贝,男人不可以被说速度快的。” 深陷进‘宝贝’与暧昧的组合套餐,宴旸虽然不明所以,仍然很给面子地点点头。 “那你还不过来帮我揉揉!”程未捂着被袭击的伤口,哎呦唧唧地歪在塑料椅上。 他嚣张的劲儿让宴旸想起穿貂戴金的地主老财,她一脸抽搐,刚想伸手随便捏两下了事,程未垂下眼睑,委屈又期待地望着她:“乒乓球比赛要用腰。” 扇形的睫毛、薄且小的唇,这么可爱一定不是男孩子。 被秒到的宴旸乖乖做起业余推拿。 摆在腰间的力度轻轻绵绵,程未歪着脑袋,目光从宴旸半方形的指甲,落在她用水晶串成的圆形表盘。借此,他很遗憾地推算出他们为数不多的共处时间。 其实,即使拥有再多的时间放在此时都是不够的。 她生着兰花般的手指,柔软有度、修长匀称,程未突发奇想,蹭了蹭她光滑如水的手背又捏了捏自己的脸,忍不住感叹:“脸比手糙。” “你洗面奶多少钱买的?”他不算很白,皮肤倒保养的干净清爽,宴旸捏了捏他光洁的脸,手掌并没有留下BB霜的痕迹。 程未眉头一紧,拼命追溯早已忘却的记忆:“59。” “水乳精华呢?” “那是什么?”他抄起桌子上的球拍,白色乒乓球随着飞快变幻的正反面,肆意跳跃成虚影,“大宝算不算。” 宴旸抽搐着嘴角,半晌只能扔出句:“直男。” 欣然接受这个称呼,程未把蹦到半空的乒乓球捞进掌心,很认真地同她商量:“等男子组比赛开始,你能不能向冯部长请个假,先回宿舍等我。” 把松垮的身子摆正,宴旸用装满疑惑的眼睛,追问他突然改变的缘由。 “即使在瑜伽室被气成智障,我仍然让冯部长把你找来。不为别的,只是很犯贱的想要见你。”程未在她脸上亲了亲,半睁半合的眼睛透着近乎朦胧的诡丽,“但没想到,见着见着就被你收了。” 程未笑得有些自嘲:“我可不想让女朋友看见,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失败。” “没关系...” 程未轻轻慢慢地打断:“多年后回忆往事,谁想把纪念日与伤自尊联系在一起。” 她怎么忘了,今天是纪念日。 往后的每年每月,他们都要掰着手指幼稚又郑重的计算,无穷无尽的天数、鲜花溢满的节日,为泡沫电影和牛排沙拉贡献所有的金钱与热爱。 最终,程未用毫无章法的亲吻,换来她弱弱一声好。 *** 周五下午,411寝室全体没课。 冬天的阳光难得和煦,简陋的阳台被挂满湿湿嗒嗒的衣物。桌子上摆满□□和手抓饼的纸袋,姜齐齐与尤喜盘腿开黑,刘小昭窝在床上看《这个杀手不太冷》。 宴旸照着小镜子,油乎乎的刘海贴在额头,眉心还爆着一颗圆润的痘。想起程未捋刘海的神情,她抽搐着嘴角,拎着水瓶和脸盆匆匆冲进卫生间洗漱。 为了保持绝对整洁,宴旸把头放在盆里揉来捏去,废了整整一瓶开水,才用干发帽包全头发,捶着僵硬的脊椎回到411瘫倒。 手机闪烁着未读消息,她一划开,就吝啬不住唇角的笑意。 程未:正在宿舍楼下等冠军的女朋友。 窗外天光转暗,南归的群鸟穿破最后的霞光。宴旸盯着被风吹起的湿发,犹豫又抱歉:我刚洗好头发还没来及吹干,要不,你先回宿舍休息休息? 他回复的很快:等你。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人做出意料之外的举动,宴旸摁着手机键,默默截了图。 用五分钟把头发吹成半干,她把隔离霜、粉底液、粉饼、腮红仔细涂在脸上,刷上淡粉色眼影,她颤着手指一笔将黑色眼线画出流畅的线条。 真是太有成就感了,她长舒着气,一边下楼一边用气垫的反光镜涂上雾面口红。 再次看见程未,他已换掉汗津津的球衣穿着长到膝盖的方格大衣,一刀切的剪裁,让他举手投足都带着侵略性。 他正对着锈铁红的植物讲电话,暂未发觉她的到来。 宴旸自觉走到不算近的位置,却仍能看见他肩膀宽阔,微侧的脸颊神采飞扬:“妈,我真谈恋爱了...喂,我没想骗生活费!” “她啊,她长得很漂亮...什么?那肯定比你好看啊。几几年的?我想想...哦,比我小了一岁。” 根据程未捂着心口自卖自夸的表现,宴旸推测,程未妈妈应该说了句‘怪不得,年纪小的姑娘就是好骗。’ 程未又炫耀了几句我女朋友可美了、我女朋友天下第一可爱、我女朋友怎么瞧都顺眼,他意犹未尽的挂掉电话,转过身,就看见支着耳朵的宴旸。 没想到她也换了衣服。水蜜桃色的灯芯绒夹克,白色高领毛衣,大腿修身小腿甩开的水蓝牛仔裤,特少女心的搭配,穿在宴旸身上却格外合适。 程未最喜欢吃粉色马卡龙,他凑近小丫头,拨开她刚用卷发棒夹成形的刘海,轻轻啃了又啃。 “你跟你家人说了...关于我们的事?”宴旸顶着一秒变杂乱的刘海,眼睛跟鸽子蛋似得闪啊闪。 “对啊。”拨开她试图整理头发的手,程未敛着眉,一副事必躬亲的样子,“我爸妈总要知道未来儿媳妇吧。” 心底钻出怪异的感觉,宴旸咬着嘴唇:“你该不会...” 程未快速接过她未说全的话:“谈恋爱不结婚的人,全都是大屁股眼子!” 第26章 26. 风一刮,扇状的银杏叶子哗啦啦地掉在献血车顶, 护士站在红底白漆的车前, 向排队的学生分发糖水和好丽友。 四周弥漫消毒水和葡萄糖的味道,宴旸吸了吸鼻子, 狐疑地盯着他:“你是认真的?” 程未笑的不置可否,没有再说话。 他们从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宴旸是大小事情的裁决者,程未唯一能做的, 就是倾尽所有的对她好。 感情不存在力的相互性, 有些事情暴露太早,反而会把小丫头吓到。 宴旸捉摸不透程未的深意, 只能皱着眉头,伸手把他的嘴角拉平。她捏着程未的双腮, 随着或重或轻的手劲,嘴巴自动变换尖叫鸡的音调。 趁着‘配音师’玩上瘾, 程未俯身偷袭近在咫尺的红唇。 他撤离的很快,快到宴旸还没来及反应, 便看见他舔着沾在唇上的水光红, 淡淡地点评‘味道还不错。’ 幸好宴旸拉上了外衣拉链,若不然程未就能通过起伏的胸脯, 察觉她不知所措的青涩和近乎盲目的欣喜。 十八岁的初吻在一片飘着药水味道的铁锈林, 抽血车闪烁的红灯像朵炸在夜空的烟花, 宴旸被搅动了心池, 把没留指甲的食指慢慢、悄悄地划进他的掌心。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示好, 垂下的刘海隐隐遮住眉眼,水蜜桃似得双腮比中学少女还要纯情。 程未单手系紧她羊驼色的围巾,同时用另一只宽大的掌心温暖她捂不热的指尖。 他问:“想去看电影吗?” 宴旸点点头,眼睛里满是期待。 程未一边划着手机一边念着正在上映的影片,也许是因为不年不节,电影院的排片质量很低,只听着雷人的名字宴旸就足以联想它不及格底的评分。 见她遗憾地叹气,程未瞥着献血车旁捋高袖子、抱着赠品熊的男生,慢慢悠悠地说:“要不然,你去陪我献血吧。” 想着滴水的针管和殷红色的血袋,宴旸唰白了脸:“不行!你刚打完比赛体力还没跟上来,怎么能在这时候去抽血。” “没事儿,我喝点护士发的葡萄糖就可以了。”程未征求不得她的同意,索性以男生无穷尽的力量直接把宴旸拖到报名中心。 目睹他握着水笔唰唰签了两个巨丑的字,当笔尖挪到联系方式那栏,宴旸的胳膊肘极其用力地把水笔戳在地上。迎着程未的无语的目光,她嚼着泡泡糖,淡然地说声‘sorry’。 程未没有理她,拾起水笔的同时又将装着糖水的纸杯挪出宴旸的视线。 好狡猾。 他怎么能猜到自己如此缜密的计划。 程未把填满的报名表递交给护士,转回头睨着满脸郁闷的她:“别想了,你撅着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样的屎。” 宴旸把拆开的面包塞进他仍残着口红的嘴唇:“吃吧,我拉的。” 他嚼了嚼,很不给面子的吐到垃圾桶。 “喂喂喂,过分了啊。你还记得小学一年级第三单元的《悯农》吗?锄禾日当午,汗滴...” 好在程未还剩了半块蛋糕,他用夹着奶油的它堵住宴旸诗兴大发的嘴巴。她嚼着涩涩的巧克力皮、甜的像放了十斤砂糖的夹心,呸呸吐了出来:“妈的又苦又甜,中和下味道会死啊。” 程未仔细盯着包装袋,默默地戳戳她:“快看注册商标。” 她草草看了一遍,捏着嗓子摇头晃脑:“童年的好味道,好丽友,好朋友。” 程未保持良好的耐心,让她睁大眼睛再看看。 宴旸把白眼翻到天上:“怪不得这么难吃原来是盗版,女子丽友算什么创意有本事出好基友啊。” 蛋糕是吃不下去了,在她的逼迫下程未刚乖乖抿完一杯糖水,护士就盯着注册单叫到他的号码。 程未揉了揉她皱起的鼻尖,随即便闲庭信步地迈上车。宴旸紧盯着玻璃窗,看见他削直的宽阔绕开挂满血袋的铁杆,消失在海藻绿的帘子里。 心底荡起一阵五味杂陈,宴旸正咬着嘴唇发呆,三四个医生冲她嚷着‘借过’,抬着担架从献血车上鱼贯而出。 随着人流围上去,她看见简易担架上躺着一位脸色惨白的男生,护士捂住他臂膀上的针眼,强行把葡萄糖喂进他干燥的唇。 被吓个半死,宴旸只知道跑上献血车,找到躲在帘子内正在等候的程未。见她一脸张皇失措地盯着自己,程未诧异地张着唇:“你怎么来了?” 宴旸紧紧扣住他臂膀处的布料,固执地说:“你不能抽血!” 把小丫头揽到身边坐好,程未瞥见她眼睛微红,忙不迭地问:“怎么回事?” 宴旸躲开他将要碰触眼泪的手,把脸扭在一旁生闷气:“刚才有人晕倒了。” 听出她悄无声息的关心,程未勾着唇角,漆黑的瞳孔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深:“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发生和他一样的状况?” 蒙在围巾里的脑袋吸溜吸溜出着气,程未看见她窄且薄的肩膀正在轻轻地打颤。 整颗心都被她的眼泪捏个稀巴烂,程未把她揽在怀里,轻柔的口吻让人怀疑月亮早已全须全尾的露出影子。 他说:“只要宝贝不哭,我就不抽血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宴旸抬起玫瑰吐露的脸颊,明快的眼睛一滴泪光也没有。 程未亲了亲她,轻叹:“你可真是个演技派。” “那是自然。”宴旸把他从座位拉起来,理所当然地笑出声,“要不然怎么能骗住你。” 当他们蹑手蹑脚地逃出来,夜色已从深蓝提取出了墨黑。 程未牵住宴旸依然冰凉的手,顺着她的视线锁定领奖台上五花八门的牛奶和几只软趴趴的布偶熊。 “我本想抽400ml替你拿只熊的。”程未接过她肩膀上的挎包,清凛的声音被风刮地遥远,“可惜了。” 宴旸顿住脚步望他:“你献血就只是为了这个?” “要不然呢?”程未弹了弹平整的小腹,“打完比赛后我可没有吃晚饭。” 路边的石子被鞋底踢来踢去,宴旸的思维随着它东走西藏,最终她扬起脑袋发表自己的观点:“真的,虽然我知道我很美,美的出尘出世出神入化,你也没有必要对我这么好。少年,人要先爱自己才能爱别人。” 程未睨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朝前走,宴旸扑上去,揽着他的肩膀喋喋不休:“你不要不承认,我仔细想了想,你应该在国庆节就喜欢上我了。你一个成年人怎么会坐过站呢,坐过站为什么还要在卢川住这么久...” 揽肩膀,不是男朋友对女朋友的动作么。 程未很不满地皱着眉,把搭在肩膀上的手重新揣进自己的臂弯:“不是,你想多了。” 当然不是,他喜欢上她的时候远在盛夏的末尾,石榴花开了满树正与她的一字肩红裙比赛,谁更加诡丽。 宴旸撇着嘴,把左手揣进他的口袋取暖。 孤清的路灯照着生了旧苔的楼梯,她咦了一声,突然想起学校旁边新开了家私人点播电影院。 *** 中等包厢环境不错,昏暗的灯光比公共电影院更有意境。 宴旸本想褪掉鞋子盘腿坐在沙发,她睨一眼啃着汉堡、伸手搅动可乐的程未,没多犹豫便乖觉地把双脚并在地上。 即使她的形象早就荡然无存,也要在男朋友面前勉强抢救一下。 屏幕上的电影五花八门,宴旸点开‘新片’那栏,没翻多久遥控器就滑到了《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二十块钱的爆米花、他沾上蓝油漆的衬衫、腕间凝着冷光的菩提,宴旸怔愣了一会儿,默默把箭头从这页划过。 “盯了这么久为什么又不看了?”程未嚼着鸡米花,唇间都是油炸的香气。 大屏幕刺眼的强光虚化住她的面孔,宴旸淡淡地说:“看过了,觉得很难看,所以不会再看了。” 程未不明所以地嗯了声:“那我们看其他的好啦。” 最终,他们选定了一部欧美文艺片。 小提琴的乐声脉脉深情,在色彩强烈冲撞的画面下宴旸冷不丁地叫住他的名字。 “嗯?”程未放下蘸着番茄酱的薯条。 电影中的男女主角金发碧眼、两小无猜,宴旸没有万分之一的观影心思,也许她知道,这些都是梁斯楼最美好的幻影。 “我们发条朋友圈吧。”她笑着说。 第27章 27 电影刚刚放映二十分钟, 私人包厢灭着灯火。 唯一的色彩是画面里的红木房子、蓝宝石色矢车菊,程未斜斜靠在沙发,屏幕的微光把眉眼照地明亮。 “你是要宣誓主权吗?”他笑的爽朗,三下两除就把解锁的手机交给她。 “当然。” 茶几上摆着残着烟头的玻璃缸,劣质的尼古丁让密封的空气更加浑浊,程未用冰水漫过缸底,伸头看宴旸的指尖被屏幕染上幽幽的蓝光。 他用陈述句说:“你屏蔽了很多人。” 其实程未最想问的是她有没有屏蔽梁斯楼。 这条充斥无数目光的朋友圈, 也许就是宴旸为了刺激梁斯楼而大费周章的准备。 “这些都是家里的亲戚, 不能让他们看见的。”许久不再有人接腔, 宴旸用余光小心瞥他微冷的脸,“我爸妈比较传统, 不许我在工作之前谈恋爱, 所以....” 见她柔软的头发层层卷在奶白色的毛衣, 过分大的眼睛掺着焦急, 程未把嫣紫的车厘子塞进她的嘴唇, 笑容清淡:“我不急, 毕竟你十八岁生日还没到呢。山楂太酸,我们的故事就叫车厘子之恋好了。” 还有心思开玩笑,说明这人没有生气。宴旸重新敛起眼睛, 在编辑好的朋友圈下配上两张她最满意的自拍。 “艾特账号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发照片。”程未皱着眉头, 看起来不算开心。 朋友圈里都是一帮贼帅、贼高、贼没下限的孙子, 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他可不想让别人惦记。 “你懂个鬼。”宴旸瞪他一眼, “不发几张女朋友的真容,那些老女人不会懂得知难而退。” “你还在计较校队队长?”程未褪下方格呢子,单穿的米色毛衣看上去舒适又昂贵,“下午打完比赛,她还特地找我说了话。” 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剧烈收缩,宴旸切了切,不屑一顾地说:“年纪大的女人果真分外饥渴。” 程未接过她刚拨开口的橙子,一点一点熟稔地把皮拨开。金灿灿的果水沾满了指尖,他伸手掰下一瓣,把剩下的果肉全部塞给宴旸:“她问我你去哪了,我说,我女朋友回宿舍去了。” “然后呢?”宴旸嚼着橙子,一键把两人的自拍照同步发送到朋友圈和空间。 “然后她提醒我不要忘记周日训练,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她从鼻尖哼出一声怪腔:“你都有女朋友了,怎么还和她随随便便地说话?正好周日没事我也要去球馆练球。” 记起瑜伽课上她极其不协调的肢体,程未忍不住笑意:“是你打球,还是球被你追着跑。” 宴旸把圆形的沙发靠垫扔给他,用肢体行动告诉程未嘲笑女朋友的后果。 填充棉花没有丝毫的杀伤力,程未没有还手,故意躲在角落大声嚷着疼。等宴旸得寸进尺地追过来,他拽开软塌塌的靠枕,把不安分的人带在怀里。 程未用下巴抵住她的颈窝,扎脸的碎发是幽若的山茶香。 第二次的拥抱还不算熟练,宴旸半跪在沙发垫,僵硬的手臂渐渐触到他毛衣上的纤维。静电突然在指尖炸开,她下意识地缩了缩,却被电流从手掌迅速窜进了心底。 电影被程未调成了静音,在哑剧片的背景下,宴旸用力环住了他。 她每一次的主动都是他愈加深信不疑的迷恋,程未合上眼睛,嗓子沙沙哑哑像是含着酒:“你是真的喜欢我,对吧?” “为什么要这样问。”她声音带着质疑。 脑子敲着不安的警报,宴旸把手掌抵在坚固的胸膛企图能看清程未的神情,却被他反手禁锢在身后,想要动弹也只是回天乏术。 宴旸总算认识到男女在力量上的惊人悬殊,他用左手捏着她两只纤细的手腕,右手则用更大的力量揽住她的背脊。太过紧贴的距离,让宴旸能感受到他衣料下细腻的皮肉,和竭尽疯狂跳动的心率。 “不要看我的脸。”他浑身带着侵略的气味,把圈在手臂下的肋骨硌得更重,“回答我的问题。” 被闷得喘不过气,她一边咳一边说着喜欢。 “大声。”程未冷静地发布命令。 抑制不住浓重的窒息感,宴旸像被海草束住尾巴的人鱼,只能死死拽住他的领子:“我,我喜欢你。” 程未撤开手臂,为伏在沙发上喘气的小丫头,倒了杯安神的薰衣草茶。 刘海混着汗水湿哒哒地落在眉间,宴旸贴近纸杯,任由清苦的液体顺着他腕部的动作缓缓落入唇间。 他默默地盯着她,她则眉眼低垂默默喝着茶。直到沉甸的纸杯变得轻薄,程未把它扔进垃圾桶,用没有血色的嘴唇说着对不起。 宴旸望着走马灯似的电影,久久没有说话。 这时,放在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辨认出铃声的她拽起外套,甚至都没有查看是不是误拨或者骚扰电话。 推拉门材质很重,它阻挡了烈冬的风声,没有留下人走茶凉的痕迹。程未啃着还剩一半的汉堡,鼓起的左腮塞满凉透的鸡肉和过腻的甜酱。 太静了,他摸了一圈,最终在屁股瓣下找到了遥控器。 被打开音量的电影正钻出噼里啪啦的雨声,男孩被湿发遮住好看的蓝眼睛,手中攥着被除净刺的玫瑰。 心脏状的花瓣落了一地,扎眼的红色顷刻被挂断的树枝掩埋。旁白安静地念:Humble but hard to release love。 低微却难以释怀的爱。 *** 一路走到安全通道,宴旸用后背挡住呼呼作响的风口,刚掏出手机,便被倒提满腹的凉气。 这是在此时此刻完全不该出现的联系人,她按下拒绝键,心比窜进衣领的风声还要混乱。 没过几秒,电话再一次响起。锲而不舍的频率让她怀疑电话那头是程未恶作剧式的反串。 程未。 想起这个名字,她觉得手中正在震动的家伙格外惹人讨厌,而那颗好奇到窒息的心脏正在告诫宴旸——这是最后的告别。 九曲十弯的走廊空无一人,寂静的圆灯把大理石镀层焦糖色的光,最近的包厢正在放不知哪一部的速度与激情。汽车的爆炸声唤醒她的灵魂,宴旸揉了揉冻成惨白的指腹,颤抖地划开接听键。 电话那端静的像凌晨的街道,宴旸把耳朵贴在听筒,谁都没有先讲第一句话。 此时的时间不论分秒行走,而是亘古不变的世纪。不知沉寂了多久,直到举着电话的手腕又酸又软,宴旸方才替换了手臂,把耳朵重新贴回去。 他的声音突如其来,不稳定的信号加剧声线的低沉:“你最近过的还好吗。” 俗套的梁斯楼果然用着最俗套的问候语,宴旸瞬间嗡住鼻子,从浓重的嗓间轻轻划出声‘嗯’。 “宴旸,我想了很久。应该是上天垂怜,你幸运又有主见,所盼望的不会事事如愿,命运却也给你绝非退而求其次,而是更好的安排。” “你总是自卑过满自信太少,对于做过的每个决定,不要用自怜自哀去掩饰退缩,而是勇敢的、昂扬的、敲锣打鼓的去坚持每一件不想做却又非做不可的事。” 他顿了顿:“最后我想提的话你可听可免,全凭本意,只是我一家之言不可全放在心底。你与你的...男朋友刚刚认识两个月,这种浅短的时间,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不可完全推心置腹。宴旸,万事保留二三,多多珍重。” 说完,梁斯楼没有分秒迟疑,把电话掐断在无月无星的夜晚。听着耳畔回旋的盲音,宴旸抠着粗糙的门框,黏在脸颊的泪痕疼的像褪了层皮。 脖颈突然多了绒绒的暖意,宴旸抽着鼻涕抬头,程未刚好把围巾系成两股,用背脊遮挡住所有的冷风。 “我们回去吧。” 第28章 28. 杂物室摆着一摸几指灰的红木书柜。透过被贴上大黄蜂的书柜橱窗, 能看见十几摞花花绿绿的儿童画册和丢了几块零件的变形金刚, 毫无章法地堆积在一起。 不知从哪里钻来冷到刺骨的风, 天气预报说卢川今天会下雪。 可惜小区已经停了一整天的电, 猩红色的窗帘遮住所有的视野,他只能通过楼下的鸣笛,想象明黄色的车前灯一扫飞飞扬扬的雪。 两对儿老式真皮沙发烂出黄糟糟的棉花,梁斯楼翘腿坐在上面, 能听见生锈的弹簧发出小兽磨齿的咯吱声。木门外, 梁淮开着震破耳膜的广播,抑扬顿挫地跟着唱黄梅戏。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 着红袍, 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 没过多久住在隔壁的邻居连打带踹地拍着门,婆娘孩子一嘴的骂骂咧咧,扬言要控告梁家没完没了的噪音骚扰。梁斯楼被这出闹剧惊扰的烦不胜烦,他随手捞起座机电话, 咚的一声, 主机和碎片哗啦啦地碎在门底。 玻璃渣子从杂物室的门缝溜出,梁淮望着亮晶晶的木地板,伸手将广播器关掉。见他终于偃旗息鼓,邻居嘟囔着‘什么玩意,贪钱贪的把良心也吃掉了’, 随即把门摔得‘砰砰’响。 终于安静了, 梁斯楼戴上白布手套叼着小型手电, 把藏在沙发后的素描板掏出来。 他小心剥开灰白色的遮灰布,木质画夹塞着泛黄的素描纸,用水彩勾勒的红苹果又掉了颜色,在氧气的中和下只剩淡淡的粉。 裹在旧报纸里的画笔被人剪成两半,硬刺刺的棕毛飘散在画箱,梁斯楼攥紧双拳,皮肤下的青筋比下颚线还要紧绷。 旋开反锁住的门把,有人举着蜡烛用佝偻的背脊漠视他。 在这个黑咕隆咚的家,除了梁淮,就只剩下心魔和鬼怪。梁斯楼拽住他穿到磨损的工作服,眼神尖锐如刀:“你是不是配了杂物室的钥匙,趁我不在偷偷动了画箱。” 梁淮的眼睛被烛火照地浑浊,他咧开乌紫色的嘴唇,笑意森森:“哟,生气了?” 随着胸膛的起伏深蓝色卫衣一如翻滚的夜海,梁斯楼竭尽耐心地警告他:“我记得我曾说过,那间杂物室是我不可撼动的领域。” 解下拴在裤腰带上的钥匙环,梁淮用驽钝的指甲剪清理指甲,他吹了吹缝隙间的灰:“至于么,一颗烂苹果你真被念念不忘十几年。可惜啊,人家是宴局长的独生千金,当年看你摇尾可怜就招猫斗狗似的喂喂食,转眼就把你忘了。” 梁淮还没把钥匙环塞回原处,梁斯楼低吼一声,用尖利的肘骨把他抵在墙壁上。挂钟滴滴答答地旋转时针与分针,父子俩齐齐红了眼,相似的眉宇都带着厌恶至深的决绝。 “你可别忘了,我才是房子的户主。”梁斯楼用冷冽的眉眼斜看他,“房子是母亲的陪嫁,我是母亲的儿子,离婚证一盖你和这栋房子便不再有任何关系。只要我想,你可以随时卷铺盖走人。” 脖颈上的血管被年轻的手臂紧紧锁住,梁淮白着一张脸,瞪圆的眼睛像濒死的比目鱼:“我,我们为什么离婚你,你一清二楚。” “我当然一清二楚。”梁斯楼笑了笑,没有分毫柔情,“母亲又不傻,谁愿意和劳改犯蹉跎一辈子!” 梁淮从咽喉底窜出一声狠劲:“还不是你该死不死!你若死的干净利落,我也不用挪科室的几十万为你填补医用费。” “对,你是临时挪了二十五万抱我去北京医治儿童败血症。当时外公听闻我生了重病,特地寄了变现支票供我们宽裕手头,母亲连忙让你填补要命的亏空,可你呢?”梁斯楼咬着牙,“目光短浅。” 梁淮冷住眼睛:“你外公的钱我一分也不会要。” “所以你才从税务局科长沦为阶下囚。”梁斯楼唇角微嗤,“眼瞧这二十五万无人查账,你悄悄动了心,表面应下母亲的请求,实则变本加厉挪用公款把钱财投掷股市,妄想利本双收。” “只可惜越滚越大,到最后东窗事发,连外公都帮不了你。” “我从都不需要你外公的名利钱财!”梁淮沉着双目,宽大的工作服印着‘市税务局’的徽章,“当初若不是他从中作也并非世家出身,只有一颗梗,我不至于被大学劝退也不至于留在卢川工作。他的这份‘恩情’,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 “事已至此,你还认为外公是错的?”梁斯楼眯着眼睛,“贪婪无度、过分傲骨,可想而知外公为什么不肯把母亲嫁给你。” “那是因为你外公一家势利眼!” 梁斯楼轻轻淡淡地说:“继父也并非世家出身,他只是老实笃定,不会把自己的‘罪孽’推卸在别人头上。” 这话说得太讽刺,梁淮怔愣了会儿,随即挑衅似得笑了:“你再给倒插门做儿子,宴中北也不会认你做女婿。当年他是分管我的财务主任,疏于管理,竟让几十万公款在眼皮子底下消失。若不是宴中北找到关键人物,上级怎么可能不追究他的责任。” “差点丢了饭碗,他恨我还来不及呢。” 想起宴旸放在朋友圈的图,梁斯楼黯了黯浓密的眉眼:“不用你多讲,我有自知之明。” 梁淮瘦到脱相的双腮像被水泡过的油果子,他盯着儿子敛下的眼睛,僵硬的说:“你可千万别哭。” “哭?”血液从四肢逆向行走,梁斯楼红着眼圈不甘示弱地抬起头:“我可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在父子俩难得和谐的环境里,扔在餐桌上的老年机刺耳的响着‘浏阳河,弯过了几道弯’,梁淮指了指自己的脖颈:“让开,闹铃响了,我要出去工作。” “就你那一两千块的工作,还不够交住院费的皮毛。”梁斯楼懒懒散散地撤回手臂,“明确告诉你,再闯进杂货室一步,我就把房子收回,不再给你一分钱。” 梁淮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把穿到磨边的税务局制服褪掉,梁淮换上保安工作服,装备齐全地戴上耳罩和暖手宝。照着烛光在玄关处换鞋,他冷不丁地问:“昨天是你的生日,你母亲...真没和你联系?” “没有。”诧异父亲突如其来的问题,梁斯楼倚在走廊深处,皱着眉头望他,“怎么,觉得我的钱不够用又想继续坑害母亲?” 梁淮无语地望着他,摆摆手,推门要走。 “喂。”少年的声音像凝在窗上将要融化的雪,“伞忘带了。” 男人微微怔住,宽阔的肩膀也曾挑起求学的书袋、全家的风霜,楼栋里的小窗透着朦胧的月色,他望着澄明的光默默嗯了声好。 *** 梁淮是早型凤凰男的代表,寒门农家子自学成才,考上金灿灿的名牌大学,一朝成为十里八乡最有名的读书人。 为了毕业能分到好单位,梁淮日夜抱着课本和作业,每门功课都要做到最好。直到他在英语角认识季洁,从此两情相悦,约定暮暮朝朝。 季老爷子相中他的才学相貌,对于出身,倒也没什么看重。直到梁淮在社会上倒卖不良光碟、打假药品的消息传进季老爷子的耳朵眼,季家人才认识到——准女婿是为了钱财不折手段的人。 九十年代中西交往自由,季洁喜欢看西方电影,尤爱《泰坦尼克号》的杰克。面对家人的激烈言辞和梁淮的小生意‘不小心’被举报到教务处的事,季洁随梁淮北上卢川,私定终生。 第二年,季洁生下了梁斯楼,梁淮被退学后重新考上大学。 毕业后,梁淮顺利成为公务员,季洁做了中学教师。直到梁斯楼六岁那年,患上了儿童败血症。 后来东窗事发,季洁与梁淮离婚,把病恹恹的梁斯楼扔给公婆,回到南方老家改嫁。 在监狱劳改几年,梁淮丢了党籍和工作,只能在清水公园值夜班,从晚上九点到隔天五点,收入微薄,遭人白眼鄙夷。极大的落差和命运的不公,全都蹿成扼住脉搏的怒火,梁淮只能对儿子发泄所有的暴虐与讥讽。 梁斯楼明白父亲的痛苦,而让他甘愿留在卢川的,不是亲情上的怜悯。 而是一颗苹果。 - 那年,梁斯楼从首都儿童医院出院,回到卢川的第一天母亲带他吃了肯德基全家桶。 看着儿子吧唧吧唧地啃着鸡翅,季洁拭着眼角的泪,轻轻慢慢地问:“宝贝,你想跟着爸爸还是妈妈。” 八点档电视剧让小孩早慧不少,梁斯楼唆着冒油汁的手指,眼泪簇簇的落:“妈妈和爸爸是不是要离婚了?” 没想到八岁的儿子这么敏感,季洁猛吸了口橙汁,用糖粉来冲淡心尖上的苦涩。最后,她轻轻说了声嗯。 梁斯楼没有正面回答,他吃了半只炸鸡腿,神色是超乎年龄的冷静:“妈妈,我想奶奶了。” 当季洁把他放在单元楼门前开着汽车绝尘而去,梁斯楼没有上楼,而是掏出乘车卡坐上直达税务局的公交车。 无论梁淮现在如何,在梁斯楼最珍贵的童年时光,比起只知道挥霍交际的母亲,教他拼音唐诗、带他学自行车的父亲,才是最最亲昵的人。 可最把他放在心上的父亲,没有去北京接他回家。 是不是工作太忙了,或者父亲要和母亲离婚,所以不想要他了。 乱七八糟想了一路,他蹦下公交车直奔税务局办公楼,因为梁淮经常带儿子来单位写作业,门岗亭保安都认识梁斯楼。 不知道梁淮早已收监的保安,照例对他挥手放行。 梁淮的办公楼在停车场的左侧,梁斯楼轻车熟路地走小树林抄近道,停车场旁设着健身器材,一群孩子围在沙坑弹玻璃球。他随意瞟了一眼,四五个眼熟的男孩正和一个低着头、穿白裙子的女孩叽叽喳喳地说话。 有人在身后叫梁斯楼,他没有顿住脚步只是回头嚷一句:“回来我们再玩弹珠子,我先上楼找我爸。” 那群男孩乐了:“你找你爸不去公安局来税务局做什么?” “什么意思?”他一头雾水。 “你爸偷了钱被警察抓走啦!” “你爸才是小偷!”梁斯楼顾不上刚刚痊愈的身体,扑上去就是一阵厮打。 即使敌多我寡,他凭着狼崽般的狠劲,把那些碎嘴巴的男孩吓得哇哇大叫、四处逃窜。直到耗尽最后一点的体力,梁斯楼仰躺在沙坑,大口大口地喘着浓气。 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也许享受以一打五的喜悦,比冲上楼揭开血粼粼的真相要好过的多。 他酸痛的小腿被人轻轻踢了踢,童稚的声音不知从哪窜出来:“你..你你没死吧。” “废话,没见嘴巴冒着气儿的吗。”梁斯楼在沙坑翻个身,懒得去瞧女孩的表情。 女孩想要把他拉起来,却又担心咯脚的沙子会窜进露指的凉鞋,只好蹲在沙坑旁看他傲娇的屁股:“那些人都很坏的。他们刚才还赖皮,偷了我三颗绝版玻璃珠。” “我早就想揍人了,可我不敢...幸好你唰唰地出现,一个天马流星拳就把他们吓跑了。” “你怎么不理我啊...”就像没有观众的演员,女孩有些丧气,随手从书包里取出大大的苹果,“白雪公主吃了继母的毒苹果,从此昏睡很久很久,可正因为这样,她才遇见了白马王子。” “我觉得苹果是种有魔力的水果,它会把倒霉和厄运转变成童话里的结局。所以我把苹果送给你,希望你吃了它,就像被施了魔法的小人,做什么都是快乐开心的。” 用纸巾把苹果裹的严严实实,她把这团东西在沙坑旁放下,再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奶油蛋糕、红色小滑梯...是那个脏兮兮的鼻涕虫。 梁斯楼愣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问:“你是不是在市政府幼儿园读书。” “对啊。”女孩瞪圆疑惑的眼睛,刚想问他为何这么神通广大,年轻的男子站在练习手臂的健身器材旁,大声喊她‘宴旸!’ 一下子就认出宴中北的声音,女孩拖着小书包,扑到他的怀里:“爸爸你下班啦。” “对啊。”宴中北把女儿抱在怀中,冷冷扫着梁斯楼,“我们回家。” 父女俩上了辆线条优美的黑色小轿车,就连发动机的轰鸣都是格外的低沉好听。目送小汽车开出单位楼,梁斯楼拍拍身上的砂砾,伸手捞起那颗被包裹完好的苹果。 他咬了一口,满嘴的沙子。 但是很甜。 当晚,梁斯楼执意住进奶奶家。季洁劝说无效,只能悄悄塞给他一张银行卡。 第29章 29. 瞥着宴旸被泪水浸花的粉底, 程未从口袋掏出面巾纸, 伸手在她脸颊擦拭几下。 他不算小的手劲和纹路粗糙的纸巾, 使宴旸脆弱的皮肤像只被擦开的火柴棒, 迅速蔓延了一片红光。 “疼!”她蹙着眉, 眼波幽幽地瞪着他。 从头到脚都是显著的坏脾性,程未睨着凛冽的眼睛, 淡淡抛下一句‘忍着’。好在观光电梯的数字正在不断攀升, 宴旸大喊电梯到了, 借此摆脱这场气压极低的折磨。 见她猛地扑进去,程未顿了顿紧随其后的步伐,用倾侧的肩膀弹开将要关合的电梯门。 嘀嘀,电梯亮着红灯自动感应。宴旸抬起头,却看见他的目光越过自己, 停在窗外的路灯脚杆下, 一只凭光取暖的花白猫咪。 在窗前站好,程未左手插兜浓密的眼睫聚成阴影。说来也怪, 他俊美的相貌没有变化, 脸部的线条却看上去却格外冷硬。 宴旸猜测, 这人应该是生气了。 电影院开在商场的顶层, 当显示屏的数字从五缩减到三,电梯门缓缓打开,窜出一阵葱蒜油鱼果的生活香气。 电影院的楼下是家大型超市, 她望着络绎不绝的人流, 一边摁着开门键一边被塑料购物袋推到拥挤的角落。推搡之中宴旸被人连踩数次, 脚趾处的痛感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眉间皱成深深的痕。 “借过一下。”程未拨开纷杂的人群,用修长的手臂稳稳护住她的肩膀。 一分钟后,二人站在超市门前精疲力竭地喘气。 新鲜的氧气治愈浮在胸口的烦躁,宴旸用手背冰着脸颊,望着认真挑选红色购物篮和黄色购物篮的他:“你要买东西?” 他晃晃红篮子,轻应了声嗯。 售货员举着喇叭正在播报今日特惠的商品,眼瞅着越走越远的背影,宴旸颤着白气小跑追上。程未听着动静,下意识扫着满脸不悦的她,不到一秒就将目光淡淡转开。 并肩行走一会儿,宴旸发誓她真不是不矜持,而是受不了过分安静的氛围。当程未伸手去捞猫粮,她在满满当当的货架旁,从身后拥住了他。 宴旸满是倔劲,直挺的鼻子顶在他瘦凸的肩胛骨:“你告诉我,我的初恋是不是满九小时就要over了。” 宽广的背脊线渐渐松弛,他划动着喉结,转过身去拥抱她:“怎么会。” 终于等来程未专属的温柔嗓音,消失了这么久,总要有个像样的交代。 她扬了扬下巴,挂在他手臂上缠来缠去:“你干嘛只知道莫名其妙的生闷气。你说,生气算什么本事啊?亲一下才是真道理。” 做旧的牛仔裤腿炸着软线,宴旸顶着藕粉色的毡帽,圆咕咕的杏子眼盯着他转。程未低着头,把她藏在围巾里的头发撩出来,根根理顺地别在耳后。 宠物区冷冷清清,只有中央音响在播放秋之私语,感应灯悄悄灭了亮度,程未斜着被阴影笼罩的侧脸,轻轻允住她的唇。 大脑比雪还要空白,宴旸睁大一双眼,把缠绵的视线落在他垂在耳尖的头发和生在眉骨上的黑痣。 她突然有种过了很久很久,前世与今生的错觉。 就像一块摆着香槟和华夫饼的红方格桌布,这些寻常普遍的细节总有理由让幸福过多溢满,变成浪漫的热带盛夏。 - 程未左手牵着宴旸,右手拎着一大包花花绿绿的宠物用品,临近出门,他不忘提醒女朋友拉紧拉链,随即用胳膊掀开厚厚的挡风帘。 周遭的热气被寒风凝结,宴旸把嘴巴埋进高领毛衣,板鞋在地面踩出轻微的沙沙声。凉丝丝的绒水跳在手背,她仰起头,在被屋檐遮住一半的阴夜下,能看见细小的雪粒被LED牌照成迷幻的梅子粉。 宴旸的左手被人抓进温热的口袋,即使空间狭小,也要费尽的十指扣住。 真好,初恋和初雪被她在同一天撞见了。 也许世事没有百分百的圆满,在贴满小广告的路灯下,他们没有发现猫咪的痕迹。未来三天都会飘雪,程未只好把猫粮拆开小口,放在塞好棉毛巾的木质猫窝。 他穿着无帽大衣,在布置这一切的同时,雪把头发染成一层浅薄的霜。宴旸想伸手帮他拨开,却又没有理由的舍不得。 在她望而出神的时候,程未从口袋掏出一排创可贴,弯下放进她的背包里:“把它贴在磨破脚的地方,如果有出血,我再给你送云南白药。” 看宴旸有些疑惑,他解释:“我都看见了,你在电梯里被踩了好几脚。” 她愣了愣,随口反问:“你站的这么远,怎么还能看见我...” 程未摸着挺拔的鼻子,羞赧地笑出声:“玻璃不仅能看见窗外,镜面反光也能折射身外的世界。宴旸,我看猫是真的,不知不觉地看你也是真的。” 曾有无数人念过她的名字,种种复杂情境、喜悲忧苦皆有。时过境迁,全不抵他站在纷纷扬扬的雪下,轻轻唤着好。 此时的温润美好,更让她好奇程未摆臭脸的原因。宴旸忍不住问出声,他睨她一眼,又极不自然的、飞快的转回头。 她冲他的背影喊:“喂。” 假装听不见,程未闷着脑袋越走越欢。 “你走错了。”见程未顿住脚步,宴旸默默指着反方向,“学校在那边。” 过了十点,临街的商店多半扣着门锁,只有一家面包店还在做打烊前的清扫。摆在门外的藤椅还未收回,安放新品的四方橱窗,还残着黄油和牛奶的清香。 室内的灯光很亮,连路过的行人都能感到朦胧的暖意,程未踌躇片刻说:“我...” 宴旸饶有耐心地等他说出合理的解释。 试图体面些,程未把一口气提了几次,仍逃不过言谈间的沮丧:“你是不是在接他的电话。” “谁?”她下意识地说出口,随即恍然大悟,“你怎么会知道他。” 程未毫不犹豫的出卖队友:“刘碧。” 这件事,宿舍里的人不过一知半解,只有刘小昭知道全须全尾的真相。 任何藏在心底的秘密,在她说‘你要帮我保密’的那刻,就已经是躺在沙滩晒日光浴的比基尼女,随时都有被海风刮过的危险。 她隐约明白,那些结伴上厕所就能推心置腹的岁月,早已翻了篇章。 心里纠结成一团乱麻,宴旸微蹙着眉,试图把打成死结的疙瘩慢慢解开:“电话是他拨来的,但我们仅仅打了三分钟的电话,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彼此沉默。程未,你是我的初恋,又何必计较这件未成形的小事?” “我计较的不是你们通了多长时间的电话。”他顿住脚步,融雪把睫毛淋得湿湿嗒嗒,呼吸比冬风还要绵长,“而是你,喜欢他。” 早在几天前刘碧便带来最新消息——宴旸在他生日的前一天,对姓梁的表了白。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伟大。那天,宴旸在电话里哭了很久,他买了最近的汽车票、订了她喜欢吃的蛋糕,饿着肚子风尘仆仆赶到省城,安慰的不过是刚被别人伤了心的她。 宴旸伤过的原因也简单的让人发妒。 不过就是梁斯楼。 表白的结局不言而喻,程未却没有零星半点的窃喜。他站在阳台窗口,不知不觉点了两盒香烟,随风吹走的是难言的挫败和沮丧。 原来,她曾深深、深深的喜欢一个人,念念不忘,长达数年,历经四季的风声吹过青春的肩膀。 果然,喜欢与喜欢是会拿出来晒晒太阳比较,他自知底气不足,却仍要掏出真心比试。得到的结果,却连他自己都难以偏颇。 宴旸一时慌了神,她攥住背包的带子,盯着他淡淡的表情:“我认为,在荷尔蒙作祟的中学时代,喜欢上某个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更何况,你原来还交往过女朋友。” “那时我不过初二初三,根本不懂什么感情,同学起起哄就是水到渠成。” 程未接着说,“分手的时候我确实哭过一次,倒不是因为舍不得她,而是因为短时间被绿,害怕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他笃定地说,眉眼比雪还要温柔,:“宴旸,我对你的喜欢胜过对山河日黛、烟酒糖茶,以及世界上除你之外的所有人。” 宴旸存着女生都会有的小小私心,期盼会有一个这样的人,把感情的平衡板,朝她微微倾斜几个角度。 这样的人,即使花光她半生的运气,也许也遇不上更好的了。 顿时不知道从何答起,宴旸只知道亲掉他额间的雪花,把脑袋埋在白棉织毛衣下滚烫的胸膛。 “那请你不要逃的那么远,永远只站在我身边。” 第30章 30 脚下是尚且干净的雪泥, 等他们踩着脚印走到宿舍, 程未的羊呢大衣被融水浸成深色的痕迹。 这种料子娇气到不行, 宴旸用纸巾帮他蘸了蘸, 皱成一团的羊毛仍在丑不拉几的滴水。时间逼近十一点, 碍于宿管阿姨拎着锁具阴阳怪气地催促, 她把围巾解下来, 绕在程未湿漉漉的脑袋上。 头顶是挂着银装的槐树, 程未扯了扯这条粉红色的围巾,笑得格外无奈:“我又不是女人,吹吹风用不着戴头巾。” 她眨一下眼睛, 很满意他的新造型:“但你是我男人啊,你要是生病了我还要照顾你, 麻烦都麻烦死了。” ‘男人’二字让程未暂时忽略刺耳的‘麻烦’, 他乖乖把头巾在下巴系个粉粉的蝴蝶结,转过脸问她:“明天我骑电瓶车带你去上课吧。” “行。”宴旸钻进被关上一半的金属门, 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程未站在台阶下, 伸着脑袋,把手臂挥地像旋转罗盘。 总有人站在原地, 让你的回眸不再错付孤灯照霜影,只此一瞥,就忘却人间数度寒冷。 - 宴旸是个离开手机没法存活的人, 无论有事没事, 忙里偷闲也要刷刷微博朋友圈。而程未在一起的时候, 手机失去了它固有的吸引力,只有他的眉眼嘴角才是最好看的讯息。 她改了坏习惯,却入了更深的瘾。 上楼的时候,她掏出电量仍剩九十多的手机,发现自己的朋友圈和空间彻底沦陷。划着看不见底的999和666,宴旸手指一顿,停在梁斯楼为她留言的那行。 最直白最敷衍的两个字,祝福。 拈起飞在走廊上的雪花,宴旸把这团易逝又美丽的东西,从窗檐吹到触摸不到的夜空。没有什么意料之中的沉重,这一瞬间的怅然,就是最好的结局。 刚进门,宴旸就看见桌子的情侣水杯和钥匙扣,迎着室友闹翻天的起哄,她不好意思地说:“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准备,实在让你们破费了。” “都是在三福买的用不了几个钱,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刘小昭贼兮兮地凑过来,摊开双手,“就给我们411发个红包吧。” “去去去,想讹人啊。”宴旸睨一眼坐在桌前卸妆的尤喜,接着跟另外两人说,“你们想要红包就去找程未讨,反正我可没钱。” 姜齐齐把她摁住,挥手招呼刘小昭:“没钱就把宴旸扒了,人不值钱,衣服还能卖一顿海底捞。” 宴旸一边躲着魔爪,一边把身体蠕动成滑溜溜的虫状:“喂,你们有没有眼光,我这肉体能抵一万个香辣鸡腿堡。” “你别傻坐着了,我们一起逼她发红包。” 姜齐齐笑得爽利,百忙之中伸手拽住尤喜的衣角。 尤喜默不作声地将毛衣从她手中抽开,盯着被摁在床上举手投降的宴旸:“半个月前我就为程未准备了生日礼物,可惜一直没有时间给他。既然你们在一起了那我就做个顺水人情,把它送给你们当做祝福礼物。” 轰吵如食堂的氛围,被她冷不丁地话搅得比窗外还冷。宴旸斜斜歪在床上,笑容未曾消失,眼睛却幽幽地转:“哎呀,真是太感谢了。” 说完,宴旸踩着拖鞋走到尤喜身边坐下,眼睛的弧度正好:“我替程未谢谢你无私的关心以及单纯的同学情谊。” 听她语气淡然又热络,尤喜闪过分毫的诧异,在宴旸看过来时又匆匆换上不自然的笑容。 见尤喜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硬壳书,宴旸扫一眼《泰戈尔诗集精选》的封面,嘴角有些冷:既然这书是送给程未,那我也不能白占你的心意。不如我做个中介人,把它转交给程未,让他亲自向你表示感谢。” “不用不用...”搞不懂她要做什么,尤喜只能尴尬地笑,“不过是本书,送给谁都是一样的。” “别客气。”宴旸拍了拍她的手背,逆着小台灯微弱的光笑得格外妖置,“明天我一定让你收到程未的反馈。” - 一觉醒来雪粒子小了许多,天空是青灰相接的颜色,看起来让人心情不算好。宴旸穿着长到脚踝的棉袄、墨绿色的苏格兰裙子擦着风,她利落地跃上电瓶车,伸出手臂环上程未的腰。 程未把杂粮煎饼递给她,转过头旋动电源钥匙,大声说:“带女朋友去学习啦。” 加速的风声搀着雪花拍在脸上,宴旸躲在他身后,如瀑的头发如镀了华光的绸缎。手抓饼在掌心有些凉,她咬了一口,果然等了很久。 “你等我等了多久?”宴旸轻轻慢慢地问。 “也不多,就半个多小时。”程未把电瓶车拐进停车棚,拧火,捞起她的书包,“女生都要化妆嘛,我等一会儿也没什么。” 宴旸用手顺着刘海,把白桃似得脸颊凑到他眼底:“胡说,我天生丽质从来不化妆。” 蹭一抹她人鱼姬的眼影,程未把手指摊开,若无其事地说:“你眼皮上沾了亮晶晶的东西。” “这是荧光笔不小心划上的。”宴旸郑重其事地说,“你一定要相信我。” 八卦传播的速度委实可怕,当二人并肩走进教室,全专业数百位男女生齐齐将目光挪到他们的身上。一进门,宴旸就瞟见坐在倒数第三排的室友,她笑的狡黠,拽着程未在尤喜身后坐下。 “我相信你...”程未顿了顿,把蓝色的椅子伸开,“个鬼。” 果然男人都是会变的,宴旸翻个白眼,继而掏出一本纸质柔软的书,轻轻放在桌上翻读。晨曦是冬天特有的温水白,她侧着脸眼睫低垂,一刀切的鼻子尤为直挺。眼见宴旸无心搭理自己,程未看了一会儿小丫头,忍不住夺过这个让她心无旁骛的东西。 “泰戈尔精选文集。”程未皱着眉,略略翻个几页,“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听不到我说,我爱你。” “很显然。”程未用手背撑着下颚线,“他需要一个助听器。” 把脑袋重新凑近书本,他断断续续地念:“跟我去玩玩,心肝!虽然不给你我的心,但会给你朱唇的媚笑,会给你疲乏的快感,会给你涂蜜的苦恼,会给你融合着幽愤的两行苦泪。” 程未合上扉页,随手一丢:“又玩又亲又上床,把渣都能写的振振有词,真他娘的人才。宴旸,你千万别看这本书了,我担心你会对男性产生不好的误解。” “可这书是别人送给我的。”宴旸睨着尤喜的半丸子,刻意抬高音量,“别人的心意,总不能随随便便舍下了吧。” “那是你。换做是我,通篇一个字读不懂,大老爷们谁要这玩意啊。”程未上挑的眉宇被墨还要漆亮,“送什么送,智障。” 第31章 31 上课铃枯燥地敲打几声, 高数老师踩着细高跟,了无生气地讲解拉格朗日中值定理。 冬天到了, 宴旸把围巾垫在冰冷的桌面, 开始长达四十五分钟的冬眠。没过多久, 保温杯咣地摔在地上,接着便是姜齐齐不知所措地问‘尤喜,你怎么哭了。’ 寂静的教室里,翻纸巾、拭眼泪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宴旸皱着眉,不耐烦地捂住耳朵。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要哭死一边哭去,叽叽歪歪卖什么凄惨可怜。 按捺不住将要爆发的怒火,宴旸正准备用暴力解决这场事情,温热的指尖划过她的鬓角, 被塞进耳廓的耳机正在低吟Ref:rain。 随着入耳处细腻的女声,宴旸转过脸颊, 看见程未用百乐笔戳了戳尤喜微颤的肩膀。 后者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上他绷紧的唇, 不由自主地偃旗息鼓:“你...有什么事?” “麻烦你小点声, 我还要听课。”程未扫她一眼, 始终没有什么表情。 被他不冷不热的态度气到,尤喜拧着眉, 指着他空空如也的课桌:“你在听无字天书?” “这是我的学习方式, 你管得着么。”他把视线挪向别处, 低强压的声音像被抽去了氧气, “我希望你没有忘记我原来说过的话。” 讲台上的高数老师刚巧打开点名系统,大家幸灾乐祸的起哄声,盖过这一片的雷电阴雨。尤喜被他咄咄的气势吓得发懵,等她反应过来,后颈像被贴了块铁皮连点头都是艰难。 尤喜行事瞻前顾后、无胆无识,再一再二,她不会傻到再三。 耳机松松荡荡挂在湛蓝色的毛衣,程未将它拈进自己的耳朵,任由歌声清透的盘旋。 ‘I wanna sleep in your feel.I wanna see you in the deep.’ 她在绵长的耳机线尽头,碎发轻垂,抵不住困意的眼睛似合非合。程未轻抚宴旸的脸:“放心去睡吧,任何事情都有我替你去完成。” 男生仿佛天生就有使不完的热量,他掌心的温度,恰好适合宴旸捂不暖的脸颊。浅浅阳光落在桌上,程未的笑意就像超市货架上的软糖,都装着毫不吝啬的分量、令人心动的味道。 她望而出神,一点一点被程未迷惑。 “宴旸。”毫无预兆,高数老师突然喊住她的名字。 屁股离开椅子反弹出咚的声音,宴旸望着投影幕布上丑不拉几的照片,愣了几秒,傻傻地说‘到。’ 老师不明所以地看她:“这位同学,下次点名就不要站起来了。” 脸颊染成淡淡的桃粉,她匆忙应着好,却不小心咬到了腮帮肉。从口腔窜出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宴旸用纸巾蘸了蘸递在程未眼前,眨来眨去的眼睛满是‘求安慰求抱抱’的委屈。 程未挂着圆框眼镜,煞有其事地看了几眼,一脸认真地说:“你的血,无论是颜色还是稠浓长得都很像稀释后的番茄酱。” “说,说以呢?”她捂着左腮,支吾不清地吐字。 “所以...”他放下纸巾,比个标准的大拇哥,“我宝贝真牛逼。” 虽然高数老师还在分析那几道无趣的题目,宴旸骤然抬高音量:“程未,你的求生欲怕是不够强。” 迎着四面八方探寻过来的目光,她把脑袋埋在桌上,笃定地下达通牒:“既然我们的课很多都不一样,你校队要训练我部门也有活动,那我们就不要见面了。” 许久没有说话,他注视着她冷冷抛下一句:“不许。” 这些话本是宴旸故意为之,目的很幼稚,只是想让程未说几句好听的软话。可事情发展到现在,她却真的有些微怒:“凭什么我任何时间都要属于你,程未,你是不是太自私了。” “宴旸,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程未唇角微嗤,从口袋摸出硬质烟盒,“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已经在一起三年还不是三天,这恋爱谈的有什么意思。” 宴旸张张口型,想要解释却不想失去被他捧上天的高傲:“既然没有意思,那我们还可以结束。” 要是说出口的话都能在两分钟内撤回,那该有多好。 捻着烟尾的指尖轻轻颤了颤,程未盯着胡乱涂鸦的桌面,沉默的一瞬比一世还要冗长。 “我出门抽根烟。” 他率先冷静下来,想要主动把两团互灼的火苗隔离,随后宴旸见他绕出走廊,后门被关地咣铛响。 出门抽根烟是分手还是不分手。 宴旸把脑袋用手臂圈起来,不过半节课,想要嚎啕大哭的人便从尤喜变成了她。碍于坐在前排的411,她咬住嘴唇从后门撤退,灯光下的眼底满是水亮的痕迹。 没过多久,从男厕回来的程未满身卷着烟气,他盯着空荡荡的桌洞和座位,打火机从掌心悄悄滑落。 高数课后,两人达成难得的默契谁也没有主动联系谁。 宴旸的手机偏执症又开始发作,无论走在哪、做什么,都会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刷新几次微信和QQ。 她没有刷出程未的道歉短信,也没有发现漏接的电话,取而代之是记者部堆积如山的采访稿和版面内容。 当晚,宴旸失眠到一点,索性打开电脑码字。室友发出熟睡的低声,深蓝色的床帘若有如无地卷着弯,她正逐字逐句地查找错别字,胳膊肘碰到鼠标,不小心摁到了历史文件。 四天前的稿子,身穿白球服的少年眼神温意,他站在领奖台高高举起明灿灿的奖杯。 这是她亲手编辑的、最满意的微信稿。 因为主人公是他,她不遗余力、尽善尽美,总想着怎么做才能把程未最真实的美好用文字刻画出来。 标题上的‘校冠军程未’看的人眼酸,宴旸合上电脑,掀起遮住阳台的窗帘。又下雪了,她呆望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白点,没有勇气从空调房间过渡到阳台,感受这股侵入骨髓的凉意。 她赶快钻进被窝,今年的第二场雪比初雪冷的多。 - 第二天,宴旸收到一条成功订购高铁票的短信,她理所应当的认为这是程未给她的赔礼。 她当机立断把截图发给他:你干嘛贿赂我。 心脏比飞机遇上气流还要忐忑不定,宴旸颠了颠脚,眉心皱出一条淡淡的痕迹。 等待比想象中短,程未利落地回复:这不是我买的。 放屁,宴旸一边念叨这个极不文雅的词汇一边在键盘上打字。这时信号突然中断,电话来自她最最亲的亲人——杨桃女士。 挂掉电话后,她看着对话框已经发送的‘放屁’,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 也许程未也存在同样的问题,他没有回复,把最后的对话变成一场疑似是她没事找事的乌龙。 隔天是周五,等宴旸下课回到寝室,杨桃已经晒好被子,正在阳台为她搭衣服。 上学期假期很少,国庆之后,距离元旦还隔着遥遥无期的几十天。杨桃实在放心不下五谷不分的宴旸,特地休假三天帮她收拾猪窝宿舍。 当然,杨桃准备和女儿去南方小转一圈,顺便带她参加自己的大学同学聚会。 被兴奋冲昏了头,宴旸冲上去抱住母亲,泪水在眼珠转啊转。 虽然一天要和杨桃打四五通电话,但单亲家庭在心灵上的依赖,不止是日益增加的通话账单所能满足的。 幸好程未近在咫尺,能为她消除大半的无措和棘手的困境。也让宴旸把对杨桃无尽的依赖,分成两瓣使用。 而那份甚少得来的父爱,她从程未那里得到了很多、很多的补偿。 宴旸不知道自己对这份爱的贪恋,有没有戒掉的那天。 当她拎着行李箱和杨桃坐上开往南方的动车,江城的雪片飞的密密杂杂,忽如其来地砸向玻璃窗。这一刻她突然想跳下车,顺着半白半黑的铁轨,跑回他的面前。 可宴旸是个惜命的人,她只能戴上蒸汽眼罩,用回眠的时间忘掉做痒难忍的思念。 不,她才不会思念他。 到达目的地时,天刚刚擦黑了边角,鸟雀还在亭台屋檐打着圈。 下榻的酒店在一片梧桐成林的溪水旁,哥特式的建筑、五彩琉璃窗,曾是民国某政最要引以为傲的公馆。时过境迁,百年不过尔尔。公馆被后人变卖,经新老板稍加改造,摇身成为最具特色的五星旅社。 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宴旸惊讶的张大嘴巴,连连问杨桃是不是炒股挣到钱了。 后者睨了女儿一眼,乍看上去淡然如菊,内心的吃惊不在少数:“我在大学读书,因为班上没有几个北方人,总是受到优待和照顾。这么多年不见,也许是为了尽地主之谊,他们又特地给我安排个好住处。” 退出大众点评,宴旸扫着喷泉池旁不同牌照的豪车,竭力压低自己兴奋的声音:“你知道在这住一晚多少钱吗?” 她比了一个三又比了四个零。 第32章 32. 房间内的陈设自然没话说, 北欧风的简约桌台,做旧的伸拉台灯,柔软的床垫像陷进去的棉花糖。 小型冰箱贴着‘免费饮用’的绸缎红卡片,凝着冷光的储存格, 被香桃汁和图坦卡蒙啤酒塞得满满当当。宴旸随手捞出一瓶粉扑扑的果汁,坐在高脚椅看落地窗外的夜色。 六楼的高度刚好能看见庭院内用的荷兰玫瑰,以及远方拥堵不堪的城市、繁华如织的灯光。宴旸用手机把它们一一拍下来,不太理想的像素让她拨打万能的前台, 试图借一个单反。 前台好脾气的告诉她, 本店提供充电器、路由器、冰箱、烤箱、微波炉、卷发棒,可惜就是没有单反。她讪讪地挂掉电话,只能用滤镜拯救灰不溜秋的照片。 自从杨桃钻进卫生间,宴旸隔着墙都能听见她冷清轻细的声音。宴旸猜测, 她在给那个神秘的土豪同学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杨桃走进客厅把明天要穿的针织开衫挂进衣柜,随后她窝进懒人沙发,双臂圈着抱枕发呆。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宴旸把臀下的高脚椅转个圈, 朝她扬了扬下巴:“嗨,中年仙德瑞拉?” 杨桃眼波微转, 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小孩别管大人的事, 好好写你的作业去。” “妈, 你好歹也换与时俱进的套路, 写作业这招对我没用了。”宴旸把手臂挂在她白皙的颈, 轻戳母亲紧致的眼角,“别再不开心啦,坏心情使人变老。” 四十岁的女人最忌别人说老,杨桃果真舒缓了眉头,抿了几口宴旸递来的玫瑰茶:“既然没有布置作业,那你就一边玩去吧,两小时之内别来烦我。” “干嘛这么无情无义啊,你把我气走了,可只有我这一个亲的不能再亲的亲人了。”宴旸拽住母亲的袖口,吸溜吸溜地装哭,“不行不行,你就要告诉我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告诉我,告诉我。” 正当杨桃被她缠的心烦意乱,门铃清脆地响了几声,年轻女孩谦虚有礼地说‘您好,酒店服务员’。像是被抓住了救命稻草,杨桃把宴旸从身上扒拉开,当机立断跑去开门。 没过多久,杨桃带回一只黑白相间的纸袋:“喂,你是不是乱点什么客房服务了。” 宴旸趴在沙发扶手上,了无生气地说:“这里东西这么贵我哪敢点什么特殊服务,就刚刚问前台借了单反...” 想到这,她一咕噜站起来把纸袋翻个底朝天:“卧槽,这酒店还真整了一相机!新款,□□还在里面呢!”数着付款金额上的零,宴旸呆呆地吐了句‘哇塞’,很梦幻地掐了掐自己的脸。 见女儿笑得像个二傻子,杨桃心底一跳,不由分明地把收据单抢过来。 她匆匆扫了一眼金额,呼吸比北方的风雪还要急促,杨桃凭着旧时的记忆,极其熟稔的在□□背面找到他的名字。 黑色钢笔的划痕,比往日还要犀利几分。 宴旸眨了一下眼:“林...什么字。” “林嗈。”杨桃口吻淡淡,把发票揉成了团,“楼观争高不计层,嗈嗈过雁自相应。” 瞧见被扔进垃圾桶与果皮为伍的巨额数字团,宴旸咂咂舌:“扔了干嘛,字写的还挺好看的...” 杨桃裹着香槟色披巾,狭长的走廊衬着背影格外消瘦:“我先睡一会儿,你要是饿了就去二楼餐厅吃自助餐。” 宴旸的视线被卧室门阻隔,她转过身,对这架天上掉馅饼的单反蠢蠢欲动。 被扔掉□□的商品...应该不可以退换吧。 - 吃完自助餐,她一个人在庭院里消食。 半枯萎的紫藤萝挂着秋千,宴旸坐在上面,用单反拍夜色下的红皮鞋、大胆的人像喷泉、依偎在天台亲吻的金发男女。 碎草滋滋啦啦地划着鞋底,突然间,宴旸很想与程未共享同一份宁静。 从小看尽各式各样的眼色,宴旸把自卑当成习惯。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能给予她高傲与尊严的人,她便只享受作为甲方的快意,杜绝所有理所应当的低头。 对于程未,这就是彻头彻尾的不公平。 走到有无线网的地方,宴旸把未滤镜的照片一股脑地发给程未。 喜欢就是喜欢,她才不要用自负和克制,消磨掉最好的他。 她说:对不起,我把南方的星空打包起来,偷偷当做赔礼送给你。 发完微信,宴旸紧盯着屏幕比查高考分数还要紧张。手机响了一下,她砰砰砰地划开短信,原来是滞留快递。 等不到想要的回应,宴旸生气又丢脸,索性背着单反死气沉沉地回到房间。躺在加大号的‘棉花糖’上,她忍不住戳开微信,翻出程未高中好友的账号。 ‘打扰了,请问程未是不是谈了新女朋友。如果是真的,麻烦你让他去死,我会亲手为他制作四十四朵菊花串成的花圈。’ 这哥们回的也很快:哇,嫂子你这也太狠了。我刚才还听他说,明天要去南方找你呢。 天,程未要主动来找她? 护眼蓝光把墙斜成了一圈白色,宴旸盘腿坐起来,噼里啪啦地打字:请你告诉他,要不然现在给我打电话,要不然我让他明天白跑一趟。 不到五分钟,手机闪过一阵来电提示。 宴旸弯起嘴角,在铃声结束的最后几分钟,结束装腔作势的拿乔:“喂。” “你为什么接的这么慢。”他应该在上楼,略带喘息的声音让宴旸想起北方呼之即出的白雾。 能听见他的声音,真好。 她忍住将将要落的眼泪 :“既然你说我不想和你在一起,那我就故意接的慢些。” “下次不允许你再故意了。”程未用钥匙打开锁,呼啸而来的晚风推动着门,惊得他连忙松开放在门框的手指。 “怎么了?”听到铁皮与门沉重的咣声,宴旸不由得抬高音量。 “没事,江城风大。”程未把电话用侧脸和颈窝夹住,“我收到你的照片了,景色很美,要不明晚我也住这吧。” 宴旸轻呦一声:“三千一晚的酒店,景色能不好么。” “住不起,附近还有招待所么?”得到肯定的答复,程未把衣服和洗漱品胡乱扔进书包,“到时候,还请殿下带小民参观参观您摆驾的豪宅。” “爱卿不要客气,等明天,本宫一定让你长长见识。”宴旸不要脸应和。 “那我就期待了。”他顿了顿,接着说,“期待有南方你的星空。” _ 消沉一晚上,第二天杨桃继续消沉。 直到傍晚,宴旸一改常态说不什么都不愿意参加同学聚会,她淡然的脸颊才有了细碎的裂痕。 别人皆是拖家带口,唯有她贴上离婚的标签一人独行。谁也不想势单力薄、一身狼狈的面见旧情人。 面对刚刚成年的女儿,杨桃说不出这么羞于开口的理由,更何况她尊重孩子个人意志从不喜欢强求和威胁。于是她只能对着镜子,用腮红把脸色刷的鲜活几分。 听着门锁自动关合的声音,宴旸掀开奶白色的窗帘,目送母亲绕过挂着彩灯的音乐喷泉,走出酒店大门。 她兴奋的给程未发了ok,一场预谋正在顺利进行。 十分钟后宴旸收到前台的电话,她攥紧听筒极其淡定的说:“对,这位先生是我要找的客人,麻烦您让他直接上来。” 心脏跳的太快,宴旸魂不守舍的在镜子前补妆。无意扫到母亲落在桌上的口红,她太阳穴一跳,掩耳盗铃的发微信问:妈,你到哪啦? 杨桃回复:地铁上。 呼,心里有什么东西终于轻拿轻放、尘埃落定。 这时,门被人用指骨轻轻敲了几下,宴旸警觉地问了句‘谁’,他的声音从门外穿来低低沉沉的回答,“是我”。 神经再次高度紧张,宴旸把门虚开个缝,确定四周无人她才把程未迅速拽了进来。 程未摘下宴旸特地嘱咐的棒球帽、一次性口罩,嘴角抽搐的说:“要不你再给我配个墨镜,保证一出门就是最标准的罪犯脸。” “你懂什么,现在监控这么多要防患于未然。”宴旸看向他手中的纸袋,“这是什么,好香。” “从巷子里买的鸭脖。”程未把一次性塑料袋打开,蘸着孜然的豆腐皮和鸭脖冒着勾人的味道,“我特地买的微辣,你应该可以吃。” 望着浸在调料油里的鱼豆腐,宴旸吞了吞口水,悲愤地指着左腮:“我上高数课咬的那块肉竟然发展成了口腔溃疡,到现在还没有好。” “抹药了吗?”程未轻皱着眉,眼睛里满是关心。 她拍了拍脑门:“多谢提醒,我天还真忘记了。” 一点也不意外,程未无奈地摊开手:“药呢?” 等宴旸乱翻乱找,最终在枕头下找到维生素c和西瓜霜粉末,程未早已接好温水,斜斜靠在门框望她。 连忙把小兔子内衣用被子盖住,宴旸张开双臂,企图用身体遮住凌乱的床:“这是个意外,其实我很爱干净也喜欢洗衣服。” 程未换上一副信你就有鬼的表情,很不屑地催她吃药。 口服掉黄色颗粒的维生素,宴旸旋开西瓜霜的盖子,勒令他转过身。 “为什么不能看?”程未挑着眉,纹丝不动地问她。 “因为我要张大嘴巴。” 他一本正经地说:“那有什么正好检查下牙口。” 也许在小公馆安逸久了,宴旸的判断能力直线下滑。等她反应过来,便歇斯底里地叫唤:“你才是驴!” 程未苦口婆心: “咱本来嗓子就不脆,别喊劈了。” 宴旸狠狠剜他一眼,把西瓜霜扔给他:“你这么想做苦力,那我成全你!” 见她匆匆跑进卫生间,程未无奈的扶额:“你又要干嘛?” 从玻璃门探出个脑袋: “我中午吃蒜了,刷牙!” 屋内只开了繁复的落地灯,昏昏昧昧的微光下,宴旸窝在沙发上,卷曲头发的蓬松的垂在肩上。 程未弯着腰身,一把钳住她的下巴。 “不是这里!” “你再进去一点点!” “程未你要死啊,疼疼疼!” 第33章 33. 程未从客厅端来一盘红糊糊的鸭脖, 室内没有开灯,投影机发出滋滋的声音。宴旸盘腿坐在上地毯,正在看岳云鹏相声集。 昏昏昧昧的光线柔化了脸颊的线条, 她啃着一颗没削皮的苹果, 笑声与台下观众一并爆发。也许是为了方便,宴旸把卷发盘在脑后, 优美的后颈像摇摇颤颤的莲花茎。 他坐在床底,用毛毯遮住她短到膝盖的裙边下,那对白到不真切的腿。 “开着恒温空调呢,我不冷。”宴旸咧着还未转换的笑意,把小小的梨涡对向他。 “可我有点热。”程未戴上一次性手套,垂着眼睑啃鸭舌。 打量着他单薄的湛蓝色卫衣, 宴旸狐疑地打着问号,随即把视线转回投在墙壁的画面,发出一阵嘎嘎嘎的笑声。 作为笑点颇高的人, 程未喝完一整瓶果汁,勉强让嘴角抽搐几下:“我们能换一个节目么。” “可以啊。”宴旸伸手摁下暂停键,“郭德纲、赵本山、冯巩、潘长江, 你想看谁的?” 有什么差别么。 沉默一会儿,程未故作大方:“你继续。” 没分辨出不是滋味的‘虚情假意’,宴旸随着岳云鹏夸张的表情,歪在他腿上笑出眼泪。 程未挽起袖口, 表盘上的时针分针即将趋近直角。他捞起扔在靠垫旁的遥控器, 啪的一声, 投影仪的红点缓缓变成了黑色。 “哎?你怎么把它关了。”宴旸望着光秃秃的墙壁,隔着衣料咬他的腰。 骤然失去了亮光,还好有走廊的顶灯斜溜进虚掩的门,她躺在他的膝间,散落的碎发擦着幽淡的眼睛。 程未把手指穿进贴身的卫衣,腰间整齐的牙印就像被细细砸砸触碰了心。他俯下腰,把鼻尖抵到她的眉心:“已经过了两个小时,该换药了。” 温热的气息铺在眼皮,她眨着睫毛,心慌意乱地张开嘴巴:“喏,你看看那白泡还肿不...” 宴旸褪掉半块口红的嘴唇像一枝将被采摘的玫瑰,易逝的诡魅的,让人想起拜占庭风的油画,被风吹回阴夜的星子,禁忌无人的房间。 程未黯了黯眼睛,突如其来又毫无章法的,亲吻这枝月光下的玫瑰。 不同于前几次的温意,他带着完全陌生的侵略性,似报复似撩拨,肆意攻克她刚刚咬过腰间的贝齿。宴旸被吻的节节后退,从他硌人的膝间滑入毛绒绒的地毯,承受不住发量的橡皮筋砰的断开,倾泻的头发像水族馆里的水。 手臂勾住她纤细的腿,程未俯下身,从嘴角吻到耳根再一路眷恋到舌尖。 茉莉花般的胸脯被他压在身下,迷蒙的气息吐在最敏感的耳尖,宴旸抓住程未宽广的背脊,像一尾摇曳的乌篷船,将要打翻在水势渐长的深夜。 在神经系统的刺激下,大脑会突然冒出储存的记忆,用来取缔此时的紧张与不安。宴旸瞪着大眼睛,飘忽神游的念经:“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 “宴旸。”程未从她的颈窝抬起脸,郁郁的眼神像是一张红牌警告,“你想让我前列腺失调么。” “我我我紧张...” “不用紧张,我又不做什么。”他摇晃着笑,像被风吹散的树影。 “真,真的?”前半部分结巴后半部分破音,她哆嗦着唇,用最坚硬的胳膊肘抵住他试图前进的手:“你你你可别,骗,骗我。” 亏他在这时还有功夫开玩笑,程未一边用指腹揉她的鼻子,一边捏着台湾腔满口承诺:“程程绝对不骗骗哦。” 宴旸将信将疑地盯着他敛下的眼睛,又莫名其妙地从他性感的喉结,流连到宽大的圆形衣领。卫衣里是精瘦的上身,隐约能看见流畅的线条,勾成几块奶白色的腹肌。 “好看吗?”程未平静地问她。 连忙把视线挪到别处,宴旸心虚地嘟囔:“搓衣板似的,还好还好。” “搓衣板?”他拧着眉,不太理解地问,“这不是你吗?” “去死去死!”宴旸为了惩罚他,把脚从他卫衣下摆伸进去,用程未过于偏高的体温充当免费暖水袋,“庸俗的男人,没听说过减肥先瘦胸?我从初中就是C罩杯,在一排没发育的小白杨里那叫一个出众出彩...” 程未忙不迭地打断她:“别说了,我都懂。没见到你最辉煌的时刻,是我毕生的遗憾。” “知道就好,说出来吓死你,我...”还没说完,宴旸猛地捂住眼睛,铺天盖地的嗷嗷:“你干嘛脱衣服!” 他弓起连绵的背脊,完□□露的手臂挡住她拼命逃离的后颈,黑色牛仔裤与腰线泾渭分明,灰色卫衣早被反手扔进懒人沙发。 程未扬了扬下巴:“比谁更像搓衣板。”说完,他把她徒劳的、挡在胸前的手利索地扣在头顶,平日一笑就乖巧的虎牙,轻咬起她的上衣。 衣料擦着皮肤的触感,就像一颗摇摇曳曳被热风催熟的水蜜桃,阳光亲吻细长的绒毛,凝结的糖分全是炽热又敏感的光合作用。 在长袖衫卷到肚脐的那刹,宴旸把两条腿蜷在他们之间,头皮发麻,颤颤抖着水润的眼睛:“程未,不可以。” 宴旸的声音不算大,恐惧和胆怯不断弱化着力量,但在树影划窗的静默深夜,却是最不容抵抗的决绝。总算找回了一些理智,程未缓缓停下动作,将她的上衣拉回原处。 程未从地板上站起来刚想伸出手扶她,却被宴旸心魂不定的眼睛,望得悄悄缩回了手。 “对不起。”他陷在过分软塌的床垫,低沉的嗓音让人想到漫天的黄沙。 裹着外套的指尖一滞,惊魂未定的宴旸拧起苏打水,用剧烈的吞咽来浇灭还未减速的心率。 见她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瓶,程未摊开掌心,示意自己也很渴。宴旸复杂地斜了他几眼,终究不情不愿地把塑料瓶递给他。 瓶口和瓶尾被两人捏住,宴旸还未来及松手,便被苏打水瓶突如其来的力前倾,一把带到程未的怀里。纤细的腰身被人从后面抱住,宴旸坐在他腿上,交叠的双手不知道朝那摆放。 她动作幅度不大只敢轻轻挪着屁股,让姿势不要这么暧昧。放在腰间的大手在拉链处停下,程未衔着笑,在耳边清清淡淡地说:“如果你不想走火,那就尽量不要动。” 宴旸正想着怎么反控全场,留酒店的门铃响了。 第34章 34. 当门铃穿过走道渗入私密的耳鬓低语间, 宴旸正坐在精瘦的大腿, 半身裙的金属拉链划过他的手臂, 摩擦出干燥的火花。 急促的叮咚声像夜雨前的夏日雷隆, 谁也不知即将到来的是福泽甘霖,还是滔滔洪水。 就像听到了紧急集结号, 宴旸连忙从他身上蹦下,匆匆拉上滑落肩头的棒球衫。捞起钻进床底的拖鞋, 她把程未塞进宽敞的衣柜,警告他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门铃仍在不厌其烦的叫嚣,宴旸硬着头皮,用发黏的掌心握住电子门的把手:谁?” “宴小姐您好,我是酒店沈经理。”她的腔调温柔,一字一句都是标准化的尊重与礼待。 像只被戳了洞的气球,宴旸倚在墙角,如释重负地吐着气:“您是不是搞错了,我从没叫过客房服务。” “因为您消费的房间是vip尊享, 所以我们老板嘱咐再三,特地要送您一份礼物。”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宴旸保持十二分的警惕,说什么也不开门:“什么礼物?” 沈经理笑了笑:“杨女士马上就要回来了,宴小姐若不开门,耽搁的可是自己的时间。”她话音刚落, 门锁便被一圈圈的旋开, 电子磁条发出嘀嘀的声响。 高挑的虚影从门缝闪出, 沈经理来不及看清宴旸的脸,先把手中的信封交给她:“杨女士于三分钟前坐上一辆六十码的奔驰200,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本市路况良好没有堵车。为了稳妥起见,您最好让程先生在十分钟之内离开酒店。” 忍住跑回房间把程未扔到楼下的冲动,宴旸扬了扬下巴,故作淡定地问:“奇怪,沈经理怎么知道我母亲什么时候回来,又怎能断定我房间里的人不能让别人看见。” “因为杨女士正在我们老板的车上。”沈经理笑着说,“至于您能不能在工作之前谈恋爱...老板说,他对令堂了如指掌。” 宴旸微皱着眉,把记忆追溯到那张昂贵的发.票单:“林嗈?” 话说的太明就会失去本身的味道。沈经理冲她会心一笑,鞠着细腰,消失在幽幽暗淡的壁灯深处。 肩膀被人轻轻握住,宴旸被吓了一跳,回头便对上他套在卫衣外的排扣开衫。米白的颜色,是浓糖的珍珠奶茶,剥去米纸的大白兔,颁奖典礼后共撑的雨伞,是程未,是让人一望安心的他。 “我好像要走了。”程未摸着鼻子,笑起来有淡淡的遗憾。 程未总是为她的各种情绪各种意外,瞻前顾后、匆来急走。这样不辞辛苦的感情,也许只有他才能欣然接受。 莫名的感动驱使宴旸靠在宽厚的肩膀,双手笨拙地穿进他最贴身的衣料。指腹下的肉质线条紧绷,没有丝毫的累赘,她环住紧实的胸膛,贪恋地埋在程未的颈窝:“你身材真好。” 冰凉的指尖与心脏仅隔着一层皮,程未揉着她落在后脊的头发,无奈地叹气:“你绝对是故意的。” 见宴旸疑惑地抬起头,他在她耳边轻轻说:“等你摸够了,把房间门一关,留我一个人怎么办。” 这样的黄色垃圾,对初尝爱情的宴旸而言是个过分朝纲的问题。她狠狠咬着程未的耳朵,趁这人吃痛鬼叫,还真把他推到了门外。 心跳的律动像收到情书的中学少女,宴旸用电子门给脸颊降温,顺便用耳朵听门外的动静。也许是酒店的隔音效果太好,她听到不到任何声音,只能透过猫眼看见他被缩小的轮廓、翘着呆毛的后脑勺。 真奇怪,程未不过刚刚走,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想念。 - 在杨桃进门之前,宴旸已经把流着红油的盘子刷的干干净净,躺在床上详装熟睡。 全天下的母亲都有把孩子一眼看穿的魔力。宴旸撒过大大小小的谎,无论是偷偷在冬天吃冰棍还是用买教材的钱买了一支口红,杨桃转转幽静的眼波,就能轻而易举的将她拆穿。 所以,宴旸很怂很怂的心虚了。 她闭上眼睛,能感受到宽松的被角被轻轻掖紧,葡萄酒的香气随着杨桃的脚步渐渐远去。宴旸翻身打开床头灯,橘子皮色的微光下,信封里装着两张一年期限的vip游乐园门票。还有一张裁的正正方方的纸条,劲道的钢笔字,抓住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 第三份见面礼——林嗈。 单反相机卖的是金钱,时间提醒卖的是人情,那两张门票...究竟是什么意思。 理不清什么头绪,宴旸两腿夹着被子,心口闷着隐隐约约的预感。林嗈既然能坐拥五星级小公馆,送出的东西一定都有自己的原由。 原由的终点必定是他的目的。 中年人大多都不喜欢游乐场的氛围,用脚趾头想,这两张门票也应该是给宴旸和程未的。但沈经理刚刚提过,林嗈知道母亲对大学恋爱异常反感的态度。 所以,用她恋爱的事情变相要挟?非暴力不合作?这大叔何止是曲线追人,简直是糖衣炮弹。 被人摆了一道的事实让宴旸火气上涌,她拽下正在充电的手机,刚想给程未打个吐槽电话,却被班群里一连串的红包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随手点开一个包,五块三。她哇了一声,惊叹的不是自己难得的手气,不是一百块的总额,而是发红包的人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尤喜。这么慷慨,一定是被盗号了。 宴旸刚想躲在角落默默吃瓜,刘小昭和姜齐齐却抛了二十块钱的红包,接连发着‘恭喜411的阿喜脱单快乐,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靠,这是什么情况。 八卦之魂从头窜到了脚,她划着聊天记录,才知道尤喜和会计系一男生认识五天聊天三天,悄不做声的成了情侣。宴旸在411宿舍群艾特尤喜:你也太不够意思啦,都有男朋友了还和我们藏着掖着。 尤喜:早上刚在一起,晚上就发红包告诉你们,这还不叫够意思呀。 其余三人:求你家那位的照片。 尤喜:他就一直男没自拍没照片,等有机会拽他来上课好了。 宴旸想起一句广为流传的话,只要不是长得太丑情商太低,大学的恋爱可以在一个小时内开花结果。她不得不感叹自己情路多舛,无论是暗恋和是初恋都要比常人大费周章。 因为有杨桃这座五指山,第二天,宴旸和程未坐着同一班次形同陌路的回到江城。 411仍是旧样子,照不到阳光的水泥地,挂的乱七八糟的衣服,聚在桌前玩手机的四个人。宴旸把从南方买的小吃分给室友,随后斜斜歪在椅子上,翻着和程未在小公馆的自拍。 戴着橡皮手套揉内衣的尤喜,正在喋喋不休地说她的男朋友、男朋友的家庭、男朋友请她吃的火锅。刘小昭的眼睛闪过一丝厌恶,她伸手将视频公放到最大,睨一眼让宴旸乐不可支的手机屏幕。 “咦,你不是和阿姨一起出去玩吗,怎么程未也去了?”还没等她回答,刘小昭抢着说,“是不是他舍不得你,于是买了张高铁票千里寻妻?宴旸你可真有福气,程未对你是真是数一数二的好。” 见状,尤喜黯了黯眼睛,识趣的闭紧嘴巴。 四人朝夕共处三个月,只要是太迟钝,彼此的脾性都能了解个差不多。宴旸知道刘小昭唯恐天下不乱的毛病,她放下手机,面色真诚极了:“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若是论男朋友,我最羡慕的还是阿喜。程未脾气不好经常和我吵架,阿喜的男朋友性子温吞,一看就是能细水长流的人。” “哎呀,没有啦。”尤喜一扫刚才的不快,笑语盈盈地冲着宴旸笑。 剥开一颗软塌塌的猕猴桃,宴旸话锋一转:“不过,我们都没有小昭幸福。” “我?”刘小昭哑然失笑,“我又没有男朋友。” “你啊,没有男朋友胜似男朋友。”尤喜唇角微嗤,总算出了口恶气,“知道你最爱吃芒果盒子,刘碧一天天地朝寝室送,羡慕羡慕。” 这人真是难得上道,宴旸划过一丝笑意,摊开被子抖了抖上面的尘埃。 宿舍寂静的像冒过泡沫的雪碧,刘小昭停下拆薯片的手,黯掉的眼睛暗涌着潮水。 — 12月末,等不及圣诞节的浪漫氛围,四六级考试先给宴旸沉重的一击。 试卷上标红的选项,足矣让她怀疑人生。于是,宴旸拽着只知道呼吸和睡觉的程未,去图书馆增加她的自信感。 扫着铺了满桌的四级试卷,程未打着哈欠,靠在背椅上懒懒散散:“既然后天就考试了,这些又有什么可看的。” 宴旸睨他一眼,砸砸唇: “学霸学霸,那你教教我翻译吧。” 程未轻咳几声,信手拈来地捞起试卷:“哪一个?” “喏,就那个天柱山。”宴旸用红笔画了圈。 “傻啊你。”程未摁下圆珠笔,在笔记本上刷刷刷地划出流畅的花体字。 天柱山=elephant mountain =before pa pa pa ’s mountain 第35章 35. 四级结束后, 接连的飞雪加重宴旸赖在被窝的心。她多半瘫在床上刷剧看电影, 吃饭不是靠外卖,就是让程未买一份香锅送到宿舍楼底。 期末考试临近,自习室、图书馆人满为患, 占个位子比登天还难。对于一个高考数学刚过及格线的人, 宴旸翻着密密麻麻的高数公式, 一秒钟歪在床上睡去。 也不知道谁给的勇气,宴旸该吃吃该玩玩, 一想到挂科后还有补考、补考后还有重修,就足以让她心安理得一阵子。 很久很久以后她和程先生追忆往昔, 都觉得大一是能抛下一切头脑, 最轻松简单的日子。 当然,不用功的结果就是宴旸趴在桌上睡了半个小时, 最终只能抠抠唧唧地交一张半白的试卷。 提前交卷的人不多, 除了挂着红牌的巡考组从前门探到后门,只有零星的男生从楼上飞奔下来, 大声嚷着‘放假啦!’。冗长的走廊照不到阳光,宴旸转着百乐笔, 倚在墙上等待东瞟西瞄的程未。 铃声嗡嗡嗡地闹个不停,监考老师走到台下收卷, 大家陆陆续续地收拾学生卡和水笔。随着哄闹的人流, 穿着加长羽绒服的男生大刺刺地走出来, 他劫过宴旸指尖的笔又一把卸下她肩上的书包。 “写的怎么样?”程未把她的手揣进口袋。 也许是逆光的原因, 他的侧脸比初见时多了阴影, 不再那样张扬。拥挤的楼道混着体汗和衣物的味道,宴旸皱了皱眉,语气不算和煦:“还能怎么样,什么都不会呗。” 毛绒发卡将从如瀑的头发滑落,程未伸手将它别住,继而温声安慰她:“既然考试结果还没出来,那我们就好好享受假期,把这些东西全部抛掉。” 说不在意成绩是假的,她嗯了一声,抿出个不算好看的笑容。 两人的火车在下午一点,宴旸把攒了一盆的衣服打包到行李箱,等待程未的救援。 不到十分钟,宿舍门便被准时敲起。很奇怪,男生好像只需要一个背包就能走遍全世界,程未背着他少的可怜的行李,挂着她的链条包,一手扛起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踢开寝室门就朝楼下冲。 还没走几步,他双腿一软,坐在台阶上哎呦哎哟的大喘气。 装逼失败。 宴旸抽搐着唇角,笑着对正在打扫的室友说再见。 听着楼道里他们咋咋呼呼的声音,尤喜把扫把扔进阳台,默默点开微信:我晚上八点坐车回家,行李有点多你能帮我拎箱子吗? 备注为‘张丛’的人秒回:亲爱的,我下午五点的车,恐怕不能帮你搬行李了。 不知从何处窜起一阵怒火,尤喜把手机扔进枕间,又鬼使神差地捞了起来。三天前她曾让男友帮忙订了火车票,如果没有记错,一并截图过来的是两个人的出票单。 ——张丛,k4763,3车11座,启程时间21点39分。 - 见宴旸在家不学习、不洗衣服、不刷盘子,杨桃忍无可忍,勒令她不要窝在家里看手机,多和同学出去玩耍。 为了避免‘家庭暴力’,宴旸揣着少的可怜的零花钱,很听话的从周一约到周五。流放各地的朋友全都回到了卢川,四五个女生聚在一起,总是看千篇一律的烂片、做闪亮亮美甲、穿人生第一个耳洞。 宴旸和这些许久未见的人,做着因为严谨的高中校规而从未一起做过的事,却熟稔地像回到中学的十分钟下课,穿着校服结伴去买干脆面。 也许她早就把最好的友谊,留给掏心掏肺的中学时代。 当杨桃又看不惯她早出晚归、每天见不到人影,家家门上的红纸和手机自动更换的新年主题,提醒着宴旸除夕到了。 去爷爷家过年是从小到大的传统,宴旸知道,今年将会多出两个常驻嘉宾。 大大小小的街道人流稀少,城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条令,让空气失去本该有的硝烟气。旧式的小区没有密码锁,宴旸上到二楼,看见木衡伸直了手臂正在用干抹布擦门。 呵,哈巴狗。 无视他殷勤的问好,宴旸敲了敲门,晕染的嘴唇很衬今天的节日。 “呦,妹妹放假啦?放几天?明天跟不跟我一起看电影呀。”木衡甩着抹布,灰尘飘飘蒙蒙溅了她一身。 被狠狠呛了几声,宴旸绝不把视线匀给他一星半点:“去死。” “都是一家人,大过年的这样不好吧。”他右手插兜,低头望她皱起的眉,“今天是我第一次见爷爷奶奶,你好歹在老人家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宴旸吃惊地呦了一声:“你不是最会讨好了么?怎么还用我教。” “我再是块金子,也需要大小姐你抛砖引玉。”木衡挑着单眼皮,机车外套的银环凝着清冷的光,“哎,我做游戏直播认识了不少小哥哥,你有没有兴趣认识认识啊?” 木衡比她高出很多,宴旸不屑于扬起脑袋望他,只勉强把视线与他的条纹毛衣对齐:“不劳你费心,我已经有了。” 心情像被伐到一半摇摇欲坠的木头,他愣怔一下,故作寻常的问:“孩子的父亲是谁?” 宴旸忍不住爆了句粗话,在防盗门被打开的那刹,她跟变脸似得换上满满的笑容:“爷爷奶奶新年快乐!” “旸宝来啦,刚才奶奶在厨房忙着炒菜,没听见敲门声哟。”奶奶摸了摸孙女□□的脖颈,连忙吆唤爷爷打开空调,“傻宝,这么冷的天也不系个围巾。” “还不是着急见您嘛,走的太急忘记围了。”用热气捂着奶奶冻红的手背,宴旸睨着在厨房里忙碌的俞筎,阴阳怪气地说,“既然家里来了新人,您也是时候歇歇手,多给人家大显身手的机会。” 望着站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的木衡,奶奶轻掐了下孙女,朝宴旸眨了下眼:“这孩子,你俞阿姨一直在帮忙呢。” “既然她那么想帮忙,不如就全包了吧。”有二老罩着宴旸对什么都无所畏惧,她敲了敲厨房的门,软发顺着脸颊蹭到浓郁的红唇,“阿姨我有点饿了,您最好把速度放快点。” 这小丫头怎么总给她气受,俞筎握勺的手腕一抖,大把大把的白色颗粒落入咕咕噜噜的酱汁,和奶奶特意嘱咐的叶子豆腐。 宴旸朝嘴巴里扔橘子:“啧啧啧,没有金刚钻可别揽瓷器活呀。” 等宴中北拎着两只烧鸡从外面回来,电视机已经发完新闻联播,一年又一年栏目组又在随街采访‘你幸福吗?’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今天的宴旸最不幸福。虽然享尽众星捧月的优待,但连过年都要与虚情假意作伴,真的很累。 吃完饭,宴旸被奶奶悄悄拽进了屋。 祖孙俩坐在铺着碎花床单上,用了二十年还不更换的伸拉台灯晕着光。奶奶把红包塞进她的口袋,被理的整整齐齐的白发看不出年华的老去,倒像是岁月的沉淀。 “旸宝,奶奶对不起你。”眼睛掺了血丝,她握住孙女的手,干瘦的皮骨与白细的肌肤泾渭分明,“我本不该同意让小俞进我们的家门,但中北毕竟是我的儿子,我...” 宴旸搂住她佝偻到变型的后背,嗓子像被堵上一团棉花:“这怎么能怪您,他们离婚十年,再婚也是情理中事。” 她本想假装坚强,却被暗淡的灯光熏出了泪:“可这并不代表我接受了!” 奶奶揉了揉她的耳朵:“你小时候讨厌学钢琴,每次被中北逼去练琴,你就来蹬蹬地跑到这里哭诉。我一看见你的眼泪珠子,就跟自己丢了宝似得,心疼的吃不下饭。于是我就告诉你,伤心的时候揉揉耳朵,泪水就能化成风从耳朵溜走。” “现在你大了,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奶奶也不能帮你拿主意了。但旸宝你一定要记住,即使我和爷爷没了,变成一捧土,这里也永远是你的家。” - 回到家,宴旸把红包塞进抽屉,歪在卧室里看春晚。当主持人全场倒数‘5,4,3,2,1’时,电话那端的程未嚼着坚果,轻快说着‘新年快乐’。 她放下凉透的水杯,突然煞风景的问:“你会陪我一辈子吗?” 尊重传统的程爸爸放着噼里啪啦的电子炮,程未捂住耳朵,转身回到卧室:“请把吗去掉” 第36章 36. 时光过得太快,一岁一枯荣, 冰箱里的猪肉饺子还没吃完, 春节就披着寒冬越走越远。 初八清晨, 杨桃女士关上刺耳的闹钟,唉声叹气地洗头化妆。匆匆蹬上高跟鞋,她衔着烤成脆黄的吐司面包, 一把拉开宴旸的房门:“你今天中午去哪蹭饭?” 门把手上挂着一串地中海风铃, 贝壳与蚌珠碰撞的声音让宴旸用枕头捂住耳朵, 痛苦地大叫:“你怎么不敲门啊,孩子就不能有点隐私权吗?” 杨桃把苹果派放在床头柜, 伸手摆正别在套装上的徽章:“你确定要和一个法官讨论隐私权的问题?” “妈, 你何以琛附体啊...”宴旸不情不愿地睁起一只眼睛, “请不要担心我的午饭, 我已经和朋友约好一起吃火锅了。” 杨桃双臂环着胸, 难逃中国家长惯有的通病:“和谁啊?” 就知道她要这样问, 宴旸镇定自若地趴在枕头上:“你认识啊, 就高中隔壁班的黎安。” 反复嘟囔这个名字,杨桃总算有了些印象:“我记得这孩子考的东大吧,真是有出息。”看着腕间的手表, 她伸手打开房门,“我去上班了,晚上早点回家。” “妈!”宴旸在房门关紧前叫住她。 迎着母亲疑惑的眼睛, 宴旸头皮发麻, 放在被窝里的左手掐着右掌的关节:“吃完火锅我们在老城区唱KTV, 正好爷爷奶奶也总打电话催我回去看看,不如,我晚上去二老家住?” 也许是上班赶得及,也许是宴旸炉火纯青的表演天赋,杨桃提醒她不要忘带换洗衣物,就忙不迭地离开家。 听着防盗门被关上的声音,宴旸像被狐狸精吸走元气的书生,瘫在床上面色如纸。手机在枕头下响着特别关注,她伸手去捞,伸直胳膊举在眼前看。 程未:我上火车了,你那边处理的怎么样? 宴旸揉揉鼻子,刚睡醒的声音笑起来有些沙哑:一切就绪。 他回复的很快:那好,三个小时后见。 - 即使过了年节,烧烤店依旧人流如炽。程未穿过琳琅满目的自助酱汁台,看见坐在角落、穿着豆沙毛衣的宴旸。 黑色的大理石桌面摆着一瓶布制木槿,她把一片片的五花肉铺在烤架,满足于油汁滋滋的声响。用余光瞟着坐在对面的人,宴旸把烧烤夹递给他,摇着手腕抱怨:“可把我累坏了。” “那你就负责吃,剩下的都交给我来烤。”程未压着半红半白的肉,顺便倒满放在她眼前的水果茶,“有没有点羊肉?” “没有。”宴旸情不自禁地皱眉,“太膻。” 他哦一声,幽幽接过她的话:“即使我最喜欢吃。” 想起程未一人吃掉两盘羊肉的壮举,宴旸用筷子戳着碟子里的甜辣酱,继续死鸭子嘴硬:“虽然我忘了...但你也记不清我喜欢吃什么啊。” “狗屁。”程未翻着大白眼,满脸的‘我们不一样’,“你喜欢吃杏鲍菇爆炒五花肉,土豆炖牛腩,番茄炒鸡蛋,韩式酱年糕,四食堂的小笼包,面包房的枣糕,红心火龙果...” 她心虚地耷拉着脑袋,扎起的马尾蹭着脸颊上的痣:“别说了,我错了。” “知错就改,赏你一块肉。”他垂下眼睑,把烤熟的五花肉卷进生菜喂给她。 送到嘴边的肉,宴旸选择张大嘴巴吃下去。鲜脆的生菜被齿间咬碎,酱汁顺着嘴角流出来,滴在她系着蝴蝶结的袖口上。 自是一阵生无可恋地哀嚎,程未拆开湿巾,无奈地递给她:“脏不拉几的,你吃饭怎么跟拱食一样。” 用湿巾吸掉棕黄色的油渍,宴旸瞪着他盘子里的烤肉:“那你还吃猪食?” “你干嘛对号入座,我可没说拱食的一定是猪。” 见她扔下筷子发脾气,程未忙不迭地转移话题,“吃完饭我们去哪玩?” “爱去哪去哪。”宴旸懒得看他,只一门心思嚼着黄油金针菇。 “那我希望...”程未气定神闲地说,“你能去一个四面都是红色的小房子。” “四面都是红色?”宴旸睨他一眼,“这是哪?” 烤盘上的韭菜蔫脱了水,程未把它们夹进盘子,轻轻扬着下颚线:“Maybe my heart.” 明知是段子,经他轻描淡写一说却格外撩人。脸颊像燃了一片火烧云,宴旸扶着眉尾,笑得花枝乱颤。 程未表示,作为男朋友求生欲一定要强。 - 一场很无聊的翻拍电影,远没有焦糖爆米花更有滋味。于是他们躲在最后一排,在监控死角亲吻。 断断续续看了几个镜头,宴旸只记得女主角袖口的铃铛,和她那句站在月下的独白——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离开你,我才知道世界不止一花一草,佛祖也不会一叶障目。 随着莫名的牵引,宴旸靠在程未的肩头,用掌心捂住流泪的眼睛。 她发誓她真的释怀了,只是时过境迁,偶尔还会怅然。 电话铃声打断发霉的情绪,宴旸抽搭着鼻涕,起身去接。播放间的拐角还有音响的共鸣,她堵住耳朵大声问:“谁?” “我是林嗈。”男人的音色让人想起不加糖的美式咖啡。 “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她警惕的问。 林嗈轻笑:“这对我而言不算难事。” “所以,林老板有何指教?”宴旸上扬着眉,“不会是想把我谈恋爱的事告诉妈妈吧。” “这样对我有什么好处?”他不疾不徐地说,“别误会,我是来讨好你的。” 她打太极:“您用不着讨好我,母亲的心意主要还是看林老板的本事。” “宴旸,你太不了解杨桃了。”助理敲了敲门,呈上一份等待签字的文件,林嗈拧眉看了几眼,挥手示意重做,“在她心底,你的态度比什么都重要。” 他话虽如此,宴旸却清楚母亲对他一如既往的在乎。 “大叔,你有老婆孩子吗?” “没。”林嗈自嘲,“有人怀疑我是四十三岁的老gay。” 宴旸乐不可支地笑了:“那你有钱吗?” “比起令尊...”他顿了顿,很平实地说,“差不多是这样的。” “你当年你和妈妈为什么没有结婚。”宴旸很不友好的猜测,“您是不是长得不太健康?” 虽然她很体贴的把‘丑’换成委婉的词汇,林嗈仍抽搐了嘴角:“网上有我的照片,你挂了电话可以搜一下。” “至于分开的原因,也许是年轻气盛。” 他用四个字总结一段久远的感情,她沉默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吐出刚刚看过的电影台词。 ——离开你,我才知道世界不止一花一草,佛祖也不会一叶障目。 也许林嗈打开了窗,宴旸能听到南方温润的风悄悄刮起桌上的纸,他说:“总有一个人是你的佛祖,也是你的世界。” 她在挂掉电话前,淡淡抛下一句:“我对你不算反感,至于应该怎么做,那是你自己的事。” 林嗈笃定地嗯了声,接着说:“祝你和小程先生一切都好。” 塞进围巾的头发被人轻轻撩出,宴旸回过头,程未穿着藏青色的大衣,就像一片投映斑驳的树叶。 她在散场的人群中紧紧抱住他,不知为何,宴旸很想跨过暧昧的春季,直接期待热烈的夏天。 - 程未吵着要吃特色小吃,于是两人骑着ofo,用自行车轮走过卢川的老城小巷。 北方以面食为主,堆满一次性筷子的移动摊位,卖的全是煎饼、炒饼、卷馍、肉夹馍。程未拽着她东走西转,仿佛他才是在这里生活十几年的人。最终,他坐在小马扎上吸溜一碗牛肉粉丝汤,又啃了两块比脸还要大的烧饼,舔舔嘴唇直嚷着好吃。 坐在身边的宴旸歪着脖子在啃着一串哈密瓜,他疑惑地问:“晚上不吃饭真的不饿吗?” 废话。 谁让上天给予宴旸喝凉水就长胖的体制,她只能通过屏蔽鱿鱼炒面的香气,强行挤出一抹微笑:“仙女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程未顺着她分外克制的眼神,在隔壁桌的鱿鱼炒面找到了源头,他在放着土味音乐的夜市扯着嗓子喊:“老板,再加一份鱿鱼炒面。” 好丢人,宴旸大力掐着他的腰:“你干嘛。” “喂,男人的腰不能随便掐的!” 忍住腰间的疼,程未伸手捧住她的脸:“人活一辈子就是要尽兴,所以,你就想吃炒面就痛快的吃,想喝奶茶就加珍珠和布丁。无论如何,你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看的人。” “放屁放屁。”宴旸坚决不信男人的鬼话。 老板端上一份淋着葱花酱汁的炒面,程未用筷子搅拌均匀,把引诱人的白烟正对着她:“吃吧。” “不吃。” “吃吧。” 宴旸忍无可忍:“你烦不烦啊。” 程未嚼了一口,遗憾地摇了摇头:“哎,要不是我吃饱了,又怎么会浪费将这么美好的味道。” 真这么好吃? 她夺过程未手中的筷子,义正言辞的说:“浪费可耻!” - 目睹宴旸把碗吃到空,程未用手机录着视频,偷偷笑出声。 浑然不觉自己被偷拍的现状,她放下筷子,在他身上打了个悠长的嗝:“哇,这炒面分量好足,我们骑车子去公园消食吧。” 程未摁下保存,连连说好。 他们拐出一条巷子,在公园门前又被偷偷贩卖摔炮、呲花的小摊吸引住了视线,程未下车去买,留着宴旸在这儿看车。 二月的夜风有些阴冷,宴旸缩到商铺屋檐下玩手机,再抬头,就见一位穿着保安制服的人正打着手电,试图把ofo推到固定停放点。 “等等,这两辆车是我租的。”她匆匆跑过来,试图抢过车柄的手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 好凉,凉的像极寒之地的冰雪。 宴旸微微诧异的扬起脸,瞳仁一滞:“梁...斯楼。” 那人顿住正在进行的动作,如同被贴了一张定身符。随即他看到程未拎着一袋烟花,从容地朝这边走来:“宴旸,怎么了?” 第37章 37. 本是一场违规停车的小误会, 却莫名其妙的变成八点档狗血剧。 宴旸望着踩灯影的程未,极其熟稔地挽住他的臂弯:“你都买什么了?” 跟求证似得, 程未扯开劣质塑料袋,让她看清里面各式各样的呲花和摔炮:“你说的那些我全都买了。” 睨一眼梁斯楼消瘦的侧脸,他似笑非笑, 把宴旸的左手放自己的口袋:“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知道戴手套?” 没有在意越来越尴尬的氛围, 宴旸脱口而出:“有你帮我免费捂手,我干嘛还要花钱买手套。” 有道理, 程未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俨然成了最碍眼的人, 梁斯楼黯了黯眼睛,不合身的制服束着肩膀也重压着心脏。他们是翻涌的海水,热烈、奔腾、容不下一点杂质, 他被大浪拍打到岸边, 只能做一只埋进沙土的贝壳。 维持一份泾渭分明的关系比想象中还要难上千万重,即使他自诩冷静, 也未能免俗的自乱阵脚。 大概是为了少些难堪,梁斯楼凝视着摇曳的树枝, 解释自己在这工作的原因:“我父亲在公园值夜班, 每月工资按照上工天数计算。他最近身体不太好, 出不了住院部又舍不得加班费, 于是就让我来顶班。” 他一向沉默寡言、不喑世事, 却也知道避免尴尬最好的方式就是缄口不言, 但望着她柔软的发尾绕着程未的衣领,梁斯楼就有种耗尽缘分的直觉。 所以他说了很多,以后都和她说不了的废话。 可惜心魂不能相互窥探,现在的宴旸不会像做阅读理解似得,逐字逐句分析他突然的热情。她扬着下巴,笑起来很有距离感:“希望梁叔叔早日康复,你在这里值班多多注意安全。”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手电筒照起一束飞飘的尘埃,梁斯楼把‘嗯’字卡在生涩的喉咙,走进用玻璃房隔开的保安室。 摊开的书本被热风扇照成橘红色,梁斯楼捞起水笔,在草稿纸上演算数学题目。明天上午他要去高档小区进行一对一补课,接手的学生是个陷入早恋的初中生,性格不错,有着俊朗的外表和一塌糊涂的成绩。 望着满是红叉的考卷,他突然想到这孩子翘着二郎腿,大刺刺地抓着头发:“梁哥,你说学习这个破玩意儿,什么时候才能像爱情那样简单?” 笔尖划破轻薄的纸张,梁斯楼揉着眉心,握紧的手腕窜着几条青色的血管。 傻逼,怪不得数学能考个位数。 - 玻璃门晃着被暖光印刻的侧影,宴旸瞥着他微动的手腕,突然想到五年前,她借着擦走廊玻璃的机会,偷窥他一遍又一遍地算着压轴题。 她不会否定曾经的悸动,在正好的年纪疯狂暗恋一个人,本就是是青春的样子。正因为是青春,并非每一件执着的事情都会得偿所愿,更多的则是无疾而终。 “喂!看哪呢?” 又凶又燥的声音从耳根传来,她忙不迭地把视线转过来,却见程未点燃一根烟火棒,滋啦滋啦的火花簇成一团蓬勃的光。 程未高举着手臂,让银色线条在夜空静静消逝生命。他微微仰着脑袋,柔和又专注的眼睛装着跳跃的星点,让宴旸想起摆在天鹅绒上的宝石,昂贵的、易碎的、闪烁的,这些形容词全是女人的致爱。 她捞起一根呲花,用程未将熄未熄的火焰将它燃起。白色光团像舒展开的蒲公英,宴旸轻摇了摇‘根茎’,噼里啪啦的火苗,吓程未连忙把它扔进人工湖。 眼见窜起的火苗被湖水冲没,他转过头掐宴旸的脸:“你真的...笨死了。” 吃痛的吸了口气,她缩了缩脖子,蔫蔫地说:“我们不要再玩易燃易爆品了,我要回去吃夜宵。” “你晚上不是不吃饭吗?”程未把剩余的烟花扔进垃圾桶,轻轻揽过她的肩,“老实交代,是不是鱿鱼炒面开了你的戒。” 幸亏她厚脸皮,才能面不改色的摇着脑袋,用食指戳着自己的酒窝:“哼!讨厌!人家被烟花吓到了,要吃点东西压压惊,才可以安心睡觉觉嘛。” 有恶意撒娇的嫌疑,却依然可爱。程未笑得歪在宴旸的肩,把所有的力气和重量齐齐压给她。 把他夸张的反应理解为嘲笑,宴旸一边嚷着‘重死了’一边极其严肃地问:“说实话,我真的很胖吗?” 知道她想听什么,程未亲了亲她,爽朗地笑出声:“不胖,吃!” 头发和衣服沾满难言的味道,宴旸决定先回宾馆冲个热水澡,换上身干净的衣服,再去大排档觅食。 宾馆二字足矣让十九岁的少年弥漫过剩的荷尔蒙,程未点点头,直忙不迭地说好。 连锁酒店查的格外严格,前台阿姨盯着宴旸的身份证,啧了啧唇:“小姑娘刚成年不久呀。” 她垂着玫瑰花般的双腮,尴尬地抿着唇:“那个...我昨天预定了两个单人间。” 划住屏幕的手指一滞,程未睨一眼小丫头,眼神忽明忽暗。 阿姨朝程未暧昧地眨了下眼,随即把验证码录入电脑,把两张房卡递给他:“8403、8404,1.2m的床如果住的不舒服,随时可以打前台电话调换。” “不用不用不用。”宴旸把手摇成雨刷器,拽起程未就走。 滴,电梯门缓缓合上。 她斜靠在扶手栏杆,不小心瞥见他拎在手里的便利袋里,叠成方块的平角内裤。随着电梯一层层的牵引声,宴旸扣着宣传海报,心脏像瓶刚启瓶的汽水,咕嘟咕嘟吐着泡沫。 “你在想什么?”程未摁着暂停键,在电梯外挑眉等她。 后知后觉的哦一声,宴旸忙不迭地走出来,在拐角处找到自己的房间。 刷卡进门,在身后的影子试图混进来的时候,她用脚挡住将要关合的门框:“走错了,你的房间在隔壁。” “别误会。”他眼神诚恳,“我只是想检查你房间的防盗设施是否安全。” 宴旸冷笑:“我防你就够了。” 说完她把门咣的一关,留下程未背着行李包,吝啬不住嘴角的笑意。 第38章 38. 洗完澡,擦上牛油果味的磨砂膏, 宴旸用吹风机烘着头发, 为烫染的分叉伤透脑筋。 房门被人轻轻扣了几下,她系上睡衣的腰带, 从卫生间探出脑袋:“谁?” 他说:“我来接你吃夜宵。” 抹开镜子的雾气, 宴旸望着不成型的刘海, 连忙用发带把它们束在脑后。直男不懂女生想要尽善尽美的心, 还未等她旋开隔离霜, 程未便不耐烦的把门敲得噼啪响。 “敲个大头鬼。”淡淡的眉尖拧成疙瘩,她光着一双涂着脏橘色的脚, 没好气地拉开门。简易式的壁灯昏昏昧昧, 宴旸还未看清闪进的影子, 便先被堵住了唇。 突如其来的热吻、凌乱交错的脚步, 她连连后退,抵在尚存水汽的磨砂门。明红色睡裙垂在光滑的膝盖, 白花花的小腿摩擦他灰色的休闲裤, 宴旸眯着刚卸妆的眼睛, 湿漉的睫毛下是一张不加修饰的脸。 不化妆的宴旸少了近乎妖置的诡丽,眼底的泪痣,鼻翼下的红血丝, 天然的唇色像一粒煮熟压扁的红豆。程未完完全全知道她的秘密,却又觉得完完全全的她是颗没有瑕疵的钻石。 当然, 还可以再完全一些。 程未攥着她的腰肢, 密密匝匝的吻从嘴唇到锁骨, 又流连到被扯下衣袖的肩。宴旸被他捞起两条腿,宽松的裙摆向上摆动,暴露在空气的皮肤蒙上雪碧泡的凉意。男生的力气远比看起来旺盛,他轻而易举托起她的臀,下一秒,宴旸就倒在柔软的单人床,披散、潮湿的头发把床单浸成暗色。 压在身上的重量预示不妙的处境,宴旸握住程未刚要脱去上衣的手,心跳快到不行:“我,我们不吃宵夜了?” 指腹摩擦着衣带,程未默不作声的笑:“我不是正在准备吗。” 趁宴旸被这句话撩到放空,他单手抵住她的手腕,用嘴巴扯开松垮的睡裙和浅粉色的文胸。 幸好还是冬天,浮在肌理间的磨砂膏没有因为紧贴的碰触,凝出生理性的汗味。牛油果与白麝香是颗浓烈的泡腾片,他们在年轻又紧贴的身体间,窜出沸腾的味道。 迷幻的快意从脚趾窜进大脑,宴旸把枕巾扯出褶皱,分不清是唇齿间的低吟还是烧水壶尖锐的鸣叫。□□的手臂环住他的后颈,她喘着气:“你,你买那个了吗。” “这里有”,程未捞起桌上的计生用品,大致扫一眼说明书,半撕半拽的把盒子拆开。 他取的急不可耐,却没料到最大的难题是毫无头绪的自己。程未尝试了半天,最终手足无措的问:“这个...怎么用?” “连你都不清楚,我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床头灯的光芒聚在眼前,宴旸眨了下眼,把自己裹进温暖的棉被,“要不,我们上百度查一查?” 虽然有些丢人,但没有实战经验的程未,也只能睨着女朋友在屏幕上飞舞的指尖,默默的点头。 道行尚浅的宴旸说什么也要把眼睛捂在被子里,于是,程未在百度百科的指导下,笨拙的戴上它。 试图掐掉这段尴尬的插曲,程未拭着背脊的汗,一把扯过她比牛奶还要滑顺的皮肤。男人的自尊心与欲望化成难舍难分的亲吻,他撑起她的裙摆,却找不到失乐园的入口。 听着他焦急的喘息,宴旸的心底竟有难言的庆幸。 传统又严苛的性教育总是在教导女性,要把初夜留给相伴一生的丈夫。而她现在的做法,就是在为不确定的未来暗自下赌。 突然抑制不住温热的眼泪,她害怕数年后的自己承受不住胜败参半的结果。 落在手背的液体悄悄划进掌心,程未抬起头,一刹那的怔愣后眉眼柔软又笃定:“只要你还爱我,我承诺过的,一生都不会食言。”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她瘪着嘴巴,嚎啕大哭。 程未揉着她半干的头发,连绵的线条被灯光晕成焦糖色,他轻轻慢慢地说:“废话,因为我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她不甘示弱的拆台:“我还有我爸妈呢。” “那我屈居第三。”程未顿了顿,立即改口,“等等,我们三个可以并列第一。” 十九岁的男生皱着眉头,斤斤计较地说着过分幼稚的话,宴旸被戳中了心,用水洗过的眼睛望向他:“空口无凭,我要你留个证据才能安心。” 身边也没有纸笔,她想了想,直接打开手机录音器:“喏,你说吧。” 屏幕上的数字从零开始蹦跶,程未瞥一眼,开始调侃她的孩子气:“你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懒得说他五十步笑百步,宴旸抱住他程未撑在床单上的手臂,拉拉扯扯哼哼唧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算她自私又胆小吧,不愿让明天为此时此刻的冲动买单,但她需要一个理由,能让她抛弃犹豫,甘愿做他一生的信徒。 “对着录音器,突然不知道应该怎样讲...”门外的走廊全是嘈杂的脚步和打火机的声音,程未躺在床上,反手将她抱在怀里,“都说一见钟情是最肤浅的见色起意,从前我深以为然,现在却觉得这四个字概括不了所有的爱情。也许一见钟情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上天为了避免两生蹉跎,替我们省去彼此寻觅的时间。我们错过了从校服到婚纱的年纪,所幸,还能从校园走到教堂。” 他埋在她的颈窝,任由温柔的气息与头发缠绕:“宴旸,等到大学毕业你就嫁给我吧。” 盖在身上的被子不知被谁蹬到床下,只留下年轻的身体、狭窄的单人床。宴旸拥抱着他,能明明确确地感受到紧贴的皮肉与不知疲倦的心跳。她没有说出承诺,只翻坐在程未精瘦的腰间,把他热烈的触碰变做轻轻细细的吻。 在他的央求下,宴旸舔着锐齿,殷红的嘴唇是枝带刺的玫瑰。 白色的床单被脚趾划出痕迹,双方交换阵地,她的头发像被风吹散的芦苇,毫无章法的荡在空中,转眼又陷入柔软的枕间。动作越来越急,在宴旸迷蒙的眼睛里他突然结束寻找,买到了失乐园的门票。 突如其来的痛感,让她掐着程未的手臂流着眼泪大喊大叫:“疼死了,你快出去。” 程未搂住她纤瘦的肩膀,不断的安慰:“委屈你了,再忍忍,一会儿就好。” 眼泪黏在脸颊被冬天的温度催出火辣辣的滋味,也许痛感会转移,当宴旸纠结于干燥的皮肤,猛烈的侵略让她摇曳着腰肢,用柳叶似的手臂缠住他的肩膀。 他们在一盏橘灯下,完完全全属于了彼此。 不舍得放开臂弯里的女孩,程未微红着眼眶,近乎迷恋地呢喃:“宴旸,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她合上眼睛,微喘着说:“我知道。” 第一次比想象中的快,程未略带尴尬的解释,换来她半真半假的嘲笑。空气间弥漫雨打芭蕉果的气息,宴旸钻进被子,用手臂温暖他凉透的背脊。 “你和你的小初恋...”女人的醋意总是突如其来,她酸不溜秋的问,“没有做过我们的事吧。” “你犯什么神经。”在宴旸的身上找到舒服的姿势,程未好笑地望着她,“我连初吻都是你的。” 不漏过一丝一毫的信息,宴旸不屑地撇撇嘴:“所以说你们拉过小手。” 她睨一眼心虚的程未,阴阳怪气地说:“既然拉过手,那接下来肯定就是亲亲脸蛋喽。真厉害,原来九年义务教育就是让学生早恋的。” 听出女朋友不对味的语气,他忙不迭地表明忠心:“我真不喜欢她,是她帮我打水帮我擦黑板一门心思穷追不停,我才同意和她在一起的。” 宴旸哦一声,慢慢悠悠的总结:“原来你是一个一追就跑的人。” “最起码我没有暗恋一个人长达四年。”程未冷冷反击她,“刚才在公园,你知不知道我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动手打他,你知不知道梁斯楼走进保安亭,你望着他的背影望了多久。” “即使我不计较你喜欢他胜过喜欢我,可我也有心,我也有感觉。我若无其事地陪你放烟花,不是低情商不是不在乎,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我也会嫉妒。”窗帘被吹开一角,程未眼底的阴影忽明忽暗,“而且,嫉妒的还不止一点点。” 有什么东西生在胸口涨得满满当当,宴旸用指腹划着他比女生还要长的睫毛:“曾经他的影子是我全部的青春,可是青春会走掉,我也不会停在原地乞求他的转身。” 她笑了:“生活还要继续,我现在喜欢的人同样在喜欢着我。” 得到还算满意的答复,程未舒缓着眉头,矫正她的话:“我才不喜欢你,我是爱你。” 他的眼神让人母爱大爆炸,宴旸像揉柴犬似得揉他的脑袋,“那就请你就一直坚持下去,因为她脾气很臭,懒懒散散,没有什么长处,也许只有你适合和她在一起。” “我会的。”他捧起她的下巴,又是深深沉沉的吻。 暧昧的味道从窗缝溜走,也许窗外的枇杷树被风吹掉了几颗。 第40章 40. 垂地窗帘摩擦着地板, 阳光趁虚而入, 摇曳在女孩白皙的肩膀。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肥皂水, 气味的来源, 是一条因为反复折腾而不得不重新更换的床单。 无疾而终的夜宵和不算节制的运动, 让宴旸被饥饿唤醒, 想吃放在茶几上的全麦面包。 单人床的被子又短又窄,程未露出半条长腿, 一动不动地抱着她取暖。睨一眼熟睡的他, 宴旸轻手轻脚地坐起来穿衣, 搭在腰间的手臂却下意识的将她拉回来。 重重落在他宽阔的胸膛,宴旸倒吸着凉气,大腿的酸痛就像刚刚跑完了八百米。看不惯程未安然熟睡的样子,她凑在他耳边,毫无预兆地提高音量:“快起床帮我拿面包!” 程未拼命的睁开眼睛,只一秒,就被瞌睡无情打败。在宴旸接连不断的恐吓下,他挠着头发爬下床, 不情不愿把面包扔给她。 也许是为了健康, 坚果和红枣味道不算甜。宴旸嚼着不满意的早餐, 踹了踹躺在床上挺尸的程未:“别睡了, 我们去楼下吃小笼包。” “吵死我算了。”他眯着眼睛,左脸颊还印着红色的睡痕, “一顿早饭而已, 吃面包不就得了...” 话还没说完, 女孩幽冷的眼神让程未闭紧了嘴巴。 他识趣地坐起来,腹部的线条凝成几块奶白色的方糖,扫着桌上的银盒,程未发出友善的邀请:“要不要一起冲个晨澡?或者,你看我洗澡也成啊。” 宴旸拍了拍指尖的面包屑,坚决不上套:“不好意思,没这个习惯。” “真不来?”程未用指腹揉着她长到腰线的卷发,“过了昨晚,你我之间还需要害羞什么。” “一码归一码。”宴旸伸着懒腰,紧邦邦的文胸像两朵舒张的茉莉花,“浅尝辄止不等于姑息纵容,少年郎,你要学会节制。” 见她真的累了,程未踩着扔在地板上的牛仔裤,走进卫生间冲澡。 淋浴房冒了热气,程未打着沐浴露,任由花洒噼噼啪啪滴着水。磨砂门被人从外推开,他望着宴旸捞起一次性牙刷,面无表情地对着水池吐泡沫。 “你不是不来吗?”他好奇地问。 “我是不想来,但我更不想被罚钱。”宴旸掬起一捧温水洗脸,她转过头,双颊有些微红:“还有三十分钟就要退房了,迟到一分钟就要交十块钱。” “三十分钟?”充足的水声戛然而止,他披着浴巾,把她抱在梳妆台上,“足够了。” - 宾馆后门有一家早餐店。此时接近中午,客人不多,老板坐在门前无所事事地看电视。 小盘的汤包被淋上诱人的花椒油,宴旸咬了咬,被辣的吸了一口南瓜粥。坐在对面的程未刚吃完一笼煎饺,他垂着眼睑,正在对付一颗很难剥壳的茶叶蛋。 删除手机上的扣费短信,宴旸用筷子狠狠戳着桌面:“说好的三十分钟,结果却变成了一个小时。程未,你是嫌我压岁钱太多,想帮我开销一下吗。” 程未一边拈着茶叶蛋的碎壳,一边抬头望她:“抱歉,是我低估了自己的实力。” 见他用筷子慢条斯理的分解鸡蛋,宴旸被噎得无话可说,只好采取诡辩:“我的意思是,我们作为学生能节约还是要节约。比如我昨天开了两间单人房,你同我挤一间,那就相当于浪费了一百二十块钱。还有,宾馆的杜蕾斯多贵啊,大盒装要比超市贵十块钱。所以,你明白应该怎么做了吗?” 左腮被食物装的满满当当,程未嚼了嚼,很认真地说他知道了。 宴旸很怀疑地望着他:“那你说说看。” “下次住宾馆,要先在超市买好避孕套再开大床房。”他眨了下眼,“啧啧,真没想到你这么主动。” 这人的脑袋到底装着什么东西,任何话题,都能被他曲解成不堪的方面。宴旸在桌下踢了踢他,没好气地说:“喂,你再不快点吃,没人带你去水族馆。” 知道她不经逗,程未囫囵喝了半碗鸡蛋汤,付钱拎包。 水族馆在卢川郊区,宴旸坐着双层公交,阳光和红漆车皮让人假想香港的观光巴士。当她说出这个荒谬的想法,程未点点头,深以为然。 等女孩被颠簸地昏昏沉沉靠在他肩膀上补眠,程未轻轻说,等我们毕业就去香港旅行吧。 她没有说话,却把这句话悄悄抄在心上,准备用做最新的日记扉页。 北方学生还没结束冗长的寒假,即使是在工作日,水族馆依旧人流如炽。巨大的屏障隔开鱼群和人类,程未触碰着玻璃,海水荡漾在他的侧脸,像一层层幽深的波纹。 湖蓝色总有令人心魂震撼的本领,宴旸把这一刻抓拍下来,用做手机壁纸。 当他们看完电力十足的水母,广播正在提示将要开始的节目。程未抬起手表,牵着宴旸去看海豚表演。 电梯里贴着宣传海报,宴旸指着圆眼睛的不明生物,吃吃的笑:“你长得好像它。” “哦?”程未睨一眼她豆沙红的大衣,淡然反击,“我倒觉得,你长得像隔壁某圈养起来的生物。” 隔壁是什么鬼。 宴旸皱着眉,突然想起水族馆对面开了一家大型猪肉养殖场,她不依不饶地大喊:“你想试试满清十大酷刑么。” 程未笑望着被她掐住的手掌,这时,将要闭合的电梯门外有人大声嚷着‘等等’。他眼疾手快,用尚未‘残疾’的右手摁下打开键。 滚进来一个正在吃烤肠的小胖子,他大口喘着气,嘴唇上的油渍像涂了三倍唇膏。小胖子望着站在角落的两人,很有礼貌地说:“谢谢哥哥,谢谢阿姨。” 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她傻在原地,只能听见电梯的提示音、小胖子兴高采烈地奔跑声,以及某人实在忍不住的笑意。 宴旸一马当先地走出电梯,转回头,狠狠瞪着笑得东倒西歪的他:“笑什么笑!” “好好好,我不笑。”话虽如此,程未仍抑制不住唇角的弧度,明亮的眼睛像荔枝苏打水。 纪念品店摆放着三架哈哈镜,宴旸从自己这张即使放大依然完美无瑕的脸上,寻找不到任何衰老的痕迹。于是,她扯着身上的简约大衣,找到了事情的根源:“不是我的问题,是这件衣服太成熟了。” 程未复议:“嗯,绝对不是因为你长得老。” 求生欲原来是会退步的,宴旸拽住他的衣袖,哀怨又忧伤的说:“你不喜欢我了,你不爱我了,原来你是一个拔屌无情的人。” 面对这个‘男朋友职业生涯’都会遇到的大众问题,程未敲了敲宴旸的脑瓜,在她耳边轻轻说:“可能多拔拔就好了。” 和程未在一起久了,满世界都是装满黄色废品的垃圾车。咬一口他递到嘴边的关东煮,宴旸坐在观众台,准备用饲养员和小海豚洗洗眼睛。 海豚是有灵性的动物,它顶起红绿相间的皮球,随着饲养员的哨声在空中翻着漂亮的圈。不到一瞬,它光滑的身体再次落入水池,激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掌声和口哨像卷起的海浪,等到观众席重归风平浪静,饲养员举起话筒说:“看见在座有很多夫妻和情侣,各个神仙眷侣,颜值一个比一个高。只是可怜了我们琪琪,身为大龄单身豚,找不到对象还要被强塞狗粮。所以我们琪琪想要沾沾喜气,选一对帅哥美女亲亲嘴巴、亲亲脸,新年也有桃花运。” 宴旸来了兴致,拽起程未的手臂就喊:“选我们选我们!” 饲养员选人是有私心的,一看情侣颜值二看热情程度,因为这样的人往往最有看点。他环视一圈,就数站起来嗷嗷叫的小姑娘,和坐在她身边捂住耳朵的男生长的最好看。 饲养员走上观众席,在距离小情侣不到三排的地方,被人轻拍了肩膀。饲养员回头,入眼处是位俊朗的中年男性,他穿着长到膝盖的藏青色大衣,剪裁简单却没人觉得失了昂贵。他右手边是位年纪相仿的女人,梅子色的唇,姜黄色的流苏围巾,这些色彩为她冷致的五官平添了暖意。 林嗈随意交叉着腿,目光像山峭裂开的深渊:“我们想和海豚互动,不知道可以还是不可以?” 这两个人看上去很不好搞,饲养员站直腰身,忙不迭地说:“当然可以,我本来想找的就是您二位呢。”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林嗈点点头,扶着杨桃的肩膀朝楼梯下走。不忘回头瞟一眼气到胃痛的宴旸,在双目对视的那刻,林嗈眨一下眼,指了指走在身前的杨桃。 “这大叔一把年纪了干嘛还对你抛媚眼!”程未挡住宴旸的视线,把矿泉水瓶攥得噼啪响,“老淫贼、老变态、老色鬼....” 宴旸缩在他身后,飘忽的声音像踩着一团空气:“他..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是我妈。” 震惊之下程未忍不住吐了串脏话,骂完后,他愣愣问一句:“那我们是不是要开溜。” “废话,你快掩护我撤退!” 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出海豚表演馆,宴旸像完成了一场无声战争,歪在墙上喘气。她望着神色不太对的程未,担心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程未捂着肚子,把手中的饮料瓶重重摔进垃圾桶:“好像是喝凉水喝多了,想拉肚子。” 为什么节骨眼上总爱节外生枝,宴旸无奈地扶额:“你就在这蹲厕所吧,半个小时后水族馆后门见。” “你去哪?”程未冲她奔跑的背影大喊。 她说:“你快去拉屎吧,我去找个地方藏起来!” 程未在厕所里拉得昏天黑地,因为蹲的时间多长,提牛仔裤时小腿肚都是抖的。他扶着门把手,哎呦哎哟地走下台阶,想要洗手却不小心撞到了洗手液。 他和身边的人想要同时捡起,却又不约而同的撞到了外套。 只听啪一声,两盒银色装的计生用品落在地上,程未抬起头,看见林嗈气定神闲地说:“好巧。” 第41章 41. 制造乌龙的洗手液嘟噜嘟噜滚到洗手台下, 没有人再管它。 目睹程未把半空的银盒塞进口袋, 林嗈拾起还未拆封的杜蕾斯, 淡定地在空中晃了晃:“和你不一样,我还没有得到使用它的机会。” 任由手背接受烘干机的热气,程未问:“那您买它做什么。” “有备无患”,林嗈睨他一眼继而拽着纸巾擦手,“毕竟谁也不知道哪天美梦会成真。” 和四十岁的老男人在卫生间大谈计生用品,是一件尴尬至极的事。程未冲他礼貌地笑了笑, 转身就走。 “喂,小子。”林嗈用食指推开打火机,叮当,香烟慢慢泛出白烟, “你知道你今年多大么。” 程未顿住脚步,狐疑地望向那团白雾和他指尖的星火。他的‘二十岁’含在唇间还未说出,林嗈大步靠近, 把燃烧的香烟强硬地塞给他。 白色的烟卷刻着一串法文, 程未看不懂, 便从浓郁的尼古丁判断它的好坏。胸腔闷着一口气, 他对着幽幽暗暗的吊灯, 呛出几口风。 “吸不惯?”林嗈伸手为自己点了一根。 程未倚在光滑的墙砖,再次皱眉尝试:“嗯, 我没吸过什么好烟。” “二十出头的男生, 什么都没见识过, 什么也都不曾拥有过, 看见一串洋码就觉得昂贵,看见漂亮的女孩就觉得今生非她不可。”林嗈低低地笑,把黏在烟盒上的标价撕下来给他,“事实证明,它价值三点五欧元,不是什么好烟而是法兰西乞丐都能用来解馋的廉价烟卷。” “二十几年前我在法国留学,刚学会抽烟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呛鼻子的烟味最适合压抑的地中海气候。”他皱了皱眉,把它扔进烟灰缸,“当然,半年以后我就不再吸了。味道太浓,衣领和袖口都是尼古丁,显得很像瘾君子。” 隐隐约约知道他要说什么,程未右手抄兜,一副拭目以待的淡然。 “人在未知的时候,总把好的东西当做不好,把不重要的东西视作必须。”林嗈切入主旨,“也许当你年长几岁,接触了社会的纷杂、认识了志同道合的姑娘,你会觉得自己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爱她。” “说了这么多,大叔你的目的是什么?”程未挑着眉笑,“不会是来做思想工作,想要棒打鸳鸯吧。” “我没这么老土,也没这个资格。”林嗈顿了顿,把深蓝色的烟盒在掌心转来转去,“棒打不了鸳鸯,把你揍个半身不遂还是可以的。” 男生被彻底激怒了,他冷冷地笑:“凭什么。” 林嗈耸了耸肩,无奈地向他解释:“就凭我上面有人,我想揍你就可以揍你。如果你只是一时兴起、尝尝鲜味,我奉劝你立即分手,最多只挨我几拳。如果你玩弄感情、一味拖延,到时候可不止进医院那么那么简单。” “我没有子女没有妻子,不管我和她结局如何,宴旸在我心底胜过己出。”知道杨桃不喜欢烟味,他把香糖扔进口中,“小子,既然成了年,你就需要为做过的事情负责任。我不是封建保守也不是强买强卖,只是站在父辈的角度,不想让宴旸难过。” 林嗈拍了拍他的肩:“好自为之。” 随着皮鞋踩地的声音,程未加快脚步,在拐角处追上了男人:“虽然您说的头头是道,但当年,你们还是分了手。”他顿了顿,唇角微嗤,“按照您的逻辑,不知道你们分手的原因是一时兴起,还是遇见了更好的姑娘、更重要的事情。” 林嗈站在风口,衣领吹弯:“我祖辈父辈一生从政,饶有私心让我大哥读了警察,又让我读了法律。年少叛逆,往往是为了打败父母权威,得到不被认可的东西。大学还没毕业,我便偷偷递了留学申请,去法国同经济数字打交道。” “那时她胆小的要命,害怕流离失所,害怕变数,害怕白人和黑人,说什么也不愿随我去巴黎。” 追溯往事,他又点了支烟:“三年后,她成了法官,找了一门不错的亲事。参加婚礼的同学说她过的不错,新郎英俊风度,就连婚纱也都是最时髦的西式。我这才明白,什么狗屁梦想什么狗屁生活,没有喜欢的姑娘,怎么过都是不舒服。” 安全通道被风力渐猛,一张蓝色海报被吹到了脚边。 程未无厘头地问:“大叔,你看过恶作剧之吻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他说:“脱离偶像剧的台本,也许真的有人爱他所爱,把另一个人当做必达的信仰。我没有非做不可的职业,也没有一定要完成的梦想,我胸无大志、苟且眼前,平庸的人往往不图名利,只想无憾一生。” 老旧的灯罩爬满了虫子,它们用不自量力的尸体堵住了光源。 林嗈望向他,蒙上阴影的侧脸是岁月的沉淀:“也许你该庆幸,你在相似的年纪比我通透的早。” 杨桃的来电阻断了他们的交谈,程未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根据手机定位,在卖炸鸡凉皮的休息区找到了宴旸。 她把最后一口香菜扔进嘴巴,拧着眉问:“足足四十分钟,我怀疑你不是拉肚子而是便秘。” 糖心荷包蛋看起来很诱人,程未剔去一次性筷子的包装袋,丝毫不客气地夹走半颗:“哦,可能是因为我和你继父多说了几句话。” 宴旸指尖一抖,两根竹筷‘吧嗒’掉在了地上。她先否认了林嗈继父的身份,随后紧张兮兮地问:“你们...都说了什么。” “林叔是个好人。”程未想了想,诚恳地说,“而且,他觉得我也是。” - 第二天,程未提着两大袋卢川特产、挂着宴旸蹭在胸口的眼泪,依依不舍地登上绿皮火车。出了火车站,她打车回家,能看见玻璃窗外的商场被贴上了欢度情人节的海报。 也许是体贴异地恋的辛苦,学校在二月十四正式开学。 这一天,女寝楼下被摆满了爱心蜡烛和玫瑰花,形形色色的路人见证一对又一对的新生情侣,两把大功率吹风机,都盖不住楼下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妈的,都已经十一点了,这群发情的人还真是没完没了。”刘小昭从耳朵里掏出两坨棉球,拉开窗,把手机对准扩音喇叭。 一首《分手快乐》,从四楼的窗子很突兀的飘到楼下。 在被人吐口水之前,尤喜和宴旸连忙把她拉回来,并且没收了作案工具——小喇叭。 “你想被这么多嘴巴黏在一起的情侣,人肉到学校贴吧和公众号么?”宴旸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菊花茶,“来,咱们品品茶降火的。” 极端暴躁地拆开茶包,刘小昭把冰糖和菊花一连串的倒进保温杯,她揉着太阳穴:“这群人表白就表白呗,非要弄得世界大乱,让所有人都要跟着拍拍手、鼓鼓掌,见证他们瞎几把的爱情吗?” 尤喜打开沸腾的煮锅,朝里面扔下面饼和调料包:“所以说啊,我和宴旸不光低调的谈恋爱还给你们发红包的行为,简直就是在积德行善。” “赞同!”宴旸啃着小黄瓜,举起双手双脚。 “我差点忘了,这个不友好的宿舍只有我和齐齐是正宗单身狗。”刘小昭长吁短叹一番,转而对向尤喜,“哎,张丛送给你什么礼物?” 张丛是尤喜的男朋友,长相、家世只算凑合,但性格温吞总给人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当然,有人善于倒弄情商、换皮抽骨,究竟如何也只有尤喜一人自知。 隔壁桌上摆着一大瓶九十九朵红玫瑰,娇艳欲滴的颜色,很像宴旸最常用的口红。尤喜知道这是程未送给宴旸的情人节礼物,不止鲜花,还有一瓶独角兽香水。 人和人是不能比较的。 她睨一眼刘小昭,脸色不太好:“别光说我,刘碧是不是又送给你什么好东西?” “今天是情人节,我和刘碧什么也不是,他干嘛要送我东西。”嗅出不同寻常的味道,刘小昭微微一笑,指着布满水汽的锅盖,“你的面是不是要糊了。” 是有些糊味。尤喜迎着贴在脸颊的热气,用筷子搅了搅,故作无所谓地说:“没糊啊,我觉得味道刚刚好。” 当晚,宴旸躺在床上玩手机,发现自己被拉到一个名叫‘反勾心斗角一家人’的聊天群。 成员只有三个,群主是尤喜,群成员缺了刘小昭。 第42章 42. 五点五十分, 上下铺同时响起魔性的闹铃。 姜齐齐翻个身,迷迷糊糊地说:“我去,天还没亮你们又在作什么妖。” 充电灯管亮着炽白的光, 宴旸半眯着眼睛, 凭着惯性一件一件的套衣服。拉开床帘, 迎面就是两只晃悠悠的脚,她被吓了一跳,抬头望着同样疲倦的尤喜:“差点忘了,你们办公室也要骨干培训。” “对啊。”尤喜一咕噜爬下来, 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折叠小镜子, 仔细照照脑门上的痘, “社团联、校团委、学生会的干事都要参加两个月的培训。” “我觉得这些学长学姐真是有病。”宴旸一边用梳子搭理杂乱的头发,一边从洗澡篮挑出洗面奶和刷牙杯,“五点五十起床,六点二十跑操, 六点四十部门讲课, 这他妈比高三还要苦。” 隔着一层薄薄的床帘, 被杂声吵醒的刘小昭, 不太耐烦的问:“既然这么坑,那你们还参加什么劲。” “如果不参加骨干培训, 就不能留任副部。”尤喜把披散的头发用发绳扎起来, “当牛做马被人使唤一年, 这个罪, 我可不能白受。” 宴旸附和:“短短几个月, 我拍了几百组照片,写了几十篇微信稿,还客串了模特队、网文部、主持队。他奶奶个螺旋腿,我也要让下一届的学弟学妹,努力为学校服务、为部门奉献热血。” “可怕的女人。”刘小昭和姜齐齐啧了啧唇。 只要不学习不看书时间总过得异常迅速,宴旸睨一眼闹钟,抱着脸盆就朝卫生间跑。随意擦了几把脸,她来不及仔仔细细的梳妆,便揣着隔离和气垫一边走一边涂。 四月的清晨,空气清新到不像话。宴旸走在桑葚树下,从一串串半红半绿的果子,遐想它还未成熟的酸涩。绿网运动场站满黑压压的人群,她将视线转回小镜子,快速涂着橘红色的口红。 “嘿,宴旸,再不快点可就要迟到了。”米字旗电动车停在眼前,王若泉看了看手表,“还有不到五分钟,要不然你坐我的车,我们一起去吧。” 男生是记者部的副部,为人健谈风趣,是骨干训练的分管人之一。王若泉不仅仅性格好,工作也是一等一的心细负责,与他共事总有莫名的安全感。 也许是太善良了,他的热情和体贴总是会忘记她有男朋友,不方便过度亲昵。宴旸微笑着婉拒:“谢谢学长,既然还有时间那我就不麻烦您了。” 他笑的阳光,顺便把胳膊撑在后车镜上:“都是一个部门的,客气什么。” “学长是新闻训练营的负责人,和我一起出现...怕是不太好。”见他抿紧嘴唇,眼神里的温煦转瞬即逝,宴旸小心翼翼的说,“我知道学长人好心善,但这路程不远,我八百米冲刺就可以跑过去了。” “也行。”王若泉旋着钥匙,朝她挥挥手,“那我们运动场见。” 同等类型的社团部门不在少数,负责人便将五百名干事划分为六大类,宴旸的记者部隶属‘新闻大类训练营’。 有心人都知道,这六位负责人就是内定的下一届新部长。 把电动车停在塑胶跑道,王若泉走进新闻训练营一排排的传递签到本,他穿着纯白夹克、浅色牛仔裤,垂眉写字的样子比名字还要干净几分。 好看的学长总有招蜂引蝶的特质,不到几分钟,他的身边就围了几圈叽叽喳喳的姑娘。对于这些没有营养的提问,王若泉一一解答、来者不拒,上扬的唇角看不出敷衍和不耐。 穿海藻绿毛衣的女孩猫着身子溜进队伍末尾,王若泉将她尽收眼底,装作若无其事的高喊:“迟到的同学别忘了用签到本签到。” 果不其然,王若泉看见她戳了戳身边的女生,询问签到本的去处。女生指了指前方,说早就交给王副部了。 于是她穿过打打闹闹的人群,尴尬地望着把他围成铁桶的女孩们,翘首以待。 “宴旸。”他笑着把签到本递给她,“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望着他舒适的微笑,宴旸连嗯几声,伸出手指去抓轻薄的纸张。王若泉笑了笑,用温热的指腹轻划她的掌心,只一下,分辨不出是无意还是有心。 胸腔凝着不舒服的滋味,她匆匆收回手,潦草地签下名字。 “可惜还是迟到了三分钟。”王若泉右手插兜,被晨曦照亮的眼睛意味深长,“人嘛,一旦进入大学,就要学会如何变通了。” 宴旸没有领悟王若泉的意思,后者却高估了她的双商,以为她懂得。 他不光单独给她分配大大小小的任务,还经常邀请宴旸和记者部的女生一起组团开黑。宴旸有些莫名其妙,转念却觉得是自己工作出色,平白得了副部长过多的关注。 不过,因为烂泥扶不上墙的技术,宴旸不再执着段位和人头,王者之魂也丧了许多。每当王若泉在QQ上招呼她开黑,宴旸便用睡觉、洗澡、赶作业轮番搪塞,能躲就躲。 没过多久,她早出晚归、上课睡觉、宿舍赶稿的作息时间就引来某位朋友的不满。 五月中旬的夜晚,杂虫挂在树枝鸣叫,程未趴在课桌上问她:“你连陪我看电影的时间都没有吗?” “明天应该不行,上午有课下午有会,时间错不开的。”宴旸打着冗长的哈欠,把下巴耷拉在他的肩膀,“哎,每天都好累好困,你看着宏观老师,我先眯一会儿。” 被形式主义左右的生活真的有意思么,他不明白也不理解,话到唇边却看见被她黏在眼底的睫毛膏,晕灰一片。程未叹了一口气,用指腹轻轻帮她拭掉。 他喜欢的姑娘什么时候都要漂漂亮亮,只要有他在,现实和险阻都不许带给她狼狈和委屈。程未搂住她,好像再说没关系,无论如何你只要开心就好。 随着吊扇嗡嗡的旋转,倒在颈窝的人呼吸均匀,披散的头发蹭着程未的脸颊,有些痒。 宴旸的手机在桌上闪了几下,程未发誓,他并非故意偷看只是伸手关机,弹出的对话框却让他不得不接收,来自【记者部--佳佳】的消息。 佳佳:新老副部换届只剩一周了,我刚刚听室友说,记者部五位副部已经被王若泉全部内定。呵,除了两位男副部,我室友就是女副部中的一个。阿旸,你说搞笑不搞笑,不过是学生组织,还整这些暗度陈仓的把戏。 佳佳是宴旸在记者部认识的朋友,程未见过本人,是一个单纯无心的女孩。 正因为单纯无心,每一条信息量都变得异常棘手。 敛目望向宴旸纤长的睫毛,程未想了想,模拟她的语气:什么鬼...你室友怎么会知道内定名单? 佳佳:真不知道是你傻还是我傻,黄欣欣(室友)每天缠着王若泉要工作要机会,帮他买饭帮他准备生日礼物,还和剩下两个入选的女生,每天陪他打游戏到深夜。王若泉是内定的新部长,一块奶油蛋糕自然不愁别人上赶着瓜分。 大学像小型社会,学生组织过度成熟走起人情礼往、黑色特权。 程未知道宴旸很辛苦,也知道她认识了许多好玩的朋友,把自己的喜好全部寄托在记者部。最最主要的,是她为此付出太多。 他退出界面,在搜索栏里打出‘王若泉’,点开,全是长篇大论的装逼腔调和被宴旸拒绝的语音通话。 真他妈孙子。左臂的线条被绷成紧实的肌肉,程未冷着眼底,把同佳佳的聊天记录逐条删除。 冷静了一会儿,他点开【高中颜值担当群】,在里面吆喊一声:喂,有来江城吃喝玩乐的兄弟么,不用担心车票住宿费,程哥全包。 这些曾在重点高中叱咤风云、沾花捻草的人物,齐齐被这条消息炸出活尸。 ——哦,被盗号了。 ——卧槽,什么情况,程哥是被包养了么。 ——去你妈的,程哥诚心诚意请我们吃饭,到你嘴里怎么就变味了。程哥程哥别带这个死基佬,和我一起双人烛光晚餐,啾咪。 ——老子在柴达木盆地,只要你报销飞机票,我立刻就来。 ..... 这群不要脸的妖魔鬼怪,程未无奈扶额:时间在下周日,接壤省份提供车票报销、江城一日游。唯一条件,帮我揍个人。 ——好说。 ——许久没有动筋骨,我的青龙偃月刀怕是要重见天日了。 ——咱程哥向来人狠话不多,这次动了大怒,不会是被戴绿帽子了吧哈哈哈。 你妈才被绿了,程未骂骂咧咧地敲完这句话,讲台上的宏观老师捏着小细嗓说:“今天我们提前放学,天气热了,大家也好收拾收拾自己。” “终于下课了。”宴旸从他肩膀上弹起来,伸手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我们去水果店买点香蕉吧,最近有些便秘。” 程未耸了耸被压酸的肩膀,把她的手心塞进自己的口袋。 宴旸瞪大眼睛:“今天二十八度哎,你想热死我。” 握住她妄想挣脱的手,程未告诉宴旸唯一的解决方法:“忍着。” - 夏天容易蒸发脂肪和汗水也容易丢弃时间,面试副部的日子比想象中来的更迅速。 程未站在宿舍楼前打游戏,不经意地抬眼,刚好看见宴旸穿着圆领白衬衫、素花蓝纱裙,清淡的像山谷中掺着花香的风。她向他微笑着跑来,扎起的马尾荡在空中,让人想起散落的蒲公英。 “你没有必要送我面试的。”宴旸挽住他的手臂,淡粉色眼影像偷了水蜜桃的颜色,“新校区和南校区要跨大半个城市,我面试还要摇号,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分内之事,不觉得辛苦。”他口吻平淡,理所当然也细水长流。 心里已经炸起了烟花,宴旸死鸭子嘴硬,仍要反其道行之:“真的?我不怎么相信?” 程未顿住脚步,冬红色的T恤像一盆被浇盖的番茄汁,他回头,淡淡地吐出句:“神经病。” 她尖叫一声,不依不饶地打他:“再神经也是你先喜欢的。” 把她送到南校区,程未找个借口匆匆离开。宴旸东问西问找到活动中心,跟着记者部的朋友,乖乖在二楼排队。 各部门的面试正在一轮一轮的进行,眼见面试号码越来越大,宴旸左顾右盼:“佳佳不是提交申请了吗,怎么还没有到。” 有人说:“佳佳说她临时有事不能来了。” 宴旸皱着眉,飞快划开屏幕:郭佳佳,你也太没义气了,不参加面试好歹也和我说一声啊。 佳佳回复的很快:你是失忆了还是脑子里长了坑,我一个星期前就跟你说了,OK? 提取记忆失败,宴旸问: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佳佳懒得搭理她,直接发来几张截图。 上周五晚上七点,宏观课,当时她睡得像只死猪。大概是梦游时顺手回复的吧,宴旸揉着太阳穴,找不到一丝有用的记忆。 宴旸垂眉一扫,聊天内容让她凝住上扬的眼尾 ,直接怔愣在原地。 这时,挂着工作牌的学生敲了敲门:“请23号、24号、25号、26号开始准备,三分钟后去314教室进行面试。” 被她藏在手心里、标着‘24’号的纸牌格外刺眼,宴旸鼻尖微酸,手忙脚乱的整理背包,却不小心掉出一只百乐笔。 黑色水笔在大理石上滚来滚去,最终,它被一只休闲鞋挡住了去路。鞋主人弯起腰身,及其随意的把东西扔给她,而他的身边,站着神采飞扬的黄欣欣。 王若泉双手抄兜,笑意是抹不掉的随和:“我来是想告诉大家,不要紧张,如实告诉我,你们最真实的想法和愿望...” 他说了很多,宴旸却在心底装了自动净化器,只能看见他张合着嘴唇,像一只吃到虾米的鲶鱼。 恶心与失落搅动着她的肠胃,直到面试结束她坐在南校区的荷花池,被磨盘压住的胸腔才稍稍有了好转。 王若泉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到一个小时,就极其效率的在【记者部大家庭】公布入选名单。 宴旸淡淡扫了一眼,把记者部公共群从顶置栏踢除,随后她胡乱扯下发绳,用蓬起的头发遮住滴滴答答的泪。 脚上的凉鞋被杂草缠住,她抱住膝盖嚎啕大哭,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年的努力和付出的所有。 不甘心,不甘心又能如何。一本正经的做事、公私分明的交往,在这里却是不知变通,阻挠晋升最大的障碍。 她不稀罕大学干部,也不稀罕工作简历上的几行字,只是想让自己未完成的热爱,在应该的领域发光生彩。 她抹了抹眼泪,拨下熟稔于心的电话号码,铃声滴到了尽头,无人接听。 再打,仍是不接。 垂下手臂,宴旸哭的呜呜咽咽,埋怨程未不能立刻出现在眼前。 老旧的荷花塘漾着月光,女孩坐在飞着蝇虫的路灯下,沾着泪水的衬衫印着斑驳的树影。 男生从石板路悄悄走来,蹲在她的身边,右臂的袖子被人扯掉半只。 他取下掩人耳目的黑色口罩:“记者部算什么,我陪你考到更好的学校,学习热爱的专业,和梦想打一辈子的交道。” 第43章 43. 圆形荷塘生着深绿色的水藻, 夏夜闷热, 比小腿肚还要高的草丛蹦出一只角蛙。它活动着双腮, 静静望着穿白衬衫的女孩, 昏天黑地的哭了许久。 “不要再为这些事情难过了。”程未轻叹一声,搂住她颤抖的背脊。 有他在, 就有了放大委屈的力量。 淡蓝色的纱裙只能遮住大腿的光华,随着宴旸扑进他的胸膛, 没有遮挡的小腿垂在男人的胯间,姿势暧昧。而他这件可怜的衣服不光被她死死拽住, □□成泄愤的工具,更用来擦拭女生流不尽的鼻涕和眼泪。 “怎么越哭越起劲了。”程未微皱着眉,用自己没有刮净的侧脸, 蹭了蹭她滚落腮边的泪, “一生百年,没有人能做到顺风顺水。既然未来的挫折会花样百重, 你又何必计较随手撂在身后的小事。宴旸, 你但凡有点出息, 就不应该坐在这里哭。” “我没出息?”宴旸抬起肿成烂桃子的眼睛, “像你这种得过且过, 从来没有为一件事努力过的人, 又怎么可能明白我的感受!” 程未不乐意了:“谁说我没有,我为高考努力了三个月, 超一本线二十四分。” “妈的, 老天不公平。”宴旸哭得更凶了, “我为高考努力了三年,居然还比你少了两分。” “不怪你,毕竟学习是需要脑子的。”程未亲了亲她,巴掌大的桑树叶被风吹落,划过他低垂的眉毛,“既然你这么笨,不如每天吃吃喝喝、笑笑闹闹,为什么要想不开心的事□□为大脑增加负担。” 欠扁的程未总能燃起她的怒火,宴旸用小拇指拧他胳膊上的肉:“你全天下第一猪,晃晃头都能摇出水,喂,你是不是想要我亲手为你写一副挽联。” 受力面越小痛感越强烈,程未缩着脖子,从嘴巴里嘶出一声:“你可想清楚,我要是死了,你身为寡妇可再也找不到这样完美的饭票和肉票了。” 这话说的讨人开心,她和缓了苦瓜脸,冲他连呸三声:“鬼才嫁给你。” 夏夜的月色容易敲打心魂,宴旸把双脚搭在他的膝上,听着他的声音,渐渐消弭了大半的不安。没过多久,她又开始自寻烦恼:“尤喜也参加了换届面试,万一她被留任办公室副部,晚上肯定是要问我面试结果。” “问就问呗,这有什么不敢说的。”程未把她抱坐在胯上,亲吻她的耳垂和系在脖颈上的格子rocker,“有本事,就让她比比男朋友。” 扩版衬衫被人从下撩起,他的指尖一点点地流连光滑的皮肤,和连绵的腰线。宴旸重重拍着他的肩,用瞪得超大的眼睛,警惕地扫描四周:“喂,别在学校耍流氓。” 在这一刻,程未的语文成绩有了质的突破,他分析字词、得出重点,最终在她耳边轻轻吐出:“宴旸,那是不是除了学校,任何地方都可以耍流氓。” 见她怔着一张脸傻的像只吉祥物,程未忍不住笑意,又添了一句:“小树林还是街心公园,你选一个吧,我都行。” 不太放心宴旸的状态,程未骑着共享电瓶车,和她一路东拉西扯。 也许话痨是快乐的,当寂寞被嘴巴堵上,就没有闲暇去照顾胡思乱想的心思。宴旸模仿台湾电影的中学少女,伸出手臂,紧紧拥抱坐在身前的男生。 随后,她发现他新买的T恤衫被撕破了一只袖子,还沾了斑斑点点的尘土。听到她的疑惑,程未满不在意地笑,只说在街上遇到了想要顺走手机的小偷。 宴旸信以为真,先紧张兮兮地把他从头到脚摸了几遍,确认没有伤口,这才放下悬空的心脏。 夜风把头绳吹开轻飘飘地落在人行道,宴旸相信,会有一场大雨将它不断冲刷,直到淹没在暗涌的深井。 它亦如烦恼,迟早会成为记忆的遗弃品。 - 周六的寝室一片百废待兴。宴旸推开门,绕开几个拆封的快递盒,从两副还尚未清洗的碗筷,嗅出红油面皮和老坛酸菜的香味。 把书包扔在床上,宴旸竖起镜子,小心翼翼地摘着方形耳环:“服了,你们今天就吃这个?” 正在王者荣耀的姜齐齐,很不容易的抽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脚旁的外卖盒和汇源果汁。 “堕落,颓废,懒惰。”宴旸毫不吝啬的点评,“希望你们再接再厉,争取学会用泡面桶大小便,这样就可以省去走出宿舍的时间。” “我要举报。”刘小昭拉开床帘,蓝白条纹的睡裙勾勒美好的胸型,“齐齐真心懒出边界,她先让外卖小哥绕到宿舍后门,再用床单系着澡篮从四楼放到一楼,等小哥把外卖放进去,再小心翼翼的拉上来。” 宴旸放下化妆棉,卸掉妆容的眼睛满满都是敬佩:“齐齐,你真他娘的人才。” 姜齐齐涨红了脸,极力挽回本身就不存在的形象:“我不是懒,只是恰好今天不想走路。但我用篮子吊食物的过程,不光锻炼了二头肌和肘关节,还开发了我的智商。喂喂喂,你们不要光说我,真正的懒人还躺在帘子里,连晚饭懒得吃呢。” 显然,她说的是从头至尾都一言不发的尤喜,宴旸正想着她今天安静的异常,身后的床帘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哭声。 坐在桌前的三人先是一愣,继而交换错愕的神色,最终,宴旸轻轻敲着她的床杆:“阿喜,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咬牙说完这一句,紧接着就是排山倒海的嚎啕。 刘小昭放下削苹果的小刀,口吻比眼神温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下午面试回来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 “是不是面试结果出来了?”宴旸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用自己的伤疤安慰别人,“没事,我也没有通过记者部的留任,就当这群人眼瞎了,咱也不稀罕为他们做事。” “不是这个...”许是哭累了,尤喜像一架划破弦的乐器,声音低沉又断断续续,“张丛和我,和我分手了。” 这是一个敏感话题,宴旸不愿惹是生非,便乖乖地闭上嘴巴。刘小昭倒是饶有兴致的凑过来,她眉梢上挑,薄唇却抿成了线:“谁先提的?” 尤喜喘着气:“他。” “为什么呢?”刘小昭后仰在墨绿色的床杆,眼波幽转,一幅审判官的模样,“是谁犯了错。” 时空像被摁下了暂停键,人人守着秩序,无人应答或是多言。直到阳台的推拉门发出‘吱’的声响,尤喜拉开床帘,用通红的、翻涌的眼睛,面无表情地望着刘小昭。 她说:“和平分手,没有任何人犯错。” 刘小昭挪开被微博吸引的视线,反问她:“那你还伤心什么?” 睫毛膏被晕成狼狈的颜色,尤喜自顾自的笑了,举手投足间难得还剩下一股倔劲:“奇怪,八个月的恋爱一遭分手,哪个女孩不会伤心难过。” “那是别人”,刘小昭不知从哪摸出一包瓜子,嘚吧嘚的嗑,“又不是你。” 尤喜攥紧手边的床单:“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刘小昭拍了拍手心,眼睛里满是真诚,“毕竟你又不喜欢张丛,即使分手也不会觉得伤心吧。” “我喜欢或者不喜欢你又怎么会知道。”尤喜唇角微嗤,“我若不喜欢他,又何必白白蹉跎八个月?” 刘小昭直迎她锋刃般的眼神:“不喜欢却还要在一起,这样的例子大学里可不少。” 被气的像吃了两碗火鸡面,尤喜冷哼一声,笑了:“不喜欢却还要搞暧昧,这样的例子大学里也不算少。” 宴旸、姜齐齐连忙爬上床,盖上温暖的小被子,以免战火波及。 用余光扫着吃瓜二人组,刘小昭黯了黯眼睛,嘴角凝成冷意:“是吗?这个例子我可不太清楚。” 十二点,宿舍准时熄灯,幽动的阴夜比往常都要沉寂。姜齐齐把手伸出被子,心有余悸地给宴旸发消息:草,吓死我了。 顶着手机屏幕的白光,宴旸屏住呼吸:谁说不是呢,吓得我都快尿了。 第44章 44. 活到二十岁, 没有几个是真正的傻子。谁都知道宿舍关系如同易燃易爆物,为了保护长远利益,人人把火柴棒藏掖于心,仅凭一张笑脸粉饰太平。 朝夕相处是件很可怕的事,床帘挡不住眼睛和耳朵, 也阻挠不了暗涌在心底的窥探。正因为太过了解彼此,想要攻击一个人, 简直轻而易举。 谁也不知道一向精明的刘小昭为什么要打破小心维护的安宁,也许是装的太累,也许是找到了新的利益关系。在五月的最后一天,白昼渐渐变长的时候,宴旸嗅到了春花腐朽的气息。 从此以后,尤喜和刘小昭在十平米不到的空间,活出两个互不干扰的世界。漠视是常态, 死气沉沉是最大的体面, 就连挂在阳台上、被四人混用一年的晾衣架,都被尤喜分类开来,泾渭分明。 她们的老死不相往来让姜齐齐伤透了脑筋,选择和谁一起上课、吃饭、打水, 在另一个人的眼中无疑是一场站队。像是早就料到了结果, 没过几天,刘小昭就结束了和刘碧的暧昧关系, 低调恋爱。 看, 撕逼的人绝非没有头脑, 而是找到了新的倚仗和陪伴。 不知不觉,防晒喷雾被用到空瓶,宿舍门前的橘猫生出一窝幼崽,天气开始热的难以想象,阳光淋在披散的头发上,闷热的味道让人昏昏欲睡。写完经济计算题,宴旸望着爬到窗边、深深浅浅的牵牛花,不忘伸手掐下一朵,别在发绳上。 把卷子交给打哈欠的老师,她跑下楼梯,步调轻快,程未正站在贩卖机前,等待两瓶冰冻的柠檬茶。 他被蹦蹦哒哒的声音吸引住视线,转过头,便看见宴旸漾起的头发,被阳光亲吻成了酒红。而那朵深紫色的牵牛花,不小心落在地上,又被风吹走了几厘米。 咚,货物已出。程未把饮料捞出来给她,却意外遭到了拒绝。 宴旸提了提滑落手腕的链包,口吻骄纵:“我才不要拧瓶盖。” “小猪佩奇,又胖又懒真是没救了。”他止不住的叨逼,右手却利落的把瓶盖旋开,轻轻递在她唇下。 埋汰女朋友是程未持之以恒的乐趣,宴旸翻着大白眼,就着他的手腕连抿几口柠檬茶:“哦,有本事你暑假不要见我。” 一物降一物,宴旸总有办法威胁他乖乖认错,可惜这次,她并没有得意多久。 “正想和你说呢,今年暑假...我们恐怕很难见面了。”程未摸着直挺的鼻骨,拿不准她难搞的脾气,“我表哥在华盛顿读研究生,他没有女友也没有什么华人朋友,放假闲着无聊,就让我找他玩。” “表哥没有女朋友,但是你有。”宴旸手臂环胸,一副严肃至极的样子,“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无疑被发了一张红牌警告,程未迟疑几秒,揣摩着她不阴不晴的脸色:“嗯...那我...不去了。” 宴旸拍拍他的肩,十分善解人意:“去吧,我们除了寒暑假,几乎每天都能在一起。但表哥孤身一人、远在国外,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基友,我猜,他最渴望的就是亲人般的温暖啊!” 深知这人蛮不讲理的本性,程未微微一怔,诧异的打断她:“所以你是同意了?” “这不是好事嘛。”她双目放光,抑制不住上扬的语调,“程未,你做为表弟一定要好好陪他,吃鸡、打牌、LOL,一天换一个玩法。当然,你也不能老宅在家里,顺便多去几趟商场,帮我代购一些化妆品、保健品...” “住嘴。”程未挑起眉,一把捏住她的脸,“怪不得这么爽快,原来是想让我背化妆品。” 心狠手辣的大力气,让宴旸龇牙咧嘴的喊痛:“手下留情,我会给钱的!” - 放假第十天,杨桃忘记做早餐。宴旸望着空荡荡的电饭煲,五分钟煎好鸡蛋、鸡胸肉,淋上番茄酱汁,和生菜一起夹进全麦面包。 总算解决了腹部的空乏,宴旸躺在沙发上,准备选一部无厘头的搞笑电影。好巧不巧,撂在腿边的手机开始震动,她懒得起身,便用双脚把手机夹在眼前。 一通视频电话,来自程未。 她被吓了一跳,连忙跑到卫生间用梳子理顺打结的头发,等宴旸搽好素颜霜,摆在化妆台上的手机,依旧锲而不舍的响着。轻轻喉咙,找好光源,宴旸划开视频按钮。 傍晚阳光靡靡,程未盘腿坐在地板,身后是一扇宽大的落地窗。透过窗,宴旸能看见一楼整齐的草坪、四方游泳池,柔蓝色的碧波上晃着小黄鸭救生圈。穿红短裤的男生跳进泳池,用黢黑的手臂,狗刨出一丈浪花。 随着她好奇的目光,程未无奈的耸肩:“这就是我表哥。” “他看上去很开朗,不像交不到朋友的人。”她啃着还剩半只的三明治,含糊不清的说,“应该只是想你了。” 表哥上了岸,正在向身材火辣的女邻居兴奋挥手,程未轻蔑地睨他一眼:“千万别把我和他牵扯在一起,他拽我过来,纯粹是为了替他助攻。昨天他让我向隔壁借鸡精,我敲开门,根据字面意思翻译,结果被女邻居的妹妹暴揍一顿。” 宴旸眯起眼睛盘问他:“这女孩是亚洲人还是欧美人?多大了?发育的怎么样?有没有男朋友?” “七岁,英国人。”程未笑得乐不可支。 她感叹一声:“信仰资本主义的小姑娘懂得可真多。” 镜头突然变得摇摇晃晃,宴旸歪着脖子,用视线跟随他走过装满矢车菊的铁皮桶、挂满大胆油画的走廊。最后,程未把手机支在餐桌上,从冰箱里拎出一只巨大的塑料袋。 也许刚刚运动过,程未戴着运动发带,把轩敞的眉目完完全全露在镜头前,他口吻有些得意:“看,写在清单上的东西全都被我集齐了。” 宴旸缠着他挽起衣袖,在两条白皙的手臂上试花花绿绿的眼影盘。见程未一一照做,她又变本加厉的让他旋开口红,在嘴唇上试色。 自然遭到了直男的反抗。宴旸好声好气的哄他,最终用一个在未来支付的愿望,达成试色协议。 当宴旸趴在沙发一边坏笑一边截图,表哥带穿白色热裤的女邻居,参观他们家新买的水族箱。女邻居指着正在涂姨妈色的程未,瞪大碧绿色的眼珠:“Oh, Bob Li,your borther maybe a gay!” 最悠闲的暑假不过转眼一瞬。 九月是宴旸最不喜欢的季节,它意味着被遗弃的冰棒和西瓜、要装进衣柜的薄纱裙,以及最难接受的开学。 只有离别,才能知道家乡无与伦比的美,而程未是她回到江城所有的理由。 411宿舍除了桌椅上细细蒙蒙灰尘,一切都是老样子。宴旸把行李箱扔进床底,突然发现刘小昭的床铺被摘了床帘,就连草席都被莫名其妙的撤走了。 尤喜踢开门,怀中抱着一盆满是泡沫的床单,她顺着宴旸疑惑的视线,轻轻努了努嘴:“好笑吧,刘小昭去校外租房子住了。” “和刘碧?”宴旸问。 “就是为了躲他才去校外呢。”尤喜凑在她耳边,神神秘秘地说,“这事儿可大了,刘小昭妈妈都休了工作,到江城陪她同住。” 第45章 45. 背光的室内昏昏昧昧, 宴旸盘腿坐在床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塑料盆里聚起满满的泡沫, 尤喜摘下橡胶手套,把黏在后颈的头发随意扎成一束马尾:“你还记得吧,我和刘小昭闹翻的第三天,刘碧就由万年备胎转为正式男友。这傻逼乐得找不到北,一口气在班级群发了三百块钱的红包。” 伸手打开一听黑咖啡,宴旸抿了几口,难言的滋味从嗓子窜到了心底。她微皱着眉,全当是在燃烧脂肪:“毕竟刘碧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刘小昭, 为了讨好她, 刘碧一年内为她买的东西可不止两三千。” “可这两千多块钱怎么满足她呢。”尤喜唇角微嗤,宝蓝色的眼影有些凉薄,“你我都知道,刘小昭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若不是和我撕了逼,在学校急需男人撑腰, 又怎么可能找刘碧做男友。” 刘小昭的父母在家乡开着五金店,店面不大,生意勉强凑合。她是家中老大, 身后还有刚上初中的弟弟妹妹, 沉重的家庭负担, 不可能因为一张大学毕业证书发生质的改变。 趁年龄尚好、身材迷人, 她需要一个男人带她迈上新的阶层, 而不是累死累活的做中学家教,争几个买衣裳的小钱。 当然,这个男人绝对不是小县城出身的刘碧。 “刘碧不过是她用来对付你的工具。”宴旸眯起眼睛,把易拉罐投进垃圾桶,“你和张丛分手后,又要恢复和室友一起吃饭上课的日常。她自知你和齐齐比较铁,与其尴尬,不如找个男朋友耀武扬威。” 飞跃的咖啡罐在水泥地上蹦出黑色的液体,尤喜扫了一眼,用纸巾把它擦干净:“只可惜刘小昭低估了刘碧。她觉得两人暑假异地,用小号撩拨其他男生,和这些人出去吃饭看电影,刘碧都不会发现。事情败露后,刘碧找到刘小昭,她也不辩解直接提出分手。” 宴旸反问:“刘碧不同意?” “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一味纠缠刘小昭,逼问他哪里做的不好。”她说,“刘小昭快被他折磨疯了,只好搬到学校外面租房,减少接触。” 再深沉的心思也躲不开近乎疯狂的偏执,这样浓烈的喜欢,对刘小昭来而言也许是最大的不幸。 能让浪子回头的,不一定是现实的温暖,也有可能是一个段位更高、更深不可测的浪子。谁胜谁败,就看谁的脸皮足够厚。 “真是一出大戏啊。”宴旸啧了啧唇,转过头,望着用暗疮针挑痘痘的尤喜,“不过,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按照你们水火不容的脾性,小昭即使踩到了狗屎,也会告诉你她脚上糊的粑粑是香甜的。” 这个比喻有些搞笑,尤喜手指一抖,差点戳到了眉心:“刘小昭肯定不会跟我说,但她把这些事告诉了齐齐。她交代齐齐,如果刘碧来宿舍找人,一定不要告诉刘碧她在外面租房子。” “有宿管阿姨守在门口,他能侥幸进来一次,第二第三次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宴旸想了想,用右手打个脆生生的响指,“但上课怎么办,同专业的课表大部分都是一样的。” 挤掉被戳破的痘痘,尤喜把纸巾摁在脑门止血:“还能怎么办,尽量翘掉专业课呗。我算是明白了,人这辈子欠下的情债终究是要还的。她吊了刘碧一年,眼见没有利用价值就把刘碧一脚踢开,像她这样的人,遭报应是迟早的事。” 透过明澄澄的镜子,宴旸能看见尤喜上挑着眉尾,对着镜子隐隐做笑。 刘小昭心思深沉,把挑拨离间当成人生的指路牌。宴旸不是忘事鬼,不会心肠一软去同情她倒霉的遭遇,却也不会把喜悦写在脸上,赤裸裸的让别人参观。 吃相太难看,早晚也会风水轮流转。 不想再听她幸灾乐祸的腔调,宴旸打开抽屉,把茶树精油放在尤喜的桌上:“看了一些美妆博主的安利,她们说挤完痘痘,擦几滴精油会好的快一些。” 尤喜立即被洋码吸引住了视线,她闭上嘴巴,潜心研究棕色的玻璃瓶:“宴旸,你可真好。在这个宿舍里,也许只有我们是难得的明白人。” 把卡通床单摊在单人床上,宴旸推开边边角角的褶皱,莫名有些想笑。 若时光流转到一年前,谁能料到尤喜会主动向她示好。女人是个奇怪的物种,她们的交往,往往是因为拥有共同对抗的敌人。 - 当宴旸渐渐习惯‘大二学姐’这个不算好听的称呼,月牙湖边的树木生成金黄,摇摇欲坠的柿子,经常砸中路人的头顶。 她和程未买了同款式的风衣,剥掉皮的杏仁色,只是男生的尺码更大一些。宴旸喜欢穿程未的衣服,big size总给人风穿过胸膛的心安感。 宴旸不常遇到刘小昭,即使在选修课上远远一见,她也是躲在最不显眼的角落,不等到下课铃打响就从教室偷偷走掉。久而久之,程未给神出鬼没的刘小昭,取了‘鼹鼠’的外号。 大二比想象中清闲许多。宴旸不再有乱七八糟的形式课程、繁杂的部门活动,宿舍里没有鼹鼠的生存,一切都如加码的汽车,奔驰迅速。 到了大三,宴旸在学校公布的交换名单找到了刘小昭的名字。 她交换的学校是所澳门二流大学,一学期一万五,加上零零碎碎的生活开销,也算一笔不少的开销。宴旸能想象刘父刘母咬牙叹气的模样,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小生意人,没想到最引以为傲的大女儿,能在学校招惹情感上的麻烦。 至于刘碧——这个第一次认真喜欢别人,却被残忍欺骗的男孩。在刘小昭离开江城后,抛下最喜欢的篮球,开始沉迷烟酒和学校西门新开的网吧。 不需多余的叮嘱,宴旸和程未收起吊儿郎当的性子,把经验贴推荐的考研书籍和必刷试题,分门别类的收集起来。为了增强对新闻的敏感度,他们又订阅了时事日报、党务周刊,分析历年最热的时事热点。 生活就是如此,总有人如坠深海沉溺过去,也有人是盛夏的树叶,知道未来不过就是吹在肩膀,触手可及的光芒。 阶梯教室的折叠椅,石板桥下的长椅,图书馆最顶层的天台,这些从未尝试的约会地点,却让他们见到彼此强打精神的疲倦,夕阳下背单词的侧脸,以及不可避免的、郁郁不顺的眼泪。 人总有一段岁月,只想拼命搭着天梯,抓住挂在天边的梦想。 宴旸的梦想是新闻,程未的梦想是宴旸。 第46章 46. 大四上学期足以用焦头烂额来形容。 三月百花开尽, 深粉浅红不再是诗意而是渐渐流逝的时间。为了保持更高的学习效率, 宴旸把手机app删除的一干二净,仅仅保留最基本的通讯功能。 程未笑她太过努力, 竟然用高三教导主任的套路管制自己。对上他略带调侃的眼睛,宴旸转着水笔, 望着图书馆灰蒙蒙外壳, 以及背着书包、络绎不绝的人流。 未来是一条暗潮汹涌的急湍,人人手握地图,也许原路前行,也许小心翼翼的另辟蹊径,谁也不知今日的选择会结成什么样的后果, 唯一能做的便是硬着头皮, 咬牙坚持。 三点一线的生活确实带给宴旸百日冲刺的熟悉感,只可惜大学没有誓师大会, 没有可怕的一模二模三模, 她只能给放松已久的自己,寻找压在心口的重担。 也许心情会传染, 不安定的焦虑如同春季流感,在411宿舍蔓延开来。姜齐齐不声不响的奋战教师资格证;尤喜早出晚归,希望能从实习单位顺利转正;刘小昭远在澳门,还未结束两年期的交换。 某天宴旸心血来潮,特地点开刘小昭的朋友圈, 却发现她关闭了所有的社交账号, 低调的像从世界上人间蒸发。 短短三年, 宴旸的头发变回了黑色,四人寝变成了三人寝,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好像什么也没有留下。宿舍组团开黑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宴旸无能为力,只能看着时光偷偷溜走,唯有月牙湖一如既往的沉寂。 江城的天气越来越热,十一点就断网熄灯的垃圾宿舍,迫使杨桃实地考察,在校外为女儿租了一套房子。二室一厅的格局空空荡荡,杨桃不放心宴旸一人独住,便让她招一个熟知秉性的室友。 宴旸一一照做,立即找来一个关系不错、同样是考研党的女生。杨桃很满意郝笛老实热情的性子,为了让两人互相帮助,她先请小姑娘吃了韩式烧烤,又买了两大包花花绿绿的零食,这才舒了心肠,放心离去。 杨桃离开后,郝笛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额前的刘海挠来挠去:“宴旸,我不过是来客串的,竟白吃了阿姨一顿午饭。”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就当这是跑龙套的盒饭。”宴旸坐在高脚椅上,雪青色的碎花长裙垂到脚踝,女生能看见她夹趾拖鞋里,比牛奶还要白的皮肤。 暗自对比自己晒成小麦色的手臂,郝笛一边羡慕她晒不黑的体制,一边渐渐皱起了眉;“帮你打哈哈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只是阿姨对我这么好,还让我多多照顾你...” 宴旸挥手打断她:“你要是被愧疚折磨的生不如死、夜不能寐,那就多帮我掩护几次吧,毕竟我妈每个月都要来江城视察,到时候,可全靠你本色出演啦。” “不要脸。”郝笛朝她吐舌头。 宴旸双臂抄胸,冷冷哼出一声:“认命吧女人,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吃了我家的饭,你今生今世都是我的人了。” 郝笛正准备反击,隔着玄关的防盗门被人重重拍了几下。她拎起沉甸甸的书包,冲宴旸坏笑三声:“不和你打岔了,我害怕自己发光发热,被吃醋的程未打击报复。” 宴旸故作淡定地翘起二郎腿:“笑话,这个家由我说的算,我说一程未不敢说二,他敢欺负你,我就把他脑袋扭下来。” “您可真是装逼大佬。”郝笛对她不要脸的程度叹为观止。 门外的程未显然等不及了,他淡淡地说:“宴旸,我要把手里的烤猪蹄、鸭脖子、鸭舌头一起扔进垃圾桶。” 这简直是威胁。 “哎呀,程程大宝贝来了,我们刚才在主卧聊天,一点也没有听见敲门的声音。”宴旸蹬蹬地跑过去开门,见到穿白色卫衣的程未,她没有把持住谄媚的心脏,直接扑了上去。 把她纤细的小腿挂在自己的腰间,他睨一眼偷偷溜走的郝笛,用脚勾起敞开的门扉:“别装了,我知道你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宴旸伸出脑袋,嗅了嗅他衣领上的烟草味:“什么意思?” 程未踢掉鞋子,单手抱住她柔软的臀部,同时打开卧室的门:“我猜,因为你把房子免费借给我住,身为摇着小皮鞭的房东,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以此剥夺我在这个家的人权和话语权。” 下午二点,阳光的颜色像稠浓的味增汤,宴旸被抛在薰衣草香味的床单,头发像窗帘浮动的暗影。她瞪着大眼睛,匪夷所思的说:“程未,你有没有搞错。就算你不住在这里,你也没有人权和话语权。” “所以你就慢慢吞吞的开门,以此向朋友证明你至高无上的地位?”程未黯了黯眼睛,口吻不算友好,“你在客厅里的话我可全听见了,啧啧,原来你说一我从不敢说二。” 宴旸心虚地向后挪了挪屁股:“看样子,这防盗门的隔音不太好...” 她顿了顿,理直气壮的扬起下巴,“你偷听本来就是不对的事,再说,我向朋友装个逼都不行啊,小气吧啦的男人。” “没事,你尽管说。”他垂下眼睑,伸手解开她系在衣领的纽扣,“外人怎么看怎么想对我而言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只要在这里,你听我的就好。” 宴旸眨一下眼睛,搞不清危险的状况:“这里是哪里?” 伸手拉紧窗帘,程未利索地褪去上衣,用嘴唇亲吻她耳垂上的痣,蒙上阴影的侧脸,以及被头发拂过的、微微蒙蒙的眼睛。 “等等。”她躲闪着他近乎迷恋的指腹,咬着唇说,“我我我...还没有背单词呢。” 噗嗤,程未埋在宴旸的颈窝深深笑了起来,他用浓密的眉,轻轻蹭着她光滑的皮肤:“相信我,劳逸结合,效率更高。” 劳逸结合了一个月,虽然双方达成两天一次的协议,但程未时常违约的行为,导致宴旸精神不佳,渐渐养成了午睡的习惯。难以说出口的心虚,让程未一扫怕麻烦的脾性,每天早晨都买来小笼包和豆浆,把水果切在便当盒,再叫宴旸起床背书。 白色晨光把地砖照的透亮,她迷迷糊糊的走出卧室,映入眼帘的就是他手忙脚乱煎鸡蛋的背影,以及圆形餐桌上一碟碟香气四溢的早餐。 这样的日子很容易让人想起永远,宴旸伸出手臂,从身后拥抱他。 把鸡蛋煎成爱心的形状,程未挥着锅铲:“小心,围裙上都是平底锅蹦出来的油。” 她摇了摇头没缘由地吐出一句,我好喜欢你。 三天后,杨桃带着一箱猕猴桃到出租房视察,宴旸拽着郝笛在门前列队欢迎。 “难得屋子里没味道。”杨桃蹬着细高跟,束腰风衣勾勒玲珑的线条,“冰箱里也塞满了水果和鸡蛋,不错,会调理自己了。” 宴旸长舒一口气:“那不必须的么。” 她又怂又心虚,特地把床单清洗两遍,又把各个角落都喷上了空气清洁剂。至于程未的衣服鞋子生活用品,全被她打包塞进了床底。 杨桃把两只跟屁虫扔到阳台外:“你们到卧房学习去吧,趁着阳光好,我帮宴旸洗洗衣服。” 虽然宴旸有一百个不放心,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也只能跟着郝笛趴在卧室的墙壁听动静。 郝笛把耳朵贴在墙壁上,一回头便看见宴旸抖着小腿肚,满脸生无可恋:“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既然你把所有的东西都藏的天衣无缝,那阿姨是铁定不会发现的。” 宴旸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说:“希望如此,希望如此。” 在距离卧室不足百米的阳台,杨桃打开洗衣机,发现一条男士平角内裤。 第47章 47. 房屋主人在客厅装了小型榻榻米, 宴旸跪坐在米粒上,眼前是一条正在滴水的四角内裤。 杨桃睨她一眼,斜斜倚在棕红色的电视柜:“你们是不是应该交代一下, 合租房里为什么会出现一条男士内裤。” 她的声音理性又冰冷, 足以让人想象她穿着法官制服, 敲锤审判的样子。郝笛缩了缩脖子, 颤巍巍地握紧宴旸的手:“阿姨, 这内裤是我的。” 郝笛顿了顿, 鼓足勇气说:“最近学习任务太重, 我成天忙里忙外,也没有什么洗衣的时间。眼见内裤攒了满满一盆,我为了懒省事,就到超市买了几条新的。说来也巧超市女式内裤缺货, 我就只好买了男款。” 这谎言说的太过劣质,杨桃用两指拈起内裤边角,扯了扯松紧度:“如果内裤的使用度没有一半年及一年以上,是不会出现腰线松松垮垮, 边缘起球的现象。”她眼神冷冷,翻出来缝在内侧的商标, “品牌内衣只在商场出售,如果没有记错,你说这条内裤是你不久之前, 在超市买的。” 手腕被宴旸捏成一圈红色, 郝笛抽搐着嘴角, 只想把自己一拳锤死:“可能是时间太久,我有些记不清了。” “没事,你慢慢想。”杨桃双臂抄胸,慢悠悠地踱到宴旸身边,她弯下腰,幽静的眼睛像游泳池的水:“至于你,现在跟我到屋里来。” 送走欲言又止的郝笛,宴旸脸色发白,心脏随着旋开的门把手疯狂跳动。 手腕的力量比想象中沉重,门被打开,不大的卧室被阳光塞得满满当当。杨桃站在窗边,迎光的侧脸像一颗还未长熟的杏子,她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宴旸想要窥探的讯息。 柔软的大床如坐针毡,宴旸摸着鼻子,怯生生地喊了声妈妈。 杨桃对女儿的呼唤置若罔闻,她望着窗外的飞鸟,紧身毛衣勾勒出消瘦的肩骨。保养得宜的女人不会早早老去,加倍眼霜、医美仪器,都能规避让女人如临大敌的皱纹。可惜面容上的芳华终归一场空,谁也改变不了自然循环的身体机能,不复年轻的肠胃脾脏。 知道自己人过中年,由胜转衰,杨桃对宴旸更加瞻前顾后,甚至关爱的有些沉重。几十年来她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事,桩桩交杂,有好有坏,仔细想想却数都数不清楚。 谁都想用社会经验,避免孩子重蹈人生中的错路。 她舒开微蹙的眉,坐在宴旸身边轻声轻语的问:“告诉妈妈,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宴旸晃了晃眼睛中的水光,抬起头反问:“为什么不是郝笛?” 杨桃淡淡的笑:“因为我看着你长大,了解你胜过了解我自己。” 拖鞋踩着地板上的影子,宴旸把长到膝盖的海军裙揉来揉去,不知道说些什么。最终宴旸丢下皱皱巴巴的裙摆,抬起头,认认真真地告诉她:“对,我有了男朋友。” 意料之中,杨桃没有生出诧异的神色:“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察觉出母亲骤然变冷的脸,宴旸捂住脑瓜,瘪着嘴巴嚎叫,“妈,我都二十一岁了,不要面子也要脸啊。你千万不要打我,要不然我会很叛逆的,不光母女对打,离家出走都有可能。” 收住将要挥出去的手,杨桃冷喝一声:“你怕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很叛逆了。” 劫后余生的喜悦并没有冲淡堆在胸膛的忐忑,宴旸吞了吞唾液,小心翼翼地说:“干嘛这样凶啊,我又不是早恋的中学生,至于么。” “对,你是没有早恋,但你和男生同居了。”杨桃黯了黯眼睛,口吻有些硬,“你如实告诉我,是不是和他做过那些事。” “没有。”宴旸硬着头皮,斩钉截铁地说,“我确实是和郝笛住在一起,洗衣机里的内裤是我替他洗的。” 杨桃的眼神像把螺旋刀,她用清冷的光泽,在女儿身上来回抛掷。从小就怕母亲审讯般的目光,每每走到这一刻,宴旸都是穿上囚衣、戴上镣铐的犯罪嫌疑人,只有一五一十的交代犯罪经过,才是最好的出路。 在她脆弱的心理防线即将崩溃的时候,杨桃收回目光,转脸笑得乐不可支:“你懒得出奇,自己的衣服也不见得洗,怎么还有闲工夫管别人的内衣干不干净。” 心脏躲在角落暗自舒气,面对母亲始料未及的疑问,宴旸红了脸颊:“哎呦,洗了就是洗了,还能有什么原因。” 十几岁的女生总能简简单单的喜欢一个人,为他心神不定,为他摇旗呐喊,为他做许多匪夷所思的事。喜欢着喜欢着,就幻想着天长地久,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杨桃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青绿色的润泽下,曾有人摁着她的脉搏轻轻偷笑。 ——那时,南方的街道还是坑坑洼洼的水泥路,老围墙外的丁香开了几颗,他一边摁着汽车喇叭,一边偏头对她说,杨桃你是不是傻,心脏跳得这么快,不是得了心脏疾病,就是喜欢上了我。 她唯唯诺诺的抽开手,你别不信,我真有心脏病史。 林嗈摩擦着未剃净的青渣,笑得有些邪气,为什么不信,你心脏病发作的源头不就是因为我吗。 你这人少美。她把话说的毫不留情面,却匆匆摇开车窗,抑制不住笑起来像小逗号的梨涡。 不过二十年,却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她的眼睛闪过触手可及的温柔,不过片刻,又荡然无存到漠然。杨桃倒在床上,拽着女儿发梢的分叉:“我在读大学时谈了一段恋爱,历时三年,不长不短,刚好能藏在心底记住一辈子。我性格偏冷偏强,他性格偏强偏冷,太过相似的人总是走不到最后。” “后来他出国了,临走前想要捎上我一起飞到法国。”她盯着在空气中浮走的尘埃,淡淡的笑,“我去法国能干嘛呢,在他的房子里一日日的等他放学、下班?宴旸,当时我就很清楚,女人如果没有自己的事业,一辈子都是失败的。” 杨桃长叹一口气:“于是我被分配回了家乡,经过相亲介绍嫁给了你爸爸。” 明明她不悲不喜、神色如旧,宴旸依然能感受到她的悄无声息的难过,把脑袋埋在母亲的肩膀,宴旸轻轻细细地问:“你爱爸爸吗?” “不过见了几次面,我们就在双方父母的撮合下了结婚。这样的感情,能有多爱。”杨桃闭上眼睛,“也许爱过吧,但我爱的不是宴中北,只是宴旸的爸爸。” 她顿了顿,认真的说:“宴旸,我要见见你的男朋友。” 宴旸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紧张到瞳孔失焦:“什么时候。” 杨桃还没来及接腔,揣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了铃声,宴旸摸出一看,下意识的望了眼母亲。 出租屋的门被人轻轻叩了三下,杨桃耸了耸肩:“看来是要现在见了。” 第48章 48. 恋爱谈了三年, 宴旸自然想象过见家长的场景。 会面地点应该是一家高端酒店,双方父母笑意柔和、衣着熨帖,她披着特意拉直的头发,连衣裙是乖巧的藕荷色。程未穿着精心搭配的衬衫,无瑕疵的皮肤归功于连贴一周的的面膜,和宴旸强迫他涂上的素颜霜。 包间顶灯把器皿照出人影,大人开着小情侣的玩笑, 程未偷偷捏住她的手, 顺便把酱鸭塞进她的嘴巴。 幻想的是一出偶像剧, 没有滤镜的现实生活则是一部恐怖片。宴旸打开防盗门,迎面而来的是程未被枕头压扁的头发, 随意套在身上的纯色卫衣,和一颗因为熬夜而长在眉心的痘痘。 凉了。 忍住把门关上的冲动,宴旸挪挪脚步, 用身高遮住杨桃好奇的目光。她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 压低嗓音:“你怎么不事先问一问我的意见,随随便便就跑过来了。” 初夏的江城犹如火焰山, 程未扯着宽大的衣领, 汗水顺着下颚线噼噼啪啪的落:“郝笛告诉我, 阿姨在洗衣机里发现了一条男式内裤, 照这个形式,她觉得你极有可能被打。挂了电话, 我实在放心不下, 就从宿舍跑了过来。” 少年大口喘着气, 惹人困倦的日光,把脸颊上的绒毛照成金丝桃。宴旸把他拽进屋,心软成稀巴烂:“你放心,被打的不是我,可能是你。” “哈?”程未挠了挠翘起的头发,匪夷所思。 迎着他错愕的眼睛,宴旸抽搐着唇角:“我妈要见你。” 杨桃拨开女儿的肩膀,唇角轻勾,掖在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在脸颊。她随意打量着程未,目光不算友善:“最近天气闷热,我刚本想约个西餐厅,请小程先生喝杯咖啡小坐片刻。还没来宴旸转告你呢,小程先生倒不请自来了。” “现在正是睡午觉的时候,程未不通礼数,还请您多多见谅。” 他顿了顿,笑意温顺,“至于西餐厅...阿姨您太客气了。我是晚辈,江城又是我上学的地方,怎么说也该让我请客。听说小区对面新开了家咖啡店,种类丰富,服务、味道都还不错。不如我请您喝杯茶,全当赔礼道歉。” 杨桃睨他一眼,由冷转淡:“也好,有劳小程先生破费了。” “您肯赏光,已是程未荣幸之至。”突然想起什么,他右手插兜大大方方的笑,“阿姨,既然我是宴旸的男朋友,您也不必生疏客气,叫我小程就好。” 即使程未阳光俊美,举手投足间是淡然若之的大气,杨桃仍然眯起眼睛,口吻透着固执:“小程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的男朋友身份,尚未得到我的认定。” 这样决绝果断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早恋的中学生,程未哑然失笑:“阿姨,现在是二十一世纪。” “那又如何,我在二十世纪度过了将近三十年的岁月。”杨桃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不光是我,就连你的父亲母亲,也在这里藏着根深蒂固的东西。你想改变我们,恐怕很难。” - 正值上班时段,咖啡厅没有什么客人。花花绿绿的游戏机叫嚣着杀招,老板控制着按钮和手摇柄,全神贯注地打着拳皇。 随意又中二的老板,让这家咖啡厅怎么看也不像有格调的样子。生怕给杨桃留下不好的印象,程未悄不做声地望她一眼,幸而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装修环境比想象中好上许多,软塌塌的碎花沙发陷下一只橘猫,红格子桌布摆着灰皮铁桶。服务生转着托盘,放下两杯蓝山咖啡,又依次端上华夫饼和抹茶慕斯。 杨桃撕开砂糖包,把这些中和苦味的粉粒一股脑的倒进咖啡杯,她用勺子搅了搅,看着黑色的液体,渐渐变成了太妃棕:“每次喝咖啡宴旸都会笑话我老土,她说我又放砂糖又放奶精,喝的不是咖啡而是咖啡味的奶茶。” 程未嘴里正咀嚼着奶油,他顿了顿,囫囵吞枣的咽下去:“她不知道从哪看的减肥秘方,说早晨一杯黑咖啡,配上全麦面包能燃烧脂肪。说实话,我喝不惯这个味道,太苦太涩像嚼了一块干布。” “她每天都吃这些?”杨桃追问。 他摇摇头,十分真挚的接腔:“宴旸经常节食到胃痛,我就逼她喝现磨豆浆,多吃水煮蛋和蓝莓,网上说女孩子要多多养生。” 其实,男人的细腻,大多只体现在还未追到手的时候。这些粗枝大叶的生物,很少能留意伴侣的生活习惯,更别提唠唠叨叨的告诉她养生。杨桃对程未的印象不算差,但作为女儿的男朋友,还是要多多观察。 华夫饼被程未很细心的分成六份,杨桃用叉子戳了一块,克制住想把它放在咖啡杯里泡软,再捞起来的冲动。她继续问:“你也在考研吧?正在准备什么专业?想和宴旸填报一座学校或者同一座城市吗?毕竟你也知道,再好的感情也抵不过异地恋的坎。” 连连抛出的问题,让程未怔愣一下,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他放下勺子,一五一十的说:“我在备考应用新闻的研究生,学校、城市都和宴旸一样,就在首都新闻大学。” “复习的怎么样?”杨桃瞥了他一眼,“应该还不错吧。” 他把玩着杯底,笑容像在阳光下晾晒的白衬衫:“不敢声称不错,却能保证尽了百分百努力。毕竟我们属于三跨,考研之路注定不会简单。” “尽人事听天命,人生的种种境遇,老祖宗都总结透了。”宴旸把手肘撑在沙发扶手,慵懒的动作并没有蔓延进眼底。 线织窗帘被光照成米色,落地窗黏着过时的、圣诞老人的贴纸,咖啡馆正对着小区,能看见黄蓝相间的健身器材。也许考研这个话题太过沉重,程未接了几句,随后只剩勺子碰触杯沿的叮咚声。 沉寂的氛围让人浑身不自在,杨桃轻咳几声,突如其来的问他:“小程,你想过结婚吗?”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被呛了几口咖啡,一边咳一边抽出纸巾拭了拭唇角。程未的皮肤不算很白,却被眼底的薄红衬得清透极了,他诚恳的回答:“阿姨,我想和宴旸结婚。” 杨桃望着他的眼睛,绷紧的唇角渐渐舒张:“你爸爸妈妈知道你们的事吗?” “在我们谈恋爱的第一天,爸妈就知道了。”程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笑起来的时候,五官是相得益彰的俊美,“我藏不住事,既然有了这么好的女朋友,肯定第一时间就要跟他们说。虽然只见过一次面,但他们喜欢宴旸喜欢的不得了,一心只想我早早毕业,抓紧结婚。” 在亲爸亲妈不知情的情况下,这傻丫头居然不声不响的见过男方父母了,杨桃冷着一张脸,想着应该怎样数落宴旸。 察觉出杨桃微妙的变化,程未忙不迭地补充一句:“阿姨您别误会,是我爸爸妈妈专程赶到江城,想要见见她。” 她勉强嗯出一声,把面色复原到得体的地步,静了一会儿,杨桃说出最难启齿,却又不得不盘问的话题:“我和宴旸爸爸都是公务员,一辈子为国家做事,没有什么本事也赚不了什么大钱,平平淡淡过的也算舒适。不知道令父令母...” 早就料到会这一步,他如实回答:“我妈是高中英语教师,我爸在律师事务所工作,和您也算半个同行。” 心里大概有了数,杨桃点点头,把最后一块华夫饼推到程未的手边。相互推辞一番,鸡蛋和黄油最终溜进了男生的胃。 睡醒的橘猫在沙发上爬上爬下,游戏机响着‘继续加油,再接再厉’,程未掏出手机,发现自己的微信和QQ被宴旸刷出了99+。 是时候该走了,杨桃系上柠檬黄的丝巾,把皮包拉上拉链。她望着早就穿好外套、却一直等她先起身的程未,淡淡的笑:“青春期缺失的父爱,被同学嘲笑的屈辱,让宴旸的性格敏感又脆弱。我希望你能待她很好,好到让她忘记那些沉重的往事。” 随她一起站起来,程未郑重的说:“我会的。” “我不是相信你,只是尊重宴旸喜欢的人。如果做不到,我一定毫无情面、像泼妇一样揍你。”笑着说完,杨桃捋起湛蓝色的衣袖,瞟一眼玫瑰金的表盘,“时间不早了,我去超市买些水果,至于你...” “趁着现在,去安抚那个心神不定的人吧。” 一路跑到居民楼下,程未风风火火的爬上楼,敲门无人,他又跑下楼朝周围环顾。天空的蓝被直接热成刺眼的白色,他扣上灰色棒球帽,在衰败的春花下,找到了垂着脑袋荡秋千的她。 程未踢了踢黄色的运动设备,冲她笑:“你怎么在这晒太阳?” 他的声音是沙漠飞尘里,最后一汪清澈的水。一句废话也没多说,宴旸抬起红凄凄的眼睛,直接抱住他。 初夏衣服单薄,程未感觉到肩头的衣料湿了几片,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好的心情怎么说哭就哭了?” “我心情怎么会好,发了这么多条消息,你连个屁都不放。”宴旸闭上眼睛,深深吸着他肩膀的气息,“我妈怎么说?” 程未拂着她的头发:“放心,阿姨让我好好对你。” 宴旸放开他,微微扬起下巴,通过程未的面部表情判断事情的真假。得出令人欣喜的答案,她兴奋的尖叫一声,被他重新拉进了怀抱。 下午三点多,社区里出现了背卡通书包的小学生。在他们叽叽喳喳的噪音下,程未学着她,把鼻子安放在彼此的肩膀:“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宴旸也学他:“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不知道是谁更深更深的拥抱对方,轻轻说了声嗯。 第49章 49. 杨桃默认了两人的交往, 却职业病作祟,什么事都不忘防患于未然。她和宴中北商量几次, 最终把爷爷奶奶接到江城, 做宴旸的陪读和营养师。 于是, 程未不得不拎着小皮箱从出租房搬回学生宿舍。 不同于室外的闷热, 寝室里掩着窗帘, 挂式空调吹着丝丝的凉气。他托着行李箱,不小心撞翻横在过道的垃圾桶,哗哗啦啦几声,掉出几团卫生纸和半空的可乐罐。 躺在上铺的刘碧把头伸出床外,等瞄清了人影,他侧回身子继续专注手边的游戏:“呦, 程子回来了,稀客稀客。” 受不了阴暗难闻的氛围,程未推开窗,把堆满的烟灰缸扔进垃圾桶:“就算寝室长回家实习,宿舍只剩你一人守门, 怎么说也没有这样不见天日的过法。”他敲了敲刘碧的床杆,“马上就要放暑假了, 你打算怎么过?” 刘碧伸着懒腰:“还能怎么过?不就打打游戏上上网, 老样子。”他想了想, 突然接上一句, “哦, 今年可能有些不一样, 我要陪女朋友上苏州转一圈。” 刚换上的床单飘着太阳的味道,程未把枕头扔在床上,转头望他:“行啊逼哥,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也没谈几个星期。”他脸上漾着巨大的笑容,口吻却听不出有多开心,“是一个外语学院的学妹,长得还行。” “她是本省人吗?等你明年毕业岂不就要异地恋了。” 其实,刘碧也搞不清楚小学妹的籍贯,他心不在焉的念叨‘湖州’和‘福州’,不耐烦的搔搔头:“管她呢,一到毕业我们就好聚好散,谈不长的。” 程未摇摇头,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表示反对,他把英语套卷塞进书包,冲刘碧吱一声:“那行,我先去图书馆了。” 看他穿着卡其色短袖,灰色休闲裤,一身轻装从简,只有凸出来的黑色背包足矣想象沉甸甸的重量。刘碧啧了啧唇:“说句实在话,新闻应用真比不上经济金融有就业前景。我们凭着学历、人脉照样能在省内吃得开,何必要学不相关的专业,白白耽搁几年赚钱的机会。这样作弄自己,你觉得值得吗?” 忽然起了热风,程未用脚抵住将要合上的门,笑意淡淡:“如果真的可以,我愿用这些牺牲换来宴旸一辈子。你可别忘了,我的女朋友,自是比你那些现任前任都要值得的多。” 说完,他带上房门,只剩下刘碧对着空气怔愣的吐了句脏话。 盛夏之后,树叶是油麦菜一样的深绿,风成了可遇不可求的奢侈品。在这个漫长到沉重的暑假,他们被关在考研集训营,昏天黑地的学习政治和英语。 从集训营被放出来的第三天,宴旸回到学校,成为即将毕业的大四生。距离笔试只剩一百多天,她五点半起床背单词,等到天色大亮,她再拎着双人份早餐,骑自行车去图书馆找程未。 三号自习室,双人桌,两只装满橙汁的保温杯,宴旸喜欢这样,一成不变的事物总有莫名的安全感。她一遍遍刷着从96年到18年的套卷,回头再望,试卷上早就布满了用红笔勾下的叉号,劣迹斑斑。 冗长的备考战线令人不安,宴旸开始痛恨愚笨的大脑,因为它对陌生知识的记忆只存在两天。她粗暴的翻开笔记本,哗啦哗啦,纸张被折磨的不堪重负,划烂了用彩色水笔标记的重点。 心情就像一件被淋湿的衣服,她手忙脚乱地翻找胶带,却不小心看到程未的试卷上,一纵排的红色对号。宴旸愣了一会儿,震惊、恍惚、自鄙,不过短短几秒,犹如泡进一尊辣椒酱缸。 在程未揉着眼睛,从桌上懒懒散散爬起来的时候,宴旸用手盖住错误连篇的答案,心脏跳动到慌乱。 索性他没有发现什么,只是用长臂揽住她的肩,语气疲倦又温柔:“亲爱的,我们今天下午也要努力加油。” 趁他捞起水笔,在草稿纸上默写知识树,宴旸点点头,匆匆拭去眼底的泪光。 即使她拼命调整心态,也抵抗不了排山倒海的压力和作祟的自卑。宴旸经常用笔戳着书本,一发呆就是半个小时,默背知识点时,她唇齿看似念念有词,脑袋里装的则是乱成一团的废料。 没过多久,程未就发现她变得郁郁寡欢,对什么事情都失了热情。一句废话也没有,他把宴旸拽进唱歌房,直接扔给她一只麦克风。 宴旸看了眼时间,站起来冲他炸毛:“现在已经下午两点了,往常我应该在背新闻总论,顺便在草稿纸上默写关键点。”她站起来,对拦住自己的男生嚷着让开。 程未摁住宴旸的肩膀,直视她眼中熊熊燃烧的气焰:“如果你能背进脑子里,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相互对视了几秒,宴旸匆匆挪开通红的眼睛,瞬间失去故作坚强的勇气。她窝进沙发,嚎啕大哭起来。 “心里难受为什么不跟我说。”程未半弯着腰,像铁皮一样紧紧裹抱住她,“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很担心你。” 男式毛衣蹭在脸上有些痒,宴旸把脑袋放在他宽阔的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千万别怪我,我,我不好意思告诉你。” 被她忽然放大的哭声吓得手忙脚乱,程未微皱着眉,轻声安慰她:“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任何一个陷入困顿的人都需要柔软的鼓励,宴旸渐渐平稳了心情,抽抽搭搭的说:“我不想考研究生了...我真的不想考了,只剩八十四天,可我的试卷还是错的一塌糊涂,单词也是背一个忘一个。你知道么,虽然我大学不怎么用功读书,但我高中三年还算是个努力踏实的人,结果...结果我努力三年,还不是没你临时抱佛脚考的高。” 她顿了顿,用手拭着泪:“所以,我在想我是不是特别笨,特别不适合学习。与其到时候为了考不上而伤心难过,还不如现在就出去实习,找个不错的单位...” “再不错的单位也不是你想要、你喜欢的。” 程未用指腹揉着宴旸搭在肩膀的头发,告诉她,“三百多天都坚持下来了,有我陪着你,最后的八十四天一定会走的特别快。你想想,记者部的仇我们还报不报了?让你日日坐在办公室和经济数字打交道,你会不会厌烦?还有,如果我考研成功,你身为新闻人的老婆家庭关系一定不会和睦。” 宴旸想了想,对设想表示赞同:“到时候我一定嫉妒你嫉妒的要死,无论你干什么我都觉得不顺眼,久而久之,我们的结局只有离婚。” 他说,不会的。 幻蓝色的灯光像水族馆里的水,程未微微低着头,敛下的眼睛像深海里待开起的宝藏。他吻上她,咸湿的气息让宴旸想起,无论何时他都是那个抚摸玻璃,与海豚对视的少年。 程未轻轻放开宴旸,冲着她笑:“为了未来家庭和睦,我们唱完两首歌就回去吧。” 无数次庆幸身边有他的出现,宴旸不依不饶的抱住程未,在他耳边深深吸了口气:“谢谢你。” 天气越来越冷,等到十二月大寒,江城飞起了飘飘扬扬的雪片。从高中文综养成的习惯,宴旸总喜欢把试卷写的满满当当。幸好还留了五分钟检查,在哨声吹响的那刻,她颤了颤肩膀总算有一刹那的如释重负。 走出考场,宴旸从书包里掏出老年机,默默摁着程未的电话。把听筒放在耳廓旁,她听着一连串的嘟声,憋不住因为激动和忐忑,而积攒已久、正在眼眶打转的泪。 仿佛受到了指引,她恍然转身,便看见程未在如炽的人流里,迅速跑向她。 得到杨桃的首肯,在考试结束的第二天他们飞到杭州,看断桥残雪和落着麻雀的苏堤。傍晚停了雪,宴旸坐在作古的二层小楼,扒着一只叫花鸡的翅膀。 生怕她噎到,程未给宴旸盛一碗银鱼汤,嫌弃她没有女孩子的模样。自然是一阵难言的摔摔打打,程未举起双手,试图消灭她难以平息的战火。 他说:“如果我们过了面试,就一起去香港吧。” 宴旸张开大大的笑小脸,很识时务的问他需不需要捶背、拥抱,或者是更深层次的服务。 从杭州溜达回江城,他们抱着万分之一的心态,继续窝在三号自习室准备面试。不出所料,程未和宴旸都过了首都新闻大的笔试分数线。 当江城的雪又纷纷下了几轮,两人分别买了高铁车票,随着父母一路北上。 也许已经得到所梦所愿的二分之一,想要得到更多的心念,让宴旸的面试反而被笔试更要紧张。索性她不是慧心讷口的人,面对一排严肃认真的学术大拿,她谦卑有度,知知而知知,一切还算顺利。 两家父母总算彻底放松了心态,他们聚在一起,脸上都是一副吾家儿郎中状元的喜悦感。程爸爸酒过三巡,一边翻着手机黄历,一边要给两个孩子定明年的婚期。睨着杨桃不算太好的脸色,程妈妈戳戳老公,让他适可而止。 时间在泡沫电视剧和搞笑综艺中飞快流逝,在最终成绩出来的时刻,他们不约而同的先查对方的成绩。 听着电话那端欣喜若狂的恭喜声,宴旸默默刷新电脑界面,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第50章 50. 不比高考查分的欣喜若狂,除了淡淡的如释重负, 宴旸的心情并没发生立竿见影的改变。 独居的弊端被无限放大, 她躺在被阳光烤成草料味的大床,什么也不想, 只是攥着手机发呆。可惜除了一些寻问成绩的亲友, 程未挂了电话,就再也没有打来。 当冬红色的黄昏在小腿上浮动, 宴旸冲空气呆呆‘啊’了几声,确认自己没有失语。随后她把行李扛回宿舍,乞求叽叽喳喳的群居生活,能给她空间上的陪伴。 不出所料,硬床板生了几层细细的灰, 宴旸把抹布丢进盆里,顺便把尤喜和姜齐齐的书桌擦洗的干干净净。家务活是一件消耗体力的事, 宴旸倒头睡到十一点, 直到程未打来电话, 命令她立即收拾行李,十二点在高铁站见面。 她勉强睁开一只眼,昏昏沉沉的问:“为什么要去高铁站?” “因为我们要从江城坐车到省城,再坐机场巴士到省城飞机场。”他轻咳几声, 嗓子哑的厉害, “宴旸, 还记得吗?我曾答应一出成绩就带你去香港, 我不会因为不争气的自己, 而轻易食掉对你的诺言。” 听出他明显的变化,宴旸微皱着眉匆匆问他:“你是不是感冒了?” 电话那端有着短暂的留白,程未接了句小感冒,催促她抓紧起床。 一夜之间,宿舍楼下开满半白半粉的樱花,姜齐齐和尤喜拎着酸辣粉上楼,被窜进走道的花粉呛出就大的喷嚏。乱花渐欲迷人眼,两人看错了楼层标牌,阴差阳错跑到了三楼。 住在三楼的全是大一大二的年轻力量,公共洗衣机嗡嗡转动,留着八字刘海的学妹蹲在旁边,对着手机声泪俱下。 尤喜睨着女孩满面的泪痕,摇摇头,凑在姜齐齐耳边说:“看见这群年轻人为了情啊爱啊寻死觅活,便觉得自己真他妈的俗,从早到晚只想着赚钱赚钱赚钱。” “你也是从这时候傻逼过来的。”姜齐齐拆穿她,“昨天张丛还打电话给我,问你是不是换了新的微信号。” 洗手池里摆满泡衣服的盆,尤喜听着滴滴答答的水声,尖刻的笑了出来:“分手都分两年半了,没想到张丛还存着你的电话号码。这人也是奇怪,我究竟是换了新号还是压根不想加他,他的心里难道一点逼数也没有么?” 沉默了一会儿,姜齐齐接着说:“还有两三个月就要毕业了,张丛既然想要你的联系方式,我猜这其中的理由,多半是因为旧情难忘。” “齐齐,你太单纯了。”尤喜哼了一声,眼梢是不符季节的冷意,“张丛的室友是我同一期的实习生,三月份转正名单刚刚审批下来,张丛必然知道我是其中之一。” 总有人像吃了大罐成长剂,尚未走出校门,就已脱胎换骨成为混迹社会的标杆。 姜齐齐爬上四楼,撑着两腰喘气:“毕竟你是一路过关斩将,从五百名实习生里挑出来的员工,张丛是江城本地人,自然清楚你们公司的待遇好、福利高。”她顿了顿,“张丛还在等我的回话,你说我该怎么告诉他。” 想起三年前,她从张丛手机里偶然翻出的秘密,尤喜黯了黯眼睛,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姜齐齐一脸懵逼的望着她:“这...我说不太合适吧。” “没事,这是我和张丛之间的小恩怨,与你无关。”不想再继续有关前男友的话题,尤喜微笑着耸肩,“我在你的书桌抽屉,不小心看见了一张高中教师资格证书,迟到的恭喜,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突然想起尤喜借了她放在抽屉里的吹风机,而吹风机下压的就是她的资格证书,姜齐齐愣怔了一会儿,不自在的说着谢谢。 “对女孩子而言,高中英语老师真是个不错的职业。”为了减少尴尬,尤喜将视线转向别处,“前几年宫斗剧热播,我总觉得心怀城府才算聪明一世。但报应有偿,除了那些光环加身的女主,机关算尽的女人总是不得善终。现在社会瞬息万变,谁都会不是生活的主角,只有不争不抢、低调自处,才能踏踏实实走到最后。” 在宿舍大门被推开之前,尤喜由衷的笑,“齐齐,其实你才是411最聪明的人。” 室内开着摇头风扇,劣质窗帘遮不住刺眼的光源,宴旸戴着麻黄草编帽,脚边是乱七八糟的行李箱。木门被风刮出吱声,她转过头,冲两人有气无力的问好。 见她穿着鲜艳的油画长裙,额头上挂着方形墨镜,尤喜把酸辣粉套进大号茶缸,好奇的问:“咦,你昨天刚从出租房搬回来,不好好歇几天就要出远门呀?” 对着从窗边倾斜的阳光,宴旸点点头,把眼霜小心倒入分瓶器:“程未订了晚上七点的机票。” 听到机票二字,尤喜忙不迭地问:“去哪玩呀?” 宴旸查着天气预报,决定把五十倍和三十倍的防晒霜一起扔进化妆包:“香港。” “哇,你们这是毕业旅行吗。”尤喜凑过来,眨了眨眼睛,“美女美女,可以帮忙捎一支口红么?” 宴旸义正言辞的拒绝她:“美女不做代购,叫一声仙女才可以。” - 维多利亚港,两港币就可以坐一趟观光轮渡。 波光闪闪的海水染着落日烟红,天星小轮蓝白相间,英伦十足的造型让人想起工业革命的航船。 四月不是游港的旺季,只有零零星星的散客倚在栏杆拍照,宴旸站在湿漉的甲板,嗅着陌生的海潮气息,接连朝她翻卷过来。 程未站在一臂外,用单反照着黄昏下的海鸥,和穿着即膝水手裙的她。 天空烧成橙子皮的颜色,宴旸望着岸边的高矮小车,高档的米其林餐厅,突发奇想地问他:“你说,三十年前的维多利亚港应该是什么样子?” 藏蓝色的T恤很像近在咫尺的海水,他放下相机,把长长的手臂搭在她的脖颈上:“三十年前,香港还是英属殖民地,太过久远的问题,应该在老香港电影里寻找答案。” 对他的答案嗤之以鼻,宴旸听着呜呜嗡嗡的鸣笛声,心情开阔又平静:“街边应该开着一个凉茶摊子,菊花红茶绿茶应有尽有,放勺蜜糖要加钱。岸边还有卖纪念品的小店,洗干净的贝壳串成项链,在阳光下比金箔还要亮。等到天色擦黑,社团下的烂仔会来收取保护费,领头穿着花衬衫,马仔都把铁棍架在脖子上...” 饶有兴致的听到最后,程未鼓掌点评:“想象力很丰富,就是缺少山鸡和陈浩南。” 港夜在天平山顶繁华闪烁,宴旸戳着一颗咖喱鱼蛋,望着一栋栋过分高削的建筑凝成空寂的微光。过了九点,欣赏夜景的游客突然多了起来,他们打包了两份汤汁鲜浓的狗仔粉,准备在巴士上慢慢品尝。 陡峭的下山路径,体现了香港司机超高的驾车水平,草杆和树叶贴着皮肤从小腿划过,坐在前排的宴旸不光享受270度的转弯,还被打翻的狗仔粉毁掉了身上的裙子。 棕色调料浸满海蓝色的裙摆,红皮儿巴士飘满酱油和葱花的味道,程未用纸巾处理突发事件,不忘揉着她丧里丧气的脸:“没事,明天到尖沙咀陪你买新的。” “一件新裙子只会抵消我的伤心,但再加两支口红却能让我开心。”宴旸眨着蒙着细雾的眼睛,“你选吧。” 第一次遇见这样光明正大的敲诈,程未无语地望了她一会儿,选择把她嘴角的酱汁亲掉。 预定的酒店是一家中环民宿,房东是个穿着墨绿旗袍、四十几岁的画廊老板,她的宝贝双胞胎生着黑头发蓝眼睛,穿着纸尿裤在地板上爬来爬去。 房屋的风格很具法式浪漫,枣泥粉的墙壁挂着色彩明快的油画,及腰的陶瓷罐插满风干的向日葵,女房东抱着猫咪,用蹩脚的普通话问她:“小姑娘系边间大学读书啊?(小姑娘在哪个地方上大学啊?)” 宴旸接过她递来的油炸三明治:“我本科在理工大学读经济。” “今在外深造嘛?” 她顿了顿,用余光瞟着正在研究鼻烟壶的程未:“还有两个月才毕业,研究生在国内读新闻。” 女老板指着她刚从树上掐下的、串进耳洞的鹅黄茉莉花,惋惜的说:“可惜留,内应该是个艺术嘎。” 午餐肉粘着芝士和生菜酥软香脆,宴旸鼓动着左腮:“您谬赞了,我只是个不搭边的外行人。 “我同你讲,我四纳行(内行),看人八奎(不回)错。” 她固执的样子有些可爱,一眨眼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你嘅靓仔读书末呀?(你的男朋友读书吗?)” 程未用签子戳了口鱼丸,黯了黯敛下的眼睛:“我落榜了,两个月后就没书念,但我想,明年肯定会有的。” 第51.ending 落地窗外是片掺进夜色的灯火,宴旸踢掉平底鞋, 抱着手机刷中环美食攻略。 热气从浴室溜到客厅, 程未用毛巾擦着头发, 若隐若现的肌肉挂着将要滚落的水珠。他敲了敲门框,试图吸引穿着桑葚色吊带、把小腿架在软皮沙发的女朋友。 宴旸敷衍的睨他一眼, 继而低下头,划着花花绿绿的美食照片。 女朋友略加嫌弃的反应, 让程未收回撩拨湿发的手, 百无聊赖的在房间里晃来晃去。最终, 他捣开电视机的按钮,新闻主播正在用粤语跟大家说再见。 什么都听不懂, 他闷闷关掉电视,抱住宴旸光滑的肩膀:“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旅游博主的推荐。”她转过头, 亲了亲他湿润的头发, “从民宿左拐一百米, 街道对面有一家吃早茶的馆子, 老板有祖传手艺, 晚上兼卖三宝面和咖喱牛腩。” 不满足浅尝辄止的亲吻, 他笑着转动脸颊,让宴旸从眼窝亲到他脖颈上的痣:“是不是想吃夜宵了?” 宴旸趴在他的棉质睡裤上,委屈兮兮的点头:“今天走了太多的路, 油炸三明治的热量已经被劳累消灭掉, 所以, 我需要补充能量。” “小胖子, 想吃就是想吃,不要找这么蹩脚的借口。”程未捏着她鼓起的小肚子,眉头紧蹙,“啧啧,三年前这里可不是长这样的,老实告诉我,你现在到底多少斤?” 备考的那段日子,爷爷奶奶不光照顾宴旸的生活,还把一日三餐做的花样百出。从此,大吃特吃的宴旸失去了站上电子秤的勇气。 不好意思面对如此较真的男朋友,宴旸望着天花板,心虚的缩着脖子:“一百零五斤吧。” 程未不讲情义的揭穿她:“嗯,继续编。”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宴旸吸紧肚子,把下巴扬成完美的弧度:“也许是一百一。” “放屁,最低一百二。”程未双臂抄胸,冷冷地嗤笑,“我天天抱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从今天起晚饭减半,不许再吃夜宵、喝高热量的珍珠奶茶,至于咖喱牛腩,你今晚是不用再想了。” 如同被雷霹个正着,宴旸难以置信的指着他:“你居然嫌我胖?” “是有这个意思。”程未点点头,很爽快的承认了。说完,他还不忘把自己的小腿和她摆在一起作比较。 虽然真比他粗壮那么一点点,但是,这绝对不能成为被嘲笑的理由。宴旸披上针织衫,朝他气急败坏的哼了一声:“不稀罕你陪,我自己下楼去吃。” 他放下手机,抬眼望她:“哦,你确定?现在已经过了十一点,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独身出去不安全。” 得到对方无所畏惧的回应,程未悠闲的点点头,顺便翘着长腿,把双手垫在后脑勺下,“那你去吧,千万别怪我没有提醒你,香港没有支付宝,港币和银行卡全在我身上。” 握住门把的指尖一颤,宴旸甩掉背包,三下两除爬到他身上:“我的男朋友呐!最最亲爱又俊美无双的男朋友呐!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程未揉了揉她谄媚的脑袋,饶有兴致的问:“回来了?” “嗯嗯。”她学着风情万种的金发女郎,转着迷靡的眼波,用白皙的小脚一下接着一下,勾起他灰方格的裤腿,“带我去吧。” 也许电影里都是骗人的,程未抓起她的脚踝,淡淡扫了一眼:“在外面跑了一天,你洗脚了吗?”说完,他把她打横抱起,扔进装满温水的浴缸。 第一次发现洗脚等同全身SPA。 水面下的皮肤被泡成暧昧的粉红色,宴旸抬起湿漉的手臂,试图抓到放在小推车上的洗发露。消瘦的大手明显比她迅速,程未旋开瓶盖,把白色液体揉在她长到腰间的头发。 趁她用花洒冲掉多余的泡沫,他随意擦着被第二次打湿的身体,套上白绿相间的短袖衫,和黑色休闲裤。 宴旸望着被程未挂在衣架的睡衣,好奇的问:“你要出门?” 他点点头:“去超市买包烟。” “超市在出门右拐三百米处,对面有家银行,不要摸错了。”凝在肩膀的凉水让宴旸打个喷嚏,她补充,“早去早回。” 他笑着说好,并弯腰吻遍她的脸颊。 男生最不解的,就是女生的洗澡速度足矣比拟三局吃鸡的时间。这群洗澡只带硫磺皂的直男,永远无法想象泡牛奶浴和头发护理的乐趣。 当宴旸对着镜子,用干发帽包裹涂上发膜的头发,程未刷卡进门,诧异地把头伸进浴室:“草,你竟然洗澡洗了一个半小时。” 她不屑的说:“你懂什么,这叫精致。” 海鲜与咖喱的味道被吹风机吹到宴旸的鼻尖,她深吸一口气,在程未手中的塑料袋,确定了香味的源头。 宴旸吧唧着嘴巴,戳着被程未高高举起的餐盒:“给我给我,这是给我买的夜宵,凭什么不给我。” “脸真大,谁说是给你买的,是我饿了,买给自己垫肚子的。”他扬着下巴,被笑容渐渐阴沉的宴旸逗到在地板上跺脚,“你看看你的脸哟,皱得真他妈丑。本来就是给你买的,喏,好好吃吧。” 生怕他反悔,宴旸抱住饭盒,蹬蹬跑到沙发坐好。抖掉浮在便当盖上的水,她用筷子夹起一颗手掌大小的虾球,警告悄悄挪到身边的他:“这些都是我的,你别想截胡。” 程未无奈地啃一口苹果,示意她继续吃。 与三宝面的清香不同,黄澄澄的咖喱刺激味蕾,撞击牛腩藕断丝连的肉感。宴旸扒拉几口,善心大发的赏给他一口尝鲜。 打个脆生生的嗝,宴旸望着他永远吃不胖的体形,后知后觉的丧气:“诶,你不是嫌弃我么,为什么又买东西给我吃。好烦啊,其实你不应该出去的,我胖了这么多和你站在一起一定超级不搭。” 程未咀嚼快速,不过一秒,就吐出了拒绝品尝的青椒和大蒜。 他把饭咽下,摸了摸她耷拉到肚脐眼的脑瓜:“我宝贝这么好看,怎么可能会胖。我这样说,不过是你刚才一直不理我,我就变着法子故意引起你的注意力。” “真的?”得到身边人诚恳的点头,宴旸面色稍和,却揪着裙子下的大腿不放手,“可我确实不瘦啊...不光大腿比原来粗了一圈,屁股也被我坐成了大面团。现在我不光不能穿短裤,还不能穿吊带紧身裙。好痛苦,丢死人了。” 他温声安慰:“短裤、吊带有什么好穿的,被别的男人看到,我又要不高兴了。” 说完,程未抬起明亮的眼睛,聚光吊灯下,皮肤像被分离的鸡蛋清,“我只会担心有朝一日你不再喜欢我,从未担心我会不喜欢你。” “怎么会...”她急于袒露自己的心意,却被他温言打断。 “当年你说错了,对新闻没有天赋的是我。”程未淡淡地说,“也许英语、政治我能考到七十多分,但有关专业课的灵活运用,却是我难以提高的软肋。所以,面试成绩不佳,也全在我的情理之中。” 他拿着手术刀正在冷静地剖析自己,宴旸却从他波澜不惊的语气中,听出了浓重的难过。 “我们是三跨,一次就成的例子并不常见。”宴旸抓住程未的手,只想竭尽全力的安慰他,“全当积累经验,同样的套路换做下次不会再怕了。” 程未微笑着摇头:“你我都知道首都新大的变通程度,重来一年除了能摸清考场位置,并没有特别明显的用处。宴旸,你有没有想过,我今年不行明年可以二战,明年再不行后年可以重来,如果次次都不行呢?” 反问到一半,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像是在预估她难以琢磨的心意。程未仰在玩偶抱枕上,软绵绵的触感能让他略带轻松的说出:“如果我一事无成、次次不顺,你应该会离开我吧。” 宴旸愣了一下,因为这个问题她曾现实的想过。 生在中产阶级,长相、学历不算拔尖却也拿得出手,她生性善良,有家长逼出来的一技之长和良好的交谈礼仪。这样的女孩在首都不算少见,但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同样赋予她更好的机遇,风趣优秀的男人,以及不一样的人生。 但是,谁能比程未更好呢。 他是她的初恋,第一次收到表白是她从未得到的自尊;第一次牵手和拥抱像是在操场上跑了八百米;第一次接吻犹如一颗不腻的软糖,只想剥掉好看的外衣,一刻不停的吃下去。 而第一次完完全全的拥有彼此,是她今生、这辈子、这一世,只想和他躺在一张大床,聊着身边的烦恼和琐事。等到困倦,相拥睡去,第二天早晨一并赖在被窝,相互推辞厨房的使用权。 对,真的没有人比程未更好。 宴旸搂住他的脖子,忍不住把泪水滴在他干净的衣服上:“只要你赚的钱足够养活我,我想,我不会再爱别人胜过爱你。” 他把通红的眼眶,深深埋进她的颈窝:“如果我赚到的钱只够养活你,到那时,我一定会干净利落的离开。这不是自尊心作祟,只是觉得辜负了十八岁时、对你一见钟情的自己。” “宴旸,请给我一年的期限。如果一年后我没有去首都找你,请你不必等我,我也不值得你留恋。” - 首都新闻大学,新生见面会。 多媒体礼堂宽敞的望不到尽头,身穿便服的青年男女拍着双手,掌声像掀起的海浪。学生代表并排坐在折叠椅,等待即将落在手中的话筒,和准备已久的演讲。 主持人是广播学院的红人,她画着淡雅的妆容,笑容得体:“相信各位同学早就想要一睹女神学姐的芳容,下面我也不卖关子,有请在新闻学院就读研二的宴旸同学,跟各位新生分享自己的经验。” 从讲台下走出一位身穿红色正装的女人,她接过话筒,微笑的嘴唇像开到最盛的玫瑰:“其实,我除了知道哪个食堂的米饭好吃,大叔大妈手腕不抖,导师是不是和蔼可亲,其他...还真没什么值得分享给你们。我考研属于三跨,说白一点,就是一个怀揣梦想从三线城市进京求学的人,相信在座的各位很多都是名校出身,新闻专业出身,知识基础和专业敏感度一定比我这个入门不久的外门汉扎实许多。” 宴旸涂着香槟色的眼影,在白炽灯下,像是从窗外借来的阳光:“想来想去,也许我足够谈论一二的,只有用努力去填补上天给予的幸运...” 按照流程,学生代表演讲后,主持人将会随机抽两位同学进行提问。奈何宴旸人气太高,过半的新生都高高举起了手,远远望去,像一片花花绿绿的美工图。 正当主持人弯着指尖,点起一位坐在前排的女生,从倒数第三排跑下一位穿着漆红色短衫的青年,他信步走上台阶,俊美的模样足以剥夺所有人的目光。 窗外是北方特有的枫叶,长盛不衰的红色,像极了跳动不灭的心脏。 程未单膝下跪,用指腹推开缠着绸带的首饰盒。他冲着她笑,如同一抹盛开辉煌的烟花:“学姐,请你嫁给我。” 礼堂内数百人发出热烈的尖叫,宴旸愣了一会儿,又发懵地向前走几步。最终,还是摆在红丝绒里的戒指让她想起剔透的星子和眼泪,告诉她,你被人求婚了。 她从未构想过求婚的情节,因为这些形式不过两种,鲜花和戒指,人前与人后,俗套的让人失去想象的空间和价值。 现在她才发现,最好的求婚方式,原来是他出现在眼前就好。 泪水是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宴旸拭着眼眶,忍住想要抱住他的冲动:“只是学姐?” 程未是泪点极高的人,这一刻,他也忍不住将要溢满的感动。 他郑重更正:“宴旸,请你嫁给我。” 许多年后,程未不再年轻,却仍然记得宴旸说愿意的时候,他把她猛然抱起,飘起的头发纠缠耳鬓一路窃窃私语。 当时,他恍然想起大一刚开学的校园,玉米粒色的阳光,那台出故障的贩卖机。 以及她侧着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却让他想起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