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定辩护人》 作者:钟辰 文案: 今年江城法律界第一热梗就在陆依依当庭说出那一句“我和甄检察官是校友,他是我同学院的师兄,我申请他回避!”的瞬间产生了。 陆依依:没脸见人了TOT 不久之后 甄一唯:我可能因为私人情感问题需要申请回避。 禁欲系检察官X软妹怂包律师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职场 业界精英 悬疑推理 主角:陆依依,甄一唯 ┃ 配角:陈尔 ┃ 其它: ☆、第一章   八月的江城热的令人发慌,空气黏黏稠稠的,附着在皮肤上,身处其中,让人感觉连呼吸都艰难。   陆依依早上是被热醒的,头晕晕沉沉的,模糊之间才发现屋里少了老空调的吱呀声,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后背,头疼脑涨的起了床。   实在是昨晚看一个案卷弄晚了,所以这会儿显得有些精力不济。   正在刷牙的档口,手机响了起来,大概是太热了,陆依依心里也窜着一股股火苗,这会儿被电话铃声弄得更是烦躁不已,随便漱了口,抄起电话就看见了硕大的“马跃”两个字,心里的小火苗瞬间就熄灭了。   恭恭敬敬的接起了电话:“师傅,怎么了?”   “依依,你今天上午有个指定辩护,别忘了啊。上次那个你就给忘了,要不是我好说歹说,你差点儿就被停牌了,抓紧过去听到了吗?”   “我记着呢师傅,又麻烦您操心了,我这就快到了。”陆依依一边回答,一边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在心中估摸着早上的开庭应该不会迟到。   一年前有个案子所里安排给了她师傅,结果被他临时丢给自己了,当时她正在乡里跟证人取证,慌里慌张赶去法院,那边已经散场了,为着这事她已经被唠叨了一年多。   “行吧,快去,下午还有一场啊,三点,也是在江霞区法院开庭,第十审判室。”   “我记着呢师傅,您忙您的吧,下午那场我都准备好了。”陆依依心里有了谱,她师傅主要是惦记下午的案子,那案子本来也是她师傅的。只是不同于上次丢给自己的指定辩护,这个案子是所里大客户委托的,陆依依知道,这是师傅在给自己机会。   大学毕业近四年,一毕业就进入了现在的律所,说是配给马跃当徒弟,但充其量也就是个跑腿打杂的,没有律师执照,案子她是一点都接触不到。去年年初所里走了几个年轻律师,她这才申请到律师执业证,本来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工作终于走上正轨,结果大部分时候她依然是个打杂的。   一开始陆依依还喜滋滋的想,哪怕现在还接不到案子,看着所里其他律师每次提供个最简单的法律咨询都能收个千八百,自己每个月就算只能给人提供咨询,生活水平也应该会大幅度提高。   然而现实比想象要残酷许多。   陆依依连这种最简单的法律咨询都只能捡人剩下的:没人赡养的老爷爷要起诉自己的子女付赡养费,被高利贷追债追到连家都不敢回的赌徒想了解一下赌债到底能不能赖掉……诸如此类,比起之前唯一的进步大概是即使是这种情况,一个月累积下来,好歹不用再为水电费发愁了,更大的问题则是她完全接不到案子。   一般的当事人过来是找所里有名气的律师,陆依依本来年纪就不大,还吃亏的长了张娃娃脸,出去说自己是高中生都没人怀疑,哪怕拼了命的把自己成熟的方向倒腾,看起来也只能显得不伦不类的。一百个客户里面,有九十九个到所里见到她以后,第一反应会认为她是在这实习的大学生,剩下的一个觉得她是哪个律师的孩子,在这做作业呢。因此,即便她走大运遇上正常的对象了,咨询费也只能打折收一两百,再贵点,人家就直接绕道去找其他人了。   陆依依总觉得老这么混下去自己肯定是要废掉的,说起来是个律师,却倒霉催的连法庭都没进过,算什么事呢,于是琢么了一阵子,决定不如从法律援助做起。   所谓法律援助就是针对一些特殊情况的犯罪嫌疑人,没有辩护人的话,由法院为他们指定律师进行辩护。说是法院指定,其实都是给每个律所里划分任务,律所能把任务完成就行,接案子还要经过律师本人同意,这种案子一口价就一千一件,律师办理的时候可能连调查取证的油钱都不够付,由于是法院指定的,当事人也比较抗拒,常常不愿意配合,官司打下来自己要倒贴钱不说,十有八.九还可能是输的,会极大的拉低自己的胜诉率,所以基本没人愿意接。   陆依依的心思是反正现在基本生活有保障了,自己又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状态,也不急着攒钱,贴钱就贴钱,只要能学习上进,积攒些经验,稍稍累积一些名声,这些都是小问题。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总是背道而驰。   自从掉进指定辩护的坑里,她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在发现她肯接这种案子之后,所里把大部分这种任务都分给她了,她师傅更是直接将自己的也都推给她,经过近一年的折腾,陆依依感觉不光是经济,她现在连身体都有些吃不消了,工作态度也从一开始的热情饱满,誓要在法律援助界闯出一片天地,变成了现在的消极作业。   好在马跃将今天下午这个案子分给她了,改变现在这种浑浑噩噩糟糕状态的机会就近在眼前,如果能把握住,以后在刑事律师这条道路上会好走许多。昨晚让她准备到凌晨的便是这个案子,她参加工作这四年来,接到的第一件委托辩护案件。   挂了电话,陆依依匆匆煮了碗白水挂面,连桌子都来不及收拾,就急忙拿了包朝法院赶。   等陆依依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挤上公交车,翻包拿卡的时候却发现包里的材料是下午那起案子的,自己根本没带上午这个案件的卷宗材料。   “小姑娘,不投币就下去,别堵在门口,后面还有好多人在排队呢。”公交车师傅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陆依依听着四周的抱怨声,连忙刷了卡,一边向大家道歉一边艰难的响应着公交师傅的号召朝里走。   站定之后看了看表,来不及回去拿材料了。想想作罢,反正拿不拿案卷也没太大差别,这案子她之前粗略翻过一边,大概就是个小女生晚上开车进地下车库的时候没注意,撞了另一辆车,之后也马上打电话报警了,问题不大,要不是车里的人运气不好死了,这案子根本不用拿到刑庭上来,直接走民事就能解决了。因为有自首情节,再加上确实是过失,公诉词里也都清清楚楚列了出来,自己根本不用发表什么意见,即便完全跟着控方的节奏走,量刑大概率也是在三年以下。   最重要的是她运气不好,这案子的公诉人又是甄一唯,她就算说个天花乱坠出来,也拿对方扎实的证据材料没有一丁点办法,在他面前,所有的辩解理由都苍白的像诡辩一样,最后判决结果大概率会遵循检方的意见。   这是陆依依做指定辩护以来第十次遇上甄一唯了。   第一次遇上他的时候,所里其他人就说她运气不好。   “小陆啊,这案子看看算了,对面那个‘鬼见愁’手里的证据跟程序不会给你留任何发挥空间的,根本没有辩护余地,赢不了的,投入再多都是浪费精力。”同事高波说着朝大boss的办公室扬了扬头:“老大都躲着他走呢。”   陆依依对这话是万分不信的,露出了十分怀疑的目光,他们老板现在是嫌钱少不接刑事案子了,但他们目前工作的律所就是靠老板在刑辩界死磕派律师大佬的名声闯出一片天的。   传说当年他们老板接刑事案子的时候,全市公诉人的庭辩生涯叫一个昏天暗地不见天日;传说不管是杀.人.放.火还是抢.劫.强.女干,没有他们老板搞不定的案子;传说什么全省十佳公诉人,什么铁案小能手,对他们老板来说都是纸老虎;传说他们老板宣布在刑辩界金盆洗手的那天,全市检方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只为欢送他一人;传说他们老板直到今天逛街都还能遇到受害人近亲属砸他臭鸡蛋……   ……   总而言之,江湖中流传着关于他们老板各种靠谱不靠谱的传说,但核心思想都只有一点,那就是他们老板做刑事辩护确实一流。   像这种还有人物能令他头疼的传说,陆依依却是头一遭听说,因此是十分不信的。   结果高波一脸不听老人言,你会后悔的表情,拿着手中的卷宗轻轻的拍了拍她后背,摇着头走了。   当年他也不信啊,后来就被甄检察官好好教做人了。从此毅然决然的告别刑辩界,全心投入民事案件的怀抱。   不信邪的陆依依则在第一次和甄一唯的较量中被杀的片甲不留,事先准备好的辩护词被甄一唯一一驳回不说,连她的当事人在最后的陈述环节里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示愿意接受一切处罚,保证在狱中会好好接受改造,日后一定积极向上好好做人,争取在出狱后成为一个五讲四美的社会主义新青年。   陆依依晕晕乎乎的下了庭,回到家后,再也不想回忆自己在法庭上与对方交锋的过程中哑口无言呆若木鸡的表现。   遭遇打击的陆依依,当时依旧心怀满腔热血,不轻言放弃,甚至摩拳擦掌希望能再次遇到甄一唯,从他手中漂漂亮亮的赢一场官司,要知道这可是打响自己知名度的最佳利器。   大概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在陆依依的日夜祈祷中,仅仅三个月过后,她再次遇到了甄检察官。   就是那次,陆依依不辞辛苦的倒贴车马费,跑到乡下去调查取证,受了不少白眼,还耽搁了她师傅的案子,一直被念到了今天。准备充足的她信心满满,觉得自己一定能最大限度的为被告减轻处罚,如果顺利的话,她甚至还能做无罪辩护。   结果甄一唯这个阴险狡诈的人,最后竟然做了附条件不起诉决定,直接导致陆依依一腔心血付水流。   时至今日,回首此案,陆依依仍然坚定的相信如果当时能够走正常的公诉流程,自己一定有机会从甄一唯手中扳回一城。   往事不堪回首。   陆依依为了打好这场官司上山下乡受罪无数,最后却连开庭的机会都没得到。更为可气的是,那小孩和他爹妈对甄一唯千恩万谢的,还给他发了面锦旗。此事还被全市新闻专题播报,这案子成了他们江霞区检察院挽救失足未成年人的典型案例,甄一唯还靠着它立了二等功!反观自己,所有努力成了空不说,最后连句谢谢都没从当事人那捞到!   再之后连败他七场,陆依依现在已经再而衰三而竭,怕了这个煞神,只盼望自己能少碰到他。   也不知道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孽缘,今天上午的案子,竟然又是甄一唯的,站在公交车上被挤的连转个身都困难的陆依依,疲惫的叹了口气,想到法庭上自己又要坐在甄一唯对面,扪心自问,她可以问心无愧的说,自己的材料带与不带对结果并不会造成任何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刑事案件和民事不同,是检察院的公诉人出庭充当民事案件中原告那个角色的,辩护人就是被告的代理律师。 2、法律援助范围很广,但在本文中基本指代指定辩护了,指定辩护是法律规定的一种保护犯罪嫌疑人人.权的方式,针对一些特别的犯罪嫌疑人,比如可能被判处死刑的或者未成年人,如果他们没钱或者不愿意聘请律师的话,法院会指定律师作为他们的辩护人。 3、无罪辩护:律师在辩护中以被告无罪作为基点。 4、罪轻辩护:律师在辩护中承认被告有犯罪行为,但是在罪名或者量刑方面下功夫,尽可能将刑罚降到最低。 5、附条件不起诉:一种保护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方式,一些案件里面,对一些未成年附半年的期限进行考察,考察合格的话可以不起诉,不再追究他们的刑事责任。 有些专业术语可能我没注意,如果小天使们有什么不了解的可以在下面留言,我会注释出来。 ☆、第二章   江霞区法院建的早,办公楼有些老旧,五层高的法庭,刑庭在四、五两层,里面连电梯都没有,陆依依从下了车就开始一路奔跑,等上了四楼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堵了。”陆依依总算卡着点进了法庭,一边给审判长递交文书和证件进行审查,一边气喘吁吁的连声道歉,估计这一耽搁今天开庭要迟了。   甄一唯的助理看到他绷着脸就知道他有意见了,对面那位律师今天要遭,他配给甄检察官当助理有一个月了,对方每次开庭都是一副庄严肃穆的模样,想来法庭在他心中一定是个很神圣的地方,对面律师这情况往小了说是游走在开庭时间的边缘,往大了说都能上升到扰乱法庭秩序。   甄一唯平日里沉默寡言,临近开庭时更是压力徒增,看起来常常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其他人跟他同事多年,早就熟悉了他的处事作风。这位今年新招录进来的助理和他还不熟,甄一唯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竟会如此高大上。他此刻确实有些烦躁,不过却和助理心中所想所差甚远,他只是在操心下场开庭自己会不会迟到。   看了一眼还在登记的陆依依,甄一唯眉头深锁,将桌面上摆放的证据材料又捋了一遍,在心里估算着时间,他今天九点四十还要开一场庭,现在这个案子本来定的八点半开,案情简单,他原本预计刚好能卡在一个小时结束,另一个案子就在楼上的庭开,时间恰巧能衔接上,不过这会儿一耽搁,楼上那场是否还能准时开庭就有些危险了。   等到审判长落锤宣布开庭,甄一唯起身宣读起诉书,就着拿起诉书的姿势瞅了眼时间,八点四十五。一边念起诉书一边一心二用的想一会儿速战速决,不跟对面耗时间,争取九点半结束。   于是到法庭调查的时候,甄一唯调整了递交证据的顺序,直接把嫌疑人陈尔和被害人撞车的现场勘验报告和鉴定结论拿了出来,快准狠的定性了案子的走向。被害人死于陈尔的撞击,陈尔属于过失致人死亡。   之后翻出自己模拟流程中辩护律师可能会给出的辩解方案,只等对面提异议以后,拿后续证据摆事实讲道理,让对方无可辩驳。   “辩护律师对第一组证据是否有异议?”审判长姜鑫问道。   “无异议。”陆依依一副小学生正襟危坐的模样,看着甄一唯立刻回答。   “被告人对第一组证据是否有异议?”   被告席上的陈尔木然的摇了摇头。   “有异议就直接说觉得刚刚公诉人所呈证据里你觉得哪里有问题,没异议就说无异议。”姜鑫看着正对面被告席上脸色有些惨白的小姑娘,耐心的解释。   ……   陈尔看到整个法庭上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反应有些慢半拍的回答:“无异议。”   甄一唯又把尸检报告拿给了合议庭。   “辩护律师对第二组证据是否有异议?”   “无异议。”   甄一唯一直附着在手中材料的视线终于偏离少许,颇为严肃的看了对面的律师一眼,心里大概有了数,放下手里提前准备的流程稿。不出所料,接下来每一组证据,辩护律师的回答都是无异议,整个举证环节完全就成了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整个法庭调查不过五分钟就结束了。   “下面开始法庭辩论,先由公诉人开始发言。”随着审判长姜鑫的宣布,庭审立刻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八月里甄一唯冒着酷暑往看守所跑了三趟,全是为了陈尔这个案子。他对这个被告也算是了解,知道依照陈尔的性格,这会儿在庭上很可能就跟自己讯问她的时候一样,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瞅了瞅对面完全就是来凑人头走流程的辩护律师,眉间的皱纹显得更加深刻。准备的公诉词和辩论方案看来是用不上了。于是也不耽搁功夫,直接说出对这个案子结论性的意见,怕对面律师不做事,干脆自己把陈尔自首的情节点了出来。   “被告人对公诉人所述内容是否有意见?”   陈尔有了之前法庭调查时的经验,此时毫不犹豫的答道:“无意见。”   “辩护人发表辩护意见。”   “无意见。”陆依依听到甄一唯说陈尔有自首情节的时候就在心底感叹,就知道甄一唯肯定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自己带没带材料真的对这案子不会有任何影响。   甄一唯看了看时间,从开庭到现在一共才用了十五分钟,刚九点,估计马上就能结束了。心里却丝毫没有因为时间充裕而有任何放松的感觉,只有对辩护律师的不满。在注意到陆依依桌面连张纸片都没有的时候,这种不满更是直接化成了怒火,并在瞬间就燃烧到了顶点。   他知道一些辩护律师嫌指定辩护的案子钱少,所以在做这种案子的时候不太上心,他也能理解,毕竟指定辩护走完全程也就一千块钱,而普通代理的案件只是庭审就能拿到两到五万的代理费,驱动力不一样,表现自然不同,这是人之常情。   但敷衍到陆依依这种程度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接受了指定,也收下了指定辩护的代理费,哪怕不那么尽心,但只要稍微有一点职业道德都不会是这种表现。   陆依依这种全程无效辩护的方式简直是“死亡辩护人”嘛,完全将陈尔置于坐在被告席里任人宰割的地步,如果辩护人都这样做无效辩护,那还有开庭必要吗,甄一唯直接和姜鑫开个碰头会,案子就可以完结了。   之所以法庭上需要辩护人,甚至专门出台法律援助制度,帮一些经济困难没能力聘请律师的被告指定辩护人,不是要帮他们脱罪,而是要寻求控辩双方的对抗,让庭审在对抗中可以达到控辩双方在天平两端的平衡,从而使居中裁判的法官能够尽量全面准确的了解整个案件过程中的真相,这样才能尽可能的做出最准确的判决。   毕竟作为控方,作为公诉人,打击犯罪的立场决定了检察官在收集整理证据的时候是从证明嫌疑人有罪角度出发的,自然会忽略一些对嫌疑人有利的证据材料,而这部分工作就要由辩护人来承担。   甄一唯看着对面神游天外的陆依依,眼神越发晦涩。   金朝发现身边的人脸色越来越阴沉的时候,就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自己今天东西带没带齐,祈祷一会儿楼上的案子不要出任何疏漏,同时告诫自己,今天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能犯错。   “咱们老百姓啊今儿个真高兴——”   一阵铃声在安静的法庭中突兀的响起显得分外刺耳,金朝听到自己因为考上检察官助理过于兴奋专门换上的铃声,整个人都僵硬掉了……   “对不起,对不起。”金朝一边朝审判席和甄一唯道歉一边慌忙按掉了电话。   正手忙脚乱准备关机的时候,今天显得格外吵的铃声再次响起。金朝这会儿哭出来的心都有了……   甄一唯扭头正准备训斥自己的助理,却扫到了金朝手机上显示的名字。   “出去接。”说罢便看向审判席,朝姜鑫解释道“可能是跟这个案子有关的急事。”   姜鑫倒也没有为难:“暂停一下吧。”   金朝急匆匆的走到外面接了电话:“许检?”   电话是分管公诉的副检察长许正平打来的,许正平手中有他们公诉科所有人的开庭时间表,肯定知道这会儿甄一唯正带着助理在开庭,因此此刻打电话过来必然是有急事,而且很有可能是事关这起过失致人死亡案的急事,这也是甄一唯会松口的原因。   果不其然,等到金朝接完电话,立刻就回到庭上小声在甄一唯耳边汇报:“许检说刚刚公安那边找了他,反应陈尔这案子可能有问题,他们发现了可能是故意杀人的新证据。”   “许检什么意见?”如果真是出现了这种情况,他们有撤回起诉和变更起诉两种应对方案。   “许检说先撤诉,公安那边还要继续调查,周科长正在往这边来,拿着撤诉申请。”   甄一唯点了点头,直接起身对审判席说道:“审判长,合议庭,侦查机关发现了有关本案的新事实,我们准备递交撤回起诉申请书。”   姜鑫把甄一唯叫到跟前仔细询问了一下情况,又和身边的两个审判员简短的交流了一下,于是敲锤宣布:“暂时休庭。”   看着三位合议庭成员陆续出了法庭,甄一唯才小声讯问金朝的详细情况:“具体怎么说的?有没有说发现了什么新证据?”   “许检也没细说,好像是公安那边找到了当时其他车辆的行车记录仪里,里面的影像显示可能是故意杀人不是过失致人死亡。”金朝自己此刻也是一头雾水,所以答得模模糊糊:“周科长可能十分钟左右就能过来了,应该不会耽误一会儿楼上那个案子吧。”比起手中这个莫名其妙要撤诉的案子,他比较担心另一场会不会被耽搁。   甄一唯看了眼表上的指针:“不会,撤诉申请一拿过来这边就结束了,实在不行我们先上去,这边交给周洋处理。”说罢想到这案子能结束这么早的“功臣”,朝陆依依那边扬了扬头:“还得多谢对面那位陆律师呢,从头到尾没意见,节省了不少时间。”   金朝听到他这反讽意味浓厚的话,再小心的瞅了一眼他不算好看的脸色,立刻埋头整理散落了一整桌的材料,不敢再多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无效辩护:大概就是像陆律师这样点个卯不干活的辩护方式。 ☆、第三章   对面助理电话响起的时候,陆依依听到那个奇葩的铃声还在努力憋笑,告诉自己要保持严肃别笑场,否则就是扰乱法庭秩序。   万万没想到那边接了个电话回来,甄一唯就要撤诉了,陆依依瞬间就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直觉这个案子要变复杂了。正在脑中仔细回顾自己印象中整个案子的所有环节,想要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就感觉到对面的甄一唯看了自己一眼,下意识的朝他笑了一下,没想到他什么反应都没有,直接冷着脸扭头不知道在跟助理说什么。   心里感叹这人真的没礼貌,便不再朝他投注过多的注意力,而是看向了被告席,说来惭愧,被指派这个案子半个多月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被告本人……   端坐在被告席的陈尔白净瘦弱,整个庭审过程中都安安静静,没有太多反应,即使偶尔被审判长点到要发言,也没有任何辩解的话语,陆依依在心里评估:认罪态度良好,没有当庭翻供的意向,想来量刑的时候应该会进一步减轻。   周洋九点一刻的时候把撤诉申请书送过来,姜鑫和合议庭另外两个审判员简单过了一遍,就直接宣布了休庭,只等再进一步核实之后作出是否批准的决定。   陆依依心中有些哀叹,本来以为今天这案子就能结束的,没想到还要磨一段时间,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只希望别给自己找太多麻烦。正在一边朝庭外走,一边犹豫是去趟所里还是直接回家的时候,没想到被一声“陆律师”给叫住了。   扭头疑惑的打招呼,“甄检察官?”两人撞上这么多次同个案子,除了查卷、核证据这些必要的接触,还从来没说过话。   甄一唯原本以为随着年龄、阅历和工作经验的增长,自己身上有些尖锐的棱角已经被打磨的圆滑了不少,直到今天遇到辩护席桌面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准备的陆依依,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能不假思索和不做甄别的回答“无异议”、“无意见”,那让他时隔多年,第一次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愤怒。   这不是甄一唯第一次在庭审中遇见辩护律师没有反对意见的回答,尤其是在指定辩护中。在他印象里陆依依前面有两三次在和他对峙的过程中也这样应对过,然而那些情况中他是可以明显感觉到对方是在仔细分析推敲后给出的答案,是确认他的证据和公诉词真的准确无误之后给出的回复。   而今天上午陆依依表现出来的一切给人的感觉则是没有对陈尔案有任何前期准备工作,也并不准备为陈尔提供任何辩护,只是到点出个庭敷衍了事。   甄一唯看着一脸心不在焉的辩护律师,忍了又忍还是没压住心底的火气,这才出声把对方给叫停。   看着陆依依望向自己一脸“有何贵干”的表情,心里的火苗更是蹭蹭蹭的向上窜,瞬间形成燎原之势的熊熊烈火,“陆律师,今年我们也在庭上见过几次了,我不知道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跟之前相比起来差别蛮大的,像今天这样的无效辩护不是第一次了,本来站在我的立场上来讲是不该多说些什么的,但是既然出了法律援助这种制度,就是来保障被告人最基本的辩护权的,要是法律援助的律师都这样做无效辩护,还有什么好援助的呢,这不是浪费国家补贴吗,希望以后还是能稍微注意一下吧。”   饶是陆依依一贯思维跳脱,也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能在法庭里遇到这种思想教育,脸蛋瞬间就胀的通红,只觉得自己血脉膨胀,大脑有些供血不足的短路到扭头朝还没走的姜鑫喊道:“审判长,甄检察官私下接触辩护律师,我申请他回避!”   我申请他回避——   随着这句话落下,整个法庭仿佛都处在了一种被人按下暂停键的状态之中,就连两位正准备带走被告陈尔的法警都停下了手里给她带手铐的动作,呈现出一种目瞪口呆的状态看向陆依依。金朝甚至有种错觉,他似乎听到了回音,尤其是“回避”两个字,简直久久的盘旋在整个法庭的上空,无法散去。   当事人甄一唯反应比较快,直接跟陆依依一起扭头盯着姜鑫,看他能给出什么回复。   姜鑫原本正在喝水,听到陆依依这惊世骇俗的一喊,僵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没被呛到,将水咽下去,轻咳一声,这才镇定的回答道:“甄检察官刚刚虽然是在休庭之后和陆律师进行交谈,但是我想在场的所有人都能证明,这种情况应该不会构成私下接触辩护律师,不属于需要回避的情形。”说罢横了甄一唯一眼,满脸写着“给我找事”四个字。   陆依依从早上起床开始心里就带了一股燥劲儿,这会儿也是拧在这儿了,犟着臭脾气接着找事:“我和甄检察官是校友,他是我同学院的师兄,我俩还是同一个刑法老师教出来的,我申请他回避。”   这话一说罢,之前还显得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就和缓了许多,连甄一唯原本紧绷的脸色都和缓许多。   “陆师妹,要照这种算法,估计整个江城的司法系统都该瘫痪了,咱们整个南华大学至少给江城贡献了二分之一的司法从业人员吧,还有三分之一那是从江城大学里走出来的,刘老师也是我的刑法老师啊,真要回避,那我们整个合议庭现在的三个人也都得回避。”姜鑫看着陆依依一脸怒气的样子,干脆继续耐心劝解,“甄一唯就是这么个刺头,别说你,我有时候遇上他当公诉人都想让他回避。你消消气,要实在真的想申请他回避,这事我还真管不了,得他们检察长作决定。”说完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走,就怕这两人再给自己整什么幺蛾子,溜之大吉了。   陆依依看着他一溜烟就消失的身影,恨恨的收回了自己想继续找茬的话,对着甄一唯重重的“哼”了一声,跟着出去了。   就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   甄一唯被她“哼”的朝后躲了一下,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心说她今天开庭表现成这样,也好意思生气?她看着被告席上的陈尔难道不会羞愧吗。   甄一唯只觉得陆依依作为辩护人荒谬又可笑。   压抑怒火,声音暗哑的指挥金朝:“上楼吧,还发愣,楼上那场快开始了。”快步离开这间法庭。   整座城市里的职业法律人都带点校友关系的后果就是,陆依依刚踏进律所的大门就迎来了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依依,英勇啊今天。”   “依依,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小暴脾气。”   “陆依依,你这次怼那个‘棺材脸’可算是帮我出了口恶气了,什么玩意儿,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还教训起辩护人来了,他管得着吗他。”   “依依,晚上请你吃饭。”   ……   陆依依走进自己办公室的这一路,遇上的不管是刑辩律师还是民事律师,就连非诉那块的律师都在调侃她,让她越发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一进办公室就把自己埋在抱枕里,有些天真的想能不能捂死自己算了,这次真是丢人丢大发闻名大江城了。   高波一点儿都不识眼色的跟了进来:“小师妹,可以啊,以前觉得你呆呆笨笨的,合着扮猪吃老虎呢,怎么想到申请回避的?哎,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过这么个办法呢,甄一唯研究生的时候还帮他导师带过我本科的课呢。”说这话的时候,高波脸上带着的那点狭促的笑容根本掩饰不住。   “快闭嘴吧,丢死人了,我再也不想开庭了。”陆依依刚离开抱枕的头,听了他这话,又想埋进去了。   陆依依所在的律所离江霞区法院不远,走路也就20分钟,所以当时憋了一肚子火的她是直接怒气冲冲走回来的。走了这一路脑子清醒了不少,当时被怒火烧断的那根弦也总算是续上了。她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这次算是闹出大笑话了,尤其是说她和甄一唯是校友的那段,估计这个梗在江城是过不去了。   就像姜鑫当时解释的,江城二分之一的司法从业人员都是他们学校出来的,陆依依完全可以预想到自己以后在任何场合遇到校友的时候,他们的取笑了。   高波看她脸上染了一层薄红,羞的都快滴血了,这才止住了笑,安慰道:“也就这一阵,要不了几天就过去了。”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啊?”陆依依这会儿才想起来,饶是她已经想到这事肯定会成为坊间遗闻,可也没预料到传播速度会这么快啊。   “还不是姜鑫那个三八,下了庭就给你老板打电话打听你,他留在刑庭真是可惜了,民庭才需要他这种成天家长里短的人才呢。你第一次开他的庭啊?”   “嗯!”陆依依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万万没想到,带着眼镜一副白白嫩嫩斯斯文文样貌的姜鑫居然会是这种货色。心里的黑名单中,他已经仅次于甄一唯排第二了。   “我联系他,让他请你吃饭,给你赔罪。”高波一脸正经的拿出电话,却忍不住又笑了场:“吃饭可就真得回避了,想清楚啊依依,哈哈哈。”   “滚——”陆依依实在忍不住将手里的抱枕砸向了高波的头。高波倒是反应快,一出溜就蹦了出去,还顺带关上了她办公室的门。   看的陆依依忍不住感叹,真是姜鑫的同学啊,跑的一个比一个快! 作者有话要说:  回避制度:司法流程中,司法工作人员符合一些情形,必须回避,不参与案件的制度。比如说和原告或被告是近亲属,私下里一起吃饭等等,会影响司法公正的一些情形。可以由司法人员自己申请,也可以由像陆律师这样的诉讼参与人申请→_→ ☆、第四章   陆依依清楚的知道,此刻自己不应该继续为早上的闹剧伤神,她应该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下午的案件上,她的第一起委托辩护案件。   正在给自己做心里建设的时候,办公室里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喂,依依?”   “师傅,有事吗?”   “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吧。”   “好的,我马上过去。”陆依依挂了电话,心想今天出门的时候应该翻一下黄历的,听着马跃隔着电话都显得阴沉的声音,她今天怕是逃不过第二顿说教了。   小心翼翼的在马跃办公室门上敲了三下,忐忑的等到里面传出“请进”两个字,才敢推门进去。背身关门的时候,走廊里的同事们都在给她做“自求多福”的口型。于是垂头丧脑的走到马跃办公桌对面。   “坐吧。”马跃也不跟她废话, “你今天在法庭里跟检察官发生摩擦了?”   “嗯。”陆依依连凳子都不敢坐实,只将将沾了三分之一的板凳边,两只手也放在膝盖上紧紧的交握着,全身都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   “你今天在庭上作无效辩护了?”马跃看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揉了揉眉心,声音倒是没有之前那么阴沉了。   “嗯。”陆依依在被教训的时候惯性点头,又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承认了什么,于是立马又把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我不是做无效辩护,甄一唯手上的案子确实没有我做辩护的空间啊。”   “胡说,甄一唯又不是结案率百分百,今年上半年他不就有一起最后被宣告无罪的。你这是未战就先怯了,就这种心态,甄一唯的案子出现再大的漏洞,你都发现不了。”马跃看她这副不争气的样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那案子都没物证,甄一唯就是拿着口供勉强诉的,人家嫌疑人当庭翻供,跟我这铁证如山的案子能一样嘛。”加上今天,陆依依在甄一唯手上憋屈了十场,自觉对这个话题还是十分有发言权的。   “那这也不能成你做无效辩护的理由啊。你哪怕做做样子,也稍微发那么两条辩护意见啊。现在是甄一唯跟姜鑫没跟你较真,人家要真纠缠这问题,直接到司法局去反应意见,你看你明年停不停牌。”马跃看她还是转不过这个弯的样子,无奈只能直接给她指出来了。   陆依依也早就想到这问题了,他们这些律师每年要到司法局进行年审,年审不合格,直接停牌。所以她刚刚还像好斗公鸡一样高高昂着的脑袋,听完这话又重重的垂了下去。   “好好谢谢人家姜鑫吧,专门打电话让我给你提醒。下午那场你注意点,别再从头到尾‘无意见’了,这两天写份关于陈尔那个案子的开庭报告交上来,态度诚恳点。出去吧。”说完立刻朝陆依依摆了摆手,一副多看她一眼都头疼的样子。   陆依依一脸劫后余生的样子从马跃的办公室出来,之前一直害怕马跃取消自己今天下午委托辩护而一直吊着的心这才落到实处,心里对于甄一唯的愤恨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   就是他没事找事,害得自己差点失去人生中第一件委托辩护案件!   努力将他那张恼人的脸赶出自己的脑海,陆依依端坐在办公桌后   最后一次为庭审做准备,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随着对卷宗的一页页翻看,大脑中的思维越发活跃,整个案发过程好像慢镜头一样一幕幕在她脑中清晰呈现,案卷中存在的问题和漏洞被她逐字逐句拿红笔圈了出来。   想到上午甄一唯义正言辞指责自己做无效辩护的样子,陆依依看着自己最终确定的辩护意见稿,又反复检查了两边,还拿给她师傅过了遍眼,感觉还是有些把握的,只盼望下午的开庭时间早些到,让他们江霞区检察院公诉科的检察官见识一下自己是不是只会做无效辩护。   看到陆依依夹着卷宗雄赳纠气昂昂的走出律所,同是律所合伙人的陈勉拿胳膊肘轻撞了一下马跃:“怎么把这案子交给你徒弟了,那个吴梅她叔叔吴涛可是我们所大客户呢,这么个联络感情的好机会,你就不怕陆依依搞砸了?”   “依依拿执照一年多了,法律援助的案子也都办的有声有色的,就是运气不太好,老遇上甄一唯,不然她胜诉率早上来了,这案子有的辩,主要看最后法院的裁量,给我给她处理也没太大差别。也要谢谢甄一唯,依依这段时间情绪挺不好的,今天上午被他一刺激,说不准下午就要超水平发挥了。”马跃现在手底下带了两个徒弟,另一个接了个施工至损的案子已经在建筑工地安营扎寨快两个月了,身边就陆依依一个人,总体来说带她也还算用心。   “你还挺自信,那就祝愿这案子能顺利结束吧。”嘴上的话是没怎么服软,但陈勉和马跃心里都倾向于这案子胜诉可能性比较大。陆依依最近连翻被甄一唯打击,马跃把这个案子转给她,一是为了帮她打响知名度,二是为了调动她积极性,没想到时间倒是赶的挺巧,这种时候陆依依拿下这案子显然比之前效果更好。   至于为什么看了这案子的几个人都觉得有胜诉的空间,那纯粹是本案里一团乱麻的亲戚关系所导致的。   陆依依在律所呆了近四年,也围观过不少靠谱不靠谱的亲戚,但像这个案子里这么坑叔叔的侄女也是少见了。受害人吴涛年近50,是个房地产开发商,陆依依所在的风华律师事务所还是他外包法务的事务所,因此双方业务往来也算紧密,然而二者保持良好的民事合作关系多年,没想到一朝不慎因为一个侄女,这就转向刑事委托关系了。   吴涛出于帮扶自家亲戚的想法,把侄女吴梅聘进了公司当出纳,大概也是为了方便着想,把自己私人的一张银行-卡也放在了侄女的手里,方便有时候周转资金。之前几年也运行的挺好,谁知道今年就突然出了问题,吴涛有天突然接到短信提醒,银行-卡里被划走了十万。   吴涛当下也没怀疑吴梅,只是找她询问了银行-卡的情况。谁知这位侄女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想洗脱嫌疑,还是真的头铁,竟然一口咬定银行-卡被偷了不说,还主动带着吴涛去派出所报案……   毕竟现在银行各个网点都遍布摄像头,公安自然是没费多大功夫就查到了是吴梅作案。   整个吴家在吴梅被带走之后,完全没有找回金钱下落的喜悦,而是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之前吴涛天天往派出所跑,那是为了早日破案,找回钱的下落,现在人赃并获了,反而往派出所跑的更勤了,不过原因却截然相反,这次是想把侄女再救出来。   然而报案容易撤案难,从吴梅带着吴涛去派出所报案的那一刻起,整个案子就不再是吴家的内部事务了,一经立案,就启动了公诉程序,还是在这种捉贼拿赃案情十分明确的情况下,吴涛最终无奈的把案子委托给了风华。   而风华这边接了案子就乐了,虽然涉案金额大,但受害人和嫌疑人关系特殊啊,而且受害人还一心想把嫌疑人给捞出来,最重要的是刑事案件对证据证明力的要求是达到排除合理怀疑的程度,这就给他们辩护留下了足够的空间。所以哪怕把案子交给陆依依这个“菜鸟”,他们也都还比较放心。   再说,万一陆依依输了,实在不行还可以上诉嘛,还能再收一份代理费呢!   陆依依这次提前半小时就到法庭外面候着了。不同于上午整个庭审的旁听席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人,这次法庭外的走廊上倒是热闹了许多。   吴家老老少少这是全家出动啊。   “陆律师,您好,我是吴梅叔叔吴涛。”近五十岁的吴涛生活优渥,因此保养的挺好,看起来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只是脸色明显疲惫,想来这段时间确实是备受折磨,操心关在里面的侄女呢。   “吴总您好,我是陆依依。我师傅也是临时接到出差的命令,实在是错不开时间,不过您放心,该准备的东西他都准备好了,刚刚还在给我打电话,说一会开庭该怎么做呢。”陆依依知道今天这案子能不能拿下,主要是看一会吴涛的证言了,所以十分热情的跟他打着招呼,希望他开庭的时候能配合。   “既然委托风华了,我对你们所里的律师肯定放心,我和风华也合作这么多年了,我们家梅梅这次可全靠您了。”吴涛心里多少对于辩护人从马跃变成了陆依依有些不满,不过这会儿都要开庭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就怕自己这边一甩脸子,那头陆依依再心里不舒服,开庭的时候不用心,因此只是迂回的点出了自己外包法务每年给风华送不少钱的事,好让陆依依心里有数。   正当吴涛犹豫要不要接着多说两句的时候,没出口的话就被一阵哭声给打断了——   “陆律师啊,我家梅梅冤枉啊,她就是不懂事,那一天想岔了,这才做出这种事,她也后悔啊,怎么就不能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呢。”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神情激动,一边拉着陆依依的手,一边哭诉道。   “是啊,陆律师,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家梅梅啊。”   ……   吴家的亲戚们把陆依依围在中央,你一言我一语表达着相同的诉求。   就在陆依依快要被淹没在这一片喧嚣之中的时候,合议庭的法官们过来把她解救了:“都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进去吧,无关人等坐在旁听席,不能说话。”这一场的审判长尹合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交代完吴家的亲属们又看向陆依依:“辩护律师是吧,进来登记核实证件。”   陆依依朝吴家人示意了一下,紧紧跟在审判长后面进法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个案例,纯粹是见过好多作这种死的,什么拿了表姐的项链,偷了朋友家的现金......不知道为什么,都特别头铁的在失主找到他们的时候,带着失主去报警!!! 这种事,怎么说呢,认个错把东西还回去,亲友间可能就是日后不再来往了,但是一立案,那就不是说话求情能结束的了,这种程序一旦启动,那就是要把整个流程走完,哪怕最后被判无罪也要在看守所里关几个月。 排除合理怀疑是刑事案件区别其他案件的重要特征,民事案件的证据证明力可能达到70%就够了,刑事案件一定要100%证明这个人有罪,否则就只能疑罪从无 ☆、第五章   法庭里庄严肃穆,一片静谧。   陆依依在做证件审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书记员在看到她证件之后,视线多停留在了她脸上两秒。   想到上午的闹剧,陆依依心中越发憎恶甄一唯。只能安慰自己,大家都是职业法律人,都有最职业的态度,现在最重要的是开庭,没人会在意她和甄一唯发生的那点矛盾。   不同于上午的全程“无异议”、“无意见”,充分准备下,这一场陆依依的表现很活跃。   “审判长,合议庭,我对公诉人提供的证据有异议。现有证据无法确实证明嫌疑人吴梅的行为是盗窃。那张银行-卡是吴涛交给吴梅保管的,吴梅当时处于合法占有该银行-卡的状态,并非以秘密窃取的手段获得该银行卡,我认为该行为不构成盗窃。”   “公诉人对辩护人意见是否有异议?”   “审判长,合议庭,我对辩护人意见有异议。本案嫌疑人盗取的是银行-卡中的钱,并非银行-卡本身,就行为人盗取人民币10万元的行为,确属盗窃。”   “下面由辩护人提交证据。”   “我申请传唤证人吴涛。”   为了防止刚刚庭上发生的一切影响吴涛的证词,因此他一直在隔壁的证人休息室里呆着,随着陆依依的申请,才被两位法警带进了法庭。   “吴涛,你是否将银行-卡和里面的钱都交给了吴梅保管?”   “审判长,我反对,辩护人询问方式有问题。”坐在公诉席上的宋京飞在心里暗骂了声脏话,到底是谁告诉他对面的这个陆律师是个菜鸟,经常被甄一唯压的全场说不出一句话的,这诱导证人得到有利证词不是玩的挺溜的吗。   “反对无效。辩护律师注意自己的提问方式,证人回答问题。”   吴涛也是第一次进法庭,上次离婚他都没到场,这会儿十分紧张,下意识的就顺着陆依依的话往下说:“是我把银行-卡和里面的钱交给我侄女保管的。”   随着吴涛这话说罢——   “赢了”这是陆依依的心声。   “糟了”这是宋京飞心中所想。不过并没有被干扰。   “我的提问完毕。”陆依依声音里带着些许如释重负。   “吴涛,请问这是公安机关第一次询问你的时候你的证词吗?”宋京飞举了举手中带有吴涛签名和手印的询问笔录问道。说罢便传阅给合议庭、陆依依以及吴涛本人查看。   “是的。”那天就是侄女被带走的当天,吴涛对此印象十分深刻。   “上面写着,公安机关当时问你的时候,你回答的是自己不太会使用自动取款机,所以把银行-卡交给你侄女,让她帮忙你转账取钱,但是这些操作都是需要你指示,她才能进行的,你没有把里面的钱交给她保管。如果你是把钱交给她保管的话,为什么只有经过你同意她才能动呢?”   “审判长,我反对,公诉人用假设性提问,他在误导证人。而且保管钱财也不仅限于委托处理,单纯的将钱交给吴梅,让吴梅保护这些钱的安全,也是保管,证人当时在配合调查的时候可能是对‘保管’的定义在理解上出现了偏差。”   “反对有效,公诉人重新提问。”   宋京飞倒并没有被目前的态势所影响,马上就重新提问道:“吴涛,你到底是让吴梅保管你的银行-卡,还是保管银行-卡里的钱?”   “审判长,我反对,公诉人询问方式有问题。”宋京飞这个提问方式和陆依依刚刚的提问有异曲同工之妙,使用了同一种语言陷阱。   陆依依用的是“你是否将银行-卡和里面的钱都交给了吴梅保管”,通过这种并列提问方式让吴涛在回答的时候更倾向于对两者都予以肯定,来获得更加有利于自己辩护的证词。   而宋京飞则用的是“你到底是让吴梅保管你的银行-卡,还是银行-卡里的钱”,通过这种二选一的方式,让吴涛下意识的只选择其中一项。   “反对无效。公诉人注意自己的提问方式,证人回答问题。”既然刚刚没有否掉陆依依的提问,尹合自然也不会在此时否掉宋京飞。   吴涛度过一开始的不适应,作为阅历丰富的商人,又经过一轮交叉询问,镇定许多,同时迅速阅读出法庭上的状况,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应对——迅速且肯定的给出了自己的答复:“我是将银行-卡和里面的钱一起交给吴梅保管的。”   “我的提问完毕。”宋京飞看向吴涛装满诚恳的脸,明白继续纠缠下去得到的结果也是大同小异,因此干脆利落的放弃。   “辩护人是否还有问题要询问证人?”   “我的提问完毕。”顺利的完成了法庭调查,陆依依心中对胜利的期许又多了几分。   “下面进入法庭辩论环节。公诉人发言。”   整个法庭辩论环节,陆依依和宋京飞都在唇枪舌战的辩论吴梅到底是属于侵占还是盗窃。因为根据现有《刑法》和《刑事诉讼法》的规定,侵占罪属于绝对亲告罪,它只能由受害人本人也就是吴涛提起诉讼,而不应当由公安机关和检察机关介入,因此这个案子一旦被尹合界定成侵占罪,宋京飞连变更诉讼请求都无法做到,只能撤回起诉或者由尹合裁定终止审理,另行告知吴涛,如果真的要追究的话,就自己再以侵占罪来起诉。   尹合被他们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吵的脑仁疼,看再继续下去也只能是重复的纠缠,因此在陆依依又一次发表意见以后,直接宣布“法庭辩论”结束。   “被告人进行最后陈述。”   “我对不起我叔叔,当时也是鬼迷心窍,就辜负了我叔叔对我的信任,那钱取出来拿回家我就后悔了,塞在床垫下面不敢动,我真准备第二天就再存回去的,没想到我到家没多久叔叔就发现了,就怕叔叔发现这事,也害怕爸爸妈妈奶奶知道了对我失望,所以才不承认,当时家里人全惊动了,大家都聚在奶奶家,我想偷偷出门把钱还回去也没机会,没想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就被抓走了。我现在就想跟叔叔道歉。叔叔对不起。”吴梅看起来25岁左右,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任何人,眼睑微微下垂,目光一直集中在右侧的桌角,一边说一边哽咽着流眼泪,坐在她身后的吴涛也一脸不是滋味,其他的吴家人更是也在跟着掉眼泪。   “没事——”吴涛下意识的就出声想安慰这个被全家宠爱长大的侄女两句,却刚说了两个字就被尹合严肃的打断:“无关人等不要说话,吴涛警告一次。”   “还有什么没说完的吗?”尹合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哭的整张脸都泛红的吴梅,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继续庭审流程。   “没了。”吴梅一开始只顾着摇头,发现自己正对面的法官还望着自己不说话,这才出了声。   “休庭。”尹合一落锤,直接拿着面前桌面上从头到尾都摆放得井然有序纸张之间对的整整齐齐的卷宗材料离开了法庭。   吴梅在被法警带走的时候都还不住的回头朝吴家人声声说着“对不起”,吴家人更是抑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一直紧紧跟在两位法警和吴梅身后,直到吴梅被押解上囚车,吴奶奶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无法站稳,只能靠在儿子吴涛的身上勉强支撑,一时间,整个法院的院子里此起彼伏的都是吴家人的抽噎声。   陆依依倒是没跟下去,她还得在庭审笔录上签字。   现在下了庭,书记员终于能放松自己的神色,不再抑制自己内心燃烧的八卦凶火:“陆律师,你上午是在四楼开庭吗?”   “你们也都知道了啊?”陆依依一脸无奈,心中又开始疯狂的扎甄一唯小人。要不是他,自己至于用这么丢人的方式闻名全江城吗。   “早上那个书记员是秦阳,我叫闻檬,我和他是南华大学的同班同学,我俩去年一起考进来的。”闻檬在说道“南华大学”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原来是师妹啊。快别提这事了,要不是今天下午有案子,我都想绕着你们法院走了。”陆依依从表情到声音溢满求饶。   “甄师兄是喜欢较真,我们庭每次遇到甄师兄的案子,判决书都要多写好几页纸,每年我们院能选进全省十佳判决书的文书,都是给甄师兄案子写的。我也想让他回避,我们都喊他‘甄魔王’。”闻檬一开始还在安慰陆依依,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吐起了苦水,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又找补道:“不过我们也都挺敬佩甄师兄的,他的结案率是全市最高的,而且都办的特别扎实。”   “甄一唯?他怎么了?”宋京飞上午在看守所提审,下午直接来法院开庭,还没听闻早上的流言,这会儿签名的时候听了这去头去尾的八卦,忍不住出声询问。   陆依依无奈望天,知道自己这名是出定了,看到书记员和另外一个审判员脸上止不住的笑,实在是尴尬,于是连忙摆了摆手:“你们聊,我先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呀^_^ ☆、第六章   宋京飞双眼发直的看向陆依依离开的身影。   “哎,陆律师刚刚不是和你聊的挺好,怎么走了?”宋京飞颇有些弄不明白状况。   事实上大家在庭上常常针锋相对到一副恨不得咬死对方的模样,但下了庭之后马上就能风度翩翩的相互问候几句,当然这也不影响下次开庭再对上的时候,双方继续撕的昏天暗地,保持着高度的职业精神。   因此,这会儿自己刚一开口,陆依依扭头就走,宋京飞心里颇为不解,刚刚在庭上处于劣势的是自己吧?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陆律师上午在和甄师兄开庭,开完庭以后直接申请甄师兄回避了。”说完看见一脸震惊的宋京飞,接着解释道:“好像是甄师兄下庭之后跟陆律师说了些什么,气的陆律师连和甄师兄是校友这样的理由都拿出来了。”   “上午谁审的案子?”宋京飞作为多年的检察官,磨练出了十分精准的直觉,听到这事就觉得陆依依下午略显咄咄逼人的表现,跟甄一唯上午惹人家的事脱不了关系。   “姜法官。”闻檬不在意的告诉他。   宋京飞得到想要的信息,等回到检察院的时候就已经弄明白整件事完整的前因后果了。   “哎,你嘴上带点把门,原因别乱说,对人家陆律师影响不好,你也好好说说甄一唯,他那狗脾气真是没法说。”姜鑫不放心的一再在电话里交代。   “知道了,我明白轻重。”宋京飞挂了电话直接进了甄一唯办公室。   “甄一唯你可真行。”说这话的时候,宋京飞还不忘锁上他办公室的门。   “我今天第一次见你吧。”甄一唯闹不明白,怎么今天所有人对自己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便是他一贯不喜形于色,这会儿话里也不由得带了些许无奈。   “你说人家律师选择怎么辩护关你什么事,你倒好,逞能,没事找事,现在好了,你自己没事,把我给拖累的够呛,人家听取了你的教训,下午对着我一通反对,我说一句人家驳一句,我这案子真的悬了。”宋京飞也就嘴上说的恶狠狠的,人倒是挺不客气的打开了甄一唯专门从家里拿来的好茶,泡的还挺香。   “你下午也遇到陆律师了?哪个案子啊?不至于吧,陆律师水平也就还行的样子。”甄一唯听到他的话直截了当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没计算自己到底遇到过陆依依几次,不过记忆中她水平是真一般,尤其是最近的几个案子,状态越来越糟糕,今天上午竟然还做起了无效辩护!   “还能是哪个案子,就那个坑自己亲叔叔的侄女,果然被辩护律师往侵占那边拐了。”宋京飞语气有些苦涩,这是他备案里最糟糕也是发生几率最大的一种情况。   甄一唯听罢眉头紧蹙,对陆依依印象更恶劣了。   “那个叔叔是江霞区十大创业青年的案子吗?”甄一唯确认道。   “就是那个倒霉叔叔,你说他是不是害人,报案的是他,现在一副被迫害了样子的还是他。”饶是宋京飞一贯好脾气,遇到这么个受害人也是满腹怨气。   甄一唯冷笑一下,心中想到:现在的律师真是会看碟下菜。   指定辩护里连个庭前准备都不做,原本还觉得可能是能力问题,现在却让他知道对方能力没问题,能抓着宋京飞案子里的小辫子猛揪,让他觉得难对付,显然能力是有的,就是看对谁。遇上大客户,这能力就百分百发挥出来了。   甄一唯只觉得,陆依依这位律师,看着年纪不大,刑辩界里不好的风气却沾染的很彻底嘛。   他开始思考陈尔案里更换辩护人的可能性了。陈尔现在可能涉嫌故意杀人案,性质跟之前有了天壤之别,再让这么个不负责任的律师继续当辩护人,有损整个案子的公正性。   心中千头万绪,甄一唯却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个人的看法是他个人的,不需要让别人知道,他没有背后说人是非的习惯。   因此仅是就事论事的为宋京飞分析他的案件,“这不是早该想到了,水平再差的律师都知道这样处理。”这案子之前他们也犹豫商量了很久,“当时说退查不诉算了,你坚持要诉,明显有这么个漏洞。还挺少看到你这么坚持的。”   “这些材料都能明确证实那侄女行为确实构成盗窃,他叔叔之前所有的口供也都证明应该是盗窃,找再多乱七八糟的理由都不能改变真正不诉的理由就只有一条——担心他们当庭翻供,导致整个案子定性改变。我说服不了自己,为了怕影响自己的结案率就把这案子退回去侦查两次,最后钻程序的空子作不起诉决定,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宋京飞说的时候,脸上有对于这次案子最后要面临撤诉的担忧,但更多的还是对自己信念的坚定。   “都说我做事爱较真,我看当年我们班几十号人里,最爱较真的其实是你,你最爱跟自己较真,当年为了《刑法》拿九十分,硬是重修了三次,整天跟自己较劲,这次栽跟头了吧。”   甄一唯扭头从自己柜子里拿出了一张撤诉报告递给了宋京飞:“给,从你坚持要诉这案子我就在写了,当时还盼着用不上,看来你不光傻,运气还不好,你说人陆律师上午对着我怎么就做无效辩护,下午遇上你就变精了呢。”   “你不说,我都忘了,你说你刺激人家陆律师干吗,这不是坑我吗,你得管我一个月晚饭。”宋京飞颇有些无赖的说道。   “你媳妇又出差了?”宋京飞爱人是他们同班同学,两人一毕业就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不过他妻子是建筑公司的法务,这些年一直是跟着工程跑,经常在外出差。   “别提了,又去湖城了,前两天刚走,至少要呆两个月吧。”想到自己又成了孤家寡人,宋京飞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比刚刚聊到案子可能要撤诉的时候更加颓废。   “看你可怜,这两个月都管你晚饭。”他们院食堂提供早晚两顿饭,宋京飞一毕业就家有贤妻,从来没有点亮过做饭这项技能,相反甄一唯单身这么些年,倒是磨炼出了一身不俗的厨艺。因此在宋京飞妻子出差的大部分日子里,他都是在甄一唯家蹭晚饭的。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啊 ☆、第七章   甄一唯下班后走进超市,夹杂在一群主妇之中,认真挑选今晚的食材。   因为已经下班,再着检装影响不好,所以甄一唯换了一身休闲装,卡其色的休闲裤陪一件棉麻材质的圆领白T,显得年轻许多。   陆依依碰巧也在这个超市买菜,在冷冻区隔了个冰柜看到甄一唯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认错人,跟做贼似的,手里拿着包速冻水饺假装在看生产日期,目光却忍不住一直想对面的人看去。   法庭里的甄一唯总是将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向后方,完整露出整个光洁的额头,检装的扣子会紧扣到最上面一颗,说话的时候眼神锐利,咄咄逼人,让人因为更容易被他的气势所吸引而模糊了对他面貌的印象。   站在陆依依对面挑鱼的青年,稍长的头发软趴趴的耷拉在额前,剑眉星目,鼻梁笔挺,整张脸的轮廓立体挺拔,帅气异常。   这不能是甄一唯吧?陆依依在心底疑惑。   但那个标志性的薄唇,真的很像甄一唯。   陆依依开了这么多次庭,唯一有印象的就是甄一唯那张让她总是哑口无言的嘴了,做梦都想给他做个外科手术——将双唇缝上。对他那双菱形薄唇都有阴影了。   由于陆依依一直盯着甄一唯嘴唇研究,所以很快就被他感觉到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了。   甄一唯顺着视线望过去就看到站在自己斜对面的陆依依。想到下午宋京飞带给自己的反馈,出于礼貌朝她轻点一下头算作打了招呼,他根本不想搭理她。推着推车,准备离开。   确认了。陆依依更生气了。   早上在法庭上让自己当众下不来台,晚上遇见虽然没说什么,但全身上下每一个肢体语言都透露着嫌弃自己的态度。   还从没有过这种遭遇的陆依依怒急出声,“甄检察官,我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同时在心里分析如果现在抄起一袋速冻水饺砸他头上,以自己的力气应该连轻伤都不能造成,肯定不构成故意伤害。   甄一唯见她一脸怒气的质问自己,只觉得这位律师实在可笑,于是直接挑明,“陆律师言重了,我们只有业务上的交际,不存在什么得罪不得罪。但就我个人来说,确实不太欣赏你的职业操守。”   “你觉得我职业道德有问题?”陆依依怒极反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怀疑她的职业道德。   她职业道德有问题能坚持一年多耗在指定辩护上?她职业道德有问题会在律所打杂接近四年也从来没想过放弃?她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   “没错。”甄一唯却干脆点头,“陆律师下午那场庭审的精彩表现我已经听说了。听说和上午那场的表现比起来差别很大,派若两人,我有些好奇原因是什么?吴先生给代理费比较大方吗?”说罢已经懒得再与她纠缠下去,转身准备换个方向离开。   陆依依一下拉住他的衣角。   甄一唯不耐烦的扭头挑眉看向她。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对我有这样的误会,可能显得有些多余,但我还是想解释一下。陈尔那个案子我辩护方式确实存在问题,但是和你擅自揣测的原因不同,我会那样表现只是因为公诉人是你——甄检察官。我遇上你这么多次,你没有一次给我留过发挥空间。那个案子我是因为早上走的时候太急,所以没拿上卷宗,但该准备的我都准备了,你把我要说的也都说了,自首情节、主观方面陈尔是过失,你全都点到了,我还能发表什么意见?是真的没意见,不是在做无效辩护。”陆依依说着说着,原本充斥在脑海中的火焰,点点熄灭,只余满心的委屈。   她拿到律师执照的这一年,一直在用心的办每一个案子,可能在这次陈尔案和吴梅案中,确实因为时间关系,存在有所侧重的问题,但陈尔案她也真的有做好功课,如果今天甄一唯忽略了那些减刑的情节,她会点出来的。   可是甄一唯没给她发挥的机会啊。   甄一唯听了她这借口拙劣的辩解,再看到她皱成一团还觉得自己委屈的包子脸,顿时觉得朽木不可雕也。   居然把自己做无效辩护的原因归责于他?这种奇特的甩锅方式,也是让他长见识了。甄一唯越发不想同她继续纠缠,甚至已经失去了和她言语沟通的欲-望。   “你接着逛吧,我先走了。”甄一唯略显冷淡的点了下头,推着推车离开了。   陆依依看他这副明显是油盐不进的讨厌样子,只恨自己做事不果断,刚刚没把速冻水饺砸过去!   神气什么呀,整个推车里就一条鱼,看把你能的!   陆依依直到回家都还愤懑异常,用尽自己所有力气一刀剁下鱼头,又将其他菜都切的乒铃乓啷响,仿佛自己手下是甄一唯那张可恶的脸一般。   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心满眼都是甄一唯那副瞧不上自己的样子。   干脆趿拉着拖鞋走到书房,打开今天落在书桌上的陈尔案卷宗,一遍遍翻来覆去仔细琢磨,不断寻找里面有没有自己之前遗漏的点,势要在这个案子中与甄一唯一较高低。   你不是傲吗?不是觉得自己厉害吗?不是看不惯我的辩护吗?   老娘这次就要在这个案子里好好教你做人!   宋京飞来到甄一唯家的时候,就发现他一向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显得更加糟糕了。   “不是吧兄弟,我就来你这混顿饭,这样给我脸色看的?”宋京飞随手拿了茶几上果盘里的苹果,一边啃着一边拿他开玩笑。   甄一唯对此的回应是没有回应,继续沉默的在厨房里忙活。   宋京飞斜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他第三次朝剁椒鱼头里撒辣椒。   为了自己的胃着想,继续开口:“谁惹你了今天?”甄一唯每次心情不好就会把菜做的特别辣,关键是虽然辣,但味道依旧很好,让人忍不住边灌水边猛吃。   他年纪大了,肠胃经不住这种折腾了。   甄一唯脑中又浮现出陆依依满脸委屈找借口的样子,沉默着往干锅辣子鸡里又撒了一把泡椒。   即便心里对陆依依的厌恶又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甄一唯在宋京飞的一再追问下,没有透露出任何口风。晚餐一结束,就将满腹疑问抓耳挠腮的宋京飞轰了出去。   陆依依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实在是昨天研究案卷太晚,最后熬不住根本没有意识的就在这里睡着了。这会儿醒来只觉得腰酸背痛,想到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甄一唯,只觉得对甄一唯的憎恶又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    ☆、第八章   陆依依清晨到达律所的时候,觉得自己腰背还是隐隐作痛。进门就看见前台那边围了三个人。   “依依,你过来了刚好。”王晓玥看见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怎么了?”陆依依认真的打量了站在那里的三人一眼,自己都不认识啊。   “这几位是想过来咨询案子的。”说罢附在陆依依耳边小声解释,“这会儿都不在,只有你。”大概是因为天气原因,三伏天里身处火炉一样的江城,人们似乎更加易暴易怒,因此进入夏天以来,案件量激增,所里这会儿除了陆依依,都忙得脚不沾地,每个人手上都累积不少案子,每天不是在取证就是在会见当事人,能按时坐在所里的律师,目前就只剩陆依依了。   “你们好,我是风华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主要负责刑事案件,我姓陆。”陆依依知晓情况后,热情招待这三位。   “小姑娘,你行吗?”其中一位四十上下的男士面带怀疑,随即看向王晓玥,“你们这还有其他律师吗?”   “陆律师业务能力很强的,她手上的胜诉率很高,是我们最好的律师之一。”王晓玥说的一脸诚恳。   陆依依在一旁听的汗颜。   看着几人仍旧充满怀疑的神色,王晓玥进一步解释:“其他律师现在都在外面办案,陆律师也是昨天处理了两个案子,今天早上才稍微有点空闲时间,如果你们不愿意的话,可能要等一段时间了。”   虽然可能会失去一个客户,不过确实是抽不出人手来了。   几人低声商量几句,他们会一大清早就找到风华来,是因为提前打听过这个律所的律师在整个江城都有口皆碑。让他们现在再另觅他人,确实又心有不甘。   于是在犹豫片刻之后,朝陆依依说道:“陆律师你好,我们有些问题想要咨询。”   “那到我办公室来吧。”陆依依和王永谦坐在一个办公室,王永谦最近都在出差,所以此时这间办公室只有她一人。   招呼几人坐下,又烧了水,这才询问起详细情况:“你们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来人两男一女,年纪稍微大点的一对男女看起来有六十岁上下,一直在他们之间充当话事人的男子大约四十岁左右。   这次在她发问之后,回答的依然是那位男子。   “陆律师你好,我叫刘勇,这两位是我的父母,我们今天来主要是因为我弟弟刘武出事了。”说着好像有些不好开口的样子,端起陆依依给他倒的茶水喝了一大口。   “没事,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说,会过来找我们帮忙的都是遇到困难的,我们都会尽力提供帮助。”陆依依觉得这三位现在面露难堪羞愧之色的人都还不错,不像有的亲属,明明是自己这方犯了错,还一副理直气壮胡搅蛮缠的样子。   “我那个儿子是真的不争气啊,把我们家的老脸都丢干净了。”刘勇的父亲语气有些激动,带有些对儿子怒其不争的愤怒,“可再怎么样他也是我儿子,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是不能丢下他不管啊。”说后面这半段的时候,他声音越来越小,带有些许哽咽。   坐在他身旁的老伴,更是哭出声来。   陆依依顿时有些头大,怎么还没进入正题呢,就开始情绪失控了。   “不好意思,陆律师。”刘勇脸上的愧疚之色更甚,“我们真是没脸说出口,这是之前公安给我们的。”说着将一张刑事拘留通知书交给了陆依依。   陆依依低头一看,原本还算亲和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上面写着“刘武因涉嫌强女干罪被刑事拘留”。   陆依依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最近犯太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正常:“现在是在哪个流程,逮捕了吗?你们这边的资料是只有这张刑事拘留通知书吗?”   刘勇听后连忙将其他的文件也都拿了出来,同时解释道:“昨天通知我们已经移送审查起诉了,我们也不懂这是什么流程。”   陆依依看到其他的文书点点头:“你们稍微等一下,我去复印这些文书。”   拿着一沓资料直接走到前台:“玥玥,这案子我不想接你看能不能安排其他律师吧。”   “啊?”王晓玥十分吃惊。   她和陆依依年龄相仿,关系不错,自然是知晓她一直想接到案子的迫切心情。今天好不容易有一个送上门了,怎么突然拒绝了呢。   “是个花案,我真的办不了。”陆依依压低声音告诉她。   “什么不想接啊?”马跃刚推门进来就听见陆依依说自己有案子办不了。   “师傅好。”陆依依连忙打招呼。   “马律师早上好。”王晓玥也十分恭敬的打了招呼。   “你接到案子了?”马跃一边在前台翻看有没有自己的书信,一边随口问道。   “早上过来的时候,就我一个负责刑事的在,碰巧有人在这要找律师。”陆依依简单解释。   “什么案子啊?”   “花案。”   “到我办公室来。”   马跃一进办公室,直接质问,“花案你是不想接还是办不了?”   “不想接。”陆依依知道其中的差别,诚实回答。   “陆依依。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想委托你代理案件,耍什么脾气呢。”马跃在工作上一贯态度强硬,他可以允许陆依依因为能力不够拒接操作不了的案子,但是因为案情的性质拒接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纯属是态度不端正!   “我没耍脾气,我早就说过强女干案子不接,之前指定辩护的时候就是这样。”陆依依难得在工作上这样坚持的和马跃顶撞。   “你在法学院的时候……”马跃正准备给她做做思想政治教育,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话。   看到来电显示上“王永谦”三个字,只觉得自己这带的两个徒弟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师傅,之前不是说好我只管刑事这块吗?我蹲这两个月好不容易把证据整理完全,昨天检察院那边下不批准逮捕决定把项目主管和安全经理放出来了,怎么还让我在这帮他们继续谈后续赔偿的事,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他们自己的法务呢?”王永谦在电话接通之后根本不给马跃说话的机会,跟机关枪似的一句接一句。   “他们昨天跟所里联系,说是对你的表现特别满意,所以想继续委托你把后续的和解跟赔偿一起处理,免得后面再换其他人弄不清状况,他们要是备的有法务之前还用的上你?你要不想继续,也得等所里和他们沟通好。”马跃了解自己这个徒弟。   长着一米九几的大个子,一副五大三粗的外貌下是比老鼠还小的胆子,装装场面可以,真遇上事,尤其是一些灵异的事情,完全靠不上他,这次这个有点邪门的案子被他摊上,他是从去的第一天开始就想回来,这会儿听说时间可能延长自然是抵触情绪强烈。   “我跟所里联系一下,看有没有人愿意过去接手你那个案子,你先别急着回别人,再等一天。”马跃同意他撒手是一回事,不过案子总得有始有终。因此略带安抚的对他交代道。   王永谦觉得自己一天都不能等了。他现在天一黑就觉得自己背后有东西跟着,再在湖城多待一刻对他都是折磨。   因此不死心的接着跟马跃申请:“师傅,反正要换人,还是让我先回去吧。”他怕这案子没人愿意接手,问一圈下来最后还得他这个呆在湖城待命的倒霉蛋上。   马跃自然清楚他心里的小九九:“你就先在那待着,我尽快协调好,找人去代替你。”说罢懒得跟他继续掰扯,直接挂掉电话。   王永谦听着电话里的盲音,知道没有回旋的余地,想哭的心都有了。   陆依依坐在旁边听到完整的对话过程。此时双眼发光的望向马跃:“师傅,要不我去湖城吧。” 作者有话要说:  (1)强X案一般被称作花案 (2)判断一个人是否犯罪关键是看符不符合犯罪构成要件,本文为了方便采取四要件说,以强X(不包含幼女的情况)为例: 1、主体:犯罪人年满14且不是精神病人 2、主观方面:犯罪人是出于故意实施的 3、客体:侵犯了妇女的性-自主决定权 4、客观方面:采取暴力、胁迫或其他手段强X妇女 符合这四条就成立犯罪,任意一条不符合就不成立犯罪 ☆、第九章   马跃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颇有些吃惊。   王永谦手上的案子是个建筑工地至损案,江城的房地产企业在那边建一个楼盘,从开工初期就不顺,不时会有些问题发生,因为没造成什么损失,所以开发商也没重视。谁知道后面竟然连出两起事故,绳索断裂让三个正在施工吊拦上工作的工人直接掉了下去,好在当时只有两层楼高,没有造成生命损失。之后起重机又失灵,在下降的时候突然不受控制,砸在两名工人的胳膊上。开发商在赔偿过程中有些拖拉,这下捅了大篓子,受伤工人直接报警,项目主管和安全经理都被警方以重大责任事故为由带走了。   在王永谦去之前,他们都觉得可能确实是开发商安全措施做的不到位,或者违章操作才造成了这两起事故。哪知道王永谦过去之后经过现场勘验和对施工吊拦、起重机的鉴定发现,这两次事故还真的是意外,不存在人为因素。不光如此,在王永谦到达湖城之后类似意外在工地上又陆陆续续发生过几次,好在因为之前的事故工地干脆停工了,倒是没再造成人员伤亡。   因此他们所里人私下议论,都觉得这成灵异事件了。开发商也是病急乱投医,前前后后找了好几位“大师”过去看风水,不知道有没有用,不过最近复工了一个多月,倒确实没听说再出什么问题了。   饶是如此,向来迷信的王永谦还是觉得自己在这里呆不住,尤其是为了工作方便,开发商给他安排的宾馆刚好在建筑工地附近。   马跃原本考虑的是从他们所男律师里挑一个过去接手,没想到陆依依胆子倒是大,更没想到的是陆依依对强女干案的抵触甚至到了宁愿去这么个邪门的建筑工地都不愿意接的程度。   “你瞎凑什么热闹呢,这还有个案子让你办,你哪有时间啊?”马跃直接拒绝。   “师傅,我是真不想接花案,再说我怎么在庭上说辩护词啊,那些器官和行为描述我根本说不出口的。要不还是让我跟王永谦换一下吧。”强女干案要想赢只能从两方面入手,要么能证明没有违背女方意志,不过要是没违背女方意志,人家也不会报案了。此外就只能证明行为或手段不构成强女干,这就要从行为本身入手了,必然会涉及一些性-行为和性-器官的描述。这也是马跃一开始操心的原因,担心陆依依脸皮薄,干不了这活。   马跃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想确定她是不是认真的在提这个建议。看到她神色坚毅,这才继续之前被一个电话打断的思想教育:“陆依依,当你选择当刑辩律师的那天起,就应该清楚自己有可能接到花案的。你当辩护人保护的是嫌疑人基本的辩护权,不是为了让他脱罪的,他最后构不构罪判不判刑,这是法院根据案件情况来裁判的,你要做的只是确保在整个案件审理的过程中事实清楚、证据充分、程序合法,最后的结果跟你没有关系。你有什么好抵触的?”   这话说的有点倒果为因的意味,站在他们辩护的立场上,最重要的是想方设法从各个角度证明检方的控诉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程序违法,从而最大力度为被告人辩护,如果他们都证明不了,那才是马跃话中所述。   不过他话中想表达的意思陆依依都能明白,然而还是选择拒绝:“师傅,你说的我都懂,但我就是不想接花案。”   刑事案件和民事案件不同,民事案件律师可以进行风险代理,比如一个涉及1000万的官司,民事代理可以直接定价标的物的30%,也就是打赢这场官司律师可以得到300万的代理费,如果输了则得不到。但刑事案件禁止这种代理方式,无论案件最后是输是赢,律师费都是固定且必须支付的。而且根据法律规定和职业道德要求,刑事辩护人采取的辩护方案和方式不受委托人左右,他们只需要从证据、事实和法律出发设计辩护方案,而不是根据被告人本身的意志。所以一个辩护人如果确认现有证据能够充分证明他的当事人构成犯罪了,那么即使当事人本身要求做无罪辩护,他也是不受约束的。   这些道理陆依依都明白,但人有时候就是奇怪的不受意识控制,再能清楚透彻的明白一个道理,但落实到实际行动上的时候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比如刻苦学习之于一些学生,完成计划之于拖延症患者,早睡早起之于很多现代人……以及为强女干案犯罪嫌疑人辩护之于陆依依。   话说到这种程度,就是没得谈了。马跃知道除非强压,否则陆依依是不会接这个案子的。   “你自己去和委托人沟通,看他们愿不愿意。”   “好的,师傅。”陆依依刚刚一直担心自己最后还是要继续处理那个花案的心终于放下。   匆匆回到自己办公室,刘勇和他父亲在看见她的时候立刻双眼放光,之前陆依依态度的变化他们也看出来了,后来出去许久,他们越等越忐忑,若说一开始还有点嫌弃陆依依看着年纪小能力可能不足的话,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久,他们的心情就转化为担忧陆依依不愿意办理这个案件。   “你们好。”陆依依知道自己不用再处理这个案子,心情轻松很多,“是这样,我们这边有一个处理这种案件更有经验的王律师,愿意回来接这个案子,我也不隐瞒你们,我以前从来没办过强女干案,这个案子肯定还是交给王律师会更保险一些,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陆依依一边说,一边从王永谦的桌子上把他的律师卡翻了出来,交给刘勇翻看。   里面有王永谦办理一些案件的介绍,刘勇看着上面律师更加成熟的气质,和数据显示的高胜诉率,几乎没什么犹豫的就询问:“王律师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下午应该就能到,你们要是愿意的话,下午或者明天上午再来?”陆依依听到他们愿意,彻底放下心来。   三人约定好时间后离去。   陆依依雀跃的到了马跃办公室:“师傅,他们愿意。”   马跃认命的拨通了王永谦的电话。   “喂,师傅,你找到愿意过来的人了?”王永谦接起电话甚至等不及马跃发声便激动问道。   “依依愿意去,但是她这边有个花案,你愿意回来做这个案子的辩护吗?”马跃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我接她案子没问题啊,只是让依依过来不好吧。这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后续谈赔偿还得去工地跟工人们沟通啊。”要是其他人王永谦自然能毫无包袱的立刻交接离开,但听闻对象是陆依依,他迟疑许多。怎么着也不能把陆依依往这个火坑里推啊,谁知道还会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   “她坚持要去,你要是愿意接手她那个案子,那下午就让她过去吧,你把手上的材料准备好跟她交接。”马跃没多作解释直接吩咐道。   等马跃挂掉电话,陆依依立刻对他说道:“谢谢师傅,又给你添麻烦了。”   “王永谦那个案子,你去了跟开发商要说清楚,他们还是要尽量满足工人的赔偿要求,刑事这边是不会再追究什么责任了,但是人家要是再走民事的话,一告一个准,他们没胜算的。”既然已成既定事实,马跃也不再继续为之前的事纠缠,很职业的就新案件跟陆依依说指导意见。   陆依依连忙点头表示自己将会把这话牢牢记在心里,同时迟疑的问道:“要是开发商那边不同意的话?”   “那就不接这个后续了,本来之前的委托合同我们签的也就只是前面的刑事部分,后续赔偿这块还没签呢。”马跃知道她是怕所里到时候责备,因此直接给她一个准话。   有了这个承诺,陆依依对这趟湖城之行就没有任何担忧了。   马跃挥了挥手:“你先出去,我跟所里说一声,让他们跟委托人沟通。”他们这边自己决定换人,委托人不同意也是白决定。   陆依依知道自己给马跃找了不少麻烦,因此十分歉意的说道:“师傅又给你添麻烦了。”   “知道就好,心态你还是要自己调节一下。”马跃知道这种事还是要自己转变态度,别人说什么都是白搭。    ☆、第十章   风华作为江城数一数二的大律师事务所,工作还是很有效率的。   一顿饭的功夫,两边委托人就都已经同意案子的人事变更。陆依依接到通知后马不停蹄的往湖城赶。   湖城和江城分属两个不同省份的省会,相隔却不远。   陆依依到达王永谦下榻的酒店时,他还在收拾行李。   “你怎么真过来了?”王永谦看到陆依依那张风尘仆仆的小脸,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陆依依则不客气的随意坐下:“过来顶替你还不好,今天就能回江城了,偷着乐吧你。”   “你跟我说说到底为什么跑这来了,赶紧回去,后面这块我继续谈算了。”王永谦干脆停下手里的活,也不收拾衣物了。   “想出差啊。我都到我们所四年了,还没出过差呢,感受一下公款吃喝的待遇。”陆依依一边打量着住宿待遇一边随口说瞎话。   “回去回去,用不上你。”王永谦看她这不说实话的样,也懒得继续跟她掰扯,直接赶人。   “我不怕这些啊,谁都跟你一样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啊。快点收拾完带我去见见其他人,你就能功成身退了。”陆依依也不怕他冷脸。   “是这回事吗?你来之前是不是没想过这工作什么情况啊,一群人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你去跟人谈什么赔偿啊,不把你打出去就够对的起你了。我跟你交个底吧,这案子我们接手之前,开发商已经跟受伤工人把关系弄僵了,不然人家吃饱了撑的去报案啊。真是不好谈,我都一直往外缩想让所里把后续民事的这块直接拒了算了,你倒好,自己硬是冲着要往坑里掉。”王永谦在这耗了两个月,一个案子都还没完全了结。按照他以往的工作速度,这俩月都能处理五六个案子了。   “我不回去。我也跟你交个底,就你回去要接的那个花案,我不想办。”陆依依闷闷的说道。   “你听我的话,让所里把这个案子拒了,你那个花案我回去帮你打。”王永谦直接许诺。   “晚了,所里都已经跟两边沟通好了,我们再变卦算什么事啊。不过你也别操心这边,所里还没跟他们签委托合同,来之前师傅交代我,先跟开放商谈,这案子民事这边他们没有胜诉的可能,要是还跟之前一样拖拖拉拉不愿意赔偿的话,就让他们另请高明。”陆依依跟王永谦透了个准话,他的表情才放松些许。   “那要是这样,你等一会儿,我把东西收拾完带你去见项目经理。”王永谦知道所里的底线,不再像之前那样反对。   ————————   “王律师你好,过来了。”项目经理苏佟一看到王永谦进来,就立刻起身相迎。要不是王永谦之前的努力,他这会儿还在看守所里蹲着呢。   “苏经理你好。”王永谦一边和他握手一边向他介绍:“依依,这位就是景泰小区这个项目的经理苏佟先生。”然后又指着身边的陆依依:“苏经理,这位是陆依依陆律师,她比较擅长民事案子,尤其是侵权这方面,她可是行家。我们所听说还有这一块的后续,专门把她给调过来了。”   对于王永谦这种脸不红心不跳睁着眼说鬼话的行为,陆依依是有些汗颜的。   “你好,陆律师。感谢你专门过来,辛苦了。”之前风华已经和这边沟通完毕,因此苏佟倒没因为陆依依看着脸嫩就轻视她,反而态度十分热情的招待她。   陆依依觉得刚刚因为晒了会儿太阳有点热的脸颊越发的烫了。   “你好,苏经理。”陆依依沉稳大方的和苏佟握手。再怎么不好意思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总不能拆自己和所里的台吧。   到这里来的一路上,王永谦已经详细的和陆依依介绍了整个案件的情况,相关资料也都已经交给了她。因此这会儿放心大胆的让陆依依和苏佟单独沟通,只是偶尔在被问及意见的时候插两句话。   “陆律师,你看我们怎么定赔偿比较适合?”苏佟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苏经理,我能不能先看看你们公司和五位受伤工人之间的合同。”虽然之前已经从王永谦那边获取了信息,陆依依还是要看过合同上的条款之后才能给整个案子定性。倒不是不信任王永谦,只是出于最基本的职业道德上的谨慎,在看到白纸黑字上的明文规定前,她没有任何发言权。   王永谦在一旁听到陆依依的要求,不由得露出赞同的表情,如果之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现在看到逐字逐句研读合同的陆依依,他的那些担忧已经消散大半,只要她保持这种细致谨慎的职业态度,相信不会在工作中出现什么大问题。   苏佟听到陆依依的要求,把早就准备好的合同交给她:“这几本是我们和几位工人的合同,这本是和劳务派遣公司的合同。”   他们公司拿下这块地的开发权之后,设计要开发二十多栋楼,他们公司本身的建筑施工队人手不够,因此找劳务派遣公司又聘请了一批工人,受伤的这五位工人中,当时被失灵的起重机伤到的两位刚好属于劳务派遣公司。   陆依依仔细翻阅合同之后问苏佟:“苏经理,当时五位工人提出的赔偿数额是多少?”   “每个人都要20万,当时我们提出的是一个人8万。”苏佟顿了一下又解释道:“五个人里面,三个从施工吊拦上掉下来的工人都是腿部骨折,两个被起重机伤到的,一个是肩膀脱臼,另一个是胳膊骨折。都已经出院了,现在都住在我们临时搭建的宿舍里面。”这话暗含的意思就是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陆依依对此没有任何评价,只是又找他要了几位工人当时索要赔偿时提供的医疗费和其他费用单据看了一遍,又跟王永谦耳语讨论了几句,拿着计算器简单的算了算,这才对一直望着自己的苏佟道:“苏经理,费用我大概核了一遍,可能根据每个工人不同的情况,赔偿13万到18万会比较合适一些。”   听到赔偿数额大幅增长,苏佟脸色当即就有些不好。   “陆律师,为什么?我和老余都已经出来了,连警察和检察院都认为我们没责任,8万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医疗费了。”苏佟说罢就把目光看向王永谦,他认为事情的始终还是王永谦更清楚,这个新来的陆律师所说的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陆依依情绪并没有受到他这种不信任的态度影响,情绪激烈的当事人这些年她见多了,连放话要烧了他们律所的都不止一位,事实上苏佟的反应比她预料的已经要好很多。   “苏经理,之前是刑事责任,现在是侵权责任,两者要求不一样。这五个工人受伤都是属于工伤吧?”陆依依态度平和的继续和苏佟沟通。   “是工伤,不然我们也不会提出赔偿了。”苏佟原本有些激烈的情绪,面对陆依依的笑脸,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熄灭了气焰。   “对啊,你们这个用工单位责任是无过错责任,就是说无论你们有没有过错,都要对受伤工人进行赔偿。之前你和余经理没被追究刑事责任是因为你们没有过错,但是这条在现在的民事赔偿里是没有意义的,只要他们受的是工伤,即便你们没有任何过错也要进行赔偿。”陆依依继续解释。   “没有其他办法吗?”苏佟继续询问。   陆依依将之前翻看的几分合同都拿出来,逐条指着里面的条款给他解释:“这五位工人里面,三位是你们自己施工队的工人,而且这三位还是在施工吊拦上工作的时候受的伤,不仅属于你们的用人单位责任,人家还能追究你们高度危险作业责任,这两项不管选择追究哪一个,你们都必须赔偿。另外两名工人虽然是劳务派遣来的,你们作为用工单位也一样要承担无过错责任,当然如果你们能证明派遣单位有过错的话,可以要求他们赔偿你们的损失,不过我觉得意义不大,基本没有追偿的可能。”   看到苏佟已经大致接受自己的说法,陆依依乘胜追击继续给他介绍赔偿金额的计算方法:“所以如果现在谈不拢的话,这些受伤工人继续到法院去起诉,最后判决下来你们大致也要赔偿这个数额,因为计算标准都是固定的。只是这样一来耗时比较久,又要重新聘请律师,败诉的话还要支付诉讼费用,最终计算下来耗费的时间更多,需要支出的费用也更多。”   陆依依也没强求苏佟一定接受,因此在给他讲解的时候只是实事求是的将所面临的各种情况都陈述清楚,尽量使用更加中性化的语言,不带有任何个人倾向的色彩,只是分析利弊让苏佟自己权衡。   这也是陆依依拿到律师执照这一年多以来接不到案子的主要因素之一。她在有人咨询的时候从来都是这样实事求是到过于耿直的地步,比起其他拍胸脯打包票号称自己必胜的人,陆依依一贯是这种一是一二是二的态度,没胜诉可能就是没胜诉可能,她从来都是直截了当给出答案,而这样的行为自然会使得一心想将家人、亲友从看守所里解-放出来的委托人接受不能,通常他们会认定这名律师能力不够。   所里会放心把这个案子交给陆依依这位民事菜鸟也有这方面的考量,毕竟这案子如果真的走到民事诉讼那一步根本没有胜诉的可能,如果这边开发商不能接受的话,不如干脆直接在最开始委托沟通的时候就黄掉,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第十一章   景泰小区的选址十分优越,依山傍水而建,即便坐在只有两层高的售楼部里,也能将四周的湖光水色与山川秀景尽揽眼底。   趁着苏佟去跟公司高层沟通方案,陆依依和王永谦小声交流着刚刚的心得。   “下次再做这种讨价还价的事,记得先把价格稍微提高一点,他等会儿回来肯定要把赔偿金稍微再压一下。你刚刚报个15万到20万,估计能拿到最后想要的价格。”陆依依算赔偿金的时候王永谦没看,不过就刚刚陆依依那个丁是丁卯是卯的态度,估计她报的就是实际价格。   “我知道的,我估计要12万到15万左右,给他说的时候稍微提了一点。”陆依依听完王永谦的教导,笑的一脸嘚瑟,就差把“快夸我”三个字写脸上了。   “还行,没傻到底。”陆依依在所里这几年帮王永谦分担了很多事务性的工作,基本上算是他和马跃两人的专职助理,因此对她的性子摸得很透,也知道她难接到案子的原因,难免操心她转不过弯会吃亏。   “就是不知道工人们那边愿不愿意接受。”陆依依还没处理过这种事情,十分忧心自己能不能做好。   “一样的,你和那边沟通的时候也别一开始就把赔偿金额报过去,先听听他们的心理预期,再慢慢谈。”王永谦操心自己走了之后,陆依依这么个看着跟未成年似的小姑娘能不能镇得住场面。所以抓紧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独处的时间,一点一滴的给陆依依讲解到时候应该怎么谈。   一直到苏佟挂完电话重新进来,陆依依才收起自己做笔记的小本子。   “不好意思,让二位就等了。”苏佟得到了上面的准话,此时脸色轻松不少。   “苏经理你们这个楼盘环境真美,看着周边的景色,心情都能变好。刚刚永谦还在说要是江城也有这种环境的小区,他是怎么都要买一套的。”陆依依看着落地窗外的湖畔风光笑答道。   “我们要是以后在江城建这种项目,一定给王律师预留一套。”苏佟这话说的真心实意。   “快别拿我说笑了,你们景泰的房子,我啊,只能看看,想都不敢想。”王永谦听罢摆手拒绝。景泰在江城一直以开发高端住宅区为主,这次在湖城的项目也延续了一贯的风格。   也正是因为如此,之前陆依依和王永谦包括风华律师事务所在内,都认为景泰这次有八-九成的可能会同意他们提出的赔偿建议。   一个以高端精致为卖点的小区,开工不顺甚至连连出现事故,项目主管和安全经理还差点因为安全事故被抓,这些事情一旦曝光,对后续房屋的出售都是致命打击。景泰对自身定位精准,故而从事发到现在,都将这一系列消息捂得很严实。现在唯一遗留的问题就是后续赔偿。如果解决不好,事情闹大,将会对整个景泰的工程都产生极其恶劣的影响。   “王律师如果信任我们景泰,我和老余都愿意把自己的内部限购名额拿出来。”苏佟连声保证。他和余经理作为公司的高管人员,在开发的楼盘内都是有内部价限购名额的,一般能用七到八折的价格拿到房子。   王永谦看这话越扯越没边,连忙转移话题到正事上来:“苏经理,请问贵公司的态度是?”   “刚刚和我们公司沟通了一下,我们这边愿意接受刚刚陆律师提出来的方案,只是希望陆律师在处理的时候能够再帮帮我们,看能不能把总金额控制在70万以内,我们愿意一次性支付。”苏佟正色将他们愿意接受的方案告知陆依依。   陆依依和王永谦对视一眼,确认没问题之后才点点头:“我尽量。”   “那行,陆律师你看是我们公司和贵所重新再签合同,还是我在这边直接和你签。”苏佟仔细确认。   陆依依把一直装在包里的委托书拿出来:“可以直接签。”早在她来之前,所里就准备好已经盖章的空白委托书给她。   等到双方都签字落款,陆依依此行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礼貌拒绝苏佟晚上的邀约,陆依依把王永谦送到了火车站。两人凑在一起吃着车站里十几块一份的快餐,王永谦看陆依依挑挑拣拣的把胡萝卜和干辣椒都摘出去,摇头笑道:“有大餐不吃,跟我一起吃这玩意,你这脑瓜子,再过多久里面都是浆糊。”   “怕喝酒,我想晚上回去再想想明天到底怎么跟他们谈,喝酒了脑子不清楚。”陆依依其实最怕的就是自己应付不来酒桌上的推杯换盏。之前有其他人挡在前面还好点,这次只剩自己了,她是坚决不愿意去的。   做业务,再复杂的案子,她只需要认真负责付出努力,做好最充足的准备在庭上和检察官做过一场,谁胜谁负拿证据说话。实在有困难,厚着脸皮去请教其他人,挑灯夜战找到所有相似的案例,这些她都不怕。谈交际,拉关系,她就不擅长了。她能在法庭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酒桌上许多话却即使明白该怎么表达,也实在没法说出口。   “我还不知道你。找机会还是要锻炼一下,我们都是一点点练出来的,谁能一开始就知道怎么应付这些啊。”王永谦苦口婆心的教育她。   “快吃,就快进站了。”陆依依不想听他唠叨,只催促他快吃饭别说话。自己却实在是咽不下去,把筷子放在一旁。   送走王永谦后,陆依依回程的路上经过景泰的工地,想到资料上写的现在受伤工人还住在里面临时搭建的工棚中。   “师傅麻烦停一下,我就在这里下。”陆依依出声改变目的地,临时起意想先去了解一下他们现在心里预期的赔偿金额。   落日余晖下整个工地都铺上了一层橙黄。   陆依依没走多久就看见远处大约两层高的工棚,又觉得自己是傻了,东西都还丢在宾馆呢,就这么空着手一个人过去,人家信不信自己真的难说。思来想去,也不急在这一时,陆依依转身朝附近的宾馆走去。   由于下午去见苏佟,陆依依今天专门穿了一身职业装,踩着一双大约5cm的黑色高跟鞋,走在坑坑洼洼的工地上时一直小心翼翼,结果安全离开工地这段危险的路况没多久,就一时大意在人行道的台阶上踩空把脚崴了。   还好稳住了没摔跤。这是陆依依僵直着着身体试着活动脚踝的时候心里唯一的念头。感受了一下,觉得稍稍动一下整个脚踝都钻心的疼。   扶着身旁的电线杆,陆依依还没下定决心咬牙忍疼走回距离自己只剩50米远的宾馆,就听见一声“陆律师?”   甄一唯开车向来目不斜视,坐在副驾上的金朝觉得和他呆在一个空间有点压抑,就一直东张西望的朝车窗外看,美其名曰第一次来湖城,欣赏风景。   “甄科长,你看路边那个靠着柱子的是陆律师吗?”开庭的时候陆依依一贯是扎个高马尾,把自己的双耳眉眼都完完整整露出来。这会儿长发及肩,看起来有些不同。如果不是那天开庭以后陆依依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他还真不一定能认出来。   甄一唯看了一眼,发现她似乎是遇到困难了,没做犹豫,把车停好,和金朝两人一起走过去。   即便心里认定陆依依是个见钱眼开的无良律师,他还做不到对一个身处他乡并且明显遇到困难的人视而不见。   “甄检察官?”陆依依内心感觉十分狼狈。   这种状态下在湖城遇到任何一位熟人她都会感激天无绝人之路,奈何遇上的是她心中黑名单里排名一位的甄一唯。两人在湖城都能遇上,只能觉得是中孽缘,尤其自己还是在这种极其倒霉的状态下。   保持风度勉强跟他打了声招呼,就把目光转移到金朝身上,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   “陆律师你好,之前在法庭上见过,我是甄科长的助理,我叫金朝。”金朝也不在意她不认识自己。   “脚伤着了?”甄一唯一走进看见她着力点全在一只脚上,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崴了一下。”陆依依的声音格外小,这么大个人了走在人行道上都能崴脚,她都能想到甄一唯内心对她的嘲笑。   “送你去医院?”甄一唯蹲下-身,一眼就看到她肉色丝袜内肿的老高的脚踝。   “不用,应该就是崴着了。”陆依依指了指前方的宾馆:“我就住在那个宾馆,过去休息一晚上就行了。”求助的话,在嘴边打转了好几个来回,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绝对不跟这个讨厌鬼示弱!   “陆律师,我看你还是去医院保险一些,你这个真的肿的太严重,别是伤着骨头了,脚还能落地吗?”金朝大学的时候打篮球伤过踝关节,觉得陆依依这肿的跟他那次骨裂不相上下,因此开口劝道。   陆依依听到这话也有些担心,试着把之前一直稍稍抬离地面的右脚放在地面上,没忍住吸了一口冷气。   “你去把车开过来。”甄一唯看她这反应,直接把车钥匙递给金朝交代道。   甄一唯是不想跟这个无良律师独处的,不过就金朝平时表现出来的性格,估计留他在这儿,肯定扭不过这位伤患的,所以犹豫再三,还是内心十分嫌弃的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般强X案被称为花案 ☆、第十二章   看到缓缓向两人驶来的车,甄一唯出于礼貌随口问道:“还能走过去吗,要不我扶着你?”   陆依依忍疼摇头,“不用不用,没事。”自我感觉就这么三五步路还是能坚持的。而且原本就极其讨厌肢体接触的陆依依,面对甄一唯这个“仇人”,更是不想和他有一丁点肢体上的交际。   被拒绝的甄一唯深觉松了口气。反正也没两步路,他就是客气一下。   等陆依依跳跃着坐进后座,甄一唯顺手给她带上门,自己坐进了副驾。   “甄科长,你对湖城熟吗?”这次是金朝第一次来湖城,一路上他和甄一唯两个人就是依靠导航轮换开车才顺利到达的目的地,现在要找医院,他还真不知道哪家比较好。   “我之前是来过几次,不过从没去过医院。陆律师你呢?”甄一唯工作这些年一直忙忙碌碌,除了出差就没出过江城,几次到湖城全是为了办案,每次都来去匆匆,从不做多余停留。   “随便找个最近的医院吧。”陆依依在这也是两眼一抹黑,自觉最多不过是伤到骨头,任意一家医院拍个片子就能检查出来,因此也不挑拣。   甄一唯听罢直接拿着导航随意找到最近的一家医院给金朝看。   “今天运气还算不错,在这都能遇上你们,不然我这会儿可能还在那站着呢。”即便深深的憎恶着甄一唯,但说到底,今天人家确实给自己帮了忙。安静的车厢内,陆依依打了许久腹稿,才说出这么一段客气话。   “是啊,还挺巧,没想到咱们还能在外省碰上,陆律师是来出差?”金朝一贯话痨,这会陆依依起了个头,他立刻接腔。看她一身职业装,自然不会觉得她是来旅游的,随口应道。   “对,过来出差。”好在搭腔的是金朝而非甄一唯,否则自己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忍着内心的厌恶,将着平常又没营养的寒暄继续下去。   “事办完了吗?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恢复。”金朝年纪不大,却生了一副爱操心的老妈子性格。   “还没呢。”听明白金朝话里话外的担忧,陆依依觉得自己回去应该到寺里上柱香,今年一年似乎运气都不怎么好。这样想着,坐在后排的陆依依,又恶狠狠的瞪了前排甄一唯的后脑勺一眼,自己今年的倒霉事有一大半都得归功于这个人。   随即低头掩饰严重愤懑的情绪,有些苦中作乐的想,自己明天要是真拄着拐去工地,也许受伤工人们能同病相怜,看在大家伤情差不多的份上,会容易沟通一些。   “那这可麻烦了。要不联系你们单位说一下情况,看能不能延迟几天。”金朝好心向她建议。   “检查完再说吧,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可能就是崴的比较严重,没伤到骨头。”陆依依整个右脚踝已经有些麻木,稍稍动一小下就立刻传来一股剧痛,于是话说到后面越来越没底气。   天色渐黑,皓月当空,车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达最近的医院。   甄一唯帮陆依依打开车门后,就离了有一丈远,深怕两人会发生什么接触的样子。陆依依小心翼翼把重心都放在健康的左脚上顺利下车,结果右脚一落地就发现更严重了。   “我走不了。”一向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从来都是遇到问题自己上的陆依依这会儿是真疼狠了,下意识抬头可怜兮兮一脸无助的望向离自己最近的人。结果一看那边站的是甄一唯,什么也不用说了。咬着牙疼的脸上出了冷汗,也准备自力更生。   甄一唯看到月色下她苍白的脸色,皱眉,高声呼喊金朝:“金朝,过来帮忙背一下陆律师。”   车停的和右边空隙太小,身躯较胖金朝努力一番,根本挤不进来。   “甄科长你先扶一下陆律师,我先重新停一下车。”大概是天太黑,向来对甄一唯脸上情绪很敏感的金朝,今天实在没阅读出来自己领导的心思。   “不用了,我跳过去就行。”陆依依连忙拒绝。根本不需要让甄一唯这个“死人脸”碰她。   甄一唯看金朝确实没法进来,望了一眼还扶着车单脚站立的陆依依,向她靠近:“你先扶着我。”   陆依依松开搭在车顶的手,努力保持重心,想凭借自身的平衡能力度过这一小会儿。   我果然高估了自己!这是陆依依没站稳向旁边倒的时候被甄一唯一把拉住时唯一的心声。   陆依依有些尴尬的拽住甄一唯的衣角。甄一唯倒是保持自己一贯沉默无言的本色,没说什么,只是在她重新站稳之后,立刻放开之前为了拉陆依依而环在她肩膀上的双手。   等到金朝把车完全开出去,结果来回磨了几次方向盘都不能再停进车位。甄一唯懒得再折腾,没有废话,直接半蹲在陆依依身前,扭头示意她趴上来。   陆依依无奈的看着金朝糟糕的倒库技术,再想到自己连站都站不稳的糟糕平衡能力,心累的不想继续挣扎,老老实实的趴在了甄一唯后背。   “不好意思,我有点重。”陆依依完全自暴自弃,本来对方就误会了自己内里的人品,现在估计还要嫌弃自己外在的身体了。   甄一唯心想女人的脑回路他大概是永远都跟不上的。都什么时候了,不操心自己的伤,还在想体重这么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顿了一下,干巴巴的回应道:“没有,不重。”   “甄科长换我来吧。”金朝满头大汗重新停好车,一路小跑追了上来。   “算了,别来回折腾再加重她伤势,你先去挂号吧。”   陆依依看着金朝迅速消失的背影,趴在甄一唯后背,只觉得这条路真的好长啊,只剩她和甄一唯两人之间除了沉默就只有更尴尬的沉默。   度日如年啊。   等到甄一唯把陆依依放在急诊室的座椅上,陆依依已经出了一头汗,甄一唯这么个负重前行的倒是面不红气不喘的一脸如常,好像他们两之间是她背着甄一唯走了一路一样。   在等待医生为前面的患者诊断的时候,甄一唯和金朝交代:“你陪陆律师在这等一下,我去看看医院有没有租轮椅的地方。”   好在医院设置比较人性化,不远处的绿色通道内就配备的有轮椅。   甄一唯推着轮椅回到急诊室的时候,医生刚好在看陆依依。   “肿这么严重,先拍个片子吧。”医生直接给陆依依开了做X光的单子。   “医生,请问什么时候能拿到结果?”甄一唯问道。   “拍完我这边就能收到,成片你们明天再来拿。”   陆依依活了26年,第一次坐上了轮椅。如果不是后面推轮椅的人不对,她估计要自己新奇的玩一会儿。   “甄科长,累吗?要不换我推。”金朝觉得让领导干活不好,因此积极的问道。跃跃欲试的要为甄一唯分忧。   “不累,你推吧,我去缴费。”甄一唯也知道金朝的心理活动,他要是拒绝,估计对方会胡思乱想。和金朝接触了快两个月,算是比较了解他,知道这小伙子新上岗,每天还处在打鸡血的状态,凡事都希望能为其他人分忧解难。尤其是自己作为他的直属上司,金朝对帮他做事尤其积极。   陆依依拍片子的时候按照医生的指示不断的变换姿势,只觉得疼的要了她老命,心想明天可能真的要打着石膏拄着拐去工作了。   没想到看完片子以后医生下结论:“没伤到骨头,就是普通的扭伤,大概一个星期能恢复,给你开点内服和外用的药,这几天稍微注意一点。”   “那我明天能走路吗?”陆依依关心的询问。   “明天估计还下不了地,要不再给你开一副拐?”医生问她的意见。   “好。”陆依依万万没想到自己来趟湖城,别的特产没买,居然要带副拐回去。   回程的路上,陆依依在心里反复组织语言,眼看都快到宾馆了,才硬着头皮开口:“甄检察官,金检察官,能加一下你们微信吗?”   “不行,检察官和辩护律师不能有私下接触。”甄一唯心说果真是无良律师,自己出于好心帮她忙,也能让她找到机会顺杆爬。这么急着私下要检察官的联系方式是要做什么?   “我……就是想发个红包,还今天晚上的诊疗费。”陆依依心中又给甄一唯多打了两个标签。   #自作多情#   #臭不要脸#   金朝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随即掩饰般的将手机递到陆依依面前,“好啊,我的二维码。”   甄一唯脸色更加难看了。看都不看,直接解锁指纹,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把手机递到身后。   陆依依拿着甄一唯的手机,心想一会儿还了钱就拉黑你!什么玩意儿!    ☆、第十三章   将陆依依送回宾馆之后,金朝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九点。月上高楼,流光四溢,此时寂静的天地中,唯余夏虫蝉鸣。风尘仆仆的两人还没找到落脚处呢。   “甄科长,我们今晚住在哪里啊?”他们这次出差是为了提审一个异地关押的嫌疑人,未曾料到还没来得及去看守所,先做了次好人好事。   “要不就住这里吧,看导航,看守所离这里不远,明天也方便。”甄一唯觉得再找住处太麻烦。   “那我去开房间。”金朝说罢就积极的跑向前台。   随意将行李放在房间里,甄一唯走到对面金朝的门口“叩叩叩”敲响房门:“吃饭吧,刚刚问了一下附近有家店麻辣小龙虾做的不错。”   “好。”作为一名合格的吃货,听到甄一唯的提议,金朝也顾不上担心和领导一起吃饭不自在了。   夏日晚间微风轻抚,几杯冰凉爽口的啤酒,一份肥美鲜嫩的麻辣小龙虾,最是享受。   上午从江城出发,中午为图方便随意在高速休息站对付了两口泡面,现在才算真正用餐,两人也不多话,不过二十分钟便一人解决了一盆。甄一唯结账的时候想到了那个今天让自己误解的陆依依,出于内心的那点不好意思,交代服务员又多加了两道菜。   “唯哥,我吃好了,不用加菜了。”碰了几杯酒之后,金朝明显感觉甄一唯的距离感少了许多,大着胆子改口之后看他正常应答,就顺势改了口。两人面对面坐在一个办公室里,张口闭口喊职务也挺不自在的。   他早就羡慕和自己同期进院的刘晨光一口一个“飞哥”的称呼宋京飞,他们二人私下里常常勾肩搭背相处融洽。不过想想自己和甄一唯哥俩好称兄道弟的画面,不自觉的打了个冷噤,现在这个距离状态就挺好的。甄检察官要是哪天跟宋检察官一样嬉皮笑脸没个正型,绝对比现在这种冷峻的状态更吓人。   甄科长的脸并不适合露出笑容!   “叫来打包的。”甄一唯看了眼脸已经泛红的金朝,无情戳破他的自作多情。   “哦,对了。”金朝说着敲了一下自己脑门:“陆律师肯定也还没吃饭呢。”   甄一唯想到她肿的老高的伤处,觉得帮人帮到底,交代金朝:“稍等一下,我去买点东西。”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有路过药店。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陆依依正拄着拐在烧水。晚上在火车站她就扒拉了两口饭,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这房间里连盒泡面都没有,逼得她准备灌水来垫一下。   “哪位?稍等一下。”她还不太习惯拄拐,大概是姿势不对,硌的胳肢窝生疼,蹦一步就要休息一下。   打开门就看见金朝一脸笑容的提着打包盒:“我们想着你可能还没吃饭,没打搅你吧。”   好人啊!人民的好检察官啊!特指金朝,甄一唯就算了。   饿的前胸贴后背的陆依依十分感动:“谢谢金检察官,太及时了。”陆依依没有做作的推拒,利落的拄着拐往屋里蹦跶,也不嫌弃拐硌了,连续使用都不带停!   甄一唯跟在金朝后面进屋子,看她一脸期待的打开饭盒埋头苦吃,表情只能用满足二字来形容。把兜里的小卡片拿出来也放在桌子上:“我们明天要走,这是这家店的外送电话。”   毕竟吃饭大过天,放下个人恩怨。陆依依把名片收好,不过脑子的说道:“太感谢你们了,这次要不是遇到你们,我真是麻烦了。回江城一定请你们吃饭。”   “跟你吃了饭,那我就真得回避了。”甄一唯看着一直在跟饭菜做斗争的陆依依,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那天在法庭里发生的事,没多作思考就说出了这句话。   “咳咳”陆依依听完就呛着了。   “陆律师你没事吧。”金朝连忙给她倒水。   陆依依当时在庭上的那句申请回避,余音袅袅,回响在整个江城法律界,连他们检察长都惊动了,一向严肃的许检也在开会的时候拿这话来打趣甄一唯。那次过后,他和甄一唯走到哪都要被人拿这事开玩笑,现在看到甄一唯一本正经的说出这话。还真有点拿不准他是在说笑呢,还是在讽刺。   陆依依连喝好几口水才压住惊,放下水杯。想到那次在超市里的争执,一脸正色的看向甄一唯:“申请回避那事,是我有点无理取闹了。你那天说的没错,我的状态确实不怎么好。不过我还是要再次澄清一下,那一场我没用心辩护不是因为它是个指定辩护,跟钱没关系,只是因为公诉人是你。你可能没影响,但是我今年已经输你九次了,所以知道你是公诉人之后就有点懈怠,大概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不过你放心,我的心态已经调整好了。陈尔的案子接下来我会用心对待的,不光是陈尔,其他的案子也一样,都会尽全力做到最好。”   她这么认真,让原本只是顺嘴提了一句的甄一唯也正了正神色:“设置了回避这个制度,你觉得有理由申请自然可以申请,这段时间大家对这件事议论比较多,不过都没有恶意,你也别放在心上。至于道歉就更谈不上了,那天毕竟是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当着那么多人面让你下不来台。至于办案,我也一样会有疏漏,去年输了两场,今年也已经输一场了。不要有心理压力,案子的结果最终是要用证据和事实说话的,跟是谁来办关系不大,我努力用证据编织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你尽力寻找这张网中可能存在的漏洞,最终这张网在我们双方的角力角逐之下,能不能成为一张疏而不漏的法网要交由法官来裁量,我们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他说的是发自内心的想法,他从一开始就没把“申请回避”这事放在心上,如果不是这段日子总是被人拿这事调笑,他今天也不会顺口提到。从起始到现在,他始终在意的唯有在他努力做到了作为控方应该做的一切努力之后,辩护人是不是也尽到了自己的全力,从而通过控辩双方平衡在天平两端的对决保障整个案子的最终走向是不存在任何问题的。   “我以为你们都挺讨厌辩护人的。”陆依依震惊于他的话。换了甄一唯以外的任何人说出这段话,她都会有种相逢恨晚平身终遇知己的感觉。   “嗯,我是挺讨厌你们的。”甄一唯赞同的点头。   他这一脸正色的态度,万分诚恳的话语,让刚刚难得屏除偏见,认真听他灌鸡汤的陆依依反省自己是不是傻!   嗯,是傻。   甄一唯看到陆依依瞬间垮掉的脸,不在意的继续自说自话:“我败诉的时候尤其讨厌你们。不过更讨厌的是自己,是我在准备的时候证据或者程序存在瑕疵,才会给你们留下辩护的空间,所以最终会败诉。与其说我是输给了你们这些辩护人,不如说是输给了自己。”甄一唯突然清醒的认识到虽然自己脸不红,但是晚上喝的还是有些多了,他只有在稍微有点上头的时候话比较多。   这个人是真的自负。这是陆依依心里唯一的感想。什么叫不是输给了你们而是输给了自己,让人听了以后陡升不满。   “陆律师,我们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甄一唯意识到自己有些醉意,不准备继续多待,他怕自己变成话痨。   “甄检察官。”陆依依出声叫停他的脚步。   甄一唯扭过头,些许醉意让一向气质凌厉的他凸显了几分迷茫。   “希望我能成为今年第二个让你输给自己的辩护人。”肯定是脚踝太疼影响到大脑的运转,不然她怎么把自己隐藏在心底的目标就这么轻易的暴露人前。   #你们这是在演少年漫吗?#一脸懵逼围观全程的金朝在心里疯狂刷弹幕。突然集体陷入中二。   陆依依看到听罢自己话后徐徐向自己走来的甄一唯,身体有些不自觉的往身后的沙发缩。喂,只是放了句狠话而已,不用动手吧。   甄一唯停在相离陆依依两步远的位置,将一直提在手里的塑料袋递到她面前:“差点忘了,给你的冰袋,48小时内只能冰敷,不然会肿的更厉害的,冰敷半小时之后再上药就没那么疼了。”向来记忆力优越的他居然差点把正事忘了,果然是喝的有点多了。    ☆、第十四章   日上三竿,夏日阳光透过窗帘铺洒满地。   甄一唯悠悠转醒已是九点,心中唯有喝酒误事四个大字。快速收拾完毕敲响还在酣睡中金朝的门。   好在昨天挑选的是这个距离看守所较近的宾馆,否则必将误事。   陆依依认床,大清早外面工地一有声响就将她惊醒。稍微试着活动脚踝,已经不像昨天那么疼,自觉这么一点距离成功到达工地没有问题。结果错估自己运用拐杖的熟练程度,等用完早餐成功蹦跶到建筑工地,已是九点多。   “您好,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刘成虎、李勇、刘斌、陈功、何诚几位住在哪里?”陆依依在工棚附近的一块水泥堆边遇到了两位正要搬运的工人,礼貌询问。   “你是谁?找他们做什么?”被问道的刘宇马上对眼前这个拄着拐的女人升起防备,警惕的问道。   “您好,我是景泰这边找的律师,今天过来想和他们谈谈赔偿的事情。”陆依依能理解他的防备,自己一来就要寻找这几位受伤的人,作为工友,他的追问十分正常。   哪知话音刚落,就看见这个二十上下的小伙子将握在手中的工铲向地上一扔,大声朝四周呼喊:“兄弟们,快过来,景泰又派人过来了。”   伴随他话音落下的是附近的十几位工友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迅速冲到陆依依跟前。面带愤怒的看向她。   “你们把人弄伤了,又不赔偿,他们没地方去能不住这里吗?”   “阿虎他们还伤着,怎么搬?”   “别以为你们有钱把经理救出来了就可以为所欲为!”   ……   四五位冲在最前面的年轻人,怒气冲冲一人一句拦在陆依依前面。还有两人手中拿着工具,仿佛陆依依有胆子上前一步就要动手一样。   陆依依完全没料到,景泰和工人们之间居然闹得这么僵。她之前预想过可能会在谈判的过程中受挫,却未曾预料自己连见人都会被阻。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陆依依心里十分恐惧,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迅速加快,胆战心惊。此时她万分后悔没有任何准备独自来此,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尤其现在她还负伤,连逃跑都做不到。即便不断的再暗示自己要冷静,还是无法自抑的感到绝望。   突然冲过来一个身影挡在自己身前。   陆依依感到前所未有的感激与安心。   “怎么回事?”甄一唯和金朝跟着导航拐来拐去,就是到达不了看守所。在第二次路过这个建筑工地的时候,觉得自己大概找到了原因。   拆迁改变了原本的地形。   这才没办法和金朝一起走到这个工地中来,想要找人询问一番,到底改怎么去看守所。   哪知刚过来就看到陆依依被一群大汉包围。   甄一唯在心中确定,这女人果然就是个无良律师。正常人看见这么个拄着拐的伤残病号,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怜悯之情,而陆依依却能让这群工人不顾她身上的惨状围攻她,肯定是她又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厌恶归厌恶,看到事态有进一步上升的可能,甄一唯还是马上跑过去站在了陆依依面前隔绝双方,避免矛盾升级上升到肢体冲突。   陆依依看着眼前这个毅然将自己护卫在身后的背影,被包围在一群壮汉之间惶恐不安的心,就这么找到了可以停靠的陆地,原本面目可憎的甄一唯,突然间在她心中的形象忽然拔高许多。   “陆律师,我们稍微往后退一点。”金朝快速走到陆依依身边,怕真冲突起来,以她现在的状况连逃跑都做不到,和她一起远离事发地。   “你们是谁啊?一伙的吗?今天告诉你们,不管来多少人,我们都不会放你们进去的。”刘宇看到又来了两个高大的男人,脸上的怒火更甚。   甄一唯皱眉看着火-药气进一步上升的人群,知道这会儿是不适合调解的,与其继续与他们纠缠和陆依依之间发生的事情,万一有解释不清的地方会立刻导致矛盾激化,还不如先转移他们注意力,因此当机立断拿出自己的工作证。   “请问湖城市第一看守所要怎么走?”   站在甄一唯身前剑拔弩张的人群全都露出了一脸懵逼的表情。   你tm是不是在逗我们?   “你们好,我是江城市的检察官甄一唯,我需要去湖城市第一看守所,导航出了点问题。”甄一唯拿出自己的工作证递给了领头的小年轻。   刘宇被事情的发展弄得茫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还真的翻看起了他的工作证。确认之后脸上原本的表情和缓了不少,大概也为自己之前对他的误解和态度有些不好意思。   甄一唯看向已经检查完自己工作证的刘宇,看脸色就知道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类,现在才好了解刚刚他们和陆依依之间发生的冲突。   一边收回自己的工作证,一边状似不经意的开口:“刚刚怎么回事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偏偏弄得跟要动手一样?”   刘宇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自然不再如同之前一样浑身戒备,也是出于相信,认为有他在应该不会坐视景泰的什么狗屁律师来欺负那五个受伤工友,因此连忙解释道:“对不起,甄检察官,刚刚我以为你跟那女的是一伙的。你不知道,我们之前这边出过事故,有五个工友受伤,结果开发商不愿意赔偿,一直在拖,态度也不好。那几个工友出院后还没恢复,不能动,不好回老家,所以暂时在这边住。赔钱的事一直谈不好,景泰的人来过好几次,每次都用赶他们走来威胁,今天又来一个。”说着一脸愤懑的指向陆依依。   那头金朝和陆依依远离事发地之后,也在和她了解情况。   “陆律师,你这干什么来了,这么遭人恨啊。”金朝和甄一唯产生了同样的误解。正常人看到陆依依这副惨兮兮的样子之后,都会先入为主的要爱护伤残人士,态度放的更好。真是不知道陆依依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缺德事,才会让这群愤怒的工人会不顾她的身体情况,一副要揍她的模样。   陆依依听到这话一脸郁闷:“我就刚说了要找的五个当事人名字,他们就冲过来了。之前这个工地出过两场事故,我是来和受伤工人谈赔偿的,昨天废了不少功夫才让开发商那边同意提高赔偿金额,结果今天人还没见到,就差点出事。”   之后她又心有余悸的道谢:“真是多亏你们,刚刚吓死了。”   金朝听罢她的解释点点头,也不多打听详细情况,相不相信也另说。   大概是出于对甄一唯的信任,在他提出建议以后,刘宇和身后的工友们沟通几句,其他人便先散了,各自回到工作岗位重新上工。   甄一唯又和他聊了几句,弄明白前后因果关系,朝远处的金朝招招手:“你们两个过来。”然后对刘宇安抚道:“别担心,我问问情况。”实在是担心他看见陆依依情绪继续失控。   “陆律师,这位是刘宇,我越俎代庖帮他问一下吧,你今天过来是?”甄一唯在和刘宇聊过之后,完全不认为她是过来赶人的。就她这拄着拐的一脸倒霉像,根本不可能胜任这项工作。   “你好。”迅速进入工作状态的陆依依没有被之前的对峙干扰,一脸笑容和刘宇打招呼:“你不用担心景泰这边不让伤患继续在这里住,我会跟他们沟通的。”陆依依在之前他们阻拦自己的时候已经了解到他们的误解,只是对着你一句我一句完全不给她留说话间隙的人群,完全没有解释的机会。这会儿能开口,自然马上进行解释。   果然,在这话说完之后,一直扭头不看自己的刘宇,将视线回转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虽然脸上还是一副厌恶自己的表情。   “不好意思,之前我没说清楚,让你们误会了,我今天是代表景泰过来了解一下他们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好尽快进行赔偿。”害怕不快点进入主题就又没机会了,陆依依急忙说明自己的来意。   “哼,说得好听,你们那点赔偿怎么好意思啊。”刘宇虽然态度依旧不好,但声音变小许多。情绪也不再像之前一样激烈。   知道他的态度在软化,陆依依连忙继续解释:“我也是昨天才受到景泰的委托,不好意思,对之前你们之间情况我还不太了解,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冒失的就这样过来了,最起码要多找几个人壮胆吧。”陆依依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有些许俏皮,想要缓解双方尖锐的氛围。看到刘宇的脸色又好了些许,虽然心中绷着一根紧紧的弦,但声音却状似轻松的继续说道:“景泰那边找我也是因为已经知道自己的错误,想弥补大家。”   刘宇听完她的话思考许久,带着歉意和祈求的表情看向甄一唯:“甄检察官,不好意思,待会她跟我堂哥他们说话的时候,能不能请你帮帮我们,我们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即便心里再怎么不好意思,他也依旧红着脸尝试请求甄一唯。   他们不像景泰这么有钱可以请律师,对这些法律上的问题自身一无所知,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报了案,可现在项目主管和安全经理已经毫发无伤的出来了,他们走投无路已经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来继续和景泰对峙。因此虽然知道是在给甄一唯添麻烦,他却依然愧疚却坚定的提出请求。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只要你们愿意,我没有任何问题。”甄一唯看着面前这个因为长期在日晒雨淋中工作因而皮肤黝黑双手粗糙的青年,干脆同意。   “陆律师不介意我来代表这些工人们和你沟通吧?”甄一唯眼神锋利的望向陆依依的双眸。   “甄检察官在更好,给你添麻烦了。”他能应下,她也放心不少,有他在,至少不会再发生之前那样的冲突,而且她自信自己提出的赔偿方案合理公道,是他们能争取到的最高赔偿额。由她这个景泰的代表人提出来,他们可能会怀疑,但是有了甄一唯的背书,他们一定能更好的接受。    ☆、第十五章   八月日头毒辣,再加上此前精神高度紧张,长期坐在空调房内的甄一唯三人已是汗流浃背。   随着刘宇的招呼,一行人一起朝工棚走去。   甄一唯落在身后,看到前面在泥泞小道上走的艰难的陆依依,几步上前:“没问题吧?”   “没事,不好意思甄检察官,这趟出差真是跟你们找了不少麻烦事。”陆依依这话说的真心实意,两次受人恩惠,虽然一码归一码,还是不认同他在陈尔案中的作为,不过现在对他这个人还是有了些许改观。   虽然有些武断,但不失为一名热心肠、乐于助人的人。   原本一直觉得甄一唯飘在天上的形象,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也落到了地上,和所有普通人一般。不再那么高高在上,距离感瞬间消散无踪。   陆依依现在用拐算比较熟练了,就是依然硌的疼。咬着牙紧紧跟在刘宇身后,不想在给他留下任何不好的影响,为一会儿的谈判平添障碍。   甄一唯观察了一下她别扭的姿势,伸手握住了她的拐。   陆依依感觉到阻力,疑惑的看向他。   “你这个高度不对,是不是硌的难受?”昨天晚上黑灯瞎火,他还没发现这问题。   “我说呢,是疼。”陆依依这辈子第一次用拐,之前还以为是自己不熟练,没想到是硬件有问题。   “我给你调一下。”甄一唯示意金朝搀扶陆依依,自己拿着钥匙松动拐杖上面的螺丝钉,不过五分钟就将它调到合适的高度。递还给陆依依,“你再试试。”   陆依依接过来,发现现在到自己两侧肋骨的高度,果真用起来舒服多了。   正准备道谢,就看见甄一唯三步并做两步走赶上了前面已经停下来等待他们的刘宇。   看着她的背影,陆依依在这一瞬间自觉好像又了解了他一点。他这人独来独往,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觉得对了就会去做,即便是帮助自己这个在他眼里“见钱眼开的无良律师”,对事不对人,也并不需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回馈。   施恩不图报?可能更多的是随手为之没有放在心上吧。   对自己施以援手和对这些工人提供帮助,好像都出自于此,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这里中间有一个大房间,我们平时没事的时候会在那玩会牌,到那里面去吧,宽敞一些。”刘宇指了指整个工棚正中间的房间说道。   “那几位伤患呢?是活动不方便吗,我和你一起去把他们送过来吧。”甄一唯考虑周到的对刘宇说道。   “好。”刘宇觉得又给甄一唯添了许多麻烦,有些不好意思。   “那能先让她过去坐着吗,她这腿脚不太适合跟我们一样进进出出的。”甄一唯指了指陆依依,温和有礼的提出请求。   “那我先带你们过去吧。”刘宇看向烈日下,虽然站在一块阴凉地里,却仍然热的满头大汗的陆依依,努力的支撑在拐杖之上,瞧上去确实太过可怜,也泛起些许怜悯之心。平日里工地上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这会儿来了个娇滴滴的姑娘,虽然很可能是站在他们对立面的,依然会让人心生不忍。   陆依依却有些为难,“这样好吗?”抬头面带担忧的看着甄一唯,眼神里闪烁着些许害怕。   毕竟之前经历过冲突,虽然她面上泰然处之,心里却留下了阴影。还是跟在甄一唯他们身边比较有安全感,一个人坐在里面,谁知道会不会又触动了他们心中的哪根弦,再次被轰赶。   “我让金朝在那边陪你吧。”大概是陆依依此刻过于狼狈导致她看起来甚是可怜,甄一唯的心难得软了软,交待金朝:“你陪着陆律师一起吧,顺便看看她带过来的赔偿方案,那边我一个人就行了。”   等到陆依依落座于休息室,望向帮自己放置拐杖的甄一唯,轻声道谢:“谢谢。”   “没事。”甄一唯确定她和金朝两人在这里应该没问题,这才转身和刘宇一起离开。   甄一唯陪同刘宇到了几个伤患所在的房间,一一做了自我介绍,随后说明来意,“你们这个工程的开发商今天找律师过来了,她今天过来是想跟你们几个谈谈赔偿的事,刚刚刘宇说想让我来帮你们和她谈,你看你们5个人愿意吗?”甄一唯同意了刘宇的要求,但他毕竟不是直接当事人,所以还得征求刘成虎他们几个人的意见。   “甄检察官你真的愿意帮我们吗?太感谢你了。”几人听到甄一唯愿意提供帮助,激动的双眼甚至泛起了些许水光。   受伤两个月,他们遭受了许多痛楚,除却工友们愿意为他们争取这个小小的容身之地,再没有人为他们提供过帮助。他们此时的感激完全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言语来表达。   “我对民事赔偿这方面也是个半吊子,只能说一会儿尽力而为吧。”甄一唯当时出于好心一口应下,此刻看到他们的表现,这么多年少有的感觉压力重大。要是自己真的力有不逮,只能帮他们找当地的法律援助了。   休息室位于工棚正中央,前后都是特地留出来的路,相较其他房间更通风。陆依依和金朝两人坐于其中舒服许多。   “看不出来,甄检察官还挺热心肠的。”陆依依感叹一句。   这次和甄一唯的相遇,让她颠覆了对他的认知。虽然外表不苟言笑,但是为人却谦和有礼、乐善好施,不知不觉间,尤其是经过了之前的事情,有他在就会安心许多,大概是因为那一瞬间挡在她身前的身影太过高大,看起来似乎无所不能,可以遮蔽一切风雨。   “唯哥就是不爱说话,在我们科估计是话最少的,我和他一个办公室,除了谈工作,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不过唯哥人确实很好,工作认真负责,他的结案率和办案质量是全市最高的。大部分事情都亲力亲为,代我也挺负责的,要是能再亲切点就好了。我老是不敢和他说话。”金朝知道一起进来的其他小伙伴也都挺羡慕自己的。他们有些来了以后直接把事务性的工作全接手了,连学习适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迫赶鸭子上架,即便两眼一抹黑,却也只能自己慢慢摸索。甄一唯虽然比较有距离感,但在交接工作的时候却是手把手一点点耐心的教他,也不会像有的人一样当甩手掌柜,大部分工作还是自己完成,只有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才会叫他搭把手。   摊上这么个好领导,他运气在科里也就仅次于跟着宋京飞的刘晨光吧。   陆依依认真聆听金朝的话,见他脸上隐隐的带着些许崇拜之情,若是以前自然觉得这是在拍他领导的马屁,就甄一唯那么个一板一眼,开庭时整个人的表现都像设定好的机器人一般不包含任何感情的样子,她每次在不甘的同时看着就来气,但是经过这短短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在甄一唯身上看到了属于人的感情,于冷静自持中在不经意间会流露出温暖可靠的一面,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也会喜欢跟这样一个领导相处和工作吧。    ☆、第十六章   甄一唯几人的到来打断了陆依依和金朝背后对他的“议论”,陆依依即便脚步不适,仍然在几位受伤工人被扶过来的时候,立即起身同他们打招呼。   是礼貌,也是对他们的尊重。   甄一唯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暗暗点头,觉得她也有可取之处的同时,不着痕迹的朝金朝走去,却落定在陆依依的侧后方,防止她支撑不住。   经过简单的自我介绍,几人便进入了正题。   “你们好,这是景泰拟定的初步赔偿方案。”陆依依一边将材料递给几个受伤工人,一边详细的为他们介绍,赔偿的数额和构成情况。   “我们要二十万。”伤在上臂的何诚并没有接过陆依依手中的纸张,直接声明,一副不肯退让的表情。   “何诚对吗?你好,你之前提供给景泰的费用清单我看过,包括医疗费用、误工费、护理费、伤残补助等等,我们都有计算,如果还有其他之前忘记提出来的,现在都可以说。”陆依依见他不愿意翻看,于是自己将页面翻到赔偿金额明细那一页,摆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何诚随意的瞟了一眼,总金额14万,和他的要求还有一段差距,但也并非不可接受。没有再次鲁莽出声而是环顾一圈周围的其他人,发现他们都在认真看自己的赔偿金额,没有接自己刚刚的话腔,有些不甘的看起了上面所罗列的各项计算标准和最后结果。   即便用最挑剔的眼光来看,方方面面也都纳入到了其中,并且也都做出了详细的解释,让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来反对。   陆依依没有因为何诚的沉默变得咄咄逼人,而是言语温和的建议到:“上面有些东西可能比较绕,你们可以请甄检察官和金检察官帮忙把把关。”   甄一唯眼神中透漏出似笑非笑的意味,心想这位果真挺会顺杆爬。   不过真将几分赔偿方案拿在手中了之后,还是多了几分审慎的态度,和金朝两人逐字逐句的查看,时不时低语几句交换意见。   就他这个民事方面的半吊子看来,这份赔偿方案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方方面面涉及到的损失都已涵盖其中。这让他对陆依依有些许改观,有些不解的看了陆依依一眼。   这样一份方案拿在手中,他自然知道其中肯定饱含了陆依依的努力,站在利益为先的开发商角度来说,数额自然是能往下压就必定会向下压的。通过沟通,就他了解到的开发商此前的报价来看,也能够进行佐证。   看来这位律师并没有自己原以为的那么唯利是图。或许自己这次真的是误解她了?   不过,出于对自身的自知之明,甄一唯并没有轻易托大,而是向在场的几位当事人和陆依依询问:“有几点我也不能确定,我有个朋友是负责侵权这一块的,你们看介不介意我把内容发过去咨询一下?”   “我没问题。”陆依依率先说道。   面上没有显露,心里却有一点点小自得,难得遇上甄一唯也有这种不自信的时候,还是对自己拟出的方案,暗暗觉得自己压了他一头。   “那麻烦甄检察官了。”刘成虎听到他能找到更专业的人帮助自己,自然是求之不得。其他人也纷纷紧随其后表示赞同。   甄一唯直接将事故鉴定和赔偿明细拍下来发给江霞区民二庭的法官,在江霞区法院,民二庭专司侵权这一块的业务。   对方要是给出肯定的话,那这份方案自然就不存在任何问题,因为他的首肯基本等同于走上民事法庭以后大体上可能获得的最终判决。   陈源格今天上午刚好没开庭,及时的接到了甄一唯的电话:“难得啊,怎么今天想起找了?”他们当年本科在一个班,只是研究生的时候一个选择了犯罪学,一个选择了民商法。不过这些年关系一直保持的很好。   “有点事要麻烦你,我这边一个案子的受害者问我之前他受工伤单位给出的赔偿方案,我这么多年没接触民事这块,确实生疏,你有时间帮忙看看嘛?”   “你这,怎么还做起好人好事来了,真是好公仆啊。”陈源格取笑一句后应下,“发给我吧,刚好这会儿没什么事。”   大概专业的事情确实还是专业的人士出马比较好,不到半个小时,陈源格就审完五份赔偿方案:“这开发商还可以啊,赔偿条件挺厚道的。”话虽没说透,不过以甄一唯多年来和他形成的默契,自然是听出了言下之意。   这案子拿到他手上来判,也就这个数了。   “那行,谢谢了,回去一起聚聚。”   “那我可等着了。”陈源格笑道:“你快去忙吧。”   甄一唯挂断电话走回屋里,就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没有浪费时间吊他们的胃口,而是看向陆依依。   陆依依闻弦歌知雅意:“我出去透透气。”人家那边要沟通了,她在这杵着不方便。   甄一唯拿了她靠墙放着的拐杖递过去:“辛苦了。”   陆依依摇摇头,也和他一样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应该的。”   “甄检察官,你朋友怎么说的?”这屋里就刘成武和他最熟,耐不住性子,一看陆依依出了门就连忙问道。   “这个赔偿方案确实是法律范围内能拿到的最高赔偿额了。”甄一唯对他们解释。   几人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只是法律范围内,如果提出高一点的要求,对方也愿意接受的话,当然也没问题。”甄一唯提醒道。   “怎么可能同意再多给,之前就只愿意赔八万,现在提高不少了,我们还能再多要吗?”何诚脸上有认命的不甘,也有微薄的希翼。   “事在人为。一会儿陆律师回来我试着跟她说说吧。”通过这将近一天和陆依依的接触,他心里大概评估出陆依依是喜欢给自己留有余地的人。   体现在工作中,大概就是这个赔偿价位肯定不是他们定的最高加码。当然这也是谈判双方管用的计量,都会给对方留一个下压或上升的空间。   只是这话却不敢信誓旦旦的讲与他们听,万一就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机会,陆依依是个不给双方留谈判空间的笨蛋呢。   陆依依重新进门就看见除了甄一唯、金朝二人之外,其他人脸上掩饰不住的失落之情。   心里微微有些把握,估计不用打持久战,最好的结果是今天就能解决。   “考虑的怎么样?”陆依依柔声问道。   “方案不错,就是都卡在最低标准,有些不能接受。”甄一唯和陆依依对立与方桌两边,目光灼灼的看向对方。   “你也说了这是标准,没什么高低,按照规定的标准来是最可行的。你应该最了解规矩的重要性,离开标准漫天要价和克扣压价都是不可取的。”虽然不是在法庭中,但这种类似对峙的氛围,也让陆依依燃起了熊熊战意。   “真按照规矩来,就不会拖这么久了。”甄一唯扬了扬拿在手中的合同,“都过了两个月了,里面很多基础数据都变了,最简单的就是医疗费,你们用的是前半个月手术和住院期间的费用,但是出院以后也一直在接受后续治疗,就像刘成虎这样现在都还下不了床的情况,也一直需要看护,还有看病的交通费等等,这所有的项目都要重新计算。”甄一唯自认是半吊子,那只是对各种专业的计算公式和标准不熟,但事实问题对他这个业务骨干来说,只消匆匆一眼,就能分析的头头是道。   “出院以后的后续期间,这一个半月,景泰一直在为大家提供食宿,虽然之前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一次相要挟想要压低赔偿金,但无论如何景泰确实担负起了要求之外的责任。我认为是可以折抵你刚刚说的那部分的。”陆依依有一瞬间被甄一唯弄的措手不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予以回击。   “我并不认为这是景泰责任之外的部分,要是这么斤斤计较的话,景泰是不是还应该赔付拖欠赔偿金的滞纳金,因为拖欠造成的损失怎么计算?他们会选择住在这里和景泰的拖沓离不开关系,甚至可以说景泰的拖延才是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这个问题不应该由我的当事人来背负。”甄一唯难得遇上这样一个能跟她互有来回的对手,随即从生理到心理都兴奋起来,思维冷静而敏捷的寻找到突破口。   不过十几平米的临时工棚内,没有空调,没有像样的座椅,连桌子都是拼凑起来的,甄一唯和陆依依挺直脊背一脸肃穆的端坐于桌子两面,斑驳的阳光透过狭小的缝隙落在二人脸上,整个空间除了两人互有来回的争锋相对,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所有人不自觉的放缓呼吸,仿佛害怕惊扰到他们一般。   金朝恍惚中有种自己现在在法庭上的荒谬感觉。即便环境简陋,即便场景落拓。    ☆、第十七章   陆依依抿了抿嘴唇,感觉因为缺水有些干。她的身体在高温的环境下是很疲惫的,脚踝也传来隐隐的疼痛,然而精神上却异常亢奋。   即便这次她又要败下阵来。这种你来我往的对峙却挑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微微出汗的掌心,冷静而有逻辑的找寻甄一唯话语中的漏洞,这一切都让她肾上腺激素不断上升。   “每个人最多再加两万。”陆依依因为长时间和甄一唯唇枪舌剑,声线显得干涩,让她这句话听起来饱含挫败。   甄一唯也许久没有体验过这种高强度的针锋相对了,即便在他今年唯一输掉的一场诉讼中也没有。那场失败源于证据不足和嫌疑人的当场翻供,同对面的辩护律师关系不大。   这让甄一唯颇有一种酣畅淋漓的体验,他以前一直有种偏见,相较于民事案件,刑事案件的辩论才是真刀真枪图穷匕见,毕竟失败的后果涉及生命与自由,人的本性决定了二者的重要性不同。经过今天的短刀相见,他才发现,原来民事辩论一样精彩,而且因为证据证明力要求降低,双方可以互相攻讦的弱点更多,导致结果变数更大。   对于结果,甄一唯则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维持着之前冷静且高速运转的思维,和身边的几位当事人低声交流一番,将选择权交还给他们。   “我同意。”经过一番拉锯战,刘成虎从对面这个女人的语气中辨认出,这可能会是景泰最大的让步了。   “我也同意。”其他四人思前想后,最终附和。   “那我就重新拟定合同,咱们尽快签?我现在联系景泰那边,让他们把赔偿金送过来。”景泰能够发展到如今的规模,甚至能跨省投资,自然有着自己的决断,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来解决这个问题,昨天就已经把款项都准备好,只等这边陆依依谈的妥当,立即了结。   几人听到今天就能拿到赔偿金,脸上一扫之前的阴霾。一连两个月没有收入,身上的伤病还需要不断地求医问药,家中也有老人或小孩要赡养,尽快拿到这笔钱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陆依依的笔记本和便携式打印机都还放在宾馆房间里。   “我去拿吧。”甄一唯看她不方便,主动提出帮助。   比起之前纯粹是帮助路人的态度,语气不自觉温和些许。大概是被她之前的表现所打动,难得开始认可她作为一个律师的业务能力。   现在这种情况,陆依依也不故作客气的推拒,事实上由甄一唯去拿,能减轻她不少身体负担。   当即将自己的房卡递给他:“就放在会客厅的茶几上。”她直接继续住在王永谦之前的房间内,之前他为了工作方便,要求景泰提供的是套房。   “你在这看着,我一会就回来。”甄一唯交代身边的金朝,防止后面再出现什么变故或冲突。   甄一唯打开陆依依房门的时候是有些皱眉的。东西摆放的乱七八糟,她也就入住一晚上而已,哪来这么大破坏力的。   昨天帮她打包的饭盒都还没扔。   因为里面放着重要文件,陆依依特地跟前台交代,客房服务要在自己也在场的时候才能打扫,之前的两个月王永谦也都是这么操作的,这是他们的职业习惯。宾馆已经习惯了。因此陆依依这房间现在存粹是灾难现场的样子。   四处散乱的纸张甄一唯尽量当作看不见,拿了电脑和打印机,忍了又忍,实在是没克制住自己伸向垃圾饭盒的手,顺便帮她带出去扔了,又打开侧窗透风散味。   等到甄一唯再次过来的时候,陆依依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多了两分嫌弃,早已忘记自己房间摆设的她,只觉得这人善变,之前还以为两人关系拉近不少呢,怎么这会儿又变了。   甄一唯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念头,并没有立刻和金朝两人离开,而是准备等到这些工人们将赔偿金拿到手再走。   将身体不适的几位伤患又送到他们自己的房间。   安静的房间内,只有陆依依敲打键盘修改合同的噼里啪啦声。   甄一唯小声和金朝交流着手中其他的案子。   “陆律师,你不是专门的刑事律师啊?”大部分律师都是更加侧重甚至是专攻一个版块的,兼顾两方面的比较少。毕竟人的精力有限,民事与刑事之间又有着天壤之别。   “我是专门做刑事的啊。”陆依依一边仔细核对新合同,一边一心两用的解释:“这次让我来也挺无奈。昨天所里差点要给我接个花案,我不愿意,恰巧负责这边的那个律师不想再管他们两方的烂摊子,我们所里没人愿意接手,我和那个律师,就是王永谦,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我和他一合计,干脆互换案子了。”   金朝刚来才一个多月,风华的律师他现在也就认识陆依依,倒是甄一唯在陆依依问的时候稍稍点了下头,他每年都要办一百多件案子,工作这么久,基本上全江城的刑事律师他都遇到过。   “你昨天才过来?”甄一唯抓住这个重点,突然发现自己今天一直误会她了。   “嗯,大概最近在走背运,昨天一来还没开始工作呢,就受伤了。”陆依依很是无奈。   甄一唯无端升起些许羞愧之情。为自己没有了解情况,就冒然的给其他人下判断而羞愧。同时,也对陆依依有了几分内疚的感觉。   好像在掩饰自己的情绪一般,转移话题道:“你们这些小姑娘确实不适合接花案。我们科一般遇上花案,也都是尽量分给男检察官。”向来惜字如金的甄一唯突然话多了起来。   这种相关的案件,未婚小姑娘还是脸皮薄一些,很多太过露骨的描述根本没办法完整而流畅的表达出来。再者从女性自身角度来讲,对这种案件更加疾恶如仇,有时候会下意识的屏蔽掉对嫌疑人有利的证据材料,这样一来容易在做开庭准备的时候有遗漏,很可能被辩护律师抓着打,没有做好应对预案会吃亏;另一方面他们作为检察官,本身的职业道德也要求兼听则明,要全面考察整个案件中包括对嫌疑人有利有弊的所有证据,才能准确的掌握犯罪事实,在办案的时候做到罪刑法定。 作者有话要说:  推文啦~ 基友甜度sss+咸蛋连载文《吻戏[娱乐圈]》 基友咸蛋预收文《我在英超当CEO》 ☆、第十八章   “陆律师你接案子还有禁忌啊, 这样可不适合当辩护人,应该加入我们公诉队伍嘛。”金朝才参加工作不久,还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在他看来, 决定当辩护人之前, 就要做好自己日后会为各种作奸犯科的人辩护的准备, 怎么还能有黑名单呢,像他就是觉得自己做不到,所以才选择考检察官助理,不然肯定毫无负担的去当辩护人呐, 钱多事少,那句著名的辩护人名言怎么说来着?人傻钱多, 速来。   “我倒是想成为你们检察序列的一员啊,这不是毕业的时候考公务员失败了嘛。”陆依依将合同核对好,一边打印,一边状似真诚的回金朝, “后来好不容易熬到律师执业执照了,觉得再放弃沉没成本太大,就将就着做呗,反正都是糊口。”   看金朝似乎还想继续这个话题,已经察觉到陆依依有些不自在的甄一唯率先转移话题:“合同改好了?我能看看吗?”   陆依依直接将新合同放在甄一唯身前的桌面上, “其他没什么大动,就是完善了一些小细节,又把赔偿额提到了刚才定好的数额, 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再商量。”   金朝一看新合同出来了,也没工夫继续先前的话题,转而把头凑到甄一唯旁边,一起查看合同内容。   等到苏佟带着赔偿金过来的时候,合同已经给五位伤患也都看过一遍,再没什么让大家不满意的地方。   “陆律师,辛苦你了,你们风华出来的律师就是业务能力强,这么快就能把事情办好,真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苏佟十分热情的和陆依依握手,力道都有点没把握好,稍重了几分。   “苏经理太客气了,都是我应该做的。”陆依依连连摆手,以示自己担当不起他的赞赏。   “你这是受伤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苏佟之前高兴于事情终于解决,没注意到陆依依的脚,这会儿才看到她脚踝处泛着紫红肿的老高。   “没事,就是看着严重,昨天走路没注意,崴了一下,好在没有耽误工作。”陆依依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应该昨天就告诉我的,这边我熟悉,也好送你去医院。”苏佟有些过意不去,“早知道应该让你先休息几天的。”   “昨天有朋友帮忙送我去医院了,真不严重,过两天就好了。”陆依依说朋友二字的时候顿了一下,有些害羞的朝甄一唯的方向看了一眼。   甄一唯听到她的称谓表情下意识的柔和许多。   “这两位是?”苏佟和她打过寒暄过后,有些疑惑的看着甄、金二人。   “这两位是刘成虎他们找的法律援助的工作人员,过来帮他们给赔偿方案把关的。这位是甄先生,这位金先生。”陆依依说的十分含糊,没有曝光二人的身份。   甄一唯赞赏的朝她点点头。寒暄完毕,苏佟边看起赔偿方案。   其他的都能接受,只是让受伤工人一直在这里修养到康复?苏佟眉头不由得深锁。   “陆律师,别的都没问题,只是一直让他们住在这里这点不能接受的。”苏佟说着朝前稍稍迈进一步,脑袋凑到陆依依的耳边小声说道:“他们在这变数太大,我怕再闹起来,事态进一步扩大,要是影响波及到社会上就不好了。”   从开始这个条款放在合同里就不是为了实现它用的,而是用来和景泰进一步就相关问题谈判的。所以陆依依早有准备的回答道:“是这样,一会儿去看看这些伤患你就知道了,有三个伤在腿部的,现在是真的动不了,真让他们从这个工地出去才真会一下闹大呢。连站都站不了,想要移动只能过抬,那一出这门就被看的一清二楚了。”   “这么严重?”听到陆依依的描述,苏佟也很吃惊,他之前被拘留了,还真是没见过这些伤患,都是手底下的人在处理,此前的汇报都是这些人赖在这里不走,对于他们现在的伤情和恢复情况还真是不清楚。   沉吟许久,苏佟这才提议:“人是肯定不能留这儿的,过段时间我们就该进行一期工程的开盘了,到时候肯定有顾客想来这边参观,不如陆律师你再去跟他们谈谈,实在不行我们出车出人,直接来这里接他们,保管把他们安安全全的送回老家,以后等他们伤恢复了,只要景泰有工程,只要他们还愿意来,我们就继续请他们。只是确实不能继续住在这里。”   事实上苏佟这话说出来,包括甄一唯在内的剩下三人,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却实打实的觉得惊喜。   万万没想到,还能现在就预订一份恢复之后的工作。   “那行,我再去问问他们。”陆依依克制着自己心里的开心,矜持的点点头:“苏经理要和我一起吗?”   “我就不用了。”苏佟后退一步,连连摆手。   他是因为之前被弄进看守所刑事拘留有了阴影,怕自己一露面再把人刺激了,又生事端。   陆依依一开始看他这怂样还在努力忍笑。扭头看见甄一唯和金朝眼中的笑意,突然想到自己今天经过早上的惊吓后,表现好像也不逞多让。   为什么每次和甄一唯的遇见都能撞上她最丢人的样子。   陆依依只觉得脸上温度瞬间升高许多。掩饰般的立刻离开,去找寻其他工人。   更改后的条件被顺利接受,原本预计要出差一个星期,未曾想这才不到一天就完成任务了。如果脚没受伤,她肯定要借着这次机会在湖城多游玩几天,只是现在,看看自己撑着的双拐,肿的几乎和馒头一样大的脚踝。拒绝了苏佟的邀请。   苏佟也能理解她的不便,没有勉强。   “你什么时候回去?”甄一唯在苏佟离开之后问陆依依。   “我想今天就走,可是不方便啊,大概要等三天吧,能下地再离开。”陆依依想到自己要在宾馆里躺三天,就觉得浑身难受。   “要不我们把你带回去?”甄一唯出于之前自己对她的误解,有些想补偿的心思,因此提议,“不过我们下午还要去一趟看守所,你可能还要等等。”   “可以吗?”只是一个下午,比起在这里耗三天实在是强多了。   金朝接话,“陆律师你就跟我们一起吧,反正顺路,你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难受了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还是早点回家比较好。”   “那谢谢两位了。”陆依依喜笑颜开,不再推辞。    ☆、第十九章   长路迢迢, 斜阳晚照。   乘着落霞的余晖,一行三人在天色渐黑的时候回到江城。   “陆律师,你家是住在文昌吗?”金朝一进市区就问道。   “对的,在江霞区锦绣家园。”陆依依回答的声音放得很轻, 害怕吵醒在副驾睡着的甄一唯。   “那你和唯哥住的还挺近的。”金朝大大咧咧, 没有注意自己说话的音量, “唯哥住在你们小区附近的名苑雅居。”   “到了?”甄一唯的椅背被放下来,让坐在侧后方的陆依依清晰看见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大概是因为眼神没聚焦,脸颊因为睡眠有些泛红,声音略微干哑, 一向气质凌厉的甄一唯,此刻竟然给人一种脆弱的感觉。   陆依依下意识就柔和了语气:“还没到, 你接着睡吧。”   甄一唯应该是真的没睡醒,缓慢的眨了两下眼睛之后,居然真的又将它们闭上了。陆依依突然有种想揉他脑袋的冲动。   简直乖巧的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跟清醒时的他反差也太大了吧。   “你说唯哥会不会有精神分裂啊?”金朝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种意识模糊时毫无防备的模样,再联想到那天甄一唯醉酒之后中二的表现。   真的不是平时太过隐忍, 活的过于压抑,憋出另外两个人格了吗?   陆依依刚要准备附和两句,汽车就在她没注意的时候驶入了江底隧道。   她瞬间紧张的浑身都僵硬起来。   她最害怕水,尤其是在水底。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这个毛病,江城链接文昌和湖口的这条隧道, 自落成起她就一直绕着道走,从没有来过。   随着进入隧道的时间越来越长,听着周围隐隐约约的水流声和击打声, 陆依依的反应也越来越大,内心除了惧怕已经对身边的环境没有任何感知了,大脑完全被自己正在长江水下这一事实所占据。   “金朝,速度快点。”甄一唯是因为被陆依依用力紧抓胳膊疼醒的。这次再没有之前的反应迟钝,瞬间就映着隧道两旁的照明灯发现陆依依糟糕的状态。   没有犹豫直接利落翻身到后排,打开车内的照明灯,用还能自由移动的右手姿势扭曲的轻拍陆依依后背。   他也就是二级心理咨询师的水准,在他有限的专业知识里面,此刻只能用这个动作对她进行安抚。   即使甄一唯刻意保持着双方的距离,在金朝从后视镜中看来,也好似他们两人在面对面拥抱一般,这使他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当然不会觉得这两人突然发生了什么超出他认知范围内的关系,因此很快反应过来:“唯哥,陆律师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是幽闭恐惧症,你没跟她商量今天怎么过江吗?”湖口和文昌分列长江两端,除了这个隧道,还有好几座桥梁链接两端。   “我这不是看天都黑了,想着从江底走快一些嘛。”金朝声音越来越小,虽然看不见陆依依现在的状态,却依然有些心虚。   “没事,没事,别怕。”甄一唯感觉到陆依依的应激反应越发严重,牙冠紧咬,整个身体开始小幅度的发抖,也顾不上避嫌了,靠近她耳边声声安抚,“依依,别怕。”   陆依依无意识的看了他一眼,紧抓着他胳膊的手更加用力了。   甄一唯犹豫再三,扭头看了一眼隧道大概还剩下的长度,重重叹口气,轻念一声:“不好意思。”果断将一直轻拍她后背的右手上移,将她的脑袋按靠在自己肩膀上,声音更加温柔:“依依,没事了,前面什么都没有,嗯?”   这个温暖的怀抱萦绕在陆依依周身,好似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充斥着莫名的安全感,意识稍稍回笼,陆依依仿佛溺水的人抓紧浮木般紧紧的抱住甄一唯。   “没事了,你很安全,别害怕,依依。”甄一唯一直在她耳边轻语,安抚她已经完全崩溃掉的情绪。   车辆驶出水下。甄一唯和金朝终于松了口气。   甄一唯感觉到陆依依已经停止发抖,这才轻抚两下她已经完全埋进自己怀中的脑袋:“依依,可以出来了,你看周围,我们在路面上。没事了,我们出来了,你看看。”   陆依依反应许久,才接收到他话语中的含义,重重的深吸一口气,这才略微抬头看向车窗外。   红灯酒绿,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是文昌中心区的夜晚景象。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双手还紧抓着甄一唯,连忙松手:“不好意思。”   甄一唯看她恢复正常,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   递了张纸巾,“先擦擦眼泪。”他嫌弃的偏头斜了一眼自己衬衫被泪水打湿的地方,怕她现在还没完全稳定下来的情绪再次到达临界点,强忍着没拿纸巾去擦拭。   “我刚刚是不是很吓人?”她知道自己有这么个毛病,连水边都尽量少靠近,好多年都没犯了。   好在这次情况还没完全失控,要知道距离今天最近的一次发病的时候,她是崩溃到整个人失去理智嚎啕大哭的,最后当时还是高中生的她是被交警叔叔开道带离现场的。   “你有幽闭恐惧症啊?”甄一唯通过她刚刚的表现大概判断。   “也不算幽闭恐惧症,就是害怕水,尤其是水下。”陆依依此时的声音还带有一些抽噎,听起来特别可怜。   “陆律师,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有这问题,要不然我就算绕道走三桥,也不会走这条路的,这次真是对不住了。”金朝看不见一直低着头的她,脸上的表情,这会只听她声音,以为她还在哭。   “是我自己没说清楚,跟你没关系的。”陆依依知道这次自己没有完全失控应该感谢甄一唯及时的介入和干预,因此肿着里面还泛有些泪珠的双眼,真诚看向甄一唯:“甄检察官,谢谢。”   甄一唯连她长长的睫毛上细小的泪滴都看见了,这一瞬间一向有点洁癖的他,觉得自己衬衫上的泪痕不再像之前那样面目可憎了。   “不用谢,你这个情况还不算严重,只是以后要注意一点。”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甄一唯难得没有看着人的眼睛说话,而是将目光游移至窗外,话也好像掩饰一般,比平时多说了两句。   透过车窗看到熟悉的街景:“金朝你要到了?那你先回家吧。”甄一唯之前来这给他做过政审,记忆力是强项的他瞬间就认了出来。   金朝刚因为自己的失误把陆依依弄哭,有点不好意思面对她,因此得到甄一唯的批准,立刻离开。   “你家住哪,我送你。”甄一唯准备换到驾驶位,看到陆依依红红的眼睛,“要不你坐副驾?”他这是操心她还没完全恢复好,把她一个人留在后面,在他不方便观察的情况下,如果再出问题不能第一时间发现。   “不用,我只怕水,车我不怕的。”陆依依感觉自己现在的状况已经稳定,“我住锦绣家园。”   “那离我家挺近的。”甄一唯也不勉强她,自己换到了驾驶位。   “对啊,之前金检察官跟我说了,难怪之前会在超市遇见你。”陆依依想到那次相遇,脑海中回忆起他那时对自己的反应,突然觉得世事无常,不过是一天的相处,就让当时还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的两人现在能心平气和的共处一个空间,忍俊不禁,轻笑一声。   甄一唯听到笑声,奇怪的扭头看了她一眼。   陆依依读出他表情中的疑惑,没什么隐瞒的直接解释,“那天在超市,我不是在冷藏区那边遇见你了吗?”   “嗯。”甄一唯应和一声,表示自己有印象。   “那天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拿冰柜里的饺子砸你,当时觉得你太讨厌了。”陆依依再回想起来,早已没有当时的愤懑不平,只觉得是趣谈一桩。   “那怎么没动手啊?”甄一唯发现她情绪放松许多,于是顺着她的话回应,希望她能彻底转移注意力,从之前的惊恐中恢复。   “觉得我俩身高差距太大,应该很难砸到你脑门上。”陆依依此刻再想起当时自己丰富的内心戏,只觉得自己是个智障加戏精。   大概愤怒使人智商下降。   甄一唯没料到她那天一直微笑的表情下,心理活动居然这么活跃,“那得感谢你手下留情了。”话音落下,车也到达了目的地。   将陆依依送到电梯口:“好好休息。”   “嗯。”陆依依用力点了一下头。   “再见。”   “再见。”    ☆、第二十章   月上中天, 夜深人静。   陆依依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睡梦中她陷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水中,挣扎着找不到任何上岸的方向,溺水和窒息的感觉让她越来越惊恐, 忽然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包围, 坚定而有力的将她救上岸。   对方的脸庞模糊如同在雾中, 陆依依离得再怎么近都无法看清。只有他温柔而令人心安的声音清晰的一遍遍回响在耳边。   “依依,没事了,你很安全,别害怕。”   陆依依一下从床上惊醒。   老旧的已经泛黄的空调还在勤勤恳恳工作着, 卧室里一片凉爽,她却汗湿了整个后背, 感觉到脸上都是黏腻的湿意。   趿拉着拖鞋走进卫生间,用凉水反复冲洗着脸。看向镜中因为噩梦而满脸苍白的自己,轻拍了脸颊两下,自言自语。   “没事了, 陆依依。别害怕,你很安全。”   或许是心理暗示真的起了作用,也可能是那个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仍旧很温暖的怀抱驱散了她周身的寒意,原本以为自己可能会整夜辗转反侧的陆依依,却在再次睡下后, 一夜无梦,直到天明。   因为没休息好,陆依依到达律所的时候心情还有些低落。   刚进门, 就被王晓玥告知, “你老板让你今天过来以后去他那。”   陆依依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去了马跃办公室。   “坐。”马跃在她进来前,正跟王永谦交代着什么,看她进来指着王永谦身边的座位示意她。   “厉害啊依依,一天时间就全办好了,你不知道景泰那边昨天还给所里打电话夸你呢。”王永谦脸上满是为她高兴的笑意。   他也算一步步看着陆依依成长起来的,现在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突然有种家长看着子女有出息时欣慰的感觉。   “跟我没关系,主要是你前期事情办得好,让景泰信任我们风华,工作才好展开嘛。”陆依依说的也是实话。如果不是因为王永谦把苏佟给捞了出来,景泰那边同意她提出的赔偿条件一定不会那么痛快。   最后能取得一个让受伤工人那边接受良好的价格,和期间苏佟尽力与景泰高层周旋定下的赔偿数额不无关系。   “行了,你们俩也别互相谦虚了。”马跃打断他们之间的寒暄,对王永谦接着交代,“刘武这个案子,目前主要就是刚刚说的那几点要着重注意,什么时候开庭啊?”   “下个星期五。”这就是陆依依不愿意接的那个花案,他回来后才开始接触。今天星期四,满打满算也就一星期了,任务比较重。不过这种案子对王永谦来说驾轻就熟,这段时间足够他游刃有余的操作了。   “行,那你自己看着安排。”马跃对他还是比较放心的,来所里七八年,当辩护律师经验丰富。比起民事案子,这种刑事案件交给他,不会像之前给陆依依那样操心。   “那师傅、依依你们聊,我去看守所了。”王永谦收拾好散落在马跃办公桌上的资料转身离开。   “这次做的不错。”马跃奉行严师出高徒,平时对待两个徒弟更多的是指出问题,很少有夸奖。   因此得了他这句话,陆依依立刻眉开眼笑:“都是师傅带的好嘛。”   “你说你这油嘴滑舌拍马屁的态度用在我身上有什么用啊,碰到当事人、委托人就成哑巴了。”马跃摇摇头,话中一副不满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却说明对陆依依的话颇为受用。   “自己上点心,有点眼力劲儿,有人过来咨询的时候腿脚勤快点,开始接案子都是靠自己挣出来的,不然你这个胜诉率,又是新人,怎么有机会。”马跃之前一直冷眼旁观陆依依的表现,主要是想磨磨她的性子,现在感觉差不多了,确认她已经度过浮躁期,彻底沉下来,也积累了辩护经验,可以独当一面了,这才正式开始教她一些接案的技巧。   陆依依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师傅,我会努力的。”   “嘴上说可没用,还是要在行动上付出啊。可别再跟以前一样,看到有人上来咨询,扭扭捏捏不敢上前。你不上去表现,不上去自荐,谁知道你是跑腿的还是跑案子的。”马跃不放心又多交代几句。   “知道了师傅,我努力,不会像以前一样老缩在后面了。”陆依依连忙保证。   “出去吧。你心里也别对人家甄一唯有意见,公事公办知道吗?以后接触的地方多,阅卷你还得靠人家呢。”同在江霞区,多多少少会在办案上有所交集,辩护律师在审查起诉阶段才有阅卷权,所以流程走到甄一唯手上之后,陆依依才能向他申请阅卷。   陆依依不好解释她和甄一唯之间的小摩擦早就化解了,只能老老实实的保证,“师傅,我已经深刻意识到自己之前的错误了,绝对不会再跟甄一唯发生冲突。”   刚出马跃办公室的门,陆依依就接到法院的电话通知,让她去拿撤回起诉的裁定。挂掉电话,勉强抑制住自己在办公室里撒欢的冲动,抓起包就往法院跑。   陆依依推开门就看见甄一唯站在里面。下意识退出去又看了眼门牌号——302。   没错啊。   里面的甄一唯和姜鑫听到动静都扭头望向门口。   “不好意思,我刚刚好像听错门牌号了。”陆依依心里认定今天自己见到的应该是尹合和宋京飞而不是姜鑫与甄一唯。   况且因为昨天的梦境,她这会儿并不想面对甄一唯。   “陆律师你好,没走错,快进来吧。”姜鑫看到陆依依的反应不由失笑,还以为陆依依仍旧记恨之前庭上发生的事,不想看到他俩,尤其是甄一唯。   “姜法官好,甄检察官好。”陆依依笑着朝他俩打招呼,目光却集中在姜鑫一人身上。   甄一唯却没太在意昨天的事,毕竟也算是半个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昨天的陆依依对他来说就是个普通的治疗对象,和平时办案中被他辅导开解的青少年犯罪嫌疑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也不在乎她有没有看自己,朝着她的方向点了下头:“陈尔那个案子的裁定下来了。”大概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来意。   姜鑫在他说这话的时候,把裁定给了陆依依一份。   陆依依听了他的解释只想撬开自己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浆糊,怎么把陈尔那案子也要撤诉的事给忘了。   可能对于那个鸡飞狗跳的上午,自己的印象已经牢牢被下庭之后发生的事情占据,这才疏忽了最重要的事。   真是不应该啊陆依依。   随即就有些郁闷,吴梅那案子还没定啊。   她脸上的失落太明显,甄一唯通过之前与她的接触,一眼就读出了她的心声,状似不经意的解释道:“宋京飞上午有事,我顺便帮他把吴梅那个案子的裁定拿回去。尹合拿裁定去盖章了,估计一会儿就能拿到。”   陆依依原本低垂着的脑袋一下就抬了起来,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芒,从进这办公室以来第一次看向甄一唯。   大概是讯问嫌疑人和开庭辩论留下的职业病,甄一唯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盯着对方,即便刚刚陆依依低着头,他也看着她的发旋。   毫无防备,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撞进了陆依依双眼,看到里面闪耀的光芒,和显而易见让她整个人都生动起来的笑容。第一次意识到,陆依依只是一个初入刑辩世界的小姑娘,不像一些经年的老油条,案件成功与否已经无法触动他们的心弦。   反正刑事案件无论成败代理费都照拿。   大约是被陆依依的太过明显的欣喜所触动,一向记忆力很强的甄一唯脑中突然就回想起在超市、在湖城,陆依依两次略显委屈的话语。   当时一直觉得她在给自己的无效辩护找冠冕堂皇的理由,丝毫不知悔改,直到今天看到这种状态的陆依依,甄一唯突然意识到她当时可能是在说实话。   她或许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种见钱眼开的无良律师。   这会看到情绪外露的陆依依,原本想要为陈尔更换辩护人的甄一唯突然改变了主意。   陆依依这一上午的心情可谓是起起落落。听到甄一唯确认吴梅案也出撤诉裁定了,积累许久的各种情绪这会儿都化为喜悦占满她的心间。   在律所这四年,之前所有的压抑不甘和一次次败诉后的伤心失望,此刻都不重要了,即便不是无罪判决,这也是她拿到律师执照这一年多来取得的最好结果。   和代理费无关,这是她师傅的案子,义务出这次庭她就没想过代理费的事。这单纯是对于取得诉讼胜利的欢喜,在经历了一段漫长的看不到前路的时光之后,这场胜利如同一束阳光,在她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为她照亮并指引着今后前行的道路。   她好像又有信心继续在刑事辩护这条路上走下去了。   事实上前段时间她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要放弃律所的工作,去其他公司应聘法务,去考公务员似乎都比坚持了四年却依然看不到未来的刑辩要光明许多。   好在没有放弃。   好在坚持下来了。    ☆、第二十一章   “陆律师, 陈尔那个案子,当时开庭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是我们这边出了一些情况,所以才做了撤回起诉决定。”甄一唯做事一向不爱拖泥带水, 既然决定了和陆依依好好沟通, 就直接切入主题。   “我知道, 是说出现新事实还是新证据了?”陆依依想到当时在庭上说的模模糊糊,忽然就做出的撤诉决定,她也有些奇怪是出了什么问题。   “公安机关发现新证据,需要重新侦查, 他们认为陈尔可能涉及故意杀人。”故意杀人和过失致人死亡虽然都造成受害人死亡的结果,二者性质却天差地别。《刑法》主要打击得是故意犯罪, 因此对于犯罪人主观上究竟是出于故意还是出于过失,做出了严格区分,一般过失犯罪的处罚相较故意都会轻很多。   因此当案件出现了这样重大转折的时候,甄一唯决定还是要提前跟辩护律师通个气, 如果她不愿意接手这个麻烦的话,不如这次直接把话说开,重新让陈尔自己聘请辩护人或者再指定其他辩护人。   “啊?是新罪还是之前那起过失致人死亡出现新证据了?”陆依依被他突然丢下来的闷雷砸的不轻。   那天开庭时陆依依第一次见到陈尔,之前只是通过卷宗材料知道她刚满十八岁不久,当时还有些感叹小姑娘运气不太好, 生日刚好和案发错了一个月,不然以未成年人的身份,再加上过失和自首的情节, 很有可能判缓刑,甚至运气再好一些,完全可能争取到检方作不起诉决定。   而通过那天开庭来看,陈尔是个挺文静的女孩,可能是因为出了这件事,受到比较大的刺激,整个人在庭审中的反应都有些呆呆愣愣,但态度很好,对于检方所有的控诉都承认,也没有做过多的辩解。   这会儿陡然间听到甄一唯的话,陆依依只觉得人不可貌相啊,就这么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居然会故意杀人。   陆依依甚至有些怀疑,给陈尔一把刀,她有没有力气能去杀掉一个人。   “还是车库里的那事,公安那边说是找到新证据了。陆律师,这个案子你还想继续做辩护吗?”甄一唯直接看着陆依依那张略带些婴儿肥的脸庞问道。   姜鑫听到他的话也看向陆依依。   他是在认真询问我的意见。陆依依和认真看着自己的甄一唯对视之后在心中确定,问这问题和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无关,他只是单纯的想知道在整个案情发生重大变化朝更复杂的方向转变的情况下,自己是不是还愿意继续当这个指定辩护人。   陆依依听到这问题,下意识中是想摇头的。   这个案子再继续做下去的话,要重新从侦查阶段开始工作,随时跟进公安那边的情况,之后还要进入新的审查起诉程序,再次庭审,无尽的麻烦在前方等着自己。   如果是之前那种低潮状态,如果没有经历和甄一唯在庭外的那次交锋,或许陆依依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拒绝吧。   可是回味起刚刚听闻吴梅案取得胜利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兴奋之情,那种满足的充实感,陆依依突然回想起自己刚拿到律师执照的时候,前几次遇到甄一唯的时候,每天充满干劲,全情投入每个案件,一心琢磨着怎么从甄一唯手里赢下案子的一往无前。   那大概是她取得律师执照后最累却也是最满足和充实的日子,会因为找到细小的漏洞激动不已,会因为拿到有利的证词欢欣雀跃,即便最后结果失败,她也能迅速调节好情绪,斗志昂扬的投入到下一场辩护中。   陆依依怀念那样的状态,也怀念那种状态下的自己。   甄一唯那天在下庭之后的话,她一直想忘掉,或许是因为太过急切,这几天反而总是时不时的在她脑海中响起,无端惹的人心烦。或许更确切的来说,她厌烦的是自己。无论找多少理由,也掩盖不了在陈尔那个案子中,她确实是在知道公诉人是甄一唯的时候就放弃了抵抗,她确实做了无效辩护。   甄一唯这人最令人讨厌的一点,其实是他敏锐到尖利的直接深入他人心底的洞察能力。   心里有隐隐对陈尔的亏欠,有对昨天与甄一唯针锋相对是那种快意的回味,有之前下定决心要战胜甄一唯的坚持,陆依依肯定的回答道:“我愿意继续给陈尔当辩护人。”   说这话的时候,陆依依郑重其事的看向甄一唯。   这是甄一唯今天第二次被陆依依的眼神触动。看着目光坚定的陆依依,甄一唯想这次她可能会有不一样的表现。   “陈尔现在被关在第一看守所里,你可以去会见。”甄一唯一方面是担心她不清楚,所以告知道,另外也是用这种迂回的方式希望她能够面对面的去跟陈尔了解案情。   就在今天,他发现自己之前对陆依依的认知全都被推翻了。陆依依还没有修炼到刀枪不入的阶段,还是个脸皮比较薄的小姑娘,所以说这种话的时候不再那么直白。   “谢谢。”陆依依点了点头应答道。   甄一唯不再多话,再说下去涉及到案子相关就不合适了。他们作为控辩两方毕竟是处在对立的立场上。   恰巧此时尹合拿着撤回起诉的裁定过来了,朝屋里的三人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就把裁定分别拿给了甄一唯和陆依依。   “看守所那边,文书我们一会儿送过去,陆律师你可以通知吴梅的家人,下午去接她。”尹合递给陆依依裁定的时候交代道。   “谢谢尹法官,我马上通知。”不同于尹合说话的时候声音里没有起伏和任何感情,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陆依依热情洋溢的回答道。   “那行,我还有其他事,先走了。”尹合将工作做完之后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开。   “那姜法官,甄检察官,我也先走了,再见。”陆依依迫切的要给吴涛报告案子的好消息,因此也忍耐不住的告别。   “陆律师慢走。”姜鑫起身送她出去。   “再见。”甄一唯出声道别后又把目光投向自己拿过来的光盘上面。   姜鑫带上门回来不解的问道:“之前不还在跟我说要跟陈尔沟通一下让她申请换个辩护人吗,怎么刚刚又问起陆律师,愿意让她继续跟这个案子了?”   “你看到她知道案件赢了以后的样子吗?”甄一唯答非所问的反问。   “那个侄女的叔叔是有名的地产商好吗,江城的好几个景澜小区都是他叔叔建的,陆师妹这次可以啊,开工这一个案子,今年都可以休息了。”这个侄女坑叔叔的案子他们都讨论过一遍,所以姜鑫比较了解。   “这是那个交通肇事案的监控视频,公安又重新帮忙拷贝了一份。”甄一唯没再多说,把帮同事带来的证据交给姜鑫。   甄一唯了解陆依依当时的那种目光和全身洋溢的那种状态,因为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每次胜诉后的样子,虽然他的情绪不会外露,但是他知道那种感觉,与金钱无关,那是纯粹的对于案件按照自己预想的走向发展并最终取得胜利的满足感。   所以他重新认识了陆依依,转变了想法。   陆依依一出办公大楼,甚至等不及走出法院大门,就立刻给吴涛打了电话。   “吴总?我是陆依依。”在听到那边的声音以后,陆依依马上自报家门。   “陆律师你好,是案子有消息了吗?”吴涛原本正在开会,看到陆依依的来电,立刻暂停了会议。   “对,检察院那边做了撤诉,吴梅应该是下午出来,你看需不需要去接她。”陆依依克制着自己的语速不要因为激动而太快,尽量简短而清晰的表述结果。   “陆律师,太感谢你了,是我们自己过去就可以了吗?还需不需要那什么证明?做什么申请?”相较于陆依依的克制,吴涛的激动之情则完全没有掩饰,声音中甚至带了些哽咽,吴涛也是这段时间被折腾怕了,日夜操心自己侄女关在看守所里会不会受什么委屈。   问出这些问题倒不是不放心陆依依的能力,而是这些日子想要去看吴梅一面太艰难了。   “不用,看守所下午两点半才上班,你们可以稍微晚一点过去。”看守所那边接到法院的决定,也要履行一定的程序才能放人,所以可能会耽误一点时间。   “谢谢,谢谢陆律师,你真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吴涛的话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应该的,我的本职工作嘛。我也不耽误你时间了,快通知吴梅父母吧,我这边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陆依依有点不适应当事人家属这种太过直白的情感表达,听到他们的感谢自己不可避免的会有种得到认同和赞扬的满足,更多的却是羞涩,毕竟这确实是自己的本职工作。   挂了电话,陆依依轻拍了一下自己有些火辣辣的脸,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律所走去。    ☆、第二十二章   陆依依一脸雀跃的回到所中, 刚进门,就看见王晓玥给她指了指马跃办公室的方向。   “你老板一直在等你呢。”   陆依依道了声谢直接朝马跃办公室走去。   “坐。”马跃在她进来后,目光离开手中的案卷,看着她道:“裁定给我看一眼。”   在陆依依将吴梅案撤回起诉的裁定递给他之后, 马跃一边仔细看一边交代:“你先等一下。”   等从头到尾逐字逐句的研究过之后, 马跃确定这案子就此结束, 再也没有发生变数的可能。一直紧绷着的表情这才放松许多,把裁定递回给陆依依:“刚刚吴涛给我打电话说晚上请我们吃饭。”   “还要吃饭呐,我就不用了吧,师傅你去就行了。”陆依依参加工作这么些年, 对于这些应酬向来是能躲就躲,她是真的不擅长这些交际。   这也是她之前一度想要放弃律师这个工作的原因之一。   律师这职业所必备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她心里门儿清,到了相应的场合,也知道应当做出什么样的应对才最有利,然而她就是做不出来啊。   “人家就是请你的, 我就是个陪酒的,怎么,今晚上还蹭不上你这顿饭啊?”案子能圆满结束,马跃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之前嘴上说的轻松,心里不可避免的还是会担心出现什么意外, 本来是找他的案子,他为了磨炼徒弟交出去了,万一出现个意外, 他确实也不好交差。这会儿终于尘埃落定,他松了口气的同时,难得的开起了玩笑。   “师傅,您老说这种话,我还挺不适应的。成,晚上我跟你一起去。先说好,我不帮你挡酒啊。”陆依依看他脸色好,也陪他逗闷子。   “老什么老,会不会说话。”马跃笑着斥了一句,将一个信封拿出来放在陆依依面前的桌子上:“这是之前吴涛预付的费用,剩下的代理费他今天晚上直接拿给你。”   陆依依看着信封的厚度,心里默默估算,大概有两万吧。不由得暗暗咋舌,这个叔叔还真是财大气粗,他们一般预收费用是百分之三十,就这么个小案子,他是真舍得啊。不过当时点名要她师傅来处理这案子,按马跃的收费标准,这还算是看在风华是吴涛公司外包法务律所的情况下给开的友情价。要是聘的陆依依,就不存在尾款了,两万肯定是整个案子的代理费。   目光不在信封上多做停留,陆依依没有丝毫不舍的将信封推回到马跃面前:“师傅你这是寒碜我呢,这案子是你给我练手用的,这代理费也是人家吴总开给你的,跟我没什么关系。”   陆依依也不是做作或故作清高,只是心里有杆秤,知道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马跃肯把这案子给她,就意味着心里真把她当徒弟带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把她当打杂小妹使唤了。   这种一拿到手里就知道会胜,同时委托人还是江城知名地产商的案子,给陆依依就是在帮她打知名度的,有了这次胜利打基础,以后她接案子会顺利很多,这已经是她在这个案子里最大的收获,比这看似丰厚的代理费值钱多了。   因此陆依依心里坚定的认为这钱绝对不该她拿。马跃愿意把钱给她,那是马跃人不错,愿意提携她,她要真拿了,那以后还怎么面对她师傅。   “谦虚什么,这案子开庭不是你去的?胜诉的结果不是你赢下来的?”马跃之前一直笑嘻嘻的脸这会儿又严肃了起来:“以后我忙不过来的时候,肯定还会把案子给你,到时候怎么办,次次跟这样啊?”   陆依依知道马跃也不是故作姿态,是真心让她收下这案子的代理费,于是也真诚的解释道:“师傅你这不是在说笑吗,我连个案子都接不到的小律师,第一次开庭能拿这么多代理费啊,这钱我要真收下了,那才是以后再也不敢给你帮忙出庭了。”   “拿着,快出去,看着你就头疼。”马跃根本没想到给个代理费还能僵在这,这些年陆依依在他手底下从来都是他指东她就绝对不敢打西,一贯顺从听话,之前听说她在法院顶了甄一唯他还觉得不可思议,这会儿领教了陆依依的倔,心里感叹合着以前都是装的呗。干脆也不跟她废话,直接命令道。   “师傅……”陆依依还想说什么。   直接被马跃打断了:“信封拿着,出去,晚上六点走。”说罢也不理她,直接继续看起手中的卷。   陆依依回到自己办公室马上把信封丢到桌子上,只觉得烫手。发愁的看着信封许久,思来想去觉得实在不行自己就收下这个信封,剩下的钱都给她师傅。   到了六点下班的时候,马跃准时敲响了陆依依的门,留下一句:“我到车里等你。”也不等她回答就直接下楼了。   陆依依坐在马跃车上心里还挂念着等会儿怎么把钱给马跃,他才会同意收下,有点束手束脚的。   “会开车吗?”马跃看她不自在的样子,干脆打开音乐,又主动开口和她搭话。   “今年拿了驾照,就是没开过几次。”她三月份拿的驾照,就帮同学代驾过几次,除此之外再没摸过车。   “会就行,晚上我喝酒了你开。”马跃交代她。   之后两人又有的没的说了几句,便再也找不到话题了,车里的气氛又沉闷起来。   好在吴涛请客的地方离他们所不远,不过二十分钟就到达目的地了,再久一点,陆依依觉得自己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从到所里来,她就分给马跃带着,之前所里确实是律师比较多,所以陆依依一直没机会拿到律师执照,也就给马跃当助理使,间或给王永谦准备些材料。她和王永谦年龄接近,在一起没什么隔阂,很快就混熟了,相较而言,马跃和她的距离感是很强的,作为律所合伙人之一,专门负责风华刑辩事物的马跃平日里即便态度和蔼的对待她,也有种上下级之间的疏离感,两人在工作外没有任何交集,说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下班之后还待在一起呢,因此处在车中的狭小空间里,陆依依有种说不出的拘束,只觉得时间再久一点,这种拘束感就会转化成尴尬了。   陆依依一路跟在马跃身后,低头走进包厢。   和开庭时一样,吴家又是全家出动,吴梅被围在家人当中,早已脱下囚服,脸色却仍然憔悴,没眼当中有辉不去的疲惫。   陆依依大概看了一眼,除了吴家亲属以外,还有几位,穿着打扮和身上的气质都和吴涛很接近,想来是他的朋友。   马跃带着陆依依一进门,包间里所有人都起身跟他们打招呼,十分隆重。   “老马,陆律师,这次真是感谢你们了,帮了我们家大忙啊。”吴涛几个跨步上前用力的和马跃握了握手,难掩激动的神色。   而吴家的老太太则是在吴梅的搀扶下走向陆依依,拉着她的手不停道谢。   “梅梅,快跟陆律师说谢谢,要不是她帮你,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吴奶奶将吴梅推到陆依依面前。   “陆律师,这次真是谢谢你了。”吴梅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大概是想到之前关在看守所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眼中有点点泪光闪烁。   陆依依知道自己应该客气应下,再说点安慰的话,却怎么也讲不出来。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不过最该感谢的还是你叔叔,是他救了你。”陆依依看着眼前听罢她的话之后连连点头的吴梅,在心中默默念叨,希望这姑娘吃一堑长一智,能够真正反省重新做人。   马跃站在陆依依身旁听到这话不着痕迹的瞪了她一眼。   陆依依对他这一眼解读的分明:人家的家务事,你多什么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就知道,自己不适合这些交际应酬。   “都坐下聊吧,吴总相邀,我和依依一下班就抓紧时间往这赶,还真有点饿了。”马跃看气氛还行,连忙转移话题。   “那我让他们赶紧上菜。”吴涛笑眯眯的将他俩引入上座。   陆依依看到吴家人还是都喜气洋洋的样子,小心的舒了口气,好在没搞砸。   酒桌上推杯换盏,马跃以陆依依等会要代驾为由,帮她拦住了大家的酒,其他人也没计较,和他喝的也是很起劲。   酒过三巡,吴涛可能是因为终于将侄女弄出来了,心里高兴,已经显露出醉态。   有些大舌头的指着陆依依对酒桌上他的朋友们介绍道:“这就是陆律师,别看年级小,那业务能力可是这个。”说着比了个竖起的大拇指。   说罢他又对着身边的马跃说道:“老马今天我跟你说句实话,那天你跟我打电话说有事,要换人的时候我心里其实不舒服,等到开庭的时候一看,你弄个小姑娘过来糊弄我,当时就在想明年一定跟你们风华再见。哪知道开庭的时候陆律师是真厉害啊,之前我找了多少关系想跟那个宋检察官搭上话,让他放过我们家梅梅,谁知道人家连见都不见我,找谁都被堵回来,结果开庭的时候硬是被陆律师压着,今天梅梅就出来了。老马,你这是名师出高徒啊,我看用不了多久,你这得意弟子就能出师了。”说罢就又敬了马跃一杯酒。   之后又和身边的朋友说道:“陆律师真是让我们一家老小都心服口服。你们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就找陆律师,肯定没问题。来,陆律师我敬你一杯,你喝饮料就行。”说罢一口将满满一杯白酒喝下去。   陆依依看着吴涛已经加了好几次酒的酒杯,庆幸她师傅帮她拦住了,不然她估计下桌就得直奔医院挂针。    ☆、第二十三章   明月高悬。白日里因为基建处处人声喧嚷尘土飞扬的江城安静了下来。晚风轻抚, 江水波光粼粼,吹过人面带来阵阵清凉。   习习凉风将酒意吹散不少。   结束酒席已经十点了,步伐有些不稳的吴涛还想转战酒吧继续下一场,马跃连声婉拒, 直言家有娇妻爱子等待, 被嘲笑妻管严也不松口。   吴涛只得将马跃和陆依依二人送上车, 即便处于醉酒之中,也不忘将一张贴有密码的银行-卡塞到陆依依手中:“陆律师,今天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你多见谅,下次请你到我们家聚。”   “吴总, 您太客气了。本来就是我的工作,都是应该的。”陆依依和他又客气了几句这才得以脱身。   坐在车里将卡收好, 看着身边一上车就睡过去的马跃,陆依依无奈打电话给他妻子宁柠,详细咨询他家住址。   到了小区发现宁柠就在地下停车库里等着。   陆依依连忙熄火下车小跑到宁柠面前:“不好意思宁老师,我对路不太熟, 等久了吗?”宁柠是江城大学的老师,身上充满书卷气,陆依依每次见到她都会想到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待人接物温温柔柔的,让人不自觉就会升起亲近之感。   “没等, 我也刚下来。老马喝多了吧,还要麻烦你和我一起把他弄上去。”宁柠带着歉意的跟陆依依说。   “应该的。今天晚上那些人确实是太能喝了,一直在灌我师傅酒。”陆依依和宁柠一左一右架着马跃朝电梯里走, 得亏马跃这么多年一直运动健身,身材保持的不错,要不就她们两个小身板,马跃今天怕是得在车里将就一晚。   陆依依看马跃这副已经完全断片失去知觉的样子,担心明天他酒醒了得跪搓衣板,因此一直在帮他解释。   “你们这工作啊,真是辛苦,说是在外面吃饭,我看比加班还累。”宁柠体谅的回道。   等把人弄回家里,陆依依身上的衣服已经全被汗浸透。端着宁柠给她倒的水一直喘气。   陆依依怕耽误他们休息也不多坐,三两口将水喝完之后,连忙起身和宁柠道别。   “宁老师,这是今天当事人给的诉讼费,看到我师傅这不省人事的样子,人家干脆直接交给我保管了,您收好。”陆依依将银行-卡放在她家客厅的桌子上,不放心的交代。   “依依,这诉讼费的事你师傅跟我说了,我跟他意见一致,你开的庭,就是给你的。”宁柠和马跃结婚十多年,依然感情甚笃,每天要通话数次,陆依依白天和马跃发生的那一番争执,宁柠早已知悉。   “宁老师,可别这么说。您忙着照顾我师傅,我先走了,他要是晚上不舒服得去医院,您再跟我联系。”陆依依怕再纠缠下去那张银行-卡兜兜转转又要到她手里,撒腿就往外跑。看马跃这被她和宁柠从地下车库折腾到十楼都没有一点意识的样子,担心他酒喝太多伤到胃,因此一边跑一边跟宁柠交代。   宁柠望着她闪的飞快的身影,无奈的摇摇头,又去卫生间打了盆水,进卧室帮马跃擦拭。   等到马跃第二天酒醒,宁柠也没功夫跟他算宿醉的帐,略有些发愁的将陆依依留下银行-卡的事告诉他。   马跃听罢之后只觉得这徒弟性子犟,想到之前信封里的费用以陆依依现在新人身份来看也算合理,知道再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两人这关系还得弄僵。   因此将卡给了宁柠:“那你收着吧。”   这是马跃的公事,宁柠自然是由得他吩咐,也没争辩。   宿醉的马跃洗漱一番还是觉得自己没恢复,脑袋胀的疼,想着要不今天在家休息一天,电话就响了。   “老吴?”马跃接到吴涛电话是有些吃惊的,这会儿他家的事情都已了结,实在想不到他找自己还能有什么事。   “老马啊,昨天一起吃饭的那个黄总你还记得吗?就是江城乐源饮料的总经销商。”吴涛昨天也喝多了,这会儿声音还有些沙哑。   “知道,他怎么了?有案子要找我们?”马跃立刻在心里算着自己最近手头上的案子,发现十月份之前已经排满了。   “可不是吗?他弟弟出了点事,刚巧这几天想找个靠谱点的律师,昨天见了你和陆律师,想请你们。”吴涛知道马跃是大律师,所以在黄楠找到他的时候,就把话留下了余地,只说马跃可能时间上有问题。   不过那个黄楠也没强求一定要让马跃接这案子,毕竟他费用确实不便宜,昨天听说了陆依依在吴梅案中的表现,和吴涛商量着如果马跃确实凑不开手,把这案子给陆依依也行。   “我这阵子没时间,手里的案子排满了,依依可以吗?”有这么个机会,马跃自己没空完全可以帮陆依依争取。也算是对吴梅案诉讼费的事投桃报李。   “可以啊,陆律师我们现在都很信任。”吴涛立刻应道。   “这样,你让黄总把案子的基本材料发给我,我们知道基本案情就行。”虽说案子是给陆依依,马跃还是要提前大致过一下看看有没有问题,帮她把把关。   “行,那我马上联系他。”吴涛说着就挂了电话。   马跃懒得再去律所来回折腾,干脆给陆依依打电话略略说了这事,让她直接到他家来。   陆依依昨天在酒桌上把大家的话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只当那些有案子会找她的话是在客气。没想到这才过了一晚上,还真有人来找她了。因此也不磨蹭,接到马跃的电话就立刻往她家赶。   在等陆依依过来的时间里,马跃已经把案子快速翻一遍了。   陆依依到马跃家以后,匆匆跟宁柠打了声招呼就进了马跃的书房。   “师傅,什么案子啊?”陆依依脸上带笑的询问。   “你自己看看。”马跃将已经整理打印出来的材料递给了陆依依。   陆依依看到是拖欠农民工的工资,心里暗叹一声被抓活该。不过感情是感情,工作是工作啊。   “你感觉怎么样?”马跃有意考校。   “具体情况还要阅卷以后看看证据材料才能判断。”陆依依翻看现有的一些文书,没有证据下不了定论。   马跃听到她这种答复,安心不少。还行,没被之前的胜利冲昏头脑,拿着案子就妄下结论,“你自己跟委托人联系,该做什么辩护自己斟酌吧。”他也不能总是不放手跟在后面一次次为她指名辩护方向,这样她永远不能成长,因此知晓了她现在还能沉下心不浮躁,也就不准备再插手这个案子。   总要给她独立成长的空间。   陆依依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郑重点头:“师傅,这案子我一定会尽全力办理的。”   当天下午陆依依就到了江霞区检察院。   “你好,我是黄栋涉嫌拒不支付劳动报酬案的辩护律师,今天想过来阅卷、和办案人沟通。”陆依依站在江霞区检察院一楼大厅案件管理部的接待处。   “稍等,我查一下承办人。”现在为了避免检察官同律师单独接触,双方会见一律由案件管理部安排。   “是甄检察官的案子,我现在联系他下来。”接待大厅的小姑娘带路依依先去会见室。   陆依依一进门就发现十几平方的房间内挂了两个摄像头,比看守所还要严苛,看来是要全方位无死角监控检察官与律师会见。   十分钟后,甄一唯抱着四本厚厚的卷宗材料下来,进门看见她,点头招呼,“陆律师。”   “甄检察官,你好。”陆依依连忙站起来准备帮他搬两本。   “没事,我拿就好。”甄一唯招呼她坐下,一一为她介绍每本卷宗里的主要材料。   陆依依不多耽搁,当即翻看起证据材料,不时用手机将重要的部分拍下来。   甄一唯则坐在她对面,拿出几份起诉书的草稿,认真察看是否还有什么准备不充足的地方,逐字逐句认真修改。   一室静谧,即便依旧沉默,两人分别做着自己的事,却不见了此前独处时相顾无言的尴尬氛围。二人沉静在各自的工作中,时间飞速流逝。    ☆、第二十四章   八月阳光正浓, 透过落地窗铺洒在整个会见室中,为整个房间镀上了一层金黄。   屋内一片静逸,只有陆依依翻阅纸张的“刷刷”声,和甄一唯写字的“沙沙”声。   安静的氛围是被屋外一个略显粗粝的女声打破的。   “我要找你们甄一唯甄检察官。”   正在修改起诉书的甄一唯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放下了手中的签字笔。   “您好, 我们这边会见需要登记, 请问您是?”   “我是甄检察官之前办的一个案子的亲属, 我儿子叫李正龙,我们家想申请上诉。”来人声音颇大,即便关着门隔着墙,也能清晰的落到甄一唯和陆依依耳中。   此刻连陆依依都放下了手中正在阅读的卷宗。   甄一唯则在听到当事人的名字后, 迅速的从脑海中分门别类的各个案件中搜索到了这起案子的资料。   李正龙是他们这边反贪局办的自侦案件(侦查权在检察院而非公安的案件),涉嫌贪污罪, 上星期刚下了判决,十年。   门外还在进行登记手续,一位案管的小姑娘推开会见室的门,头伸进来, 小心翼翼问道:“甄检察官,外面有当事人亲属想要找你,是现在见还是等一会儿?”   甄一唯没有回话,而是看向陆依依,询问她的意思。   “我这边没关系, 还在看卷,估计还要一会儿,看完之后才能沟通。”陆依依示意自己不介意被打扰。   “那现在见吧, 就让她到这边来。”甄一唯觉得那起贪污案没有任何问题,他们执意上诉也没关系。   来人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阿姨,正是李正龙的母亲。   “甄检察官?”李母当时没去参加庭审,因此是第一次见甄一唯,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你好,我是甄一唯。”   事情就发生在甄一唯刚确认自己就是她要找的人之后。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李母一个跨步上前,已经伸出了手掌,眼看就要落在甄一唯身上。   长长的桌子突然发出刺耳的声音,滑动向前抵住了李母的身体,也阻止了她要袭击甄一唯的动作。   包括李母在内,所有人都望向了陆依依。   下意识推动桌子解救甄一唯的陆依依干笑,“我说我手滑了,你们信吗?”   李母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扭身要继续攻击甄一唯。   她此次来就是要报复甄一唯。李正龙是她的大儿子,此前一直是他们全家的骄傲,却“毁在”甄一唯手上了。就是他办理的案子,此前他们多方托关系想要找甄一唯从轻处理,这人却根本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现在她儿子被判了十年,整整十年。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因此今天瞒着全家,跑到这里来,就是要教训甄一唯一番。   之前差点被她打着是因为没有防备。现在因为陆依依的帮助,已经反应过来的甄一唯自然不会再给她伤到自己的机会。   握住李母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腕,巧力一扭就将她反身压制在桌面上。   “法警呢?”甄一唯一边制服她,一边呼叫法警。他身上没有配备手铐,这会儿也只能这样僵持着。   “检察官打人了——我要上访,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还是检察院呢,就这样对待群众!”被甄一唯将双臂扭在后背,前身被压在桌面动弹不得的李母大吵大叫着。   好在法警接到情况通知,迅速下来,“甄一唯,你先让开。”法警队队长陈涛吩咐甄一唯。   在甄一唯放开李母的一瞬间,他们迅速上前将她团团围住,却没像甄一唯那样再次将她压制。   其他工作人员立刻过来对她进行劝解,安抚她的情绪。   甄一唯越过桌面到达陆依依身边:“刚刚谢谢你。”   “你没事吧?”两人第二次冲突,陆依依被甄一唯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并没有看到经过,不知道他有没有被伤到。   “没有,多亏你第一下的阻拦,不然刚才要挂彩了。”甄一唯不是第一次遇到情绪激动的嫌疑人家属,但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太,他确实没有任何防备。   “还有那个女人,她刚刚推桌子攻击我,哎哟,撞到我的腰了。”两人之间的谈话被李母大声的指控打断,这会儿她正号称自己被甄一唯和陆依依所伤,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不起来。   “阿姨,这里有监控的。”陆依依无奈的跟她说了一句之后看向屋内的其他人进行解释,“她刚刚要袭击甄一唯,我情急之下阻拦了一下,你们可以调视频,我这算正当防卫吗?再不济也是紧急避险吧。”没想到自己一个打酱油的也被牵连进来了。当下对这位蛮横不讲理的大妈印象跌到了负值。   那边李母还在情绪激动的吵吵嚷嚷。闻讯赶过来的许正平走到甄一唯身边小声交代:“你先回避一下,这边我来处理。”   甄一唯指了指散落在桌面上的卷宗:“这位律师还在阅卷。”   “带到你办公室去吧。”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李母站在这屋里一步也不愿意挪动,被隔离出去的只能是甄一唯了。   旁边已经听到他们谈话的陆依依自觉和甄一唯一起收拾着因为刚刚一番动作桌面上有些凌乱的卷宗,跟在他身后一起去了他办公室。   甄一唯的办公室里摆放着一盆盆各式各样的绿植,窗台上还有一排多肉,让陆依依不由得怀疑自己进错办公室了。   她想象中,甄一唯的办公室应该只有办公用品,窗台上应该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本本法条才对。   没想到他也喜欢养绿植。   “你在这边接着看吧,有什么问题就问我。”甄一唯并没有被之前的小插曲影响。就如同陆依依所说,全程都在摄像头监控下,他没有任何责任。回到办公室他干脆把刚刚已经改好的起诉书录入到电脑中。   陆依依却被之前的情况影响了。   “我以为只有我们这些辩护人才会遇到怨愤难消的受害人攻击呢。”陆依依回想起在湖城时遇到的险情,心有余悸的说道。   “我们这边也经常发生。”甄一唯敲着键盘不甚在意的回道,见的多了,自然能淡然处之。   “不会闹到最后,真要让我负责吧。”陆依依的思维随即跳转到老太太要是碰瓷自己可怎么办。   甄一唯冷静答道:“不会。”   “你怎么确定啊?”陆依依反复回想自己刚刚的动作,应该没问题吧,她都有点不确定了。   “要是真连累你了,我负责。”甄一唯看到陆依依忧心忡忡的样子,难得失笑,注视着她的双眼认真答道。   此时的他鼻梁上架着只有面对电脑时才会戴的平光镜,遮挡住原本凌厉的眼神,嘴角难得有些许弧度,连带整个脸庞都柔和了。   陆依依被这样的他注视着,立刻埋头看向手里的卷宗,不敢对视。   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原本的心神不宁,在再次沉静到卷宗里的各项证据之后慢慢平复下来。将所有材料都仔细翻阅一遍,陆依依心里有很大的震动。   只是一个拒不支付劳动报酬案,甄一唯办案的准备标准已经达到故意杀人案的程度了。   证据扎实充分,面对这四本厚厚的卷宗,陆依依在心理评判自己已经没有做无罪辩护的空间了。   不过无罪有无罪的处理方法,有罪有有罪的辩护方案。   陆依依开口问道:“之前没有进行调解?”   “没有,嫌疑人不愿意,没松口赔偿的事。”之前劳动仲裁部门多次催促黄栋将拖欠的工资发放给工人们,但他都置之不理。到了侦查阶段,公安也多次想为双方调解,让受害人们能早日拿到自己的工资,但都没有成功。   甄一唯拿到这案子之后,去看守所里讯问黄栋过一次,当时问了他愿不愿意赔偿工人要求的数额,得到对方否定的答复之后就没有继续要求了。   “我去跟他沟通,如果他愿意赔偿的话,能不能请你做个见证,进行调解?”陆依依询问。   原本调解最好是在公安侦查阶段进行,但现在既然已经进入到审查起诉阶段,即便晚了一些,只要在庭审之前能达成和解,对减轻量刑还是会起到重大作用的。   “好。”甄一唯干脆应道。   案子的流程既然已经走到他手上了,由他来见证调解也是应有之义。这主要是防止任由他们两方私下调解的话,可能会存在嫌疑人这方威胁恐吓受害人的情况,使受害人不得不屈服最后达成和解协议。   “那等我见过黄栋之后和你联系?”陆依依先过来看了证据材料,心里清楚了公诉方这边的准备,整个案子的辩护余地,之后才会去见黄栋。   “我没问题,到时候看时间再安排吧。”甄一唯没做犹豫的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1、《人民的名义》里侯亮平他们办理的案件就在自侦阶段,不过现在反贪局和反渎局已经被归到监察委啦,不存在这两个部门了。 2、抱歉,因为修文耽搁几天更新,从今天恢复日更,前面情节没有大变,只是重新排列了一番,感情走向稍作修改,那个拒不支付劳动报酬的案子要单独拿出来写,所以不想再看一遍重复内容的话,可以从上一章开始看,进入新的剧情 3、后面四章会先锁住,随着每天的更新而替换 4、谢谢各位小天使们,新年快乐,我爱你们~ ☆、第二十五章   江城市第二看守所, 律师会见室。   “黄栋你好,我是你的辩护律师,陆依依。”陆依依将自己的委托书透过铁栏杆之间的缝隙递到黄栋面前。   “我家人们还好吗?”黄栋整个人的状态有股说不出的疲惫。   “他们很想你。”陆依依想到自己过来之前,他哥哥黄楠和妻子李欣一遍遍不放心的嘱咐。   “我……我老婆呢?”黄栋嘴唇开开合合几次, 最终还是问道了自己最牵挂的人, 他进来近半年, 妻子却一直没露面。   “她很担心你,害怕看到你受苦的样子自己承受不住,所以一直没来。”陆依依见过他妻子,是一个看起来被保护的很好的女人, 在丈夫被羁押进看守所里的这段时间里,惶惶不可终日, 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下。   “我会坐牢吗?”黄栋一直低着的头,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抬了起来,直视陆依依。   “根据现有的证据,定罪是一定的, 但我们可以在量刑方面做努力,最好的结果是缓刑,或者刑期在六个月以下,判决下来之后你就可以直接被释放。”从他被刑事拘留以来,在看守所里羁押的日子, 都可以在判决下来以后折抵最终刑期,一日折抵一日。黄栋已经被羁押近半年,只要判决在六个月以内, 他都能够被释放。   “我不想背上犯罪记录。”黄栋挣扎的看向陆依依。   “黄栋,我看过证据材料了,所有的欠薪过程,劳动仲裁部门之前的裁决,你在裁决出来之后的表现,都是记录在案的。”陆依依在来这里之前已经了解过他的情况。   黄栋就是咬着自己没有犯罪,所以连赔偿拖欠的工资都一直不松口,仿佛这样就能真的无罪了一样。   “之前刘律师说我这个情况努力的话可以判无罪的。”黄栋的表情显露出愤怒和对陆依依的质疑,“我要见刘律师。”   黄栋会僵持这么久,和之前遇上了不靠谱的律师也有关系。   他自己咬定要做无罪辩护,此前的律师为了接到案子拿代理费,也就顺着他的话告诉他们确实可以做无罪辩护,于是一直僵持到现在,被羁押近半年。   事实上,如果最开始就能认清情况,明了定罪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从量刑方面入手,早早的进行赔偿,达成刑事和解,考虑到他原本拖欠的数额就不大,认罪态度良好,受害人已经谅解,尤其是在近些年最高检和最高院都强调要为企业家保驾护航的情况下,对黄栋这种企业经营者在判罚的过程中也会有考量,这些因素加起来,判处缓刑是很有可能的,时间也不会僵持这么久,可能他被羁押一两个月就能出来了。   陆依依耐心的将这些道理掰碎了一点点和黄栋解释,最后表明态度,“我虽然是你哥哥帮你找的辩护人,但也要尊重你的看法,如果你坚持要做无罪辩护,我会通知你哥哥,为你重新聘请其他律师。”   黄栋眼中闪烁的光亮随着陆依依的话,一点一点熄灭。   沉默良久。   “如果,我是说如果,像你说的那样认罪的话,我要怎么做。”黄栋的声音里饱含犹豫、忐忑和一丝放下心理包袱后的轻松。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吗?当然。   从第一次被警察带走开始,一遍遍讯问,一次次录口供,整个事情的过程来回在他的脑海中回放,即便一开始做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这是在犯罪,到了今天,他对自己行为的性质已经一清二楚了。   看守所里的生活,每天定时睡定时醒,除了吃饭和一小时的放风时间,其他时间都和一屋子各种各样的犯罪分子关在一起,心理压力极大。希望尽快庭审放自己出去,又希望永远不要庭审,不要把自己关进监狱,每天都在对明天的期盼与惶恐中度过,内心十分煎熬。   于是就像溺水中的人不管不顾抱住一切自己可以保住的东西,哪怕是根虚幻的水草,仿佛自己死咬着不认罪就真的会获救,一定会被无罪释放一样。   此前刘律师给出的错误信息加深了他的这种错觉。   今天所有的幻像都被陆依依打破。黄栋在觉得整个未来都崩塌了的同时,也发现当自己开始考虑认罪的时候,心情有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在被关了六个月之后,他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罪行。   陆依依不知道他复杂的内心活动,她在乎的是自己的工作终于看见了可以顺利展开的曙光。   “我看过你之前几次在对民警和检察官做的供述,来来回回每次版本都不一样,我不知道其中的变动是自己的想法还是有谁教你的,这也不是现在要追究的。首先我需要你把真实的从第一个月拖欠工人工资到被拘留前这段时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完完整整没有任何遗漏和欺骗的都告诉我。”陆依依打开电脑做好记录的准备。   从六个月前第一次被公安传唤开始,他就一遍遍被要求做这段事发经过的供述,因此即便整个事情是在一年前发生的,黄栋也能清晰的将所有细节都复述给陆依依听。   陆依依将所有的供词打出来,和从甄一唯那里拿到的证据一一核查,再次在心中感叹他的变态,黄栋的供词几经变更,他也能完全还原出真实的信息,并且一一找到了能够佐证的证据。   “之后达成和解协议的话,办案检察官会再提审你一次,你就照着这份真实的经过回答吧。”陆依依来回检查三遍之后交代。   “可是之前刘律师不是这样说的。他说这里面有对我不利的东西。”黄栋有点疑惑。   “之前的律师怎么办的案我不清楚,不过你这份供词里交代的所有事实,检方都已经拿到证据了,你口供变不变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但是会让你自己给法官留下悔罪态度不好的印象,在量刑的时候会扣分。”陆依依并不惧被拿来和此前的律师对比。之前的律师要真有两把刷子,黄栋就不会今天还被关在看守所了。   “那和解协议是什么?”黄栋知道了其中的轻重,不再纠缠,而是问着其他不懂的问题。   “是这样,最好在庭审前把欠的薪资补上,请对方出具一份谅解书,算是你们两方达成和解,这一项就可以减轻百分之三十的量刑。”比如原本要判处三年有期徒刑,那么有了和解协议,至少可以减少十个月。   “他们要的赔偿超过我欠他们的很多,我一共欠了五万,他们要我给十五万。”黄栋听后心里有些不情愿。   “这个要你自己衡量,即使你现在不赔偿,等到判决下来也要把欠的钱补上。至于超出部分和你的自由相比,你要自己衡量。”陆依依继续作建议,“调解过程中,双方肯定还是要协商的,你要是信任我的话,跟我说个你心里的价位吧,到时候我去谈,看能不能让他们接受。”   “我同意给七万……不,最多给十万。”黄栋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好,我尽量。”   之后两人又就其他问题沟通许久,在将黄栋的疑问全都解答之后,陆依依按响呼叫铃。   “陆律师,今天谢谢你,我要是早点找你就好了。”黄栋真心实意道谢。   陆依依收拾自己的东西的同时交代他:“有什么情况我会随时过来在和你聊,有什么话要带给家人吗?”   黄栋摇摇头,“能给我根烟吗?”   “这次恐怕不行,该走了,下次我记得带。”陆依依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个要求,心里长了记性,下次再会见男当事人的时候要备上。   黄栋也不强求,狱警过来时,和陆依依道别:“陆律师,麻烦你了,再见。”   “再见。”   黄栋被带到门边的时候突然扭头大声吼叫道:“陆律师,实在不行,十五万也可以。”   陆依依被震的一愣,莞尔一笑,随即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作者有话要说:  缓刑:比如说判决书里写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意思就是虽然判了一年,但是不用收监,而是给予两年考察期,如果做到缓刑期间的要求的话,就不用再坐牢了,违反要求的话再去坐牢 死缓的全称就是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意思就是给两年缓刑考察期,合格就不用执行直接减为无期徒刑,不合格就拉去突突 ☆、第二十六章   陆依依在做通黄栋工作之后, 就准备联系甄一唯。   “喂,你好,我找甄检察官。”陆依依没有甄一唯私人号码,是打的公诉科电话。   “陆律师?”接电话的是金朝, 听出了陆依依的声音。   “对, 金检察官你好。我手上接了一个案子, 之前跟甄检察官说好,他来住持调解。”陆依依在他回话之后也认了出来。   “唯哥今天不在办公室。”   “不好意思,我想问下甄检察官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这个案子下星期就要开庭了, 所以我想尽快调解。”   “唯哥……”金朝犹豫了一下,随即想到那天陆依依也在, 还是见证人,犹豫着将实情说了出来,“上次那个过来闹事的人一直说自己被唯哥弄伤了,还去市里上访, 唯哥被要求暂停工作,回家写情况报告了。”   “什么?这么严重。”陆依依听后震惊异常。正因为那天她目睹了全部经过,最清楚甄一唯在其中没有任何过错,因此听闻此消息,觉得有种荒诞的感觉。   “今天通知的。”金朝声音里有浓浓的低落。他是甄一唯的助理, 全程在关注着这件事,没想到事情的走向最后会是这样。   “那甄检察官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上班?”陆依依接着追问。她这边把谈判方案都拿好了,黄栋妻子李欣也已经将赔偿金都准备齐全了。   “唯哥没跟我说, 今天早上领导是单独找他谈话的。”金朝也不确定,“要不我给唯哥打个电话问一下。”   “好的,麻烦你了,金检察官。”   “陆律师你方便留个电话吗,一会儿有消息了我通知你。”   直到两边都挂了电话,陆依依还不能接受甄一唯被袭击后还要被停职的事,只觉得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十分钟后。   陆依依电话铃声响起,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陆依依礼貌接起。   “陆律师?”甄一唯的声音透过电话要更加有磁性,不如他本人说话时那么冷硬。   “甄检察官,你好。”陆依依没想到会是他的电话,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因为我的问题耽误案子了。”甄一唯有些歉意,“三天后进行可以吗?这两天可以先把你们那边的意向和方案给我,我先拿给受害人。”   律师未经批准是不能私下接触受害人的。甄一唯现在的情况,是不能给她办理批准手续了,自己又不能上班,不如帮她把东西送过去,节约时间。   “时间方面我这边没问题,要看对方。资料我拿到哪?”陆依依翻看备忘录看这几天的安排,三天后刚好空闲。   “拿到我家可以吗?”甄一唯想到两人住的小区相隔不过百米左右。   两人沟通好时间和地址,便互道再见。   陆依依脑海中勾勒出的甄一唯家,应该是黑白色调或灰色调的。   走进之后却发现甄一唯家简单温馨,采光良好,十分通透。还有一只胖乎乎的英短蓝白,粘人的连他开门都要跟着。   “麻烦你跑了一趟。”甄一唯将陆依依迎进来,为她倒了杯果汁,“我先看一下。”   陆依依笑着点头,“有什么问题我再改。”陆依依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拘谨的坐在沙发上。   夏日的傍晚依旧阳光明媚,长长的阳台和客厅之间没有隔断,阳光遍洒每个角落,搭配屋内一盆盆绿植,一片生机勃勃。   那只胖乎乎的英短轻巧的跳落在甄一唯怀中,蹭蹭他的手,一副撒娇模样。   陆依依手有些痒,想揉揉它圆圆的脸蛋。不知不觉中,放松许多,脊背整个陷落在沙发中。   甄一唯快速浏览完所有的材料:“我明天就给他们拿去,如果他们没问题的话,就在后天开调解会议吧。”   “好,到时候联系。”陆依依得到肯定的答复,起身道别。   甄一唯将她送到门口。   陆依依准备出门的时候忽然回身,将自己藏在心里一整天的话说了出来:“我觉得你那天处理的没错,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阿姨继续不依不饶的话,我愿意为你当证人。”   还在想着案件的甄一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怔愣一瞬,随即展颜,“谢谢。”   “我是说真的,我觉得他们这样处理太过分了。”陆依依愤愤不平。   “院里也是为了保护我,那位女士最近一直在院里,这样也是为了把我和她隔离起来。”甄一唯没想到陆依依会为自己出头,神态温和,语带安抚,“过两天就好了。谢谢你,陆律师。”   陆依依第一次看见他这种模样。神态温柔,打扮居家,环境温暖。氛围所致,令她脸颊蓦然升温,徒染薄红。   瞬间慌乱,“那后天见。”说罢匆匆离开,落荒而逃。   甄一唯回到书房,看着自己枯坐整天才刚刚开头的报告。不再像之前心烦气躁,脑中浮现陆依依走前满脸不忿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伏案执笔,静心书写。    ☆、第二十七章   江霞区检察院二楼, 公诉科会议室。   陆依依没想到这次调解江霞检察院会这么重视,屋里拉了横幅,还有宣传员手拿相机在一旁记录。   面露吃惊,看向和她握手打招呼的甄一唯。   读懂她的表情, 甄一唯轻声解释:“是为了之前的事。”   原来是为了展示对他的安抚。陆依依看到这隆重的情况, 明了自己之前的所有担忧已不存在, 为他高兴的同时,又觉得自己之前兴致勃勃的表态似乎有点自作多情。   甄一唯看出她的想法,温言宽解,“我的报告刚交上去, 还没出结果,如果真的有需要, 可能会麻烦陆律师来帮我解释。”   陆律师低眉颔首,即便明知他是看出了自己的窘迫,刻意宽慰,仍旧心里熨烫, 如浸清泉,温暖舒适。   长长的圆桌,双方代表分坐于甄一唯两边。   陆依依思维突然跳跃到在湖城时双方端坐于简陋的工棚中针锋相对的画面。   再次相遇,甄一唯转换身份,由参与者变成居中裁判者。陆依依却没受影响, 迅速调整状态,冷静却步步逼近,以期能够获得最好的结果。   甄一唯作为这场调解的主持人, 并不多话,大多数情况都在认真聆听双方的观点,只在他们氛围紧张、情绪激动时才会介入,平复焦灼的对峙场面。   从早上九点一直持续到十二点,整整三个小时,陆依依觉得开庭都没有这么累。   大脑高速运转,思维沉着冷静,将所有的个人情绪剥离,从案件和当事人的角度出发,步步为营,从寸步不让,到面露难色,再以退为进,即便身着西装文质彬彬,陆依依依旧能感受到整个房间内的刀光剑影。   当对方终于同意以十万的赔偿金额来达成和解时,李欣克制不住开始流泪,“对不起,我知道黄栋确实给你们造成了很大的伤害,真的对不起。谢谢你们还能谅解他。”   “老板娘,我们在老板那工作有三年了,如果不是他做的太过分,我们也不会报警。不管怎么样,让老板以后好自为之吧。”其中一位以前在黄栋公司当会计的陈兰情绪复杂。   “我知道,我都知道,黄栋这次受了教训,以后肯定会长记性的。”李欣因为啜泣,话说的断断续续。   两名受害者不再说话,拿到李欣提前准备好的赔偿金,将写罢的谅解书交给了甄一唯。   “开庭的时候我们还需要过去吗?”陈兰问道。   “看你们自己的意愿,如果想去旁听当然可以去。”甄一唯确认谅解书没有问题,夹在内卷中,同她解释。   “谢谢你,甄检察官。”陈兰和刘丰一起向他道谢。   “不用,应该的。”甄一唯将人送出会议室,回来看到陆依依还没走。   “谅解书我想复印一份。”陆依依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他拿在手中的内卷。   “到我办公室复吧。”甄一唯说罢便率先走出去,和身旁的金朝低声交流:“政治处如果要发新闻的话,跟他们说先拿下来给我看,两方当事人的脸记得打码。”   金朝应答后便离开前往政治处。   陆依依看甄一唯手上抱着厚厚一摞材料,翻找钥匙不方便:“我来抱吧。”   “不用,挺重的。”甄一唯说着就找到了钥匙。   将谅解书复印好,递给陆依依的同时,好奇问道:“黄栋不是一直没松口吗,怎么同意让他拿出十万了。”   “之前的代理律师跟他说可以往无罪的方向走,所以他一直没松口。”   甄一唯闻言只觉得现在的律师越来越不靠谱了。从案子到他手里来之后,只有陆依依来他这里阅过卷,之前从来没律师来过。连证据材料都没看过,就妄言能不能无罪,不是害人嘛。   相比之下,陆依依这个自己曾经误以为的“无良律师”倒是负责许多。心里不由得对她周五的开庭表现多了几分期待。   希望不要再和之前一样。   开庭那天坐在审判席上的是姜鑫。甄一唯和金朝坐在陆依依对面,两人不断交流,为开庭做最后的准备。   距离陈尔案上次开庭还不足一月,陆依依看见这相似的场景,却恍如隔世。   好在姜鑫只是审判员,并不担任这一场的审判长,不然陆依依觉得自己或多或少会有些不自在。   甄一唯保持着自己一贯的高水平发挥,证据充足,能各方位全面证明整个案件事实。   法庭调查环节,甄一唯翻到最后一组证据,被害人的调解书。   陆依依那段自己完全不给她发挥空间的控诉突然就出现在他脑海中。   流畅的发言顿了一下,透过手中的公诉词,看向陆依依,正拿着笔在记述自己的发言要点,因为自己的停顿,抬头看向自己。   犹豫只有一瞬间,摒除杂念,将和解书呈递给合议庭,“被告人在开庭前与受害人达成谅解,向受害人进行赔偿,赔偿金也已经落实到位。综合上述证据,我们认为可以对被告人减轻处罚。”   “辩护人对公诉人提供的证据是否有意见?”   “我的当事人拖欠公司两位员工五个月工资共五万元,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十分愧疚,悔罪态度良好,主动赔偿两位员工工资并损失合计十万元,已经远远超出他所拖欠的数额,希望审判长、合议庭能够有所考量,减刑对他的处罚。同时,我的当事人他的公司现在还在运转,此前拖欠也是因为资金一时周转不灵,并非恶意相欠,公司的运营还需要黄栋来继续维护,希望能对他从宽处罚。”   说罢陆依依将陈兰和刘丰两人的工资报表作为证据呈交上去,证明所欠工资数额,并将李欣给两人赔偿金的银行流水单也交了上去,从而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公诉人对辩护人提交的证据是否有意见?”   “无意见。”   之后的法庭辩论,陆依依又对应当对黄栋减轻量刑进行了大量论述。   随着审判长落锤宣布休庭,陆依依这才放松些许一直紧绷的身体。朝甄一唯点了下头,就到旁听席和一直坐在下面神色不安的李欣和黄楠沟通去了。   甄一唯在庭审笔录上签字的时候,姜鑫一脸不怀好意的过来:“让你说人家陆律师做无效辩护,人家被你刺激的发威了吧。”   甄一唯定定看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离开时余光扫到还在安慰李欣的陆依依,心理想到,希望在指定辩护中也要保持这种发挥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重感冒,头疼脑涨,字数比较少,不好意思 ☆、第二十八章   甄一唯早上签完考勤表就被许正平叫到办公室。   “许检早。”甄一唯落座在沙发上。   许正平看他端端正正着装规范的模样, 满意点头:“公安那边今天打电话过来通知,陈尔那个案子今天开提前介入的会议,你准备一下,下午两点半开。”   “好。”甄一唯应道。   “我也不多说, 你知道该怎么办, 把好案件质量关。”许正平慎重交代。从过失致死到故意杀人是很大的转变, 一定要做到勿枉勿纵,既不能让犯罪人逃脱责罚,也不能让嫌疑人蒙冤。   甄一唯颔首应是。一切都要以证据为重,如果真的是故意杀人, 甄一唯会用尽全力让陈尔得到应有的判罚,如果确实是过失致人死亡, 他则要严格按照法定刑,不能人为的加重陈尔的罪责。   两人又交流了甄一唯手中其他几个案子的进程,正在讨论其中两个疑难案件是否需要上升检委会的时候,甄一唯的电话响了起来。   “金朝?”   “唯哥, 黄栋那个案子的判决下来了,法院让过去拿,我过去?”甄一唯不习惯使唤他,他也不习惯无所事事,今天接到法院通知电话之后, 小心翼翼的提要求。   甄一唯要开口同意的瞬间犹豫了一下。想到陈尔案要进行提前介入,那大概率是公安那边已经侦查的差不多,只有一些小细节还需要完善了。   于是对金朝交代, “这个不着急,下午公安那边会有一个提前介入的会议,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过去。”   “有事找你?”许正平问道。   “上星期开庭的一个案子出判决了。”甄一唯大致解释。   “那你先去忙吧,把刚刚说的两个案子的材料发给我,我看看再说。”许正平交代。疑难案件和不起诉的案件都要由检察委员会讨论后做决定,连甄一唯都拿不准的案子,毫无疑问是要经过检委会商讨的,许正平作为业务领导要提前熟悉,才好在会上发表意见。   甄一唯一回办公室就被金朝围着提问。   “唯哥,提前介入是什么啊?”金朝从结束通话就满腹疑惑,虚心的问甄一唯。   “像故意杀人这种比较重大的案件,公安那边会提前让我们这边批捕、公诉还有法院那边派代表过去开个会,跟他们讨论案子办下来需要哪些证据,给他们侦查方向做个参考。”甄一唯给金朝科普,同时找出本子,罗列一些重点,下午开会的时候用。   “还能这样?”金朝听后觉得不可思议,这不是作弊吗。   “不然整个侦查方向出问题了怎么办。”甄一唯看到他震惊的表情,放下手中的笔,认真为他解答:“你以为跟电视剧、电影里演的那样,公安一破案,抓到杀人犯,就可以打上全剧终了?这在我们整个流程中只是刚开始而已。要找到符合逮捕条件的证据,才能批捕,符合起诉条件的证据才能起诉,找到定罪量刑的证据才能判刑。不然凶手就算天天站在公检法门口,拿着扩音喇叭大喊自己杀了多少人,犯罪地点在哪里,犯罪手法是什么,我们拿不到证据也是没有用的。单一言辞证据的证明力是多少?”   “零。”金朝立即回答。言辞证据就是口供,如果通篇材料只有口供,没有凶器,没有现场勘验,没有其他相关证据,确实对他们来说一点用都没有,即便有时候他们拿到其他的一些证据,勉强可以和口供相呼印证,到了庭上,嫌疑人一翻供,整个证据链条也会完全断裂。甄一唯今年唯一输掉的案子,就是因为其他相关证据的证明力需要以口供为基础,所以在嫌疑人当庭翻供之后,被宣告无罪了。   “现场有清晰的录像视频,可以清楚看到嫌疑人全部作案过程,证明力是多少?”甄一唯再次考校。   “百分之百?”金朝犹豫一会儿,不确定的问道。   “人家做个鉴定,证明当时精神病病发,视频还有用吗?”甄一唯冷静反问。   “没用。”金朝懊恼的敲了一下自己脑袋,怎么把这事给忘了。犯罪构成的主体要件,嫌疑人必须年满十四岁且精神健全,如果是精神病的话,他们最多只能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强制医疗。   “提前介入就是为了让他们尽量把案卷材料准备的扎实,如果侦查阶段不能拿到符合条件的证据,那不能逮捕的就不批捕,不能起诉的就不诉,不能定罪的就宣告无罪。”甄一唯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没有任何主观情绪。   金朝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积极的开始准备下午开会需要用到东西。   甄一唯表面上没什么异样,心中却想到今年失败的那个故意杀人案,瞬间心情低落。   他清晰的知道作案时间,作案地点,作案人数,作案动机,最后却还是因为证据问题看到六名被告人当庭被宣告无罪。那一刻的无力感直到现在他都无法释怀。   “你在这把陈尔案之前的材料再回顾一遍,看看如果要定故意杀人还需要哪些材料,我去法院了。”甄一唯将之前的案卷交给他。   “唯哥,要我和你一起去吗?”金朝不放心的问道。   “不用。”他需要独处空间,缓解无处宣-泄的压抑。   陆依依接到电话通知拿判决的时候,即便不想吴梅案那时一样激动,心里还是生出雀跃。即便还没亲眼看到最终判决,但心里已有不小的把握。   不同的办公室,却站了和上次同样的人。   “陆律师,早上好。”姜鑫笑着朝她打招呼。   甄一唯没说话,朝她点点头。   “我又走错办公室了吗?李法官通知我过来的,”李媛媛正是黄栋案中的审判长。   “媛媛在开庭,让我帮忙把判决书给你们。”姜鑫说着将手中的判决递给她。   陆依依接过来迫不及待的翻到最后一页的判决结果。   有期徒刑六个月。陆依依不自觉嘴角上扬。   这是能拿到的最好结果了。   “陆律师。”甄一唯能够理解她的兴奋之情,却不得不打断。   “甄检察官,怎么了?”陆依依心情明朗,对着甄一唯也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陈尔那个案子,侦查机关那边可能准备的差不多了。”甄一唯提示她案子的进程。   “谢谢,我下午就过去会见。”陆依依早就准备好今天过去会见,如果不是上午过来拿判决,现在她应该同陈尔面对面。   甄一唯看她心中有数,也不再多说什么。   陆依依瞧着他们似乎还有事要交流的样子,也不在这当“电灯泡”。扬了扬手中的判决书:“那姜法官、甄检察官,再见。”   “再见。”两人同声回道。   “下午提前介入你们这边是你过去吗?”甄一唯问姜鑫。   “对,接到通知了。”姜鑫好奇:“你知道那边又查到什么证据了吗?”   “我过来就是想问你的。”甄一唯一看从他这边也得不到什么有用信息,转身离开,“下午早点,别又卡着点去。”   姜鑫不服:“什么态度。难怪人家陆师妹每次看到你都脸色难看,一看你杵在这就怀疑自己进错办公室。”   甄一唯没理他,回到车上,对着后视镜照了照,自己态度真的不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和修文之前衔接上了,后面会一起放出之前的内容,更新的话大家看最后一章就好 ☆、第二十九章   甄一唯和金朝到达的时候, 屋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甄科长,许久不见,这位是?”江霞区刑侦大队队长孟昊文看他进来,上前笑着打了声招呼。   “金朝, 今年才考过来的。”甄一唯介绍道, “这位是孟队长。”   “孟队长, 你好。”金朝马上打招呼。   现在公安送案子直接和检察院的案件管理部对接,再由案管分到每个检察官名下,所以主办检察官和公安这边的办案人直接接触少了许多,只有案子有问题的时候, 才会专门见面交流。因此金朝上班一个多月,还没怎么见过公安这边的侦查人员。   “今年专门配了助理, 你要轻松不少啊。”孟昊文知道之前他们院公诉科人员不足,检察官没有一比一的配备助理,常常只有自己看哪个助理手里没事才能喊过来帮帮忙,而甄一唯的个性决定他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所以大部分案件都是自己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基本不会找其他助理帮忙分担。   “金朝给我帮了很多忙,确实轻松许多。”甄一唯赞同点头。   金朝有些脸热,甄科长还从没当面夸奖过他,这会儿屋里坐满人, 他还挺不好意思的。   “小伙子,好好干。”孟昊文自来熟的拍拍金朝臂膀,“多跟你们甄科长学习。甄科长别的不说, 办案能力真是这个。”说着在金朝眼前高高竖起大拇指,“你能学到他身上七八层的功力,以后办案就了不得。”   “姜鑫还没到?”甄一唯环顾一周,发现都是穿警服的干警,没看到姜鑫。   “还没有,这不是还没到时间吗。”孟昊文笑笑。还差十分钟到两点半。   按照姜鑫一贯的风格,绝对是分秒不差的卡着点走进来。   果然,时针刚走到两点三十分,姜鑫就进门了。   “你可真行,这么多年了,这卡时间的技巧还从来没出错过。”孟昊文笑着隔空用食指点了点姜鑫。   “准时是必备的工作素养嘛。”姜鑫仿佛听不出他话中的调侃,还状似自得的点点头。   说笑过去,孟昊文站起身,示意身边的内勤打开投影仪。   “这次请咱们检察院和法院的同志们过来,主要是因为之前在陈尔过失致人死亡案中,我们发现了新证据,有理由认定,这可能是一起故意杀人案。召开这样一个提前介入的讨论会,是希望大家能帮忙把把关,看看我们侦查这边还需要补充一些什么样的证据。”之前还一副乐呵呵老好人的样子,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孟昊文便严肃内敛起来,一双不大的眼睛中,闪耀着锐利的光芒,金朝被他注视的时候会有种浑身战栗的感觉。   想来,犯罪分子在这种目光下应该是无所遁形的,这种浑身充满正义与威严的感觉,是经年的老刑警身上才会透露出的气质。   “下面让我们本案的办案人——邱启军同志,来为大家介绍案情。”孟昊文说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只见一名四十岁上下,个头不太高,皮肤黝黑的男子站起来。不同于孟昊文身上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邱启军身高中等、身材普通、相貌平平,属于丢在人堆里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的类型。   这种人正是便衣调查的好手。   金朝第一次见到江霞区的刑警们,瞬间觉得各个都不是等闲之辈。   “大家下午好。我先给大家放一段视听资料。”邱启军直接进入正题,调试了一下机器,投影仪中就开始清晰播放一段地下车库的录像资料。   只见一辆车牌号江A打头的白色小轿车缓缓驶入地下车库,下坡的时候突然方向失控,朝左偏离许多,撞上了另一辆红色轿车。   “这辆白色的轿车就是嫌疑人陈尔当时所开的车辆,被她撞到的红车内驾驶者就是受害人。这一段视频中,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到两辆车发生事故的全过程。看似是一起普通的车辆操作失误。但是,通过这段案发现场的监控,我们注意到陈尔后面还有一辆黑色轿车,经过努力,我们和车主取得了联系。”陈尔车辆的后面有一个大概只露出十厘米左右的车头,轿车,黑色,在夜间监控下十分模糊,不仔细研究录像基本难以察觉。这也是一开始侦查机关没有发现的原因。   邱启军说着,又从文件夹里调取出来另一个视频文件。   “这辆黑色轿车车主,李先生告诉我们,陈尔的这辆车是在平缓行驶过程中突然加速的。开始一直正常的在进入地下车库。为了印证李先生的证言,我们调取了入库口到发生车祸这段距离的监控,可以清楚看到李先生所言非虚。”邱启军向大家播放着这段监控录像。   在所有视频播放完毕后,他举起手中的案卷材料;“大家桌面上放着我们复印的陈尔之前的口供,她说那个地方是个拐弯处,恰巧是一个死角,是视角盲区,看不见对面来车的情况,当时她觉得右边距离有些窄,可能要蹭到墙壁,因此朝左边打了点方向盘,没看到有车辆正在向上行驶,所以才发生了这起事故。”   随着他的话语,所有人都将口供逐字逐句研读了一遍。   “之前我们调取的监控视频确实也只能看到车辆本身行驶的情况,无法还原车内驾驶人的视角,因此一开始我们认定为过失致人死亡。”邱启军紧接着就说出自己的疑惑,“但这不能完全解释陈尔的车为什么会突然加速,我们之前接受的猜测是陈尔一个小女生,当时可能过于紧张,因此才会出现这种操控失误。直到我们联系到李先生,而他的车上恰巧有行车记录仪。这是行车记录仪所记录的画面。”   邱启军又打开了一个视频。   “注意我标注的这个红圈。”邱启军点击暂停向大家提示。   红圈正中是地下车库拐角处配备的镜子,可以让上下往来的车辆看到对面的路况。这个停车场里的监控死角正是这些镜面。而这个角度的画面却刚好被李先生的行车记录仪清楚录下。   所有人屏息观看,只见经过技术处理放大的镜子内,缓慢出现了被害人那辆红色的轿车,而正是这辆轿车的镜像出现以后,陈尔的白车突然加快速度,直接冲撞上去,而且是车头卡在主驾驶位的门上,导致整个门向内凹陷,意味着会对司机造成最大程度的创伤。   “正是根据这个新发现的证据,我们认定这是一起故意杀人案。”邱启军发表完意见后回到自己的座位。   “这次真是多亏老邱,我们一开始只是想补充一些证据,是老邱在观看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个疑点。”孟昊文再次起立, “现在请我们的甄检察官、金检察官和姜法官说说自己的意见。”   甄一唯和姜鑫对视一眼,了解了各自的想法。   甄一唯率先提问:“陈尔当时加速后车速是多少?做勘验了么?”   “130——140,我们认定撞上的那一瞬间,速度甚至有可能超过140。这是通过检测轮胎和地面摩擦的痕迹做出的勘验笔录。”邱启军将勘验笔录递给甄一唯。   甄一唯仔细核对过后传阅给姜鑫,再次发问:“这毕竟是后面那辆车的视角,他和陈尔那辆车所处的位置,至少还有两米左右的间隔,你们有没有做侦查实验,看看处在陈尔当时的那个位置,是否确实能清楚的看到受害人的车辆?”   “我们做了侦查实验。”邱启军一边将实验结论交给甄一唯,一边再次回到电脑旁,打开一个他们还原现场,做侦查实验过程中录下的影像资料,在他们模仿陈尔的视角中,确实可以看到镜面中呈现的画面。证明陈尔应该是在看到受害人车辆之后,才提速、向左打方向盘冲出的。   “被害人的尸检报告呢?死因是什么?”这决定着究竟是不是陈尔撞击的那一下导致了受害人的死亡结果。如果受害人死亡,但是尸检结果证明他的死亡原因并不是那一下车辆撞击造成的,那么陈尔最多也就是故意杀人未遂。   “被害人的腰部、头部有大面积创伤,肋骨因为凹陷刺破内脏,这些都是由这次撞击而造成,被害人最终死于肾脏、脾脏破裂、流血过多。我们可以认定陈尔的撞击和被害人死亡之间有明确的因果关系。陈尔的行为造成了被害人的死亡。”邱启军将尸检报告交给甄一唯。   甄一唯翻看过后递给身边的金朝。   金朝随意看了看,没想到里面竟然有尸检过程的照片,顿时面色如土。   姜鑫瞧他神色有异,就知道里面照片不堪入目,所以在尸检报告传到他手中时,只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结论就立刻合上。   “这些方面,我都没什么疑问了,只是故意的认定难以界定,我如果是辩护律师,一定会拿她当时没注意,没看到镜子,心理紧张误踩油门这一点来打。”甄一唯办案时习惯于将自己置于辩护律师的位置上,从而能够更加准确清晰的找到案件证据中每一个细小的问题,再努力将这些疏漏一一堵上,不给辩护律师留下一丝空间。   会议室内因为甄一唯的问题陷入一片沉寂。    ☆、第三十章   江霞区公安分局和法院一样建立的早, 办公设备很久没更新,不像其他一些单位会议室里已经装上中央空调,偌大的大会议室内只有一个陈旧的挂式机在工作,制冷效果不好, 屋内温度高。   “大家有什么看法, 畅所欲言嘛。”孟昊文拿纸巾擦拭额头上的汗, 见所有人都陷入沉思,鼓励大家发言。   “这一点也是我们有疑虑的地方。”邱启军苦笑接话,“虽然有视听资料,有证人证言, 但证据证明力确实还不够。”   “有没有查案发之前的材料?”甄一唯认为如果真的是故意杀人,肯定不会是一时兴起, 必然会做大量准备工作,否则不会这么精准的在那一刻开车撞上去,一击毙命。   “这也是我们目前遇到的难题。”邱启军拿出一本装订好的卷宗,不厚, 大概十页纸左右的样子,“这个陈尔的资料我们全都调过来了,她和这位受害人除了同住一个小区,没有任何关联。我们也询问了小区内的住户、物业、双方的邻居亲友,全都能证明, 他们两方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这也是我们一开始即使发现车辆加速是个疑点,最后也会认定是过失致人死亡的原因之一。”邱启军介绍这些情况的时候,眉头紧蹙, 显然这也是他困惑的地方。   甄一唯拿过陈尔这十八年以来详细的材料,认真翻看,履历干净的如同一张白纸。就像所有这个年纪的正常青少年一样,所有相关材料都在校园内发生,与受害人没有任何关系。唯一的问题就是高三辍学,不过这年头辍学的人太多了,这上面也写的很清楚,她是因为成绩问题选择的辍学,看似不存在任何杀害这名受害者的动机。   “不过我们确实有找到另外的证据,只是不确定这个证据的证明力怎么样。”邱启军犹豫着开口。   “什么?”甄一唯和姜鑫听罢一起抬头问道。   “我们调取了案发前三个月的监控录像,案发时间是夜晚十一点半,我们发现每天的这个时间点,受害人都会准时驾车离开这个地下车库。”说着走到屏幕前,将自己做的对比截图放大显示在屏幕上,“我们也询问了物业,这个受害人是半年前买的这套房子,这半年来持续在这个时间点出门,只是监控仅会保持最近三个月的记录。”   截图左上角的时间都被红线圈了出来。每天夜晚十一点半左右,受害人那辆红色轿车都会出现在案发地点的视频监控中。   “看到这个穿棒球衫戴帽子的人了吗?”从截图中可以清楚的看到,案发前一个月开始,每天晚上准点出现在监控视频中的除了受害人,还有一个穿着连帽衫的人。   “我们问了物业,也调取了进车库正面的监控。”邱启军说着打开另一张做好拼接的图片,“整整一个月,视频中的这个人是陈尔。”   “我们认为她在踩点。”上一轮侦查过程中,因为一开始就定性为过失致人死亡,因此调查取证没有这么细致,不像现在这样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所以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今天开这个提前介入的会议,我们主要就是想知道,这个证据有没有证明力?”今天展示的这一系列证据,就公安这边的标准来说,肯定已经达到故意杀人的立案标准。只是不确定检察院和法院那边会不会要求证明力更高的证据。   甄一唯和姜鑫看后没有立刻发表意见,而是小声的互相交流起来。   “我觉得有陈尔认罪供述的话,这一系列证据加起来可以认定的。”甄一唯先说自己的观点。   “你这是上半年那个案子吃亏没吃够?到时候再当庭一翻供,你觉得会不会再次宣告无罪?”姜鑫翻看着所有证据,觉得排除所有合理怀疑还是有点悬的。   “上次那个是时间太久,现场已经完全被破坏,基本提取不到有力指控的证据。这次不一样,现场的勘验、侦查实验、视听资料、尸检报告都在,即使当庭翻供,我觉得这些加在一起也还是有证明力。况且即使最后你们那边实在是不愿意认定故意杀人,至少过失致人死亡是没有疑问的。”甄一唯在脑中飞快梳理现存的所有证据,认为有罪肯定是没问题的,只是最后到底是认定为故意杀人还是过失致死,中间还有些不确定的因素。   姜鑫抿嘴想了一下,看向邱启军:“陈尔这边暂时看不出问题,受害人那边呢?查他的资料没有?为什么他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点出门?”   邱启军想到这个受害人的生平材料,有些头疼的说:“这房子是受害人关振平买来包养二-奶用的。”说着调出了受害人关振平和他的情-妇李姗的照片,“这个女人半年前给他生了个儿子,为此他才购买这套房屋用来安置他们。每天晚上十一点半会离开这里回到他原本的家中。”   说着又有些感叹的调出了一组照片:“这是他的原配和孩子,这个受害人关振平是做生意的,比较有钱,只是因为长期包养情-妇,和妻子关系紧张。案子发生这么久了,他妻子和情-妇没有一个愿意配合我们办案,上门找她们只说什么都不知道,打电话给她们,直接挂掉。这会儿两边正忙着争遗产呢,连葬礼都没人管。”   “没办法问她们陈尔和关振平是不是认识吗?”甄一唯随后提问。   “这个倒是问了,两边都不认识,而且坚定认为陈尔和关振平没关系。关振平这人比较花心,除了她们两个还有其他一些纠缠不清的男女关系,两边防人都防的严,要是有像陈尔这种十八岁的小姑娘和关振平来往的话,她们应该早就注意到了。两边都确认关和陈不可能有任何接触。”饶是关振平是受害者,邱启军也认为他在这个问题上,过于出格。   “整个案子,其他方面我是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就是作案动机这方面还要继续查查,不然两个完全没有关联的人,要说陈尔这些行为是准备一个月去专门杀他,还是有点站不住脚的。”姜鑫最后发表他这边的意见。   “实在没办法只能从陈尔那边讯问来找一些蛛丝马迹,不需要她一定做有罪供述,但还是要找到合适的切入点,调查她到底和这个受害人是什么关系,是不是有故意杀人的动机。如果有这方面的证据,即使她不认罪,根据目前的证据和作案动机,整个证据链条的关联性我觉得是可以认定故意杀人的,至少我们起诉这边没有问题,当然法院最后怎么判那是他们的事。”甄一唯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姜鑫。   “先找到作案动机再说吧,到时候再看能不能认定她有足够的故意来实施杀人行为。如果只是目前这些证据的话,认定主观故意是很困难的,我还是认为应该是过失致人死亡。”姜鑫推了推眼镜,陈述自己的意见。   “好的,我们接下来会把侦查重点放在作案动机这一块。”邱启军点点头表示了解。只是听到目前的证据有问题,心里还是有微微的失落。不过随即便振奋精神,案子还没完全办完,接下来要更加努力才行。   “那行,今天辛苦甄检察官、金检察官和姜法官了,麻烦三位专门过来一趟。你们的意见我们这边也清楚了,谢谢你们为我们接下来的侦查方向提出宝贵的建议。”孟昊文倒是没有邱启军心情那么沉重。   办案嘛,哪有一下就能完全做到最好的呢,一点一滴把案子办扎实才是常态。   “应该的,都是为了咱们江霞打击犯罪,稳定社会嘛。”姜鑫笑着摇头,接着好奇的询问道:“听说孟队长你们最近在进行打击盗窃专项?”   “对,市里组织的,刚好搭上创建文明城市,这段时间我们人手都快不够用了。”原本进行盗窃专项,他们就要加班加点的蹲守各大街区,现在又加上创文,要求他们全方位协助各单位进行工作,治安这方面也要加大巡查力度,一时间整个江城市的公安干警们都陷入兵荒马乱之中,每天忙得连用餐的时间都欠缺。   “你们这边忙完了,就该我和甄一唯那边开始忙了。”姜鑫听后,也开始苦笑。   公安这边打击的盗窃专项最后的归宿还是要送往检察院、法院,所以公安现在忙得脱不开身就意味着,他们之后也会忙得脚不沾地。   甄一唯收拾好东西,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告别道:“孟队,老姜,先走了。”说罢便带着金朝离开。   “一唯这肯定是还在为上半年那个案子难受呢。”孟昊文认识甄一唯多年,平时他虽然话不多,但该有的正常交际也不会少。现在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的样子,一看就是心里有事。   “哎。”姜鑫也叹了口气,“听说那个案子你们这边也还没放弃?”   “嗯。还在查,虽然希望渺茫,但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们都会一直查下去,直到让罪犯认罪伏法,还受害者应有的正义。”孟昊文是那个案子的主要办案人,坚定的说道。   姜鑫拍了拍他肩膀,也告别离开。    ☆、第三十一章   江城市第一看守所坐落在湖口区, 四周筑有高达二十米的围墙,即便里面羁押的是危险系数较小的女性和未成年人,也依旧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严阵以待, 戍卫森严。   陆依依特地选择在大清早赶过去, 实在是因为里面硬件不好,不仅没有空调,连电扇都不能打开,再加上四周高墙严丝合缝, 空气不流通,在八月的江城, 可以说的上是条件恶劣。   简单登记过后,来到一间陈旧的律师会见室。   大约十见方大小的房间,被铁栅栏隔成两边,律师落座的这边有一张一米多的木桌配一条木凳, 嫌疑人那边的桌面则只有五十厘米左右,上面还有两个固定双手的镣铐,凳子同样是特制的,双脚的地方配备的有固定的铁链。   陆依依将带来的报纸铺在桌面上,刚打开电脑, 狱警就带着陈尔走过来了。   笑着朝女狱警问好,对方将陈尔固定在座位上随即离去,闷热的房间内只剩下陆依依和陈尔两人。   “你好, 陈尔,我们之前在庭上见过一次,我是你的辩护律师陆依依。”不同于警察和检察官讯问时的严肃威严,陆依依尽量露出自己最和善的笑容,希望对方能够最大限度的予以她信任,这样才能帮助她有效展开工作。   陈尔却延续了之前在庭上的状态,木木愣愣的,从进门到现在都好似不在状态。   “陈尔?”陆依依看对方直直看着斜前方,也扭过头瞧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啊。陆依依奇怪的又环顾了房间一整圈,不意外的在斜上方的墙角上发现了一个摄像头。   心里暗自揣测对方可能是怕被记录,“不用担心,律师会见的时候录音录像设备都是关闭的,谈话仅限于我们两人知道,你可以告诉我所有你愿意说的事情。”事实上第一看守所对于现在激增的案件量来说有些小了,因此律师的会见室和警察、检察官的讯问室是混用的。   摄像头会在警察、检察官来工作时开启全程记录,防止他们非法取证。但在律师过来的时候是保持关闭的,防止律师和当事人之间的谈话被泄露。   陆依依看着陈尔在自己解释后仍旧木然的脸,心里暗暗疑惑,看着心智似乎不太健全的样子,不会是个精神病吧?   她在来之前预设过,对方可能因为她之前的表现,不太会信任她,不愿意将当时的实情透露给她,但这种根本不搭理她的态度,不是面对公诉方那边才会有的抵死不从的抗拒吗?   自省一番,是不是因为自己之前没来见她,让她不知道辩护律师是做什么的,因此才会这样,陆依依干脆合上电脑,没有任何遮挡物之后,直视陈尔,“对不起,之前是我的失误,在第一次开庭前没过来和你沟通。情况是这样,我是这次指定给你的辩护人,是来帮助你为你进行法律援助的。你有什么想了解的问题,都可以问我。”   陆依依计划的很好,让陈尔先开口,自己耐心的为她解释从而一步步获取她的信任,来帮助接下来工作的展开。   但陈尔就是不说话,也不看她,继续发呆,像是根本听不见她的话一般。   陆依依是有些挫败的。认真想到底怎么样才能让这位当事人搭理一下自己。   吓吓她,告诉她现在紧迫的情况?   “陈尔,是这样,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接到通知,公安那边现在怀疑你之前在车库的行为涉嫌故意杀人,而不是过失致人死亡。你知道这两者的区别吗?”她想一般人乍然听说自己跃进成杀人犯,应该有很大的情绪波动。   结果陈尔动都没动一下,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失败了……陆依依没有被打击倒,想着说理不行,不如咱们来谈谈感情?   “陈尔,你有想要见的家人吗?我可以帮你联系他们。”陆依依记得上次开庭的时候,旁听席上空无一人。这种情况极其少见,就她为数不多的经验来看,罪行再恶劣的被告人,也会有亲人关心的在那时陪在他身旁。   今天来看守所登记的时候,陆依依也随口问了一句陈尔亲人有没有来过,得到的回答是没有。   这是极其不正常的现象,陆依依原本是准备在二人沟通一段时间之后,拿出这个点当必杀技击溃对方心理防线,迅速拉近双方关系的。   没想到一开始就遇到了这么大的困难,不得不把这个最后的武器在最开始时拿出来用。陆依依此刻的心情是很无奈的。   更无奈的是虽然如她所愿,陈尔有了反应,也不过是终于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定定的与她对视一眼,随即游离到别处。   陆依依受挫的同时,总算找到着力点。再接再厉:“或者你可以找到狱警,让他们帮你联系,你离开家两个多月,他们应该挺担心你的。”   ……   沉默填据了整个空间。   陆依依等待了一段时间,以为陈尔这次依然不会开口,准备继续努力的时候,在共处一个空间近半小时后,陈尔第一次发声。   “我没有家人,也不需要联系家人。”   虽然是抗拒的话语,陆依依还是不可抑制的小小激动了一下,开口是第一步,只要她愿意说话,两人就有沟通的可能。   而且陈尔的话也很耐人寻味,真的没有家人,就不会有后面那句“不需要联系家人”了。   看来突破口真的在亲情这张牌上。   “怎么会呢,他们现在一定很担心你,无论你自己需不需要,我相信他们都是很需要知道你现在确切消息的。”陆依依尽量让自己的语速放得更缓,这样会显得更加柔和。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狼外婆。   “他们不会担心我,我也不需要他们担心我。同样,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助,谢谢你今天过来告诉我,我被认为是故意杀人了,再见。”说罢陈尔自己按响了呼叫器。   陆依依有一瞬间的慌乱,她遇见过很多最开始不愿意配合的当事人,但像陈尔这种,在她以为终于取得进展时,突然给她来了致命一击的当事人,还真是第一次遇见。   “陈尔,我知道上一次我的表现可能让你失望了,但是我真的希望这次能够尽我最大的全力来为你进行辩护,我认为我们的谈话远远不够,还没到结束的时候。”陆依依语气急切。   陈尔此时已经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默。   陆依依看她抗拒的模样,无奈叹一口气,“如果你真的不愿意信任我的话,可以和狱警或者警察申请,更换辩护人,陈尔,在我没有看到完整的证据材料前,我不能对整个事情下定论,但我希望无论当时发生了什么,你不要失去自己的辩护权,即使最后帮你实现这项权利的人不是我。”   “我不用换辩护人。谢谢你。”陈尔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在为自己着急。从那天报警之后,第一次对人露出了类似微笑的表情,虽然仅仅是嘴角轻微上扬。   “我也不需要什么辩护权,其实像第一次那样就挺好的。”随即陈尔的声音再次恢复成没有起伏的冷漠。   话音落地,陈尔那侧房间的门就打开,女狱警走进来,朝陆依依点点头,领着沉默而配合的陈尔离开。   陆依依透过那扇门看见看守所内姿妍灼灼的红月季,只觉得这种象征希望的花朵异常刺眼,尤其是在她的当事人主动放弃前路希望的时候。    ☆、第三十二章   邱启军在准备讯问陈尔前做了很多预案。   在第一轮侦查取证的时候, 他就知晓陈尔性格内向,怯于表达,认罪态度是挺好的,但除了认罪之外, 其实很难再从她口中得到其他有用信息。   之前所有的证据足以对过失致人死亡定罪量刑, 所以他们也不需要任何其他信息。但现在状况急剧转变, 过失致人死亡变成故意杀人了。   陈尔的一切不再显得可有可无,而是一道必须解开的谜题。   从理智到情感,邱启军与陆依依立场不同,但预设的方案却十分类似。   为了工作顺利展开, 邱启军还专门带上徒弟鲍婷婷,两人年岁相仿, 陈尔对她能降低戒备,减少防御。   准备好打持久战的邱启军却被陈尔弄了个措手不及。   “对,我是故意杀他的。”陈尔在邱启军向她宣告江霞区公安局已经对她故意杀人立案之后,干脆点头承认。   未曾预料到这种发展方向, 邱启军还看了一眼鲍婷婷,与她确认自己是否听错。   见对面的鲍婷婷一脸狐疑的望着自己,邱启军迅速反应过来,陈尔是真的认罪了,乘胜追击继续发问:“那你讲一下完整的案发经过, 也就是你杀害邱启军的全过程。”   “我偶然发现他每天晚上十一点半会离开,观察一个月,确定之后, 选择七月十五日在那个拐角处开车撞他。”陈尔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缓慢,语气平和,仿佛在讨论今天的早餐是否合胃口。   邱启军在这一瞬间,百分百确定她就是凶手,故意杀人案的凶手。但他得到的口供还远远不够。   “时间地点经过,请你更详细的描述那天案发的经过。”   陈尔一直集中于手上镣铐的视线,在听到这个问题后,终于缓慢的移开,直直的看向邱启军,又似乎透过他看向更远的地方。   弥久,终于再次开口。详细的讲述了邱启军要求的信息。   对于她过于配合的态度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对真相的追求压过了这些微的异样。邱启军紧跟着讯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一直显得知无不言的陈尔,再次低垂下头,半响没有动静。   “陈尔,你为什么要杀他?”邱启军再次出声,声音里加剧压迫。   “我恨他,就是要杀他,因为我恨他。”陈尔猛然抬起头,声音由低到高,一声盖过一声,最后一句“我恨他”甚至称得上歇斯底里。   “你为什么恨他?”对比她的情绪失控,邱启军却越来越冷静,这是攻破陈尔心理防线的最佳时刻。   真相就在前方,他离它愈发近了。   “我恨他,我就是恨他。”陈尔却不再多说任何话语,翻来覆去就这两句,头埋在桌子上,肩膀在颤抖,声音在哽咽,犹如一只困斗的幼兽。   邱启军示意鲍婷婷一眼,自己离座而去。此时他不适合呆在这里了。   然而结果却令他失望了。   陈尔再不愿意回答任何问题。   耗时一整天,结果喜忧参半。   喜的是,陈尔干脆认罪,他们的证据总算达到起诉标准了。   忧的是,陈尔极不配合,他们至今查不出杀人动机。   “邱队,别管她为什么杀人了,她认罪就够了,口供说的很清楚,和我们得到的监控视频能够一一对应,完全能证明。”邱启军今年新带的徒弟宋格说道。   “婷婷,你觉得呢?”邱启军问今天在场的另一人。   “格子说的没错,口供和其他证据佐证,已经能定罪了。虽然我个人很好奇陈尔和受害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让她情绪波动这么大,不过不管发生了什么,她把人杀了是没有争议的。”如果是自己的案子,那她一定会继续调查下去。鲍婷婷在心里默默补充。   邱启军皱眉深思许久,拿着材料缓步走入孟昊文办公室。   翌日,陆依依接到电话通知。   陈尔案已经移交江霞区检察院公诉科,正式以故意杀人罪进入审查起诉阶段。   当时陆依依正在订去往海城的机票。资料显示,那里正是陈尔的家乡。她准备到当地取证。   那天在被陈尔拒绝之后,陆依依有一瞬间的挫败,却因为这段时间的经历,没有轻言放弃。迅速调解好心情,安慰自己至少知道了陈尔的关节所在应当是亲情。为了以此作为突破口,马上就着手准备赶赴海城。   未曾想一日之后便收到如此令人猝不及防的消息。   在她努力为陈尔做辩护准备的时候,陈尔已经干脆认罪要接受处罚了?   陆依依放下手中一切事务,立刻赶赴江霞区检察院。   “陆律师,你这是?”甄一唯不解的看着大汗淋漓的陆依依。八月流火,但处处冷气充足,不至于让陆依依成这副模样。   “陈尔认罪了吗?”陆依依甚至来不及同他问好,急切的追问。   “对啊,今天早上送过来的卷,认罪态度挺干脆的。”甄一唯原本估算这案子至少还要侦查大半个月,没想到这么快就移送过来了,陈尔认罪态度十分良好。   便是陆依依一贯性格温和,此时也忍不住要骂娘。   妈的,这人真tm是神经病吧。   对着自己这个跟她一头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对敌对那边的公安倒是态度很好嘛。   怒上心头,陆依依时隔近一个月,再次大脑短路:“我要申请对陈尔进行精神病鉴定!”   甄一唯看到她闪烁着火苗,明亮异常的眼眸,不清楚她和陈尔之间发生的事,只是早有预料的点头,从手中的文件家里抽出一张申请书:“填好给我,盖章以后你拿到江霞区公安局,他们会找鉴定机构。”   毕竟所有重罪案件被告人都会申请精神病鉴定,他早有准备。   陆依依怒气未消,一把抽出他手中的鉴定申请,下笔十分用力,仿佛要戳破纸张。   甄一唯这才发现她这状态明显就是又被谁惹生气了:“怎么了?”   “我怀疑陈尔有神经病!”陆依依咬牙切齿。   “胡说,什么神经病,那是骂人的话。是精神病,怎么学的刑法。”甄一唯站在她身侧,皱眉纠正,掷地有声。   陆依依抬头,气鼓鼓斜他一眼:“我刑法学的好得很。”   她就是在骂陈尔!   甄一唯无言,怎么好像又把人给得罪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医学上的具体界定,法学上精神病是医学概念,神经病大概在侮辱诽谤的时候看情况应该可以定成人身攻击吧? 谢谢小天使ice.ice的地雷,笔芯~ ☆、第三十三章   陆依依填写到申请人那一栏的时候, 笔尖停顿。   当事人都干脆认罪了,她一个指定辩护人,有必要来申请走鉴定程序吗?   会见陈尔那天的画面,一帧一帧, 慢镜头回放般一幕幕闪现在她眼前。   “陆律师?”甄一唯需要备份申请表, 等待良久, 见她神游,不由出声提醒。   “嗯?”陆依依再次抬头,不再将怒气写在脸上,而是神色茫然。   甄一唯索性拖出桌边木凳, 坐于她身侧,“申请不写了吗?”   “申请?哦, 申请。”陆依依再次看向只剩最后签名栏空白的申请,一时心里拿不定主意。犹豫再三,试探开口:“你觉得陈尔有问题吗?”   “精神?”甄一唯同她确认,见她没回应, 只当默认。认真回想讯问陈尔时对方的表现,予以否定:“没问题。”   现在天网遍布,许多犯罪现场都能调取视频影像,以他多年经验判断,真正丧失辨认能力和控制能力的精神病人, 攻击多为突发,表现具有明显的无序性,甚至是无差别攻击。   像陈尔这种心思缜密, 事前踩点,耐心策划,一击毙命的类型,即便鉴定出有精神病史,杀害关振平也应该是在精神状态稳定下所为。学术点说,就是间歇性精神病人在未发病期间行凶,具有完全的控制能力和辨认能力。简称:构罪,应当负刑事责任,可以定罪量刑。   不过当前趋势是,出现恶性犯罪后,律师必定申请精神鉴定,万一真鉴定出有精神病,用来与控方纠缠肯定还是有帮助的。   因此甄一唯难得失误,对陆依依目前的心理状态判断出现偏差。   他以为陆依依的这种游移不定与茫然无措,是因为她也认为陈尔精神健全,走一道鉴定程序纯属浪费时间,并不能为她的辩护提供任何帮助。   陆依依迟疑的一遍又一遍回想和陈尔见面的所有画面,最终定格在她那句“我没有家人,也不需要联系家人”。陈尔的神色一直冷漠,甚至带有些许麻木,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丝裂变。细小微弱,被她捕捉。   这案子绝对有问题,而且事关她近亲。是她的家人让她呈现出当前的表现。   陆依依找到了问题,但面前又出现了新的问题。她到底要不要继续深入下去。面对陈尔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她怀疑对方是否真的需要自己在这个案子中投入过多精力。   “陆律师?”甄一唯见她又游离了,无奈再次出声提醒。   陆依依不确定的开口:“我觉得这案子远比目前陈尔的有罪供述复杂。”   “你觉得哪里有问题?”甄一唯兴致勃勃的与她讨论。他也认为口供得到的太容易,不过证据证明力已经足够,对于公安停止继续侦查,移送案件过来进入审查起诉的决定也能接受。   “不知道。”陆依依沮丧。还没来得及调查,就被陈尔的认罪惊吓到,匆匆忙忙赶到这里,连卷宗都还没看过。对了,卷宗。   陆依依紧接着开口:“我要申请阅卷。”   甄一唯听到她的“不知道”只觉得荒谬儿戏。正准备催她签字,闻言只得道一句:“稍等。”   回到办公室原本准备将卷宗交给金朝,让他下去陪同阅卷,想到这段时间内对陆依依的了解,自己抱着材料再次回到案管会见室。   陆依依急忙接过卷宗,匆匆翻阅起来。所有材料反复斟酌,逐字体味。将最后一本卷宗合上之后,陆依依目光灼灼看向甄一唯:“没有动机?”疑问语气。   “没查到动机。”甄一唯陈述确认。他对于整个材料中唯一的不满也来源于此。   不过即便没有找到动机,也达到定罪标准了。犯罪动机是为了确认凶手是出于故意而犯罪。现在陈尔虽然动机不明,但她前后持续整整一个月的行为,配合事发当时的监控,与她本人的认罪供述,几相结合也能认定她的主观心理是故意了。   “事情肯定不是我们看到的这么简单。她如果是故意杀人,一定有原因的,现在的材料看不出这个原因你没发现吗?在这堆材料中,他们两人甚至都不认识,陈尔没理由去杀他。没有原因去杀人的是精神病,那你们整个程序就完全错了。”如果是精神病人,那么现在应当启动的是强制医疗程序,而不是公诉程序。   “她的行为表现出的是故意杀人,她的主观也已经承认自己是故意杀人,那么她就是故意杀人,至于理由,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故意杀人就是犯罪,她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甄一唯对情绪激动的陆依依冷静强调,同时食指点点桌面上那张被陆依依压在手掌下的申请书:“她精神状况你我的判断都做不得准,要看最后的鉴定结论。”   陆依依不可置信的看向甄一唯。这是一个能将拒不支付劳动报酬案办的像故意杀人案一样扎实的检察官,而现在面对真正的故意杀人案,他却对其中明显的问题视而不见。   “那你觉得她的认罪态度正常吗?她接受你们讯问的态度正常吗?从当初定她过失致人死亡到现在定她故意杀人,你觉得她的表现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吗,你在她身上看见一点惊慌了吗?她一个才刚满18岁的小姑娘,你觉得她表现的没问题吗?两次认罪是不是都太干脆了?”陆依依的音量拔高许多。   “正常人就干不出来故意杀人的事。”甄一唯眼前浮现出上半年那场故意杀人案开庭时,六名嫌疑人被当场宣告无罪后,受害人家属绝望流泪与嫌疑人高声庆贺相互交映的刺目画面。   他是检察官,他的职责是打击犯罪,目前的证据能够证明陈尔故意杀人的事实,他就有责任来追诉她的罪过,无论她的杀人动机是什么,究竟她和关振平之间发生过什么,她杀了人,她就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他要做的,是送她去接受法律的审判。   陆依依气急,专捡他痛处戳:“你也就是仗着陈尔在昨天做有罪供述了,她如果当庭翻供,我必定让你重温上半年那场失利。”   “哈,我拭目以待。”甄一唯轻笑,仿佛在面对一个不自量力的稚儿,态度令人着恼。   两人再不言语。陆依依用力在申请人处签下自己姓名,甄一唯复印备份。期间沉默无言,全无交流;事后各自冷脸,不欢而散。    ☆、第三十四章   甄一唯在陆依依走后继续之前被打断的工作, 书写手中的案件风险评估报告。   “综上,对犯罪嫌疑人陈尔提起公诉无社会风险性。承办人:甄一唯。”   准备落笔时间的时候,恍然发现嫌疑人姓名写错了。   动作幅度有点大的将手中报告团成一团,随手丢在桌面上。   “我出去抽根烟。”甄一唯对金朝交代一声, 走进吸烟室。   金朝从甄一唯揉纸时, 就感受到他浑身上下的烦躁。   警醒自己今天一定要小心做人。同时心里暗暗佩服陆依依, 甄检察官这么个公认感情缺失的人,居然几次三番的被陆律师弄得情绪失控,可见她气人的功力非凡。   甄一唯倚靠窗沿,单手执烟, 遥望远方。他不爱抽烟,但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来清除脑中杂念。   香烟燃尽, 微烫的指尖拉回他放空的思绪。   甄一唯苦笑,连放松都只能给自己一根烟的时间。理智回笼,他又成了那个无坚不摧的检察官,不容许自己身上有丁点茫然与无助的生存空间。   所有人谈论他都是能力强, 结案率高,江城公诉第一人。只有他自己知道,面对很多案件,他也会有矛盾、挣扎、无助的感觉。独自背负黑暗,守卫公平与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太久, 久到他也常常误以为自己拥有钢铁之躯,下意识的排斥自己身上存在这些脆弱情绪,会因为它们的出现而产生自我厌恶之感, 忘记自己也只是普罗众生的一员,并非身具三头六臂之能。   随手一掷,烟蒂呈抛物线进入垃圾桶,甄一唯挺直脊背,周身再无任何情绪外-泄。   “准备一下,下午去看守所提审。”甄一唯回到办公室后,立刻同金朝吩咐。   “提审谁?”甄一唯手中现在有三个案子,金朝询问。   “陈尔。”   江城市第二看守所,相同的会见室,不同的是摄像头闪烁着红点,提醒里面的人们,所有的一切都在监控之下。   在询问过案发全过程之后,甄一唯提问道:“你为什么要策划整整一个月来杀害关振平?”   “因为他该死。”相比起邱启军讯问那天时她激动的情绪,今天的陈尔面对相同的问题,平静许多。   她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不激烈,却无端让在一旁做记录的金朝心底发寒。   “没有人该死,无论他做过什么,对他处理都应该由法律来决定,而非其他任何人,即便你曾经是他某些行为的受害人也一样。”甄一唯在来前已经联系邱启军,详细的了解了他讯问的过程,面对这样的陈尔,未感意外,语调平稳的进行反驳。   “不,法律已经无法决定了。”陈尔忽然失落。   “为什么?”甄一唯还会开口,旁边的金朝耐不住好奇,将心底的疑问说出了声。话毕,便惊慌捂嘴,无措的看向甄一唯,示意自己的无心。却发现甄一唯并未在意,而是继续将实现定格于陈尔。也在等待她的答案。   陈尔双手掩面,肩膀微微颤抖,即使未发出任何声响,也明显能看出她在流泪。陈尔语带哽咽,抽噎回复:“都是我害的,都是我的错,我也该死。”   甄一唯透过铁栅栏将一张纸巾放在她桌上。   陈尔接过轻声道谢。   甄一唯这次提审,对狱警提出请求,未将陈尔双手固定在镣铐之中,想从环境上营造出让她放松情绪的氛围。没有着急继续讯问,在陈尔渐渐止住眼泪后,才接着发声:“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们之间之前发生过什么?”   陈尔将额头埋在手掌中,不敢同一只望着自己的甄一唯对视,声音细小:“对不起,我不想说,我就是故意杀了他,是故意杀人,你们判我罪吧。”   这是陈尔在今天下午最后的表态,此后无论甄一唯问什么,她都不断道歉,却绝不吐露任何有效信息。   “唯哥,她什么都不说,怎么办啊?”金朝在回程的车上,发愁的问道。   “你觉得这案子现有的证据能起诉吗?”甄一唯答非所问。   “嗯?”金朝突然被发问,一时还真被难住,认真对照犯罪构成再将卷宗翻阅一遍,不确定道,“可以吧?”   “嗯。”甄一唯惜字如金,确认点头。   金朝得到肯定答复不敢置信:“那我们还跟她纠缠个什么劲啊?”他们的讯问其实在陈尔将案发过程再次确认过后就能结束了。后来各种变换角度的问她作案动机,现在看来都是浪费时间,根本不需要。   “你先上去吧。”甄一唯将车停好,拍拍金朝肩膀。   甄一唯一个人坐在车内,拿出手机,打开通讯记录,滑动到只拨通过一次的电话号码。想到金朝之前的问题。   为什么和陈尔纠缠,因为一些问题还没理清,因为还存在无法解答的问题,因为他不允许自己在同一个地方跌到两次,不会再给嫌疑人因翻供而影响判罚留下任何余地。   不再犹豫,点击那个电话号码。   陆依依看着电话上的来电显示,许久才接通:“喂?”   “陆律师你好,我是甄一唯。”   “甄检察官你好。”陆依依的态度礼貌而疏离。之前曾一度拉近些许的关系再次断开,她将两人划分到最初的距离。   “我下午去提审陈尔了,着重问了犯罪动机,但她始终没松口。你在和她的接触中有发现什么疑点吗?”甄一唯没有刻意去分辨她的态度,单纯沟通公事。   陆依依突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想冷冰冰回他一句“没有”,这却会背离她的初衷。她还沉浸在上午同甄一唯发生的激烈争执中,他却已经大步向前,尝试朝解决疑点的方向迈进了。   因为不甘所以声音显得闷闷不乐:“陈尔的家人从案发到现在从来没出现过,我试着提她家人的时候,她的情绪有起伏,我认为突破点在这儿。”   “谢谢。”甄一唯得到答案,真诚道谢。听到她语气低沉,情绪低落,利落致歉:“抱歉,上午是我不对。”   电话那头陆依依震惊挑眉,向来强硬的甄一唯居然也有认错的时候?心底的不甘消散,声音含笑,轻应一声:“嗯。”迅速挂断电话。才不会跟你说没关系呢。陆依依对着已经黑屏的电话,在心底默默念到。   甄一唯听着电话中的盲音,即便擅于揣度人心,也一时拿捏不准,这么个“嗯”是几个意思?    ☆、第三十五章   甄一唯打开卷宗里陈尔户籍资料和嫌疑人信息那一页, 找到她所有的个人信息。看到家庭住址那一栏,直接订购了周末去海城的机票。   海城城郊,一个老旧的居民区。   陆依依闻着路边摊上传来的香气,耐不住饥饿坐下叫了碗混沌和一份豆腐脑。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工作嘛。   为了早点过来, 她坐的六点多的飞机, 半夜起床准备, 此刻困顿疲乏,好在一份热气吞吞的早餐下肚,精神恢复许多。   “您好,不好意思, 打搅了。请问这是陈忠飞家吗?”陆依依按照地址走进一栋年岁已久的居民楼,连敲几下门, 都没反应。倒是对面的人家开门出来查看了。   “谁啊?没听说过,对面这家人姓张,小姑娘你走错了吧。”这位六十岁上下的婆婆态度和蔼。   陆依依将写有地址的纸条拿出来对照问道:“奶奶,这里是老车桥厂家属院三栋二单元五楼吗?”   “是的呀。”婆婆点头。   “咦, 让我过来的人确实说的这里住的是一户叫陈忠飞的人家啊,他家好像在这里住了快二十年了。”陆依依干脆拿出照片:“奶奶,这是他女儿,我这次过来就是帮他女儿给他家带点东西的。”   “小姑娘你别是遇上骗子了吧,我们这里住的都是老厂职工, 我在厂里工作了一辈子,所有人都认识,可没有什么陈忠飞, 照片上这个女孩我也从没见过。这里是我们张工程师的家,他们两年前搬到洋城帮自家女儿带外孙去啦。”这位婆婆退休后一直在工会帮忙,是个热心肠,看陆依依一个小姑娘,十分担忧她是不是被电视新闻里常放的那种诈骗团伙给瞄上了。   “谢谢奶奶,我可能是被骗了。”陆依依顺着她的话说道,再次皱眉看了紧锁的防盗门一眼,转而道别:“今天打搅您了,不好意思,我也该走了。”   “小姑娘,以后可要长个心眼,现在的坏人呐,真是多,防不胜防。快回家吧。”   陆依依再次与她回首道别,这才离开。   陆依依拿出手机,打开之前阅卷时拍下的信息资料。   陈尔,海城人,18岁,父亲是海城市车桥厂工人,母亲下岗后自己做小生意,居住在海城市车桥厂家属院。   这是公安直接从公民信息档案中调取的信息,不可能出错的。   原本以为陈尔和父母之间有化解不开的矛盾,她做好过来调解几天的准备,因此定了宾馆,没想到资料中她的居住地和父母情况出现了问题。让她此刻离开,未免心有不甘。陆依依思索再三,决定依照原计划再在这里住几天,想想其他办法。   和陆依依思路不同,甄一唯抵达海城后,选择的第一个目的地是陈尔的高中——海城市第一中学。陈尔平凡的履历中,唯一不平凡的一点,便是高中辍学。陆依依告诉他,一点在她父母身上,甄一唯却凭自己的直觉判断,高中辍学的原因可能也是一个突破点。   “您好,我是一中的教务主任。”学生信息由教务处统一管理,因此在甄一唯来到学校表明身份后,便被引进了教务主任的办公室。   “您好,我是江城市江霞区检察院的检察官甄一唯,这一次过来是为了调查一名从贵校辍学的一名学生的资料。”甄一唯讲明来意,拿出事前准备好的公务函。   “配合办案是我们应该做的。”李主任理解的答道,“那名学生的姓名和身份证号能告诉我吗?”现在联网办公,所有的信息他们都录入在数据库中,此时检索起来也方便。   “麻烦您了。”甄一唯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张。   “李主任,我们这边没有录取过这位学生。”帮忙查询的女工作人员疑惑道。   “甄检察官,身份证号是正确的吗?”李主任询问。   甄一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一时也怀疑起自己是否工作马虎,记错了身份证号。   拿出带来的陈尔的户籍资料,一一对照号码,没有任何问题:“号码是对的。”   “再输一遍吧,是不是刚刚输错了。”李主任闻言点头,吩咐手下。   “真的没有,这不是我们这的学生。”他们这个数据库中有近十年的学生数据,查询不到,就是真的不存在这样一名学生。   “甄检察官,您看是不是弄错了,可能是别的学校的学生。”李主任此时松了口气。   虽然一直礼数周到的接待,但他们学校要真出过一名犯罪的学生,影响可不好。   “不好意思,可能使我弄错了,今天打扰了。”甄一唯确定不会查到任何信息,利落与对方道别。   直到离开学校,甄一唯还远远回头望了一眼静静伫立在闹市中的海城一中一眼。   他的信息来源于公安的调查,不可能是错误的。   陆依依回到宾馆后左思右想,不断回忆陈尔的生平资料,立刻在其中搜寻出海成一中这样一个地点。抓住这个可能有用的讯息后,立刻赶赴学校。   “甄检察官?”陆依依在校门口看见挺拔站立于此的甄一唯有点不敢相信。   怎么在海城也能遇上?他也是过来查陈尔信息的?   “陆律师?”甄一唯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看到她也有些吃惊。略微一想已经明白:“你是过来想问问陈尔情况的?”   “对,没想到这么巧,你也在这边。”陆依依心里暗暗咋舌于甄一唯的执行能力。前天刚与自己通话,今天就来到了海城。   他胜诉率高到变态,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用进去了。”甄一唯没有藏着捏着,直接将自己得到的信息告诉她:“陈尔根本没在这个学校就读过,教务信息上近十年的数据里都没有她。”   陆依依没料到,继之前在陈尔的家庭信息里铩羽而归之后,在她的就学信息上又继续受挫。因为想不通原因,陆依依的声音饱含烦恼:“都是公安侦查出来的信息,按说不会有误啊。”   甄一唯敏感的抓住了那个“都”:“除了这所学校,还有什么有问题?”   “她的家庭住址,那个车桥厂家属院,我刚从里面出来,那里根本没存在过陈尔一家人。”陆依依察觉到这里面的问题,恐怕要比自己原本揣测的深得多。   甄一唯皱眉思索,他想到了一个可能,却没有轻易的下结论:“还有一个她初中就学的地方,海城外国语学校。我准备过去看看,你要一起吗?”   “好。”内心的疑问越来越多,陆依依迫切的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稍晚一点会捉虫 ☆、第三十六章   陆依依坐在副驾驶位上, 眉头紧锁,一直在想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才让所有的信息都是假的。   “能不能把你在车桥厂那边获得的信息全都告诉我?”甄一唯冷静下来,开始想要寻找线索。即便如陆依依所说, 那个地址里从来没有存在过陈尔一家人, 作假地址选于那里, 也一定有包含某种原因,办案多年,他从不相信巧合,一切的偶然中都有必然的影子。   陆依依在车桥厂时虽然整个人都处在震惊的情绪中, 却没影响到她的好记性,完整的将她和老奶奶之间的对话一字不差复述给甄一唯听:“你觉得她可能有什么隐瞒我的吗?”完全找不到头绪的陆依依甚至开始想, 会不会是老奶奶说了谎话。   “不会,没这个必要,那里是家属院,你只要换个人询问就能拆穿她的谎话, 她没必要骗你。”甄一唯沉着分析,随后口中反复低语:“两年前,两年前……”   “什么?”陆依依有些听不清他的声音。   “你说那户姓张的人家在两年前搬离了那里,她的学校资料里显示的辍学时间也是两年前。”甄一唯不太确定的猜测,“陈尔可能是在两年前发生过什么, 应该是在那户人家离开后的时间发生的。”甄一唯一边组织语言,一边在脑中一步步深入推理,“目前陈尔的所有信息都是伪造的, 这种手段不是个人能做到的,要知道我们手中的资料都是公安内部调取的,他们的信息库里资料是无法作假的。”   “你是说是公安给了我们假信息?”陆依依之前一直陷入公安不可能在办案中对信息造假的死胡同里,从没想过这种可能。   “不,公安调的一定是‘真’信息。只是这个‘真’信息,被人加工过,她现在的信息可能是在两年前重新修改的。”甄一唯语速缓慢,带有些许不确定,继续推测:“他们不能凭空给她捏造身份,做出的身份一定要合理有依据,那户张姓人家两年前离开,和周围的人断开了联系,去到洋城接触的人也不会详细的了解他们在海城的事情,给陈尔伪造这样一个身份,很难引起人们的注意。”   “他们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麻烦,给她重新塑造一个身份?”陆依依陷入更深的沉思,半响,犹豫开口,“陈尔是不是以前也犯过罪?所以资料要封存?”   为了保护未成年人,刑事诉讼法要求,对于未成年犯罪人,要封存他们的犯罪记录,任何人与单位都不得调取。   “不是。”甄一唯肯定答复,“封存是封存,只是将所有的法律相关文书与材料封存起来,将他们犯罪的记录抹掉,但其他的痕迹依然保持原状,不会被修改。陈尔这种情况,连家庭信息和上学经历都被篡改过,不是封存犯罪记录的手法。”他每年都会办许多未成年人犯罪的案件,对其中的程序还是很清楚的。   “啊啊啊。”陆依依烦躁抱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陈尔年纪不大,在她看来最多也就是和家里因为一些在成年人看来不足挂齿的小事,发生了矛盾,因此才会想不开走上极端,但现在看来,事实远比她想象的复杂。   她似乎遇到执业以来,背景情况最复杂的嫌疑人。   一直找不到症结所在的甄一唯,原本有些急切,但看到陆依依这外露的焦躁模样,不由失笑。   “笑什么?你都不好奇吗?”陆依依对他十分不满,随后有些惊奇道,“不对,你居然会笑?”   甄一唯轻笑:“我当然会笑。看起来很怪?”最开始一些青少年见他时总会紧张不安,为了改变这种情况,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也试过像宋京飞那样见人三分笑的样子,只是太过别扭,最终还是保持了现在不苟言笑的模样。   好在考取心理咨询师后,运用其他方法弥补了面部表情严肃带来的距离感,并不会再影响办案,所以也就没勉强自己改变了。   “不会,很好看。”陆依依慌忙移开视线,耳尖红红。庆幸甄一唯在开车,目视前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样。   他言笑晏晏的模样,霁月清风,清朗疏阔,让人无端心跳加速。   好在很快就达到目的地,陆依依摇摇头,甩开自己奇怪的状态,再次认真投入工作中。   这次两人有了心理准备,因此在得到相同的结果之后,平静接受。   “怎么办?所有信息都是假的,这还怎么查啊?”陆依依迷惘不安。前方是弥漫着大雾,遮挡了一切可能的出口。她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迷宫之中,四周高墙耸立,找不到一丝头绪。   “问题的根源在公安那边,自然要找他们。”甄一唯关键时刻,依然保持冷静的思维,“回去吧,要通过江城公安局联系这边,现在的情况,我们两个没调查权继续介入。”   陆依依无奈应从。   两人披星而来,载月而归。   陆依依郁闷的靠在椅背上抱怨:“折腾一圈,结果什么都没得到。”   “也不是什么得到,至少知道了陈尔的背景信息都是假的,还好这次过来了一趟,现在连她的年龄都不知道是真是假。”甄一唯庆幸自己最终转变了想法,要是闹到最后庭审的时候,陈尔突然道出实情,假如她其实是未成年,那影响才真是恶劣了。   针对未成年人的取证有特别要求,比如讯问时必须有两名监护人在场,否则他们取得的口供和证据就是非法证据,到时候全都用不了。   现在他必须得到陈尔真实的信息,这案子才能继续走下去。   陆依依闻言,内心振动。大概这就是自己之前总是输给他的原因?她还在烦恼今天白费功夫的时候,他已经走一步看十步,考虑到更深远的问题了。想到此处,不禁内心失落,比起甄一唯,自己真不是一个称职的辩护人。   甄一唯看她默默不语,只当她还在郁闷今天的撞壁。看到她餐盘里加冰的饮料,自作主张和自己要的温水交换了一下。   “干嘛?”陆依依正想喝口可乐,安抚一下自己被他打击到的心灵,就被他劫走了自己的饮料。   “你在咳嗽,喝水吧,温度刚好,不烫不凉。”甄一唯注意到她下午时不时会咳嗽几声。   “嗯,谢谢。”陆依依掩饰一般,拿起玻璃杯一饮而尽,缓解脸上的燥意。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捉虫~ ☆、第三十七章   甄一唯回到江城第一件事就是联系邱启军。   “甄科长?”邱启军接到电话时, 正在家里给儿子当马骑,这个周末他轮休。   “邱队你好。”甄一唯也知道自己打扰他休息了,有些歉意。   “怎么了?陈尔的故意杀人案有问题?”邱启军最近只有这一个案子在他手上,因此反应很快。   “陈尔的信息都是假的。”甄一唯将自己得到的情况转告给他。   “什么信息?”邱启军皱眉, 所有的卷宗材料, 都是他亲自调查的, 没有任何作假的地方。   “所有的基本信息,家庭,学校,经历, 都是假的。”   “不可能,这些信息都是我们直接从公安系统的资料库里调取的, 这相当于户籍信息,你跟我说这些作假?”邱启军声音里有些许不满,这是在质疑他办案存私心,故意造假, 徇私枉法?   甄一唯一手拿电话,一手捏捏眉心,他就知道对方会反应激烈不满。   如果是其他信息有误,那可能是在暗示对方工作能力有瑕疵,这些最基本的直接从资料库里获取的信息有假, 不说清楚,一定会让人误以为邱启军在伪造证据。性质完全不同。   “邱队,不是这个意思。”甄一唯语气平和, 继续解释,“我昨天去了趟海城,到陈尔户籍资料里显示的学校、住所地看过了,这些地方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你是说她的信息全都被重新塑造了?”邱启军此刻冷静下来,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不是没有。   “对。”甄一唯继续道:“还是要找到真实的信息,别的不说,如果年龄也是假的,可能会有影响。”   “我知道了,这次麻烦你了。”邱启军没想到案子里会出现这么大的差错,如果不是甄一唯负责,这算是他工作的重大失误了:“你看要不星期一到我们局来一趟,说明情况?”   “好的,刚好还有其他问题要沟通。”甄一唯与他敲定时间。   想了想,翻出之前和陆依依只联系过一次的微信,想告诉她自己已经联络了公安,有了结果会通知她。   没想到屏幕上面出现了红色的叹号,和一排小字。   您还不是对方的好友,是否通过朋友验证。   ……   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甄一唯一时五味杂陈。   反复告诫自己,工作为先,于是给她去了个短信,便将手机放到一边。   陆依依收到短信的时候,心底一暖,这种事甄一唯作为检察官是没必要告诉她的,那样自己只能一趟趟操心的往检察院跑,随时跟进案情的变化。   一次次与甄一唯接触下来,她已经对他有了很大的改观,这个人耐心细致,面冷心热,视角敏锐,目光长远,几次被他帮助,陆依依觉得在他冷漠的外表下,其实住了一个温柔的人。   就是生活上太古板无趣了些,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发短信。   于是为了配合他,陆依依专门回了个跟六零后的马跃沟通时才使用的“收到”二字,还加了个感叹号!   甄一唯收到回复,想了想还是给陆依依去了个电话。   “喂?”陆依依看到来电显示,立即接起。   “我明天上午要去江霞区公安局,和办案人沟通案情,毕竟陈尔家庭住址那一块我自己没去,你要一起过去和他们解释情况吗?”甄一唯思来想去,自己也只是听了陆依依的转述,因此还是询问了陆依依,希望能麻烦她跑一趟。   “好的,我没问题。”陆依依心里盘算,自己明天也过去的话,这个案子的参与人基本就都到齐了,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反应,因此干脆利落的答应。   “那我明天接你,一起过去?”甄一唯本着方便的原则,好心提议。   “嗯,好的。”陆依依声音有点小。   甄一唯心想对方都把自己拉黑了,应该是不希望两人存在过多联系的,因此道了声再见便匆匆挂掉电话。   翌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陆依依便自然醒了。想到今天要和甄一唯一起去公安局,连忙起来洗漱。   直到收拾完毕,这才想起,两人忘记约时间了。敲了敲自己脑门,觉得最近记性越来越差,连这种事都能忘记沟通。   瞧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刚七点,也不知道对方醒了没有,不敢贸然打电话过去打扰他休息,于是打开微信。   翻遍通讯录,这才发现里面根本没有甄一唯。   不可能啊,之前自己在湖城的时候加过他,还发过红包还诊疗费呢。   回忆许久,才想起,当时甄一唯怀疑自己想跟他拉关系,于是自己一怒之下还完钱就把他拉黑了。   再联想到昨日,他给自己发的是短信。   陆依依瞬间脸色发青,甄一唯大概也发现了吧?   这会儿她只想以头撞墙,一会儿二人还要共处于车里的狭小空间内,这让她如何自处……   在她苦苦思考待会儿要用什么态度对待甄一唯,要不要解释一下这事的时候,甄一唯电话就来了。   “陆律师,起床了吗?”清晨刚醒,甄一唯声线还有些沙哑。让陆依依觉得自己耳朵麻麻的。   “嗯。”   “那我半小时后去接你?”甄一唯心想,女孩子嘛,应该会动作慢一点,不知道半小时够不够用。   “不用,我都弄好了,现在就能走。”以陆依依这段时日对他的了解,他肯定是自己一切准备就绪才会打电话给自己。   “好。”甄一唯车已经停在她家小区外面。   “吃早饭了吗?”“对不起。”   陆依依刚上车,两人就一同开口。   说罢相互看向对方。   “怎么了?”“没吃。”   再次一同开口作答。   两人齐齐笑出声。   甄一唯及时闭嘴,示意陆依依先说。   “那个,对不起,上次加微信的时候你不是说不能私下接触吗,我就有点生气,后来把你删了。”陆依依声音越来越小,虽然理由充足,说起来还是他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虚。   “那次是我不对,误会你了。”甄一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听到她的解释,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对她的误解,有点愧疚。   “你以前很讨厌我吧。”既然起了话头,陆依依干脆好奇提问。   “也不是讨厌。”甄一唯斟酌着回答,“那时候刚好上午的陈尔案对你的辩护有点不满意,下午宋京飞那个案子听说你发挥很好,对你有些误解。”   “觉得我见钱眼开,区别对待,是个没有职业道德的无良律师?”陆依依直接把话挑明。   甄一唯犹豫一下,点头:“嗯。”   “你还嗯?真承认啊。”陆依依头疼扶额。   甄一唯觉得坦白才能解除误会,于是接着点头:“对啊。”   ……   陆依依认真反思,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其实是个温柔的人呢。为什么会后悔把他拉黑呢。   现在看来,这完全是一个很英明的决定啊。   甄一唯从后座拿了盒牛奶递给她:“你先垫垫,一会儿到公安那边了再到附近过早,那边有家热干面挺正中的。”   陆依依横他一眼,并不想吃热干面,一大清早光吃他给的气都吃饱了。   甄一唯看她脸色不虞,想了想说道:“当时我和你没什么接触,提前预设了立场来看你,所以有偏见,对不起。”组织一下语言,继续说道:“后来接触多了,发现你业务能力挺强的,也很负责,身上有棱角,有股愣头青的冲劲。”   陆依依一开始听着还不错,后面越听越不对劲:“你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夸你。也就你这种年轻律师还有这种劲头。”甄一唯惋惜感叹,“好多一开始挺好的律师,到后面就少了这股劲儿,办案子马马虎虎过得去就行,老油条了,也不在乎输赢,只求拿到代理费。”心里叹息,也不知道现在的陆依依又能保持多久。   陆依依听后也深有感触,沉默许久,声音坚定:“我永远都不会那样。”   甄一唯不再出声,只在心底默默回应,希望吧。   正直上班的时段,狭小的早餐店里挤满了人。   “你去找个位置坐下吧。”甄一唯阻止陆依依和自己一起排队。   “这边。”陆依依看到端着两份早餐在四处张望找她的甄一唯,站起来招招手喊道。   喧嚣的早餐店里,甄一唯看到阳光下笑容灿烂朝自己招手的陆依依,心跳停了一拍。来不及抓住心底的异样,大步上前。   坐在陆依依对面,看到桌上的调料。   “要醋吗?”   “嗯。”   “辣椒呢?”   “要。”   陆依依看着他帮自己加佐料、烫餐具,突然冲动开口:“甄一唯。”   “嗯?”   “我再加一次你微信吧。”   “好。”   “不怕我想私下攀你关系?”陆依依语带调笑。   “不怕。”甄一唯直视她的双眸,“你不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要接着走紧脏赤鸡的剧情的 但他俩不听我指挥啊,狗粮来的猝不及┏(^0^)┛ 谢谢秋刀鱼叨鱼丸小天使的营养液>3< ☆、第三十八章   甄一唯一路走进公安局, 遇到不少相熟的民警,都会停下来打声招呼,寒暄几句。   陆依依站在他身后看着,觉得这样的他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怎么了?”甄一唯回头看她。   “还以为你是那种除了工作没有任何人际往来的人。有点吃惊。”事实上, 看这些民警的态度, 同甄一唯应当相处的很不错。   “我爸在市局工作, 这里很多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叔伯,我很喜欢公安大院的氛围,有种回家的感觉。”甄一唯有感而发,难得多话, 话中带有让人难以察觉的怀念。   “你爸是警察啊?难怪了。”陆依依小声嘀咕一句。   “难怪什么?”甄一唯听得分明。   “难怪你这么严肃。”陆依依望着他似笑非笑道。   甄一唯不置可否。   两人到达邱启军办公室时,孟昊文也在里面。   短暂的打过招呼, 双方便直接入正题。   “你去海城看了?”孟昊文率先发问。   “对,我去她资料上显示的初高中看了,里面没有她的入学信息,任课老师和班级信息都是真实的, 但没存在过这名学生。”甄一唯详细回答,语毕代陆依依解释:“陆律师去了她家住处,那里也不存在陈尔一家。”   孟昊文和邱启军听罢目光灼灼的望向陆依依。   陆依依一时间在两位老刑警压迫性的目光下紧张起来,下意识向甄一唯投去求助的目光,看到他面带鼓励的朝自己点点头, 略微心安。   “你把情况完完整整的说出来就好。”甄一唯发现她紧张的情绪,语带安慰。   陆依依如实将自己经历的情况复述出来,期间两位刑警时不时会就其中的疑点反复提问。陆依依详细作答的同时, 突然理解为什么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嫌疑人都会在第一次讯问时如实供述罪行了,经年的刑警身上发散出来的震慑气势,和他们对于细节的把握和敏感度,会让人不自觉陷入他们的节奏当中,即便想要掩盖真相,也会无从隐瞒漏洞百出。   甄一唯看她正襟危坐,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就知道她是一次和这些刑警们接触,难免紧张不安,将桌上为她准备的茶水递到她手中。   陆依依下意识的接过来,暖意稍稍安抚了她紧绷的情绪。   “不好意思,职业病,职业病。”孟昊文也发现问题了,立刻和缓了神色,笑着对陆依依解释。   陆依依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轻抿口茶,感激的看向甄一唯。   邱启军做完记录拿给两人签字,道谢:“这次真是感谢你们了。”   “孟队,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甄一唯困惑,他想不出有什么样的情况,能让警方将一个人的信息全部修改重塑,声音里饱含疑惑,“从小到大的资料都被修改了,明显是发生过什么严重的事情,但应该不是犯罪后的记录封存,那个不需要做的这么彻底。”   “不,如果是严重犯罪,社会影响太广泛的话,为了他们日后重新走向社会,是有可能做出这种完全重塑的。”孟昊文对他这种说法予以否定,但也不排除别的情况,“这也只是一种可能。也有可能是她或是她家人牵扯到恶性犯罪案件中,为了保护他们。”比如她或者她的家人曾经为一些涉黑案件、涉毒案件出庭作证,为了防止她们被打击报复,这样的彻底修改是存在的。   “具体情况到底是什么,我们还要申请调查,看能不能得到结果。”孟昊文最终对甄一唯说道,“我们会尽快反应这个情况,有结果了通知你。”   “好。”甄一唯点头应是。   在等待陆依依就自己的一些疑问和他们沟通完毕之后,两人道别离开。   “以前没接触过刑警?”甄一唯看她都离开公安大院了,脸上还有些不好。   “接触过啊,但从没跟今天这样,好像讯问一样,压力确实大,我要是犯罪了,估计是那种上去就坦白从宽的。”陆依依笑言,当辩护人的时候,经常看着口供觉得当事人傻,居然上来就什么都说了,弄得她辩护的时候被动。   直到今天,只是简单的一番问答,还是处于一个相对开放且不太严肃的环境中,自己都感觉压力倍增,如果在专门的讯问室中,面对两名火力全开的刑警,想来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   “陈尔!”甄一唯和陆依依对视一眼,一齐开口。   陈尔已经经过两轮调查了,第一轮误以为她是过失致人死亡时,警方和检方都未曾在讯问中发现问题,直到出现了行车记录仪中的录像,暴露了她蓄意而为。   在目光转向她是故意杀人之后,警方和检方再次对她的杀人动机无功而返,不仅如此,她甚至连自己的真实个人信息都隐瞒的很好。   这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应该有的心理素质。   “你觉得……”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才能锻炼出这种心理素质呢。陆依依想,恐怕答案他们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戳穿的勇气。   她不愿意相信一个才18岁的少女,会是一个老练的杀人惯犯。   “公安那边已经介入了,一切看他们最终的调查结果,我们的猜测没有任何意义。”甄一唯有震动、有怀疑,最终却都化为平静,胡乱揣测是最容易犯也是最没有意义的错误。不应该存在于他的办案过程中。   车厢内的空气陷入安静,一路之上,两人各自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不再交谈。   一路堵堵停停,当甄一唯将陆依依送到律所的时候,已近中午。   “邱队,出结果了?”   正要推门下车的陆依依,听到他的话,立即缩回手,双眼放光的看向甄一唯。   “好,我知道了,我会过去的。”甄一唯在电话里听到什么之后,应答道。   “没事,应该的。”   陆依依在一旁,听不到电话里的回复,急的坐立不安。直到甄一唯挂上电话,迫不及待的连声追问:“怎么了,有结果了吗?怎么这么快。”   “只能追溯到所有的资料是两年前由洋城公安局更改的,再多的涉及到跨省和涉密,从这边调取的话要两省的省局批复。”   “那怎么办?现在时间不够,只有半个月了。”陆依依听后十分着急。   审查起诉是有期限限制的,虽然可以延长,但程序极其复杂,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出申请延期的选择。   “我得去洋城一趟。”甄一唯解释道:“这案子已经退查过一次了,没办法再退回去,让他们侦查。”   审查起诉阶段,如果将案子退回给公安机关重新侦查达到两次,就必须做出不起诉决定。   陈尔的案子之前变更为故意杀人案,已经退查过一次了。这才是对甄一唯来说真正困难的事。   “我和你一起,你什么时候走?”陆依依立刻接道。   “得回去请示领导。”甄一唯在心中细数自己最近能空出来的时间,他手头还有其他工作,也不是说走就能走。   “甄一唯。”陆依依看他认真思考的样子,犹豫出声。   “嗯?”甄一唯侧过头,下巴微微向下,让视线能与她平行。   “他们……他们对陈尔的情况有没有初断?”即便没有拿到百分百确定的答案,在刚刚调取资料的过程中,根据程序的不同,他们也应该有个初步判断了。   “初步怀疑,陈尔之前有恶性犯罪,在洋城当地社会影响恶劣,所以为她采取了这种极端的犯罪记录封存方式。”甄一唯一字一句为她转述,刚刚在电话里得到的消息。   “哎。”陆依依原本直挺的后背瞬间含了下去,无精打采叹口气。之前她一直觉得陈尔曾经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受到过巨大的创伤,因此才会出现目前这种心理状态,因此不管不顾强势介入。现在好像所有的信念都在瞬间崩塌了。   似乎已经没有继续坚持追查下去的必要了。   就是一个冷厉的凶手再次犯罪的事情,还有可能因为之前犯罪的时候是未成年,会逃脱累犯的从重处罚。   “还要去洋城吗?”甄一唯看她这仿佛瞬间被抽了魂的表现,明了她现在的心里波动。   “去,都坚持这么久了,总要知道她到底犯过什么严重罪行。”陆依依眼前浮现出陈尔瘦弱的身躯和苍白的脸颊,实在是好奇她这样到底能做出什么罪恶滔天的行为。   甄一唯见她不过须臾,就从打击中再次振作起来,第一次升起刮目相看的感觉。    ☆、第三十九章   “我说我不需要什么辩护, 你怎么又来了。”   江城市第一看守所,律师会见室内。   陈尔被带出来看到陆依依之后,满脸不耐,甚至有些烦躁, 不知道这个律师到底有什么毛病, 自己都已经说清楚人是她杀的了, 怎么还过来烦她。   “陈尔,我去过海城了,你‘出生成长’的海城。”陆依依回到江城之后,思来想去, 总是放不下心中的疑问。   如果真的已经不是第一起犯罪,陈尔之前都掩饰的很好, 为什么会在变更罪名后第一时间承认自己的罪行?甚至拒绝她这位辩护律师,这不是一个经验老道的罪犯会做出来的事情。   前后矛盾与疑点太多,她想,在去洋城之前, 最好还是再与陈尔会见一次,最后努力一次,她想要从陈尔这里得到真相。   “你都知道了?”陈尔瞬间变换神色,一直以来表现分外淡漠的她,第一次出现了惊慌的表情。   “我该知道什么?你的资料都是假的?你不叫陈尔, 没在海城一中上过学,甚至车桥厂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你们一家人?”陆依依步步逼问,音量一句一句呈阶梯状上升, 越来越高。   “你为什么要去海城,我早说过了,这和你没关系,你就跟第一次一样别管我就好,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陈尔被她激怒,生气吼道。   “怎么回事?”门外等待的狱警,听到陈尔情绪失控的吼叫,迅速推门进来呵斥。   “没事,我在和她交谈。”陆依依出声解释。   “有问题按铃。”狱警的目光在她们两人身上来回穿梭,确定陈尔不会有过激的举动,才对陆依依交代后离开。   “我是你的辩护人,是法律援助指定的,我有自己的辩护意见,我认为这个案子存在疑点,可能会影响到我的辩护,所以我去了海城,和你对我的要求无关。”陆依依看着怒气冲冲瞪着自己的陈尔,语调平和的说道。   “那你知道什么了?”陈尔生气她的擅自行动,现在却不是一味追究的时候,她更加迫切的想知道,陆依依到底查出来了些什么。   “两年前?”陆依依不怕她质问自己,最怕的是她像一开始那样毫无反应。因此在陈尔急切向她询问的时候,陆依依原本有些拿不准的心落下了地,她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信息,自己就有办法反过来套取她的供述。   “你都知道了?”陈尔声音提高到一个尖利的程度,包含着满满的恐惧。   “我应该知道什么?洋城?”陆依依故意含糊不清的说道,希望她能在误以为自己得到真实材料的情况下,吐露出有用信息。   “你想要怎么样?我告诉你,我现在就是陈尔,跟以前的一切都无关了,你别去打扰他们。”陈尔恶狠狠的看着陆依依,表情狰狞。   “我只想知道两年前你到底犯过什么罪?”陆依依不为所动,一个手脚都被束缚住的小姑娘,即便怀疑她是什么恶性犯罪的罪犯,陆依依也不害怕。   “我没有犯罪!”陈尔情绪激烈的反驳,高声说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胸口剧烈起伏,之后还断断续续的不停说道:“我没有犯罪,没有犯罪。”随着她一遍遍重复,眼泪一滴滴越来越急促的坠落。   “你没有犯罪,那为什么会记录封存,甚至给你制作了一个全新的身份?两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陆依依连声追问。   “呵呵,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说帮我,别可笑了,我就是杀了人,最好判我死刑。你要真想帮我,就别再多事。”陈尔比起前几次,恢复速度快了很多,用袖口粗鲁的抹掉眼泪,冷嘲热讽的对陆依依开口。   “我说了,我是你的辩护人,我和你一样,在这个案子里有独立的地位,我需要做什么辩护,是根据法律来的,不是根据你的指挥,我觉得有问题就一定会查下去。即便你今天不告诉我,过两天我去洋城也一样能查得水落石出。”陆依依没有被她的态度激怒,语气冷静,没有任何波动,好像在面对一个说不通道理无理取闹的孩子。   “我要换辩护人,我是不是可以换辩护人?”陈尔再次被她激怒,话中满是威胁,希望以此来让陆依依让步。   “你当然可以申请换辩护人,但关于你的情况,我都会如实的反应给公诉人,即便我退出这个案件,也依然会有检察官继续调查下去。”陆依依说这话的时候,内心中有对甄一唯的莫名信任。   或许换个公诉人,会嫌弃没意义,嫌麻烦,就此中断,不再继续,但她知道甄一唯一定会坚持调查下去。   他一定会还原整个事情的真相,虽然他的出发点与自己截然相反,是为了找到作案动机,把这个案子办为翻供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的铁案。   “别告诉检察官,不要让其他人知道。”陈尔忽然换了语气,祈求陆依依。   “陈尔,你的隐瞒是没有意义的,发生过的事情永远不会改变,即便你不说,我们也总能找到真相。”陆依依觉得和这个软硬不吃的当事人沟通太难了。   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庭,她现在却还是一副不合作的模样。   “你走吧,我想想。”陈尔知道自己拦不了她,疲惫的按响了呼叫器。   “我希望我们互相之间能够更坦诚一些,发生过什么,你总要说出来,我才能决定到底要不要按照你的要求来辩护。”陆依依放轻声音,希望能让她态度软化。   陈尔却不再说话,跟随狱警离开这间会见室。陆依依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   自嘲的笑了一下,又失败了呢。她也是个平常人,遇到这么个不配合的当事人,也会疲惫不堪,陷入自我怀疑,自己的奔波与努力到底有没有意义。   电话铃声碰巧响起。   “喂。”陆依依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失落。   “陆律师,怎么了?”甄一唯听出了她的情绪低落,关怀问道。   “甄一唯。”陆依依突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抱怨自己的当事人不够配合?似乎太过无能了一些。   “嗯?遇到不顺利的事情了?”甄一唯款款安慰。   “晚上要一起吃饭吗?”陆依依相邀,面对面似乎更好交流一些。   “吃饭恐怕不行,不过我晚上会去江边散步,或许可能偶遇。”甄一唯声音含笑,有讲玩笑话宽慰她之意。   陆依依在电话这头轻笑一声,微微翻了个白眼:“谁稀罕跟你吃饭,再见。”   “晚上江边见。”   虽然没有约定地点,两人却十分有默契的在陆依依家附近的码头遇见。   “吃饭要回避,散步不用啊?”陆依依双手背后,慢慢悠悠踱步到甄一唯身前,这才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你喝酒了?”   “嗯。”甄一唯想了想还是解释道:“今天请假差点没批下来,晚上请全科吃了顿饭。”   “办案子这么辛苦,还要倒贴钱啊?”陆依依半是调笑,半是好奇道。   “犯罪记录如果封存的话,对这起犯罪没有任何意义,唯一有用的真实年龄,可以由院里和那边协调,不调取全部犯罪记录,只是要求得到年龄信息协助办案的话,应该不难。”甄一唯语气里尽是轻描淡写,一点没有透露今天一意孤行排除众意时的艰难。   两人沿着江边缓慢走着,江风微拂,吹散了甄一唯身上的酒意,陆依依却觉得大概是自己对酒精太过敏感,只是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就有些微醺。   不自觉的想要倾诉。   “我今天也遇到阻碍了。”闷闷不乐的开口。   “怎么了?”甄一唯或许是晚上的酒喝得有些多,说话有些含混,听起来莫名温柔。   让陆依依想要如实相告的欲-望愈发强烈:“陈尔什么都不愿意说,只是哭着说自己没有犯过罪。”   “你见天去见她了?”甄一唯自己都放弃从陈尔这边入手了,没想到她却依旧坚持。   “嗯。”陆依依真觉得还不如不去呢,影响情绪,“我不知道自己一直坚持去寻找所谓的真相是不是对的。”陆依依十分困惑,“陈尔坚持自己就是故意杀人了,不想让我继续调查下去,甚至不愿意我为她继续辩护。”   “陆律师,你为什么要当辩护人?”甄一唯问后没有等待她回答,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我会当检察官,是因为我父亲。原本我希望成为和他一样除暴安良的刑警,可是家里人却觉得太过危险,连普通的片警都不愿意我去考,最后我们各退一步,选择了检察官,虽然不能再缉拿罪犯的第一线,但是却成为了打击犯罪的最后一个环节。”   甄一唯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复杂,顿了顿,扭头看向陆依依:“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把证据准备的这么充分吗?”   “你不想失败?”陆依依认真考虑后猜测。总觉得他是个很要强的人。   甄一唯摇摇头:“每一个站在审判席上的被告人,都是侦查人员千辛万苦破案抓捕的。我父亲为了蹲点一个案子,可能加班两三个月,我小时候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总会想,要是没有坏人就好了。站在公诉席上,我不能接受他们费尽心力甚至牺牲性命才送到审判席上的被告,会因为我的失误和准备不完全而逃脱惩处,所以我总是想再努力一点,让证据再扎实一点,让他们为自己的罪行负责。”   大概是第一次坦露心声,甄一唯说罢略有些不好意思,再次看向身侧的陆依依:“你呢?为什么要成为辩护人?”   “为了钱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陆依依尽量让自己脸上笑容轻松。心里却浮现出许多她一直试图遗忘的画面。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甄一唯敏感察觉她口不对心,于是转移话题,回到工作上的事。   陆依依也甩开脑中那些讨厌的画面,拿出自己今天做的记录。   甄一唯快速浏览一遍:“‘你别去打扰他们……’,这个他们是谁?”   “她的家人?”陆依依倒是没注意这样一句话,随口答道。   “不,你之前提过家人,她不是这种反应。”甄一唯立刻否认。   “那还能有谁?”陆依依被他说的也将头凑了过去,一起看向那句话。   “还有,为什么要交代你不能让检察官知道。”甄一唯疑惑,看向陆依依,“我的假已经批了,明天就可以走,你呢?”   “好,明天。”陆依依在心底重重叹一口气,想到自己在刑辩道路上努力的初心,虽然讨厌,但还是要调查陈尔的过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一下 ☆、第四十章   洋城是一个沿海小城。面积不大, 生活在其中的人们习惯慢悠悠的节奏,沿着海边散步都能遇上不少熟悉的人,悠闲的聊上几句天,再继续之前的行程。   陆依依看着路边人们悠哉祥和的表情, 感叹一句:“这里挺适合生活的。”   “姑娘, 你这话算是说对了, 咱们洋城就是适合生活。”的士司机在机场载的他们,听口音就知道他们是外乡人,一路上热情的推荐这洋城适合玩乐的地方。   到了洋城市公安局,师傅还热情的为两人抹去了车费的零头。   “谢谢您了, 师傅。”陆依依嘴甜的朝师傅道别。   两人经过登记,迈过重重关卡, 才进得办公大楼。   陆依依看着需要专人刷卡的电梯,小声对甄一唯嘀咕:“没想到这里的公安局还挺严。”   “肯定发生过什么。”甄一唯推测。   他们单位也是在出过各种事情之后才设置了门禁,之前甚至有被判刑的犯罪人家属袭击他们检察长,也因此他们才会提高安保等级。   洋城市公安局会形成这样的制度, 自然也是从各种教训中汲取而来。   两人来到位于三楼的刑侦处,早已接到通知的副处长陈文将二人领进自己的办公室。   “陈处,您好,我是江城市江霞区检察院的甄一唯,我们这次来之前也跟您联系过, 是为了一个叫陈尔的嫌疑人的案子。”即便之前联系过,甄一唯仍然将自己的来意再表达一遍。   “陈尔到底涉嫌什么犯罪了?”陈文三十岁出头,头发全都梳在马尾里, 穿着一身笔挺的警察制服,看起来精神干练。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皱眉,目光犀利。   “陈尔在江城市涉嫌故意杀人,这是材料。”甄一唯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件递给她。   要申请调取存档,自然要有充足理由,因此来前,甄一唯已经将所有材料准备齐全。   陈文只消一眼就看见受害人关振平的几个字,重重的叹了口气,不再看下去,将所有材料交还给甄一唯,“你们想知道什么?”   “是这样,因为我们之前已经去海城调查过,发现陈尔的资料全被重新处理了,因此现在对她的年龄存疑,需要她的真实年龄。”甄一唯先说出了最紧要的事情。   “这个没问题,陈尔现在应当是未成年,我们这边可以出具一份证明书。”陈文闻言立即吩咐同办公室的刘莉去处理。   “我们还想申请查看陈尔被封存的资料,她一直不愿意说犯罪动机,经过调查,我认为她的作案动机可能和被封存的资料有关,陈队,我们需要你们的协助。”甄一唯态度诚恳。   “打击犯罪协助办案,我们自然义不容辞,但陈尔的情况确实比较特殊,我们这边也需要进一步申请。现在案子在审查起诉?”陈文询问。   “对,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庭了,时间比较紧,所以我们没通过省院来调,我直接过来了。”甄一唯说明情况。   “好的,我知道了,我们会尽快处理,估计三个工作日内会有批复。”时间再紧急,他们也要履行完所有的相关手续,既然是已经封存的资料自然不可能说调就调,他们只能尽快向省厅报告,由上级决定是否要为他们调取资料。   “我想冒昧的问一句,陈尔到底做过什么?”陆依依看甄一唯利落告别要离开的样子,忍不住问陈文,“当然您可以不用告诉我。”   “制度所限,信息涉密,我确实不能在未经批准的情况下告诉你们,不过陈尔……她会做出这次冲动的行为,确实和封存的资料有关,这孩子可惜了。我们封存的信息是与案情有重大关联,这次申请应该会得到同意的批复。”陈文面带苦笑,感情复杂的对两人道。   知晓只能再等两三日,甄一唯留下联系方式后和陆依依相携离去。   “我看刚刚陈警官的样子,陈尔应该不是在这里犯过什么罪。”陆依依仔细回想陈文的全部表现,觉得事实应当与他们之前的揣测不同。   “别想了,最多三天后就有结果。”甄一唯出了公安局,深吸一口夹杂着些许海洋味道的湿润空气,身心放松,“去刚刚司机介绍的大排档吃海鲜?”   “好。”陆依依头点如捣蒜,欢喜同意。   正是吃海鲜的好时节,大排档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两人夹杂在一方小桌子上,四周都是闹哄哄的谈话声,让这座悠闲的小城烟火气息更加浓郁。   连甄一唯都忍不住感叹道:“以后如果退休的话,到这里养老应该挺不错的。”   “退休?甄检察官,再等四十年吧。”陆依依和他越来越熟悉,态度也放得越来越开,不再拘谨。   甄一唯闻言揉揉鼻尖,也觉得现在谈论退休太过遥远。   似乎被这座氛围舒适的城市感染,陆依依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和正为他们收拾着桌子的老板娘搭起了话。   “哎呀,你们来我们洋城真是对了,虽然我们这里不出名,却是一个旅游的好地方呢。”老板娘听陆依依说他们来这里游玩,立刻热情的推荐游玩景点,“今天晚上还有灯会呢,你们一定要去玩玩。”想想又不放心的叮嘱一句,“也别玩太晚,小姑娘家家的,夜晚不安全。”   “这边晚上怎么了?”陆依依随意搭了句话,在她看来这样一个几乎走两步都能遇见熟人的地方,不说夜不闭户,但比起江城这样的人流量巨大的城市来说,应当是安全许多的,不应该专门这样交代一句。   “哎,说起来也过了两年多了……”老板娘正准备说下去,旁边桌子有人叫着结账,要转身离去,还不忘交代陆依依,“反正啊,夜路千万别走,不安全。”   甄一唯原本在远程交代金朝工作,敏锐的捕捉到老板娘话中的信息,他现在对“两年”这个时间点十分敏感,因此立即抬头望去。   “怎么了?”陆依依看他表情不对。   “老板娘,两年前洋城发生过什么?”甄一唯微微提高音量,问着已经背身走了一两步的老板娘。   “老板娘,结账!”远处的客人已经等得不耐烦,高声呼喊。   “来了来了。”老板娘顾不上和他们继续搭话,匆匆离去。   倒是旁边桌上的人听到了他们之前的交谈,忍不住搭话:“你们不是洋城人吧?”   “对啊,连两年前闹那么大的事都不知道。”一桌人自顾自说起来。   “小伙子,可要把你女朋友保护好。我们这边两年前有个小姑娘和男朋友,在晚上回家的路上,被人强女干了。”   “不是轮女干吗?”   “别插嘴,我还没说完呢,她男朋友啊,小伙子英勇,为了保护小姑娘,把那人渣捅伤了,可惜最后不公平,听说还判他伤害了。”   “不过那一对是小孩,才初中毕业。”   “不是高中毕业吗?”   “那人渣据说不是我们洋城人,好像是外地来这做生意的。”   “王八蛋,当时是我不在场,要是我在,就算坐牢也要捅死他……”   那一桌人你一言我一语,已经又聊开了去,陆依依和甄一唯对视一眼,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拉扯成两半,内心不断气血翻涌,手脚却血液凝固冰冷异常。   甄一唯看她情绪激动,胸口激烈起伏,呼吸的幅度都大了不少,怕她再气出个好歹,连声安抚:“不一定是真的,也不一定就和陈尔有关系。关振平没有任何犯罪记录。”   在他听到领桌谈话时,就在脑中梳理关振平的相关资料,他的私生活风评不好,但确实没有任何犯罪记录。   就这样将他们说的事情和陈尔与关振平联系起来,根本对不上。   陆依依听到他的话,情绪缓缓平复,疲惫的低声说了一句:“是我思虑不周。”看着满桌鲜香的海鲜,再没有任何品尝的兴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秋刀鱼叨鱼丸小天使的营养液,笔芯 ☆、第四十一章   洋城市公安局工作效率很高。第二日就通知申请已经被批复, 同意为他们调取封存材料。   “陈处,谢谢。”甄一唯跟随陈文走入洋城市公安局档案室。   “当时为了彻底封存,我们把电子信息都重新设置了,只在这里和省厅备份了原始材料。”陈文打开档案室大门, 甚至不用索引查询, 就直接走到了陈尔档案存放处。   陆依依等待在门外, 内心焦灼,这一瞬间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希望陈尔是一个恶性犯罪的加害人,还是另一起恶性犯罪的受害人。   这两日她和甄一唯分析交流很多,最终连甄一唯这个经年的办案人都无法确定陈尔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卷宗只有一本, 甄一唯接过时却觉得分量沉重,在迷雾中走的太久, 突然看到目的地,相比喜悦,他的心里更多的却是一份沉重。   “走吧,去办公室, 我们慢慢聊。”陈文关上了厚重的档案室大门,情绪复杂的邀请。   这本卷宗尘封两年,没想到还有被打开的一天。   “余绯,也就是陈尔,今年应该是十七岁, 当时我们为她改大了一岁。”陈文对认真翻阅卷宗的甄一唯和陆依依介绍。   “两年前的七月十五日,当时她刚刚中考完毕,晚上下补习班和另一个周性同岁男生一起回家, 中途发生的争执,周性男孩就先走了。”陈文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那晚关振平就在余绯回家的一条小巷子里,强迫她发生性-关系,周性男孩后来后悔,又沿途折返去找她,看到她正在被侵犯,上去阻止,扭打过程中用刀具捅穿了关振平的右肾。”接着不确定的说道:“关振平的伤,余绯是知道的,他右肾已经被取了,关振平这次左肾受到重创,我想即便车祸后没有当场死亡,送到医院去也很有可能就不回来。”   “陈尔,不,余绯对整个杀人的手法和会造成的创伤,应该是有策划的。”甄一唯点头赞同她的推测。   “案子很快就报到我们这里来了,余绯的父母想要五十万赔偿,这个赔偿数额应该是由双方自愿协定的,我们只在一次讯问的时候告知了关振平余绯父母愿意和解的意愿和要求赔偿的数额,关振平在侦查阶段不愿意赔偿那个数额,我们就按照正常程序报捕了,没有再进一步调解。”陈文原本平淡叙述的声音此时多了几分不确定,“其实事情发展到今天,我有时候也会怀疑当时的决定是不是错误的。”接着又多了几分困惑,“调解基于自愿,就算我们介入也只是当个见证人和主持人,不会帮余绯的父母帮忙索赔,否则我们成什么了。”   甄一唯的目光离开了卷宗,那里面有证明案情的材料,但不会包含办案时的方方面面,陈文是当时的承办人,她才最了解这一切。   “余绯父母大概是不满意我们和检方在此期间没有尽力调解的行为。”陈文声音里有浓浓的自嘲,“他们不再寄希望于我们的调解,而是走起了制造社会舆论路子,将整个案子闹得全洋城满城风雨。我们这里是个小城市,走在街上遇到的路人可能有一半都面熟的能聊上几句,之前我们怕影响余绯,一直紧守保密程序,但余绯夜晚回家的路上被强女干的事,好像一夕之间就传遍街头巷尾。”   “是我想的不周到,当时只顾着办案,忘记余绯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受到创伤以后又在那样的环境里会承受多大的压力,没有及时介入为她疏导。”话锋一转,陈文显露出浓浓的后悔与无奈。   “后来他们真的就赔偿金额达成了一致,代价是余绯父母当庭翻供,说余绯是自愿的,余绯在质证的时候没有否认,关振平被当庭宣判无罪。”   陈文作为那个案子的承办人,专门去旁听了开庭:“当时我坐在庭下,有点违反职业道德的在想,余绯如果小一岁的好了,那样无论关振平和她父母达成怎样的协议,都成立犯罪既遂。”   《刑法》以十四岁为界限,成年人同未满十四周岁的未成年人发生性-关系,无论这名未成年人是否自愿,都属于强女干。   “关振平大概没想到,当年他受益于余绯的年龄,被宣判无罪,今日却也会因为余绯的年龄,让他被余绯杀害后整个案子走向不明。”陈文冷笑说道。   余绯处于未满十八岁就意味着此前甄一唯拿到的所有口供全部成为瑕疵证据,他们讯问余绯时,应当有她的监护人在场,否则全都会被算作非法证据予以排除。   “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提起关振平厌恶会这么明显吧。”陈文对一直坐在旁边没有作声的陆依依说道,“关振平在宣判无罪的当天就去告了那个周姓男孩。”   “一开始我们认定余绯当时正在受侵犯,周姓男孩的行为是正当防卫,可余绯没有否认她父母在庭上翻供的说辞,侵犯不存在了,正当防卫自然也消失了,他成故意伤害了。关振平要让那个男孩家赔偿五十万。饶了一圈,最后要承受处罚的成好心解救的见义勇为少年了。”即便时隔两年,陈文在说起这段往事时仍然愤怒异常。   “你们真的定那个男孩故意伤害了?”陆依依打断陈文沉浸在往事中的情绪,不可置信的质问。 作者有话要说:  sorry,今天有点晚,重要剧情,删删改改好多遍,就是不满意o(╥﹏╥)o 过两天文章可能要改名成《指定辩护人》,感觉更切题一些,给大家带来麻烦了,抱歉鞠躬 ☆、第四十二章   陆依依满脸震惊和愤怒的表情让陈文想到两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自己接到关振平反告周岩的报案时, 也是这样无法接受,当时甚至在办公室里冲动的想要去教训关振平。   让人不甘的却是,最终她不得不颤抖着右手,写下受理报案记录表, 甚至在两日后亲自传唤并拘留周岩, 制作了立案决定书。   “我们当时曾经试图不立案, 可你们知道余绯父母有多可笑吗?”陈文想起那段不堪的往事,心绪难以平静,“他们甚至主动过来当证人,证明余绯和关振平是情侣。哈哈, 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小姑娘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外地人,情侣, 亏他们想的出来。”   他们整个刑侦一队都在苦苦思考要怎么样来救这位少年,没想到却遭受到来自原本受害者家属的致命一击,再无任何挣扎可能。   那是她从业以来第一次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之中,坐在洋城市公安局的讯问室中, 她不知道有多少次想拉着周岩离开。甚至一度因为情绪问题被调离这个案件。   整个洋城市公安局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落之中,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直到今天仍旧是所有人的禁忌话题。   甄一唯和陆依依看到她依稀有泪光浮现的双眼,对之后发生的事情已心中有数,不需她多言。   “那个周姓男孩最后上法庭了吗?”甄一唯陷入沉思, 如果是他的话,大概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做不起诉处理吧。   “好在检方最后顶住压力做了附条件不起诉决定。”陈文万分庆幸的说道。   事实上洋城检方做出这样的决定受到了巨大的争议,这件事在洋城闹得太开, 各种版本喧嚣尘上,众说纷纭。有人说洋城司法黑暗,勾结周岩父母包庇伤人少年,也有人说洋城司法不公,少年见义勇为做好人好事却要被起诉故意伤害坐牢。   关振平无所顾忌,事情闹得越大对检方的压力越大,对他越有利,可洋城的警方和检方却投鼠忌器,案件里另外两个当事人都未成年,案件本身的性质也涉密,为了保护两个孩子,他们不能也不想公布详细案情。一时间两个机构都陷入口诛笔伐之中。   而他们所料没错,尽管他们为保护两个孩子的隐私付出了巨大努力,但当整个案件尘埃落定之后,余绯和周岩的名字仍旧传遍全洋城街头巷尾。   尤其是余绯,那年她中考成绩全洋城第十,却无法安稳的在任何一所高中就读。   即便对余绯在关键时刻退缩的行为怒其不争,但说到底她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还是受害者,刚刚初中毕业就遭遇了这样的重大变故,大部分时间又在父母的掌控之下,所以几经讨论,他们最后为余绯和周岩都做了信息上的处理,给了他们全新的身份。   恰巧一年后周岩父亲职务上有变动,而周岩的不起诉考察期也届满,他们举家迅速搬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而余绯,则在之后销声匿迹。   “余绯的父母还在洋城吗?”甄一唯心情沉重,却并未因情绪上的波动而影响对工作的冷静判断。   “还在原来的地方居住。”陈文写下了自己永远不会遗忘的住址,交与甄一唯。   此后两方做了材料的交接,洋城市公安局为余绯的真实信息出具公文背书,甄一唯和陆依依再三道谢后离开。   “你们是谁?”余绯的母亲赵丽开门时满脸戒备。他们家发生变故之后,她对陌生人格外敏感。   “你好,我是江城市江霞区检察院检察官甄一唯。”甄一唯出示身份证。   赵丽却并不伸手接,脸上拒绝之意更加明显:“你们走错了,我家跟江城没有一点关系。”   “余绯在江城涉嫌故意杀人,我们需要你们协助调查。”甄一唯直接拿出对于余绯决定拘留和逮捕的通知书出示给她看。   “余绯,余绯在江城?”赵丽捂嘴惊呼,不再阻拦他们。   “谁啊?”卧室里穿出烦躁的高喊。   赵丽慌忙跑进去。   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走了出来,脸色不虞的问:“余绯那个死丫头在江城?”   陆依依看他态度不善,愤怒要起身,被甄一唯拽住手腕,强硬的按在沙发上。   陆依依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不再挣扎,只是目光依旧充满怒火的望着余家才——余绯的父亲。   “余绯在江城涉嫌故意杀人,需要你们两位协助取证。”甄一唯仍旧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但和他接触日渐增多的陆依依却从他声音和表情中读出些许厌恶与不耐。   “什么?那个死丫头杀人了?”余家才实在想不出自己家那个总是不说话,安安静静呆在房间里沉默看书的女儿能干出这种事,“她杀人做什么,偷走家里的钱,再没回来过。她杀人可跟我们没有一丁点关系,找谁都别找我们。”余家才会出来是因为终于有人能告诉他,消失两年一点讯息都没有的余绯此时在哪。   两年前案子过去没多久,余绯就偷拿关振平赔偿的五十万存折跑了,再没和他们联系过。   因为余绯是受害者,所以为赔偿金设立的账户户主是余绯,她拿着这笔钱离开,余家才除了愤怒一点办法都没有,尤其是警察已经把她的信息全都改了,连他们两口子都没告诉。   他们仗着父母监护人的身份去公安局闹了几场,那边没办法,告诉他们为余绯改的新户口落户在海城,他们按着住址信息去找过,却一无所获空手而归。   这两年他们两口子进出都会被周围的街坊领居指着鼻子骂卖女儿、害人精,可钱都被余绯那个死丫头带走了啊,他们是一点好处没有落到,还白白当了恶人。提起余绯便咬牙切齿,如果能当面遇到余绯,只恨不得掐死她算了。   此时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却被告知这个死丫头又在外面惹了事,居然还是杀人,他可不想沾上一点关联。    ☆、第四十三章   “余绯是你女儿, 两年前你已经害过她一次了,现在说这种话,你觉得适合吗?”陆依依感受到甄一唯手心的温度,稍稍唤回理智, 尽量克制自己, 她是一位辩护律师, 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丢失自己的沉着与冷静,可面对这样一位父亲,她只是控制住自己不去攻击他就已经用尽了全身气力。看到他面目可憎的样子,陆依依愤怒到说话都有些颤抖。   “我害她什么了?我有什么害她的, 她自己不学好,三更半夜和其他男人鬼混在一起, 是我害的?我看我就是打她打少了,才让她这么不知羞耻,害得我们全家直到今天都抬不起头来。”这些年不断重复这样的说辞,余家才将自己包裹在这样的谎言中, 仿佛他说的这些才是事实。   “你……”陆依依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起身拿起面前的热水就想往他身上泼。   甄一唯情急之下,一手环住她的腰向后用力带入自己怀中,一手拦在水杯前,所有的热水都溅落在他的胳膊上。   “冷静, 我知道你很生气,深呼吸,平复情绪。”甄一唯将陆依依按在自己肩头, 小声在她耳边安抚。   “好啊,你们江城市的检察官了不起啊,袭击群众?”余家才害怕之下向后小跑几步,看到甄一唯阻拦了她,伸手指着甄一唯鼻子说道。   “我不是检察官,我是余绯的辩护律师,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样对余绯的样子。余绯还未成年,就凭你刚刚的样子,我要代表她起诉你们遗弃。”陆依依挣脱出甄一唯单手困住她的怀抱,毫不退让的同他对峙。   “余绯那个死丫头还有脸告我遗弃?她拿走了家里全部的钱害死老子了,还说老子遗弃他?”余家才听说对方要告自己,有些惊慌。   “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跟我说没用,到法庭上跟法官说吧。”陆依依这时注意到被她烫伤的甄一唯,心急又担忧,想要拉着他快离开去就诊。   甄一唯没防备,还真被她拽的向前了一步,随即摆摆手制止。   “余家才、赵丽,这次来是通知你们的女儿余绯已经被刑事拘留,需要你们配合在我们讯问时到场。”甄一唯将拘留通知书放在二人面前的茶几上。   余家才冷笑一声:“我是不会去的,让那个死丫头告我遗弃吧,我倒要看看是她倒霉还是我倒霉。”   甄一唯没在意继续说道:“余绯现在关在江城市第一看守所中,我们会在后天上午九点开始对她的讯问。”   “我说了我不会去的,你们快走,我家不欢迎你们。”余家才说着便要推搡他们离开。   “不去刚好,我又多了一个你们未尽监护人义务,遗弃她的证据。”陆依依冷笑一声,不等他靠近就要拉着甄一唯离开。   余家才几次三番被她挑衅,再听她一次又一次的说要告自己,此时已是怒不可遏,几步冲上来就扬起手掌,要落在陆依依脸上。   甄一唯反应极快的制止,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一直没有太多情感掺杂其中的声音也变得冷冽:“你要做什么?”   一瞬间余家才对面无表情却极具压迫感的甄一唯产生了恐惧之意,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   甄一唯扔下他手肘,转身将陆依依的手掌紧握在手心,带着她离开。   “甄一唯……”他出门就松开了自己的手,稍稍走在前面一点,陆依依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叫他名字。   “怎么了?”甄一唯停下脚步,等她跟上。   “刚刚对不起,你的胳膊怎么样了,要去医院吗?”那杯热水全都淋在他前臂,在他白皙的小臂上显出触目惊心的红。   “没事,不是很烫。”疼是有一点刺痛,却没有太过在意,“下次不能这么冲动了,要真泼到余家才身上,有的闹了。”甄一唯神色专注的看向陆依依,态度极其认真。被那样的人缠上,虽说不用惧怕,但时间久了总会心生厌恶。   九月的洋城,天色依旧黑的迟,晚霞熠熠,落日余晖下,甄一唯过分漆黑的双眸太过耀眼,陆依依觉得周遭的一切画面都变得模糊,只有他微微染着些许薄红的英俊脸庞占据她所有视野。   陆依依感觉自己如同受了蛊惑一般,心跳鼓动,一下又一下咚咚作响,手心出汗,湿意黏黏。   这一刻她突然清晰而深刻的认识到,自己动心了。   之前所有面对他时总是莫名却又奇特的小情绪,在此时奔涌着汇聚在一起,流淌在一条名为喜欢的河里,一股一股伴随着令人沉醉的暖意,流向身体的各个角落。   “陆律师?”甄一唯看她好似神游,出声提醒。   回过神的陆依依慌忙低下头,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耳朵和脸颊都泛起了红。   甄一唯以为是自己的态度过于严肃,让她不适,顿了顿试着缓和语气解释:“余家才那种人,总有办法让他长记性的,面对面和他对抗起肢体冲突是最不值得的。”随即又有些不理解她过于激烈的态度,“不过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生气,按说当辩护人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应该见过很多。”   他们做刑事案子的,无论是检察官还是辩护人,成天接触的都是各色犯罪人,总是见到社会最黑暗的一面,见到余家才这种人会生气不可避免,他也愤怒与余家才无耻的表现,但并不至于让自己失控,情绪的波动是一回事,保持冷静应对处理是另一回事,他们最基本的技能就是将二者剥离开来。   法律是没有感情的理性,这是他们工作中时时刻刻警醒着自己的标尺。心里想法如何,情绪波动如何,都不能影响他们抽丝剥茧步步为营的处理各种案件。   “我想走走。”陆依依轻声要求。   “好。”   一排排高大的香樟树下,延绵而悠长的海岸线,半面落日垂落天际,海风阵阵,丝丝吹入心田。   陆依依看向沉默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甄一唯,压抑心底许久的秘密挣扎着破土而出,她有种强烈的倾诉欲-望。   “你不是问过为什么我会当刑事律师吗?”陆依依声音很轻,好似海风稍稍大一点就能将它卷走。   “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的。”甄一唯在陆依依的身上分明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脆弱,心尖微动,他在瞬间陷落入与她同样的难过之中。   陆依依摇摇头,甚至露出了一抹笑:“其实也没什么。我爸爸是陆建军,就是那个陆建军。”   甄一唯闻言震惊异常,随即犹豫着靠近她,揉揉她的脑袋:“不想笑的话,可以不笑的。”    ☆、第四十四章   当陆依依说出自己父亲名字的时候, 甄一唯就知道她一直以来为什么会那么痛恨强女干案了。   陆建军甚至可以说是改变刑事诉讼法学史的人物,是刑事案件中绕不开的一页篇章,甚至因为他而改变了证据的认定标准。   一直掩埋在心底的秘密,在今天开口之后, 陆依依发现将它倾诉出来并没有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一年我刚满六岁, 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只有我母亲被家暴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陆依依说话的时候眉眼轻蹙,似乎在努力找寻多年前的记忆。   甄一唯看着溢满悲伤的陆依依觉得让她诉说这样的事情太过残忍,想要打断, 却又觉得或许这是一个让她释放压抑的机会,犹豫再三, 终是没有阻止,只是默默陪伴在她身旁。   即便已过去二十年,陆依依回想起事发前后那混乱不堪的一年依旧难过悲伤:“很多事情都已经见诸报端,我想你们检察系统内部应当也有详细记载的资料。一九九七年, 也是在这样的盛夏时节,我的母亲遭受到相熟邻居的侵犯,无力反抗的她在事后第一时间求助于我父亲,无助的想寻求来自于她丈夫的帮助,却没料到获取的不是宽慰与疏解, 而是像余绯父亲这样更加强烈的指责。两人一开始是激烈的争吵,发展到后来演化为暴力冲突。我总是被锁在黑黝黝的屋子里,听着外面激烈碰撞的声响, 那时的我很害怕回家。”   陆依依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再讲述的时候应该是很平静的,像一个旁观者,用转述的口吻,没有任何情感代入。未曾想,只是刚起了头,眼泪便忍不住落下,或许是余绯父亲的形象太过生动,瞬间将她拉回到九七年的时空,那个她至今依然不愿意重新踏入的绛县。   “有一天我父亲如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在外面喝酒,母亲忍不住抱着我回到外公外婆家,向他们求助,她忍受不了这种日日被暴力殴打的日子了。我的外公外婆却同样嫌弃她丢人,又觉得夫妻间一些矛盾算不得什么,原本也是她有错在先,我父亲气不顺很正常,所以连夜把她送会家中。”即便许多画面已经模糊,但那晚母亲抱着她被押送回家时,一路上不断颤抖的身体,依然深刻的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我父亲知道母亲想逃后暴怒,那是第一次他甚至忘记将我关进卧室,我亲眼目睹了那个场面,他用力的拽着母亲的头发向墙上磕撞,我不停的尖叫,想要上去阻止,却被他一掌推开,倒在地上晕了过去。”陆依依泪流满面。   甄一唯将纸巾递到她面前,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所有言语都是那么苍白,他不是当事人,甚至没资格告诉她一句简单的“没关系,都过去了”。   陆依依捉住他的手腕,眼里满是乞求,声音颤抖:“我可以抱抱你吗?”   甄一唯没有犹豫,上前一步揽她入怀。胸前濡湿的衬衫让他的心脏微微紧缩,对他而言这是一种未曾经历过的特殊感觉。   陆依依的声音隔着他的衣衫传来,有种闷闷的感觉:“第二天我醒来时母亲消失了。父亲茫然又失落的告诉我她跑了。此后更是日日酒醉。一个月后,村里的河流中发现了一具女尸,致命伤是额头遭受重击,身形和我母亲极其相似。外公外婆一口指认那就是我的母亲,在家里的墙壁上提取到母亲的大量血迹,我证实了那晚发生的事情。”原本一直默默流泪的陆依依再也忍受不住嚎啕出声。她会极其怕水,就是因为当年目睹了整个尸体打捞的现场,她一直以为那是她的母亲,目击现场画面的冲击力巨大,让她从此害怕河流与水。   “那不怪你,你只是说出了自己目击的事实。”甄一唯轻拍她后背,放缓语气,温柔安慰。   “是我的证词最终送他进了监狱,整整十年,他应该恨我的。”陆依依崩溃哭道。   “送他进监狱的是当时不完善的证据提取方式,那时候确实没有现在这么先进的DNA比对手段,不是你的错。”甄一唯叹了口气。   新闻上、课本上、内部刊物上都说当时最有力的指证来自于嫌疑人和受害人两人孩子的供述。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是恨他的,他在狱中整整十年,我没去看望过一次,奶奶姑姑都来找过我,说他最想念的就是我,请求我去看他一次,可只要想到他对我母亲施加的伤害,那晚被鲜血染满的墙壁,甚至他在最后还杀害她将她弃尸河中,我都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面目可憎的人,我对他的恨是那么的理直气壮又深入骨髓。”陆依依紧紧抓住甄一唯的衣角,就像溺水中的人紧紧抱住浮木。   “你当时只有六岁,只是说出了你目击到的现场,他的罪是从公安到检察院到法院一系列工作人员认定的,不是你判罚的,当时除了你,周围的邻居和你母亲的亲人也都出来指证了。”甄一唯回想着陆建军案的所有材料,不断在陆依依耳畔安慰。   陆依依在他怀中剧烈摇头:“不是的,是来自于我的所谓第一现场直接证据造成最后结果的。”厚重的愧疚感几乎要将她压碎。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铁案,连陆依依都在心中激烈的痛恨着自己的父亲,直到十年后她的母亲再次出现。   她当年连夜逃出绛县,一别十年,在遥远的北部省份重新定居,有了新的事业与家庭,十年后思念家人,这才重新踏上故土。   一石激起千层浪,故意杀人案的受害人竟然重新出现。   这大概是刑事法律活动史上最大的冤假错案之一。真正的受害人身份不明,凶手不明,成了一桩无头公案。而被冤枉陆建明,一审判决甚至是死刑。   陆依依痛恨自己父亲对母亲的所作所为,因此在陆建军坐牢的十年间,她从未因自己将他推向监狱而愧疚,相反十六岁的她在母亲再次出现之前,一直为六岁时勇敢站出来指证的那个自己而骄傲。   然而世界在她母亲重新回来的一瞬间彻底崩塌。   今天的她依旧痛恨父亲施暴的罪行,但误会父亲并让他背负故意杀人罪名差点被处死,即便最后变更刑罚为无期徒刑,但内疚与悔恨仍然将她淹没。   从那时起,这些年她的内心一直饱受煎熬。   正因如此她才会坚定的走上刑事辩护人的道路,家暴是家暴,杀人是杀人,她父亲家暴的行为极其可恶,但也只应该在虐待或故意伤害的范围内承担应有的责任,而不是担上未曾做过的故意杀人的罪责。   单独言辞证据不具有证明力、不能定罪的规则正是因陆建军案而白纸黑字明文规定。   “造成最终结果的是错认死者。”甄一唯纠正,“这才是整个案件中最根本的失误。”   陆依依松开紧紧环在他腰间的双手,离开他的怀抱,用力抹掉脸上的泪痕,试着露出笑容:“我没事的,不用安慰我,只是把整件事情埋在心里太久,突然想讲出来,谢谢你愿意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过往。”   甄一唯摇摇头示意没事:“人是社会性动物,有些事独自承受太难,以后要是还需要树洞,可以来找我的。”他目光灼灼的看向陆依依,表情专注又认真。   “甄一唯。”   “嗯?”   “我喜欢你。”    ☆、第四十五章   惊慌失措。   这是陆依依第一次在甄一唯身上看到如此外露的情绪。   冲动表白后, 原本应有的紧张忐忑,在看到甄一唯无措的表情后荡然无存。   陆依依哑然失笑。初次心动,似乎要以失败告终了呢。经历了这样芙杂慌乱的一天,陆依依的内心被纷繁复杂的各色-情绪满满占据, 没有一丝空余留给初恋的告白失败。   洒脱一笑:“不要这样看着我, 会让我觉得自己作为女人很失败, 主动出击,竟然让你感到惊恐。只是今天想把心里所有的想法都吐露出来,喜欢你只是其中一件,是独属于我自己的私人珍藏, 与你无关,不需要回应的。”   甄一唯确实因为突如其来的表白而心生震动, 他可以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可以在各种疑难案件中游刃有余,唯独感情一事,从来避如蛇蝎, 羞于触碰,能免则免。情感是他周身牢固的铜墙铁壁上,最薄弱的一个环节。   从大学到工作,不是没有遇见对他有好感的异性,他唯一掌握的处理方式就是冷脸拒绝, 干脆利落,不留任何暧昧空间。   但是这次却踌躇了,面对眼前这个前一刻还处于崩溃边缘的姑娘, 甄一唯不知为何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语。   大脑空白一片,甚至来不及细细体味在听到那句“我喜欢你”后,心底究竟作何感觉。   当甄一唯还出来那句“我喜欢你”的振荡里,不知作何反应之时,未曾想陆依依紧接着就告诉他,她的感情不需要自己回应。   !!!!!   听闻此言,甄一唯心中慌乱更甚,以至于让他抓不住稍纵即逝的那丝头绪,只觉烦躁不安,身体却先于思想一步,不受控制的再次将陆依依拥入怀里。   不同于之前出于安慰的松散,这次用尽全力的怀抱,让她亲密的贴合在自己胸膛之上,不留一丝空隙。   想说些什么,向来敏于言辞的他却双唇张张合合多次,不知到底能说些什么,才会缓解心中的烦闷与不安。   “喂,安慰我吗?不用的,总是这样,我会误会的。”他的怀抱太过温暖,让一直在黑暗的阴冷中独行的自己忽感心安,暖意融融,似一米阳光照亮前路。   这种感觉太让人流连,极易沉迷,她怕自己过多接触之后,再也无法忍受此前的阴寒,那样可如何是好。   “误会什么?”甄一唯一字一顿,字字困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太过新奇,让他无从分辨,心底在听到陆依依不需要自己之后,那种酸涩刺痛无处安放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误会你对我也有感觉,误会你是在回应我,误会你也是喜欢我的。”之前一直心态良好的陆依依,此时忽然难过,她感激甄一唯让从小便失去对情爱与家庭所有希望的自己,能体味到这种小心翼翼又患得患失的美好感觉,却难掩在这场无疾而终的感情里,从头到尾始终只有她一人粉墨登场。   这终究是只有她一人的独角戏。在她告白出口的那一刹那,便落下帷幕,全剧终。   甄一唯却在她的话中,突然抓住了那尾始终在他心海里沉沉浮浮若隐若现的游鱼,原来它的名字叫爱情。   明了心中的感情后,从来出击迅速而又直接的甄检察官瞬间福灵心至,低声在陆依依耳边温柔低诉:“不是误会。”   “什么?”陆依依还在哀悼自己还未开始便已终结的首次爱恋,一时反应不及。   “我说,我对你有感觉不是误会,我在回应你也不是误会。陆依依,我喜欢你。”甄一唯缓慢而坚定的陈述。   陆依依:我一定是在幻听。   甄一唯久等而未有回应,稍稍松懈自己的气力,低头观察她的表情,竟然发现在这种时候,她又神游天外了。   挫败感甚浓。   自己的回应竟然唤不回她的游离。   在他犹豫是否要再次告白时。   “甄一唯。”陆依依精神恍惚的唤他名字,“我刚刚竟然出现幻觉,你回应我了,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甄一唯看着她圆润饱满的双唇启启合合,不想再从里面听到恼人的话语,双手掌控她的面颊,强硬让她仰头面对自己,俯身,低头,轻吻上去。   初次亲吻,只是贴合双唇,甄一唯就觉得激烈鼓动的心跳已经声声冲击着耳膜,一切感官全部消失,只剩陆依依娇软甜蜜的唇珠,让他忍不住轻吻舔舐,一下又一下,从沉醉到迷恋。   陆依依所有神智在甄一唯亲吻上她的时候齐齐回归,初时不可置信,随后是想要放声尖叫欣喜,甜蜜混杂着感动,还有一点无法言明的小委屈,酸酸软软溢满心尖。想要紧紧回抱,她却全身上下连指尖都充满触电的感觉,麻麻的柔柔的,让人使不上一丝力气。   直到陆依依呼吸不畅轻哼出声,甄一唯才离开让他留恋不已的软唇。指腹不舍的轻触她水润的双唇,甄一唯轻笑,声音暗哑,认真看她:“还是不是幻觉?”   “还要再试一下才能确定。”陆依依扬起大大的笑脸,言毕踮脚环住他后颈,再次将自己的双唇印了上去。   甄一唯勾腰低头,让她姿势更加轻松。 作者有话要说:  讲道理我是会撒糖的 但是这篇文里的两只,我总觉得他俩性-冷淡,所以写的真的卡,删删改改,最后也只有这一点(手动再见),明天捉虫~ ☆、第四十六章   陆依依回到房间都还有种踩在棉花上的感觉, 蓬松柔软却没有任何脚踏实地的触感。   将自己抛进厚厚的枕被里,一闭眼全是冲动过后害羞的感觉。有些懊悔自己表现的太过主动,脸红的同时却又忍不住回味之前发生的一切。直到现在,只要一想起甄一唯比阳光更温暖的怀抱, 她就忍不住心跳加速, 一下一下, 仿佛会冲出胸膛。   比起最开始的时候,她又更喜欢他了一些。   回程的道路上,比起来时的沉重,多了几分掩藏不住的甜蜜。   “昨天没睡好?”甄一唯看到她有些精力不济。   “嗯。”陆依依打着哈气, 昨天太过兴奋,一直到天快泛白才勉强入睡, 导致她现在止不住的困乏。   甄一唯看她迷迷糊糊,上下眼皮一直打架,要了薄毯,搭在她身上, 又强制将她的脑袋揽住靠在自己肩头:“睡吧。”   “不用。”陆依依摇头,她有许多话想和他说,此时此刻,哪怕不交流,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陪在他身旁,也让她心生欣喜。   甄一唯却十分不解风情,直接用手掌遮住她的眉眼:“乖, 睡一会儿。”   要命了,陆依依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心脏再次不受控制的快速跳跃,顺从的合上双眼。   甄一唯保持一个姿势,自始至终没有移动,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仿佛稍重一点都会惊扰她的好眠。   甄一唯将陆依依送到律所,在她要下车的时候出声:“等等。”   “怎么了?”陆依依不解。   两人一下飞机连午餐都来不及吃,便匆匆赶回单位,案子期限太紧,留给他们儿女情长的时间过短,所以陆依依才强撑着格外珍惜和他相处的分分秒秒。   甄一唯帮她捋了捋长发,低头将一个浅吻印在她唇边:“晚上我来接你。”   “我等你。”陆依依羞涩应道。   甄一唯回到院里,第一时间带着金朝一起去许正平办公室。   “顺利吗?”许正平看他神色轻松,心中判断多半是取得好结果了。   “还成。”甄一唯将从洋城得来的资料都交给许正平,同时申请,“让京飞也过来吧。”   许正平以为他有什么事情需要宋京飞帮忙,没有多问,点头同意。   在宋京飞也进来之后,甄一唯才开始将自己此次的工作情况进行汇报。   “多亏你跑了这一趟,这次信息非常关键,应当会对量刑有影响。”许正平赞许他的工作。   “你说余绯的父母不愿意参与讯问,准备怎么处理?”宋京飞询问。   “两手准备吧,我已经让金朝通知余绯这两年在江城住所地的街道和居委会了,他们倒时会派两名工作人员过来,如果余家才和赵丽届时不能到场的话,由他们陪同。”法律在指定的时候当然会将方方面面都考虑进来,第一选择是余绯的监护人,但她的监护人在接到通知后确实没有到场,他们也有备选方案,未成年人学校代表或街道居委会的代表,二者当中学校代表排在前面,但余绯情况特殊,她早已辍学,自然不可能选择这个选项了。   许正平闻言点头:“余绯这个案件一定要做好涉密保护工作,和市院交接的时候必须要汇报清楚。”这案子在变更为故意杀人案之后,他们区检察院因为级别问题,就只有审查起诉阶段审查准备证据的权限,最后起诉与开庭要交由江城市检察院公诉处来进行。陈尔的情况太过特殊,“余绯”这个人仅限于这个案件的审理过程中出现,审判终结之后,她依然是“陈尔”。他们一定要做好最后收尾阶段的交接工作。   几人连声应是,宋京飞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原本也不应该知道这个情况,怎么把他叫进来了。   许正平也想到这一节,寻问甄一唯:“你让京飞进来是有什么需要他协助的?”   甄一唯闻言抬头看向许正平,平和却坚定的说道:“许检,这案子我要申请回避,京飞比较适合接手下面的工作。”   语毕,屋里的另外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甄一唯你怎么了?”宋京飞甚至有些慌张,他第一反应就是甄一唯身体状况出现了大问题,否则以他的性子,绝对不会做出这种申请。   许正平此时表情也十分严肃。甄一唯是他手下一员大将,真出了什么事,对整个科室的工作都有巨大影响,最重要的是,一同工作这么些年,彼此也相处出了不错的感情,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甄一唯出现任何问题。   “我和陆依依,也就是这个案子的辩护律师,我们恋爱了。后面的工作我不适合再继续做下去。”   坐在他身旁的宋京飞,直接一巴掌重重拍在他后背:“你小子,说话大喘气啊。”   “你说什么?你回避是为什么?”许正平连声质问,“甄一唯,我一直认为你很让人放心的。”检察官在办案期间跟辩护律师在一起了,简直是自己制作把柄往别人手里送。   甄一唯干脆认错:“是我的问题。我对陆律师产生了感情,因此即便没和她在一起,这案子我也不适合办了。”   在他醒悟自己对陆依依感情的一瞬间,就有了决断。陈尔案他不适合继续办理下去了,好在证据已经准备完全,整个证据链条十分完整,只需要最后对之前讯问陈尔的口供进行补正,完成与江城市检察院的交接,他们的工作就算大功告成了。如果不是因为金朝还是助理,没有主办检察官的权限,后面的工作交给他,甄一唯都能放心。   许正平看他这副“积极认错,死不悔改”的模样,十分恼怒。   “你去写份自查报告,这事我决定不了,要走纪检调查,最后由检察长决定。京飞,明天的讯问你先带着金朝过去办。”许正平吩咐完宋京飞,再次看向甄一唯,“你先停职接受调查,我会和案件管理部沟通,这段时间不给你分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今天又晚了 感谢小天使秋刀鱼叨鱼丸的营养液 感谢小天使心意的地雷 ☆、第四十七章   回到自己办公室, 甄一唯看着一路上不停望向自己,神色纠结想说些什么又不敢开口的金朝,直接开口:“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吧。”   “唯哥,那什么, 你真跟陆律师在一起了?”金朝现在都还处在震惊中回不过神。   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这两个互相看不上眼, 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人走到一起了。   “对。”甄一唯干脆承认,没有任何隐瞒。   认定的事情就一往无前,哪怕失败也不留遗憾,这是他一直以来信奉的准则, 工作如此、生活如此,现在到了感情, 依然如此。   他喜欢陆依依,想要和她长长久久的走下去,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金朝还想问些什么,办公室里的电话却恰好响起。   “喂, 你好。”金朝连忙跑去接起电话。   “我是蒋成忠,甄一唯在吗?”   “蒋书记你好,稍等,唯哥就在办公室。”金朝应答完,朝甄一唯做口型“蒋成忠, 找你”。   甄一唯过去接过电话:“蒋书记,你好。”   “过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   蒋成忠是江霞区检察院的纪检组长,此时找甄一唯, 显然是知道了他和案件辩护人在一起了的事情。   “唯哥,我支持你和陆律师。”金朝在甄一唯离开前,连忙和他说。   “有你什么事啊,赶快把明天准备讯问陈尔的笔录做好,别到最后一步再出岔子,把这案子办好就是你对我最大的帮助了。”甄一唯看着面前这个朝气勃勃的青年,话语严厉,但语气里是不容忍忽视的鼓励。   “保证不辱使命。”金朝严肃保证。   甄一唯到纪检组办公室的时候,蒋成忠正在抽烟。   “坐。”   “蒋书记。”甄一唯点头打招呼。   “许检给我打了电话,跟我说了一些你的情况,到底怎么回事?”蒋成忠实在是想不到,有一天会在这间办公室里找甄一唯谈话。   要说这院里纪律作风他最放心谁,甄一唯肯定是排在前三的。   “我和一个律师在一起了,我手里有一个案子她正好是辩护人,所以我想申请回避。”甄一唯倒没有逃避问题,而是一五一十的进行交待。   “你们在一起是在你接手这个案子前还是案子后?”蒋成忠皱眉询问。   前者情况就严重了,如果是后者,只要时间不长,他又及时申请了回避,问题不大。   “接手案子之后,昨天确立的恋爱关系。”甄一唯说道“恋爱关系”四个字的时候,面上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害羞。   “昨天确立的恋爱关系?那之前肯定就有感情了,怎么早点没申请回避,你知道这会影响到整个司法的公正性吗?”蒋成忠音量抬高许多,“你要是对人家有好感,早怎么不说,当初这案子就不该接,现在弄成这样,要是谁捅到公众面前,你让我们怎么应对,影响多恶劣你作为一个老检察官应该是心知肚明的。”   “抱歉,蒋书记,这次我确实是因为私事影响了公务。但我能保证,在整个案件办理过程中,我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受到任何影响,案件的整个过程和质量也都是经得起检查的。而且我也是昨天才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事实上在昨天明了自己心情的那一瞬间,同时他就下定决心回到单位立刻申请回避。   但整个事件发生的时间太过凑巧,瓜田李下,确实惹人怀疑。   原本更安全的做法,应该是在将整个案件交接给市院之后,他再向陆依依表明心意,确立关系,或者将这件事隐瞒下来,在完成与市院的对接之后再公布出来。   但这种安全是对他个人的安全,对办案来说是自欺欺人,从他确认对陆依依动心的那一刹那开始,他就应该退出整个案件,这才是回避这项制度设立的真正意义,也是他作为一名检察官应有的职业操守。   所以他选择了这样一个可能会背负处罚的处理方式。在他心中,无论这项工作完成情况如何,他因为个人情感问题,退出案件办理,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他对案件的当事人有浓重的负罪感,无论院里对他进行怎样的处分,他都甘愿接受。   “你今天就在这里写份自查报告。明天我们会开会讨论对你这件事的处理。”蒋成忠烦躁的将烟头塞在烟灰缸里,动作粗鲁,暴躁开口,“你那对象,电话多少?”   甄一唯闻言脸上戒备的看向他。   他出现了过失怎么处罚,他都能接受。但陆依依却不应该受到牵连。   说一千道一万,所有的错误都是他的错误,他不应该爱上一位律师,但感情一事又怎能完全控制。心动的感觉太过美好,让他猝不及防的同时又沉溺其中,而带给他这样纯粹而浓烈幸福感的陆依依,他又怎么舍得让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所有的罪责都应该由他来背负。   “看你那样子,我真是看到都来气。”蒋成忠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要找她调查核实你的陈述是否属实。快给我她电话。”   “今天吗?我来联系她吧。”甄一唯实在不放心让陆依依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陌生人声声质问调查情况。   “你打电话,你就在这打,当着我的面打,公放。”蒋成忠此时多添了一份无奈。   “喂?”陆依依正在办公室整理整个案件中的材料,设计自己的辩护方案。看到甄一唯来电马上接起,声音里透露着热恋中人独有的小甜蜜。   “依依。”甄一唯临到头,满心都是难过与愧疚,把她牵扯到这样的事情里来,即便还没有发生,他也能确定,陆依依知道因为她与自己恋爱的事情,导致自己接受纪检调查,一定会内疚心伤。   “怎么啦?”陆依依觉得只是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就像喝了蜜水一样甘甜,她真是没救了。   蒋成忠示意甄一唯,他再不进入正题就把电话给自己。   甄一唯声音干涩:“依依,陈尔的案子我申请回避了,院里需要问你一些问题,核实情况。”   ……   “好啊,我没问题,什么时候都好。”陆依依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是在电话里吗,还是要当面谈?”   “当面。”蒋成忠对甄一唯比口型,“今天。”   “今天有时间吗?”甄一唯负面的情绪甚至越过了电话线,传递到陆依依耳畔。   她如同甄一唯料想的那般,难过异常。这段感情刚开始就错了吗?只是才开始就给甄一唯带来了这样的麻烦,她开始责备自己,如果没有一时冲动,表明心意的好了。   陆依依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明显的低落:“可以的,我现在过去。”   “依依。”甄一唯在她准备挂断的时候,突然出声。   “还有什么事吗?”   甄一唯看了眼一直望着自己的蒋成忠,坚定道:“我爱你。”所以不要内疚,就像你说的,你对我的感情是你私人的事情,同样,我对你的感情也是独属于我个人的,即便没有得到你的回应,今天发生的一切同样无可避免。   “知道了。”陆依依想,甄一唯的未尽之语她是知道的。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   蒋成忠看到甄一唯这样只觉得自己太阳穴一下下跳的生疼。   原本还想做工作,他们刚确立关系,他认为感情还不深,还有机会断掉,现在看甄一唯这故意当自己面表现出的样子,知道他是下定决心了。   拆散两人这条路恐怕是走不成了。   陆依依赶到纪检办公室的时候,甄一唯的检讨刚完成一半,大致交代了自己对辩护律师发展出超越工作关系的感情。   “陆律师,你好。”蒋成忠脸上不太好的和陆依依打招呼。   甄一唯刚想和她说话,就被打断。   “你先出去,看宋京飞那还有没有什么疑问。”蒋成忠冷着脸吩咐他。   甄一唯拿着纸笔正准备出去,却又被阻拦。   “检讨放下,就放我这,一会儿回来继续写,今天写完才能走。”蒋成忠指了指他手中薄薄的纸张。   陆依依原本难过的心情在听说“检讨”二字之后,变得又心疼他又觉得好笑。   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上面的字。   甄一唯的字就如同他人一样,工工整整端端正正,连笔画都没有,陆依依用自己1.2的眼睛,随便一扫就看的一清二楚。   “本人甄一唯,现任公诉科员额检察官,于2018年9月9日正式与陆依依同志确立恋爱关系……”   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陆依依身上的甄一唯,发现她在看自己的检讨书,立刻反面将空白的一页对着她。   难得老脸一红,岁数这么大还写检讨,关键是被对象知道了,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   将检讨反扣在蒋成忠桌面上,甄一唯抑制住落荒而逃的冲动,强自镇定的走出去,期间不敢看陆依依一眼。    ☆、第四十八章   纪检组办公室楼层低、背阳, 临近傍晚,显得昏暗,坐在里面总有些许压抑。   陆依依有些紧张,但蒋成忠做这种谈话工作十分老练, 原本这也就是一次简单的象征性调查, 他对甄一唯还是十分信任的, 他既然说了是昨天才开始,那么就一定是昨天才开始,找陆依依来谈话,也只是为了将程序走完。   整个寻问过程不过十分钟就结束了。   “陆律师。”蒋成忠在陆依依即将出门的时候叫住她。   “蒋书记, 还有事?”   “小甄第一次谈恋爱,之前我们一直为他终身大事操心, 这次说来也是一件好事。只是他的为人想必你现在也有所了解,犟,认定的事不撞南墙不回头,有什么事喜欢闷在心里, 不太爱表达,希望以后相处过程中有什么不愉快,你能多包容他一些。”作为老一辈的检察人,甄一唯他们这一批检察官可以说是他们手把手带起来的,关系比起上下级, 更接近于亦师亦友,因此蒋成忠也好、许正平也好,对他一直十分关怀, 即便恼恨他这次不计后果的行事,但气闷过后,他们还是第一时间站在他的立场上,关心维护他。   “我会的。”陆依依珍重许诺。   陆依依不是第一次进甄一唯的办公室,却和之前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嫂子好。”金朝自来熟的对陆依依换了称呼。   正在观察办公室的陆依依被闹了个大红脸。连甄一唯都被呛的咳出声来。   “你,你好。”陆依依因为不好意思显得磕磕巴巴。   “那什么,我去找宋哥了。”金朝通过连个人的反应阅读出自己大概是又闯祸了,连忙离开办公室。   甄一唯给陆依依倒了杯水,十分关心:“有没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没有,就问了几个问题。”陆依依接过水杯轻尝一口,水温刚刚好。   “抱歉,把你牵扯进来。”   “对不起,都是我才会这样。”   两人同时开口,相互对视哑然失笑。   “傻瓜。”甄一唯揉揉陆依依的脑袋。   “唯哥。”金朝推门而入打断了两人间的默默温情。发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说下去,“蒋书记说,说……”当着陆依依的面他不好转述蒋成忠电话里的原话,憋了半天冒出一句,“说你调研报告还没写完,让你上去继续。”说罢连忙逃离此地。   陆依依却忍不住笑出声:“要今天写完吗?”   “嗯。”甄一唯强自镇定,仿佛自己真的是在写调研报告,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我晚上可能要加班。”   “嗯,我自己回去。”   “明早我送你上班。”   “好,你快上去继续写调研报告吧。”陆依依边说边笑。   甄一唯看她笑的开怀,情绪不再低沉,心说这检讨写的也还算有点用,低声叹口气,再次摸了摸她的脑袋:“那我上去了。”   甄一唯的回避申请很快就得到了回复,在党组会上坦白承认错误被严肃批评之后,这件事就这样轻拿轻放了。   之后的日子,他和陆依依就像普通的小情侣一样,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要说有特别的地方,大概就是两个人都十分繁忙。   甄一唯很快恢复了正常工作,每天忙于办案,在看守所与法庭间来回奔波。而陆依依则再次投入到陈尔的案子中。   离开庭的时间越来越近,她的准备也越来越充足。   庭前最后一次来到江城市第一看守所。   “开庭的时候不会去法院,会在江城市检察院的圆桌法庭进行。”自从他们调查出陈尔之前的经历后,她就更加沉默了,总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趴在桌子上,连对视都不曾给予陆依依。   宋京飞在完成最后的收尾补正工作之后,迅速和江城市检察院完成了材料上的交接。   这个案子涉及的当事人情况太过特殊,他们几经商量,最终决定直接在江城市检察院专门设立的圆桌法庭中进行庭审。所谓圆桌法庭,是他们专门为一些未成年被告人设计的,控辩审三方同坐于一张圆桌之上,希望能最大限度的让未成年人放下心里的戒备与紧张,情绪上能够更加放松的参与到庭审之中。   “我会被判死刑吗?”陈尔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声音很小,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和害怕,还有些许解脱。   “不会,你还未成年。”陆依依看着第一次抬头望向自己的陈尔,尽量温和的回答。   “我应该被判死刑的。”陈尔声音更加低落,“你也知道我之前做的事了对不对,我害了周岩,我是个坏蛋,怎么会有我这么坏的人呢,害了救我的人,恩将仇报。”眼泪控制不住的从她眼睛里落下,她用力的拿袖角擦掉泪水,将脸颊磨的通红,“你很后悔吧。我让你失望了吧,没有什么冤屈,没有什么隐情,我就这样一个坏人啊。”   “怎么会没有隐情呢,你就是关振平的受害人啊。我会为你争取最轻的量刑。”陆依依看到她这样也很难受。   “我算什么受害人,我在法庭上都否认我是受害人。我就是个助纣为虐的讨厌鬼。我两年前就应该死去的,我试过好多种方法。”陈尔将一直遮盖着自己手臂的长袖挽起来,上面遍布斑驳的伤痕,“有一次我在失去意识前突然想到他还没受惩罚,我不甘心,咬牙一点一点爬到电话边打了求救电话。”陈尔哽咽着说道,“我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十八岁,我想我杀死他,自己被判死刑,终于能解脱了。”   说罢突然嚎啕大哭:“可我忘了陈尔是假的,我不是陈尔,不是资料上写的那个从小成绩优异,生在海城长在海城的陈尔,我是害人精余绯,我害死周岩了,害死周岩了。他为了救我,全身都是血,可是我却害他成罪犯,他这辈子都被我毁了。”   “你就是陈尔。当年的事情我没有经历,不能评判你的对错,但我这次去洋城见到了陈警官,她没有责怪你,你也是受害者,当时的你太小了,对很多事情没有足够的辨认能力,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意味着什么,有错的是从头到尾操纵你逼迫你的父母,而不是你。陈警官他们为你建立崭新的身份,是希望你能忘掉作为余绯的一切不愉快经历,以陈尔的名义开启新的篇章。”陆依依顿了顿,将纸巾透过栅栏递进去给陈尔,“我不能评述余绯的一切。但我希望经过这次事情之后,你能彻底的放下余绯的一切。开庭后,你会受到应有的惩罚,需要为自己杀人的行为负责,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我不希望你一直陷在过去的泥沼中,无法走出,这次的犯罪记录依旧会封存,你让陈警官失望了一次,没有走上她为你塑造的新的人生,别再让邱警官和甄检察官失望了。”   “我还能重新开始?”陈尔的表情里充满茫然与不确定。   “你当然能重新开始,周岩和你一样,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开始,未曾被过去困扰,你也应该放下过去了,无论是对关振平的仇恨,还是对周岩的愧疚,甚至是对自己的责备。”陆依依觉得自己的话很苍白,但面对眼前这个小姑娘,她就是忍不住温言相劝。   陆依依走出一看的时候,甄一唯正举散伞在车边等她。   奔跑过去一把拥抱住他:“甄一唯,谢谢你。”   她和陈尔一样,曾经因为自己的过失,将所爱之人推入深渊,却远比她幸运。   她找到了自己的救赎。即便依旧背负黑暗,她却找到他愿意陪自己携手同行。   陈尔的开庭被安排在周二,一连下了几天大雨的江城,在那天放晴。   如同第一次开庭时一样,陈尔不多话,态度配合,所有的行为都承认,开庭进行的很顺利。   结束时负责此次案件的江城市检察院检察官郑嘉怡忍不住出声对陈尔说道:“好好接受改造,争取表现良好,早日出狱。”   江城市女子监狱位于城郊,离陈尔所处的看守所大约有两小时车程。陈尔入狱那天,坐在囚车上,突然开口:“能开下窗户吗?”这大概是接下来的几年中,她唯一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机会了。   法警没有为难,帮她降下了一半车窗,保证她的脸庞不会被路过的行人看到。   等待红灯的时候,陈尔恍然间在旁边高楼的大屏幕上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   少年剪着板寸,表情沉稳,一丝不苟的在镜头前介绍着让他能保送进T大的物理奥林匹克竞赛的成绩。   陈尔忽然泪如泉涌,这两年她流过许多泪水,只有这次是释然的欣喜的。华南大附中文石山同学你好,希望你在接下来的人生中一切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和“雅俗共享”的营养液,(づ ̄3 ̄)づ╭~ ☆、第四十九章   江城作为教育重地, 法学教育更是排在全国前列,一所南华大学一所江城大学,基本贡献了整座江城的职业法律人。大部分司法从业人员从律师到检察官、法官,见面聊上两句都有很大可能会发现双方是校友。   带着这样一层渊源, 甄一唯和陆依依恋爱的消息, 没过多久就被大家知晓了。   两人处理这段关系并不高调, 但也没有刻意的遮遮掩掩,就像这座城市里的大部分情侣,平日里时间如果对的上就一起上下班,周末偶尔去周边的城市游玩, 或者在江城市内约会。   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却让陆依依觉得格外心安,一个人漂泊的太久, 两人这样温情脉脉的相处,让陆依依暌违多年以后,再次体会到家的温暖。   她喜欢甄一唯每天晚上在厨房里给她做饭的身影;喜欢他在商场里为自己挑选衣服的模样;喜欢他即便是嫌弃吵闹,也会站在自己身侧, 在疯狂的人群里护持着自己听演唱会的样子。   一天比一天更喜欢。   然而生活总是在人猝不及防的时候平地响起一声惊雷。   年前,在陆依依和甄一唯商量过年回趟绛县,看看她父亲的时候,一纸举报信直接被交到了江城市检察院。   甄一唯并不认为这会对自己有任何影响,即便接连几天都被带到市检察院纪检组谈话, 但他在陆依依面前却没有显露丝毫山水。   “怎么在这抽烟?”陆依依半夜感觉到被子有些凉,醒来发现枕边人不在,赤着脚走出去, 就看见甄一唯站在阳台上抽烟。上去从后面抱住他。   甄一唯慌忙将黑暗中明明灭灭的香烟熄灭,回身就发现她衣着单薄,只穿着睡衣还光着脚。   皱眉将人抱回床上,用被子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才退烧,是不是还想去住院。”   今年江城的冬天格外冷,路面上厚厚的雪,一脚下去能淹没整个小腿,陆依依没抗住,断断续续烧了有半个月,在经历了几次半夜起高烧之后,甄一唯不放心,直接把她的东西收捡起来,搬回自己家,贴身照顾。   “我不冷,屋里温度挺高的。”陆依依心虚的解释。   甄一唯表情不好,却没再多说什么,拿了温度计给她量了量体温,确认她不是又发热才醒来的,脸色才微微好转。   “你别生我气好不好。”陆依依才从医院里出来没两天,嗓子还有些哑,说这话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可怜劲儿。   “别撒娇。”甄一唯嘴边的话冷硬,人却也已经上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两人的手交叉握着,不一会儿,陆依依原本有些冰凉的手心就被捂的暖烘烘的。   “甄一唯。”陆依依知道他不怎么抽烟,今晚撞到他半夜的表现,才反应过来这几日早上起床后,在屋里闻到的烟味不是自己的幻觉。因此不免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嗯?快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今天是陆依依病假最后一天,虽然还没好利索,明天也要回到岗位上了。   “你别转移话题,到底发生什么了。”原本背对着甄一唯的陆依依挣脱出他的怀抱,翻身对着他,难得强势,即便屋里没有灯光,她的双眼也因为忧心而显得分外明亮。   “没什么,就是手头有个棘手的案子。”甄一唯不爱撒谎,即使明白黑暗中陆依依无法清晰看到自己的表情,依旧拿手盖住了她过于闪耀的双眸,“乖,快睡吧。”   平日里被甄一唯这样对待,陆依依绝对会大脑罢工晕晕乎乎的顺从他,今天独属于她的第六感却发挥了作用,没让她被甄一唯这么对付过去。   陆依依握住他覆在自己双眼上的手掌拿开,不懈追问:“肯定不是案子的事,你要是不告诉我,我明天就去问金朝。”陆依依说到后面语气颇有些气呼呼的味道。   “你啊。”甄一唯无奈的捏了捏她鼓起的面颊:“嘴巴都能挂油瓶了。”   “别打岔。”陆依依拍了他胳膊一下,示意他老实交代。   “没什么,我工作可能要调动了。”甄一唯反握住她的手,揉揉捏捏放在手心把玩。   “什么?怎么突然要调动工作?”陆依依觉得十分吃惊,这种工作上的变动都是会提前很久谈话的,哪有像现在这样说来就来这么突然的。   “正常调动嘛,下星期我就要调去反贪局了,开年以后要去监察委。”两人离的太近,甄一唯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拂过陆依依的耳畔,让她耳尖升温。   好在陆依依的神智并未在他若有似无的撩拨下消失无踪,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不可能,你们科不会放你走的。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今天不说实话,咱俩都别睡觉。”陆依依气闷的坐起来。   甄一唯发现她有时候还真是不好糊弄,头疼的再次将她塞进被子里:“也没什么,就是我被人在市院举报了。”   “什么?”陆依依惊呼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黑夜中显得格外大声,“谁举报的,举报你什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之前的案子出现失误了。”甄一唯有些避重就轻。   陆依依沉默许久,眼泪顺着她的眼角落尽了枕巾里:“是因为我对不对。”   “依依,别哭。”甄一唯轻吻她湿润的眼睑,“跟你没关系的,我就知道告诉你,你又会多想,案子涉密,我也不能详细跟你解释。快别掉金豆豆了,真咸。”   “就是因为我。”陆依依闷闷的说。   “哎呦,你还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甄一唯声音里有些许笑意:“快点恭喜我,马上要高升监察委了,以后我就是甄委员了。”甄一唯轻抚掉她的泪痕。   “你那么喜欢公诉的工作。”陆依依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今年全年他就输了一场,结案率全市最高,能有什么案子上的问题让他直接调离部门,分明就是因为跟自己谈恋爱的事,两人的身份太过敏感,才会让他们单位作出这种决定。   “你怎么看出来我喜欢公诉工作的?一年办一百多件案子,每天都在操心能不能诉讼出去,诉出去了又能不能得到结果,心累的很。”甄一唯轻啄了一下她的眼睑,继续道,“现在好了,以后去监察委打击贪污腐败,还有侦查权,这才是我的理想啊,原本我就想当警察,是家里人觉得危险阻拦我,这才退而求其次去了公诉,现在到反贪,又能侦查犯罪,危险系数又不高,还能堵住奶奶他们的嘴,多好。”   “你就会哄我。”陆依依听他说的似模似样,声音里还透露出一股子解脱的味道,只觉得气闷。   “都是实话。”甄一唯再次催她睡觉,“现在老底都被你问出来了,陆大状,是不是可以睡觉了。”   陆依依不再出声,许久之后,在甄一唯都要以为她终于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她开口。   “甄一唯,你去跟你们单位说,我要转民事,和你没冲突的,你继续待在公诉工作好不好?”陆依依音量不大,但语气十分坚定。   “民法都出民法典了,跟你几年前学的可以不一样,瞎倒腾什么呢,这是说转就能转的,那你不是在害人嘛。”甄一唯第一反应就是训她。   陆依依生气的在他腰侧用力一拧:“你再说一遍。”   “嘶。”甄一唯疼的吸了口气。   “真疼啊,我看看。”陆依依听到他这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声音,又担心起来,自责自己下手没轻没重。   甄一唯将她手脚牢牢困在自己怀中:“别乱折腾了,睡觉。”怕她不死心,又语气和缓的劝解:“调任都已经在组织部那边通过了,明天就下通知,你可别冲动,好好当你的刑事辩护人。”   “甄一唯,对不起。”   “陆依依,我最讨厌你和我道歉。这也不是我最想从你口中听到的话。”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陆依依觉得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他连原本的工作都丢了,十分内疚,现在他想让自己做什么,自己绝对指东不打西。   “啧。”甄一唯烦躁的扒拉了两下自己的头发,和陆依依交待一声,“等着。”   说罢便下床出去了。   陆依依不知道甄一唯去拿什么,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自己搬进他家有半个月了,之前一直在生病,两人的日常是单纯的病人和看护关系,简单说来就是这么久了,两人一直在睡素觉……此时看到甄一唯出去找东西,陆依依只觉得自己心跳一声比一声大,一下比一下快。   接着卧室的灯就在她毫无防备之下打开了。   甄一唯手里明显紧握着什么。   “能……能不能关上灯啊?”陆依依声音里满是羞怯。   “不行。”甄一唯想都不想,马上拒绝。   “我……”一句我害羞还没说出口,面前就被扔了一件羽绒服。陆依依震惊抬头。   “衣服穿好,坐起来。”甄一唯命令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是什么操作?陆依依一脑门问号,却仍旧顺着他把衣服穿上,还拉上了拉链,把自己包裹的特别严实。   甄一唯拿着床边的水杯,一口气灌了一满杯水,清了清嗓子,根本不敢看陆依依:“那什么,我想让你做什么你都同意是吗?”   “嗯。”陆依依心说甄一唯这么古板的吗,睡个荤觉而已,这么郑重的。   甄一唯握紧的手掌里满是湿意,心一横,将手掌摊开伸到陆依依面前:“陆依依,嫁给我吧。”说完立刻又接了一句,“你刚刚说了,我想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同意的,不能拒绝啊。”   陆依依捂住自己的嘴巴,怕自己控制不住惊叫出声,眼里慢慢蓄积起莹莹泪滴。   “喂,快说你愿意啊。”甄一唯紧张的催促。   “傻瓜。”陆依依低语一声,将手伸到他面前,“我愿意。”   甄一唯喜上眉梢,将戒指牢牢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忍不住低头印上深深一吻。   “陆依依,我爱你。”   “甄一唯,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推文啦~ 基友甜度sss+咸蛋连载文《吻戏[娱乐圈]》 基友咸蛋预收文《我在英超当CEO》 ☆、番外   一、父亲   陆依依从十岁被舅舅接到江城生活之后, 再没有回到过绛县,往年都是在舅舅家团年,和父亲陆建军只会在三十的晚上打电话相互祝贺一声新年快乐。   陆建军出狱之后又有了新的家庭,陆依依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一直逃避, 陆建军心里也清楚, 从不逼迫于她,只是从两人偶尔的电话联系中,陆依依能感受到他很想念她。   “你搬这么两大箱酒做什么?”陆依依刚把两人的行李塞进后座,就看见甄一唯抬了整整两箱酒进后座。   “不是说你爸爱喝酒。”这还是他专门找宋京飞从山西老家贵州带来的酒。   “爱喝酒也不是这么个喝法, 提个两瓶就行了。”陆依依皱眉,这两件酒价格可不低。   甄一唯不说话, 直接把她塞进副驾里。   “你说说你,买东西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   “嗯。”   “我爸年纪都多大了,你自己说,给他一下送这么多酒, 平时我又不能在他身边看着,他再没个长性,没有控制的喝,生病了怎么办。”   “是我不好,考虑不周到。”   “你这态度就是在敷衍我。”   “嗯。”   “你还点头?”   “依依, 别紧张,没事的。”甄一唯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捉住她的手轻吻一下, 以作宽慰。   “在说你的问题呢,我有什么紧张不紧张的。”陆依依被他的话弄得顿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   “嗯,你不紧张,我紧张,第一次见老丈人呢。”甄一唯顺着她的话说。   事实上陆依依从一周前在电话里和陆建军联系,告诉他今年过年她要带对象回去之后,她就一直处于这种坐立不安的状态。   “甄一唯。”   “什么?”   “抱歉,我这段时间脾气不好。”   “傻瓜,我说过你永远不用和我说抱歉的。”甄一唯捉着她的手又亲了一下,“不要紧张,也不用内疚,大大方方的面对你爸爸,他很疼你的,还有我在你身边。”   饶是一路上甄一唯不断安抚,陆依依还是紧张不安。太久没有面对,她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和陆建军相处。   大底血缘中的天性是人与人之间最玄妙的羁绊,在陆依依的设想中,她与陆建军的见面应该是相顾无言的尴尬。   但一声“爸爸”喊出口后,陆依依看到陆建军迅速红了眼眶,他佝偻着背,手背遍布粗糙的皱纹,快速擦拭了一下眼角,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化为一句:“好,回来就好,快进来。”   乡下还没有禁鞭,晚上陆依依拿着一堆烟花爆竹在院子里玩。甄一唯晚上喝了点酒,有点微醺,身体不如平时挺拔,随意的斜靠在屋檐下,看着在院子里撒欢的陆依依。   陆依依时不时会回头看看他,发现他还在自己身后就回去接着放烟花棒,一簇簇造型各异的烟花在空中朵朵绽开,甄一唯突然很想记录下来,拍照的那一刹那,陆依依恰好扭头对他笑的灿烂,甄一唯想这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画面。   陆依依扔下手里已经放空的烟花,蹦蹦跳跳到甄一唯面前,难得童心起,将两只冻得冰凉的手塞进他脖子里,笑声清脆:“冷不冷。”   “不冷。”甄一唯任由她作乱。   “傻子。”陆依依笑骂一句,随即改由两手捧起他的面颊,深深一吻印刻在他的唇上,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传递着彼此身上的温暖。   两人只在这里住了两天,年初二就要启程回江城。   临行前,陆建军寻空单独找到甄一唯。   “小甄。”十年的牢狱生活给陆建军带来许多改变,他不太适应和其他人交流,身上带有明显的自卑,尤其是在女儿的对象面前,这种畏缩感更甚。   “叔叔,您好。”甄一唯礼貌打招呼。   “你好,你好。”陆建军局促的拿出了一个存折,递给甄一唯,“这是我给依依准备的,听说你们今年要结婚了,是我的一点心意。”他总是觉得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拖累了女儿,想要做的多一点再多一点,让甄一唯能待女儿好一些。   “叔叔,不用的。”甄一唯连忙拒绝。   “小甄你收着吧,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没别的什么本事,手里头就只有这些赔偿的钱,除了这些我也没什么能给依依了。”陆建军的声音里充满酸涩,他坐牢十年,后来发现他被冤枉的时候,国家赔偿了他一大笔钱。但与社会脱节十年,出来恍如隔世,他甚至连最简单的手机都不会用,思维观念还停留在十年前,也没什么工作能从事,陆依依这个女儿几乎是他全部的生活寄了,“我对不起依依和她妈妈,这些年也一直在后悔,依依现在还愿意回来看看我,我已经别无所求了,这些钱我也用不上,平时生活饭菜都自己种,也没什么开销,你们拿去吧。”   陆依依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面回来了,听到里面的对话,冲进屋,将存折强硬塞进陆建军手里:“我不要,你自己收好。”   陆建军在甄一唯面前还能坚持,听到女儿的呵斥却再不敢吭声,唯唯诺诺的将存折收回手里。   陆依依看他这样心里难受,却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彼此间的空白太久,即使内心都愿意靠近对方,却还是不得其法。   回程的路上,陆依依突然开口:“以后我们有空就回来看看吧。”   “好。”   二、甄委员   开年后检察院最大的事就是反贪、反渎两个部门并入纪委成立监察委,甄一唯也即将褪下检装。   陆依依不止一次在家中看见甄一唯收拾衣物的时候,会对着衣柜里的检装愣神。   “舍不得啊?”陆依依拽拽他胳膊肘,“现在还能调回公诉吗?”   “没有。”甄一唯将衣柜关好,“只是有点茫然,不知道以后的工作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大概会轻松一些?”在陆依依看来两个部门的案件量是完全无法比拟的,单单江霞区公诉科一年就能办五百件左右的案件,而要让反贪一年办五百件案子,怕是把整个江霞区连锅端了都凑不够这么多人头。   甄一唯从没接触过自侦业务,答不上来这个问题,陆依依却已经在畅想,他工作压力减少之后可以不用像之前那样频繁加班,能把生活的节奏调的更慢一些。   哪知道甄一唯走马上任的第一个星期就没回过家。   “你们培训还要多久才能结束啊?”陆依依觉得自己有点想他了。   进入监察委第一件事就是被关起来进行封闭培训,每天也就晚上十点下课后,才能用手机。   新的部门新的政策,很多办案程序和以前都不一样,因此要先把他们集中起来进行业务培训。   “估计还要一星期。”每天早上八点开始上课,晚上七点到十点还要上自习,甄一唯也很久没经历过这种高强度的学习了。   这些年忙碌在工作中,难得有这么一次重新学习充电的机会,头几天他还挺投入,这两天心里也开始挂念起陆依依了。   “哎。”陆依依在电话里毫不掩饰自己的唉声叹气。   “很快的。”甄一唯轻声安抚。   陆依依掰着指头算他离开的日子,终于将日历上的最后一个培训日也打上×后,陆依依低沉了半个月的情绪终于开始转变。被所里的人调笑她没志气也不在意。   下班后飞奔回家,看见刚放下行李的甄一唯,陆依依直接跳进他怀里,牢牢环住他,深吸一口气,全是他的味道,幸福的说道:“甄委员,总算回来了,我想你了。”   甄一唯被她弄的有点不好意思,小心翼翼的抱着她,怕她摔了。在心底默默感叹,以前出差两三个月,也没什么想家的感觉,这次只是两个星期,还每天与她保持联系,但总觉得心里少了点什么,空落落的,直到将她抱了满怀,才弥补上那一点空缺。   陆依依原本以为这只是刚入职时的特殊情况。   后来才发现,甄一唯比以前更忙了。经常一宿一宿的办案,以前再晚十点之前也是能回家的,现在办起案子来常常凌晨四五点才到家。   甄一唯开门的时候尽量将动作放的轻,怕吵醒床上睡着的人。然而声音再小,陆依依也总会在第一时间醒来。   “回来了?”他不在身边,陆依依总是睡得不安心,稍稍有点动静她都会醒。   “快接着睡吧。时间还早。”甄一唯轻吻一下她额头温柔哄到。   “嗯。”陆依依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才重新入睡,这次是真的陷入沉睡。   即便前一晚一直工作到凌晨四点,第二天依然要按时上班。   早上两人吃早餐的时候,甄一唯提议:“我以后加班回来睡客房吧。”   陆依依原本还在打哈气,听到这话瞬间清醒:“不行。”   “总这样你不好休息。”甄一唯试着跟她讲道理。   “我休息的好的很。”陆依依因为困顿眼睛还有点泛红,说这话的时候却理直气壮。   甄一唯败下阵来,他想即便是以逻辑与说理见长的律师,在回归到单纯的男女关系时也是娇蛮而不讲道理的。   陆依依见他不说话,将椅子移到他身旁,抱住他的胳膊:“我真没被影响,不想和你分房。”陆依依自省过许多次,原生家庭的影响让她极其缺乏安全感,她总需要离甄一唯近一点,否则情绪便会不安,她想甄一唯也是知道的,却一直以来对她十分包容,他放任她一点一点侵袭自己的领域,对她坦诚相对,从无怨言。   “好,不分房。”甄一唯感受着她依靠在自己肩头的依赖,心里软的不像话,再次毫无原则的退让。   甄一唯用了一年的时间,迅速掌握各项侦查技巧,在退去江城市公诉第一人的光环之后,以监察委委员的身份,再次将自己的名号打响全城。“甄委员”让所有贪腐罪犯闻之色变,他总是能够最迅速的突破嫌疑人防线,拿到一手线索,一击即中,快速破案。   “回来了?锅里还有汤,我给你热热?”陆依依坐在客厅里看书时,总是会望向墙上的时钟,终于在指针走到十点时,听到了开门声。立刻跳下沙发走到门边。   “好。”甄一唯看着眼前人的笑颜,心里熨帖暖意融融。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雅俗共享的营养液 谢谢小天使青黛点翠和马贼与桃花源的地雷 这次是真的全文完了,谢谢一直看完全文的所有人,感谢你们陪我走完甄一唯和陆依依两人的故事,感恩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