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不要放弃治疗》 作者:总攻大人 文案: 阮西子是珠宝设计师,对一切闪闪发光的东西都毫无抵抗力。 她交往过三个男友,每个都闪闪发光,结果却都以分手告终。 心理医生说在心理学上有种性向叫单性恋,是指你对某人产生好感后,当他对你有同样感情后你就会讨厌这种感情,甚至不再喜欢他。 阮西子这个有病的渣女,从没想过自己也会遇到一个把她踩在脚下男人。 多年后,当人们问起那个钻石一样的男人是如何搞定这个渣女的,男人一笑:“为了让她永远爱我,我只好选择不爱她了。” 标签:欢喜冤家 总裁 虐文 契约 第1章   玛丽莲梦露,美国电影学会推选出的百年来最伟大的女演员第六名。   她去世时才三十六岁,正是在最好的年华。   她曾在电影中无限风情地唱过:“钻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   ——女人,通常都对闪闪发光的东西都毫无抵抗力。   无论是昂贵的钻石、翡翠或者彩宝,还是亲民一些的黄金、白银和水晶,将它们打造成漂亮的模样送到女人面前,总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阮西子就是一名珠宝设计师。   她也是个女人,对闪闪发光的东西也同样没有抵抗力。   这些闪闪发光的东西里,除了珠宝,还有男人。   闪闪发光的男人好像比珠宝更要人命。   她今年二十八岁,正经交往过的男友有三个,每一个都称得上是“闪闪发光”。   他们有的是她的前辈,像翡翠一样内敛不事张扬;有的是外行人,像猫眼石一样特殊和惹人注目;有的是竞争对手,像金子一样耀眼……但不管是哪一种类型,在一起之前,她都对他们非常欣赏,可在一起之后,总是过不了多久那份感情就完全变了味道。   “我可以确定的是,我们刚刚开始的时候我是喜欢他的。”阮西子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诚恳地说,“可一旦我们在一起,不用太久时间我就会不自觉开始烦恼和逃避,胡思乱想,最后的结果总是那一个。”   “分手?”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人低声说道。   阮西子缄默片刻,颔首道:“是的,事实上我最后一任男朋友是我自己主动追求的,可……”   “还可是坚持不了多久,你就变心了。”那人又说了一句。   阮西子有点烦躁了,抬手按着额角轻声道:“也不能说是变心吧?我能感觉到我现在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可我一见到他心情就变了……”她困难地形容着,“好像他一开始对我好,我就会慌乱、紧张,甚至……”   “甚至逃避,甚至不再喜欢对方。”   男人靠到椅背上,将白大褂上方口袋里的笔拿出来在桌面的本子上写着什么,他低头写字的模样很安静,可能是因为职业的关系,阮西子习惯用珠宝来形容她遇见的人,眼前的心理医生陆思屹在她看来就像银一样,它并不见得有多名贵,在其他珠宝面前也黯然失色,可当你专注观察他的时候,会发现他有着和其他珠宝不一样的脱俗与安静。   银色,美好而干净的颜色,和陆思屹给人的感觉一样。   “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不适合谈恋爱?是不是很渣?”   阮西子硬着头皮说道,从她眉梢眼角的纠结和压抑来看,她为此有着很深的心理负担。   陆思屹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东西,不动声色道:“从表面上看,你的确是这样的人。说得难听点,就是犯贱。”   阮西子嘴角抽了一下。   陆思屹一笑,银的色彩更明亮了:“但在心理学上,有另外一种解释。”   一张纸推到了她面前,阮西子定睛一看,上面写着两行有力精致的字。   陆思屹解释道:“在心理学上,有一种性取向叫做lithromantic——单性恋,指的是在你对某个人产生好感后,当他对你有同样感情后,你就会讨厌这种感情,甚至不再喜欢他。不管你承不承认,在感情初期的暧昧阶段,你在享受其中的愉悦,并有意识地加深与对方之间的暧昧,可当对方对你的感情上升到一定阶段,你就会开始反感,甚至斩钉截铁地和对方分手,也许你不愿意听我这么说,但我想你也在享受这种在感情上‘折磨’对方的,不厌其烦,反反复复,恶性循环。”   不厌其烦,反反复复,恶性循环。   十二个字,非常严肃的指控,极其难听的评价。   阮西子稍稍深呼吸。   陆思屹是她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小时候他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但后来家里生意失败,欠了很多债,卖掉房子搬走了。   他们一直都有联系,她知道他后来因为经济问题只上了普通的大学,经历了许多才开了现在这间诊所,他们的遭遇有些类似,她也信任他,所以愿意将这些问题说给他听。   以前,她每次有压力都会来找他聊聊,每次结束她总能舒心地离开。   她已经习惯一有麻烦就来这里,不过谈及复杂的感情问题,这还是第一次。   当她听到陆思屹对她的那种评价后,她沉默了好一会,才勉强接受了一些。   过了半晌,她才努力说了一句话。   “这有办法治吗?”她紧蹙眉头道,“如果不能治好,我今后可能要孤独终老了。这样状态的我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再和任何人开始了,那是对别人的不负责。”   阮西子是个规则性很强的女人,她走的每步路都严格按照她的规划,她有着可以走进上流社会、过上好日子的梦想,也希望可以嫁得一个如意郎君,但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伤害任何人。   陆思屹给出的答案让她心情越发焦虑。   “我当然会尽量帮你改善这种情况,但西子,这主要还是得靠你。”他认真地看着她,压低声音尽量温柔地说,“我知道你的家庭状况不是很好,对感情缺乏正确的观念和经历,我建议你不要急着再交男朋友,可以空窗一段时间。”   陆思屹的建议很诚恳,也是她目前的想法。   看看了表,她站起来说:“我得先走了。”   陆思屹问道:“怎么了?你才刚来一会。”   阮西子蹙眉道:“去相亲。朋友一定要我去,不然就断交,我过去跟对方说清楚,我目前没有再谈恋爱的打算。说起来,这是我第九十九次相亲了,希望是最后一次。”   她说完话转身离开,陆思屹头疼地叹了口气,嘴角的笑无奈又带着一丝隐忍,他看着她背影的眼睛,好像已经替她笃定好了第九十九次相亲会如她所愿一样,是最后一次。   佛家讲究九九归一,“99”这个数字其实非常吉利和奇妙。   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也不过九九八十一难,她这也算是取经么?   当阮西子看到第九十九个相亲对象时,心里就知道,这次相亲不会有任何结果。   她跟对方一点都不来电,从来之前也只是抱着拒绝对方的心思。   她没迟到,对方反而迟到了,她坐在那等了十几分钟才见到他,一见面他就开始吹嘘他有多有钱,可能是因为知道她是珠宝设计师,他故意戴了许多首饰,真是浑身上下充满了土豪气。   他数次打断她想要开口说出的拒绝话语,搞得她最后麻木而僵硬。   但其实,单独看他,他那些缺点也不至于不太明显,但他们座位后面还有一桌人,与他背对背坐着的刚巧也是一个男人,坐在附近的女人,目光都很难不被对方吸引。   浅蓝色的长袖衬衫,手腕处随意地挽上来了一些,胳膊上的肌肉线条特别好看,肩膀宽厚,看上去极为可靠。他的头发黑而柔顺,梳理得整整齐齐,他偶尔抬起手做一些细微的动作,或是端起高脚杯,或是漫不经心地吃点东西,他们距离不远,她视力也很好,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白皙有力的手腕上,戴着价值不菲的名表。   阮西子也注意到了对方。   要是按照她最初的想法,那位该是她最理想的对象了。   她家境并不好。   走到今天全靠自己努力。   她很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体面优越的工作,上流社会的生活,不需要担心买了哪个包或者哪件衣服之后要吃土多久,不需要人前人后过着两种生活。   们这一行的,大多都一身名牌,她当然也不会让自己成为例外,可她到底只是拿薪水过日子的人,还有父母要养活,哪怕他们不曾给过她什么好的生活和教育。   她和那些本身资历很深亦或是家庭条件优渥的人没法比。   有时候,为了一个包,为了一身行头,她可以连续吃两个月。   搁在大众眼中,她大概就是爱慕虚荣那一挂的女人,但至少到目前为止,她所有的虚荣都来自于自己的能力所及。   尽管可能会为了这些虚荣心而度日艰难,她也不曾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只是,在经历过三次失败的恋情,又跟陆思屹见过面了解到一些复杂的心理情况后,她的心态有了一些转变。   “下午我还要上班,今天我们就先到这里吧。”阮西子站起来说,“可以麻烦秦先生去结账吗?听您的言谈,应该一点都不在乎这几百块钱。”她指着桌上,“我们没吃什么,只喝了一些饮料,我就不主动付钱寒碜腰缠万贯的您了。”   秦先生尴尬地笑笑,自然也没推辞,但他显然对阮西子很满意,想留个联系方式,阮西子非常顺从地给了对方自己的电话,随后微笑着目送他离开,男人一步三回头,她始终优雅温柔,哪怕她心里并不喜欢对方,但基本的礼貌还是要又的。   直到对方走过拐角,她脸上的笑容才敛了起来,接着将对方打过来时显示的号码拉入黑名单,转过身准备离开。   她离开的时候,会路过之前那个男人的位置,男人还在,没有离开,但对面的人不见了。她扫视周围也没瞧见,索性也不管了,踩着高跟鞋准备走人。   也许是他们有缘分,恰好在她走过去的时候,那个男人也站了起来,并转身朝她的方向而来。   阮西子愣了一下,瞥了一眼男人的正脸,看清之后差点崴了脚。   这是个名副其实的背影杀手,坐在那的背影诱人深入,可正面简直没法看,下巴处还有一颗非常明显的痣,痣上还有一根细长的毛。   对方路过她身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慢步离开,阮西子扶着桌子站在那,听到附近有人轻笑了一声。   她皱皱眉,转头看过去,在他们斜对面的位置上,一个男人坐在那,很懒散的样子,脸上还有些睡意,穿着一件宽松舒适的黑色衬衫,松开了领口的纽扣,此刻正单手托腮嘲讽地看着她,显然是误会了她,以为她是没看上秦先生,想来吊蓝衬衫的“凯子”,结果被背影杀手的模样吓到了。   如果真如他所想,那颗真是荒唐世故到极点的行为。   但事实是,这一切不过是巧合。   误会了她的黑衬衫男人并不认为自己误会了,而阮西子对这人唯一的印象就是来时看到有人趴在桌上睡觉,可能是有了背影杀手的对比,这家伙一抬起头,嘴角再挂着笑,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精致、浓烈。   很英俊。   尤其是那双眼睛,每个女人少女时代幻想的完美初恋对象,就该有那样一双眼睛。   但再完美的外形都不足以在她心中洗白他的品行。   阮西子外表看上去自信美丽,但心底里藏着很深的自卑,再被别人这么一误会嘲笑,当成实打实的没有底线的“捞女”,很难不恼羞成怒。   她冷着脸快步朝那个男人走去,男人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她身上,嘴角的弧度始终没变过,她可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她被对方轻视了。   随着距离缩短,阮西子走路的姿势渐渐有了变化,等到了男人桌子前忽然就崴了脚,惊呼一声抬手去扶桌子,恰好碰到了桌上的柠檬水,然后满满一杯子柠檬水就全部洒在了男人身上。   男人错愕地看着她,阮西子故作惊慌失措道:“哎呀,真是对不起先生,我今天穿的高跟鞋跟儿太高了,有点不习惯,一不小心就崴了脚,您没事吧?”   说着话,她从背包里取出手帕递过去,让他擦拭身上的水渍,余光瞥见服务生听见声音走了过来,阮西子便直接从钱包里抽出几百块钱,放在桌上抱歉道:“真不好意思,让您受惊了,这些钱肯定足够干洗费了,剩下的就当做是我对您的精神赔偿吧。”   美丽的女人遗憾地留下了钱,接着便抬脚走人了,看看那健步如飞的样子,哪有半点真崴了脚的意思?明明就是故意的。   再想想她刚才那些所作所为,世故、虚荣、假、坏,简直集齐了他所有讨厌的类型。   这样想着想着,再看看桌上的几百块钱,他最后竟然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就把桌上的钱整整齐齐地说了钱包里。   过来帮忙的服务生看到这一幕,心里想着,陈先生这是被气傻了吧…… 第2章   “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阮西子整过容。”   “不是吧?她整过容啊?”   “是的,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她那双眼皮一看就是割的,我听人事部的人说过,她之前的一寸相片脸可大了,现在脸那么小绝对是打针了。”   “那也可能是瘦了呢?”   “你为什么老是替她说话啊?你跟她关系很好吗?”   “才没有,我也挺讨厌她的……跟严总监那么优秀的人在一起居然还劈腿!”   “就是啊,劈腿也就算了,还劈给简然,一个接一个的,简直是在集邮!”   阮西子适时地推开厕所的门,清了清嗓子对洗漱台边的两个人说:“抱歉,我真的不想打搅你们说悄悄话,但我在里面等太久了,需要出来透透气。另外……”她走到傻了的两个人旁边,温婉妩媚道,“我和严君泽分手是和平分手,没有你们所说的什么劈腿。至于简然,我现在也已经和他分手了,你们可以不用因为我找了哪个男人而污蔑我整容。”略顿,她望向洗漱台的镜子微微一笑,感慨说道,“不过你们说得也对,我长成这样,真是好看得好像整过一样。”   两人刚刚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又被她的自恋言语震惊到了,满脸无语地看着她,都忘了自己刚才还在背后说人家坏话。   阮西子无视她们的眼神,直接抬脚走人,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啧啧道:“但也不得不佩服,她心里素质可真好,被人这样说还能笑得出来……”   洗手间外面。   阮西子四处看了看周围没人,手握成拳愤怒地砸了一下墙壁,压抑怒火道:“居然敢说我整容,说我劈腿,还说我集邮!过分……”   “阮设计师。”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阮西子倏地回头,脸上的愤怒还来不及收回,全都落在了来人眼里。   是简然。   她最“新”的前男友,是的——ex。   “呵呵。早安。”她尴尬地收回脸上残存的表情,故作镇定道,“真巧,在这儿碰到你。”   简然立在那,双臂自然下垂,安静地看了她一会才说:“你不用装了,心情不好何必非得逼着自己笑。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你不用紧张,我们分手时间也不短了,我不会纠缠你。”   在深蓝珠宝集团,设计部如今最能给阮西子造成压力的,除了他们的领头羊严君泽之外,就只有简然这个竞争对手了。   他们在她看来一个是成色完美韵致内敛的翡翠,一个是耀眼夺目的黄金,都是未来对象的极佳选择,可惜……如今这俩人都不可能再跟她有什么关系了。   他们的感情,早就被她的心理病态和彼此的不合拍给消耗殆尽了。   “找我有事吗?”阮西子站直了身子,微微转开眼神不看他。   简然看了她好一会才说:“你昨天请假是去相亲了吧。”   阮西子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其实也不算是相亲,请假是因为想去看心理医生,相亲只是附带的,为了应付朋友的要求而已,压根没想过要怎么样。   简然淡淡道:“你的相亲对象秦先生找不到你,就到公司来了,恰好王总认识他,他们聊了一会。”   阮西子脸上浮现出无比费解的表情:“他怎么知道我在哪里上班?我从来没透露过。”   简然眯眼凝视着她,良久才说:“这说明常在河边走,早晚会湿鞋。西子,你不要总把别人当傻子,可能很多人都没你聪明能干,但他们也有自己成功的方法。”   ……应该是介绍他们认识的朋友告诉他的吧。   看来不用那位朋友威胁断交了,她可以主动要求断交了。   她明确表示过不希望透露工作单位,对方还是不顾她的意愿给了出去,这样的朋友不交也罢。   再说那位秦先生,虽然看上去就是个土大款,但他不可能只有“土”这一个特性,他能赚到钱说明他也是有过人之处的。阮西子过往的相亲对象,分开之后如果联系不上她也该知道她留下号码只是敷衍,给彼此留个面子,并不打算深入来往,绝不会找上门来自取其辱。   可秦先生显然是个特例,亦或是,他可能真的对阮西子非常满意,所以才穷追不舍。   有点头疼,这些事挺丢脸的,还是前男友来告知,简直尴天下之大尬。   “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不会给大家带来困扰的,你放心。”   阮西子快速笑了笑,抬脚想要离开去处理这件事,哪料简然横出手臂挡住了她。   路过的人看到他们俩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还以为他们要复合,不由耳语交谈八卦。阮西子瞥了一眼,又看看简然,简然慢慢吐了口气,英俊的眉眼间萦绕着些许的焦虑和压抑。   “西子,虽然我们分手很久了,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慎重挑选对象,那个秦先生一看就不适合你,我说这些不是因为我还奢求你回我到身边,只是不想你再受伤。”   ……   她当然知道他的好心。   阮西子这辈子也就谈了这么三个正正经经的男朋友。   严君泽,以及和严君泽分手时在酒吧里认识的酒吧老板苏现,再下一个,就是简然了。   最开始,她和简然是竞争对手,谁知道相杀的过程中就相爱了。   只是他们到底是两个对立的项目组,性格有这样那样的不同,最终也没能磨过时间,以分手告终。分手后简然依然对她很关心,她不希望因为自己导致他的桃花全部终结,不能开始新生活,所以一直保持距离。   现如今,对于他的关系,她能做的也只有道谢。   “我知道,谢谢,我会记住你的话。”   她抿唇说话,低着头不愿多言。   “……嗯。”见她反应冷淡,简然灰心地笑了笑说,“王总昨天说,让你今早一上班就去见他,这就是我今天找你的事。话我带到了,我先走了。”   语毕,他立刻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好像再停留几秒钟就会忍不住想乞求她复合一样。   阮西子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才收回视线朝总裁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她要改一改。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上面这句话。   不管多艰难,她得想办法改掉自己的毛病,再改掉之前,绝对不要开始新恋情了。   她不能用自己不正常的感情经历去折磨别人,就像陆思屹说的,那种渣一样的快感不能用来弥补感情缺失,那只会让自己和别人都痛苦。   敲门进办公室的时候,阮西子的表情特别坚决,看得屋子里的人都愣了一下。   “怎么。”王烨坐在办公桌后道,“你这副表情是做了什么重要决定吗?”   阮西子立刻说:“没有。王总您找我有事儿吗?”   王烨盯着她:“你自己应该挺清楚的吧。”   简然之前告诉过她了,秦先生认识王总,俩人还聊了一下。   阮西子当即道:“对不起王总,让私人生活干扰到工作我非常抱歉,我会尽快找秦先生说清楚,不会再让他来公司找我了。”   王烨似乎对此还算满意,靠到椅背上凝视着她拖长音调说:“其实我不太明白,你还那么年轻,未来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相亲上。”   在过去,阮西子常常相亲,只是因为小时候从来没有感受过正常家庭温馨,所以她的毕生追求除了变得有钱之外,就是能拥有一个安定幸福的家庭了。   那是她从小向往的东西,父母没给她,她想自己争取。   不过以她目前的状态来看,她是绝对不会在自己没能治好自己的“单性恋”之前开始新恋情了,耽误自己有伤害别人。不过这些事不可能告诉不太相干的上司,所以阮西子保持了沉默。   王烨见她不说话,继续道:“听说你和简然又分手了?”   “我们很早就分手了,已经好几个月了,王总。而且……没有“又”吧?”阮西子适当地表示了一下疑惑,“又”这个字让她感觉好像她谈过十几个男朋友一样,她明明只谈了三个。   王烨语调莫名道:“我说错了么?公司上上下下,哪个优秀有才能的男人和你没关系?”   “……”阮西子不得不解释一下,“王总,我想您误会了。您说得我好像非常水性杨花,但我也就只谈了三个男朋友吧,公司里的,也就两个。”   王烨纠正道:“公司里三个。”   “三个?”阮西子相当困惑地看着他,“请教?”   王烨站起来,指着自己道:“否则呢?你把我当什么了?”   阮西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难不成她曾经被附身做过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是她自己不知道的?   “你忘了?”王烨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一步步走近她说,“我送你的项链你不是戴着么?”   她一愣,摸着脖子上的项链说:“这是你送的?”   “你以为是谁?”王烨眼睛里蕴藏着隐隐的怒火。   “……这是严总监设计的公司当季主打,我自己也订了一条,我以为是我订的那条到了,所以就那么戴上了,没想那么多……”   王烨彻底炸毛了。   “当季主打如果那么好被你订到,那些明星也不用来抢了。”他深吸一口气道,“阮西子,你简直无药可救,我不想再见到你了。”他转身回到座位上,盯着她一字字道,“你被辞退了,回去收拾东西吧。违约的薪水,我会按照合同规定开给你。”   阮西子:“……”   怎么就突然失业了。   被赶出办公室,回设计部收拾东西的时候,一头雾水的她总算是明白了一个真理。   哪怕是放在你桌上的东西,也不能乱拿。   另外:办公室恋情没有好结果。   绝对没有。   她必须痛定思痛了。   那些心理有病犯得臭毛病改掉之前,绝对不要跟任何男人扯上与工作无关的瓜葛。   如果要重新开始新的感情,那么她必须拥有三样东西——   不再慌乱的心,没有谎言的人生,以及不会枯竭和变化的爱。 第3章   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桌上的箱子,慢条斯理收拾东西的时候,阮西子没见得多难受。   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怎么忽然就被辞退了。   等她把办公桌收拾得差不多了,看见推门进来的严君泽时,才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是报应。   自己做的孽,自己得偿还啊。   看看,你把那个翡翠一样淡泊名利,一心只为设计,可以为了打造一顶美丽的王冠几个月不出门,跑到山洞里面修身养性“清洁”眼睛的人弄成什么样子了。   严君泽对衣着打扮并不怎么讲究,身上是最常见的白衬衫,也不见得是什么知名牌子,但绝对不会因此让别人在这个公司里轻瞧了他。   这大概就是自骨子里透出来的清高桀骜以及自信与优秀的功劳吧。   如果她多年后可以修炼到严君泽这样哪怕半分,她也不用为了追上其他女设计师的步伐强撑着去买那些奢侈品,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输给她们半分,回到家里却只能吃泡面,连面霜每次都不敢多挤出来一些。   严君泽进来就关上了门,随手拉住了百叶窗,把外面围观的人隔绝掉了。   阮西子渐渐停止了动作,对于这个基本上算是她初恋的男人,她总怀有着非常特别的情感。   亦师亦友,他说的话,比王烨那个做老板的更容易让她听从和顺服。   “在收拾东西?”他开口询问,也没靠近,就顺势坐在了会客区的沙发上。   阮西子淡淡地笑了一下,面上看着还很淡定,但手上已经抓紧了整理东西的箱子。   “我知道你见过王总了。”他微微抬眸,睨着她紧张的那只手道,“被辞退了?”   阮西子依旧不说话。   她根本就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虽说是王烨误会了她,但她也解释不清楚,更做不到逼着自己替别人叫好,像什么“啊这个终于有人惩治了,看她以后还怎么扬武扬威”什么的……她做不到这样。   只能低下头,默默地看着特别制作的办公桌上存在着半径、直径刻度的台面。   这是平日里最熟悉的东西,现在看看难免会产生一丝丝留恋的感觉。   “走了也好。”严君泽也不需要她言语,作为曾经的“老师”,他简直太了解她了,“这地方你已经不适合呆了,除了我,简然,以后可能还有别人,你离开这里,也少了些风言风语的干扰。”   他说着话,从衬衫上方口袋取出一张名片,起身朝办公桌走来,这个动作让阮西子没由来的紧张,心扑通扑通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等他将名片放到桌上退回去的时候,她才勉强恢复了些许平静。   “这是ACME(极致)珠宝集团总裁陈倦的名片,我和他略有些交情,离开深蓝之后,工作方面有需要的话可以去找他,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严君泽转身朝门口走,开门之前说,“你的生活安排太紧密,失业应该会彻底打乱你的节奏,希望你过得不会太辛苦。”   阮西子大部分时间都保持了沉默,现在终于没办法继续安静了。   她鼓起勇气说:“ACME比深蓝不知道高了几个档次,严总监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不亲自过去工作呢?”   ACME珠宝集团在业内可以说是每个珠宝设计师趋之若鹜的地方,不仅仅是因为薪资待遇,更是因为“ACME”的含义。   极致。   与它的名字一样,那是一个追求殿堂级技术的地方,是每个设计师想要达到的顶峰,有资格走进那里,说明你的技术在业内得到了真正的认可,严君泽既然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去呢?   “大约是因为我和你不一样。”他回头看着她说,“我从毕业就在深蓝工作,哪怕它现在不那么景气,但这是我成长的地方,除非有一天它的理念与我背道而驰,否则我不会离开这里。”   一说起这个,阮西子就想起了王烨。王烨是近几年才全面接手深蓝的,在他之前,是他父亲一手打造了这个公司。严君泽提到“理念”这两个字,恰好是他和王烨最不同的地方,她想,如果理念相差太远他就会离开的话,那一天也不远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严君泽也该走了,那一刻阮西子竟然生出许多不舍来。   她快步绕过办公桌,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严君泽适当地望向她,看到她红唇开合,犹豫许久,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一样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其实不需要对不起的。   感情的事哪里有什么对不起可言,无非就是今天你爱他多一点,明天他爱你多一点,后天你们分手了,一拍两散,各走各的,要么不相往来,要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做着言语上的简单朋友。   实在没必要说什么对不起。   今天阮西子离开公司,如果真的去了ACME,他们以后就算是对头了,前度再加竞争对手这双层敌对关系,简直是势不两立,那也就没必要再留下什么其他怨恨了。   “不用说那个。”严君泽露出了淡然的笑容,“我们很久很久以前就分手了,而且……人活一辈子,谁对谁都没有亏欠,我愿意对你好是因为我喜欢你,是我心甘情愿的事,既然是甘愿,也就不需要什么亏欠之心。”他迟疑许久,才抬手轻抚过阮西子一头长发,这是他们恋爱时经常有的动作,也是他这个老师对学生怜爱与欣慰的动作,今后是没机会再做了。   “以后换了新的地方,保护好自己。”他终于还是说了一些心里话,“也不要再在公司里谈男朋友了,分手后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尴尬,流言蜚语对女孩子也不好。”   这是严君泽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之后,他就开门离开了。   从门的缝隙里,她看见了在外面站着的简然,还保持着抬手敲门的动作。   在严君泽离开之后,他放弃了走进来,只站在那看了看她,才转身离开。   阮西子慢慢关上门,靠在门上缓缓蹲下来,抬手摸了摸脸颊,居然不知不觉掉了眼泪。   这是什么呢?   是悔恨的眼泪啊。   走吧。离开对她来说果然是最好的选择,王烨也算是坏心办好事了。   接下来阮西子收拾东西的动作变得麻利而迅速,不出一个小时就收拾妥当,迅速去办理了离职手续,以最快地速度离开了公司。   将杂物放到后备箱,坐在贷了不少钱的豪车里,她趴在方向盘上久久不能平静。   打破沉默的是一通电话。   手机震动着,她看也不看从背包里拿出来送到耳边,带着鼻音道:“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喜悦的声音:“西子,你什么时候回一趟老家啊,我和你刘叔叔准备办婚礼了,就这个月18号。”   阮西子二话不说挂了电话。   回忆一下,好像半个月之前她才参加了父亲的再婚典礼,再婚的妻子比她母亲小上十来岁,也就比她大一轮,两个人一个在小区做保安,一个在做保洁,也算……般配?   还记得,在婚礼上,没一个人来问问她高不高兴、喜不喜欢,没一个人来关心她的感受。   慢慢直起身,深吸一口气,阮西子发动车子,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了,时间过得真快,她没回家,径直开车去了深蓝的直营门店,补了补妆下车走进去,来到她的设计柜台前,看到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正在挑选首饰。   “我还是觉得那边的好,你看这项链一点都不贵气,就这么简简单单一根链子加一个吊坠,一点都不隆重。”   阮西子握了握拳。   那是她的得意之作,名字叫“成为你的心”,算是一款比较平价的产品,为的是希望每个女孩都能有机会戴上它。   简单的铂金链子上挂着一颗心形吊坠,吊坠上镶嵌的钻石不大,还不到一克拉,但切工和打磨技术让它看上去闪耀而显大,心的外面有晶莹剔透的“盒子”,让整颗钻石更加立体夺目。   什么才是美?   简单才是美。   看到中年女人走到柜台另一边将其他设计师那镶了三颗大钻石,边儿上布满碎钻的项链挂在脖子上,直言很棒的样子,阮西子直接过去站到了她对面。   女人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愣了一下说:“你有事吗?”   阮西子看着她放缓声说:“夫人,虽然您可能不爱听,但我想跟您说,珠宝是女人的朋友,它可以用来妆点女人的青春和美丽,但它不该成为你的拖累。”她指着她脖子上的项链道,“这条项链太差劲了,让你看起来像一个毫无水准的暴发户太太,一点都不衬您的气质。”   中年女人彻底傻了,怔怔地问她:“……那你觉得哪个好看?”   阮西子莞尔一笑:“您刚才在那边看的那款就不错啊——‘成为你的心’,让您的先生送给您就再好不过了。”   女人脸一红,马上刷了丈夫的卡,买了那条项链。   阮西子满意地离开了直营店,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慢慢的有些怅然若失。   目瞪口呆的店员们你看我我看你,还有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门口,一身普通打扮,戴着口罩来例行探店浏览行情的陈先生正站在那。   ACME珠宝集团的直营店之一正好就开在深蓝对面,气派豪华程度形成鲜明对比,与之相提并论,深蓝还不够格。   “控制狂”三个字可以很好地用来形容陈先生。   不管是私人生活还是工作,他都不太信得过别人,哪怕下属已经送上了一摞一摞的市场调查,他也必须要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亲自出去走走看看,才能放心。   他刚刚恰好从对面的门店里出来,路过深蓝,打算去看下一家门店,也就将阮西子如何说服一个没什么品味的阔太看在眼里。   如果他是深蓝老板,肯定不会喜欢这样的客户或员工,这要少赚多少钱?   但看到是别人家里发生这种事,倒挺令人兴致勃勃。   淡淡地睨着阮西子开车离去的背影,陈先生忽然觉得她非常眼熟。   努力回忆了一下,他很快想起了她是谁。   他们昨天才在餐厅里见过,她洒了他一身水,还给了几百块钱。   回忆起钱包里那几张崭新的钞票,他微微眯眼,固定了一下口罩,走向路边的私人车架,驱车跟了上去。   繁华忙碌的都市里,你我都是饮食男女。   暗自较量过后,输了的人总想扳回一筹,伺机而动。   两天内见了两次面……   这第二次,一定要抓住机会。 第4章   时间还早,酒吧里的人虽然不算多,但那种灯红酒绿的奢靡感已经出来了。   小的时候,在老家的县城,根本没有这样的娱乐场所,少有一个打发时间的去处,也很可能会碰见熟人。那么小的地方,几乎是人挤人,想安安静静地呆着都很难。   这或许就是大城市的好处。   在这个地方,没人关心你经历过什么,大家都很忙,懒得管你伤心难过,自己安抚自己都还来不及,你坐在那干什么,谁有心思去费心观察呢。   阮西子一进酒吧,就有人知道她来了。   他出现的时候,酒吧里正在放一首抒情歌。   那英的歌。   歌词是那么唱的:   “你以为一切都是没选好   得到的和想要的对不上号   你以为时间可以重来   换个人当主角   爱情就会天荒地老”   简直每一句都是在她心口划刀子。   阮西子要了一杯酒,第一口就喝了很多。   歌这个时候唱到:   “有个爱你的人不容易   你为何不去好好珍惜   当错过了失去了忏悔的你   是否还能换回那颗善良的心”   阮西子简直要爆炸了。   她很熟悉这间酒吧,与老板更是曾关系密切,所以她忍了半天实在没忍住,就直接找上DJ让他换了歌。   苏现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她端着酒杯站在DJ身边,酒吧里正在放郑钧的《赤裸裸》。   “没谁要苛求你   那他妈的没有意义   你不必为谁压抑   只要你能够对得起你自己   痛苦会紧随着欢乐   可我不在乎这结果   想说的说了   想做的做了   我的爱   裸”   这才对。   刚才那首歌简直是在把她凌迟处死。   地喝了一口酒,半眯着眼睛,随着摇滚的节拍,阮西子晃了晃脑袋,想把满脑子的愧疚和烦恼甩出去,但很遗憾,全都失败了。   当她睁开眼睛,看见苏现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心里的翻江倒海越发严重了。   “我只是来喝杯酒,没想惊动你。”她放下酒杯干巴巴道,“你这样我以后都不敢来了。”   苏现笑了一下,他长得很英俊,嘴角常常挂着笑,那双眼睛好像猫眼石一样,泛着昂贵迷人的光泽。   “你可千万别不来,那我不是更没机会看见你了。”他直接拉着她朝一边的座位走去,阮西子扯了两回手没扯回来,干脆就放弃了。   苏现带着她坐了下来,这个位置相对来说比较安静,酒吧里昏暗的灯光让人不怎么看得清彼此,也就少了许多因表情僵硬而产生的尴尬。   坐稳了,苏现就让服务生去拿饮料,阮西子拦住说:“给我拿酒,我不喝饮料。”   服务生看向苏现,苏现观察了她一会朝服务生点了点头。   阮西子叹了口气说:“我是来消费的客户,难道喝什么还不能自己做主,还要听你的?”   苏现靠到沙发背上淡淡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心情不好,喝太多会不安全。”   阮西子笑着保证:“你放心,我酒量很好的,喝多少都不会醉。”   苏现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倒觉得你现在就已经醉了。”   阮西子只是笑,没说话,其实什么喝多少都不会醉,扯淡罢了,她酒量一直都不太好,之前有什么客户应酬,都是严君泽和简然帮着她挡酒,她喝到嘴里的压根就没多少。   不过,以后换了地方工作就得自己亲身上阵了,再也不会有男人给她挡酒了,她也再不会找谈恋爱了。   服务生将酒送来的时候,酒吧里的人已经多了起来,一个戴着口罩的高个儿男人走了进来,拒绝了服务生的热情招待,自己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距离阮西子的位置非常非常近。   苏现是这里的老板,酒吧马上就要最繁忙的时间,他不可能把全部时间都放在她身上,他也知道他呆在这里她会很不自在,所以聊了几句,说过免单便离开了。   免单也好。   阮西子慢慢吐了口气,摇晃着手里的高脚杯,心里算计着自己的存款还足够花多久。   这地方消费水平不低,真完全自费的话,她的确有点肉疼。虽然欠苏现人情不好,但也只能先欠着了。   对了,他们是因为什么分手的来着?   喝了些酒,马上就有些上头,稀里糊涂的,她想起来自己和苏现分手的原因。   他身边漂亮女孩太多了,工作环境也离不开美女,相对来说,她身边的男人也不少,两个人都没有安全感,在一起时候经常冷战、吵架,后来就自然而然地分了手。   分了手,作为朋友他们反而相处得不错,也许他们这样的性格和身份,做朋友比做恋人合适。   放下酒杯,看了看见底的酒,阮西子招招手,想让服务生再来一杯,但来的不是服务生,是个戴着口罩的男人。   他问都不问一声就坐到了她对面,叠起淡淡地注视着她,酒吧的光线下,她只能看到他那双眼睛,怎么说呢,虽然见过的优秀男人非常多,但阮西子很少用钻石来形容谁。   今天,她破例了。   他的眼睛,像成色完美、精心打磨的黑钻一样熠熠生辉,并且非常熟悉。   “你……”她开口想说什么,唇瓣因为喝酒染得红红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不正常的绯红。   男人散漫慵懒地瞥了她一眼,在她说完话之前说道:“想喝酒?我请你喝。”   他招来服务生,低声说了什么,服务生眼神奇怪地离开,不多会,拿来了满满两大杯红酒。   没有人这样喝红酒,红酒是要品的,倒满是怎么回事?   阮西子怪异地瞄了他一眼,对方直接把两杯都推到了她面前,看似好像在帮忙,但不经意间红酒杯倒下了,满杯的红酒全都洒在了她身上的白裙子上,好像血一样染红了她。   阮西子愣住了,连惊呼都忘记了,这一幕太熟悉,可早就醉了的她脑子反应太迟钝了,根本记不起来是什么时间地点出现过类似的事,对面的男人闲适地抬抬手,从黑西装的外套口袋取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道:“真抱歉,服务生倒得太满,没有扶稳。”   ……酒吧里搭讪的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这动作,这言语,这表情,太熟悉了。   怎么那么像她自己。   眼前的女人开始困惑了,看得出来,她眉眼间都是醉意,估计离不省人事不远了。   男人安静地注视着她,她身上的裙子已经湿透了,大杯的红酒洒下去可不是开玩笑,再加上现在是夏天,女性衣着清凉,薄薄的白色裙子被染成红色贴在身上,姣好的曲线便立刻显现了出来。   他的视线逐渐有些变化,一点点从她修长笔直的腿向上移动,经过纤细的腰,精致圆润的肩头,漂亮的锁骨,来到了灯红酒绿下,好像萤火虫那般自里透着光泽的脸蛋上。   那大概是她身上最美妙的地方。   脸长得真不错。   漂亮,化着淡淡的裸妆,带着醉意的妩媚神情,考虑不清楚现状干脆就破罐子破摔,端起没洒掉的那满满一杯红酒直接开始喝,停都不停,动作突然,别人根本来不及阻止。   男人微微眯了一下眼,扫了扫周围,越来越多的视线聚集在她身上,她现在坐在这,哪怕不说话,那些人不靠近,也是对她足够的侵犯了。   忽然就有些烦躁,这些眼神好像不关他的事,但又和他关系密切。   他起身想离开,路过阮西子身边时她好巧不巧地靠了过来,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他当然可以就这么把她放在这里一走了之,但如果就这么走了,她这具“尸体”肯定会被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捡走,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不堪设想。   他弯下腰,试着将她推开,但不单单身体,连她的手都没办法掰开,她好像认定了他就是能负责她安全的人,死活不愿意撒手。   男人站在那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任由她拉着,半拖半拽地走了。   她离开的时候,沙发角落处的背包忘在了那里,她喝醉了,别人对她又不了解,怎么可能还记得帮她拿包?   她的手机,钱包,一切证件和化妆品全在里面。   坐在男人车上昏沉沉的阮西子,可以说是什么东西都没带,除了一条脏兮兮、弥漫着浓郁红酒气息的裙子。   这条裙子把男人的车后座都弄脏了,但好像也怪不了别人,这是他自找的。   握着方向盘的手转动频繁,凸显了驾驶者的烦躁,车子行驶了没几分钟就停在了一间酒店门口,男人走进去,拉着阮西子到前台,扔了一张会员卡,前台显然非常熟悉他,问都不问是怎么回事立刻办理了入住手续。   阮西子很长一段时间都感觉不太舒服,身体扭曲,缩手缩脚,周围的环境并不舒适,身上也黏糊糊的。   后来,她感觉到身体失重,整个人开始下坠,接着重重地摔在了软绵绵的东西上。   这地方很舒服,她可以舒展开四肢,还能打个滚,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喟叹,这声音吸引了打算转身离开的男人,他回眸瞥了她一眼,耳边回荡着她清醒时说话那令人讨厌的声线,但发出低吟的时候却意外得不令人讨厌……   不论他在想什么,阮西子现在完全是凭着意识在行动,身上的衣服不舒服,她便本能地想要,因为身材很瘦,裙子也不修身,是时下流行的oversize,腰带之后她就直接将裙子了,身上只剩下了,白皙的肌肤被红酒染红了大一片,身材曼妙地侧躺在那里,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头,说不出的。   本来要走的男人只得回来想要给她盖上被子,可她压着被子,他要拽出来就只能先把她扶起来挪开,这样一来,几乎是不着寸缕的女人就到了他怀里,她喃喃着什么,唇瓣便落在了他颈间。   他一直不觉得自己会输给这个女人。   所以才会有泼红酒那一幕。   如果她没喝醉,这件事情的结果将会以他扔下几百块钱然后离开收尾,和她当时做得一样,接着他们便从此不相往来,毫无见面的可能。   但她偏偏就喝醉了,她不但搞乱了他的目的,还让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垂下眸子,口罩已经被她胡乱扯了下来,立体的五官下,是极具东方古典美的英俊脸庞。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他和这个一无是处的女人,谁也没输给谁。   他们,棋逢对手。 第5章   快节奏的都市,不光是工作和生活紧张快速,连感情也成了快餐。   有的时候,人们甚至只想着解决生理问题,连“爱”的只言片语都不提,仿佛只要一提了,他们的关系就彻底无法维系了。   干干净净的,处理完就离开,谁也不牵绊谁,几乎已经成了饮食男女的法则。   美丽的脸庞步步逼近,曼妙的身材占满了整个视线,明明房间很大,床也很大,但眼睛里好像除了她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危机感一点点加剧的时候,攀在身上的女人忽然发出怪声,毫无预兆地吐了。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把她一把推开,扯掉身上的衣服,转身进了洗手间。   约莫十来分钟,他再次出来的时候,的人依旧不安生的闹腾着,想吐的全吐在他身上了,这里也没有换洗的衣服,他只能暂时穿着酒店房间的浴袍。   站在床边睨着发傻笑的阮西子,男人无言地转身去酒柜处开了一瓶酒,坐到沙发上漫不经心地喝着,另一手拿着手机,拨了个号码,接通之后道:“送套衣服到胜景酒店来。”   电话刚挂,的姑娘就滚了下来,可怜兮兮地趴在茶几边看着酒瓶道:“可以给我喝一口吗?”   “……你还嫌你喝得少。”他嘴角淡淡地抽了一下。   阮西子虚浮地笑笑,毫不客气地拿起酒瓶对瓶吹,这么喝红酒的他今天算是见识了,VIP套房的红酒可都不便宜,她喝了几口他就心疼了,上去抢了过来,阮西子步步紧逼想要抢回来,男人实在没办法,干脆自己一边躲避一边喝,两人这么闹了一会,他竟然不知不觉把一瓶酒喝的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他的酒量……其实也不太好。   这样突然地喝了这么多,他好像也开始醉了,眼前的坏女人都重影了。   孤男寡女一个房间,其中一个喝醉了,另外一个清醒着还好,但如果两个人都喝醉了,发生什么事,都不在人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了。   阮西子喝嗨了,就躺在了地上,铺了地毯的酒店房间躺着还挺舒服的,她还特别傻兮兮地蹭了蹭脸,看得同样醉了的男人想要把她扯起来,因为那太脏了,可惜结果却是被她带了下去,俩人成了男上女下的姿势。   “你知道我是谁吗?”   带着醉意的声音,眼神都不太正常了。   阮西子搂着他的脖子,喃喃道:“弱者。”   弱者?   男人冷哼一声,阴测测道:“是么,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弱者。”   后来的事情,怎么发生的,发生的经过,其实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结果。   早上。   阮西子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上有点酸疼,她眯着眼还没搞清楚状况,盯着周围迟疑了几秒,表情渐渐有些生无可恋。   昨天晚上,好像……   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去,呵,不能骗自己了,人都还在这呢,骗自己什么都没发生太不现实了。   男人在她醒过来的时候也醒了,他显然比她反应速度快多了,直接扯过被子下了床。   阮西子尖叫一声,赶紧用床单裹住自己,指着他“你”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男人裹着被子,视线依次从地面到沙发,再从沙发到,最后落在阮西子仓皇无措的脸上,厌烦又无奈地别开了头。   他这个表情成功激怒了她。   “你那是什么表情?”她裹着床单跳下来,“好像被占了便宜的人是你一样?”   男人没说话,敲门声响了起来,他直接抬脚去开门,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西装革履的助理,手上提着崭新的纸袋,眼睛相当规矩地下垂着,绝对不乱开,语气极为恭敬道:“陈总,这是您要的衣服,昨晚我送过来的时候您没开门,我猜您可能睡着了,所以这个时间才来。”   被称为陈总的男人没说话,拿了衣服就挥挥手关了门,也不回头看阮西子,直接拎着纸袋进了洗手间,半个小时后,衣着整齐,已经简单洗漱过的他走了出来。   比起他,阮西子只能穿上浴袍,因为她发现自己那昂贵的连衣裙被人泼了红酒,停滞了一晚上都不一定能洗掉了。   万分心疼地抱着裙子,恶狠狠地盯着从洗手间出来的男人,她现在是记起来为什么觉得他眼熟了,看看那张脸,那双眼睛,不就是那天在餐厅相亲时遇见的男人吗?结合起昨晚模糊的记忆,不难推算出这家伙本来是打算报复的,谁知道……谁知道俩人最后这样那样了。   深吸一口气,阮西子提着裙子站起来说:“你打算就这么走了?”   男人站在那,抬起手做了一个明显是要掏钱包的动作,阮西子直接抬手道:“停。”   男人停止了动作,稍稍挑眉睨着她,语调奇妙,略显玩世不恭道:“怎么?不要吗?”   其实她现在挺心烦的,他们俩这样说话很不公平,她衣衫不整头发乱糟糟状态也不好,人家呢?干净整洁,一身精致英俊的DiorHomme西装,该说DiorHomme真不愧是她喜欢的男装品牌吗?毕竟穿这个牌子的男人,不但得有钱买得起,还得身材好、气质好。   他们现在这样两种状态对话,从气势上,她就不自觉弱了一劫。   最后,阮西子笑了笑说:“别急着掏钱,我们先把价钱算一算,酒店房间的钱我相信你已经付过了,其他事情我们就当没发生过,你就赔我这条裙子的钱就好。”   她指了指那条完全就义的白色连衣裙,上面除了红酒还有一些可疑的其他液体,男人看了一眼便马上转开视线,再次重复了掏钱包的动作,垂着眼一边翻钞票一边说:“多少。”   阮西子思索了一下说:“这条裙子我穿过,不算新,你按照五折的价格赔给我就好了。”她伸出手,要钱的动作,“四舍五入,拿四千好了。”   男人挑了挑眉,盯着她的裙子看了好一会,好像在计算它的实际价值,甚至还走过来瞄了一眼牌子,最后才不情不愿地掏钱,那一张一张数钞票的样子,看得阮西子心里那个解气啊,她瞧得出这男人虽然有钱但并不怎么大方,故意当着他的面唰唰唰地数钱,看他表情一点点黑下来,过瘾极了。   “你现在可以走了,希望咱们以后千万别再见面。”   她见好就收,也不贪心,数完钱就攥在手里朝他拜拜,男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怎么说呢,他那张脸上的表情相当矛盾,嘴角上扬,笑得兴致勃勃,仿佛很热情,但眼神却很冷漠,有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   等到最后,阮西子都被盯得快要招架不住了,男人才转身离开,她注视着他出门关门,等确定他走远了不会再折回来,才慢慢了脸。   看看她都经历了什么事。   失业,就差失了智了。   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角,睨着手上攥着的四千块钱,这年头居然有人随身携带这么多现金,这人不是老学究老古董,那就是没有安全感的臭土豪。   至于她要的钱,就真的只是想拿回点衣服的赔偿而已,毕竟她现在还没工作,那裙子又那么贵,就那么报废实在太不甘心。   她可绝对不会要什么精神损失赔偿费,那玩意不就等于她这是在卖身吗?   用客房的电话叫了客房服务,麻烦人家帮她随便买件衣服,在房间里等着的时候又打电话给苏现,电话一接通,她还没表明身份对方就问道:“是西子吗?”   阮西子道:“是我。”   “你没事吧?”他焦急道,“昨晚员工告诉我你被带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追出去你们都走了,你不用担心,我调了监控,虽然那家伙戴了口罩,但我看见了他的车牌号,他绝对跑不掉。”   他这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吧。   阮西子沉默了一会才说:“我没事,好好的,我打电话就是想问我的包是不是落在酒吧了。”   “在我这里。”   “那就好,你帮我寄到我家吧,我不太舒服,就不过去了。”   宿醉,怎么可能舒服呢,再加上心情不怎么样,是真的不想去应付太复杂的关系了。   “你真的没事?”苏现的声音带着质疑,“你当时喝的那么醉,那个男人戴着口罩,形迹可疑……”   “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就这样先挂了,记得帮我把包寄到家。”   说完话阮西子就挂了电话,顺势躺到了,鼻息间好像还能闻到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味道。   昨晚的事也不能怪谁,要怪就怪她自己不小心,虽然当时喝醉了,但醒了也不至于全都忘了,现在回想一下,真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记起来的经历。   但日子还是得继续过,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再喝醉了,她得给自己再添这么一条行为准则,就添在绝对不能搞办公室恋情后面。   办公室。   提起这个,她得赶紧准备一下新工作的事情,她的经济状况不容许她停工太久。   一回到家,阮西子便收到了苏现寄来的包裹,打开看是自己的背包,里面什么都不缺,全都在,钱也没少,手机上有几个消息,除了一些APP的更新提醒之外,就一条是活人发来的。   是母亲发来的。   上次她直接挂了电话,大约她不高兴了,但还是舍不得她这点礼金,千叮咛万嘱咐她一定要去,就算人不去也没关系,但千万不要不懂礼数。   不懂礼数?   不就是想要钱吗,至于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么。   父亲再婚的时候她给了三千,母亲再婚怎么也不能低了这个数,这俩人现在是攀比着来呢,他们觉得自己的闺女是珠宝设计师,每天和钻石宝石为伍,在大城市开豪车住豪宅,肯定有的是钱,所以这点小钱他们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每个月要两三次是少的,多的时候,这样那样的问题,看病啊、吃穿住行啊、买代步车啊,都是要钱的理由。   回身将桌上的信封拿起来,里面装着的是早上拿到那四千赔偿,从里面抽出一千块,其余的密封好,它已经不属于它了,很快就有它自己的去处了。   做完这一切,她取出了钱包夹层里的那张名片,是严君泽给她的那张,名片设计很简单,顶端是ACME集团的名字,下面便是名片主人的名字——陈倦。   很神秘的人,作为ACME珠宝集团的老板,陈倦很少出席媒体活动,除了他们公司的高层,圈内见过他本人的少之又少,阮西子业内这几年,对这个人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有机会和他通话,甚至有机会得见天颜,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心里琢磨了一下措词,阮西子按照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在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心跳的频率从开始的几乎与通话音持平而变得越来越快,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紧张,她知道这种紧张不仅仅是要接触到行业最顶端的人,也是因为她即将迈入全新的生活。   但愿,全新的生活可以真的给她新生。 第6章   电话拨通后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她打第二次的时候才有人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个男人的声音,她一听见就恭敬地说着“陈总好”,但对方笑了一下才说:“我不是陈总,我是陈总的助理易则。”   阮西子愣了一下才说:“抱歉,我以为这是陈总的电话,所以……”   “的确是陈总的电话。”易则解释说,“不过陈总现在没时间,所以我来接听,请问您是?”   阮西子做了自我介绍:“我姓阮,叫阮西子,之前在深蓝珠宝工作,是设计师。”   易则立刻道:“我知道。阮小姐,严总监介绍给陈总的优秀设计师,您的作品我已经看过了,非常漂亮。”   对方看了她的作品,那也少了许多繁杂的步骤,阮西子心里舒了口气,直奔主题说:“既然易助理都知道,我也不兜圈子了,我刚从深蓝离职,不知道有没有荣幸到ACME工作。”   易则说:“当然,严总监推荐的人肯定错不了,不过设计师方面陈总比较慎重,通常来说,都得他先过目才可以,所以……”   “我明白,我随时有空,易助理可以看情况安排时间。”   “那太好了,您的号码我记住了,安排好了我会把具体的时间地点发送到您的手机上。那么就先这样了,很期待和您一起共事,阮小姐。”   这是客套话了,阮西子也吃这一套,客客气气地说:“我也很期待,易助理。再见。”   易则挂了电话,阮西子听到电话忙音,脑子里那根紧张的弦慢慢松了下来。   听起来还算顺利,不过和陈倦见面,她还真是期待又担忧,期待是可以见到业内顶端的人,担忧的是自己表现得不够好,失去踏入ACME的机会。   烦恼过后,还有一些更值得留意的事。   阮西子浑身一激灵,猛地想起一件事,赶紧拿着包跑出了家,开车到附近的药店。   药店刚开门没多久,店员看到她这么紧张兮兮地跑进来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什么重伤,结果就听见她欲言又止地来了一句:“你好,避孕药……紧急的那种,帮我拿一盒。”   店员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只是买避孕药啊,干吗搞得那么紧张。   转身去找了避孕药,扫过码后交给对方,阮西子付了钱,走出药店回到车上时还有点脸红。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太神经兮兮,看看药盒上的字眼,二十四小时紧急避孕,来得及的。   她拿起副驾驶上的矿泉水,就着水服下了药,吃完后靠到车椅背上望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现在是早上,人们都在上班或者是去上班的路上,暂时没工作的她停留在原地,有一种落后别人的感觉。   再想想,她走了,深蓝设计部之前那些对手得多高兴和嚣张啊,还不知道怎么说她坏话呢,简然和严君泽也在设计部,那些话传到他们耳朵里,她这个ex,估计会更加不堪,甚至成为他们羞于启齿的过去。   不能这样。   绝对不行。   哪怕是走了,哪怕是分手了,也不能让别人瞧不起。   她一定要拿下在ACME的工作,那是对她能力的认可,只要进入ACME,今后不管是见或不见之前那些人,都不用再担心被他们瞧不起。   其实有时候阮西子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她什么要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不好自己知道,何必为了口碑和别人的嘴巴而委屈苛求自己?   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她的脑子和心,没办法不那么想,她从小到大就在别人的议论声中长大,她已经习惯了为了看上去的“幸福”而活着,哪怕她努力想要改变,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今后的三天,阮西子可谓度日如年,每天呆在家里看爆米花电影,吃方便面,眼睛时不时就看看手机,生怕错过易则发来的短信。   终于,这样的煎熬的日子在第四天有了结果,易则发来的短信,安排了她和陈倦见面的时间跟地点,她握着手机欢呼了一声,兴奋的泡面洒了一身,她赶紧从沙发上跳下来,还好只是穿得廉价睡裙,要不然又要破费了。   一看见这些,又莫名想起那天在酒店发生的一切,还有那条被红酒彻底染红报废的裙子,她倒是没丢到,还拿了回来,努力了许久也没能清理掉,干脆就那么挂在了衣柜里,存当个念想吧。   至于念想……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情呢,又是念什么,这就很难说了。   两天后,阮西子精心装扮过,花费了很长时间打造了一套“你绝对看不出来我化了什么但就是特别美”的妆容,穿上简单职业的连衣裙,踏进了ACME的大楼。   要说ACME真不愧是业界巅峰,这地方不管是工作环境还是流动人员的档次都不是其他地方可以比的,单说坐电梯上去的过程,她就看到了不少业内上过杂志被吹捧过的设计师,他们偶尔会交谈,但言词之间充满了火药味,她站在最后面旁观着都能看见他们眼神交汇间的火花四溅。   阮西子眨了眨眼,深刻意识到,在ACME工作,除了表面上的风光之外,更需要认真对待的,除了工作就是……和同事之间微妙的相处。   随着电梯一步步上升,电梯里的人越来越少,当最后三个人下去,电梯里只留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本来还挺平静的心莫名就开始加速跳动了。   她还记得自己走进电梯按下楼层时其他人看她的眼神,带着猜疑和好奇,她能理解,在这里工作的人自然知道去那个楼层的人是要干吗,好奇也是应该的,不过虽然如此,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让她更添紧张。   很快,电梯到达了她要去的楼层,她走出去,看着安静的走廊,踩着高跟鞋一步步朝秘书室走去,没多久就看见了正推门出来的青年男人,看上去年纪绝对不超过三十,年轻有为啊。   “你好。”他一看见她就走了过来,声音莫名熟悉,“您就是阮小姐吧?”   阮西子点点头,笑着说:“对,我就是阮西子,您是易助理?”   易则颔首说:“我是易则,阮小姐非常准时,陈总最喜欢准时的人,你们一定会聊得很愉快。”   阮西子莞尔道:“借您吉言。”   说着话,易则便开始引着她朝总裁办公室的方向走,阮西子紧张地握着手包,不断地深呼吸,努力露出对着镜子联系过的甜美又不造作的笑容,她脑子里在想,易则的说话声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电话里面还不觉得,毕竟和现实里有一定差距,现在当面听,那种感觉就很明显了。   似曾相识。   到底是在哪儿听过呢?   带着这种好奇,阮西子在易则的引荐下进入了总裁办公室。   她去过王烨的办公室,深蓝虽然在业内称不上特别好的珠宝公司,但也算小有名气,资历不浅。但王烨的办公室,根本没办法和陈倦的比。   倒不是豪华程度,而是……陈倦的办公室,有一种非常浓郁的专业气息,整面墙的书架,摆满了文件的办公桌,虽然文件很多,但办公用品与文件的搭配非常奇妙,横竖有序,审美上看过去显得十分整洁,像艺术品一样。   办公室里光线不算明亮,窗帘拉起了半扇,她进去的时候,办公桌后面坐着的人正在看文件,他低着头,钢笔在文件上不断写下一个又一个字,她站定脚步半分钟左右,他才抬了抬手说:“请坐。”   阮西子不敢乱看,免得被人家觉得她很轻佻,陈倦让她坐下她就找地方坐下了,眼观鼻鼻观心地呆着。   不多会,他的声音再次响起,那语调仿佛就在她耳畔,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严设计师是我非常欣赏的人,不管是专业还是为人方面,他都做得很好。”   他娓娓道来,声音婉转低回,像凉凉的泉水,淌进阮西子的心,让她浑身上下都冷了下来。   “我一直希望他可以到ACME来工作,可惜他一直没答应。但我相信他推荐的人也不会太差劲,所以在没拿到简历的情况下,就决定见见你。”   语毕,他抬起了头,望向了坐在会客区沙发上完全愣住的女人,阮西子同样也看向了他,两人眼神对视片刻,是陈倦先开了口。   他握着钢笔的手紧了紧,修长迷人的丹凤眼眯了起来,意味深长地说:“……是你?”   阮西子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眼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和她有过不少“瓜葛”,会随身携带很多现金的“四千块”。 第7章   阮西子做梦都没想到,那天的“四千块”先生竟然就是陈倦。   如今看到他活生生、俏生生地坐在办公桌后打量她,她想要拿到这份工作的满心希望全都变成了失望,几乎就要成为绝望。   四千块陈倦坏印象失业破产被瞧不起。   在脑子里换算了一下等式,阮西子直接把脸埋进了双臂里,不吭声了。   陈倦已经无心工作了。   不光是阮西子,连他也没想到那样一个荒唐的偶然,那样一个荒唐的人,竟然还会有见面的机会,还是以这样的身份和情况见面。   他放下钢笔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步朝她走过去,阮西子闭着眼听着他的脚步声,在脚步声停留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一咬牙一跺脚,站起来毕恭毕敬地低着头说:“对不起陈总,我之前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希望您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陈倦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稍稍后撤了身子,微微挑眉凝视着她羞耻又不甘的微表情,明明心里不那么想,为了工作却不得不低下她高贵的头,这样的人他见得太多了,要是按照他以往的心态,这种人即便是他欣赏的人介绍来的,他也不屑使用,但今天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他站在那看了她一会,就坐到了她对面。   阮西子偷偷瞄了他一眼,见陈倦似乎摆出了和她促膝长谈的架势,好像没把之前的事放在心上,心里放松了一点,又燃起了一星半点的希望。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陈倦叠起靠到沙发背上淡淡地说:“阮小姐做过的事实在令人印象深刻,见不见识倒是其次,忘肯定是忘不掉了。”   ……阿西吧。   阮西子狠狠地抿了一下唇,再次用余光偷瞄他的时候恰好被陈倦逮个正着,收回也不是不收回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抬起了头,尴尬地笑了一下。   “陈总这么说,是不肯原谅我了。”她摸了摸脸,感觉热度已经不仅仅是持续在脸上了,她浑身上下都开始热了,她活了二十八年,这辈子最尴尬的时候就是现在了。   陈倦安静地注视她,一副翩翩公子,不疾不徐的模样。相较之下,整个人都很不自在的阮西子现在low爆了,完全没有了他们曾经见面时的霸气侧漏。   半晌,她仿佛投降似的举起双手,半蹲在茶几这边,双手扒在茶几上看着他恳求道:“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为难我了,我就是想找份工作而已,大不了我把那四千块还您?”语毕,竖起双手合十,好像拜菩萨一样拜他。   依常理来看,就算她说要还钱,陈倦也不可能要的,他们这样的人又不缺那几千块钱,要了岂不是很没面子?但她想错了,陈倦和她过去所遇见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非常非常不一样。   他特别平静地点了点头,道:“可以。”   阮西子:“……我没随身携带那么多现金。”   陈倦皱皱眉头。   阮西子赶紧道:“不然我们加个微信,我微信给您?”   陈倦:“我不用微信。”   还真是老古董,这年头连微信都不用的人太少了,阮西子的表情稍稍变了一下,陈倦睨了一眼,强调:“我有领英。”   ……四颗星的老古董,现在是五颗星了。   “那还是我取出现金之后给您吧。”阮西子放轻声音,尽量温婉地说,“那陈总您看,我们之前的事是不是可以掀过去,主要谈一谈工作的事儿了?”   ……   陈倦是英俊的。   他气质苍白高贵,内敛优雅,尤其是在专注于工作的时候,这种迷人的气息会更加浓郁。   比如说现在。   之前就说了,他给阮西子一种非常专业的印象,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真正面试后,不管是他问的问题,还是所作的独特见解,都让她受益匪浅。   她看着他的目光逐渐有了变化,这个钻石一样的顶级男人,面对工作时眼中含着浓烈的热忱与自信,也难怪他可以将ACME经营得那么好,他的确有那样的能力和天赋。   他们正说着话,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进来的人是易则,他端着一杯温水,另一手拿着一个精致的小药盒,盒子里放着几片药,一进来就汇报了自己来的目的。   “陈总,该吃药了。”   阮西子愣了一下,好像不明白这样正处于青年时期的男人有什么药需要吃,陈倦瞥了她一眼,接过易则手里的水杯和药盒,快速并干脆地服了药。   “那我先出去了。”易则拿回了东西就要离开,但陈倦拦住了他。   “帮这位阮小姐办理一下入职手续吧,如果没其他问题,三天后你就可以来上班了。”   后半句话,他是对阮西子说的。   “真的吗?”她有点激动地站了起来,漂亮的眼睛里萦绕着好像小女孩一样的笑意,长长的睫毛底下是波光粼粼的目光,看得人很难对她说出什么苛责的话来。   陈倦转开视线淡漠道:“我从来不开玩笑,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当然。当然。”阮西子难掩激动,朝易则露出感谢的笑容,又朝陈倦鞠了个躬说,“那我走了陈总,很高兴认识您,您真是个好人卡。”   发了好人卡,她转身就走,看着毫不留恋的背影,陈倦其实很不耐烦。   听听她的话,虚伪又虚假,在知道他是ACME的总裁之前她可不是这样,为了工作放段和气节,在精神上跪拜别人,这样的人他真的不喜欢。   易则跟了陈倦很久,对陈倦非常了解,他简简单单的表情他都看出缘由,更不要说现在如此显而易见的坏情绪了。   “陈总不喜欢阮小姐。”易则小心翼翼地说,“那您为什么还要留下她呢?”   在陈倦的经营理念里,除了营销之外,珠宝本身的设计与蕴藏的内涵便是最重要的东西,所以他对珠宝设计师的要求非常高,也尽量时间,每一个都过目。   这是易则第一次遇见他不喜欢那个人,却还留下对方的情况。   陈倦站起身,越过易则走向办公桌,背对着他说:“这说明你功课做得不够。”   易则好奇道:“还请陈总指点迷津。”   陈倦坐到位置上,眼神慵懒,似乎有点累,易则马上看了看表说:“陈总,到您的休息时间了。”   其实现在是工作日,也才早上十点半,离中午下班的时间还早,但陈倦刚吃完药,需要休息,易则跟在他身边这几年来一直如此,雷打不动。   陈总身体不太好,外面的人不知道,但作为助理,有每天叮嘱老板按时服药的责任,所以易则必然是看过药瓶和药盒的。   是治疗扩张型心肌病的药物。   一种可能随时会致死的心脏病。   陈总,是在和死神赛跑的人啊。   莫名的,易则看陈倦的眼神就带上了一些遗憾,陈倦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也可能他早就习惯了,他虽然有点累,但并没有很快去休息,只是单手撑头回答了易则之前的问题。   “严君泽是个淡泊又守旧的人,他很少开口求人,他这次主动引荐离职的下属给我,虽然没明说什么,但我能从他的用词和语气里感觉到。”他半睁开眼道,“阮西子和他关系不一般,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留下她,他早晚也会过来。”   易则睁大眼睛:“难不成她是严君泽的女朋友?”   陈倦斜睨着他,懒散道:“‘前’女友。”   前女友。   严君泽那样的人居然也会交女朋友,这已经足够让易则惊讶了,现在居然还成为了前女友……回想一下他见到的阮西子,原来严君泽喜欢这种美得像火,非常具有侵略性的姑娘吗?简直和他本人的性格风格是两个极点啊。   “看来……越是相差大的人,越会纠缠不清啊。”易则喃喃地说了一句。   陈倦闻言怔了一下,易则望过去说:“不过陈总,我看阮小姐看您的眼神不怎么陌生,难不成你们早就认识了?”   陈倦:“不认识。”   “不认识么?”   “也许是她认识我。同一个行业,她认识我很奇怪么?”   “……不奇怪。”只是您从来都不怎么在同行里露面,除了公司内部的人,见过您的少之又少,阮小姐又是怎么认识您的呢?   易则并非无端好奇这些,因为今天发生这些事都太稀奇了,严君泽居然谈过恋爱,他的前女友好像还认识老板,这一串联系下来,让易则务必相信,阮西子到公司工作后,绝对会有好戏看。   阮西子的入职手续办得非常顺利,速度也很快。   三天后她就正式去上班了。   上班前,她好好收拾了一下自己,又去洗了洗车,将车子停在ACME珠宝集团地下停车场后,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发了朋友圈,特别清晰地标注了“ACME珠宝集团”的字样之后才满意。脑补一下之前那些竞争对手之前还笑话她被辞退,现在看到她居然入职了ACME该多嫉妒和不满,她心情就好到炸裂。她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样很虚荣很无谓,但没关系,爽就够了。   下了车,朝电梯走的时候她也没闲着,在手机里找到了严君泽的电话号码。   本来,这份工作是他介绍的,她如今可以上班了,不论如何都该打个电话感谢一下对方,诚恳的话,还应该请对方吃顿饭。   但他们关系尴尬,她估计对方也不想再跟她扯上关系,上赶着打电话说不定还遭人烦,所以最后她没有拨出去,只是发了个短信。   深蓝珠宝设计部总监办公室里,严君泽正打算休息一下。   他加了的班,现在有点累。换衣服要离开时,手机响了起来。   拿起来看看,是短信,发信人是上写着“西子”两个字。   严君泽抿了抿唇,将手机解锁,看到了短信内容。   【我今天正式开始在ACME上班了,我想你大概不愿意再接到我的电话,所以就发简讯了。君泽,谢谢你。】   君泽,谢谢你。   曾经在一起的时间里,这五个字他听过那么多遍,他以为他现在可以免疫了,但是不行。   每次听到,他还是会忍不住心跳加速,可一想起他们已经分手了,那种加速跳动就变成了加剧的疼痛。   其实何必感谢他呢。虽然他给了她面试的机会,但如果她真的太差劲,哪怕是他的面子,陈倦也不会给。现在她可以留在ACME,也有她自己的努力。   至于她第二句话,哪里有什么他愿意不愿意,只是看她愿意不愿意罢了。他们之间,主导位置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   ACME珠宝集团的设计部在七层,一路乘坐电梯上去,阮西子保持着十二分的专业姿态。   每个路过的人朝她投来好奇的眼神,她都会非常温柔和善地朝对方笑笑,力求给人留下无懈可击的好印象。   但是,当她走进设计部大门,见到了等着接待她的副总监时,就完全笑不出来了。   “我等你很久了,西子。”一身名牌的漂亮女人站在那扬唇笑着,虽然是在笑,却让被她看着的人感觉到非常强烈的轻视鄙夷,“好多年没见了,没想到我们居然可以在这里见面,这也算是缘分吧?”   缘分?   去他妈的缘分。   要是知道池苏念在ACME设计部上班,就算穷到山穷水尽她也不会过来。   阮西子握紧了拳头,脸上僵硬的笑容岌岌可危地维持着。 第8章   和她青梅竹马的心理医生陆思屹一样,阮西子的求学经历、生活经历也不怎么顺利。   相较于陆思屹,她可能还好一些,至少家里是一直很贫寒,从来没富有过,也就不用去看那些本来还巴结你的人慢慢变得冷漠和嘲弄。   她是从小到大一直在看着他们的冷漠和嘲弄。   池苏念是她的大学同学,两人都是美院毕业的,毕业之后池苏念就去美国镀金了,阮西子为了承担大学学费已经历经艰辛,实在撑不起美国高昂的生活费和学费,就放弃了出国。   从那以后,她也知道自己不管再怎么努力,出身上就不如池苏念,就算追得她再怎么紧,也永远无法真的超越她。   在阮西子面前,在她前半生的求学生涯里,池苏念就像一座高山,不管是比赛还是一切涉及到成绩与投票的活动,她永远都排在池苏念后面,久而久之,其他人渐渐开始叫她万年老二,他们甚至忘记了,哪怕是第二名,也需要非常努力才可以拿到。   很长一段时间里,池苏念的光芒将阮西子压制的什么都不剩,以至于她心理扭曲到根本无法和人好好相处,别人的一颦一笑都会让她胡思乱想,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她的求学生涯就是在这样的极度自卑之中度过的。   以前她以为毕业了,就可以摆脱这种阴影,就可以走出来过自己的人生,但现在看来,只要她想往上爬,想变得更好,就得面对现实,就得接受池苏念再次压在了她头上这个事实。   “怎么不说话,不认识我了?我是苏念啊。”   怎么会不认识呢,就是因为太熟悉了,熟悉这个好像噩梦一样的人,所以才说不出话来。   阮西子不断在内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表现出畏惧和退却,那只会更让对方看不起,她努力了许久,才勉强平静地说道:“怎么会不认识你。是苏念,我们是同学,我自然记得你。”略顿,她转开视线道,“你在这里工作?我都不知道。”   池苏念微笑着,眼神不自觉开始打量她,阮西子的变化在她看来还是很大的,她长高了,身材也变好了,手臂和长腿都细细的,盈盈婷婷地站在那里,叫人很难移开视线,看一眼便忘不掉。她的妆容精致漂亮,巴掌大的脸蛋上挂着疏淡的笑容,那双眼睛,想看她又不敢看,尽管她很努力在掩饰,但一见她怯懦和“噩梦”就全都涌现出来,根本掩饰不了。   池苏念满意了,嘴角笑容扩大,上前一步轻抚过她的肩膀,柔声说:“过去有同学会也不见你来参加,所以没机会告诉你。你的裙子很漂亮。”她轻抚过她的衣角。   阮西子回了她一个笑容,没说什么,池苏念便继续道:“是去年的夏款吧?这种款式很经典,多少年都不过时,可以穿很久呢。”   女人之间对话,讽刺起对方来,除了工作事业,就是男人、包和衣服。   阮西子在这些方面,没有一个地方比池苏念强,她最心爱的一条裙子落在人家眼里,也不过是个过季款,她嘴巴上在夸这是经典款,深层上还不是觉得她没钱,也就能买这种不过时的款式,糊弄着随便穿穿么。   阮西子忍了半天才没有当场发作,她需要在这里工作,她告诉自己不要退缩,她已经二十八岁了,不是二十岁,不能再像过去那样遇见她就认输,她应该活出个样子来。   她也……不想让严君泽失望。   “谢谢。时间不早了,我们说说工作的事儿吧?”   池苏念耸耸肩笑着说:“当然,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为了交代你工作的事,这边走。”她带着她走进办公区,其他同事都在忙,也不怎么看这边,阮西子也就稍微放松了一些,池苏念对她说,“ACME的设计部没那么多规矩,大家都很忙,你要做的就是把手头的工作做好,拿出些好的创意来。”她指着角落处的位置说,“那是你的工位,因为还在实习期间,所以除了本职工作之外你可能还要……”她饱含深意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其他小事情。”   阮西子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了,也不是什么职场新手,她知道池苏念的话是什么意思,并且很快就开始做那些事了。   站在一楼咖啡店的柜台前,她对照着纸上写的一串文字,淡淡地说出每个人对于咖啡的要求和类别,全部说完了之后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等着。   咖啡店的店员去准备咖啡,人走远之后,阮西子才慢慢握起了拳。   这些事,在深蓝的时候连她的助理都不需要做,全都是还没毕业的实习生需要做的。   结果现在呢?ACME珠宝集团的设计部全部都是专业设计师,连助理都有非常优秀的履历,她来是来了,入职是入职了,名头上是珠宝设计师没错,但实际上呢?干的是实习生工作。   说不生气和憋屈是假的,但憋屈又能怎么样呢,这是她要走的路,她难道还能撂挑子不干吗?不可能的。   虽然之前心里产生过如果知道池苏念在这里她绝对不来的想法,可车子的贷款、每个月的房租,高昂的日常开销让她根本经不起长时间失业,骨气和面子都是有钱的时候才能要的东西。   她是虚荣的。   这样的虚荣给了她非常大的压力。   为了维持那些表面上的风光,她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但是没关系,她会努力的,她不会让这一切分崩离析,她会重新站起来。   “小姐,您要的咖啡好了。”   店员出声,阮西子站了起来,看着满满一托盘的咖啡,抿唇接过来,笑着道了谢,转身离开。   十几杯咖啡,一个大托盘,端起来根本看不到脚下的路,她还穿着八公分的高跟鞋,稍不留神就得跌倒出丑,所以她必须保持十二分的专注,免得让自己在这间公司变得更不堪。   进电梯的时候,周围没什么人,工作时间大家都在忙,下面只有来往访客上下,她也就不至于因为这一盘子的咖啡而感到尴尬丢脸。   但这样依然有一个问题存在,那就是她腾不出手去按楼层。就在她打算弯下腰把托盘放到地上自己按的时候,易则拿着文件袋走了进来,见到她的样子愣了一下。   “阮小姐?”   阮西子僵硬地保持着即将放下托盘的动作,易则非常有眼力见地把她扶住了。   “要我帮你拿吗?”他很客气,也很绅士。   阮西子摇摇头,垂下眼睛说:“不用了,帮我按一下楼层就好了。”   易则道:“好的,不过麻烦阮小姐稍微等一下。”   等?等什么?阮西子抬眼望过去,正好看到了和人说着话走过来的陈倦。   冤家路窄。   陈倦真是把她这辈子所有的丢脸时刻给遇齐了,他们俩这辈子可能真要杠上了。   瞧见电梯里一脸惨兮兮的阮西子,陈倦将钢笔随手放到衬衫上方口袋,打发了身后的人,走进了电梯。   “七层,谢谢。”阮西子木讷地开口。   易则微笑着按下七层,随后按了总裁办公室所在的楼层,电梯门缓缓关上,透亮的内部结构倒映出三个人的模样,尽管阮西子很不想去关注,但她还是看见了,她看见陈倦正透过反光看着她,或许是她想多了,她好像看见他在笑吧,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讽刺意味十足。   阮西子一直以为自己现在已经足够强大了。可这会儿她很懦弱地红了眼眶。   是她想多了,是她想多了,她不断这样告诉自己,她想告诉自己你只是被池苏念的出现给影响了,所以才觉得人人都在嘲笑你,其实没有的,他们都很友善。   好像为了证明这一点一样,她鼓起勇气转头看向了身边的陈倦,他笔直地站在那里,个子很高,身材颀长,五官立体而优美,有着独特素雅的东方神韵,她望过去的时候他便低头看了过来,两人目光对视,他看见了她红彤彤的眼睛,她看见了他面无表情的脸。   是的,面无表情。   他没有在嘲笑和讽刺她。   是啊,果然是她想多了。   电梯只不过上个七楼而已,几十秒的时间,她怎么那么多戏呢,看着不像是中央美术学院毕业的,倒像是中央戏精学院的优秀女毕业生。   羞愧地收回目光,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阮西子看都不敢看身后一眼,快速跑了出去,高跟鞋啪嗒啪嗒踩在地上,声音清脆悦耳,却一点都不欢快。   电梯里,易则想按关门键让电梯继续向上,但陈倦抬手阻止了他。   易则不解地看过去,陈倦微微蹙眉,一个字也没说,直接迈开步子走出了电梯。   很奇妙的,易则就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进入设计部的时候,阮西子才放慢了脚步。她看着差点洒了的咖啡,心还在扑通扑通跳。   池苏念恰好在和人商量事情,看到她回来了就好像对待外卖员一样招招手说:“买回来了?怎么这么慢?耽误很长时间啊。快拿过来吧。看大家都要的什么的,对照单子送一下。”   连句“辛苦了”都没有,颐使气指,将一身用心装扮,满心想要做工作的阮西子打击得什么都不剩下了。   她木着脸按照池苏念的指示去做,对照着之前的单子开始分发咖啡,每个人拿到咖啡就继续转头工作,并没给钱,也不打算说谢谢。但这些都还是好的,有的不给钱不说谢谢就算了,还古古怪怪地斜睨着笑她,阮西子端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险些把咖啡弄撒。   “对不起。”她道了歉,快速换下一个,转身的瞬间,看见陈倦无声地站在那看着这一切。   他们之间的渊源太过私密,也只有他们自己能清楚,外人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可能也是因着曾经有过那一层肌肤之亲,阮西子每次见到陈倦心里都又软又酸,就跟雏鸟一样,对第一个人有一种神经病似的依恋。   “怎么又停那了?”池苏念有些不耐烦地看过来,顺着她的目光去瞧,这才发现了陈倦。   池苏念脸一白,赶紧放下手头的工作走过去毕恭毕敬道:“不好意思陈总,忙着工作都没发现您来了,实在太不应该了。”   易则立在陈倦身边,明显感觉到陈倦周身气息很冷,池苏念大约也感觉到了,她可能觉得这是因为她怠慢了老板,但易则却觉得并不是那样。   果然,陈倦立在那,在设计部一众人士仰慕又畏怯的目光中指着阮西子的身影说:“我请她来是作设计的,不是打杂的。这地方的总监位置现在空着,但副总监职位也不低了。我信任你,把这个位置交给你,你就这样对待我的信任。”   池苏念诧异地看着陈倦,其实她的确有私心想打压阮西子,之前在学校她虽然一直稳坐第一宝座,却也付出了不少努力。她只要稍不留神,阮西子就会追上来。她害怕被超越,那些年都过得很累,阮西子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个恶魔?她一直紧随其后,让她不得不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她害怕这些事在ACME重演,害怕自己的位置被取代,只能先给她个下马威。   她万万没想到,这些事会被陈倦知道,而陈倦竟然会因为这样一些小事指责她。   “对不起陈总,这是我不对,我……”她抿唇说话,余光注视阮西子,见到她放下最后一杯咖啡,回到了她位于角落的位置,打开了电脑准备开始工作,于是舒了口气道,“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还算她识相,知道给她台阶下,如果她敢在陈倦面前添油加醋地告状,她保证她以后在设计部的日子不会好过。   是的,阮西子真的很懂得什么时候给人台阶下。   陈倦也看出来了。   他眼神沉沉地睨着她的方向,右手慢慢握成了拳,简单点头之后就转身走了,阮西子在他离开的时候才敢望过去瞧一眼。   她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才会让自己的日子好过,陈倦大概也看出来了。   这说好听了,是“识时务”……说难听了,还不是奴性坚强。   在电梯里的轻视,她证明了那是错觉,不过此刻的,即便不去开口求证,也能清晰感觉到。   到底还是被轻视了。   抬手托腮,阮西子看着电脑屏幕上倒映的自己的脸,还真是一脸衰样。   她取出一张便利贴,写了一行字上去,贴在了电脑一角,看了一会,就开始工作。   便利贴上写着——   一个人有两个我,一个在黑暗中醒着,一个在光明中睡着。<纪伯伦> 第9章   熟悉了一整天的工作,阮西子抓住了一个重点。   ACME设计部的总监位置是空出来的。   她忽然就想起了严君泽,是他介绍她去ACME工作,陈倦本人也提到过非常欣赏他,那她是不是可以那样以为——设计总监的位置,是陈倦留给严君泽的。   如果严君泽可以过来工作,可以出任总监位置,那她以后的日子会过得舒服很多,就和在深蓝没什么区别。虽然私心上她希望这样,可替严君泽考虑一下,先不说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轻易跳槽换地方的,就说他们俩这一层前度的关系,就不太好和睦相处,他肯定不会来的。   那他不会来,她是不是可以自己争取一下总监的位置?   野心每个人都有,梦想也每个人都有,但真有信心去实现它的人不多,阮西子也只是敢想,还不敢真的去为此而做些什么,毕竟她觉得自己资历还是浅,像池苏念那样获得过不少国际大奖,在国外渡过金的也才做到副总监位置,她怎么可能成为总监呢。   既然现在成为不了总监,那就先打好基础,等以后慢慢努力实现梦想吧。   做了决定,阮西子便开始卖力工作,然而她还是太低估了池苏念对她的打压和影响,也太高估了自己的水准和坚强,ACME设计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在陈倦来过一次后,池苏念不再交给她那些实习生才做的事情,而是非常郑重地让她先拿出几个设计创意来,这听起来是挺合理的安排,可握着笔,看着纸张上的设计,阮西子每一张都不满意。   电脑屏幕上,是ACME设计部每个人的作品目录,都是已经发表的,每一张作品看过去都让阮西子心情低落一分,当她看到池苏念的作品目录时,彻底被打击到了。   她这些年工作生涯还是过得太安逸了,在深蓝她的水平虽然称不上最好,却也不算太差,可到了ACME这里,她那点本事根本就不够看,极简的独特时尚设计在这边太多见了,没有好主题、好的策划方案,根本发不出什么水花。   中午去食堂吃午饭的时候,她独自一桌,嘴巴上重复着咀嚼的动作,但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忽然,她对面一暗,她抬眼一看,瞧见一个年轻女孩子,她戴着一副眼镜,笑容憨厚道:“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阮西子认识她,原小舟,她也是设计部的,但不是设计师,是助理,还是池苏念的助理。   “当然,坐吧。位置空着就是给人坐的。”她很干脆地应允,说完就继续吃东西,想赶紧吃完离开,因为她实在不想和池苏念的人有什么交集。   原小舟愣了一下,用筷子戳着饭团,半晌才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那个……阮设计师,我听说你是从深蓝过来的?”   阮西子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沉默了一会才眼皮道:“你是来替池苏念打听消息的么?如果是的话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也要劝她别费这些心思,我现在对她造不成任何威胁,她可以放心。”   原小舟尴尬了一下说:“不是的,不是副总监让我来的,是我自己想问的……”   阮西子惊讶地看着她:“是吗?”   原小舟脸红地低下头,紧张说道:“我一直……一直非常仰慕严设计师,听说你是从深蓝过来的,就想着也许你和他共事过。”说到这她鼓起勇气抬起头,认真地说,“我特别喜欢严设计师的设计,我收藏了他所有设计的图册!”她兴奋道,“要是这辈子有机会见他一面就好了,我到ACME来工作就是想着,他那么优秀,迟早会到这里的,与其去了深蓝之后看着他离开,还不如一开始就朝这里使劲儿。”   阮西子怔住了,半晌才说:“你的意思是说,你在ACME工作,只是为了等严君泽?”   原小舟害羞地推了推眼镜,有一种被说中心事的腼腆。   阮西子说不好自己是什么心情,但她后来没再说什么,直接起身便走了。   离开的时间有些早,大家都还在吃饭,电梯里也没什么人,她正要上去,就接到了易则的电话。   “陈总要见你,阮小姐现在过去一下吧。”易则这样说道。   陈倦要见她?这还真是稀奇,在ACME工作了一段时间,她也没少了解到陈倦的信息,陈总不但是在业内,哪怕是在自己的公司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就算是池苏念也不经常能看见他,他现在居然要主动见她,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该不会是为了催那四千块钱吧。   阮西子脑子里轰的一声,觉得自己肯定是猜对了,可她忙着工作,完全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压根没去取钱,这可怎么办?   来不及细想,阮西子赶紧跑出了公司,开车到最近的银行取了四千块钱,肉疼地了背包里,又驱车赶了回来。虽然已经用了法律允许的最大速度,但还是有点迟了。   敲响总裁办公室的门,走进去的时候,她就看见陈倦站在落地窗边背对着这边。她关好门,朝前走了几步,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不敢说一个字。她可是记得易则说过陈倦是非常注重时间观念的人,说好了多久就是多久,差一分一秒都不行,时间对他来说似乎非常宝贵。   也对,大老板分分钟赚那么多钱,时间当然宝贵了。   办公室里尴尬地沉默了许久,阮西子开始觉得压抑的时候,陈倦才转过了身。   他的办公室里,光线总会有些昏暗,不那么明亮,大部分时间窗帘都半拉着,或许是他不喜欢刺眼的阳光吧。   站在这样的光线下,还逆着光,阮西子很难看清楚他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她只能简单地判断出他的脸部轮廓,还有修长挺拔的身材。黑色的西装包裹着他精瘦完美的身体,她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了那个夜晚,那天他们都喝多了,记忆混乱模糊,但彼此身体的模样却好像刻在了脑子里一样,清晰如昨日。   恍恍惚惚地转开头,阮西子耳根有些发热,陈倦看了她一会,抬脚越过她坐到了沙发上,阮西子回眸看他,思索片刻,跟着坐到了他对面。   “陈总找我?”他不说话,她就只能先开口打开话题。   陈倦脸色不太好,他皮肤本来就白,这会儿显得更苍白了,阮西子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您看起来不太舒服,没事么?”   陈倦淡漠地睨着她:“你在关心我?”   阮西子还没说话,他就说:“不用了,虚假客套的关心我不需要。”   ……奇奇怪怪的,怎么说话一直带刺,难不成心情不好?   哦,知道了,肯定是想到钱的事儿了,他那么小气,绝对是看她没主动掏钱还迟到才生气的。   阮西子想到这个,赶紧从背包里取出信封,恭恭敬敬地放到了桌上说:“这是四千块,之前答应取现金给您的,我拿来了。”   陈倦转开眸子去看桌子上的信封,看了几秒钟就失去了兴趣,望着阮西子说:“你觉得我叫你来,是为了这四千块钱吗。”   阮西子纳闷地看着他,无声地询问:不然呢?   陈倦直接从桌子的另一边拿来一个文件夹,将夹子打开扔到桌上,跟她说:“自己看。”   阮西子有点慌了。   她一眼就看见了,文件夹第一张就是她的设计图。   她将夹子拿到手中,一张一张翻过去,每一张她都非常熟悉,那是她ACME以来用尽所有灵感画出来的设计图,但这些东西她没有交给任何人,只是放在自己的抽屉里,因为她觉得这些非常差劲,根本见不得人,到底是谁整理了它们交给了陈倦,答案显而易见。   “是池副总监交给陈总的吗?”她麻木地问。   陈倦安静地注视她,他身上有一种怪异的,魅惑的气质,当他不说话,清清冷冷地保持沉默时,你会不自觉地被他所吸引,完全不会因为他的安静而将他忽略。   甚至于,他此刻那样有些苍白憔悴和冷凝的模样,会让你觉得,他就该永远这样年轻,不该悲观和压抑,他如果慢慢随着岁月老去,你会发自内心地伤心难过。   “谁交给我的不重要。”他拧着眉,语气冷漠而沉苛,“重要的是,我不知道是不是ACME的创作环境太差,还是有其他别的原因。阮小姐的设计水准比在深蓝时下降了太多,我这样说你可能会不高兴,但我真的开始怀疑,你在深蓝那些热卖的作品,是不是出自别人之手。”   一个设计师,最看重的便是名誉,说她的设计差劲她不生气,因为她最近确实无法专心于设计,应付池苏念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她根本提不起心情去寻找灵感。   可是,说她曾经得意的设计是出自他人之手,她就没办法接受了。   “陈总。”阮西子倏地站了起来,抿唇说道,“我首先要跟您道歉,我最近状态的确不好,这些设计图都是平时的乱涂乱画,没想过拿给谁看。我也想平心静气地专心研究设计,但我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希望您可以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不会太久。”略顿,她强调,“其次,您可以说我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我都接受,但您不该污蔑我的设计是假人之手。”她指着自己说,“我阮西子就算再没下限、再不堪,也是真心爱着珠宝设计这件事,也许我可以在任何事上毫无原则,但唯独这件事,我不会做任何退让和亵渎。”   他们认识以来,这还是阮西子第一次长篇大论地替自己辩解,陈倦抬眸看着站在那一脸不满和愤怒的女人,她眼睛睁得的,里面满满都是受伤和委屈,好像有很多故事他不知道一样,她这副模样非常具有迷惑性,也许严君泽就是被她这副样子给征服的吧。   他并没忘记自己的真正目的。   他不是严君泽,不会因为女人的示弱和受伤而心慈手软,他的人生不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戛然而止,他已经无法再亲手做出任何设计,那么他要做的就是在自己离开之前,为ACME打下稳固的天下和坚实的基础,让所有有才能的人聚集在这里。   这样,他就算还来不及告别就离开,也不会有遗憾。   “没有假人之手。”   他开口,重复了阮西子刚才强调的话,阮西子坚定道:“没有。”   陈倦微微扬唇,却不是在笑,他低沉的声音磁性而富有魅力:“那么,应该就是没有灵感了。”   这也算是一个原因吧,主要还是因为池苏念而糟心,阮西子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不该挑明,陈倦好像突然变得非常善解人意,他忽然说:“是不是管理层令你不自在?”   他之前见到过池苏念让她去买咖啡,是因为这个想到的吧?   阮西子迟疑几秒,没否认,点了一下头。   “那么,如果严君泽成为ACME的设计总监,你是不是就能发挥出正常水准了。”   阮西子一下子就醒悟了。   虽然她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很快就被她自己否认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就明白他做着一切的目的了。   “陈总其实不必跟我兜圈子。”她红唇开合,将他的真是目的全部摆在了台面上,“是不是从一开始您答应聘请我到ACME工作,就只是为了有一天可以说服严君泽过来担任总监的位置?对于我本人的能力有多少,您其实并不在意吧。”   陈倦没说话,既不承认也不辩驳,就在那安静地坐着,阮西子露出自嘲的表情道:“果然,我也觉得自己应该不够格ACME的,这一切都是看在严君泽的面子上吧?”她指着自己道,“陈总是不是想说,如果他过来,我的日子和灵感都会好起来,这也是为我自己做打算,免得我再这样颓废下去,然后理所当然的被驱逐出局,以能力不达标为由被辞退?”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陈倦适当地给她鼓了鼓掌,微笑着说:“阮小姐是聪明人。既然这些你都想到了,那你的意见呢。”他伸出手,修长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像雕刻一样完美,非常具有力,“你要跟我合作吗?这对我们都好,对严设计师也好。”他柔和地添了一把火,“深蓝的王烨我见过两次,他的经营理念和严设计师相差太多,现在深蓝的销售额全靠严设计师在撑着,这种日子不会太久,他迟早会离开,你跟我合作也只是让他提前离开而已。温水煮青蛙,我相信以阮小姐的魅力,肯定能成功。”   这的确是三全其美的方法。   阮西子自己也能想到,以王烨性格和经营方法,迟早会把严君泽逼走,如果她答应陈倦,她的工作就稳定了,也只是让严君泽早点做出选择而已,何乐而不为呢?   是啊,何乐而不为呢,虚荣又自私的你,不是该喜不自禁地答应下来吗?   但事实不是那样。   也出乎了陈倦的预料。   阮西子直接上前一步,将陈倦逼得不得不使劲靠在沙发背上,她拽着他的领带,居高临下道:“我在你的印象里该是个多差劲的女人啊?居然能跟外人一起设计对自己那么好的师父和前男友……我真是不喜欢这样的自己,而陈总也太看不起我了。我虽然看起来很下贱心机婊,但也是有底线的,只是平时用不着不太带出来而已。”她微微一笑,妩媚迷人,看得被压制在的陈倦都愣住了,“我是不会答应你的,你要辞退就辞退吧,要怎么就怎么,我在ACME一天就会撞一天钟,今天你看到的那些设计图的确都不好,是因为我跟池副总监是同学,在学校时就一直被她压着,有点心理阴影,但我会很快调整过来的。直到你辞退我那一天,我都会努力设计出好的创意,你等着瞧吧。我会让你知道,我其实还算是个不错的女人。”   说完话,阮西子后撤身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微笑着鞠躬:“那么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陈总脸色难看得很,还是赶紧休息一会吧。”   语毕,她抬脚就走,关门时还发出巨大的响声,把坐在沙发上的陈倦又吓了一跳。   不多时,易则走了进来,担忧地来到陈倦身边道:“陈总,阮设计师说您不太好,您没事吧?您叫医生吗?”   陈倦:“……不用。”   他抿唇吸气,敢这么和他说话,这么对他的人,阮西子是第一个。   他绝对、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第10章   池苏念和阮西子居然是同学。   陈倦后来一直在想这件事。   看来非常大方地答应严君泽给他一个面子,让阮西子留在ACME工作,连简历都没要,实在是不明智的举动,搞得现在他很被动,对她的了解只有作品和业绩上那么一点点。   既然决定了不会轻易放过她,那就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陈倦非常理所当然地让易则去查阮西子的资料,易则虽然做不到从她出生起就查得清清楚楚,但查查家庭状况,求学经历还是不难的。   在他去查的这段日子,阮西子一直在努力工作,尽量不去考虑池苏念的存在,也对她的催促和苛责尽量无视,努力专心工作。虽然这样依旧成效不高,但她也已经尽力了。   奢华而空旷的大房子里,陈倦坐在沙发上一边喝水一边看文件,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又瞧见了熟悉的名字。   阮西子。   最近好像总是在和这个女人打交道,尽管他们没见面,和她有关的东西却都跑到了他面前。   首先看见的是池苏念整理上来的设计图,这些是他和阮西子谈话之后绘制的,一张一张看下去,比之上次有了许多进步,但进步得很有限,这女人还没走出所谓的“心理阴影”?池苏念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还那么幼稚,每天工作都够忙了,还要收集阮西子的“情报”递上来,大约不仅仅她是阮西子的心理阴影,阮西子也是她的阴影吧。   看完了设计图,再往下面就是阮西子的个人资料了。   恩,果然是美院毕业的,工作经历也很简单,毕业就进入深蓝珠宝集团跟着严君泽做事,一直到今年满二十八岁,恰好做了整整六年。   有严君泽那么好的师父,她的真实水平不该那么差劲,或许她嘴巴里的花言巧语也不都是谎言和推卸责任吧,那些不怎么样的设计,可能的确是受了别人的影响也未可知。   再往下看,就是她的个人情况了。   首先是感情经历,和他想的一点都没错,严君泽果然是她的前男友,还是第一任,是初恋啊。   陈倦皱眉冷哼,接下去就是第二任、第三任男朋友,这女人怎么那么喜欢搞办公室恋情,谈过三次恋爱两次都是公司里的人,到了这边她是不是也要跟同公司的人谈恋爱。   莫名的,陈倦忽然觉得脊背冒凉风,好像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一样,阮西子好像恶魔一样举着小叉子的模样出现在他脑海中,她狰狞得意的狞笑让他捏着文件的手紧了紧,不自觉按住了衬衫领口的纽扣,好像担心一个幻觉就能把他的衣服扒下来一样。   接着看下去,就瞧见了她的家庭情况。   原来她父母已经离婚了,还都各自再婚了,又瞥了一下他们的职业信息,保洁、保安……阮西子那样一个光彩照人,衣着打扮都精致用心的女人,竟然有这样的父母和家境,这着实出乎陈倦的预料,她表现给别人看的都是富有的一面,好像和这一行的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吃穿用度都十分优越,没想到金玉的底子下面,竟然是这样的败絮。   陈倦正认真看着,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个女孩子看起来不错嘛,样子很漂亮,还有点熟悉。”   陈倦后撤身子看过去,微蹙眉头道:“奶奶,您出现的时候能不能有点声音,您这样迟早有一天会把我吓死。”   老太太拿着拐杖敲一下他的脑袋,生气道:“说什么傻话呢?什么叫被我吓死?我这不是给你一个惊喜吗?我提前回来了,给你爸妈都上过坟了,你自己一个人在家是不是很孤单寂寞啊?这下不用怕了,奶奶回来了。”   听到父母的事,陈倦的表情略微有些僵硬,老太太赶紧说:“这资料上的小姑娘是不是你前阵子带去开房的那个啊?”   仿佛一颗惊雷爆炸,陈倦一下子站了起来,把资料合起来往旁边一扔,好像烫手山芋似的。   “您在说什么,什么开房,我什么时候带人开过房。”他黑着脸否认,老太太根本不信。   “你真以为我老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美滋滋道,“这是我让管家给我洗印出来的,前阵子我就听说了,你用你的会员卡在胜景酒店消费过,先说明我不是故意调查你,是你那天晚上没回来,我很担心,你身体什么样你自己也知道,我关心你很正常。谁知道我去调查的时候,人家就告诉我你带了一个喝醉的女孩子去开了房,一整晚你们两个可都没出来啊,你还让易则给你拿衣服,一大早才开门——”陈奶奶笑得眼睛眉毛都弯弯的,颇有点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成就感,搞得陈倦整个人都不太好。   “没有那种事。”陈倦冷着脸继续否认,“不存在什么开房,只是个意外,您别胡思乱想了。”   陈奶奶也跟着冷了脸:“那你是什么意思?孤男寡女一整晚你们在一起什么都没干?我可是绝对不相信的,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信吧?乖孙,你要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告诉奶奶,你爸妈已经不在了,奶奶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一直都盼着能有一天看着你结婚生孩子,能有个信得过的人照顾你,那样奶奶就算哪天撒手走了,也能放心了。”   “您会一直很健康。”陈倦面无表情,“我们有最顶级的私人医生,您不会有任何问题,您可以健健康康活到两百岁,至于我的事,您就不用操心了。”   说完话,陈倦便头也不回地上楼,陈奶奶有点生气:“你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想自己骗自己?世界上有多少人能活到两百岁?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你就不能让奶奶走得安心点,让奶奶别留下遗憾吗?”   陈倦的脚步慢慢停住了。   他背对着陈奶奶站在楼梯转角处,手臂自然下垂,慢慢握了拳。   许久,他才自嘲地勾着嘴角说:“我这样的身体,可能比您走得还早,又何必去祸害无辜的人,您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   语毕,他直接抬脚就走,让楼下的老人心力交瘁。   不行。   不能放任他这样自暴自弃下去,他现在活着完全就是为了ACME,这样下去一旦ACME形势大好,说不定他就没有目标和生活动力了,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转眼看向沙发上的文件,陈奶奶坐下来仔细端详起来。   几天后。   阮西子下班到车库拿车准备回家,今天工作还算顺利,可算是画出了两张满意的设计图,所以她打算奖励一下自己,今天晚上吃点好的,不吃垃圾食品了,找个小饭馆自己搓一顿,括弧,换身低调不张扬的衣服,可得注意别被哪个熟人遇见。   她拉开车门,正打算上车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忽然出现在她身边,吓了她一跳。   阮西子立刻从背包里拿出辣椒水,对着突然出现的大叔说:“你不要过来,我有防备的。”   西装革履的大叔笑了笑说:“阮小姐还挺有防人之心的,不错,老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阮西子一头雾水:“您说什么呢?位什么每个字我都认识,放在一起却听不懂?”   大叔看了看手表说:“您不需要太明白,我是来请您跟我走一趟的。”   阮西子表情变得很古怪,大叔恍然道:“啊,我好像忘记了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陈府的管家,你可以叫我周叔,我来带阮小姐去见老夫人,也就是——陈总的奶奶。”   陈总的奶奶陈倦的奶奶——陈府陈倦的家。   一系列等式在脑中换算之后,阮西子彻底慌了:“不、不是……陈总的奶奶为什么要见我?您是骗子吧?”   “到了阮小姐自然就知道了,跟我走一趟吧,呵呵。”   等坐在陈家的沙发上的时候,阮西子才知道大叔真的不是骗子,她真的到了陈倦的家,面前坐着的慈眉善目很好相处的老奶奶,也真的是陈倦的奶奶。   “这是我乖孙五岁时候的照片,你看是不是特别可爱漂亮,好像女孩子一样?”陈奶奶笑眯眯地介绍说,“他妈妈就喜欢把他打扮成女孩子,说长得那么漂亮不做女孩子多可惜,怎么就成了个带把儿的?”略顿,老人的表情渐渐有些失落和怀念,遗憾说道,“如果他们还在世,还能活到乖孙长大就好了,就能亲眼看见乖孙长得多好多英俊了。”   阮西子双手放在膝盖上,安静地听着老奶奶说话,听到这里时愣住了,小心翼翼道:“老夫人,您的意思是——陈总的父母都不在了?”   陈奶奶没有否认,抬手擦了擦眼泪笑着说:“已经去世很多年了,那孩子还没跟你提过吧?也是,他最讨厌别人提起这件事了,好像不说,他们就都还在一样。”   阮西子心虚地笑笑,其实很想说,陈倦不和他提这些事很正常啊,她又不是他什么人,但是很快,她就知道陈奶奶为什么要那么说了。   “阮小姐,我今天请你来,就是希望你可以尽快搬到我们家来住,照顾一下我乖孙的衣食起居。刚好你们在一起工作,还可以每天一起上班,这样再好不过了。”陈奶奶似乎非常满意,非常高兴,自顾自就要让周叔去安排,阮西子赶紧拦住了她。   “抱歉陈奶奶,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阮西子尴尬道,“我和陈总?您是不是搞错了,或者有什么误会?”   陈奶奶笑眯眯道:“我能有什么误会呀?这照片上的不是你们俩吗?你们俩既然都这样那样了,当然要赶紧在一起和结婚了,我不是那种不懂事理的长辈,阮小姐的家世怎样都没关系,反正乖孙有钱。你只要对他好,好好照顾他就可以了。喏,你看看我没认错吧,这是你吧?”   说着话,一张照片就被递到了她手中,阮西子看着照片上扶着她进电梯的陈倦,那场景她再熟悉不过了。   是酒店里监控摄像下的画面。   这照片是洗印出来的。   完蛋了。   她脑海中只剩下这三个字。 第11章   陈倦加班到夜里十点钟才离开公司。   他独自驱车回家,这个时间回家路上车已经不多了,开得越久,街上的人就越少。他没开空调,开着车窗,视线淡淡地扫过一排一排路灯,画面一点点变得熟悉而整洁,快到了。   临近小区的时候,他下车去小区门口的花店买了一束花,前几天惹奶奶不高兴了,应该安慰一下她。他们是彼此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能陪伴彼此的时间都没剩下多少了,不该因为那些小事吵架,虽然陈奶奶肯定不认为他不打算结婚是件小事。   当陈倦捧着一束鲜艳漂亮的康乃馨走进家门的时候,就看见以往都会在客厅等着自己的奶奶并不在这儿。   他愣了一下,询问身边的管家周叔:“奶奶呢?”   周叔笑着说:“老夫人在厨房,在给少爷准备晚餐呢。”   陈倦淡淡道:“我已经吃过了,不是告诉奶奶不必忙了。”   周叔道:“老夫人说今天一定要准备,因为要庆祝开心的事。”   英俊的眉又皱在了一起,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动作,周叔神秘地引导他走向厨房,等陈倦站在厨房门口时,就瞧见里面正在要有模有样忙碌着的阮西子。   她穿着一条黑色吊带长裙,露在外面的锁骨漂亮极了,是线条优美的一字型,再加上脖子修长,让她哪怕是在做饭也显得优雅淑女。   “该放盐了吧?”   陈奶奶就在阮西子身边,说话时语调比跟陈倦说话还温柔,听得陈倦牙根发痒。   “一会儿再放,不然蔬菜不入味。”阮西子说话也很轻,两人好像很合拍,互相帮助地准备晚餐,等他们发现站在门口的陈倦时,陈倦捧着的花都快枯萎了。   “哎呀,乖孙回来了。”陈奶奶快乐地上前,看到他捧着花,二话不说就拿过来给阮西子,“你看,乖孙知道你来了,还给你准备了花,真漂亮不是吗?有心了。”   阮西子麻木地接过陈奶奶强行塞过来的花,皮笑肉不笑道:“奶奶,这是康乃馨……”   康乃馨,是送给长辈的,这花必然是送给陈奶奶的,绝对不是给她的。   陈奶奶不管三七二十一道:“也不知道是谁给花设置了那么多的定义?漂亮的花送给漂亮的女孩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花儿如果自己被品种定义意义,一定会很伤心的。”   阮西子捧着花的模样更尴尬了。   陈倦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好像是她自己为了搅乱他的生活私自跑到这里一样。   心里有点憋屈,可看陈奶奶的样子又不好说得太直接,阮西子正犹豫的时候,陈奶奶就冷下脸淡淡道:“乖孙,你不要摆脸色给人看了吧,西子是我请过来的,是我的客人,你就算不喜欢也不要露出那副晚娘脸给人家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没睡过似的。”   陈倦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额角,抿唇一字字道:“……奶奶,能不能不要老提那个字?”   阮西子也一样非常不适应地转开了头,他表现得那么难受干嘛?好像她愿意跟他睡过一样,虽然她想嫁个有钱人,但也不是什么样的有钱人都可以,要不然也不会都相亲九十九次了还一无所获。她是希望可以生活优越、不为物质烦恼没错,但她也有自己的底线。   “你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呀?”陈奶奶换了个表情道,“快去餐厅等着吃晚餐吧,西子专门给你做了晚饭,你搞得这么晚才回来,饭菜都热好几次了。”   眼看着是拒绝无门,陈倦只能转身离开去了餐厅,他一走,阮西子身上无形的压力也小了不少,自在了许久。   然而这种舒服的状态没持续太久,她就不得不走进餐厅继续和他面对面。   阮西子的厨艺不错,只是平时工作忙,也没心思下厨,几乎不怎么在家里开火。上次下厨做饭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厨艺不常使用也会有些生疏,不知道陈倦吃不吃得惯。   她有一点心理准备,可也没想到他吃饭的时候会是那种好像在吃毒药的模样,阮西子心里有点不高兴,拿起筷子自己尝了一口,明明很好吃啊,他摆出那副难看的样子给谁看?   眼见着陈奶奶也有点疑惑,阮西子赶紧夹菜给她,客气地说:“奶奶,您也尝尝,您光顾着惦记陈总没吃饭,您自己也没吃呀。”   看她对自己奶奶那么殷勤,陈倦就觉得她是要巴结奶奶,从而入主陈家,一下子从小小的设计师成为ACME的女主人。一想到这些,口中味道还算不错的饭菜又变得更难吃了,他吃东西的脸色越发难看,形同嚼蜡,夹杂着病态的苍白,给人很不好的感觉。   陈奶奶充满疑惑地吃了一口,一下子就不解了,明明饭菜味道很好,为什么乖孙一副在吃屎的样子?   “喂,你……”陈奶奶正要说什么,陈倦就放下碗筷站了起来。   “我吃饱了,我有点话跟她单独讲,先失陪了。”   陈倦毫不留情地拽着阮西子就走,阮西子求救般地看向陈奶奶,可陈奶奶对乖孙坚持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忧心忡忡地目送他们离开。   陈倦直接把她拉进了自己的书房。   他在家里的书房和在公司的办公室差不多,除了书更多了一些,基本没什么区别,看起来是有着极强的环境准则人,到哪里都力求和往常的工作环境一致,这样才能不影响工作效率。   阮西子刚站稳,就被陈倦逼到了墙边,接着陈倦伸出一只手抵在墙上,使她不得不靠在墙上才能躲避他的攻势,她心跳快得不行,好像要飞出嗓子眼一样,耳边很快响起他威胁的声音,把旖旎暧昧的气氛瞬间冲散。   “我不管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现在马上下楼说你自己有事要离开,否则明天你就会收到人事部的辞退邮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阮小姐的实习时间是三个月,现在还不到一个月吧。如果你工作不到一个月就被ACME辞退的消息传开,你觉得你在圈子里还混得下去吗?”   男人危险沙哑的声音像敲响的丧钟,阮西子几乎可以想象他那么做以后自己的境遇会有多惨,她怔了一下,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一把推开陈倦,也不知道陈倦是怎么了,一个大男人竟然被推得后退好几步,捂着心口脸色发白。   阮西子愣了一下,也没心思去关心那些,只是解释道:“抱歉陈总,我想您误会了,不是我自己要来贵府的,是您奶奶让人强行把我带过来的,我本来好好地下班要回家,谁知道怎么就到了这个鬼地方?”   “鬼地方?”对于对方形容自己家用的言词,陈倦蹙眉提出质疑。   阮西子冷着脸说:“不是鬼地方是什么地方?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儿吗?我好说歹说你奶奶才答应让我给你做顿饭就走,我当然知道你回来看见我会怎么想,毕竟我在陈总眼里可是那种一无是处的心机婊,但我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我和你的管家、保安还有奶奶打一架吗?”   陈倦自己嫌弃别人,这并没什么。   但别人如果嫌弃他,那就让他不舒服了。   “怎么好像让你留在这委屈了你一样。”他面色难看地说话,转身去书桌那边找什么,阮西子看到他找到了药瓶,然后从柜子里拿出矿泉水,很快喝了下去。   吃药?什么药?不乱咬人的药吗?那最好了。   阮西子没太在意,僵着脸说:“如果陈总不乱指责我,我当然不介意到陈总家里拜访,但陈总非要误会我,还威胁我,我就真对这地方唯恐避之不及了。”   阮西子在陈倦的印象里真的就是谎话精,所以她现在说得话他也没有很快相信,倚在书桌边侧眸睨着她看了许久,仿佛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实性有多少。   还不等他想清楚,书房的门就被人打开了,陈奶奶端着一杯水和药走进来,温和说道:“乖孙,该吃药了。另外时间很晚了,现在回去很不安全,阮小姐就在这里住一晚吧,明天早上你们一起去上班。”   阮西子目瞪口呆,生怕陈倦再误会她,立刻便要拒绝,陈倦比她还快,直接道:“不晚,她还有事得走,我亲自送她回去。”略顿,推开水杯和药道,“我已经吃过了。”   陈奶奶看了看书桌上的药,笑着说:“吃过就好。你非要送阮小姐回家的话也可以,但走之前来跟我聊一聊。”   于是阮西子就看见陈倦被迫先跟着陈奶奶走了,她一个人站在书房,周叔神秘兮兮地冲着她笑,真是笑得她毛骨悚然。   另一个房间。   陈倦和陈奶奶面对面坐着。   陈奶奶慢慢喝了一口水,脸上没有了平时的笑容,良久才道:“乖孙。”   陈倦抬头看着她,陈奶奶慢慢说:“我真的老了。自从你父母去世,一直是我们相依为命。你的成长,你的选择,奶奶从来没有干涉过,对么?”   陈倦抿唇不语,精致的眉眼萦绕着深刻的郁色,整个人看上去都很冷漠。   “那你能不能也听奶奶一次,给奶奶一个机会。”陈奶奶放下水杯,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倦,压低声音道,“就算是我这个老婆子求你,我不逼着你结婚,也不逼着你做别的,我只希望你可以和西子相处一段时间,哪怕你们最终没有结果我也认了,行吗?”   陈倦转开眸子睨着别处,薄唇开合,是决绝的拒绝:“不行。我做不到。”   陈奶奶脸上满是失望,她摇晃着年迈的身体站起来,突然跪在了陈倦面前,陈倦错愕地看着她,由于过于震惊,他都没及时将老人扶起来。   “我年纪大了,心里的事情也不多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这个孙子。我希望在我百年之后,你可以幸福、快乐、健康,有人替我陪着你,而不是只有这座空旷的房子,和毫无生命的家族企业。”陈奶奶抬起头,眼圈红着,年迈的眉眼里满是恳求,“乖孙,就当奶奶求你了,好好和西子相处,给奶奶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行么?”   陈倦:“……”   阮西子在书房等了接近半个小时,陈倦才回来。   他看上去不太好,很疲惫的样子,阮西子再傻也看得出他现在心情不好,她生怕殃及池鱼,赶紧自动自发道:“陈总,您要是没时间送我我完全可以自己回去,我用手机叫车就行了,不麻烦您。”   看她生怕被留下,急不可耐地要走人,陈倦内心愈发矛盾了。   当阮西子越过他,站在门口,打算开门离开的时候,陈倦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阮西子一怔,惊讶地看向他,陈倦直接把她转过来抱在了怀里,吓得阮西子动都不敢动。   门外,陈奶奶看到这一幕,总算是抹掉了眼泪,再次露出了笑容。   在阮西子的难以置信中,陈倦缓缓开口,低沉而富有魅力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空旷而毫无生机,带着极为压抑内敛的情感,让听他说话的人都跟着难过。   “留下吧。”   他简短地说完,就放开她转身离开。   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包裹在黑色西装里的宽肩窄腰,明明是非常可靠的身材,明明挺得笔直,却感觉他的灵魂正佝偻着腰,疲倦而负重地前行。   阮西子咬了咬唇,慢慢握起了拳,她想起陈奶奶说过的话,陈倦的父母很早就不在了,他一个人撑起整个公司,将公司发展得比父母在世时还好。   他常常要按时吃药,这是她第二次看见,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吃药,目的都只有一个,为了健康。   既然是为了健康,就说明他现在并不健康。   陈倦,他这个人真是让人……抗拒又着迷,明知道不该接近,但他身上的谜团却吸引着她傻乎乎地想要了解。   果然啊,还是神秘而危险的男人最迷人、最讨厌了…… 第12章   陈倦的家,真得非常非常豪华。   阮西子的房间紧邻着陈倦的房间,房子隔音效果很好,她听不见隔壁有什么声音,但只要一想到两人现在只有一墙之隔,她就做什么都不自在。   小心翼翼地走到墙边,耳朵贴在墙上偷听着对面的动静,仍然一无所获。   这家伙该不会已经睡着了吧?   不应该的,看他之前的样子,好像受了很大打击,大概是陈奶奶跟他说了什么,他突然改变了坚决的态度,愿意妥协,应该是说了很严重的事情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哪怕成功如陈倦也逃不过这些啊。   阮西子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的日子也不是那么苦逼了,她活动了一下筋骨,去房间自带的卫生间洗了澡,洗完澡出来,想起陈奶奶嘱咐过房间衣柜里有可以换洗的衣服,她便裹着浴巾走了过去,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打开了。   这一打开,就完全被震惊了,衣柜里琳琅满目的女装,每一件都十分昂贵,不看商标她都能认出来是什么牌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些衣服的款式都比较老了,看样子不是品牌近几年的商品,但不管是哪一件,放在现在都不过时。   阮西子犹豫了一下,从角落拿了一件睡衣穿在身上,站在镜子前照了照,心里不由生出几分羡慕。真是羡慕买昂贵奢侈品不需要思考的人……好羡慕陈倦这样的家世,能够轻而易举地完成所有梦想。她这样的人,这辈子可能都无法达到那个层次吧,不过也没关系,就算永远达不到,至少她也算是围观过了。阮西子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没关系,都没关系的,可越看镜子越无奈,她最后还是长叹一口气喃喃道:“没关系个屁啊,分明就是有关系,怎么说也要努力过后才能放弃吧。”   她一定会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去达成她的梦想,哪怕那会很辛苦。   次日。   阮西子的房门一大早就被敲响了。   她刚好已经换了衣服,化完了妆,赶紧去开门。   门一打开,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陈倦,好像门神一样垂眼睨着她,阮西子下意识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没什么不对,但为啥这男人的眼神那么奇怪。   “你身上的衣服怎么回事。”他语调低沉地问,透露着危险的味道。   阮西子紧张地说:“不能穿吗?老夫人说这里的衣服我可以随便穿,所以我才……不行的话我换回昨天的。”略顿,尴尬道,“其实这也是为陈总着想,我是担心我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和陈总一起去上班会被人误会。”   是啊,两人一起上班就算了,女方的衣服还是昨天的,这是去开房了开房了还是开房了呢?   要不是怕风言风语,阮西子才不会换衣服,她是爱慕虚荣没错,还没爱慕虚荣到招惹这位大神的地步……什么样的人可以招惹,什么样的人不能招惹,她很清楚。   陈倦精神不太好,单手撑在门边淡淡地看了她好一会才转身离开,阮西子停在原地,不多时就听见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还在等什么,下楼吃饭。”   原来他是来叫她去吃饭的。   这肯定不是出于他的本意,绝对是陈奶奶的意思,绝对。   下楼一看,果然如她所料,陈奶奶对他们俩出双入对的模样甚为满意,对她身上穿得衣服更是欢喜,高兴地说:“你的身材和我儿媳妇真是一样的好,她留下那么多衣服,我早觉得放着太可惜了,现在好了,你可以穿了,这样看见你,就好像她还在一样,真开心啊。”   ……可是我并不太开心。阮西子低下头用叉子戳鸡蛋,陈倦坐在她对面看着,冷哼一声开口说:“你的餐桌礼仪呢。”   阮西子赶紧抬头一笑,虚伪地摆出一副优雅的用餐架势,小心而仔细地吃饭。   陈奶奶斜睨着陈倦说:“对西子温柔一点,她现在又不是在外面,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哪儿那么多规矩?你小时候吃饭还上桌子呢,我说过你什么吗?”   陈倦额头青筋直跳,阮西子惊讶地看着他,原来他小时候吃饭还上桌子呀,看来有钱人家的孩子也不是生下来就跟小大人儿似的,靠后天培养的话,她也有机会。   瞥了一眼阮西子忽然信心百倍的模样,陈倦真是觉得眼前的早餐难以下咽,很快他便站起来说:“我吃饱了,你,跟我走。”   他指着阮西子,说完话就转身离开,阮西子还没吃饱呢,不得不拎起背包快步跟了上去,临出门时,陈奶奶站在那表情复杂地说:“乖孙,是奶奶逼你了吗?你好像不太高兴。你……真的很不喜欢西子吗?不喜欢为什么要一起去酒店呢?”   阮西子嘴角抽了一下,心说我还在这里呢,你们要说这些等我走了再说吧,这样我多尴尬啊。   陈倦看着奶奶难过的样子,也不想让老人伤心,忍耐了许久,才抬手揽住阮西子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谁说的,我挺喜欢她的。您没看见吗,我都喜欢她喜欢得要死了。”   阮西子:“……”恩,我相信,你要是不那么咬牙切齿地说这句话,我就更相信了。   两人就这样互相抱着走出了陈府大门,一脱离陈奶奶的视线,陈倦便立刻松开了阮西子,挂着虚浮笑容的脸也冷了下来,拉开驾驶座的门跨上去,直接发动车子就要走,阮西子赶紧坐到副驾驶,立刻被他沉沉地告知:“坐到后面去,我不习惯副驾驶有人。”   阮西子心里一股气憋着,怎么都撒不出去,还得继续憋屈,别提多难受了。   她拉开车门下了车,换到了后座的位置,也不搭理陈倦,坐下就不吭声了,两人还算相安无事的一路到了ACME珠宝集团地下停车场。   当车子熄火之后,阮西子想开门下车,但车门锁着,她下不去。   “陈总,麻烦开一下锁吧,我要下车了。”阮西子面无表情道。   从后视镜里,陈倦看到了她冷冰冰的脸,好像情绪不比他好多少。   陈倦挑了挑眉,就那么从后视镜睨着她说:“阮小姐,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这么直白地和她做交易,不旁敲侧击地耍阴谋诡计,看起来可真不像是他的为人啊。阮西子充满怀疑地看回去。   陈倦从副驾驶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这是他连夜让人准备的,拿出来就扔到了车后座上,阮西子打开一看,是一份协议书。   “我要说都在上面。”陈倦握着方向盘,面目淡淡地看着车外,“协议前提是,你跟我,在我奶奶面前扮演男女朋友。必要的时候,你需要和我结婚。我不会要求你履行妻子的义务,甚至——只要你可以保证事情不败露,你可以在外寻找情人,以方便我们离婚后的生活。”略顿,他回眸看向后座上目瞪口呆的女人,“如果我们真的有必要结婚,我会做婚前财产证明,你拿不到公司股份和我的其他财产,但我会按照协议里协定的金额给你赡养费。”   阮西子嘴巴张了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这消息实在太过劲爆了,她一时半会消化不了。   “另外,你可以继续留在公司设计部工作,但丑话说在前头,除非靠你自己的实力,否则你这辈子都不能要求我用权利给你任何职位。”   恩,一大段话听下来,就是他们来一段八百年前流行的契约恋爱,不不不,连恋爱都算不上,是装男女朋友,在他奶奶面前。如果他有需要,她还得跟他结婚,她还拿不到财产,只能按照协议里的数额拿赡养费,甚至也不能借用他的身份便利在ACME里谋取任何职位,所以她图什么?就协议里那笔钱?   阮西子觉得啼笑皆非。   看她的表情陈倦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淡淡地勾起嘴角,露出魅惑而冷酷的笑容:“你不妨看一下协议最后一页再回答。”   阮西子觉得很可笑,我都要拒绝了你还要我看最后一页,何必如此?   不过看一眼又不少块肉,怎么说他也是自己的老板,要看就看吧。   这样想着,她翻到了协议最后一页,上面标注着他们离婚后或者协议终止后她可以拿到的“赡养费”金额,她眯起眼努力地数了一下……   好多0。   阮西子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眼睛从协议书上挪开,仍然坚持道:“抱歉,陈总,我想我还是……”   眼见她还要拒绝,陈倦直接冷了脸,逼近她一字一顿道:“我不是在跟你商量,阮西子。”   阮西子皱眉。   陈倦的语调里透着危险:“要么签字,拿钱办事。要么把合同放下,离开ACME,在圈子里混不下去,你二选一吧。”略顿,危险地笑,“这不是威胁。”   ……还这不是威胁,这就是威胁!   阮西子咬了咬唇,傻子都该知道这个时候要做什么选择,但真是有点不甘心啊。   不过,陈倦这样的人,肯定是说到做到的,他也绝对有能力让她在珠宝设计这个圈子里混不下去,那是她最热爱的事业,也是唯一可以让她完成梦想的事业,她不能放弃。   几秒钟后,阮西子从背包里拿出签字笔,在签字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利落地将协议递了回去,微笑道:“我答应了,多谢陈总给我赚大钱的机会,希望我们可以合作愉快。”   如愿以偿了,但陈倦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满意。   良久,他接过协议,他的名字早就签好了,她签过之后这份协议就生效了,从现在开始,他是有女朋友的人了,虽然那个女人不管从哪里看都不是他的菜。   “那么作为合作方,我很尊重陈总的需求的,您需要我暂时在公司为我们的关系保密吗?需要的话我可以先下车,陈总晚半个小时下去会更好。”   阮西子专业地微笑着,其实往好里想想,虽然被威胁了,但也不是一件彻底的坏事,陈倦答应给的那笔钱可真不少,不但每个月都有入账,很快能还清她的车贷、房租,她以后也再也不用穿过季的衣服、不用因此被池苏念嘲笑了。   这样生活的前提,只是暂时付出几年的私人生活为代价的话,应该会有很多人挤破了头往上冲吧。   阮西子摸了摸下巴,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是高兴不起来,被别人逼着做决定,是做人的失败,哪怕这件事好处不少,也让人抗拒非常。   看阮西子那副为难又勉强的模样,陈倦就觉得自己好像被嫌弃了一样,一时间对她厌恶得不行,难道女人们看到这份协议不该高兴地语无伦次吗?易则可是这么跟他说的。   算了。   想这些没什么用。   至于阮西子刚才说的话,既然已经答应了奶奶,又签了协议,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是迟早的事,也就无需遮掩了。   他很快便疏离地说了句“没必要”,接着下了车,在另一边等待。   阮西子无奈地跟着下车,走到他身边迟疑半晌,挽住了他的胳膊,哪怕她动作僵硬,生疏尴尬得不行。   这一幕恰好被来上班的池苏念看到了。   她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她这绝对是产生幻觉了吧。   绝对是吧 第13章   什么东西的传播速度最快?   八卦,绯闻。   阮西子和陈倦一起上班,两人举止亲密不避旁人,虽然陈倦表情从头到尾都很臭,但这也是洁身自好的老板多年来鲜有的花边新闻,这些消息理所应当地快速传遍了整个公司。   好不容易忍受着注目礼到达了七层,阮西子便立刻放开了陈倦的手臂走出电梯,电梯里的其他设计师跟着走出去,看着她的眼光都相当隐晦。   回过头,阮西子很敬业地半弯着腰跟陈倦鞠躬告别,陈倦站在电梯里,身后是早早等着接待的易则,易则是唯一清楚他们俩猫腻儿的人,因为那份协议书就是他连夜拟出来的。   易则觉得,阮小姐真的非常有职业道德,对于合约女友这个身份理解的很透彻,一点都不矫情,虽然可以借用身份便利耀武扬威,但她都没有,态度依旧和善可亲,与平时没有不同。   电梯门缓缓关上,陈倦仿佛没眼看阮西子,她走出去他便没再看她,阮西子脸上挂着标准的优雅笑容,等电梯门关好就直起身走进设计部大门,池苏念已经恭候她多时了。   “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她指着阮西子说完就走了。   不难猜测她让她去办公室的目的,阮西子摸了摸头发,放下背包就敲响了副总监办公室的门。   池苏念说了声“进来”,阮西子走进去,站在门口还没关门,池苏念就阴阳怪气道:“帮我倒杯水可以吗,西子。”   阮西子看了她一眼,关好门笑着说:“当然可以了副总监,您只要喝水吗?咖啡或者奶茶呢?”   池苏念淡淡道:“白开水就可以了。”   阮西子点头应下来,拿了杯子给她倒水,倒好了放到桌上,全程都没有任何骄矜表现,一如往日一般顺从冷静。   池苏念有点迷惑了,忍耐许久还是直接问出了口:“你今天是和陈总一起来上班的?”   阮西子就知道她要问这个,既然陈倦自己都说了没必要背着人,那她就实话实说好了。   “是的。我是和陈总一起来的。”   “……是因为工作的事吧?一大早就叫你过去,很重要吗?”   池苏念还抱着一丝丝幻想,期盼着事情不要和她想的一样。她在ACME工作很多年了,因为是设计部的副总监,陈倦又非常看重设计师,所以她是见陈倦最频繁的高层。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特殊的,总监位置也迟早是她的,她与陈倦之间必然是要发生什么旖旎故事的。   可现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故,她所有的打算全都被打乱了,她不可能不急迫。   虽然这样说很没品,但池苏念的反应让阮西子自从与她重逢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占了上风。   她笑了笑,其实更希望是在专业上战胜她,毕竟那才是她最看重的东西。对于女人来说,好的男人当然是锦上添花,但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不能拿来当雪中的碳,否则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是工作的事。”阮西子安安沉沉地说,“我,是陈总的女朋友。”   池苏念错愕震惊地看着她,难以置信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陈总的女朋友?他……”   她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易则从外面走进来,笑着说道:“打搅了池副总监,实在是打座机电话没找到阮小姐,我需要亲自来通知一声。老夫人请阮小姐晚上和陈总一起回家吃饭,她包了饺子给你们,务必要准时,别加班了。”   阮西子点头答应下来,跟易则道了谢,易则便关门离开了,她回过头来看池苏念,她脸上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握着笔的力道太大了,笔尖都快扎到她的肉里了。   “副总监,小心手。”阮西子很温和地提醒道。   池苏念深呼吸了一下,露出了违和感满满的笑容道:“没想到你居然真是陈总的女朋友,真是意外啊,我在ACME工作这么久,第一次听说陈总有女朋友,过去也从来没见你来过。抱歉,刚才我失态了。”   阮西子点点头说:“没关系。至于副总监的其他想法,我想是因为他比较低调,不希望引起太大关注吧。”   简直是胡扯。   如果真是低调的话,今天也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挽着手臂吧!   池苏念不满极了,看见阮西子就烦,干脆直接挥手让她滚蛋了,一个人在屋子里生闷气。   阮西子回到工位上,觉得这么多天以来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连接下来的工作都顺畅了不少,她终于设计出了自己到ACME以来最满意的设计。   是一枚戒指,她想了很长时间,决定取名叫“爱我所得”。   流线型的戒身,看起来秀气又少女,戒指上的主钻是由38颗圆钻拼合而成的玫瑰花形状,周边用细小的碎钻衬托出主钻的闪耀。在玫瑰花旁边,她设计了一颗方形的粉色碧玺拼接上去,碧玺边角需要打磨成圆润而清透的心形,一颗心,一朵玫瑰——爱我所得。   阮西子摊开设计图认真地看了一会,这枚戒指所代表的意义又何尝不是她现在的心情呢。   既然不能得到自己所爱的,那就努力去爱自己所能得到的吧,有野心不是坏事,但有时候太过激进,太过沉迷于自己的野心也不是好事。   有了满意的设计,阮西子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闲暇时也有功夫看看新闻了。   作为珠宝设计师,行业消息是必须关注的,同行又新上了什么珠宝系列,外面流行什么大热的元素,这都是需要了解的市场行情。   打开新闻业,输入关键词,首先进入眼帘的就是今日头条,她逐字读完了标题,心沉了下来。   不多会,手机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她拿起来接听,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冷又富有魅力的男性声音。   “到我办公室来。”   说完,直接就挂了电话。   阮西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打来的,那声音她恐怕一辈子都没法忘记,首先她得承认她是个声控,其次……这个声音的主人目前算是她的合作方。   老板召唤,她当然要尽快过去,阮西子放下手上的设计图便很快离开了座位,池苏念打开办公室的门走出来,正好看到她离开的背影。   她握着门把手的手紧了紧,抬脚走到她的位置上,看到了桌上的设计图。   非常新奇漂亮的设计。   连她都不得不称赞。   池苏念皱起了眉,阮西子本身就对她的位置充满威胁,如果加上陈倦女朋友这层关系,再有这样的设计拿出来,她不得不仔细考虑一下自己是否还能稳稳坐在副总监的宝座上。   又或者,她会直接超越她空降到总监的位置也说不定。   危机感让池苏念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中,她下意识看了看周围,见别人没注意,便取出手机偷偷拍下了阮西子的设计图,接着快速回到了办公室,没再出来。   这一幕恰好被正在影印资料的原小舟看见了。   她是池苏念的助理,理应是站在她这边考虑的,可刚才那一幕,怎么看都觉得会对阮西子很不利。   原小舟慢慢抿起了唇。   总裁办公室。   陈倦正在吃药,阮西子坐在沙发上看他吃,他吃完了就旁若无人地拿出手机递给她,她接过来,看到了她来之前才看过的新闻。   “严君泽从深蓝离职了。”陈倦斯文地用手帕擦拭着嘴角,他今天精神没比昨天好多少,但好像一开始工作他就会进入相当稳固自信的状态,一颦一笑都像闪耀夺目的钻石一样,充满了迷人的火彩,“我之前跟你提过的事,今天可能还要再说一遍。”   他靠近她,两人隔着茶几四目相对,她愣了愣,他的眼睛长得真好,她不是第一次这样觉得,但过往的每一次都不如此刻体会得深刻。修长深邃的丹凤眼里凝着志在必得的深意,他伸出手,摆在桌子上面,离她很近。   “你不必做得太直白,我会约他见面,你只要陪我一起过去就好。这只是举手之劳,相信阮小姐也不会拒绝。”他勾起嘴角,充满男性荷尔蒙的声音自信极了,“而且,你这也是在帮他。严设计师需要一个更好的平台发挥他的才能,他早该来到ACME,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天时地利,只差阮小姐这儿‘人和’,这是对我们三个人都有利的事。你会跟我合作吧?”   他朝前递了递摊开的手掌,阮西子垂眼望着,那手掌有着迷惑人心的魔力,她几乎就要伸过去握住了,但在关键时刻她还是忍住了。   “我还是希望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决定,不要掺杂我的因素。”她困难地坚持着细弱的底线,“陈总,我承认,我不是个好女人,但有些时候,我也不想让自己太坏。”   陈倦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许久,他只说了一句话:“是么。那你可以走了,好女人。”   他刻意强调着“好女人”三个字,羞得她无地自容,但她终究是没动摇,站起来鞠躬离开了。   陈倦注视着她离去纤弱细瘦的背影,忽然开始自问,他是不是真的把她想得太坏了。   也许她真的没那么坏。虽然她好的地方并不为他所喜。   这件事,仿佛就这样搁置了。   可没过两天阮西子就改变了主意。   池苏念发布了新作品,得到了陈倦和设计部其他同事的大力称赞。   阮西子看着屏幕上的戒指设计图,做得相当漂亮,可怎么看都很熟悉,连名字都和她设计图上写的一模一样。   “这是我的新设计,感谢大家的喜欢,我会继续努力的。”池苏念微笑着鞠躬,光彩照人的她宣布道,“我给它取的名字是——爱我所得。爱我所能得到的,不徒劳追慕得不到的。不卑不亢,做一个平静但不平凡的人。”   阮西子坐在会议室靠后的位置上,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只用难看来形容了。   池苏念的目光越过众人灼灼地凝视着她,简直是无声的挑衅。 第14章   直到会议结束,阮西子都没有任何发言。   坐在主位上的陈倦偶尔看向她,看到的都是压抑克制的表情,他阖了阖眼,并未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什么。   会议结束,陈倦作为总裁自然会第一个离开,易则紧随其后,他们出去的时候,陈倦再次看向了座位上的阮西子,她根本没有开始收拾东西,依旧坐在那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动作,她目光停留的地方,是大屏幕上池苏念展示的设计图。   她在嫉妒么。   嫉妒别人有那么好的设计。   陈倦皱了皱眉,易则低声说:“陈总,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   陈倦最后还是走了。   这个世界上真正关心她的人,果然是不存在的。   阮西子独自一人留在了会议室里,池苏念早就离开了,在用胜利者的目光凝视过她后,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似乎并不担心阮西子在大家面前指出“爱我所得”是她的作品,毕竟那张设计图是阮西子画在纸上的,还没来得及在电脑上建模,她只要有脑子就不会当众做出那么愚蠢的事,因为她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设计图先于池苏念。   就这么白白地吃哑巴亏吗?   阮西子深呼吸了一下,脸色因为隐忍怒气而有些发白,长久的沉默之后,她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出会议室,把来打扫的保洁吓了一跳。   她走得步子很快,几乎算是在跑了,正好赶在陈倦走进电梯之前拦住了他。   “等等!”   清脆焦急的声音响起,陈倦转头看去,看见了狼狈又匆忙的阮西子,她轻微喘息着,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尽管他排斥又抗拒,但她没有松手。   “易助理可以先走一步吗,我找陈总有点事谈。”   嘴巴上在客气的询问,但其实根本不容许拒绝,阮西子也不让陈倦进电梯,直接拉着他回到了刚才的会议室。正在打扫的保洁再次被吓到了,赶紧放下扫帚恭敬地打招呼,陈倦的身体并不怎么容许他行动太快,现在难免有些不太舒服,看向阮西子的目光也很不善。   “你疯了么。”   他不咸不淡地问她,略带些嘲讽,但这样的讥讽已经伤害不到阮西子,她心里有更重要的事。   “你看看这个。”她拿起桌面上自己还没拿走的文件夹,里面是她最新画出的设计图,还停留在纸张阶段,但已经不妨碍别人看出设计的精致巧妙。   陈倦只看了一眼就眯起了眼,侧目望着她没说话,阮西子一字一顿道:“看见了吗?看到右下角的署名了吗?这是我的设计,池苏念她偷走了我的设计,她今天受到的赞赏和荣耀都该是我的!”   她显得有些激动,眼眶发红,萦绕着几乎就要流出来的泪花。   但她到底还是比一般女人坚强,她没有哭,双手撑在桌上保持着身体的平衡,极为隐忍道:“我想不到在陈总的ACME居然会发生剽窃这种事情,这就是设计师的殿堂吗?在殿堂里会有人做出这样卑劣的事情吗?这种事连深蓝那样的小公司都不会发生——陈倦,你是不是该非常惭愧啊?”   她说到最后,语调里已经带起了嘲弄,这还是陈倦第一次被人质疑专业,他盯着那张设计图,淡淡地看向她说:“你没有在会议上直接指出来这是你的设计,就说明你只有这一张设计图,没有别的证据。”   阮西子僵硬了身体。   “阮小姐大可不必那么激动。现在摆在眼前的事情,除了你说的那种可能,我也可以有另外一种假设——你会不会是故意要陷害池副总监抄袭,从而达到打压她甚至将她拉下副总监位置的目的,让你自己的日子好过些。”陈倦转头看着她,“除非你能拿出别的证据,否则这两种可能存在几率各占一半,我不可能为了刚到公司没多久的你,去指责和怀疑为公司奉献多年的副总监。”   阮西子活到二十八岁,第一次发现,其实她还没有成长到刀枪不入的程度。她以为别人的眼光和言语已经不能太过伤害到她了,但她还是太自信了。   她还是会因为别人的看轻而选择承担虚荣的代价,还是会因为别人的不信任和轻视而难过。   她握紧了拳,沉默了一会,忽然就笑了。   “你说得对,是那样没错。但我从来就没奢望过你会在池苏念和我之间选择相信我,我有自知之明。我只是想说出来而已,哪怕你不相信。我不想让这件事就这么毫无声息地过去,没有任何人知道。”略顿,她咬着唇说,“但是陈倦,我真讨厌你啊,我真的很讨厌你。”   陈倦立在那,脊背依旧停得笔直,似乎她的厌恶不能影响他哪怕一丁点的心情。   阮西子心里难受极了,她恨透了自己在这里的无力和孤立无援,如果……如果严君泽在,哪怕他们已经不再是男女朋友,但他仍然是她一直敬重的前辈和老师,不管别人再不怎么相信她,他也会给她解释和证明自己的机会。   陈倦是绝对不会做到如此的。   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一文不值,可以用金钱衡量一切的物质女人罢了。   恐怕连和她多说一句话,他都觉得浪费他的时间。   “你和严君泽见面,我会一起去。”   阮西子最后只说了这句话便转身走了,留下陈倦一个人在会议室,还有那张已经被主人遗弃的设计图。   陈倦慢慢将设计图拿起来,看了看上面用铅笔写着的一句话。   【爱我所得:既然无法得到自己所爱的,那就努力去爱自己能得到的。】   易则敲门进来的时候,陈倦仍然在看这张设计图,设计图上有不少修改痕迹,看得出来是一点点描绘出来的设计,不是照着什么现有的图片临摹而成的。   在想想池苏念展示出来的设计图,还真是流畅到令人发指啊。   “陈总,不回办公室吗?”   陈倦不但没回去,还直接坐在了那里。   他抬起手,忽然觉得自己也很卑鄙。   在成为ACME总裁之前,他首先是个设计师。他自身就是设计师,不可能看不出来设计图是不是在现有的成品上临摹的。   阮西子有没有说谎,他其实不需要其他的证据,单是他的眼睛就能告诉他。   但他什么都没说。   他需要阮西子伤心难过,需要她绝望,需要她妥协。   他知道她不可能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答应他之前的事情,就只能通过这种手段。   他,也是个卑劣的人啊。   “陈总,易助理……”   一个细弱的女孩子声音响起,两人看向门口,原小舟戴着眼镜怯怯地看着这边,小声说:“我有件事,希望可以告诉你们。”   易则上前将她请进来,随手关住了门,原小舟咬着下唇道:“陈总,其实今天会议上池副总监的作品,不是她的设计。”   易则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所以听见的时候十分惊讶,下意识道:“不是她的设计?怎么可能?”   原小舟低下头害怕地说:“是、是真的,是我亲眼看见的……阮设计师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工位,后来副总监过去,看到了她的设计图,用手机拍了下来。”她红着眼睛抬起头,“我、我是副总监的助理,我知道我应该站在她那边的,但是……但是我觉得,作品被抄袭,是每个设计师都无法承认的事,如果不能伸冤的话,阮设计师一定会非常难过。我刚才在办公室看到她躲在茶水间里面哭,我实在不忍心,所以才来说出真相。对不起。”   她鞠了一躬,自己都要开始哭了,易则赶紧说:“你做得对,你不需要道歉,该道歉的是池苏念。”语毕,易则看向陈倦,陈倦神情复杂地盯着桌上的设计图,修长迷人的眸子里蕴藏着别人看不懂的情绪,他似乎并不惊讶,又或者他早已有了打算,片刻之后,他忽然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设计部里正在庆祝。   池苏念被簇拥着,有人主动买来香槟,正在开。   与这里的欢腾相比,部门外的茶水间里,只有阮西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着。   她忽然觉得这就是报应吗?   这就是她伤害别人感情的代价吗?   可她又真的伤害过谁呢?   简然吗?其实没有啊。他们是在一起过,也分手了,在一起开始的时候,她真的很用心想要有个结果,可他们又真的不合适,只能分开。至于苏现,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路人,做男女朋友还不如做普通朋友来得自在,连他都那样觉得,又何必纠结于那一层关系。   可能只有严君泽吧。和他在一起,当她终于得到他的回应的时候,她就开始逃避了。   她开始患得患失,开始担心父母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她明明那么希望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去感受她从小到大都没感受过的家庭的温暖。可就是有无数的想法扰乱她的思绪,她变得失落和难以专心做任何事,在心理医生陆思屹的建议下,她说了分手。   所以现在的一切都是报应吗?   眼泪不停地流下来,阮西子面朝角落躲在茶水间里,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这副鬼样子。   陈倦走进设计部的时候,其他人还在庆祝,并没注意到他。   他直接进了茶水间,他们就更无从发现了。   他走路的步伐很轻,因为双腿修长,步子迈得很大。   他几乎瞬间就到了阮西子身后,她仍然沉浸在巨大的委屈和无助当中,根本没发现身后有人。   当她发现的时候,是那个人伸过手来,用他冰凉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胳膊,自背后将她拉进了怀中,轻轻抱住了。   她愣住了,因为背对着那个人,她无从猜测他是谁,可低头一看,那人手腕上的表,还有好看而微凉的手,都让她醒悟过来这是谁。   “你……”她带着鼻音想要说什么,却被对方打断了。   他们的距离很近,他个子比她高很多,下巴抵着她的发旋,竟然给她很温柔的感觉。   就在她这种“错觉”之下,他喉结微动,缓慢而轻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 第15章   好像所有的忍耐都在这一刻崩溃了。   汹涌的泪水不断流下来,隐忍不发的呜咽声也发了出来,阮西子难过地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人果然还是不能被安慰或者被认可啊,尤其是在伤心绝望的时候。一旦在这种时候被安慰,只会让她更难过,哭得更伤心,毫无姿态可言。   陈倦自侧面安静地看着她泣不成声的模样,薄唇紧紧抿着,一个字都没说。   池苏念拿着香槟杯走过来,想要找阮西子耀武扬威,就看见了茶水间里这一幕。   几乎是一瞬间的,她所有的得意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嫉妒与恐慌。   香槟杯掉在地上,啪嗒一声碎了满地,相拥的两人瞬间分开看过去,池苏念赶紧跑了出去,他们没看见她,只听见了高跟鞋的声音,还有地上的玻璃碎片。   不难猜出是谁留下了这些。   阮西子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水,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再次露出了虚假又浮夸的笑容。   陈倦站在那,手背上还有她掉下来的眼泪,笔直的黑色西裤裤脚被池苏念掉在地上的香槟溅到了,有些脏污的点子。他微微低头,蹙眉看着,他的成长和身份让他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低头弯腰去处理,但他作为ACME的总裁,总不能带着一裤脚的脏东西离开。   阮西子吸了吸鼻子,瞥了一眼他的裤脚和紧蹙的眉头,转身去办公桌抽屉里取出干净的纸巾,回到茶水间蹲下来捏着他的裤脚,认真而安静地帮他清理。   很快,他价值不菲的西装裤就被清理干净了,阮西子站起来,低着头不看他,匆匆说了句“我回去工作了”,便好像什么意外都没有过一样,转身离开了。   她甚至还冷静地将手里的纸巾扔到了垃圾桶里,打电话给保洁让对方来打扫干净碎了满地的香槟杯。   陈倦忽然就觉得,他其实非常非常不了解阮西子。   她所表现出来的,和真正的她,天差地别。   这之后几天,池苏念一直都没找阮西子麻烦。   她还在等着“抄袭事件”发酵,但奇怪的是几天过去了,一切风平浪静,设计还是以她的名字在按部就班的推广,好像那天在茶水间里看到的全都是幻觉。   阮西子没把这件事告诉陈倦吗?她没有证据的,如果她真的告诉了,就死不承认好了。   池苏念是这么想的,谁知道她所有的准备竟然都没派上用场。   这样煎熬了几日,一直得不到审判,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把阮西子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阮西子推门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她正紧张地双手交握,眉头紧锁仿佛十分烦躁。   她一进去,她就冷着脸说:“关门,坐吧。”   阮西子顺从地关了门,走过去坐到办公桌对面和她面对面,两个女人四目相对,有些话其实不必说出来就已经很清楚了,池苏念深吸一口气,转开视线冷笑了一声。   “那天看你在陈总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还真是憔悴可怜得不行,可是现在呢?瞧你那副掌控一切的表情,果然那些软弱都是装出来的吧?你可真是个有手段的女人啊,是我小看你了。”   阮西子安静地听完她的话,简单询问道:“所以你打算撕破脸皮,不再在我面前装好人了吗?”   池苏念沉着脸瞪她:“怎么,你觉得你就能靠那点小手段把我扳倒?别傻了阮西子,你应该掂量掂量自己,看你是不是值得让陈倦为了你摒弃我。”   阮西子淡淡地歪着头道:“如果我那些是小手段,池副总监的必然是大手段了。我虽然不觉得自己是个什么好人,但抄袭别人的设计换取称赞和成绩,这种事我是怎么都做不出来的。”   被讽刺了,池苏念不怒反笑,靠到椅背上道:“那又怎么样呢?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这么多天过去了,设计按照我的署名正在推出,陈总没有任何要指责我的意思,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你又把我怎么样了吗?”   这件事恰恰戳到了阮西子的痛处。   她还记得那天,陈倦背对着她的时候说了什么。   他跟她道歉,她不知道那是否可以当做他是相信她的,这些天她也在等着事情的转变,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一切都风平浪静,她从最开始的期望到绝望,已经不会再失望了。   看她十分无所谓的样子,池苏念更生气了,她靠近桌子,双臂撑着桌面站起来逼近她,嘲讽道:“阮西子,我得奉劝你一句话。廉价的水晶就算雕工再好,打磨得再怎么闪耀夺目,也始终只是廉价的水晶,一辈子成不了真正的钻石,也配不上真正的钻石。不要再妄想了,你。”   阮西子这个人,遇弱则强,遇强更强,池苏念越是这么不要命的讽刺刺激她,她越是冷静。   她就这么一脸自负地回应她说:“我偏要妄想。”她站起来,闲适地整理了一下外套,笑靥如花道,“我就是喜欢陈倦身上那股子资本主义腐朽又好闻的味道,我简直欲罢不能,你咬我?”抬手指着门口,她挑衅道,“有本事,你把他抢走啊。”   池苏念就是没这个本事,才在这里挤兑她,生闷气。   她戳到了阮西子的痛处,阮西子也戳到了她的痛处。   两个女人分开的时候,看似后者占了上风,但其实里子都伤痕累累。   三天后的工作日下午,易则送阮西子去了一间餐厅,她到的有些早,餐厅包厢里还没有人,一个人坐在豪华的包间里除了左顾右盼,就只剩下紧张。   她当然知道今天是来见谁的,她痛恨自己的无耻和卑鄙,意图利用他们曾经的“交情”而让他到她所在的地方工作,从而改变自己举步维艰的状态。   这是自私吗,当然是,那么你被抄袭也是活该啊。阮西子这样告诉自己,不由苦笑了一下。刚刚结束胡思乱想,身后的包间门便被打开了,她转头看去,严君泽走了进来,有段日子没见,他一点都没变,身上的气质还是那么淡薄淡然,仿佛并没有经历任何事业上的变故。   看见阮西子,他先是一愣,随后便释然。他早该知道今天这顿饭不会很简单,他离职的消息仿佛一颗炸弹扔到了圈内,凡是不错的公司都想把这尊大佛请到自己那儿去,可他已经不打算再从事这个行业,它已经让他开始觉得累和艰辛,他想,或许他该去乡下找块地,安安静静地种点什么,修身养性。   “好久不见。”   最先打招呼的是严君泽,他找了个位置坐下,离她两个座位的距离,不远亦不近,他总是能把距离掌握得如此恰当安全,不给她任何烦恼。   阮西子低下头,有点没脸见他,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严君泽安静地看着她一脸自责内疚的样子,很长时间才轻声问:“在ACME工作不顺利吗?”   阮西子一愣,没想到他能猜到,难不成是陈倦跟他说过什么?   她抬起头想要求证,就听见他解释说:“我们认识太久了,我太了解你了。你可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如果不是真的过得不好,你今天不会来这里。”   阮西子一下子就红了眼圈,努力想要微笑,却笑得苦涩极了:“对不起,我……”   她话没说完,严君泽就说:“不用道歉,其实你也是为我好。我相信你也了解我,在深蓝已经耗费了我太多的经历,我已经开始怀疑我是否真的适合做这一行。王烨说我的理念可悲又过时,不紧跟潮流只能被市场淘汰。其实我只是想作设计而已,我想把精心的作品展示给所有客户,而不是为了应付市场去做什么半定制、全定制。哪怕到了全民定制的时代,我也不会妥协。我的作品,必须是我心目中的设计。我不会为了迎合市场,去按照客户的想法设计不符合我理念的东西。”他温和地笑了一下,轻声道,“你只是不想我就此一蹶不振,彻底离开所爱的设计行业,想让我换个地方开始,我知道的。”   他给她找好了完美的借口,来遮掩她自私的本质。   阮西子几乎站起来就想走,她在这儿无地自容,但下一秒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陈倦走进来,一身得体昂贵的手工西装,白皙英俊的精致脸庞,开口说话时,语调幽雅低回,像夜莺的歌声,令人着迷难忘。   “严设计师的为人,我真的非常欣赏。私以为深蓝王总的理念才是最要不得的。”他直接按住阮西子的肩膀,把她按回了椅子上,阮西子被动地坐在那,目光无神,没有焦距。   严君泽看了她一眼,对陈倦说:“陈总来了。”   “抱歉。我迟到了。”他笑了笑,迟到这件事对他来说可真难得,他是个非常珍惜时间,注重时间观念的人,能让他迟到,要不是天塌下来了,就是他有意为之。   现在看来,他是有意为之了。   他故意留出时间让他们单独相处,然后再强势进入整个话题,像一个救世主一样,将两个迷途的人拉回正途,他可真是,令人讨厌啊。   “没有。是我们来早了。”   严君泽淡淡地说着话,目光时不时落在阮西子身上,带着关切和担忧。   陈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这本该就是他的目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觉得很不舒服。   不知出于何种心情,他抬手摸了摸阮西子的头,难得温柔地说了句:“想什么呢?还不高兴?”   瞧见这一幕,严君泽愣住了,尽管他也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此刻却忍不住表现出了猜疑和失落。   阮西子不适地躲开陈倦的手,陈倦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收回,好像不曾被拒绝一样对严君泽说:“阮小姐是严设计师介绍过来的人,她非常优秀,这些日子表现也不错,但是……”他勾勾嘴角,说到了关键,“她似乎和我的副总监相处不来,有些矛盾。”   果然,她的确过得不好,严君泽早就猜到了,也不惊讶,只是笑了笑说:“西子性子比较直,可能ACME的副总监不太适应吧。”   阮西子头埋得更低了。   陈倦扬着嘴角,笑得颇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也许是吧。她说她的作品被抄袭了,但又拿不出证据,近些日子以来的作品也差强人意,也不知道还能在设计部呆多久。”   阮西子心里很清楚他这么说的目的,就是要让严君泽觉得她日子过得不好,为了她到ACME上班,而不是去乡下种什么地,回归田园。   她当时就站起来说:“我没事,我过得很好,我会拿出好设计的,陈总你不必担心。至于被抄袭的事,你就当没发生过好了,就当那是她的设计就行,我不在意了。”看看手表,她冷着脸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聊。”语毕,她快速离开了包间,连饭都没吃一口。   陈倦看着一桌的饭菜,露出遗憾的神情,随后斜睨严君泽,看到他的表情变化之后缓缓说:“看起来阮小姐很不想因为她让你为难。”   严君泽没有表情,只是看着阮西子刚才的位置保持沉默。   陈倦停顿片刻,轻而慢地继续说:“如果严设计师真的不愿意到ACME来,我也实在不好为难了。今天这顿饭,就当我祝贺你脱离苦海,早日返璞归真。”   他端起高脚杯,想要跟他碰一下,严君泽迟疑许久,才拿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随后在陈倦的目光离开他身上后,才低声道:“我想,也许我真的还是心有杂念的。”   陈倦动作一顿。   “陈总,如果可以,我希望这还不算太晚。ACME的设计部,可以有我一席之地么?”   他歉意地看着他,脸色迟疑又苦涩,陈倦阖了阖眼,他的目的达到了,阮西子和预料当中一样有用,严君泽这位业内为人争抢的优秀设计师同意到ACME工作了,他不是该高兴吗?   可为什么喝到嘴里的红酒越发显得涩然了。   “这酒,贵得没有道理。”陈倦放下杯子淡淡道,“难喝。”   严君泽疑惑道:“不会啊。陈总觉得难喝?”   不会吗?   不难喝么。   陈倦捏着高脚杯细长的杯体,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褪不去的不耐与犹豫。   既然酒不难喝,那就是,他的心乱了。 第16章   深夜。   陈倦从窒息感中醒来。   他努力深呼吸,不断平复着胸腔内难熬的挤压,但还是收效甚微。   通过放在床边柜上的收音系统,陪护的私人医生很快赶到了他的房间,将陈倦扶起来,进行紧急治疗。   夜间阵发性呼吸困难。   扩张型心肌病的一种表现。   忙活到了半夜三点多,陈倦的情况才稍稍有些改善。   “不要惊动我奶奶。”陈倦躺在那,微闭着眼对医生说。   男医生纪远低声道:“放心,我走过来很轻,不会惊动老夫人。”   毕竟是多年相处下来的医生,纪远当然知道陈倦的需求是什么,但还是提醒道:“陈总需要注意了,最近心情不好?还是工作太累?您已经有段时间没这样了,怎么忽然又反复了。”   陈倦没说话,只要一闭上眼睛就都是那天在茶水间发生的事情,不要说纪远不明白,连他本人都无法搞清楚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陈倦挥了挥手让纪远离开,纪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不得不离开。   屋子里重归于黑暗和安静,陈倦躺在凝视着天花板,奢华的吊顶和水晶灯占据了它所有的视线,仿佛这样凌乱的装饰能够让他不总想那么多一样,他努力地让自己沉浸在对装修的厌烦中,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同样失眠的还有阮西子。   她躺在辗转反侧,一点睡意都没,只要一想到未来的某一天去工作将再次见到严君泽,她就开始不知所措。   她放弃了睡觉,从坐起来,打开台灯,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首饰盒,犹豫了几秒钟,将首饰盒翻开,里面躺着一条项链,翻过项链背面,上面刻着“YJZ”三个字母。   这是恋爱时他送给她的项链,是他亲自设计、制作的,花费了不少时间。   她还记得自己收到时有多高兴,后来又是如何视若珍宝,每天佩戴。   但是现在,它已经在抽屉里放了太长时间,如果不是有首饰盒遮挡,几乎就要蒙尘了。   这就跟他们的感情一样,已经是过去式了,本不该再有所牵扯。   说到底,这还是怪她,她就不该出现在那儿,虽然后来很快就走了,但其实已经没什么用了。   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什么用,还是想想该怎么体面的面对一切吧。   提心吊胆地过了三天,隔日去上班的时候,就发现设计部里热闹非凡。   阮西子脚步一顿,高跟鞋在原地蹭了几下,才为难地走了进去。   一进去,她就看到了和她想象中没什么区别的画面。   严君泽站在那,被众人簇拥着,正握着笔给众人签名。   不管在哪个行业,都有着那么几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前辈,如果他再特立独行、有点自己的个性,那就更加令人着迷了。   严君泽就是这样的人。   大家都以为他不会依附潮流,到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大公司工作,他永远会选择安宁与小众的公司,他们真的没想到有一天居然可以和他成为同事。   原小舟是池苏念的助理,但现在整个人都热泪盈眶地围绕在严君泽身边,殷勤地给他端茶倒水,就差没把“我喜欢你”四个大字刻在头上了。   阮西子有点苦恼地想隐藏身形,躲到自己位于角落的工位上去,但还是被人发现了。   原小舟从严君泽身边跑到她这里,激动地说:“西子姐,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可以见到活的严设计师,你快去看看呀,严设计师到我们这里上班了!”   她的行为很好地吸引了严君泽的注意,他看见了她,她尴尬地转开头,他才不会让她为难,所以并没将视线停留太久就移开了,也就没引起别人多大的注意。   阮西子慢慢松了口气,轻声说:“我还有点事要忙,就先不过去了,你那么高兴,还不快去照顾你的偶像,他第一天来这里上班,肯定需要很多帮助。”   原小舟红着脸点头,快乐地跑了回去,阮西子回眸瞥了一眼,瞧见了角落里脸色难看的池苏念,这下该轮到她惶惶不可终日了吧,连她这样的人都能给她带来压力,让她做出抄袭的恶心事情,严君泽的到来岂不是要把她逼上绝路?   嘲讽地哼了一声,阮西子坐到了位置上,并没看到被众人簇拥的严君泽脸上失落遗憾的神情。   不多时,易则来到了设计部,传达陈倦的指令。   “打扰了,麻烦诸位半个小时后到高层会议室开会,陈总要为大家介绍新同事。顺便宣布一些其他事情。”   前面一句话很好理解,是要介绍严君泽,但后面这个“顺便”就有点意味深长了。   池苏念本来就心情郁结,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始慌张,易则讳莫如深地瞥了她一眼,带着笑离开了。   半个小时后,大家各怀心事地坐在了会议室里,陈倦是最后一个到的,位置自然在最中央,他的出现好像总是那么隆重,本来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瞬间正襟危坐,注视着他所在的位置,好像这为数不多的见到他的机会都是恩赏一样,没人愿意错过一分一秒。   唯独阮西子不同。   她是唯一一个自他出现到入座都没有正眼瞧过他的人。   陈倦坐到椅子上,叠起靠着椅背,手指轻轻抚过桌面上的文件,打开了一页,从阮西子身上收回的视线里明明瞧不出什么情绪,却让站在他身边的易则和坐在他右手边首位的严君泽感觉到一股子冷意。   严君泽适当地看了看阮西子,再想想陈倦方才看的方向,大概就猜到个中缘由了。   他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那么,现在会议室开始。”   易则宣布会议开始之后,便要正题了。池苏念坐在严君泽旁边,因为紧张的原因,几乎连呼吸都不连贯了。   陈倦余光睨了睨他,抬手比了一边道:“这位,相信大家都不陌生。”   他们当然不陌生,同一个行业里的Top1,想不认识都难。   “严设计师,今天正式加入ACME设计部,任设计部总监职位,希望大家以后配合他的工作。”   被所有人认可的优秀人才,哪怕是空降到总监职位上,大家也不会有任何微词,从所有人热烈的鼓掌来看,严君泽未来的工作会非常顺利。   唯一一个不怎么热情的,就是坐在他身边的池苏念了。   介绍完了新加入的同事,就该来说那件“其他事”了,好像有预感一样,池苏念严阵以待,果不其然,话题来到了她身上。   “一周前,我们看到了池副总监完美的设计‘爱我所得’,设计部推出好的作品,这本来是件好事,但池副总监让我失望了。”   有好的作品还失望?大家都非常不解,话题进行到这里阮西子终于抬起了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陈倦,陈倦却已经不再关注她。   池苏念还慌张地站起来强笑道:“对不起陈总,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陈倦淡淡地望着她,虽然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池苏念却感觉到自己别俯视和轻视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在阮西子出现之前,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哪怕有,也是在别人身上。   池苏念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她却好像感觉不到一丁点疼痛。   “我这里有两张设计图,一张是你的,另一张……”他终于施舍给了阮西子一点目光,不咸不淡道,“是阮设计师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他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已经很清楚了,大家都不敢相信池苏念会做出抄袭的事情,忍不住开始小声议论。易则适当地说:“安静,不要私下议论了。”   他一开口,大家又恢复了安静,陈倦直接把两张设计图交给了严君泽,嘴角勾着,仿佛给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就让严设计师来给我们分析一下,这两张设计图哪一张是抄袭者的作品吧。”   严君泽是专业人士,也是刚刚来到这里的和任何人都没交情的人,他们当然不知道他和阮西子曾经的关系,也就不会觉得他偏袒谁。   他拿起设计图,依次看过去,将池苏念的握在了手中,慢慢说:“这张是抄袭的。”   陈倦其实早就知道了。   他完全可以自己分析给所有人听,博得阮西子的好感。   但他没那么做。   他甚至装作一无所知,将这个机会让给了严君泽,他放在会议桌下的手紧了紧才道:“哦,那就请严设计师给我们解释一下,为什么那张图是抄袭的。”   严君泽站了起来,语调平静而和缓,不刻意给任何人压力:“虽然两张图上看不出日期的前后,但这张设计图画的太过流畅,从动笔到结束几乎没有修改痕迹,如果是一个人从头至尾的设计,不可能不进行修改一次成型,只能说抄袭的人太过大意,觉得肯定不会被发现,所以没想那么多。”   说完话,严君泽就坐下了,易则把那张设计图拿回来交给陈倦,陈倦望向池苏念,意兴阑珊道:“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连副总监都不叫了,可见陈倦已经有了打算,池苏念红着眼睛道:“陈总,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一时糊涂,您就看在我为ACME做过不少贡献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吧!”   池苏念居然真的抄袭了,还是抄袭新来的阮设计师,原来“爱我所得”是阮西子的作品,看来她也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差劲。   众人的目光变了几变,池苏念被这样看着简直羞愤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阮西子全程表情淡淡的,很难解释的是,她原本以为真相大白她会很开心很过瘾,但其实没有。她一点激动的心情都没有,她意味不明地睨着主座上的陈倦,陈倦慵懒英俊的脸上挂着没有含义的笑,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感觉,但她就是觉得他不高兴。   他不高兴为她伸张正义吗。   既然这样做让他那么难受,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   阮西子皱了皱眉,赌气似的转开视线,紧接着陈倦就看向了她,两人视线的错过,对彼此神情错误的解读,似乎让他们朝相悖的方向越走越远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轻声给池苏念判了刑。   “ACME不需要抄袭别人的设计师。”他站起来,看了看腕表,淡淡道,“念在你在公司多年,这次就先撤掉你副总监的位置,去做普通设计师工作,好好反省。”略顿,他再次抬眼看着众人,漫不经心道,“至于悬空的副总监位置,两个月后是公司三年一度的设计大赛,在设计大赛上取得冠军的人,可以拿到副总监的位置。”   他最后宣布的事情对于满屋子的设计师来说无疑是重磅炸弹,他一出门大家便开始喧闹地交流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激动又兴奋的表情,似乎都觉得自己可以拔得头筹。   阮西子坐在椅子上回味着陈倦刚才的话,ACME珠宝集团的设计大赛在圈内是质量非常高的比赛,被称为国内珠宝设计比赛界的“奥斯卡”,如果能拿到第一名,不但可以成为副总监,也可以在圈内一举扬名,今后不管做什么,路都不会太难走了。   她也想争取一下,哪怕最后名落孙山,也要努力拼一次试一试。   易则并未在会议结束就离开,他领着原小舟去了严君泽身边,轻声说了什么,原小舟捋着耳侧的长发,害羞地朝严君泽鞠了一躬,阮西子远远瞧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小舟肯定是升职了,从池苏念的助理变成了严君泽的助理,对于她来公司的初衷来说,可谓是梦想成真了。   阮西子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她现在该认真思考的是两个月之后的比赛。   池苏念肯定也指望比赛翻身,必然会做好充足的准备,她绝对绝对,不能输。   做了决定,阮西子匆匆离开了会议室,严君泽在原小舟软糯的话语中望向了她的背影,清亮的眸子里蕴藏着些许伤感。   阮西子出了会议室就脚步匆忙地往电梯走,拐弯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就琢磨着赶紧回去努力工作,抄袭的事情已经解决,她不允许自己再自怨自艾。   这样想着,刚一转身脚步还没站稳就被人拉住了,粗鲁地拽进了电梯里,电梯门很快关上,她慌张地抬起头,在电梯倒映的光影里看见了熟悉高挑的身影。   他磁性而富有魅力的男性嗓音低沉而危险地在她耳边道:“我替你伸冤,给你机会争取副总监,我对你这么好,你想好怎么报答我了么。” 第17章   是陈倦。   阮西子原本以为,会议结束他们将会有很长一段日子毫无交流。   除非必要,陈倦也基本上不和她联络,有避嫌的意思。   可如今他主动把她拉住了,还真是让她“受宠若惊”。   转过头正式对上他的眼睛,瞧见他轻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很快将她松开,压抑着不耐道:“麻烦。”   我麻烦?你把我拉进来和我说话还是我麻烦?阮西子指着自己无语地看着他,心里话哪怕不说出来也挂在脸上了。   陈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冷哼一声道:“晚上下班在地下车库等我。”   阮西子打算用功努力争取大赛第一名呢,根本没时间干别的,所以立刻就道:“陈总有什么事不妨现在就说,我晚上可能没时间出去。”   陈倦斜靠在电梯里,长腿支撑身体的模样实在太英俊了,那两条大长腿真的扎眼,阮西子根本没法把视线从他的腿上挪开,尤其是……他这个动作,两腿中间某个地方有点太突出了。   这家伙的身材,尽管是醉梦中见到的,依然深深印在她脑海中,而他某个地方的尺寸,也是强得让人根本无法忘记。   “把你的眼睛从我身上挪开。”   陈倦冷不丁地开口,吓了阮西子一跳,赶紧转开眼睛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过的样子,但这已经来不及了,该看得都看了,该想得也都想了,陈倦已经被她视奸完毕了。   “我比你忙,谢谢。如果不是奶奶要见你,你以为我愿意看见你的怨妇脸吗。”   男人心不在焉地开口,电梯停在总裁办公室一层,阮西子追着陈倦出了电梯,指着自己的脸道:“我怨妇脸?我这简直是奴性脸了,我对您还不够恭敬?”   陈倦回眸,不得不说他生得真是好,大约继承了父母全部的优秀基因吧,身上每一寸、每一个表情变化都充满了味道。   天生。   大约也只有这四个字能用来形容他了。   “你脑子里又在想什么不好的事吧。”   他一猜即中,如果他知道阮西子把他形容成天生,还不知道得多生气,阮西子不可能承认,这个时候只要微笑就好了。   她越是这样假笑,陈倦就越烦躁,盯着她暗哑道:“就该在协议里加上一条,让你不要在我面前露出那种恶心的假笑。”   阮西子继续微笑道:“陈总,您不要太苛刻了吧,我们是合作方,是平等的,我签的又不是卖身契,您拿那么多条条框框要求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您以为您是警察吗?”   陈倦冷哼一声,长腿一抬逼近她,将她直接了电梯旁边,一字一顿道:“如果我是警察,就现在、立刻、逮捕你。”   阮西子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话语搞得心跳加速,脸也情不自禁地红了,这家伙这语气这动作真的让人很难不这样啊,她一直觉得他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外在条件多优越,但她现在觉得他应该是知道一点的,要不然怎么懂得如何表现才能更加呢?   恰好在这个时候,陈倦还没撤开身子,两人四目相对时,电梯门打开了,严君泽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文件,瞥见电梯门口的一幕,停住了脚步,表情漠然。   阮西子瞬间躲开了陈倦的压制,陈倦直起身子,后撤几步,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对严君泽道:“到我办公室谈。”   语毕,他转身就走,临走之前丢给阮西子一个警告的眼神,她当然知道那是告诉她晚上绝对不可以私自离开,要不然别说是参加设计大赛了,连工作都别。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有她的为难之处,至于严君泽……抬眼与他对视,有点读不懂他眼里的深意,阮西子只能尴尬地点了点头,乘坐电梯下楼。   等待电梯门关上的时间简直是煎熬,尽管她一再想要忽视,但严君泽一直站在那里,哪怕他没有回头说什么,他没有离开的意图已经代表了很多话语。   阮西子垂下眼,电梯门一点点关闭,缓缓降落至七层,严君泽看着电梯的数字一点点变化,良久才抬脚离开,好像终于找回了的知觉一样。   因为设计大赛和严君泽的到来,设计部现在热闹得不行,池苏念已经不再是副总监,自然要搬出副总监办公室,阮西子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她在大家异样的眼神下搬到大厅工作,她的位置距离她的工位还有点近,想避开她坐下都难。   正要走进去的时候,就听见附近的人有在议论,话题还和她有关系。   阮西子停住脚步,靠到一边,安静地听着。   “你说阮西子和陈总如果真是男女朋友关系的话,这次比赛会不会把第一名暗箱给她啊?”   “不能吧,我看陈总平时那么铁面无私,怎么会给自己人暗箱操作呢?而且阮西子不一定就是陈总的女朋友吧,你在公司这么多年,有见陈总谈过恋爱吗?”   “可那天他们挽着手一起出电梯,这还不够明显吗?”   “那算什么,又没亲亲抱抱,只是挽着手而已,万一是阮西子腿断了走不好呢?”   阮西子忍不住磨了磨牙,这些人真是令人无语,宁可相信是她腿断了陈倦才挽着她,都不愿意他们是那种关系,不得不说,他们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真相了。   他们还真不是那种关系,但协议摆在那,不得不遵守罢了。   “算了,没必要想那么多,好好努力才是正经事,要是陈总真想给阮西子走后门我们也没办法啊,没看见池苏念都因为她被撸下来了么?哎,没后台靠自己活着真是艰辛啊。”   听到这里,阮西子才算是真的有些不太舒服。   有这种想法的应该不止对话的两个人,大约所有设计部的成员都会这样想吧,她没拿到第一名是她自己没本事,是陈倦大公无私,她拿到了第一名,就是陈倦碍着某层关系给她走后门,完全不是她的真才实学,真是……她要是真的接受过陈倦的帮助也就罢了,偏生陈倦真的一点好处都没给她,她就这么白白担上了走后门的难听名声,一辈子无法用实力证明自己了么。   有点生气,又不好发作,阮西子干脆直接走到了两人面前,从目瞪口呆的两人之间穿了过去,看得出来他们有点憋屈和紧张,外加对她趾高气昂模样的不屑,但仅仅是如此,依然不足以让她心情好起来。   回到自己工位上,令人闹心的事情又发生了,池苏念的位置就在她对面,只要一抬头两人就能看见彼此,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四目相对,池苏念冷冰冰地笑了一声说:“你觉得你这样就算是赢了吗?”   阮西子也跟着笑:“不敢,我只是夺回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池苏念握着拳头说:“阮西子,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属于我的终究是属于我的,你想抢也抢不走。副总监的位置,还有陈总身边的位置,我都会夺回来的。”   阮西子故作惊讶道:“怎么池设计师现在只想肖想一下副总监位置了吗?你怎么不想想怎么把总监位置拿下呢?你觉得自己不如严设计师,对么?”   被说中心事,池苏念愤怒极了,她咬唇道:“你到底凭什么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你的学历?还是你的能力?还是你的家世和外貌?阮西子,你别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好东西,你爸妈是做什么的你自己不清楚吗?哦,不对,你现在应该有两对儿爸妈了吧,我前几天打听了一下,你父母都再婚了,还都在一个小区里面做保安保洁,挺般配的。”   阮西子的弱点被这样,她的脸色终于难看起来,池苏念冷笑一声道:“阮西子,看看你自己吧,身上穿的衣服LOGO那么明显,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穿得是什么牌子,但这有什么用呢?虚华的外在条件能让你腐朽的内在升华吗?不能。亦舒在《圆舞》里有一句话,用来形容你再合适不过了。真正有气质的庶女,从不炫耀她所拥有的一切,她不告诉别人她读过什么书,去过什么地方,有多少件衣服,买过什么珠宝,因为她没有自卑感。”   阮西子坐在那紧紧盯着池苏念的眼睛,后者以胜利的姿态开始工作,而她呢?她陷入到她的言语攻击力无法自拔。   直到下班,她还没能完全从里面走出来,在地下车库等待的时候依旧心事重重。   陈倦稍微加了会班才下楼,原以为看见阮西子时她会有些怨言,哪怕不说也会被表现在脸上,但是没有。也不能说没有,只能说她正在抱怨别的,已经没心情关注时间长短了。   “上车。还在那儿等什么。”   男人不冷不热的话响起,阮西子皱了皱眉,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陈倦正要提醒她去坐车后座,阮西子就透过副驾驶的车窗看着他说:“我今天偏要坐在这里,不让我坐在这儿我就不去了。”   陈倦:“你威胁我?”   他的眼神和语气开始变得危险。   阮西子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居然一点都不害怕,梗着脖子道:“就威胁你了,怎么样吧。”   “……”陈倦努力了很久才让自己没有发怒,把她从副驾驶拉出来丢出去。   他闭了闭眼,想起奶奶的嘱托,认命地绕到驾驶座开车。   车子驶离之后,他们后方一辆车子缓缓亮起了灯,严君泽坐在里面,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好像只要这样,他的手就不会颤抖了一样。   陈府。   阮西子一进门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屋子里灯黑着,一个人声都没有,平日里灯火辉煌保安到处都是的陈府居然变成这样,很让人怀疑。   “喂……”她拉住陈倦的手,正要问个究竟,忽然连着几声“砰砰砰”响起,屋子里顿时明亮起来,突如其来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阮西子捂住眼睛几秒钟才挪开,看见陈奶奶和周叔打扮得花枝招展地站在那,手里拿着庆贺的彩带,屋子里也装饰得十分热闹。   “surprise!”陈奶奶兴奋地跑到他们面前,笑弯了眸子道,“我亲爱的乖孙子,三十岁生日快乐!”   阮西子彻底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向身边,陈倦站在那,目光正落在被她紧紧握着的手上,他立体的五官,沉稳高贵的气质,无处不完美,只除了眼神里透骨的凉。   阮西子几乎是当然就松开了手,被激得浑身一凛,陈倦薄唇紧抿,似乎并不想过这个生日,也不理会陈奶奶和周叔的热烈祝贺,一声不吭地快步上了楼,陈奶奶看着他的背影,失落地垂下了眼。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不行啊。”   不行?什么不行?不是那种意义上的不行吗?阮西子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在酒店发生的事,嘴角抽了一下,告诉自己不要污,要优雅。   陈奶奶挽住阮西子的手,苦笑着说:“本来还想着让你来一起给他庆祝生日,可没想到这小子还是解不开心结,蛋糕他肯定是不会吃了,西子啊,能不能麻烦你把长寿面给他端进房间呢?”   ……陈奶奶,我很尊敬您的,可您为什么每次都要把最危险的事情交给我来做呢?   阮西子仰头看了看天花板,欲哭无泪地接过周叔递来的长寿面,认命地开始执行命令。   只不过……   心结是什么呢。   原来陈倦,也会有心结么? 第18章   就好像古代女子的闺房一样,陈倦的房间是阮西子这“登徒子”不敢踏及的地方。   但没办法,有他们的协议在,还有陈奶奶的嘱托在,她就算再不敢也得勇往直前了。   端着长寿面敲了敲门,屋子里一片安静没人回应,阮西子不气馁地继续敲门,依然没人开门。   按道理说,正常人这种时候就该识趣儿地离开了,可阮西子是谁啊,她的恒心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她越是敲门里面的人就越是不开,他越是不开她就越是要敲,等到后来她端着面碗的手都累了,干脆把面碗暂时放到一边,两只手换着敲,跟和陈倦较劲一样。   本来她今天心情就不好,这一切不好的原因还都是拜他所赐,他现在还傲娇起来不好惹了,想安安生生一个人呆着?门儿都没有。   阮西子心一横,从口袋摸出手机,一手敲门一手玩手机,这样既不无聊还可以骚扰陈倦,简直不要太美好。   就这样持续了没多久,那扇好像永远不会打开的门终于打开了,阮西子都已经靠在上面百无聊赖了,他这么突然打开她就直接朝里面摔了过去,幸好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某人的胳膊,要不然就得和地板来一次亲密接触了。   “呼。”松了口气,阮西子看向身边的男人,被强行抱着,陈倦似乎很不满,笔直地站在那好像电线杆子一样用冷冰冰的眼睛盯着她,盯得她感觉身上都出了个窟窿一样,赶紧收拾了一下自己站直了。   “奶奶让我给你送长寿面。”她快速说完,转身去外面取来被她放在一边的面碗,清了清嗓子说,“你一直不开门,都有点凉了,要不要去给你热一下?”语毕,她抬眼注视他,眼睛亮晶晶的,好听的声音像拨开了晨曦薄雾的光,拥有将人心头烦躁一扫而空的能力。   陈倦直接就要关门,阮西子是谁啊,闭门羹她从小到大吃得还少吗?对处理这种情况她简直不要太在行。   在陈倦关门的前一秒,她就端着面碗挤了进去,然后在陈倦错愕和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淡定地说:“既然不用热那就赶紧吃吧,趁着还没到十二点。对了,刚才忘记说了,生日快乐,陈总。”   阮西子说完这句话,就发现陈倦的眼神变了几变,以往在众人面前,他总是表现得强大冷漠而不可侵犯,但是此刻,他看上去难得有些不够从容,在那站了许久才斜睨着她冷哼一声道:“看什么看,看见你我就烦。”   阮西子被无辜牵连,居然也没生气,毕竟这样的陈倦太难见到了,她忍不住凑近了一点,端着面碗往前送,小心翼翼道:“你烦我就赶紧吃了吧,吃完我就走了,你就清净了。”语毕,面碗几乎怼到了他嘴边。   陈倦微微眯了眯眼,望着她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不想吃么。”   ……这好像和她没什么关系吧,她最大的任务就是让他把面吃了,他吃完她就可以走了,其他的……好像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   见阮西子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就知道她此刻根本没有半点真心在这件事上,是他异想天开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他们俩之间发生过那样亲密的事情,还可以像没事儿人一样整天和他见面,还跟他合作,她居然真的可以不产生一丁点遐想,这真让陈倦有些意外和厌恶。   意外很好理解。至于厌恶,可能是出于自身吧。   从一开始,他也觉得自己可以和她一样,将自身感情置身事外,但他现在发现,他不如她。   他越来越做不到了,他甚至分不清他们是真的在一起,还只是因为协议。   他没有谈过恋爱,更没对任何女人产生过奇妙的情感,所以他无法断定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也不能肯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感觉到陈倦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阮西子忽然觉得脊背冒凉风,不自在地躲开了脸,好像为了解气一样,陈倦转身走到了床边坐下,指着身边的位置说:“你想让我吃,也不是不行。到这来,喂我。”   阮西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嘴角抽搐道:“陈总这都三十岁了,难道自己吃饭都不会吗,还需要别人喂……”   “我想吃的当然会自己吃。我不想吃的,你想求我吃,就得付出点代价。”   真是个不肯吃亏的家伙,阮西子只觉得气血上涌,忍了半天才没把面碗直接扣在他头上。   她迟疑许久,抱着的想法走到了床边坐下,用筷子将已经坨了的面抄起来送到他嘴边,看他皱眉嫌弃的眼神,故作温柔道:“宝宝乖,快吃吧,吃了长寿面长高高,长胖胖,学习成绩好。”   陈倦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愣在了那里,阮西子奇怪地注视着他,他不言不语,她总算是有心情观察一下周围了。恩,陈总的闺房真是……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房间里东西很少,窗帘很厚重,遮光性能大概非常好,哪怕是正午时分估计也透不进来一点光。   除了窗帘之外,给她感觉就很压抑的就是屋顶上的水晶吊灯,繁复又巨大,正对着床的位置,好像随时会掉下来把人砸死一样。   “你走吧。”   陈倦忽然开口说话,抬手接过她手里的面碗,示意她马上离开。   阮西子迟疑几秒,觉得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完成任务吧,遂知趣地站起来准备离开。   陈倦看着她的背影,摇曳妩媚,是他长这么大以来,除了母亲之外第一次亲近接触过的女性。   但哪怕是这样,她也不曾把几分真心放到他身上,她和其他女人都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看看啊,她走得多痛快啊,头都没回一次,你还在奢望什么呢,是你自己让人走的。   陈倦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将面碗随手放到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声,这响声让阮西子脚步顿住了。   她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无奈地回眸看过去,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为了一探究竟,她将视线转回来了一点儿,这就看见了摆在不起眼位置的一张遗照。   遗照看上去非常干净,应该是每天有人打扫,在遗照前面是香炉,里面是刚刚上过的香,袅袅的烟雾升起,让烟雾后面照片上一男一女的笑颜看上去那么不真实。   阮西子一下子心情就变了。她快速看向陈倦,他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那里,好像从头到尾都没动过一样。他根本不关注已经准备要走的人,低着头盯着房间角落的位置,眼神毫无焦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许久,阮西子认命地走了回去,她想自己还是不够冷血啊,在大都市呆久了,自以为练就了一颗铁心脏,但其实都是瞎扯,遇见了事儿一样无法保持从容不迫。   身边的位置缓缓下陷,陈倦收回视线看过去,阮西子不知何时又坐了回来,眼睛盯着天花板,好像不打算走了。   陈倦皱眉:“还不走?”   本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心情,阮西子望向他叹了口气道:“我不走了。”   陈倦眉头皱得更紧了。   阮西子解释说:“其实我也不想留在这招你烦,但陈奶奶嘱咐我务必让你把长寿面吃了,你不肯吃,我就只能在这里等着了,左右今天时间已经很晚了,大不了我就在这里凑合一晚上,反正陈总明天也能带我去上班,咱俩的关系也算人尽皆知,我没必要介意那么多了。”   陈倦:“……”   “不要露出那种不屑鄙夷的表情了,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摆出一副小孩子一样需要人安慰心疼的样子,我要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很没有职业道德?每个月拿你那么多钱,不做点什么我心里愧疚。”   哼,把自己置身事外,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好像是十分为难但为了他好不得以为之一样,陈倦凝着她低声道:“阮西子,你真是捞女界的典范,不去出一本捞女宝典实在可惜。”   阮西子顺杆往上爬:“你要帮我出吗?你帮我的话我一定出,首印麻烦高一点,这样我才有钱赚。”她笑得面若桃花,水晶灯的光芒错落地落在她脸上,她忽明忽暗的眸子让他有些失神。   “盯着我看什么,终于发现我如花似玉的美貌了?”   再美好旖旎的气氛都被她的无耻言论给破坏了,他该感谢他们意外的那天两个人都喝多了吗?要不然就凭她这张嘴,他们恐怕一辈子不会扯上关系。   见陈倦不言不语,也不吃不喝,阮西子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是不是该吃药了?”   陈倦目光一冷,看向她语调危险道:“你知道什么?”   阮西子吓了一跳,捂着心口说:“你别误会,我只是记得上一次来你家这个时间你有吃药,所以顺口问一句,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别杀我。”   陈倦嘴角狠狠一抽,起身去取药吃药,阮西子看着他的背影,又去看了看那张遗照,遗照上的男女相貌和他十分相似,尤其是男方,虽然看上去年纪比他大不少,但几乎就是中年版的陈倦了。   阮西子再傻都能猜到那是谁了,陈奶奶不是说过么,陈倦的父母都不在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不在的,看陈倦对生日如此排斥,恐怕和他的生日有关系。   在陈倦吃药的间隙,阮西子脑子里蹦出许多想法,她觉得自己到底是个女人,没办法不对这样的人有恻隐之心,虽然人家可能根本不需要她这样卑微廉价的关心。她从背包里取出便利贴和笔,在上面写了几句话之后站了起来,陈倦恰好在这时候吃完药过来,正好和她撞见。   “做什么。”他一副不可侵犯的禁欲模样,看得人想狠狠蹂躏他。   阮西子将手里的便利贴递过去说:“生日礼物。”   陈倦惊讶地接过来,她不知道他的生日,他可以肯定这件事,那她上哪准备的生日礼物?   带着这种疑惑,他在便利贴上看见了几个字,脸色一沉道:“……欠条?”   阮西子摸摸脸说:“对,事情比较突然,我没准备,所以先欠着,我很快就会还的,我保证。”   陈倦直接就要扔掉“礼物欠条”,阮西子飞快地接过来给他塞到了衬衫口袋,陈倦目光一凝,阮西子靠近他放缓声说:“不如这样吧。”   他看过来。   “我们去看夜场电影,反正你也是睡不着的,不如找个热闹的地方待会儿。”   ……   陈倦的人生里,从来没有看电影这种事。   他的生日是八月二十五号,这个时间城市天气还非常炎热,尤其是今天。一下车,热浪滚滚袭来,不多时他的衬衫后背就湿透了,心情也因为天气而愈加烦躁起来。   偏生阮西子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到似的,拉着他的手腕到处跑,买票、买爆米花、排队入场,和一大帮人挤在一起,虽然演播厅有空调,但因为人太多,空调都不太能把温度降下来,等终于坐到了位置上,陈倦的脸已经黑得几乎消失在黑暗中了。   “帮我拿一下爆米花。”阮西子本来一手可乐一手爆米花,现在为了戴3D眼镜就麻烦陈倦帮个忙,陈倦麻木地接过来,看着她把可笑滑稽的3D眼镜戴好,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爆米花,她一点要拿走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抓一把过去吃了,高兴得跟个猴子似的。   阮西子如果知道陈倦形容她好像猴子,必然会气炸,但她现在心情特别好,好久没出来看电影了,尤其是夜场电影,难得的放松,就算身边陪着的是陈倦她也开心。   看她高兴的嘴角,好像被传染了一样,周围的一切忽然不那么讨厌了,前后座的议论和不怎么样的空气也都不那么让人嫌弃了,随着电影开场,大家都安静下来,大屏幕上播放着爱情片的题目和主演列表,陈倦直直地看着,心里竟然奇妙地平静了下来。   仿佛一切郁结和回忆都在一瞬间消失了,身边人时不时压低声音跟他讨论剧情的声音,有着镇定人心的力量。   陈倦拿着爆米花的手紧了紧,许多爆米花就那么涌了出来,阮西子可惜地低呼一声,哪怕戴着3D眼镜也能感觉到她的不满,陈倦就那么勾起了嘴角,终于展现出了几分愉悦。   这太难了。   努力了这么久,总算看见了他几分真实的笑脸,阮西子心里松了口气,也就不抱怨爆米花掉了满地,摇了摇头抓了一把塞进他嘴里。   于是陈倦马上又黑了脸。   这女人,真是……放肆。 第19章   陈倦从没到影院看过电影。   就算看电影也是在电视或者手机上。   坐在影院里,他真是浑身都不自在。   他们看的是爱情片,在他刚刚有些放松的时候,大屏幕上的男主角就走进了浴室,非常豪迈地褪去了身上的衣服,赤着的上身暴露在观众面前。   许多人不自觉地“哇”了一声,包括坐在他身边的阮西子。   陈倦微微拧眉看向身边,戴着3D眼镜的女人嘴角扬起,挂着垂涎万分的笑容,行动要比思想快得多,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倦就伸手挡在了阮西子眼前,阮西子一怔,拿下眼镜看向他说:“怎么了?”   陈倦瞥了一眼大屏幕,怎么洗个澡半天洗不完?他只能面无表情道:“小孩子该知道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   阮西子觉得很可笑道:“拜托,我都二十八了,早就成年了,我当然能看了。”   陈倦在黑暗中眯了眯眼,修长富有魅力的丹凤眼里凝着危险的色彩:“很好看么。”   因为光线问题,阮西子不太能判断他现在的眼神和表情,所以不知死活地笑着说:“恩,很好看,身材太好了,八块腹肌,还有人鱼线,性感到爆炸。”   这话说完,哪怕看不清什么,阮西子也能感觉到身上有点冷了,这家伙就跟移动空调一样,让本来还有点热的她瞬间开始瑟瑟发抖,她小心翼翼地缩了缩脖子,心虚地转开眼,须臾之后听见身边的男人低沉地说:“难道我身材不好么。”   ……病秧子身材有什么好的。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没错,可回忆里那一幕幕仍然鲜活地印在脑子里,陈倦的身材的确称不上健美,但胸膛精瘦宽阔,靠上去时异常可靠。   白皙的肌肤、肌理分明的线条,哪怕不是一身肌肉的猛男,也足够让女人难忘。   “呵呵。”阮西子笑了笑,想绕过这个话题不回答,恰好这时候坐在他们前面的一对儿情侣情不自禁地接起吻来,阮西子立马指着说,“陈总你快看。”   陈倦转头看去,眼神不由一暗,看身边女人那充满八卦的眼神,一点看电影的心思都没有了,几乎是立刻拉着她的手离开了影院。   提前离场,外面都没什么人,出来时比来时顺畅许多。   到了影院门口,天色已经很晚了,街上的车辆也少了,他们到停车场拿了车,来的时候是阮西子开车的,因为陈倦可不会知道影院这种“无聊”场所的位置,不过回去的时候陈倦已经记得路了,所以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是他。   至于阮西子,她现在心情已经好多了,没有下班时在停车场那么大胆子,很有自知之明地坐到了车后座上,放过了副驾驶那尊贵的座位。   发动车子之前,陈倦意味不明地睨了一眼副驾驶的位置,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很快便架势车子离开。   阮西子坐在车后座,手里抱着没喝完的可乐和没吃完的爆米花,有一口没一口地打发时间。   陈倦偶尔会透过后视镜看她,她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比下班时心事重重的模样顺眼多了,他忽然发现她还挺漂亮的,脸部线条柔和,从来不会化什么出格的浓妆,永远是淡淡的裸妆,自然又清新。虽然大部分时间她看上去造作又虚荣,可那双波光粼粼眼睛,还有柔软丰润的嘴唇,让她哪怕世故寒酸,也不至于令人太过讨厌。   他以前很搞不懂为什么严君泽那样的人会喜欢阮西子这种女人,她在他看来简直集无数缺点于一身,喜欢她就是一条不归路。但现在看看,好像他也逐渐在踏上这条不归路。   阖了阖眼,陈倦不再关注车后座上的人,黑色的梅赛德斯快速驶过夜晚宽广无人的街道,车子里除了某人咀嚼爆米花的声音之外,一切都很安静。   当晚,阮西子就暂住在了陈府,他们一起出去看电影,回来时陈倦脸上虽然没有笑容,却也不冷漠,这让陈奶奶倍感欣慰,觉得自己没有选错人。   他们心情都还算不错,唯独今晚在阮西子家门口等了一夜的人心情不太好。   严君泽坐在车上,下了班他就在这里了,也没去吃饭,就这么等在这,一直等到午夜时分,依然不见她回来。   靠在车椅背上,他自嘲地笑了,许久之后,手表上的时间跳到一点钟时,他终于缓缓发动车子离开。但他没有直接回家,也没去找地方吃饭,而是进了附近一间酒吧。   外面安安静静,酒吧里却人声鼎沸、灯红酒绿,正是夜场最热闹的时候,DJ嗨爆全场,严君泽一个淡泊的人走在里面显得格格不入。   他无视周围所有异样的眼光,到角落的位置坐下,跟酒保要了酒,便低头安静地独处。   苏现作为酒吧老板,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他。不仅仅是因为严君泽这样的人哪怕是在不起眼的角落也会让人一眼就发现,另一个原因是,苏现认识他。   作为阮西子的前男友之一,苏现算是比较开放的一个,他们分开时也很自然,谁都没有挽留彼此,直到如今还很自如地做着朋友。   他不止一次在阮西子口中听到过严君泽的名字,也不可避免地去网上搜索过跟他相关的东西,他是知名设计师,网络上有不少他的照片,他当时就记住了这个男人的样子,心里想着,如果是这样的对手的话,也是可敬的。   不多时,严君泽就发现对面坐下了人,他抬眸望去,是个英俊年轻的男人,他朝她一笑,和善道:“我是苏现,这家酒吧的老板。”   严君泽困惑地皱了皱眉,似乎不解他为什么和自己搭话,苏现伸出手道:“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您应该是严设计师吧?我是西子的……朋友。”   阮西子的朋友?   只是朋友而已么。   严君泽牵起嘴角,笑得有些迟疑,酒保在这时送来了酒,他也没说别的,端起酒杯便开始喝,一杯接一杯,酒的味道除了酸涩之外还带着些细微的甜,他一整天都没怎么吃饭,晚上更是粒米未进,几杯酒下肚,胃部好像就没有那么不适了,空虚的心也不再那么空虚,空荡荡的脑子开始运转,和阮西子认识、在一起时的一幕幕不断出现,他喝酒的动作越发快了。   苏现看着他这样,挥挥手让酒保停止送酒,严君泽抬眼望向他,良久才道:“老板不做生意了吗。”   苏现叹了口气说:“你这副样子让我想起前阵子的西子,那天她也喝得酩酊大醉,逼我继续给她酒。说起来你们俩虽然看上去很不同,在某些地方却一样的固执啊。如果不介意的话,有什么心里话就跟我说一下吧,我可以帮你保密哦。”   严君泽停滞几秒,失神道:“……也好。我也很想找个人说说话。一个就好。可是……好难。没有这样一个人。”   苏现:“……” 第20章   设计部在第七层,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阮西子看见了严君泽。   他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眼神恍惚,用失魂落魄来形容他好像不太合适,他那样总是云淡风轻的人怎么会有那种情绪呢?可现实是,他真的有点失魂落魄。   原小舟像个小尾巴一样总跟在他身后,他是那么温和的人,哪怕他心里烦恼也不愿意责怪别人,只能无奈地笑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不必跟着我了”,两人就这样“打打闹闹”地出现在阮西子面子,阮西子愣了一下,她以为分手了她不会再介意严君泽的新恋情,不会介意他和什么女孩子靠近,可好像她那颗心不那么觉得,还是会多少有些不舒服。   “阮设计师!”原小舟瞧见她高兴地打招呼,她压根不知道阮西子和严君泽曾经的关系,还以为他们只是曾经共事过的普通关系,又想起自己在她面前表现出过仰慕严设计师,所以现在有些害羞地红了脸,落在别人眼里,可就是她跟严君泽有什么的感觉了。   阮西子快速地看向严君泽,严君泽一怔,张口想要解释,阮西子直接笑了一下说:“早上好,我还没打卡,快迟到了,先进去了。”   语毕,她抬脚便走,头也没回,严君泽望着她的背影眨了眨眼,原小舟不明所以道:“阮设计师今天看起来不太高兴。”   严君泽心头一动,没有说话,原小舟不再考虑别人,专心看着自己的偶像柔声说:“那严设计师,我们接下来去做什么呀?我是你的助理,肯定是要跟着你的。”   看她满眼星星的模样,竟让他恍惚想起刚认识阮西子的时候,那时候她看自己的眼神也是这样,带着崇拜和仰慕,只是她不像原小舟这么单纯,在她眼底深处,还藏着小心和卑微。   她们到底是不同的。   也对,这世间能有几个人是完全和别人一样的呢。   “你不要跟着我了,回去工作就好,我有别的事要做。”严君泽淡淡道,“我不习惯别人老是跟着我,会影响我的工作效率。”   原小舟一怔,有些失落和难过,严君泽叹了口气,换了个语气道:“如果有需要,我会联络你的,可以么?”   原小舟立刻高兴地点头,简直一蹦三尺高,像个小孩子一样,严君泽目光柔和了一下,挥手让她离开,原小舟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设计部,严君泽看了看手里的文件,也该去工作了。   既然重新开始了这项工作,就得继续付出努力,不能让太多事情干扰他的脚步。   阮西子这时候已经到了自己的工位上,池苏念早就来上班了,正认真地写写画画,从她设计图上的橡皮碎屑来看,她已经修改了数次了。   想起两个月后的比赛,阮西子也觉得自己该专注于工作,毕竟事业上的成就才是踏实可靠的,至于男人这种东西……有好的男人固然好,就算没有,也该好好的面对生活。   拿起笔,也不理会对面池苏念异样的目光,阮西子开始认真地在图纸上勾勾画画。   她现在脑子一团乱,画出来的东西也是一团乱麻,她一直觉得,做设计这一行要有一颗初心,你心里想要设计什么,为谁而设计,才能推出真正有感染力的设计。之前的“爱我所得”是为了她自己,那么之后的呢?   她到ACME工作后的第二个作品,一定要比第一个好。   苦恼地用铅笔敲了敲脑袋,阮西子忽然就响起了一个人。   其实她现在不应该想起那家伙,早上那家伙把他扔到地下车库就自己开车走了,都没来上班,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昨晚她还请他看电影、喝可乐,他就这么冷淡,实在让人不满。   但她没有忘记的是,她打给陈倦的欠条。   她欠他一份生日礼物。   阮西子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好像抓住了什么,本来漫无目的乱勾乱画的笔尖也渐渐熟稔起来。   男人可以佩戴的饰品不多,戒指、手表算两种,还有就是项链和手镯了。   手镯设计不好会很女气,比较不会出错的就是项链。   男人佩戴的项链该是什么样的?   肯定不能用花朵和心这种女性化的元素,那该用什么?   或许该从陈倦这个人的性格出发。   陈倦是一个……十分内敛和不近人情的人。也是个睚眦必报的工作狂。他身体不好,父母很早就去世,心里有心结,不愿意拿出真面目去面对任何人,连对自己的奶奶也存在着原则上的欺骗——和她协议在一起。   他有时候很讨厌,说话做事都公事公办的令人厌恶。有时候又很可爱,对他从不曾接触过的东西表现出懵懂又好奇的模样。更多时候,他是英俊冷静,高不可攀地站在顶峰的。这样一个男人,他心里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他最想要得到的又是什么?   也许是无限的生命、健康的身体,还是取之不尽的财富呢?   阮西子的笔在设计图上一点点勾勒着,很奇妙的,一棵树慢慢出现在了纸上。   一棵树?   她愣了一下。   树,代表生命,也代表着梦想,这或许就是他需要的东西吧。   阮西子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放下笔开始在电脑上搜索一切关于树的资料和图片,可这样看着还是不过瘾,她决定出去一趟,去看看真实的树。   做了决定,阮西子便站起来关了电脑,把画了一点的设计图锁紧抽屉里,当着池苏念的面把钥匙放在背包里,那种意有所指的模样看得池苏念牙痒痒,刚要发作,阮西子就见好就收地离开了。   走到电梯门口的时候,她遇见了办完事回来的严君泽,想起早上的事,阮西子的表情有点闪躲,故意站到另一个电梯门那等待,数着数字的变化不断地在心里悼念着电梯赶紧下来,严君泽停在原地和她背对背地思考了一下,还是转过头主动道:“你要出去?”   阮西子快速点头,毕恭毕敬道:“对,我出去采风,可以吗严总监?”   毕竟是顶头上司,人家问你要去干嘛当然要报备一下了,严君泽看着这样公事公办的阮西子,心口那种闷闷的感觉又来了,他苦涩地勾了勾嘴角道:“当然可以。你知道我不会不同意,我赞成设计师外出采风。只是……”他垂下眼睛,迟疑几秒,仿佛用尽了毕生所有力量说道,“西子,你和陈总走得很近,我可以理解为……你们是那种关系么。”   大约是他所见到的和别人的风言风语让他想到了这些吧,现实是阮西子和陈倦现在还真是那种关系,虽然在感情上他们压根谁也不待见谁。   站在原地盯着即将到达的电梯,阮西子慢慢说道:“严总听到什么就是什么吧。”   严君泽愣了一下,眼底流露出几分酸涩,须臾后说:“真的需要做到这样吗?你和陈倦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觉得你们会有结果么。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受伤。”   阮西子抿了抿唇,不难想象严君泽把她当成了想要借着陈倦往上爬的人,她早就该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无条件信任你、看重你的人根本就没有,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想想你是不是被威逼的,或者有什么难处。   转过身,阮西子笑得无懈可击道:“抱歉严总监,如此不堪的我让您为难了。在您看来我就是这样爱慕虚荣的女人吧,为了上位可以借助男人,可以付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为了赚钱、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以苟且而卑微地活着,或许我就是这样的人吧,您就这样想我吧,没有关系的。”   严君泽皱眉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看轻你,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努力往上爬呢?有钱真的就快乐吗?你不累吗?”   阮西子怔了怔,许久之后,当电梯门在她面前打开,她才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我不累。现在这样生活不好。我就是要往上爬,如果我不努力往上走,我就会以为现在这样就是全世界,我不要那样。我已经看过上面的世界了,你不能让我装作没看到过。”   站在电梯里,在电梯门慢慢关上的时候,电梯内外的两个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他们都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只是一个在任由彼此走远,一个还在徒劳无功地想要挽回些什么,这不管怎么看来,都是后者比较可悲吧。   是啊,可悲的是他才对。严君泽眼眶一热,红着眼睛转过身,他活到三十几岁,已经很久没有想哭的冲动了,对于这种感觉,他甚至招架不住。   阮西子同样不太好。   她离开公司便驱车漫无目的地开,严君泽最后那个受伤难过的眼神让她内疚又自责,可那又如何呢,她说的话都是心里话,她已经不想再为了自己的美好形象而欺骗他,他们既然已经分开,就该让对方看到真实的自己。当他看到这些,就会对她死心了吧,不再在她这颗歪脖子树上吊死,去找一颗真正笔直美好的参天大树。   树。   又是树。   阮西子看了看前面的路,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开到了市郊,道路上的车变得越来越稀,她渐渐放慢车速,将车子停在路边,稍稍抬眼,不远处看上去有很多树木,树木长得那样旺盛,那样漂亮,不就是她出门的目的吗?   心头一动,阮西子熄火下车,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过去,在园林外看到了这里的名字。   是墓园啊。   难怪树木长得那么茂盛。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里,或许是因为受了点刺激,又或许是因为今天天色太热,墓园里阴凉舒适,阮西子就这么走了进去。   她刚走进去没多久,便看见了整齐排列的墓碑,它们的数目太多,以至于数不清数量。她有些怔怔地停住脚步,目光落在不远处一颗并不怎么茂盛的小树上。   树上的树枝不多,顶多四五枝,树枝上的叶片也不怎么茂盛,稀稀落落,明明该看着寂寥落魄的,却给她一种即将重生的使命感。   阮西子情不自禁地拿出手机拍下了照片,拍照声咔地响了一下,随后她便听见身后有个熟悉的男人声音低沉疏淡道:“阮西子。”   居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尽管是白天,但在墓地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阮西子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听谁说过,这种背后叫你名字的情况一定不能回头,不然就要被跟上了。为了保命,不招惹不该招惹的东西,阮西子哪儿敢回头,赶紧收起手机就跑。   她穿着高跟鞋,根本跑不快,她能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大约是仍然被追逐着,阮西子不由疑惑,原来阿飘也有脚步声吗?她下意识回头去看,身后的人恰好追上来,长臂一伸就拽住了她,一个擒拿手将她的胳膊反过来压制着,她只能僵硬痛苦地停下来,半弯着腰痛呼着:“——痛痛痛!松手!陈倦你要杀人啊!”   身后的男人正是陈倦。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整齐而沉默,尽管八月底的城市依旧烈日炎炎,却不见他额角脸庞有一丝汗珠。   他面无表情地擒着她,用幽深而危险的语调道:“你跟踪我?” 第21章   跟踪陈倦?   这种事阮西子哪怕是做梦都不敢去想的,他这样说可真是冤枉她了。   被压制着,要想面对面说话就得努力扭着脖子,这种姿势太费力,所以她说话的语气也很痛苦:“陈总您是不是谍战片看多了,为什么不能是巧遇,非得是跟踪呢?”   陈倦总是情绪内敛,今日尤其。他英俊如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深邃立体的眸子里凝着黑暗又沉寂的东西,阮西子看了一眼就特别害怕,努力挣扎了一下道:“我真没跟踪您,借我俩胆子也不敢,我都去上班了,您亲眼看到我上电梯的,为什么还要误会我?”   的确。   陈倦当时是看见她上了电梯的,就算要跟踪他,他走得那么快,她也追不上。   除非有人事先告诉她他要去哪里。   慢慢的,陈倦的力道松了一些,阮西子正要直起身,就听见不远处有个年迈的声音带着怒气道:“乖孙,你在干吗!快给我松开!”   陈奶奶一身黑色旗袍,本来还在擦眼泪,瞧见墓园门口这一幕立刻步履蹒跚地赶了过来,周管家在后面紧张地看顾着,生怕她因为着急有个什么闪失。   陈倦一听见奶奶的声音马上就松开了手,还顺势换成了搂着阮西子的腰,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挂起了温柔迷人的笑容,低沉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柔和说道:“奶奶,您走得真慢,我等您很久了。”略顿,抬手轻抚过阮西子带着薄汗的脸颊,语调悠长道,“看,西子来了,本来想陪我们一起扫墓,但因为工作耽误了,我正在和她玩恋人之间的小游戏呢。”   陈倦这转变实在太突然了,听着他细腻的声音和危险的语调,阮西子不由浑身一凛,要说变态这俩字常常听说,但见到活的变态还是第一次,看看陈倦现在那副样子,简直像是在说“如果不乖乖听话就杀了你哦”,阮西子心里一紧,干脆直接靠在了他怀里,她明显感觉到陈倦身子僵住了,嘴角虚假的弧度都快要维持不住了,不由产生一种报复的快感。   “对,奶奶,是这样的。”阮西子笑着说,“你看我们感情多好啊,我今天本来想和你们一起来扫墓的,但公司临时有事所以先过去了,现在才赶过来实在太失礼了。”语毕,她敛起了笑容,严肃而沉静地说,“您现在要离开吗?我送您?”   陈倦的眸子落在她身上,她表情从柔和温婉转到严肃认真的过程他全都看见了,这女人的表情变化比四川变脸都快,他有时候以为自己很了解她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了解她实在太少了。他突然觉得一阵气短,呼吸变得细微急促,阮西子察觉到仰头看去,稍稍皱起了眉。   “怎么了?不舒服?”   陈倦放开了她,抬手按在心口,努力平复了几下呼吸,为了不让奶奶担心,苍白的脸上故作无事道:“没事,有周叔,奶奶就不用你送了,你跟我回公司,我有点事要你做。”   说完话,他就快速跟陈奶奶道别,拉着阮西子就走。   陈奶奶站在原地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陈倦肯谈恋爱了,难过的是他们看起来关系很好,眼神里却没有爱意交流,是在假装吗?   周叔看向陈奶奶轻声说:“老夫人,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已经快中午了,陈奶奶点点头,叹息着离开,他们停车的位置和阮西子不一样,陈倦直接拉着阮西子到了墓园正门口,抢过她的背包在她的挣扎下翻出车钥匙,一声不吭地跨上了副驾驶,靠在车椅背上闭上了眼。   阮西子本来还想说一下随便翻女士背包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转眼瞧见他皱眉忍耐的模样就熄了这种想法,站在副驾驶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的药放在哪儿?”   陈倦闭着眼手有些抖地想要从西装里侧口袋拿药,但大约是因为有些窒息的缘故,他的动作并不流畅,有些颤颤巍巍的。阮西子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拍开他的手去解他的西装外套纽扣,陈倦警惕地睁开眼,紧蹙眉头垂眼睨着她放肆的行为,她的手掠过他黑色的衬衣,在外套内侧口袋里胡乱摸索,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某些不该触碰的地方,他觉得现在不仅仅是气短的问题了,还有些脑子和胸膛发热,想在这里直接一枪把她干掉。   “找到了!”终于摸到药盒的时候阮西子惊喜地笑了一下,随后便从车子里取出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他问,“吃几片?”   陈倦没说话,只是用手指比了数字,阮西子帮他数好药片,想让他自己喝下去,但现实情况没有那么乐观,陈倦根本无法安稳地握住手里的药片。   阮西子皱了皱眉迟疑道:“你该不会想要我用嘴为给你吧?你以为这是古装武侠剧吗?”   陈倦不耐烦地睨了她一眼,瞥着她白皙清透的手掌,上面的药片熟悉而令人讨厌,他懒得再磨蹭下去,干脆直接低下头就着她的手掌把药片咬进了嘴里,使劲咽了下去,尽管一嘴的苦涩和难受,感觉快要吐出来了,但他不能真的吐出来,必须要忍耐,而他刚才吃药的方法,使得他的唇瓣和牙齿不可避免地碰到了阮西子的掌心,阮西子只觉掌心一痒,快速收回手,背在身后紧张地握住拳头,注视着他痛苦的模样,心软了下来。   “喝点水,别硬吃药。”她将矿泉水送到他嘴边,他顺着喝了两口,感觉舒服了不少,终于可以睁开眼睛正常看她了。   “你这是什么病啊,怎么看起来那么辛苦,是哮喘?”她胡乱猜测着收拾东西,并没看到他嫌弃的视线。   “不用你管。”他冷冰冰地回答,声音有些沙哑。   阮西子翻了个白眼:“我不管你你刚才就挂了,好心当成驴肝肺。”她一边说话一边帮他系好安全带,随后叮嘱道,“坐好了,我去开车,直接回公司?”   陈倦点了点头,嗓子不舒服,他话就更少了,但眼睛一直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阮西子被他看得有点不舒服,赶紧关门回了驾驶座,挂档踩油门,车子流畅地驶出,从这里回到位于市中心的公司总部,怎么也得几十分钟的时间,他们俩要在车上这样尴尬地相处那么久,对她来说简直是煎熬。   真的是煎熬。   尤其是在陈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时候。   阮西子握紧了方向盘,有点不太自在地说:“干吗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东西吗?”   陈倦的手放在心口处,他感觉到自己心跳逐渐恢复正常,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他仰头靠在车椅背上,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才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没有。只是突然觉得,你也没那么讨厌。”   阮西子心乱了一下,飞快瞥了一眼副驾驶上的男人,他看上去疲倦而劳累,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在活着,他到底有什么事是不能让人知道的?他今天早上走得那么着急,原来是和陈奶奶一起去扫墓吗?是了,昨天是他的生日,今天就去扫墓,墓地里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他的父母,是在他生日隔天去世的吗?   那可真难怪他不肯过生日了。   他这样的人生轨迹……怎么说呢,让阮西子觉得,还不如她这种从小到大没享受过家庭温暖的人,至少从没拥有过就不会失去,而曾经拥有一身宠爱,却在一夕之间全部失去,那样的打击,她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支撑柱。   上流社会、站在顶峰的人,果然也活得很艰辛,看来这世上没有哪个人是永远一帆风顺、无波无澜地过完一生。   余下的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但他们都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   晚上下班,阮西子刚到家门口,还没下车就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愣了一下,打开车门朝对方招了招手,对方很快走过来,嘴角挂着笑容道:“你怎么才回来,加班了?”   阮西子点了点头说:“两个月之后有个比赛,所以最近有点忙,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酒吧不忙吗?”   来的人正是苏现,苏现的酒吧就在阮西子小区附近,来往十分方便。   “还没到忙的时间,我一直想着是不是要来找你谈谈,犹豫了一下还是来了。”他指着副驾驶的门说,“我能上去吗?我们就在车上说吧,我待会就该上班了。”   不知道他是什么事,阮西子没有拒绝,点点头回到了车上,两人坐稳之后,苏现沉吟片刻道:“昨天晚上,我见到你的前男友了。”   阮西子嘴角狠狠抽了一下,重复了一遍:“前男友……?”   苏现颔首道:“就是严君泽设计师。”   阮西子怔住:“他去酒吧了?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去酒吧?”   苏现叹息道:“据我从你这里了解到的,我也不觉得他那样的人会去酒吧那种地方,更没想到,我们会在酒吧里遇见。”   阮西子沉默了,苏现继续说:“他在酒吧呆了一晚上,喝了很多酒,我没跟他说我们之前的关系,只说我们是朋友……西子,我这样讲可能有点奇怪,但我要收回我很久之前的评价,你们并非不合适,你们俩性格虽然很不一样,但见到他本人之后,我反而觉得他很适合你,你们在一起会很互补,可比我好多了。”他惭愧道,“我这样的‘花花公子’,你大约是一辈子不会再考虑了。”   阮西子无视了后面那句话,抓住的重点是:“他在酒吧呆了一晚上?”   苏现点头说:“对,就昨天晚上,他在你家楼下等了一晚上,你没回来,他就去了我那里,我那里离你很近,我想就算是他那样的人,可能也需要借酒消愁吧。”   阮西子低下头,不安地摆弄着双手,苏现见着,柔声说:“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愧疚不安的,你们已经分开了,他想做什么都是他心甘情愿的,为了挽回这段关系,他需要付出一些努力,这都很正常,这和你没关系。我告诉你这些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样对他才公平。”略顿,苏现放轻声说,“而且我真觉得他能照顾好你,他比我更成熟,如果不是喝多了,可能什么也不会跟我透露,西子,他还很爱你,你真的不考虑他了吗?”   阮西子眼圈已经红了,半晌才尴尬地笑道:“有你这么替别人争取前女友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哥,不是ex的一员呢。”   苏现微笑道:“我只是希望有个人可以替我照顾好你,严君泽是个好的选择。”   “可我们已经结束了。”   阮西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别特别冷静,冷静到苏现瞬间就意识到,她和严君泽真的不可能了。   后来他们又随便聊了一些就分开了,阮西子回了家,尽管她脑子里的想法很清晰,却仍然无法避免失眠。   这一失眠,就接连几日都睡不好,她最近几年一直有这样的毛病,一旦心烦失眠,脑子就会开始变得记忆混乱,搞不清楚时间。   难受了好几天,她终于还是请假去了陆思屹的心理诊所。   自从上次确诊,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面,当阮西子疲惫地坐在他办公桌对面时,那个银色的男人眼底流露出了几分隐晦的了然,一点都没表现出来。   “又开始失眠了?”他沉声道,“你很久没来找我了,我还以为你没有烦恼了。”   阮西子靠到椅背上盯着天花板说:“有。我有很多烦恼。只是我已经学会尽量自己处理,不要太依赖你。催眠这种东西,虽然每次结束后心情都能很轻松,不会再有压力,但我总要学着自己承担一些责任吧。”   陆思屹眼神一跳,掩饰性道:“没关系的,我不介意为你做这些,你也不需要有那种想法,反倒是你现在这样我有点难过啊,过去的你可是一有烦心事就来找我,但现在你变了,你不再来找我了,所以我是被抛弃了吗?”他故作苦恼地说。   阮西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着没说话,陆思屹直接取出工具指着不远处的房间说:“好了,不要浪费时间,我们开始吧。”说完,就先一步去了治疗室。   阮西子看着那间治疗室的玻璃门,多少有些犹豫。真的还要进去吗?之前每次在生活和感情上遇到苦难,她都会来找陆思屹,陆思屹会和她谈心,帮她催眠,每次结束,她的心理负担就会消失,睡眠质量也会变好,但同样的,她也会在感情上变得愈发冷漠。   她直觉这样不是解决根本问题的方法,还会让她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就好像上了瘾一样,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在看见他催促的眼神之后就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两个小时之后。   心理诊所门口,阮西子驱车离开,心情轻松,嘴角带笑。   楼上,陆思屹透过百叶窗看着她车子离开的背影,深邃的眸子暗了暗。   他绝对不会让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哪怕付出一切,也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毕竟,这个世界上最早认识她的男人是他,和她最像的男人也是他。   ……   车上,手机响起,阮西子拿起来一看,是严君泽。   她不耐烦地直接挂断,心里念叨了几句为什么他也变成了如此就纠缠不清的人,对他的厌恶瞬间增加了好几个度,恨不得直接将他拉进黑名单,那种对严君泽这个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嫌弃和闪躲令她无法抗拒。   她怔了怔,有某个瞬间好像觉得不应该这样想的,可是很快,脑子里就有了一个声音,带着魔力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你很讨厌他、你很讨厌他、你不会再喜欢他”……这样重复了几遍,她头疼得不行,方才那些想法也很快不见了踪影,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她双眼发直,下意识将严君泽的电话拉入了黑名单,好像脑子里那个人让她这么做,她就照做了。 第22章   公司里。   阮西子低头认真画着设计图,连对面池苏念时不时的偷看都没理会。   原小舟从严君泽的办公室出来,看起来也有些担忧,她一路走到阮西子身边,低声唤道:“阮设计师。”   阮西子头也不抬道:“什么事。”   原小舟迟疑几秒道:“严总监请您到办公室一趟。”   一听到别人提起严君泽,阮西子就狠狠皱起了眉,不耐烦地扔下笔道:“没看到我在忙吗?严总监有什么事还非得我过去当面说?让你告诉我不就行了吗?”   原小舟被吓了一跳,心里暗想着阮设计师今天心情不好吗?和平时性格完全不一样啊,连对面的池苏念都意外地看着她,这副吃了炸药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别人越是这样看她,阮西子心里就越烦躁,脑子里有两个想法在努力打架,一个告诉她不该这样,一个告诉她必须这样,时间一长,她心情就愈发压抑了。   “我知道了,多谢你,我马上过去。”丢下设计图,阮西子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前往总监办公室,在门口敲了两下门就直接推门进去,连“进来”俩字都没等,原小舟在外面看着有点不高兴,觉得她冒犯了自己的偶像,阮西子在她心目中不该是这样的。   她到底怎么了?   严君泽看到她的模样时也怔了一下。   他握着笔的手不自觉收紧,半晌才道:“可以坐下说话吗?”   阮西子站在门口冷淡道:“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赶紧说完我还要回去做事,严总监是总监,不需要忙什么,我只是个设计师,为了能出人头地还得回去努力奋斗。”   严君泽垂下了眸子,他放开手里的笔,将手放到桌子下面缓缓握成了拳,须臾后抬起头说:“西子,你还在记恨我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每次生气就这样,我知道是我说错话了,你可以不生气了吗?”   阮西子转开头皱着眉说:“在ACME没人知道我们在一起过,这件事传出去对我们都不好,严总监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什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这种话了,免得给彼此增添困扰。”   她说完最后一句话看向了他,严君泽被动地坐在那里,满脸错愕和失落,柔和的眸子看起来有些泛红,似乎很受伤。他这副模样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阮西子的头都开始疼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每次她有困扰去找陆思屹,回来就会变成这种不由自主的模样,每次他都会被这样的自己伤害,他已经受够了吧,她也受够了,所以他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不可能了。   “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出去了。”   她转过身想走,头疼欲裂的感觉让她有些招架不住,记忆都开始模糊了,严君泽看出了端倪,站起身走了过来,轻轻拉住她的手臂担忧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   阮西子使劲甩开他的手,有点崩溃地说:“能不能不要再对我好了?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要再对我好了,你这样让我很难受,请你对你自己好一点行吗?严君泽,你不该是这样的人,你能变回我曾经认识的你吗?你现在这副样子让我觉得我就是个混蛋。”   看她红着眼睛恳求的样子,严君泽忽然觉得这好像都是他的错。   他愣了许久才沙哑地说:“可是,可是我还爱你,我做不到……”   阮西子怔住,他靠近她,接着说道:“西子,我想了很久,我想我过去可能没有清楚认识到自己对你的感情,你问我可不可以为你放弃一切,我现在觉得我可以的,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我虽然不算特别有钱,但养活你肯定不是问题,你真的……不能再回到我身边了吗?”   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他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阮西子凝视着严君泽,心里不断地反问自己,你到底凭什么让他对你这么好,你不是应该讨厌他、厌恶他吗?为什么现在看着他的眼睛,那些情绪都提不起来了呢,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我也不想叫你到办公室……”严君泽低声道,“但我打不通你的电话,你把我拉黑名单了吧……我不想逼你回到我身边,也不会因为你的拒绝而怀恨在心,我只是希望,哪怕我们不能回到过去,我还可以做你的朋友,哪怕只是个点头之交……只要不把我屏蔽出你的生活。”   他的话,每一句说出来,阮西子的心就被刀割一下,头就越发疼。   他的每句话,都在将她置于死地,她非常清楚。   他越是卑微,越是恳求,就显得她越是暴虐和讨厌。   阮西子深呼吸了一下,强忍着头疼低声说:“对不起,我需要整理一下心情,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设计大赛了,在那之前,我不想考虑这方面的问题,我很抱歉……但我必须得走了。”   她几乎是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办公室。   如此不正常的表现让外面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大家都在猜测她和严君泽到底怎么了,是大吵一架还是如何,不管是什么猜测都充满了话题。   阮西子现在的状态无法面对这么多双眼睛,她干脆转身就走,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上了电梯就闷头看着脚下,不多时电梯门打开,她抬眼一看,瞧见陈倦和易则。   易则站在陈倦背后,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文件,陈倦一身灰色西装,笔直地立在易则前面,微蹙的眉头略显严肃,锐利的眸子里闪过几分复杂的光,不得不说他身上那种贵族气质在易则的衬托下越发明显了,斯巴达克斯里有一个说法,说是贵族气质就是人的脸上有欲望满足后的疲倦感,细想想这句话实在太对了,陈倦脸上那沉稳又高贵的懒倦就给人这样的感觉。   “你发什么神经。”他开口,尽管是在讽刺她,听起来却不那么讨厌了,好像她根本就是那样的人,多被骂几句她心里还平衡一些。   这样想着,阮西子就走出电梯站在他面前说:“你多骂我几句,快骂我吧,我听着。”   陈倦拧眉:“你疯了?”略顿,他侧目看向易则,“你先去会议室等我。”   易则知道这场合自己呆在这不太合适,所以马上就跟着电梯下去了,总裁办公室这一层本来办公人员就不多,现在易则走了,就剩下他们俩在电梯门口了,后面有秘书打算下楼,瞧见他们在对话也很有眼力见地退了回去。   “工作时间无故旷工上来找人骂你,这就是你现在做的事,你脑子有毛病吗?”   阮西子闻言一笑,指着自己语带哭腔道:“说得太好了,我就是脑子有毛病才会这样,再多说几句,算我求你了。”   陈倦可真是她的救星啊,一下子把她的难题都解开了,她可不是脑子有毛病吗?正常人能办出这种事?她到底在抽什么风?有什么决定做到底就是了,不管怎么说她和严君泽都回不去了,伤害不伤害的,斩钉截铁不要给他希望就对了,反反复复才是加重对彼此的伤害,她只要继续坚持下去,自己一个人苦恼为难就行了,不要给别人徒劳的希望。   见阮西子被讽刺了还眼睛发光,陈倦二话不说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回走,一路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转头说:“少在外边给我丢人现眼,你到底发什么神经,吃错药了?”   “我没吃药,我的病和你不一样,吃药不管用。”阮西子旁若无人道。   陈倦顺着就问了一句:“那你有什么病。”   阮西子认真道:“我心理有病。”   陈倦意外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白,阮西子接着道:“真的,心理医生确诊过的,但我觉得有的时候找医生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就像这次一样。不如陈总给我点建议,下次有烦恼还要去看医生吗?”   陈倦冷哼一声,清清冷冷道:“心理有病?那是你太弱了。只有软弱无能的人才会连自己的心理都战胜不了,你不是挺彪悍么,你连这种事都做不到的话,我会后悔跟你签订合作协议。”   他没有正面给她什么建议,但侧面上已经很明显了。   如果一个人自己都无法战胜自己的心理,长久地靠心理医生的疏导和催眠,那的确是太弱了。   她不是个软弱的人,从来都不是。   如梦初醒般,阮西子情不自禁地抱住了陈倦,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留下了鲜艳的口红印子。   “陈总你真是太好了,简直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爱死你了!我回去工作了,再见。”九十度鞠了一躬,阮西子走出总裁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喜笑颜开了,半点刚才的颓丧都不见,或许他们两个“病人”在一起还真是能互补,一个不再消沉,一个也开始愿意构建遥远的未来。   陈倦站在原地,回想起柔软的部分触碰到脸颊的感觉,心里莫名乱了起来。   这女人真是可恶,自己解开心结就走了,把问题全扔给他,实在太过分了。   几分钟后,陈倦坐在了会议室里,准备开始高层会议室。   只不过,他一抬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大家眼神奇怪地瞄着他,是想看又不敢直接看那种偷瞄,他一皱眉,所有人马上都低眉敛目装作什么都没发现,陈倦有些迟疑,拉过身边的易则低声道:“我来之前有什么事么。”   易则咳了一声说:“您来之前是没有的,陈总。”   “所以?”   易则摸了摸发红的脸颊道:“……是您来了之后。陈总,您脸上有东西。”语毕,他非常尽责地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作为王牌助理,当然要准备好所有老板可能要用到的东西,易则可以年纪轻轻就拿这份高薪不是没有道理的。   陈倦接过镜子,在自己脸上照了一下,先是右脸,没什么问题,接着就是左脸,这一照就瞬间抬手捂住了。   ……该死的阮西子,涂那么重的口红做什么,居然留下印子了。   真的是该死啊……从来没被女人这样大胆亲过的陈倦压根儿没想到被亲了需要擦一下,他面如死灰地扫过一众高层,紧抿唇瓣接过易则递过来的纸巾,使劲擦着左脸。   让他在众人面前这么丢脸,他会报复回来的。   阮西子,你等着。 第23章   距离ACME珠宝设计大赛只剩下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每个人都在热火朝天地准备自己的参赛作品,设计部内明里暗里的较量层出不穷,其中最惹人注目的便是阮西子和池苏念。   严君泽已经是总监,他作为业内顶层优秀人才自然不需要再参加什么比赛证明自己,他要做的是评委的工作。   除了他之外,设计部里面最抢眼的就是池苏念和阮西子了,她们会发挥的如何直接影响到其他人的成绩和排名,所以大家都对他们异常关注。   就在这种紧张的时候,严君泽将所有设计师聚集在了一起开会,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对此次会议的目的十分好奇,他们都看得出来严君泽不是那种有事没事儿就喜欢开会的领导,但凡要开会,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宣布,那么会是什么重要的事呢?   阮西子坐在座位上,旁边就是池苏念,池苏念意味深长道:“你上次从总监办公室里出来,好像哭过似的,被骂了么?”   阮西子眼都不抬道:“你都被陈总从副总监的位置上撸下来了,怎么还有时间关心我的事?赶紧琢磨一下怎么赢得比赛拿回副总监位置吧,少咸吃萝卜淡操心。”   池苏念冷哼一声道:“阮西子,你要记住一句话,‘人言可畏’,你已经和陈总有牵扯了,要是再去勾搭严总监,可就得想想公司里的人会怎么说你了。”   阮西子当然知道会怎么说了,无非就是劈腿、水性杨花甚至公共汽车那么难听的话罢了,在深蓝的时候都听过很多耳朵都长茧子了,她还会在乎这些吗?更不要说,她和严君泽根本不可能再有什么。   不过还是得避免传风言风语的可能,她可是记得陈倦给的协议上有说,她不能把自己的名声搞得太狼藉,免得污染了他脑袋上的王冠。   “多谢你提醒,我自己有分寸,你突然这么为我着想,我会以为你由恨生爱,喜欢上我了。”   阮西子不冷不淡地说句话,池苏念顿时好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不自觉地挪动了一下椅子,下意识离她远了一些。   阮西子瞥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多会儿,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严君泽走进来,身后跟着原小舟,原小舟身后,还有一个人。   阮西子一瞧见那个人就愣住了,那人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她身上,点了一下头。   是简然。   她的最后一任男朋友。   他居然也来了?   阮西子望向严君泽,严君泽本来想和她有些眼神交流,但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强行转开了头,垂下的眸子里有些忧愁。   “今天请大家聚在一起,是有件事告诉大家。”他抬起手示意简然站到他身边,温和说道,“这位是简然,今天正式加入ACME设计部,成为ACME的设计师,他的作品大家可以看一下手头的文件,我已经让小舟提前放在大家桌上了。”   原小舟红着脸笑了一下,对于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他口中感到万分甜蜜,那种含羞带怯的模样众人想不明白都难,阮西子眨了眨眼,低下头装作看文件,池苏念冷哼一声,像在嘲笑原小舟的不自量力,随后一边翻开文件一边道:“又是深蓝来的人,这是要把ACME的设计部改成深蓝的大本营么,是不是明天深蓝的王烨也要来这里上班了。”   其他人大约也有这样的想法,但严君泽站在那,面上的神情无懈可击,而简然的设计也的确非常不错,所以大家心里的猜疑和非议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希望大家以后能互相帮助,好好相处。简然作为新人,也许会有些不懂的地方,西……阮设计师,你们曾经是同事,你带一带他。”   严君泽最后一句话成功把阮西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阮西子虽然心里不愿意,但还是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了严总监,不过简设计师本身就已经很优秀了,我实在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带他。”   简然略有些尴尬,严君泽闪躲开视线低声说道:“会议就到这里吧,大家可以回去工作了。”   池苏念闻言立刻拿起自己的东西就走,路过阮西子的时候用让人很不舒服的视线盯了她一会,好像看穿了她和严君泽还有简然的关系,搞得阮西子浑身发毛。   回到设计部办公室的时候,本以为两人暂时不会有交集的阮西子,看到简然主动走了过来。   “又见面了西子。”   他把握着良好的尺度,不流露出任何他们曾有过什么的痕迹,这让阮西子放松了一些。   “以后又是同事了,虽然我觉得你不需要,但严总监既然说了,你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还是可以随时来问我。”阮西子不咸不淡地说。   简然点头称是,犹豫了一下,说了个安全的话题:“听说设计大赛还有不到一个半月,我也打算参加,需要做什么报名准备吗?”   阮西子愣了一下,苦笑道:“你也要参加啊?本来竞争力就很大,你一参加我压力就更大了。”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她还是很麻利地从文件档中抽出一张打印好的报名表给他,“你填一下这个,交到严总监助理那儿就可以了。”   简然接过来,道了谢就离开了,并没什么戏剧化的一步三回头,好像两人只是曾经的同事那样点到为止,这让本来还很有压力的阮西子舒服了不少,又开始用心画设计图。   她的生命树,也叫梦想树,马上就可以设计好了,她万万没料到自己的设计会这么快出来,还以为要努力很久才能想到完美的主意,看着笔下精致又栩栩如生的生命树,想象着钻石和铂金将它打造出来、由陈倦戴上的样子,她心里竟然滋生出一股甜蜜来,这种甜蜜让她十分警惕,她下意识就想约陆思屹见面,想搞清楚自己这算不算是动心,她可从来没敢肖想过陈倦,也没在陆思屹面前提到过这个人。   她知道自己这种廉价水晶高攀不上钻石,池苏念曾打过的比方确实很恰当,可心是不能控制的东西,万一她情不自禁呢?她必须得想个办法赶紧把这种感情截止住。   可是回忆起那次和陈倦的谈话,她不想做个软弱的人,不能一有难题就去找陆思屹,陆思屹那儿也不能给她完全解开难题,让她完全没烦恼,她现在不就仍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么?   深呼吸了一下,阮西子放弃了给陆思屹打电话的念头,盯着绘制的设计图很久,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才慢慢收回注意力。   是苏现的短信,说是有个不错的朋友介绍给她,留下了见面地点和时间,搞得这情况好像要带她去相亲一样。   阮西子嘴角抽了一下,苏现好像真把自己的位置搞到哥哥这个层面上了,看她自己一个人神经兮兮地就要给她介绍男朋友,撮合她和严君泽附和失败,就来个新人……她真是有点无奈了。拒绝的短信就要发送过去,苏现又来了一条短信,内容是,哪怕她不愿意,至少去看看,人都约好了不去会让他很没面子。   阮西子烦躁地放下手机,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角,危机和烦躁的感觉让她接下来一直心事重重的,做什么都专心不了,傍晚下班的时候,她刚到地下车库准备取车,就看见自己车后面的一辆车亮起了远光灯,灯光太强刺得她根本没法睁开眼,她闭着眼睛用手挡在眼前生气道:“什么人在车库开远光灯,你的驾照是买来的吗?”   她话音方落,后方远光灯就变成了近光灯,她放下手瞪过去,看清楚车上驾驶座的人之后不由一愣。   “……陈总?”   陈倦没说话,直接倾身到副驾驶给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她还记得他说过,他的副驾驶不给她坐,但他现在主动拉开了车门,还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上去,这代表了什么?   阮西子想都不敢细想,她也不愿意让自己再这样胡乱猜测。   沉吟了几秒,她走上前,关上了副驾驶的门,绕到驾驶座对着他打开的车窗说:“陈总找我有事儿吗?我今晚有约了,可能去不了。”   有约?   陈倦下意识抬手轻抚过左脸,转开眼道:“你的事推后,上车,先忙我的事。”   阮西子嘴角狠狠一抽,觉得自己会喜欢这个人才有鬼了,简直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哪怕你说得客气一点也行啊,那副颐使气指的样子明显是习惯了奴役别人,这样的家伙到底哪里值得人心动喜欢啊!   “我不去,我有事,还是你的事先推后吧。”阮西子斩钉截铁地说完,扭头就要走,陈倦从车上下来拉住她的胳膊,她被拉得有点疼,转过头拧眉道,“你使那么大劲儿干嘛,想把我胳膊拽断吗?”   陈倦下意识松开了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面无表情地把手背到了身后,问她:“你要去做什么。”   阮西子古怪地皱着眉说:“去见个朋友,陈总问这么多不合适吧,那是我的私事,我们的协议里好像没有规定我需要向你透露我的隐私。”   此话一出,成功看到了陈倦和他的车一样黑的脸,阮西子脊背一凉,为了保命以最快的速度上了自己的车,匆匆逃跑了。   陈倦站在原地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那些话是他自己说的,在不暴露的前提下允许她搞私人生活,现在看来似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现在应该潇洒转身回家或者去工作的,但他可能是抽风了,又或者又有了什么别的病,他竟然直接开车追着她的车尾巴跟了上去,好像做贼一样还不敢跟太近,紧张兮兮的。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顿时面如死灰。   他将车子缓缓停在路边,盯着前方越来越远的熟悉车影,点了根烟,打开车窗漫不经心地抽。   遇见阮西子之后,他似乎落于俗套了,看电影、吃爆米花、喝可乐、跟踪别人,甚至和那女人牵手、拉拉扯扯,他以前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他以为自己是一座冰山,没人能靠近自己,哪怕是泰坦尼克号那样被寄予厚望的邮轮也在撞到冰山的时候沉没,何况是阮西子那种低等女人。   那是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物种,为什么现在他好像离不开了。   哗啦啦,电闪雷鸣,陈倦仰头看天空,放在车窗外弹烟灰的手上落下了雨点,雨来得又急又大,陈倦想到阮西子,也不知道她带伞了没有。   是去约会了么?可千万别带伞,如果带了,这雨就白他妈下了。   冷哼一声,陈倦掐了烟,关车窗,黑色的梅赛德斯在夜幕中疾驰而去,不多时停在超市门口,驾驶车子的男人进去没多久,打着一把伞走了出来,空着的手还拿着一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伞,真是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某年某月,你看见了那么一个人,初见时不值一提,完全没放在心上。再后来的某日,你们因为意外而产生瓜葛,无关感情,只是协定,从未想过有什么发展。   可谁知,后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有那么一个令人讨厌的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放在了心上,这份感情可能刚开始,细微又脆弱,还没有深刻到让你改变决策与原则,但想要剪切或删除,也已然来不及了。 第24章   外面电闪雷鸣,下起了雷阵雨,餐厅里却播放着优美的纯音乐,气氛温馨极了。   靠窗的位置上,阮西子正在擦拭自己头发上和肩膀上的雨水,天气预报可没说今天会下雨,她也没带伞,停下车往餐厅进的时候难免淋湿了。   再看看对面,男人笔直地坐在那,手斯文地放在桌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从口袋取出手帕递过来道:“可以用我的,我今天带出来还没用过。”   阮西子看过去,典型的男性用深蓝色格子手帕,很正常的选择,出门带手帕的男人一般都比较细腻和细心,她对对方的好感不由上升了一些。   “谢谢。”她接过手帕认真地擦着发梢,不得不说她现在的模样十分温柔妩媚,嘴角自然的微笑甜美又清新,一点都不做作,看得男人稍稍有些发怔,赶紧转开头保持冷静。   “非常感谢阮小姐能来应约,之前苏现还说你可能不会来,让我做好心理准备。”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做自我介绍,“我叫马杰,在苏现那看到过你,一直记挂着。我是今年刚回国的,做融资并购这一行,目前有车有房,没有贷款,父母在老家,结婚的话不会和我们一起住,房子在东三环,不算大,去掉公摊面积大约八十七平米,已装修,你不喜欢可以再进行修改。车子的话是基本代步车,以后宽裕会换一辆更好的。婚后三年内不会逼你要孩子,当然如果你喜欢孩子,我们也可以早点生……”   马杰叙述着他的基本条件,从他的描述上就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诚恳,非常纯粹地在找一个结婚对象,这简直是她相亲99次以来最正常的一个相亲对象,他没有太多存款,但也没有债务和贷款,这就代表没有负担,长相虽然不算特别英俊,但也是五官端庄,最关键的就是三年内不要孩子这件事,简直和她的想法如出一辙。   只是,她今天来只是因为苏现的短信,不愿意让他难堪而已,压根就没半点真要找男朋友的想法,她早就已经做好了打算,自己的病不好,就算喜欢谁也不会和对方在一起,更不要说马杰这种毫无感情基础的了。   她越听越发愣,等他说到一半就忍不住想要打断他,可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到他盯着她身后说:“这位先生……是阮小姐的朋友吗?”   ???什么先生?   阮西子疑惑地转头望去,当她看见来者是谁的时候吓了一跳,僵在那笑也不是哭也不是,马杰站起来礼貌地说:“是阮小姐的朋友吗?之前不知道阮小姐会带朋友一起来见面,所以预约了两人的位置,真是抱歉,需要我让服务生换成三人位置么?”马杰询问地看向阮西子。   阮西子僵笑着要说“不必了”,来人却抢先一步坐到了她身边,挤得她只能使劲往里面钻,免得靠他太近心烦意乱。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陈倦。   陈倦不出现,马杰这男人看上去还真的可以,可他一出现,这么一对比,马杰马上就很差劲了。   先不说相貌、气场和衣着打扮,就单单说他们的眼神和言谈举止,马杰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陈倦一出现,他说话办事都有点不自觉地卑微起来,那是一种在比自己优秀数倍的人面前情不自禁的自卑,她也有过,她很懂。   免得不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阮西子开口说道:“马先生你别介意,我也不知道他突然来,今天来和你见面是因为苏现嘱咐我务必要来,我其实没有那层意思的……”她想解释清楚,但话未结束,陈倦就朝马杰伸出了手。   “陈倦,幸会。”   马杰有些受宠若惊地伸出手和他握住:“马杰,您好。”   两人的手握住不到三秒钟,陈倦便迅速收回,马杰的手愣在空中几秒才拿回去,满脸尴尬。   “我不是她朋友。”陈倦看都不看阮西子一眼,直言道,“我是她的未婚夫。”   马杰错愕震惊地看着他:“什、什么?阮小姐,苏现明明说你单身啊……”   他后面的话是对阮西子说的,语调里满是苦恼。   阮西子头疼极了,她还没说什么呢,陈倦就接着说:“没有关系。我们之间有协定,我不会干涉她有私人感情生活,前提是你们的关系不要暴露在人前。”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微微抬眸睨着马杰,“你能接受这一点的话,这顿饭就可以继续吃下去。不能接受,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马杰愣住了,半晌才道:“陈先生的意思是,你不介意你的未婚妻有别的男朋友?”   此话一出,只觉陈倦一头乌黑柔软的短发在闪着绿光,陈倦心里相当不愿意承认,但这就是他定下的协定,不承认都不行,所以他很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头。   “那我就不太明白了,你们是没有感情吗?没有感情为什么要订婚?”马杰懵逼了。   阮西子面无表情道:“因为一些不得以的原因。马先生也是成年人,还是从海外归国的,夫妻同床异梦各玩各的这种事应该也见过吧。”   “……那倒是见过,可我是想找个女孩子恋爱结婚的。”   阮西子直言:“所以我不适合马先生,苏现这次是好心办坏事了,我目前为止还没有要谈恋爱的打算,所以抱歉了马先生。”   马杰满脸失落地看着她。   “那我就先走了。”阮西子站起来,拉住陈倦的手腕,陈倦全程紧锁眉头被她拉出餐厅,外面还在下雨,哗啦啦的雨滴猝不及防地落在他们俩身上,阮西子对此毫无反应,任由雨淋着他们,而陈倦的第一反应则是……抬手遮在她头顶。   阮西子一怔,顶着雨水抬眼看他,陈倦不自然地转开头,脱下西装外套遮在她头顶道:“出来那么快做什么,我买了伞,进去之后放在了座位上,都没来得及拿出来。”   “……”这倒是她的不对了。   两人一路到了停车场,等回到车上的时候,陈倦已经浑身都湿透了,阮西子因为有他的衣服遮挡,还没有太过狼狈。   坐在车椅上,她从车子抽屉取出纸巾塞到副驾驶,陈倦面无表情地接过去擦着脸上的雨水,身上的衣服湿透了,哪怕是在夏末秋初的秋老虎下也有些湿冷难受,他这辈子活到三十岁,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和不舒服,如果被奶奶看到,还不知道得多紧张。   再看看阮西子,皱着眉一副被打搅了好事儿不高兴的样子,还真是对他半点心思都没有啊。   怎么说呢,按理说她没有纠缠自己的意思他应该很高兴吧,可是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还有点生气啊……   “我送你回家吧,明天你喊司机过来拿你的车。”   她说完就调头往他家的方向走,陈倦眯了眯眼,冷清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你就让我这样回去?”   阮西子眨了眨眼看过去,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陈倦现在的样子她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须臾后说:“那不然呢。”   陈倦阖了阖眼,没有言语,身上的衣服湿透了,实在太难受,他烦躁地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纽扣,精瘦白皙的胸膛上还有雨水的痕迹。   阮西子瞟了一眼,犹豫几分,调转了方向。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车子缓缓停在一所高档住宅小区,阮西子的车停到公寓楼下时,雨基本上已经停了,只剩下细微的雨丝,已经不耽误出行。   停好车熄了火,她下车绕到副驾驶去给陈倦开门,陈倦的脸色有些发白,看上去不太好,她说话时不由带起了几分担忧:“你没事吧?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陈倦没回答,仰头看了看二十几层的住宅楼,淡淡道:“这是哪。”   阮西子在前面带路,没有回头道:“是我家。”   陈倦闻言,本来不算好看的表情好了一些,两人一前一后上楼,进电梯,回家,全程都毫无交流,直到他湿着一身衣服站在她的客厅。   “我这里没有男人的衣服,只能给你这个了。”   她翻箱倒柜才找到一件宽大的浴袍,是她之前为作客的客人准备的,后来也没真的招待过谁,所以一直压箱底。   陈倦面无表情地接过来,直接就朝身后的浴室走,阮西子站在原地看着,嘟囔道:“倒是知道哪儿是哪儿,都不用人告诉,跟进了自己家一样……”   陈倦这个澡洗得时间有点久。   当时钟指向晚上八点的时候,他依然没有从浴室出来。   阮西子开始有些担心了,她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低声问道:“陈总,你还没洗完吗?”   里面没人回应。   阮西子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蹦出好几个念头,赶紧推开了浴室的门,索性他没锁门,要不然她还得去找备用钥匙,更浪费时间。   一进浴室,里面一丁点水蒸气都没有,足可见里面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动作了。   阮西子一眼就看见了半靠在洗漱台边的陈倦,他嘴唇苍白,呼吸急促,情况特别危机,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几乎已经窒息昏迷了。   阮西子暗恨自己实在太粗心,明知道他身体不好,这么长时间了现在才来一探究竟,他要是真的因此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根本不敢想象那种后果,阮西子赶紧蹲下想要把他扶起来,她快速扫了一下地面,看见了歪倒在地上的药瓶,他大概曾想要自己拿药服下,但最终没有办到吧。   阮西子紧张地将药瓶捡起来,撕掉了外包装的药瓶看不出是用来治疗什么的,她有些手抖的按照之前他说过的药片数量取出药,紧张地塞进他的口中,取来温水喂他服下,等他吞掉了药片才敢把他搬动到外边。   她此刻一点旖旎的心思都没有,满脑子都是他千万不要有事,尽管已经服下了药,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拿了车钥匙准备送他去医院。   当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穿着浴袍的他扶到车上的时候,陈倦微微转醒了几秒钟,但也仅仅是那几秒钟,在看到自己身处的环境和身边的人之后再次昏迷了过去。   阮西子吓坏了,心惊肉跳地开车前往最近的医院,车刚停下就跑到急诊请人帮忙,还好今天急诊不忙,护士和大夫跟她一起出来,帮忙把陈倦送到了急诊室。   陈倦在晃动中醒过来,微眯眼看着阮西子,低声沙哑道:“你走。”   阮西子一怔:“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走?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陈倦闭上眼睛仰躺在病床上,用尽力气道:“我的手机,通讯录第一个,纪远,打电话让他过来,你——走。”   阮西子从身上取出他的手机,她该感谢自己还没有因为突发事件而失去理智,知道什么该带在身上,他的药和手机她都有拿过来。   她在通讯录上找到了纪远,按照他的意思拨通电话,电话很快就被接听,纪远在那边道:“陈总,怎么了?”   阮西子声音有些抖道:“我是阮西子,不是陈总,陈总现在在市人民医院急诊室,让纪先生过来一趟。”   纪远也不问怎么了,直接说了“马上到”就挂断电话,阮西子做完之后舒了口气道:“我打过电话了,纪先生应该马上就到了。”   陈倦这次许久才睁开眼,看了她几秒钟才再次合上眼说:“你走。”   这是他第三次让她走。   阮西子不是傻子。   能混到今天也不是靠运气。   她知道他这是不想让她知道他的病情,他的病一定不简单,否则也不会那么小心,连随身携带的药都没包装,大夫拿走之后还要核验一下才知道是什么药。   阮西子咬了咬唇,莫名其妙就开始哭了,陈倦像有心电感应一样睁开眼,凝视了她好一会,努力抬起手抚过她的脸,泪水被他拂去,残存的痕迹留在他手指上,他觉得那是发烫的,烫得他迅速收回了手,最后说了一次——   “你走。”   阮西子怔怔地看着他,心里难过极了,她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内疚难过的时候,哪怕是和严君泽分手时也不曾有。   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面如白纸的人,阮西子咬着下唇离开了急诊室,她在急诊室门口碰到了匆匆赶来的纪远,纪远一眼就认出了她,快速点头打过招呼就进去了,阮西子站在急诊室门口,看着门关上,上方显示“抢救中”的字样,心里压抑极了,一股悲凉感融入进她苦涩的血液,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医院窗外又下起了雨,雷阵雨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她恍惚地看着窗外,非常非常的,内疚。   非常非常。 第25章   阮西子都不知道自己这一晚上是怎么过去的。   她根本无心回家,也睡不着。   虽然陈倦一直让她离开,但她并没真的离开,直到急救结束,从纪远那里得知他没事了之后才不得不离开。   真的是不得不离开,因为纪远也在赶她走。   纪远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他说“虽然阮小姐在和陈总恋爱,但有些事情您还是没权利知道的”……是的,没权利知道。   隔天坐在办公室里,阮西子精神很不好,看着设计图上的生命树,基本上已经设计完成了,接下来就是建模参赛了,还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完全足够了。   是的,她不需要担忧她的比赛了,她应该高兴的,可完全笑不出来。   “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简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阮西子回头望去,他手里拿着几张设计图道,“我来找你给我参谋一下。”   池苏念坐在对面,看见他们如此不由冷哼一声,简然瞥了她一眼,笑笑说:“公司不允许这样吗?”   池苏念冷声冷气道:“没有这样的规定,但简设计师,你就不怕阮设计师把你的作品参谋到她的设计图里去么。”   简然微微一怔,阮西子微笑着说:“放心,我没有池设计师那种本事,可以厚着脸皮把别人的作品占为己有,我阮西子就算再差劲,这辈子也做不出抄袭的事。”略顿,看向简然,“不过简然,这是比赛的稿件,你还是别给我看了,就算我不会抄袭,也得避避嫌。”   简然摸了摸鼻子,点头离开了,阮西子还没收回视线,就看见原小舟高兴地从严君泽办公室走出来,脸红红的,满面春风。   看来他们发展得不错,这是好事,原小舟是个好姑娘,如果有她照顾严君泽,她倒是可以放心了。   吐了口气,阮西子又开始盯着设计图发呆苦恼了,犹豫许久,还是决定去找陈倦。   怎么说他进医院她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去看看病人是理所应当的事,不用觉得冒犯。   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阮西子起身离开了设计部,直奔总裁办公室那一层,严君泽从办公室出来,瞥见她办公桌上没人,眼神一暗,转了方向去找简然。   池苏念捕捉到他不正常的眼神,眯了眯眼略有些怀疑了,严君泽虽然为人淡泊温和,可却没见他对谁像对阮西子那么帮助和关注过,他每次看阮西子的眼神都很复杂,尽管刻意掩饰过,却还是流露出了几分端倪。   那不是看普通同事的眼神,他看她的眼神里带着疼惜和悔恨,那是看爱人才有的眼神。   池苏念脑子里光芒闪过,握着笔的手紧了紧,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   阮西子用了很大勇气才到了总裁办公室这一层。   可当她走进大门,路过秘书处的时候,就被秘书告知,陈总不在。   “陈总没来上班吗?”她愣愣地问。   秘书摇头说:“没有。陈总这几天不会过来了,本来预定的日程也都推后了,阮小姐如果有事的话可以留下口信,我会帮你转告陈总的。”   其实他们之间何必留什么口信呢,又不是没有彼此的电话,但秘书处的人也是公事公办,虽然见过陈总和这位阮小姐牵手拉车,但未公开的关系他们做下属的也不能直接给盖上章,万一陈总只是玩玩呢?他们那些有钱人,不都是那样么。   阮西子有些恍惚地回到了设计部。   接下来一连七日,陈倦都没有出现过。   阮西子真的有点害怕了。   一直以来,她都因为内疚和不敢面对,没敢给陈倦打电话,但这个周末她终于忍不住了,拿起手机用尽力气按下了那个人的名字,等待着电话接通。   嘟——嘟——嘟——通话音一直在响,从慢而变得快,这代表着,电话无人接听。   阮西子不死心地又打了一次,这下是易则接的。   “是阮小姐吧,陈总目前不方便接电话,您有事的话可以跟我说,我帮您转告一下。”   转告,转告,每个人都告诉她可以转告,可她就是不能直接面对他,哪怕是直接对话都不行。   是啊,她本来就没资格的,到底在奢想什么呢,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自己不知道吗?   阮西子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才低声说:“也没什么,就是请易助理帮我跟陈总说一声对不起,那天害他淋雨生病了,我很抱歉。”   易则笑着说:“这不是阮小姐的错啊,陈总身体一向不太好,的确是不能淋雨的,但他说过,这件事不怪阮小姐,是他自己没注意,您不必因此自责的。”   “……这是他说的?”   “是的呢,陈总说过,如果阮小姐打来,让我告诉您不需要因此内疚,您没做错什么,那天选择过去,选择淋雨,都是他自己要做的事,和您没有关系。”   是么,可为什么他越是这样说,她心里反而越是难受呢。   阮西子许久没吭声,易则沉吟片刻道:“阮小姐,陈总真的没事了,当时的情况您一定也吓坏了吧,如果有需要,您可以休几天假,我会跟人事部说的。”   阮西子心情低落道:“不用了,我没事……”   “那我就不耽误阮小姐时间了,再见。”   易则很快挂了电话,也对,作为陈倦的助理他事情不要太多,又怎么能花费太多功夫在她身上呢。   阮西子仰头看着天花板,忽然扯起嘴角笑了,你看,你好像又喜欢上了一个人呢,你忘记自己做过的决定了吗?在自己的心理没有好之前,不要和任何人在一起。你如今好像又喜欢上了一个不可能回应你的人,一个你根本不应该高攀的人,你果然不是个好女人吧?   所以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怎么就又对别人动了心呢。   她没有谈过一次轻松的恋爱,每次从开始到结束都背负着许多,不管是家庭还是外面的风言风语,她从未简单地开始或者结束过。每次和别人在一起,她都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真心,做过慎重考虑,结束的时候也一样深思熟虑过,没有辜负过任何一份真心。   无论是前面哪一段感情,在外人看来都是极好的姻缘,但那对她来说,就跟一个上好的瓷器瓶一样,人人见了都说价值连城,艳羡不已,说得人多了,连她自己都信了,可是时间越长她就越发现,这个瓶子慢慢出现了裂缝,裂缝一点点扩张,直到瓶子全部碎裂。   她也曾努力想要把它拼凑起来,至少让它看上去还是完整的,可就算拼起来又如何呢,哪怕它看上去还是完整的,却也并不实用,瓶子永远是瓶子,她想要的,也不是个易碎的瓶子。   分手是注定的。   尽管她那么想要拥有家庭的温暖,性格却让她并不适合开始一段恋情。她注定和那份温暖无缘,也不想再苛求,尤其是对陈倦,这样的人不可能和她有结果,他们如今的纠葛牵连全都是因为陈奶奶,如果陈奶奶不在了,还剩下什么呢?   想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样,阮西子便抛开了脑子里的念头,度日如年地过了一个周末。   重新去上班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可以重新振作起来,找准自己“注定孤独一生”的位置,但从易则那得到的消息还是让她心乱了。   “阮小姐,这是陈总给您的解约协议。”他递过来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有一叠薄薄的纸,上面打印着一些字,阮西子一页一页看过去,其实视线早都模糊了,什么都看不到。   “陈总说,是他提前终止了合作协议,所以算我们违约,我会按照协议规定打赔偿金到您的收款账户,大约一两个工作日到账,您注意查收一下。”   语毕,易则便微笑着离开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偌大的会议室里发呆。   她上次打电话给陈倦,还是周末的时候,周一她来上班,就得到了这样的消息,这不管怎么看来,都不是他不怪她的意思吧。   阮西子捏着解约协议的手紧了紧,她好像永远都是被动的,不管在什么事情上,都只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随意挑选和抛弃,开始是他的威逼,结束也是他毫不留情的摒弃,她本人并没有选择何时开始甚至要不要进行下去的权利,她只能承受结果。   将协议装回袋子里,下班的时候她就收到了易则打来的钱,阮西子到银行将钱全部取了出来,搞得银行柜员有些惊讶,那么多钱全都取出来,这姑娘不怕被抢劫吗?   她就不怕。   拎着一大袋子钱,阮西子回了家,将钱铺到地毯上,整个人舒展筋骨躺到上面,周身满是钞票的气息,她觉得自己该高兴的。   她努力地笑,笑着笑着就感觉眼角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她也不管那是什么,继续在钱上面打滚,这不就是她追求的吗,还清车贷,交上几年的房租,甚至买一套大房子,把自己喜欢的珠宝首饰全部收入囊中,躺在这些东西之间嚣张得意地笑,啊,多美妙的生活,男人什么的,都是浮云。   都是浮云。   笑着笑着,阮西子就哭了起来。   ……   临近设计大赛,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   人们在如火如荼地准备参赛作品的时候,一段小道消息传了开来。   消息的内容关乎到阮西子和严君泽,甚至还与陈倦有关。   不用亲耳听到,阮西子都能知道是怎么说的了。   “他们是不是跟你说,我是严总监的前女友,他作为评委一定会给我高分,还有陈总,我用身体跟陈总换来了一些好处,所以最后比赛第一名肯定会是我,大家就别想再争第一了,这个比赛早就不公平了,对吗?”   阮西子在洗手间一边补妆一边对身边的原小舟说道。   原小舟困惑地看着她丝毫不在意的模样,有点生气道:“所以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你真是严总监的前女友?怪不得严总监对你总那么不一样,你那天还……红着眼睛从他办公室出来。”   阮西子淡淡看向她:“你在吃醋吗?”   原小舟红着脸生气道:“阮设计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啊!你如果真想和严总监在一起,我、我也不会说什么,大家公平竞争。可是你……你还和陈总有关系,你这样只是为了拿到副总监的位置,只是为了赢得比赛吧?你不能为了一个名次和职位玩弄别人的感情,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她愤怒地说完就走了,最后看她那个失望的眼神,好像真的很伤心一样。   阮西子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嘴角勾起轻笑自语道:“真是单纯,我以前也像你那么单纯,可是后来呢?事实证明,太单纯的人在职场是混不下去的。”   补完了妆,阮西子离开了洗手间,她走在路上会有不少人对她指指点点,虽然早就习惯了,可目前比赛在即,这样的传言很不利,万一比赛委员会为了证明比赛公平性不让她参赛了呢?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对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她不想因为这些事而失去扬眉吐气的机会。   该解释吗?越解释只会越麻烦吧,别人根本不会相信她说的话,严君泽出面的话也只会让他们的传闻愈演愈烈,唯一的好办法就是……陈倦出面解决这件事。   他是唯一一个有能力让所有人信服、并且不发出任何质疑的人。   若有所思地等在电梯前,她刚办事回来,还没上楼,目前位置是一楼大厅电梯口,偶然间听到不少人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回头望去,看到一群西装革履的人簇拥着一个男人走进来。   是陈倦。   他看上去气色正常了许多,白衬衣、深蓝色西装,一丝不苟地系着领带,正抬着手在别人递过来的文件上签字,露在衬衣袖口外的手腕修长却有力,写字的姿势极有魅力。   像是感觉到了灼热的目光,陈倦朝她所在的位置看了过来,视线仅仅停留了两秒钟便面无表情地收回,转身和其他人一起进了另一边的电梯。   十几天过去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竟让人觉得有些,恍如隔世啊。 第26章   古诗里有句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说得就是阮西子现在的情况。   工作上的事还一团乱麻毫无头绪,家里又出了问题。   阮西子接起电话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母亲给她打电话素来都是寒暄一番就直接要钱,今日似乎寒暄得有多点,顾左右而言他,迟迟不奔主题。   阮西子正在工作,心里烦得要命,于是直接道:“没钱花了就直说,你不是刚刚才结婚吗?你的新婚丈夫养不起你们一家人吗,还要一个继女来给生活费?”   阮母听了有些生气道:“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他和我结婚了不也是你父亲了吗,你怎么能那么冷漠?”   阮西子嗤笑道:“也是我父亲?和您结婚了就肯定是我父亲?别搞笑了,我见都没见过他,要照您这么说,那我现在不是要养四个人了?我只有一个人一双手,您是想累死我吗?”略顿,不给母亲反驳的机会,直接道,“要多少钱直说,丑话说在前头,太过分的话我是不会答应的。”   阮母沉吟许久才冷声说:“也不是来跟你要钱,就是通知你一件事。”   抬眼看了看回到座位上的池苏念,阮西子起身绕到了茶水间,靠在角落里道:“什么事。”   从她的语气里就能听出来,她可真是一点想要知道的欲望都没有。   阮母就这么丢出了一个重磅炸弹:“我怀孕了。”   阮西子愣住了,良久才不可思议道:“您说什么?”   阮母耐着性子道:“我怀孕了,有四个月了,因为担心你这边不方便所以现在才告诉你。”   阮西子相当无语道:“您开什么玩笑?您知道您多大了吗?五十岁了还怀孕要孩子,是疯了吗?”   阮母急切道:“你继父他就一个女儿,一直想要个儿子继承家业……”   她话还没说完阮西子就冷笑一声道:“得了吧,他们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非要一个五十岁的中年妇女冒着生命危险给他生儿子?”   “……西子,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妈,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让你反对和讽刺我的。”   “我当然知道,你四个月了才告诉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我的意见当回事。”   阮母语重心长道:“我也没不把你的意见当回事,但事已至此,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打这个电话就是跟你说,你弟弟出生之后,年纪比你小很多,你还是要多照顾一下的。”   阮西子只觉得啼笑皆非。   这个世界上最奇葩的事情怎么都跑到她身上来了?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阮母还在那边喋喋不休道:“国家现在不是号召生二胎嘛,咱们这也是响应国家号召,而且你现在那么有出息,就算生个弟弟也不会养不起呀。”   阮西子意味深长道:“我看您不是给我生个弟弟,完全是给我生儿子。那孩子生出来,长到二十岁的时候您都七十岁了,还能养得起他?到时候他的学习、生活甚至结婚生子买房子,全都要找我吧。”   仿佛被说中了痛楚,阮母吞吞吐吐道:“毕竟你们也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啊……”   阮西子冷笑:“你就那么肯定是男孩?”   阮母不吭声了。   “别想着歪心思去测男女,我明确告诉你那是违法的,除非你现在选择不生了,否则到时候不管是男是女你都得给我生出来,你要是敢去测男女,发现是女孩就打掉,我会去报警的。就这样,不说了,再见。”   说完话她就迅速挂了电话,压根不给阮母回应的机会,阮母又打过来几次,她全都无情地拒接,最后甚至拉进了黑名单。   靠在茶水间的墙壁上,阮西子只觉焦头烂额,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烦心事都聚集到了她身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她的日子本就不好过,如今怕是越来越难熬了。   但就算再难熬,有件事还是一定要做。   当阮西子再次出现在总裁办公室门外的时候,易则有些惊讶。   在他看来,她是个非常明事理的女人,在明确知道被弃用的情况下,绝对不会纠缠不清,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会赞同陈总选她作为合作伙伴的原因。   只是如今看来,阮西子似乎也不能那么潇洒。   也对,毕竟是陈总那样的人,有几个女人是可以真的完全放下的呢。   “阮设计师上来有事吗?”易则挡在门口微笑道。   阮西子看了看办公室的门,淡淡道:“看来他今天是来上班了。”   肯定来上班了的,她还在楼下见过他,怎么可能不在呢,要是因为她来而说不在,那代表的意义就很明显了。   易则迟疑几秒才说:“不过陈总在忙,暂时没时间见您的。”   阮西子点点头道:“不见我也没关系,你见我也行。”   易则一怔,不解道:“阮设计师的意思是?”   阮西子从口袋取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说:“那笔违约金,我不需要。”   易则睁大眸子道:“不需要?”那么大一笔钱,真的有人可以拒绝吗?还是阮西子这样……似乎非常需要钱,也有些爱慕虚荣的女人。   阮西子面无表情道:“我是爱钱没错,也羡慕别人浮华的生活,可女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样得来的意外之财用着也不踏实,我也没真的做过什么事,所以我不要了。”她把银行卡塞进易则手里,“我已经把这些钱取出来闻过了,资本主义好闻的腐朽气息就是迷人,但迷人归迷人,我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所以——”她鞠了一躬,“请收回去吧。”   易则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离开了这里,她潇洒得好像过去的种种完全没有影响到她一样,她还是那个坚不可摧的阮小姐,她一样向往上流社会的生活,但现在他们都知道,她也不是个为了往上爬可以不择手段的女人。   “陈总。”   易则走进办公室,把手里的银行卡放到了桌上。   “这是阮设计师送来的。”   陈倦在忙碌中抬起头,盯着银行卡看了一会,心里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测得差不多了。   “阮设计师拒绝了您支付的违约赔偿金……她没有要那笔钱。”   易则的话确认了陈倦的想法,陈倦写字的手顿了一下,钢笔的笔尖陷进了纸张里,留下了印子。   “我去帮您重新打印一份。”   易则很有眼力见的转身去重新打印文件,陈倦慢慢放下笔,盯着那张银行卡,许久没有动作。   不多会,易则走进来说:“陈总,有评委会的人想见您,说是关于设计比赛的事。”   陈倦头也不抬道:“让他进来。”   易则点头,让身后的人进去了,来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设计师,在圈内很有威望,一直以来都是ACME珠宝设计大赛的权威评审。   老先生一坐下,就认真地说:“陈总,我今天来公司就是想问问您,是不是有个姓阮的设计师跟您关系很好?”   陈倦微微抬眸睨了老先生一眼,淡淡道:“谈不上关系好。您不在公司坐班,这些流言蜚语是怎么传到您那儿去的。”   “关系不好么?我听人说阮设计师是您的女朋友。”老先生疑惑道。   陈倦想都没想道:“不是,我没想到您是会把八卦绯闻当做事实的人。”   老先生叹气道:“我也是为了比赛的公平公正性着想,现在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觉得您会给阮设计师走后门,其他人说白了就是陪榜的,他们参赛积极性很受打击。”   陈倦没说话,继续做他的事。   老先生接着道:“而且听说,严总监作为评委一员,和那位姓阮的设计师曾经是男女朋友关系,这也免不得让人胡思乱想了……”   陈倦听得有些烦躁,直接放下笔道:“说了这么多,您来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老先生犹豫了一下道:“我来就是想,如果这些事情里有一件是属实的,这位阮设计师参赛对大家就不太公平了吧,您看……是不是取消她的参赛资格?”   陈倦眯了眯眼,盯着老先生没有说话。   七层设计部。   阮西子刚坐下,池苏念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她瞥了她一眼道:“怎么,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想怎么陷害我?”   池苏念笑道:“这次可不需要我害你了,是你自己的水性杨花害了你自己。”   阮西子没有表情地看她:“你什么意思。”   池苏念耸耸肩道:“能有什么意思?就是你想到的那个意思。”   阮西子皱起了眉。   难不成那些风言风语发酵引起了什么后果么。   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池苏念继续道:“我会好好参加比赛的,至于阮小姐,实在没必要再准备参赛作品了,你还不知道吧,评委会主席去见陈总了,说的就是——关于你和评委还有总裁关系密切,不适合参加比赛,需要避嫌的事情。”   阮西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到下班的。   她靠在地下停车场的柱子上,盯着不远处那辆熟悉的黑色梅赛德斯,等待着它的主人。   她等了很久,等到停车场的车子一辆一辆离开,最后只剩下那么几辆,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的时候。   她彷徨无措地慢慢蹲下,望着那辆主人还没有来的车子,靠在柱子上自嘲的笑了。   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呢,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的话在每个人那里都没有分量,现如今经历的一切,也的确和你的过去不无关系啊,你的确和陈倦有过一些牵连,也和严君泽恋爱过,外面的传闻虽然添油加醋,早已迷失了本质,只是一味地想要毁掉你,可你还指望谁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那种人,又有没有真的做了那些事呢?   当视线开始模糊的时候,眼前似乎亮起了车灯,阮西子回过神,看到陈倦的身影站在黑色车子的驾驶座,就要上去离开。   她迅速站起来,身影显现出来,陈倦透过车灯慢慢看见了她的身影。   他站在车边意外地看着她,阮西子一步步走过去,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疲惫的声音,完全不见往日的清脆。   “……你在等我?”   他的声音真是久违了,这么长时间没听到过,依然悦耳得不行,让他哪怕说着讽刺和冷漠的话,也仿佛是一种享受。   阮西子微微颔首,她现在很憔悴,眼神涣散,城市进入十月份已经开始有些凉意,她穿着单薄的裙子在地下车库里等人,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脸色都开始发白了。   “我听说,上面决定取消我的参赛资格,是这样吗?”她皱着眉,阖了阖眼道,“评委会主席今天来过,说的是我的事,对么?”   陈倦缄默不语,他笔直地站在那,不上前,不抬手,哪怕她身形不稳,看上去情绪很不稳定。   “看来是的。”阮西子勾起嘴角笑了,“为了其他参赛设计师的公平,你们就要剥夺我的参赛权利……是啊,这样对别人是公平了,可对我呢?”   她指着自己,眼睛布满红血丝,却没有掉出一滴眼泪,仿佛哭了就是输了一样,“那些流言蜚语里说的事情,我根本就没做过,你是当事人之一,我和你为什么有瓜葛你不清楚吗?你会为了如今毫不相干的卑贱女人无视比赛的公平性吗?至于严君泽,我早就和他分手了,现在连朋友都称不上,他那种性格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故意给我打高分?”她指着自己,“你们明明根本不会帮我,为什么还要我来承受这些无稽之谈的后果?我只想出人头地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已,难道就因为这些可笑的流言,我的作品就没有资格参加比赛了吗?”   她眼眶干涩,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我也不是来为难谁,我也没资本为难谁。”她睨着陈倦,这么长时间不见,他还是那么英俊,那天躺在病床上憔悴的人好像不是他一样,他现在又那个可以力挽狂澜掌控一切的陈总了。   “你病好了,真好,没事就行。至于我的事——”她收回视线,“反正说了也没用,但不说也不是我的性格,陈总就当做看了一个疯子发疯吧,发泄完了我会恢复的,我不会懈怠工作,毕竟,我还要靠这份工作吃饭,养活自己。”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鞠了一躬,转身上了自己的车,离开。   陈倦站在原地,蹙眉盯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之后收回视线看向车里,易则坐在副驾驶拘谨地捂着耳朵,尴尬地笑了一下:“陈总,我什么都没听见。” 第27章   进入十一月,气候越来越冷了,秋天似乎都没怎么过去,冬天就已经渐渐来临了。   当人们开始穿上温暖的毛呢大衣时,ACME的珠宝设计比赛正式拉开了帷幕。   这天大一早,原小舟便严肃认真地开始催促各位设计师交上稿件,阮西子坐在位置上听着她的声音,倒不是讨厌她这个人,而是讨厌她说的话。   这次比赛本该是她最靠近梦想的一次机会,如今却彻底与她没有了关系,听着别人筹备参与这次的比赛,她心里怎么可能舒服。   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设计建模,那本该在比赛里大放光彩的生命树依旧光彩照人,拥有着无限的生命力,完全不像设计它的人一样,蔫巴巴地几乎就要枯萎了。   “阮设计师。”原小舟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阮西子快速关闭了设计图,冷淡道:“什么事?”   因为严君泽的关系,原小舟对阮西子感情很复杂,既想相信她,又觉得她这样的态度很可疑,纠葛之下语气也不是很友善。   “今天是设计比赛交稿的最后一天,阮设计师如果已经完成了设计图,还麻烦尽快发到比赛组委会的官方邮箱,晚了就来不及了。”   她的话让阮西子一愣,哪怕只是公事公办,言词之间代表的意义也难免让人激动。   “你说什么?让我交稿子?”她诧异地望向她。   原小舟皱眉道:“对啊,阮设计师既然报了名,当然要交稿子,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阮西子还没说什么,池苏念先不满了,她站起来道:“她还要交什么稿子?你难道没接到通知吗?”   原小舟不解道:“什么通知?”   “她不是被取消比赛资格了吗?”池苏念惊讶地问。   周围的人闻言也聚集到了这里,他们都对阮西子参赛的事情很在意,仿佛她一参加比赛,其他人就真的没有拿到第一的机会了。   原小舟抿唇道:“我没接到取消阮设计师比赛资格的消息,我接到的消息是至今没有交稿的设计师里面,有阮设计师的名字。”   阮西子怔了许久,努力保持淡然道:“我马上就发邮件,多谢你了原助理。”   原小舟点点头,也受不了被这么多人围观,赶紧去通知下一个人了。   阮西子抬眼望向池苏念,池苏念吃瘪的模样看着太解气了,她都不知道最近这段日子自己被她压制着每天糟心地工作有多憋气,如今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将设计作品发送到组委会邮箱,阮西子感觉身体一下子轻松了,任何困难在这样突然的转机下来看都是可以忍受的,都是值得的,她的好情绪一直保持到下班,一下班就迫不及待地拿着背包走了,池苏念怨恨地盯着她的背影,径自去了总裁办公室那一层,想要见陈倦。   “对不起池设计师,陈总在忙,今天没时间见你了。”易则对她抱歉地笑了笑。   池苏念心事重重的,她是名设世家出身,父母在珠宝设计行业都很有威望,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给父母丢脸,如今不但丢了副总监位置,可能还要被之前总是排在她后面的人抢走位置,她心里简直不要太难受,她一直不想把这件事告诉父母,现在却不得不改变主意了。   没多交流,池苏念很快转身离开了这里。   易则走进办公室,将池苏念来过的事情说了一下,陈倦表示知道了,易则抬脚离开,过了也就半个小时,陈倦的私人电话响起,他看了一下来电,打来电话的人在他预料之中。   “池先生,很久没联络了。”   他接起电话,与对方寒暄,池牧算是他比较欣赏的设计界前辈,也因着他这一层关系,池苏念进公司之后他才会多关注一些,池苏念也的确不辱门楣,起点高、学历高、经历也不错,这样的条件造就出来的水准,当然也是不错的。   如果不是那次抄袭事件,副总监位置也不会就这么丢掉。   池牧打电话来的目的,无非就是为女儿求情,他跟陈倦说了许久的话,这时间具体有多久也说不清楚,可以知道的是,阮西子给陈倦打了三次电话,每次都是正在通话中。   看来他真的很忙。   盯着忙音的电话,阮西子慢慢舒了口气,既然如此,感谢的话就等有机会再说吧。   ……   ACME的珠宝设计大赛,在业界享有很高的名誉和权威,被誉为珠宝设计界的奥斯卡。   这样的比赛正式开幕,自然要举办开幕仪式。   开幕仪式结束后,会有开幕酒会,酒会并不仅仅是ACME的人员参加,还有业内其他的知名设计师或公司巨头莅临。   这样正式的场合,陈倦自然不会独身一人出席,往年都是陈奶奶陪伴他出席,但今年因为有了阮西子,陈奶奶拒绝陪同,说是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不必老太婆去给人添麻烦了。   陈倦盯着桌面上的手机,上面显示着阮西子的电话号码,好像只是看着这么一串数字,就能联想到她的模样似的,她的眉眼、她的身材、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深深刻印在他脑海中。   他明确知道,他现在不应该再和她有瓜葛了。一段有了感情的合作关系,再继续下去只会让双方为难。他当初选择她,是觉得自己完全不会对这样的女人产生一丝一毫的兴趣,也就可以在最后潇洒地离开,没有牵挂。但自从那天淋过雨,在医院住了几天之后,他的想法改变了。事实上,他很清楚地感觉到,不仅仅是他在改变,阮西子也在改变。   这很危险。   他不是个可以给人未来的男人。   他可以官方地利用一个女人来完成使命,双方付出相应的金钱与时间,最后再干脆地分开。   这无关乎感情。   如果关乎到感情,这段关系就会夹杂着无可避免的伤害。   他不希望伤害别人,也不想别人伤害自己,所以他最后关闭了手机,用座机联系了易则。   易则很快接起电话,恭敬地询问有何吩咐,陈倦没有情绪道:“通知池设计师,开幕酒会由她做我的女伴,你去接她,不要迟到。”   易则应声,挂断电话,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池苏念接到电话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   她将自己在公司经历的事,摒弃了抄袭事件全部上报之后,就知道会有这样的转变。   对着镜子精心地装扮自己,她其实并没有太高兴。   她是想和陈倦在一起没错,也希望可以有一个重新竞争一切的机会,可她希望这是靠自己实力得来的,而不是靠父亲卖那张老脸。   她到底还是没办法靠自己,还是得靠家里,这让她哪怕坐上了陈倦的车,依然心事重重。   “池设计师不高兴么?”易则温和询问道,“做陈总的女伴,我想这是所有女性的愿望,为什么您看起来并不高兴呢?”   池苏念低声道:“我很高兴的。”   易则露出不解的表情。   池苏念叹了口气说:“只是一想到这样只是因为我父亲而已,我就觉得自己很失败。如果有可能,希望有一天陈总主动邀请我,对我另眼相看,只是因为我是我。”   易则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她,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不太了解女人,不管是池苏念还是阮西子,他每次自以为很标准的判断,最后都会有些偏差。   他失笑地不再言语,坐在副驾驶上带着今晚酒会的公主前往酒店。   酒店里此刻已经十分热闹了。   觥筹交错间,每个人都盛装打扮,化着精致的妆容,端着温婉富有魅力的微笑。   男人们在席间寻找着属于自己的猎物,女人们也在衡量着这些将自己当做猎人的愚蠢男人,他们怎么会知道,在饮食男女之中,真正被捕获的到底是谁呢?   阮西子最近经济状况尚可,出席这样的酒会自然也不能丢脸,所以她狠狠心去买了一条新裙子。宝蓝色的抹胸长裙很衬她的肤色,她的曲线娇俏完美,走在一众女性之中十分亮眼。   她自在地享受着别人欣赏的目光,但这种情况持续了没多久,就被门口的喧闹改变了。   她顺着人群的声音望过去,是今天酒会的主角出现了。   作为ACME的总裁,陈倦一如既往地受万人簇拥,与往常不同的是他这次并非独自一个人。   他身边有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她不认识的、摸不着的高高在上的女人,而是她每天都可以看见,与她那么接近,又条件相差甚远的池苏念。   池苏念无疑是今晚酒会的公主,不单单是因为她的美丽,更因为她身边站着王子。   阮西子端着高脚杯,眼睛定在陈倦身上根本无法移开,她手上的力道不断增加,险些将杯子纤细的高脚捏碎。她努力平复着呼吸,可嫉妒在她内心生根发芽,渗透进了她的每一滴血液,她根本无法让自己稍微理智一点点。   再看陈倦呢?当真是翩翩公子,不疾不徐,一身GiorgioArmani的正统西装,比往日那专属于身材好的有钱公子哥的Diorhomme更添几分禁欲色彩。他身上的东西没有一件是便宜的,每一样都值得细细推敲它的来历和价值,可最让人关注的并不是这些衣着打扮,而是他的脸。   有斐然的身份地位的人,通常都会有略带遗憾的形象和外貌。在那个圈子里,陈倦可以说是个例外。他年轻有为,三十岁便继承了ACME,并将公司推到了一个新的顶峰。除了自身能力之外,他的脸也受到名媛与大众的关注。   精致立体的五官,有着北欧人特有的雕塑般的线条,却也兼具着东方人的典雅神韵。他内敛沉静地站在那里,笔直,挺拔,那双深邃迷人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往她这边看过一眼。   这到底不是什么狗血偶像剧,这是现实。   阮西子收回视线将酒杯里的香槟一饮而尽,微醺地自嘲着,你还要做什么玛丽苏的美梦呢,玛丽苏又岂是人人都能当的?那得有一个没脑子的人傻钱多的男人才行,可惜啊,陈倦可不是。他不但不傻,还太聪明,清楚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绝对不会在任何事情上出错。   放下酒杯,从新在侍者的托盘上拿了一杯酒,阮西子独自朝露台处走去,灯红酒绿不适合现在的她,她怕自己再在这里面待下去会忍不住扯开陈倦挽着池苏念的胳膊,她需要清醒一下。   进入十一月,夜风里带起了深深的凉意,阮西子走到露台,找了个靠近边缘的位置坐下,透过悬边设计的桌子往下看,是酒店顶层坠下的风光,那么高,离边缘越近风就越大,她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却不肯离开这里半分,这里的冷正好可以让她闹哄哄的脑子安静些,再也而不会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她了。   是了,自始至终,最适合她的,就只是阴暗的角落罢了。   忽然,一件西装落在了她肩上,阮西子一怔,抬眼望去,严君泽站在一边,英俊的脸上有些为难和迟疑。   “我并不想过来的,但我看你一个人出来了,这里风很冷,你只穿了裙子,这样吹会感冒。”他解释说,“我有注意过,没人跟过来,也没人看见。我听说了之前评委会主席来过的事情,陈总力排众议留下了你的参赛名额,我没能帮你,还因为自己给你带来烦恼,对不起。”他低下头,“以后我会注意,不会再给你这样的困扰。”   是因为现在心里太孤单,所以这样的话听起来更让人心软难受吧。   是因为现在没人关心她,所以他唯一的关怀才让她倍感温暖吧。   阮西子低下头,抹去眼角细微的痕迹,淡淡道:“谢谢。也没那么严重,你不用这样。”   “那我可以坐下么。”   严君泽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以为她没有决绝,他就可以更进一步。   当他看到她脸上为难的情绪时,他就知道自己不该说这句话。   “算了,我还有点别的事,先过去了,外套你披着,别感冒。我走了。”   他快速告别离开,阮西子到了嘴边的话只能咽回去。   这样也好。   反反复复的对谁都不好,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寂寞就乱给别人希望,严君泽是个好男人,他值得一个女孩子百分百的真心。   阮西子收回视线,继续安安静静地喝酒,不过今夜她这里也不算太寂寞,严君泽走之后,另一个便坐在了她对面。   是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王总?”她皱了皱眉。   王烨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冷笑道:“阮设计师原来还记得有我这号人,我还以为您到了ACME,搭上了陈倦,就不记得我这种无名小卒了呢。”   来者不善。从他的言语里就能感觉出来。   阮西子站起身想要离开,王烨直接道:“那么急着走做什么呢?是因为心虚吗?将老东家的主干力量全部拉走之后,无法面对我这个前老板了吗?”   阮西子抿唇望向他:“王总,我想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王烨冷哼道,“是我误会了吗?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你走了,很快你的两个前男友就跟着你走了,和你再次成为了同事——或许我也该自我检讨一下,居然没看出阮小姐有这么大的本事,当初你在公司搞办公室恋情的时候我就该警惕的,你选择的都是我手下的骨干,我不过是把你辞退了,你就要这样报复我,把深蓝逼到绝路么?”   阮西子现在是明白了。   王烨把严君泽和简然的离开全都归责到了她身上,觉得这是她对于自己被辞退的报复。   她有些无语道:“王总,事到如今您还是不愿意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吗?难道就不能是您的经营理念和他们不合,或者您做错了什么才让他们选择离开吗?”   王烨站起来隐忍着愤怒道:“够了阮西子,我不想再听你的花言巧语了,你这个贱女人,我还真是小瞧了你,看来你勾引男人的本事真是不小,心里的算计也更厉害,是我轻敌了。你这样对深蓝,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阮西子眯眼瞧他:“所以不管我怎么解释,你都不愿意相信我什么也没做了?”   王烨紧握着拳:“是的,所以你不必再装纯良了,每天在陈倦和严君泽面前还装得不够吗?你以为你真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小白兔?拜托了小姐,如果当初我再往前一步,说不定你现在就在我身下承欢呢,对不对?”   阮西子直接把杯子里的酒泼到了他脸上,是不是男人都喜欢在污蔑女人的时候进行性骚扰?仿佛这样就把自己摆在了胜利者的位置上?   阮西子盯着王烨忍无可忍地说了句“无耻”,王烨抹掉脸上的酒,不怒反笑道:“是吗?我无耻?那也没有阮小姐无耻。你不过是个婊子罢了,你能带着人背叛我和深蓝,就迟早有一天会背叛ACME,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啊——陈总?”   阮西子诧异地回头望去,陈倦站在不远处望着她,修长的眸子里在夜幕中看不出什么波澜,但她的感觉不会作假,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就好像皑皑的白雪落在她身上,冷得她浑身冰凉。 第28章   没有什么情况会比现在更差劲了。   严君泽出现没关系,甚至王烨出现也没关系,阮西子都可以应付,但陈倦出现在这里,还看到眼前这一幕,听着王烨对她的污蔑,感知着她是个多卑鄙无耻的女人,阮西子接受不了。   王烨看出了她的紧张,挑着嘴角嘲笑道:“看看我们阮小姐的反应多大啊,怕丢掉陈总这颗大树,以后在圈子里混不下去吗?也对,毕竟暗算我和深蓝不算什么,我没那么大的能耐让你走投无路,但陈总可就不一样了。”   他走上前,站到陈倦面前,斜睨着阮西子道:“陈总,作为同行,深蓝虽然不如ACME做得大做得好,但在某些事上我也算是个前辈,有资格提醒你一下。”他抬起手指着阮西子,“你可得小心这个女人,她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坐在男人的大腿上勾搭他们,让他们全都按照她的心思去做事,今天她可以这样对待深蓝,明天就能以同样的方式对待ACME,您可得当心。”   阮西子已经出离愤怒了,她盯着王烨咬唇道:“王烨,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没种的男人,出了事就只会埋怨别人,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你这副样子,老王总打下的江山迟早会毁在你手上。”   王烨冷哼一声,逼近阮西子,阮西子可不觉得他是个不打女人的君子,所以后退了几步拉开安全距离,王烨看着她胆小的模样讽刺道:“行了阮西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有脸提起我父亲。你拉走严君泽和简然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父亲当初是怎么对待你们这批设计师的?”他快速看了一眼陈倦,淡淡道,“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相信陈总该明白的都已经明白了,时间也不早了,这场盛会我也不是主角,就先走了。”   语毕,王烨抬脚离开,路过陈倦面前,听见陈倦低沉开口道:“王总的话说完了?”   王烨停住脚步看向他:“说完了,怎么?”   陈倦比他个子高,和他说话时需要微垂眼睑,王烨对上他的视线,眉心一皱。   “那该轮到我了。”   接着,就是让阮西子目瞪口呆的一幕。   陈倦是个什么样的人?   理智,冷静,永远不会出错、永远风度翩翩、彬彬有礼的人。   你绝对不可能想象到他做了什么。   所以当王烨被他一拳打倒在地的时候,仍然有些回不过神。   他捂着自己流血的嘴角错愕震惊地看着陈倦,这完全出乎他预料的意外让他难以平静,许久才不可思议道:“你疯了吗!?”   陈倦笔直地立在他面前,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用怜悯地眼神看着他说:“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地送给你。王烨,我很少提点别人,但我今天要教你一件事。你记住,一个企业留不住人,只能怪作为总裁的你没有本事和魅力。按你说的,阮西子一个弱女子都能把你的心腹大奖勾走,那你得多没用,才无法及时留住他们。”他一字一顿道,“男人不怕失败,怕只怕输不起。知道了吗?”   要说刚才阮西子有多愤怒,现在就有多震惊。   何止是王烨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她也不敢相信。   王烨有些蹒跚地站起来,捂着嘴角瞥了一眼阮西子,随后又看向陈倦,用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哦,我明白了,看来我还是太小看那个臭婊子了,原来她到ACME才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俘虏了陈总,那我是不是该准备一份红包,等两位的好事了。”他阴测测冷笑道,“放心,我自己的公司我自己会操心,不牢陈总提点,至于阮西子——”他最后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我会让你付出的代价的,你会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人。不要以为陈倦今天替你出头就会一辈子替你出头,他们这种人,只不过把你当个消遣罢了。我等着你失去一切那一天。”   语毕,他快步离开,这里不是深蓝的地盘,是ACME设计大赛的开幕酒会,安保全都是陈倦的人,留在这里和陈倦掰扯是很不明智的行为,虽然吃了亏,也不可能在这里讨回来,唯一明智的做法就是赶紧离开,改日再为今天的事让对方付出代价。   王烨这次的判断很明确,走得也很痛快,阮西子站在原地,身上披着严君泽的西装,落在陈倦眼里好像针一样扎着他,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刚才打人又用了那么大力气,手到现在都不太舒服,再看看她,也不过来问问看看,就这样报答他么。   还有那件西装外套,怎么就那么刺眼呢,刺眼到了他不得不上前扯下来的地步。   阮西子惊讶地看着他的手,他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拉掉了她肩膀上的外套,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良久之后把外套扔到了一边的椅子上,脱掉自己的外套搭在了她肩上。   恩,这样看着果然顺眼多了。   “陈总?”   池苏念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她缩着肩膀站在那,足可见是还有些冷的,陈倦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将椅子上属于严君泽的外套拿了起来,走过去递给池苏念,池苏念没反应过来,夜幕里看不清,以为这是他的外套,所以非常惊喜地说:“给我的?”语毕,很快披好了,十分羞涩道,“谢谢陈总。”   阮西子站在那嘴角抽了一下,看着他们俩往回走,她在酒会开幕的时候已经用尽了所有理智控制自己不做出糊涂事,现在理智已经所剩无几了。   所以她任凭自己走了过去,从池苏念身边拉走了陈倦,陈倦只穿着单薄的衬衣,在冰冷的夜风中脸色渐渐变得苍白透明。   阮西子想起他的身体,直接对池苏念道:“陈总不太舒服,我带他去休息,麻烦池设计师自己回去跳舞了,抱歉。”   语毕,她不容置喙地拉着陈倦就走,哪怕他有些抗拒地用力,她依然不松手,还使劲把他往自己身边拉,随便找了个包厢打开门走进去,关门扭头摸上他的胸口。   陈倦下意识后退一步靠在门上,低头看着她放肆的样子微微一窒,良久才道:“你做什么。”   她的手那么不老实,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这女人真当他是柳下惠吗?换做以前也就算了,没开过荤的人对这种事想法也不多,但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很多事情他们都已经做过了,虽然只有一次,却足以让人铭记一生,所以她到底是想怎样?   陈倦有力地抓住她的手腕,不允许她再这么放肆下去,阮西子一脸平静无辜地说:“我只是在找你的药,你脸色不太好,这个时间似乎也到了该吃药的时间。”   话音刚落,陈倦的手机便响了起来,这男人真是心大,把西装外套给了阮西子,但其实他随身携带的东西都在西装外套的里侧口袋,这是打算全都给她吗?   阮西子表情奇怪地从外套里取出手机,顺便也摸到了药瓶,她一手一个,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轻声道:“是易助理,提醒你吃药吧?你来接吧。”   陈倦拿过手机,直接挂了电话,又想夺过药瓶,阮西子根本不买账,直接躲开他走了出去,留他一个人在包厢里。   她不多时就回来了,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杯水。   “温水,刚好合适,吃药吧。”   她把杯子和剥好的药片递给他,他垂眸睨着她白皙干净掌心里的药片,好像每日厌恶苦涩的药都没那么讨厌了,喝下去的时候也不再那么难熬。   吃完了药,他们好像没什么事需要做了,他们都该离开了,酒会的舞会已经开始,阮西子不出现还好,陈倦不出现可不行,他可是主角啊,他不出现别人怎么敢擅自行动?   “我得走了。”   他克制地说话,转身想离开,白色衬衣衬得他宽肩窄腰,背影看上去可靠极了。   阮西子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动弹。   陈倦站在那,维持着用手握着门把手的动作,许久之后,忽然转过身,把她拉到了怀里。   阮西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抱着她吻上了她的唇。   阮西子失神被动地被吻着,她是个成年人,又不傻,当然知道这代表什么。   如果说他们得第一次是意外,之后的亲密是合作,那么这次算什么呢?   她的背慢慢靠到包厢门上,他的手缓缓放在了她的腰间,阮西子呼吸急促,这个吻由浅到深,两个人都很清楚这个吻的意义。   许久,背后响起敲门声,易则的声音响起:“陈总,您在里面吗?舞会开始了,您必须马上回去。”   易则现在才找过来,大概也费了一番功夫,可能还调了监控录像,看他们在什么地方消失的。   阮西子倏地从陈倦怀中离开,将外套递给他,转开头没看他。   陈倦同样也没看她,接过外套披在肩上,拉开门便走了,头也没回一次,还给她关上了门,外面的易则压根没看见里面是什么情况。   但从监控录像上,他已经了解的七七八八了。   舞会开始了。   她也该回去了。   摸了摸唇瓣,上面还残留着属于那个男人的痕迹,她慢慢吐了口气,等了几分钟才离开包厢。   前往舞会的时候,陈倦一边走一边用手帕擦拭嘴唇,看得易则都脸红了,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被顶头上司发现他猜到了他们做过什么。   一直到进入会场之前,陈倦才放下手帕塞进口袋里,整理了一下西装走了进去。   众人已经等待太久,开始窃窃私语,他姗姗来迟,倒也不算太晚,大家都鼓起了掌,等待他的开场舞。   作为陈倦的女伴,池苏念当然是他开场舞的首选舞伴,她早就等在了那里,陈倦被阮西子拉走的愤怒及不上她此刻要跟陈倦在万众瞩目下跳舞的激动,她身上还披着严君泽的外套,严君泽睨着,不着痕迹地闪开了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总。”   池苏念看着走到她面前的陈倦,不等他伸出手便自己先伸出了手,陈倦迟疑几秒,将她身上的外套拿下来给易则,接着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走进了舞池。   池苏念高兴极了,那一刻她兴奋到了极点,仿佛多年的梦想终于成真,而当陈倦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之后,她瞬间高兴不起来了。   “你身上的外套,是严君泽的。”   池苏念嘴角僵硬地停留在要笑不笑的程度,飞快地搜寻着严君泽的身影,找到之后,果然看到他只穿着衬衣。   ……脑子的回忆飞快回转,她如梦初醒地意识到,她披着的外套是阮西子身上脱下来的,那是严君泽给阮西子的,而陈倦的外套……他披在了阮西子身上。   尽管此刻外套已经回到了陈倦身上,可池苏念满心的愤恨与屈辱,已经洗不掉了。   ……   阮西子补了个妆,才重新回到舞会,她站在边缘,看着男男女女们随着陈倦和池苏念一起跳舞,优美的交响乐让人心醉,但这地方似乎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她多希望陈倦握着的是她的手,可她也知道不可能。   她笑了笑,转开眼不再看那些,又端起一杯酒,漫不经心地喝着。   她本来酒量就不好,早也有些醉了,现在继续喝后果不堪设想。   简然及时出现,拦住了她要喝酒的动作,提醒道:“这种场合醉酒的话,会出大事的。”   阮西子手上一顿,慢慢放下了酒杯。   简然微笑了一下说:“看你一个人怪可怜的,他们不知道我们之前的关系,我也不会让他们知道,所以你和我跳舞没关系的,要来吗?”   阮西子皱着眉,没有回答,眼里满是排斥。   简然低声道:“难道你就想让别人这样继续对你指指点点吗?你没觉得大家都在议论你吗?一个曾经和严总监还有陈总都传过八卦的女人,到了舞会却没有一个人邀请你跳舞,多丢脸啊?我没别的想法,就是帮你个忙,毕竟咱们做不成恋人,也还是朋友吧。”   简然说得没错。   阮西子也感觉得到那些怪异的注视。   碍于她之前的八卦,普通男人不敢邀请她跳舞,严君泽又不能再不顾她的名誉上前邀约,陈倦有女伴,更不可能和她一起,她唯一可以选择的,就只有简然。   当她和简然一起开始跳舞的时候,严君泽看了一眼手里的酒杯,本来不想喝的,终究还是一饮而尽。   原小舟害羞地走过来,低声糯糯道:“严总监,红酒不要喝那么快,后劲大,你会醉的。”她抬起头,满眼都是星星,“……我、我能,我能请您跳一支舞吗?”   严君泽看着她,扯开嘴角,笑得伤人自尊。 第29章   华尔兹的舞步是美妙的。   开场舞选择的音乐是肖斯塔科维奇的《SuiteforVarietyOrchestraNo1JazzSuiteNo2WaltzNo2》。   在网络上曾有人赏析过,巴赫的音乐抗躁动,海顿抗抑郁,莫扎特抗失眠,贝多芬抗萎靡,而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就适合变态杀手摘下白手套,像创作了珍宝一样,对着自己的杰作眯眼微笑。   现在的情形,这段乐曲最合适不过了。   六个人,各怀心事地共同起舞,其他人眼神奇妙地在他们之间来回流转,简直是修罗场,和杀手的杰作同样危险且濒临崩塌。   陈倦和池苏念在舞池中央跳舞,他们的舞步流畅而熟练,一看便是常常出席这种场合练就的。   阮西子和简然的位置相对来说靠外,距离他们没那么近,倒是距离严君泽有点近。   在阮西子的记忆里,严君泽是讨厌这种场合的,哪怕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有舞会他也从来不肯跳舞,她还以为他不会跳,现在用余光看看,他握着原小舟的手,他们距离那么近,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熟稔而优雅的舞步。   原来他会跳舞。   他只是不想跳,或者不想和她跳。   哪怕他们已经分手,在此刻想到这些问题,是个人都难免会感觉到有些憋屈。   阮西子收回视线不再到处乱看,专心地和简然完成这段舞,简然垂眸睨着眼前的女人,她的年纪已经不该用女孩或者少女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了。不管是她的身材还是她的相貌,亦或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性感魅惑的气息,都代表着她是一位成熟而富有魅力的女人。   女人和女孩身上的气质是不一样的,吸引的人也不同。   简然过去以为,他喜欢的是纯天然、涉世未深的少女,天真无邪地跟在他身边,不需要懂得社会的一切险恶和潜规则。   所以在最初认识阮西子的时候,他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在与她的交锋之中一步步沦陷,最后情不自禁地喜欢上她。   就像此刻。   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淡然地处理两人的关系,不会再有诸多想法,但握着她的手,他们靠得那么近,他脑海中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两人过去的种种,看着她的眼神便一点点变得复杂。   “西子……”一曲结束,简然站在原地,灯光下他一身白色西装好像王子一样,阮西子愣愣地望向他,他抿唇一笑,伤感道,“没……没什么。”   他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挽回的话,曾经说过,被拒绝了,就不要再说了,再说只会让自己更难堪,把她推得离自己更远。   简然看着阮西子有些尴尬地朝他笑了笑,快速转身离开了,曼妙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刚才这只手还有幸握着她的,他们当时那么接近,仿佛还是在过去一样。   严君泽坐在会场边缘,手里端着一杯酒,目光定在简然和阮西子方才的位置上,将酒杯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原小舟有点担忧地立在一边说:“严总监,您看起来已经有些醉了,还是不要喝了吧……”   严君泽转头望向她,她害羞地眨了眨眼,他的眼神那么直接而热切,好像蕴藏着非常深刻的感情,直叫她招架不住,低声说了句:“我脸上有东西吗?”   严君泽摇了摇头。   “那……您为什么那样盯着我看?”   原小舟很困惑,又不敢奢望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所以问出了口。   严君泽沉默了许久许久,才微微沙哑道:“我只是……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   原小舟愣住,惊讶地看着他:“在我身上看到了您?……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您的影子呢?”   怎么没有呢?   严君泽勾起嘴角笑了笑,他微醺的样子充满了禁欲的美感,令一众不敢肖想陈倦的女人们蜂拥而上,他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她们。   原小舟不会明白的。   她永远不会明白,也不愿意相信,严君泽在她身上看到的,是那般无力却还努力追逐着阮西子的自己。   开幕酒会结束,ACME珠宝设计大赛的帷幕也正式拉开,作品投稿已经截止,组委会开始对参赛作品进行评审,通过三轮评选之后筛选出十名设计师作品,然后由首席评委们从这十名设计师的作品里评选出前三名。   严君泽是首席评委之一,也是最靠近ACME设计部所有设计师的人,大家想要提前知道自己有没有进前十名,按照潜规则,就得张罗着给他送上点好处。   因着这个原因,严君泽的办公室最近可谓热闹非凡,总有人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敲门进去,然后灰溜溜地出来。   阮西子作为参赛者之一,当然也想提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进入前十名,但还不至于到走后门的地步。她知道如果她真的去问,严君泽可能还真会告诉她,毕竟排名已定,只是提前知晓而已,不影响公正性的情况下,他通常也都会无伤大雅地给她一点提示。   比如说,不明着告诉她进了前十名,暗示她请客吃饭,这就是一种提示。   要是他们还在一起,她可能会去问,但现在这情形还是算了,看原小舟对他越发殷勤的样子,她猜想也许他们不久之后就会在一起,那样也好,既然已经结束,每个人都该开始新的生活了,总不能让别人一辈子陷在回忆里,那是多么自私的虚荣心啊。   下班的时候,阮西子走得比较早,到停车场取车时,看见了一个好久不见的人。   “思屹?”她有些迟疑地唤了一声。   陆思屹看过来,微笑着说:“你可下班了。”   “你等很久了么。”   “等了有一会吧,不确定你几点下来,怕错过,所以来得比较早。”   阮西子走过去道:“你可以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地下车库又闷又冷,在这等着多不好。”   陆思屹很敏感地说:“怎么,你是怕谁看到我来找你吗?”   阮西子一怔,很快道:“没有啊,为什么会这么想?”   陆思屹隐晦地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换了无所谓的表情说:“就是开个玩笑,我找你也没什么事,就是很久不见你到我那里去有点担心,想看看你最近的情况。”   阮西子笑了一下说:“我很好,最近还算顺利,心情也不错,你不用担心我。”   陆思屹说:“我是你的心理医生,在你还没痊愈的情况下当然要担心你。”略顿,他朝前走了几步拉近两人的距离,盯着她看了一会才说,“看你满面春风的,是有新恋情了吗?”   阮西子莫名想起陈倦,嘴角的笑容有点苦涩,摇摇头说:“满面春风?没有吧。我现在不太适合谈恋爱吧,所以暂时没有这种计划。”   似乎对她的说法很满意,但对她的表情还是不放心,陆思屹沉沉道:“我赞同你的说法,但你想要开始新恋情也不是不可以……”   “恩?”阮西子疑惑地看他。   陆思屹解释说:“你可以在开始之前先跟我说,把他的资料交给我,我来帮你分析一下,或许我们还可以采取一些治疗,让你能更正常地投入这段感情。”   虽然听上去有点奇怪,但似乎也是为了她好。   阮西子点点头说:“如果我有需要一定会找你的,你现在要走了吗?”她见他拿出了车钥匙,似乎要离开。   陆思屹颔首道:“看到你没事就好,我听说了你们的设计大赛,你最近应该会忙这件事吧,所以我不打搅你了,先走了。”   阮西子也没挽留,直接跟他挥手道别,陆思屹走了几步又回头,再次确认道:“如果你有了喜欢的新对象,要开始新恋情的话,一定要来先找我,知道了吗?”   阮西子笑着点头,陆思屹这才放心,似乎为她操碎了心,展颜一笑转身离开。   看着他慢慢驱车离去,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觉得有些怪异,但他们从小就认识,又身世接近,友情非同一般,所以她没有多想便也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日,便是如火如荼的评选日了。   在最终确定了十个设计师的作品后,这些将要角逐前三名的设计稿就分发到了首席评委手中。   作为总裁,陈倦是第一个收到这些设计稿的。   他扫开桌面上厚厚的文件,将设计稿放到手边,一张一张开始看。   在成为ACME的总裁之前,他也是一名设计师,可能现在很多人都不记得了,毕竟那是十几年前,他还在念书时发表的设计。   那个时候他的愿望很单纯,就只是设计出让全世界的人赞赏和铭记的珠宝,就像那顶名叫“珍珠泪”的王冠一样,流转百世,拥有它自己的故事。   “珍珠泪”,取的是“珍珠也为她的美貌滚泪”的意思,也叫作滚泪王冠。   那顶王冠诞生于1825年,当时的巴伐利亚过往路德维希的儿子、日后继承了希腊王位的奥托为自己的妻子安玛莉亚订做了这顶王冠。只是没多久,奥托就得了重度精神病,生活无法自理,可怜的王后只能终日以泪洗面,从此那顶饱含了国王爱意的王冠便因王后的忧郁又得了一个充满悲情色彩的名字——珍珠泪。   再后来,公主玛丽加布里埃尔也得到了这顶王冠,代代相传,最后在英国的戴安娜王妃头上,戴上了另一顶“珍珠泪”。   不难发现,不管是王后、公主,还是王妃,但凡得到这个王冠的人,感情经历都十分坎坷,令人唏嘘。   陈倦在很久很久之前的梦想,便是设计一件像滚泪王冠一样可以代代相传的作品,可惜,他的作品就好像“珍珠泪”一样象征着厄运和坎坷,甚至带走了他的父母。   在父母离开之后,他已经很久无法再提笔画图了。   看着眼前的设计稿,入围的作品没有一件是不好的,让外人来看的话,恐怕很难从里面评价出谁是一谁是二,但在专业人士眼中,它们虽然全都很优秀,却也有着这样那样的瑕疵。   出于一些不足为人道的私心,陈倦在看前几张设计图的时候速度很快,他好像在寻找什么一样,当看到署名为“生命树”的设计后,才慢慢停下了动作。   其实在设计上来讲,“生命树”的设计技巧很普通,都非常基本,不像其他的设计,繁复而精致,作品的每一面都在努力炫技。   内敛幽雅的树,看起来不适合女性佩戴,倒很适合男性,树有五根树枝,每一根树枝的顶端镶嵌着精致细小的钻石,钻石的闪耀,配上铂金的链条和树身,简单中透露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生气。其他的作品要么是彩宝戒指、华丽复杂,要么是嵌满了大颗钻石的项链,唯独这棵“生命树”清新脱俗,和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   陈倦慢慢看向作品下方的备注,在看到设计者的名字之前,先是设计灵感。   上面是这样写的——   【在墓园看到这样一棵树,小而坚韧,弱而刚强,即便它没有繁茂的枝叶,与其他的树无法相比,却让人觉得它很快就可以长成参天大树。   它生长在埋葬了很多人的墓园里,但似乎有着无限的生命力,很适合我想要送给的那个人。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打给他的礼物欠条,我希望它可以陪伴他一起,在以后的生命中健康、平安,不受疾病困扰。】   陈倦的记忆迅速倒退回和某人还存在着合约的时候,那是他生日的隔天,她前一天给他打下了礼物欠条,第二天很巧地出现在墓园中,他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给一棵树照相。   如今细想想,的确和“生命树”很像。   陈倦的视线缓缓来到设计者署名的位置,“阮西子”三个字好像魔咒一样,让他本只能安分、不能激动的心加速了跳动。   “……妄想让我因此而给你高分么。”   他固执地让自己误会她的用心,好像这样就能冷静一些。   “想得美。”   陈倦带着薄怒将手里的设计稿抽出来丢到一边,他的动作一点都不优雅,带着些凶悍,可设计图被放下的时候却很轻,好像生怕有什么褶皱、破碎一样。   易则拿着药和水走进来,见他在看设计图,随口问了句:“陈总觉得这一届哪个作品最好?”   陈倦斜睨向被丢掉的设计图,淡淡道:“‘生命树’……还不错。” 第30章   设计比赛将在十一月底出最终结果,为了避嫌,阮西子最近和严君泽几乎毫无交集,而作为总裁的陈倦,阮西子本来就不怎么够得着,所以不需要费什么力就能完美避开。   虽然这样很清静,可除了清静之外,还有点烦躁和焦虑。   烦躁是因为日子过得规律而寂寞,至于焦虑么,是对日渐接近的月底的丝丝畏惧。   一开始,她对自己的作品的确很有信心,可时间越久越觉得,也许她的作品并不主流,参加比赛的作品通常都有着繁复的技巧和工艺,每一张设计图单独拿出来都精致华丽,她那棵小树是不是有点太……太简单了?   在筹备设计稿期间,她因为那些流言蜚语险些丧失参赛资格,更是被池苏念一口判了死刑,连严君泽当时都以为她会被除名,她也满心以为自己没有参赛指望了,压根就没再考虑作品问题,更没心思也没必要去揣测十个首席评委的喜好,她是在截稿最后一天被原小舟催稿子的时候才得知自己没被除名的,在那时要把事情做到万无一失已经来不及了。   如今算算,她真不该被池苏念一打击便毫无准备,哪怕知道也许没参赛资格了,哪怕连严君泽也以为她没了争取的机会,也该有两手准备的。   盯着电脑上设计大赛以往的获奖作品,阮西子越来越觉得她的“生命树”会拿第一的可能性极低,这是她最靠近梦想的一次啊,是她翻身的最好机会,如今算来,对面坐着的池苏念才是最有机会拿到第一名的。   翻看着池苏念以往的设计,她的设计理念简直就是为ACME而生的,高超的工艺、完美的切割,以及五彩斑斓的颜色,璀璨又夺目,让人看到她的作品之后,其他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这不正和ACME在珠宝行业里的地位一样么。   有了它的存在,其他的品牌都好像尘埃一样,卑微极了。   阮西子按了按额角,忐忑中带着浓浓的失落。   正烦恼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看看来电号码有些陌生,她疑惑地接起来,对面是个男人的声音。   “您好,请问是阮小姐吗?”   阮西子说:“是我,请问你是谁?”   电话那头的男人低声道:“时间过去太久了,也许您不记得我了,我是马杰,那天……我们见过面,简单吃过一顿饭。”   马杰。   阮西子努力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她愣了一会才说:“你打电话找我有事吗?”   时隔这么久,他们上次的事一直都没什么后续,她理所当然地对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没想到在冬天来临的时候,他又打来了电话。   马杰轻声道:“阮小姐,我想了很久,还是不想就这么放弃您,之前那位陈先生说过不介意您私下和别的男人交往……”   阮西子沉吟片刻道:“所以呢?”   马杰吸了口气说:“我不知道阮小姐现在怎么想,我对您的印象还是非常好的,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可以再接触一下。”   这就是想和她发展一下的意思了,哪怕她可能还要和别人结一次婚。   “我……”阮西子开口想要拒绝,马杰直接打断她说,“那个,我就在你们公司楼下,今天我不上班,如果可以的话,晚上我希望可以跟阮小姐吃一顿饭,我们见面详细聊一聊。”   这样也好。   电话里说事情总归不太容易说清楚,还是见面解决吧。   “好,我这就下去,麻烦稍等。”   马杰应了是,随后挂断电话,池苏念正在收拾东西离开,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呦,阮设计师这是又有约了?您最近可真是繁忙啊,是在急着找新东家吗?真是明智的选择。”   池苏念话里有话,相较于她,池苏念很自信自己可以拿到第一名,因为上一届便是她拔得头筹,就像她之前所想,池苏念对ACME太了解了,对十位首席评委的审美也很了解,比她有优势得多,再看她那棵简单的“生命树”,她自己都没信心了,何尝是别人。   副总监的位置,已经离她越来越远,这其中当然也有池苏念耍诈让她没时间完善作品的原因,但现在说那些都没用了,当她的死对头池苏念再次出任副总监的时候,离她被挤兑离开的死期也就不远了。池苏念现在说她急着找新东家是明智的选择,也无可厚非。   阮西子这个人有个毛病,自己觉得不如人家的时候就会有点自卑和懦弱,池苏念这样挑衅,要按照往常她肯定反驳回去,可惜她现在自己都觉得自己没什么指望了,又怎么理直气壮地反驳她?   赶紧收拾东西离开,阮西子走得那么快,好像在逃跑一样,池苏念瞧着,得意地挑起了眉。   “跟我斗,你还得再在ACME干上个五年才能考虑。”   她现在的人脉和能力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不用因为故意透露她的绯闻给评委会主席而感到惭愧,也无需不自信。   轻哼一声,池苏念也拿了东西准备离开,路过茶水间的时候,她听到有加班的人在窃窃私语。   “喂,你们听说了吗,好像跟严总监有苟且的不是阮西子,而是池苏念啊。”   “什么?池副总监?”   “她早就不是副总监了,干吗还那么称呼她。”   “这不是一时之间改不过来嘛,而且这次比赛虽然有阮西子这么一个关系户在,池副总监的机会还是很大的,总得谨慎点,免得之后吃亏啊。”   先开口的那人冷哼一声道:“我看阮西子根本比不了池苏念,起码她和陈总还有严总监那些事都只是传闻,池苏念那可是事实啊。”   “事实?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原小舟的声音。   池苏念皱皱眉,静心听着,听到有人说:“上次开幕酒会你没发现吗?池苏念回来参加舞会的时候身上披着严总监的外套。”   “我好像也看见了,我还说她明明是陈总的舞伴,为什么陈总衣着完好,她身上却披着一件男人的外套呢?”   原小舟颤抖的声音响起:“也许只是凑巧,池苏念有些冷呢……”   “得了吧原小舟,大家都知道你喜欢严总监,可你也不能太自欺欺人了,那种场合,连阮西子这个前女友他严君泽都没管,却去管了池苏念,这代表什么你还不清楚吗?我看啊,这次的第一名绝对不是阮西子,倒会是池苏念,搞不好阮西子就是上面拉出来给池苏念挡枪的。”   池苏念愤怒地握着拳,直接走出去盯着那群人眯眼道:“怎么,注定会在比赛里名落孙山的你们,已经需要用污蔑别人来让自己失败得心安理得一些了吗?”   大家看到她立刻鸟兽作散,唯一没走的人就是原小舟。   原小舟隐忍地看着她,池苏念嘲笑地望着她说:“行了原小舟,你不用摆出那副纠结的样子,我可不是严君泽那种老好人,这些人的胡言乱语你要相信就相信好了,反正我自己很清楚这个公司里能配得上我的人只有陈总,至于严君泽,那种人还是留给你吧。”   虽然她在撇清关系,可原小舟还是听不惯别人说严君泽不好,上去就和她争辩起来,两个女人最后谁也没占到好处,原小舟手上的水全洒在了池苏念身上,池苏念愤怒地打了她一巴掌,原小舟愣愣地怔在那,耳边回荡着池苏念最后一句话。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有脸来跟我较劲?我今天还就把话撂在这了,谁跟严君泽在一起都轮不到你,以为舞会那天他就和你一起跳舞你就有机会了?别做梦了,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连他前任阮西子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怎么跟别人争啊?”   阮西子根本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池苏念又给自己惹了一身骚,她正站在楼下和马杰寒暄,马杰开车过来的,邀请她上车一起去吃饭,她没多想就坐了进去,并没发现不远处的陈倦也正要乘坐司机开来的车去赴饭局,通常情况下,私人生活中陈倦都会自己开车,如果有饭局,会让司机开车到公司楼下接着,今天还真是不巧,就让他瞧见了令人不悦的一幕。   “陈总要吃吗?”副驾驶上,易则掌心放着一把糖果,“张秘书的喜糖呢,粘粘喜气?”   陈倦蹙眉望去,躺在易则手心的糖果包装纸上清晰地印着“马大姐”三个字,和“马杰”发音相差无几,真是看得人压根发痒。   “怎么,你也喜欢甜滋滋的‘马杰’?”陈倦意味深刺地问。   易则不明就里道:“陈总,这糖是马大姐,不是马姐,我还挺爱吃甜食的,而且这是赵丽颖代言的,我超喜欢她。”他一副迷弟的样子。   “呵。”   陈倦面无表情地转开头,盯着窗外的眼神复杂又深邃。   其实哪怕是陈倦,也常常会有无能为力的感觉。   就比如说现在,明知道自己的心意,也很清楚地知道那个女人在做什么,他却只能任由他们俩越走越远,毕竟……他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对谁表白心意呢,一个随时都可能死掉的人,还是不要去耽误祸害别人了。   ……   餐厅里,阮西子简单吃了一点晚餐,便抬起头对马杰认真道:“抱歉马先生,我很高兴您那么赏识我,但我短时间内没有开始新感情的想法,所以——”   马杰有点失望道:“果然还是不行吗?”   阮西子笑了笑,没有言语。   马杰叹气说:“好的,我知道阮小姐的意思了,不过我们虽然做不了情侣,也可以做朋友的,如果阮小姐以后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随时可以找我。”   阮西子感恩地点点头,两人又随口聊了一些,便各奔东西了。   她这边如此轻松,陈倦那边就不一样了。   他很晚很晚才回到家里,当时已经接近凌晨两点钟。   陈府仍然亮着灯,他一进门就看见等待的陈奶奶,皱了皱眉说:“您还没睡?不是说过了有应酬,不必等我。”   陈奶奶担忧地上前道:“你怎么一身酒气?”   “应酬喝酒不是很正常么。”他并不在意。   陈奶奶帮他拿着褪下的风衣,有点生气道:“易则那小子没帮你挡酒吗?再说了,圈子里的人谁不知道我陈家的乖孙不能喝太多酒,浅酌个一两口助助兴就算了,居然让你搞得一身酒气回来?”   陈倦当然不能说易则已经在尽力帮忙挡酒了,奈何他这个当事人突然很想喝酒,所以才搞成现在这幅样子。他如果说了,那事情就更复杂了。   “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他敷衍地应付着长辈,眉头始终锁着。   陈奶奶这次是真的有些怒了:“够了!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陈倦脚步一顿。   “纪远已经告诉我了,你最近身体情况很不好,经常晚上呼吸困难,你到底还要不要我这个老婆子活了,你就那么想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陈奶奶有些崩溃道,“我已经亲手送走了你爸妈,难道还要亲手送走你?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陈倦回过身抿唇道:“奶奶,我真的没事……”   “我已经不会再相信你了。”陈奶奶瞪着他说,“你以为我在家里就什么都不知道?前不久的设计比赛开幕酒会,舞会上你的舞伴根本不是西子,是公司里那个池苏念,我装作不知道等着你跟我解释,可你是怎么做的?今天居然还酗酒,你坦白告诉我,是不是和西子吵架了?”   吵架了?怎么会,明明是更严重——他是无比确定,他们今后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了。   只是,这些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奶奶的。   “没有,我们很好,只是今晚高兴,谈了一笔不错的生意,您别胡思乱想。”   陈倦疲惫地解释,眼中倦意很重,陈奶奶到底还是心疼孙子,也说不出什么重话了。   “让纪远给你看看身体,你要再这么糟蹋自己,别怪我押着你去美国好好休养,到时候别说是你的基本自由,连公司的文件你都别想摸到。”   她只要不生气,说什么都是可以的,陈倦从善如流地点头应下,转身想回房间休息,没走几步又听见陈奶奶说:“另外,马上就到月底了,眼瞧着十二月就来了,元旦也快到了,到时候你让西子来我们家过节。”   ……让阮西子来家里过节么。   这怎么看都不太合适。   不过,距离元旦还有一个月,时间还很充裕,暂且答应下来也没关系,到时候再想个理由推掉就好。   点了点头,陈倦给了陈奶奶虚假的许诺,这次再离开时,陈奶奶终于没有再留他。   望着孙子挺拔却疲惫的背影,陈奶奶心里难受得不行,眼眶已经红了,想起早逝的儿子儿媳,眼泪便掉了下来。   他们陈家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到底哪里惹怒了老天爷,要经历这么多苦难?   ……   夜里。   阮西子没有睡觉。   她有些睡不着,拒绝了马杰,好像一点也没轻松,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索性便不睡了。   作为一个珠宝设计师,家里肯定少不了手工制作珠宝的工具,她打开灯,来到家里专门存放工具的房间,她所需要的,这里一应俱全。   坐在椅子上,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她这些年来购入的一些存货,有细腻精致的圆钻,也有整体未曾打磨过的彩宝。   她想,既然已经没指望拿到第一,倒不如亲自动手把欠下的债还上。   她欠陈倦生日礼物。   摩挲了一下手里的圆钻,她勾唇一笑,那这就开始忙活吧,反正也睡不着。 第31章   接下来的日子,所有人都沉浸在隐秘的焦虑之中。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ACME珠宝设计大赛公布比赛结果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   阮西子这几天晚上都在忙着制作“生命树”,亲手制作和设计比起来还是有些差别,东西又是送给陈倦的,自然也要尽善尽美,所以有点耗费精力。   严君泽看着她黑眼圈越来越重,工作时精神也不太好,忍耐了许久,这天路过她身边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最近身体不舒服吗?”   阮西子一怔,回想起自己工作上的心不在焉,有点自责道:“抱歉严总监,最近有点事情要熬夜,所以白天精神不太好,我会很快调整过来的,不会耽误工作。”   严君泽皱了皱眉,他怎么会是担心她耽误工作,他只是担心她的身体。   “如果需要我帮忙可以跟我说,我们还算是朋友吧。”他知道自己不该说这句话的,但还是说了,说了也就说了,不必再后悔了。   阮西子笑了笑道:“会的,如果我自己搞不定,还是得找严总监帮忙。”   不单单是设计,严君泽在手工技艺上也是一绝,如果一个人搞不定,她可能真的会找他指点一下,看她头一次没严词拒绝,还表示会考虑,严君泽郁结了几天的心情好了不少,犹豫许久还是说:“如果你是对设计比赛的事感到紧张,我其实……”   池苏念突然站起来对严君泽说:“怎么,严总监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在设计比赛即将结束的时候和设计部的人来往过密,您是想被开除评委资格?”   通常来讲,严君泽的脾气一直都很好,对谁都温和可亲,但此刻他慢慢冷下了脸,大家很少见他冷脸的样子,乍一瞧见都有些惊讶,包括池苏念。   “我知道池设计师和首席评委们关系都很好,想要举报谁都轻而易举。”他冷淡疏离道,“但如果只是同事朋友之间说几句话都要被非议的话,那池设计师和评委会主席私下见面那么多,我是否也可以以同样的名义投诉池设计师?”   是啊,比起阮西子最近仅仅是和严君泽有点交流,池苏念可是分分钟可以到评委会主席家里做客,之前他们似乎还有过深切来往——就是提出阮西子绯闻缠身不适合参加比赛那件事。   另外一方面,池苏念的父亲池牧和陈倦关系也非常不错,这样一算阮西子的关系压根就不能跟她比,她那后台才叫硬,阮西子那点小问题算得了什么?   一时之间,大家看池苏念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复杂和猜疑,池苏念有点生气地说:“你们这样看着我干嘛?就算严君泽说得是事实又怎么了,我和他们有来往只是因为关系好,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因为这层关系给我打高分的!”   有人小声嘟囔道:“说肯定是这样说,会不会这么做谁知道……”   有起头的,其他人也大着胆子说:“就是啊,你私下有没有做我们怎么会知道?抄袭都能做出来的人,要我们怎么相信。”   见自己被推上风口浪尖,池苏念愤怒地瞪着他们:“再说一遍试试看?”   “哎呀,恼羞成怒了么,你一个人,我们这么多人,再说一次怎么了,事实还不许人说了?难不成你还要发挥你的私人关系,把我们所有人都解雇吗?”   池苏念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眼睛都气红了,阮西子在一边淡淡地看着,仅仅是这样而已就忍耐不了吗?那她去找评委会主席,将那些流言蜚语告上去,害得她险些连比赛资格都没有的时候,她又说什么了呢?   “够了。”严君泽适时地开口,没让事情变得更糟,“上班时间,说两句就算了,设计比赛马上就要结束了,最近都避避嫌,不要谈论这个话题了。”   总监都发话了,大家也都耸耸肩放弃了争执,各回各位了。   池苏念瞧见严君泽转身离开,气没处撒的她直接开始怼阮西子:“靠男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自己来跟我抢第一啊,我今天就把话说白了,这个第一我要定了,副总监的人选也只能是我,如果你真有那个能耐拿第一,我就心甘情愿把位置让给你,离开ACME,怎么样?”   阮西子已经没有要跟她争的想法了,自然也不会跟她进行如此毫无意义的博弈,她看都没看她一眼,坐到位置上专心工作,池苏念一肚子邪火怼到棉花上,气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与此同时,评委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参赛作品的评选。   高层会议室里,十位首席评委面对面坐着,陈倦坐在最中央,易则在他身后帮忙操作PPT,十位设计师的作品按照姓名首字母排序播放着,等十张全部放完之后,陈倦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文件说:“十位给出的初步排名我已经看到了,不过……”指腹慢慢落在某人的设计上,陈倦微微蹙眉,犹豫许久才说,“这件设计的排名似乎低了一些。”   严君泽抬眼睨了睨他,眼底情绪十分复杂。   评委会主席推了推眼镜道:“陈总,这是我们十个按照每人的打分合理公正给出的排名,最后加上您的打分才是最终排名,如果您觉得那件作品可以前进名次,可以打个高分。”   听老先生不太痛快的声音,就知道他这话并非心中所想,果不其然,老先生很快就说:“但私以为,这件作品的设计理念和ACME本次比赛的主题不太符合,它太简单了,简直像是初学者的设计。”   严君泽此时开口说:“并不是华丽繁复的设计才算好,即便不拿国内的珠宝品牌打比方,国际上的Tiffany和Cartier近几年来也都是推崇极简设计,主席先生这样说有失公平吧。”   老先生皱眉道:“我承认我对这件设计的设计师印象不太好,可这件作品比起其他作品的确很不起眼,难不成让我违心地给它高分吗?”   严君泽淡淡道:“并没有,每个人的审美和理念都不一样,我只是希望主席先生可以公平公正地对待每一个参赛者,不要附加私人情绪。”   老先生微怒道:“你这是拐着弯地说我偏向第一名了?”   严君泽没说话,但勾了勾嘴角,意思很明显。   老先生正要发怒,陈倦便轻轻清了清嗓子,老先生一顿,转眼看向主位,陈倦拿出手帕掩在唇边,淡淡地轻咳了两声,玉色的脸透着韵致的光,漫不经心道:“今天会议的目的是决定比赛最终名次,评委可以各抒己见,但不要太过火。”他稍稍抬眼,一点点扫过众人,随后抬手示意易则,易则立刻将PPT换掉,陈倦轻缓道,“现在播放的,是我心目中本次比赛的排名,还要劳烦主席先生将我的评分加上去,给这些作品重新排序。”   陈倦是总裁,他都发话了,老先生也没心思再跟严君泽争执,点了点头开始认真看他的排序。   严君泽此刻同样也紧紧盯着PPT,陈倦心目中的排名按照从10到1依次播放着,每次播放出来的不是阮西子的作品,他都会在心里高兴一分,当作品排名进入前三的时候,阮西子的作品仍然没有出现,严君泽显得有些激动,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他心想,只要陈倦给阮西子一个高分,加上他之前的评分,阮西子的作品必然可以脱颖而出,战胜池苏念。   这并不是他偏向阮西子,而是因为他真的非常欣赏阮西子此次的设计,只是,他最终还是有点失望,因为陈倦没有给阮西子第一名,只给了第二。   第一,他到底还是给了池苏念。   严君泽意味不明地瞥了陈倦一眼,陈倦并未看他,事实上,哪怕他仅仅给了阮西子一个第二,主席先生依旧不太满意。   “陈总,‘生命树’并不值得您给到第二的高分吧,这有些过了。”   主席说话直截了当,陈倦也并不觉得被冒犯,他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开口说话时语调温和幽雅,音量不高,却有着让人无法否决的力量。   “我并不觉得过。其实,我本来想打最高分的,但想到ACME的主题,还是将池设计师的作品排到了第一。”他看向众人,“各位知道我为什么给‘生命树’这么高的评价吗?”   众人皆是摇头,只有严君泽没有摇头。   陈倦看了他一眼,极具东方古典美的英俊脸庞上染上一层浅淡又疏离的笑。   “这十位设计师的作品,我看了很多遍。每一张设计图拿出来都极尽华美,技艺精湛。但我全部看下来,它们给我的感觉都只是‘这是一件美丽冰冷的优秀商品’。”他语调和缓,修长白皙的手拿起桌上打印的设计图,上面是阮西子设计的生命树,“唯独‘生命树’给我的感觉不同,它让我感觉到这是鲜活、有力的,并非死气沉沉毫无生气。我想在座的各位都该认同一个观点,好的作品固然需要美丽和技艺,更重要的是,它拥有感染所有人的力量。”   评委会主席愣了愣,开始思考自己的评判是否有些偏颇,严君泽意外地看着陈倦,似乎没料到他作为一个浸淫商场多年的商人,竟然如此懂得珠宝设计的真谛。   “我的话就说到这里,我很尊重各位评委,更尊重主席,所以池设计师的作品,我依然放在了第一位。她的设计一如既往的华美夺目,更符合ACME的创立宗旨,一见到它,其他都黯然失色。”他站起来,将手里的设计图放下,“私心上,我更喜欢‘生命树’,可‘生命树’虽好,却不能用来当做主打产品,如主席所说,不愿用心去领悟的人,只会觉得它是个初学者的作品,它很小众,所以不能做第一。”   每一季设计比赛最终得到第一名的作品,都会作为公司当季主打来宣发,因着这一层关系,阮西子的作品即便好,也不可能拿到第一。大众谁管你的感染力、你的设计灵感和初衷?他们喜欢缤纷夺目的宝石,喜欢灿烂耀眼的珠宝,小众不能成为第一,陈倦的话一点都没错。   就像阮西子从深蓝离职的时候,经过门店看到阔太在选项链,如果不是她上前推荐,阔太怎么会选择她设计的简单项链?她们就喜欢奢华美丽的东西,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华贵,她们不需要“第二眼美人”。   这是商业法则,陈倦深谙此道,他总能让理智排在第一位,做最正确的选择。   离开会议室的时候,严君泽神色仍有些黯然,他当初离开深蓝就是因为不想随波逐流,按照王烨的意思做大众喜欢的东西。他的设计固然好,却也有些小众,并且不愿意为人“定制”。   如今看来,他的理念的确落后了么,在他看来,“生命树”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如果阮西子知道自己倾覆了爱和努力的作品没能拿到第一,会多难过。   如果池苏念这次重新拿到了副总监的位置,阮西子的日子也不会好。   不过幸运的是,他还在这里,即使她不能成为副总监,那他作为总监总还是可以给她一个公平公正的工作环境的。   总裁办公室。   陈倦坐在椅子上,盯着桌面上的设计图,“生命树”最终的名次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抬手按了按额角,稍微有些头疼,但可以忍耐,这无所谓,疼这种感觉,此生以来他可真是经历太多了,他几乎已经习惯了疼痛,偷来的健康才是让人无措的。   “陈总,该吃药了。”   易则端着水杯和药进来,将一切交给他,等他服下了药,他才犹豫地说:“您会失望吗?”   陈倦凝眸:“关于什么?”   “……关于‘生命树’的名次。”   陈倦只是摇头,他曾是个设计师,当然分辨得出什么样的作品才是做好的,可在设计师的身份之前,他首先是个商人,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们需要什么,他最清楚不过。   易则叹了口气,转开话题说别的:“关于新品牌的成立,陈总有决定了吗?”   ACME旗下有许多子品牌,每个品牌都卖得非常火爆,他们已经许多年没有推出新的子品牌,今年的确该有些新东西出来了。   “新品牌的主题,就定之前会议提出的中国风,品牌名字的话,我亲自来定。”   易则点头离开,陈倦独自一人留在办公室,唇齿间仍残留着药的苦味。   他皱了皱眉,他口中常常都是苦涩的味道,和他这样的人接吻应该也很苦吧。   记忆回到开幕酒会那天的吻,陈倦转开眼,仓促躲避着什么,视线却正好落在了易则那天给他的糖果上。   是张秘书的喜糖,年纪不小的姑娘,也的确该办终身大事了。   糖果包装纸上,马大姐三个字引人注目,他拿过来盯了一会,微怒地扯掉包装纸,丢进了垃圾桶。   可恶的马杰。   比马大姐更可恶。 第32章   万众期待的ACME珠宝设计大赛闭幕终于到来了。   这样的盛会,自然也要有个像样的颁奖典礼才能闭幕,阮西子已经在心里断定自己不会拿到第一名,所以在参加颁奖典礼的打扮上也没费什么心思,甚至都没有准备什么获奖感言。   其实何止是第一名,前三名她都失去了信心,首席评委有十个人,也许会有那么一两个喜欢她的简单风格,但更多的肯定是对技艺和技巧感兴趣,所以她目前的唯一期望就是,至少进个前十名吧,也不算太丢脸。   大部分参赛的设计师都拿到了颁奖典礼的邀请函,阮西子将她的邀请函捧在手里,有些意外自己的位置竟然那么靠前,就在第三排。   迟疑地抬头瞄了一眼池苏念,池苏念刚巧也正盯着她,阴阳怪气地说:“怎么,想知道我在第几排?”   阮西子笑笑说:“你怎么这么了解我?你再这样下去我可不保证自己会不会爱上你。”   池苏念知道她是想恶心自己,压根不把她的揶揄放在心上,将自己的邀请函展开面对着她说:“第三排,除了重要嘉宾之外最接近舞台的位置,怎么样,是不是很气?”   阮西子表情莫测地沉默,看她那副样子就知道有问题,池苏念一直都很自信的,此刻却有点忐忑,直接伸手抓来她的邀请函,当看到她的座位排序时,好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你也在第三排,位置就在我旁边。”   池苏念说完了话就吸了一口气,好像在强忍着怒火,她一直觉得阮西子没有资格和自己抢第一,但多年来的参赛经验告诉她,第三排坐着的通常都是前三名的有力竞争者,这女人现在就坐在自己旁边,是不是也代表着,她的名次……不低。   “简直可笑。”   池苏念生气地扔掉她的邀请函,阮西子赶紧接住,无奈地捋了捋头发,迟疑几秒才说:“我都不生气你生什么气?很气我和你坐在同一排?我想也仅仅是坐在同一排罢了,第一肯定是你的。”   池苏念眯眼道:“怎么,你是想以退为进,以此迷惑我,让我大意,到时候爆个冷门,令我颜面尽失吗?”   阮西子和她四目相对了一会才说:“我怎么就不能和你说清道理呢?你害我差点不能参赛我都没怎么样,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处呢?”   “好好相处?”池苏念好像听到了笑话一样冷笑道,“你别做梦了阮西子,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好好相处,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就是担心我拿到第一重新做了副总监会为难你,所以现在才向我示好,你以为我这些年职场是白混的?太小看我了。”   她说得的确也没错,阮西子是有点那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被池苏念戳中了也只是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池苏念看她风轻云淡的、一点都不激动,更生气了。   “阮西子,你给我记着,我会把我在你身上丢掉的脸面全都找回来的,我会让你在ACME混不下去的!”   嚣张的宣言就在身后,听起来可真令人沮丧烦躁,阮西子舒了口气,权当没听到,跟随众人一起前往酒店参加ACME珠宝设计大赛颁奖典礼。   被誉为业内“奥斯卡”的典礼,自然盛大而精美,阮西子之前在深蓝那样不大不小的公司工作,出席这样的场面着实不多,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看着周围频频闪烁的灯光和盛装打扮的人们,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除了紧张之外,还有一种深切的好奇与欣喜,越是靠近这些上层社会的生活,她就越是感觉到兴奋,她清楚知道这就是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哪怕再辛苦,哪怕需要付出再多努力,她也必将有一天在其中如鱼得水,她相信自己。   靠到椅背上放松身体,不多时身边的座位便坐下了人,是池苏念,她身上穿着GUCCI高定礼裙,妆点着她的珠宝全套都来自于ACME,每一件单独拿出去都让娱乐圈的明星大腕们趋之若鹜,她就这么随随便便戴着,不免让人感觉她就是一座移动的金库。   “不要盯着我看了,看也没用,我是绝对不会对妄想抢走我位置和我男人的家伙慈眉善目的。”池苏念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冰冰地说话。   阮西子莞尔一笑,从善如流地收回视线看向自己另外一边,坐下来的是简然,他总是喜欢白色的衣着打扮,此刻依旧与酒会时一样,是一套白色的西装。   很少见人能把白色西装穿得这么英俊挺拔的,大多时候她都觉得白色很浮夸,又显胖,能将白西装穿得这么帅气,简然的底子自然极好。   “晚上好。”阮西子简单地和他打招呼。   简然点点头微笑道:“你听说了吗?”   阮西子疑惑:“听说什么?”   简然指着这一排位置:“据说这一排是历年设计大赛获奖设计师的专属座位,只要被安排坐在这里,名次肯定低不了。”   阮西子怔了怔,她当然很高兴自己可以获得不错的排名,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段日子她深刻体会到了这点,所以不敢妄想,只是低声说:“是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简然笑而不语,似乎觉得她很傻,都到了这个地步还不愿意相信自己真有不错的成绩。   他怎么会知道,阮西子这段日子经历过了那么多变故和挫折,已经不敢再抱有什么巨大的期望了。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她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这次哪怕只是个第十名,她也心满意足了。   想了想藏在裙子口袋的首饰盒,她情不自禁地开始在会场搜寻陈倦的身影,说来也巧,陈倦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作为总裁,更作为颁奖嘉宾,陈倦的位置自然在最佳的地方,阮西子朝前一看,最中央那处十分热闹,人们全都站了起来,十位评委簇拥着陈倦落座,他从头到尾都没往后面看一眼。   他看到“生命树”了么?看到了的话,应该知道那是为他设计的吧。   他肯定会觉得她这么做是想因此从他那里获得高分,她的形象在他那里估计更差劲了,但这也无甚关系,反正她所有的丑面目都被他看过了,多一点少一点,真一点假一点都无所谓。   池苏念突兀地抬起手挡在阮西子眼前,冷不丁地说:“把你的脏眼睛从我男人身上收回去。”   阮西子失笑道:“你男人?”   池苏念盯着她说:“我知道你觉得他现在对我毫无关注,对你比对我好得多,但你觉得你能进入陈家那样的豪门吗?”   阮西子怔住,半晌无语,池苏念继续道:“我们始终是不一样的阮西子,你自以为陈总对你另眼相看,但我其实根本不需要他这样毫无用处的情绪,我只需要他最终要办理结婚证的女人是我就足够了,而我——也的确有这样的资格。”   她看着她的视线那样挑衅,仿佛在说你凭什么?除了那张脸和设计之外,你还有什么呢?凭你那复杂的家庭和糟糕的父母吗?   阮西子抿了抿唇,没有言语,简然适当地开口说:“听池设计师的意思,应该就是类似于宁愿坐在宝马里哭,也不要坐在自行车后面笑的想法吧。”他温文尔雅道,“我倒是不反感这样的女性,毕竟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有的人喜欢相亲相爱,夫妻和睦,有的人喜欢相敬如‘冰’,无爱无性地过一辈子,只要有钱有地位就足够了。想来池设计师是后者了。”   池苏念脸色苍白地越过阮西子盯着简然道:“怎么,你也这么帮着她,难不成除了严君泽之外,你和她也有一腿?”   简然默然,没有言语,池苏念故作惊讶道:“哎呀,看来我猜对了?阮西子啊阮西子,我真是小瞧你了,没想到你本事这么大,把深蓝有点能耐的男人全招惹了,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这种人尽可夫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好?”   人尽可夫,这算是非常严重的指责了,阮西子皱起眉正要说什么,坐在第二排,就他们前面位置的男人忽然转头说:“说够了吗?这是颁奖典礼,不是菜市场,要吵架出去吵。”   几人顿了顿,都不服气地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阮西子定睛一看……是陈府的管家周叔。   周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注视前方,仿佛不认识她一样。   阮西子心头一跳,莫名想起陈奶奶,池苏念和简然刚才的对话周叔大概都听见了,如果他告诉陈奶奶,陈奶奶会把怎么想她?   如果他们真的误会她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那她和陈倦就更不可能了,并且……她也只是谈过三次恋爱而已,年纪长大这么大,谈过三次恋爱很多吗?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插一脚,讽刺她不是个好女人。   阮西子心情渐渐低落下去。   不多时,颁奖典礼便正式开始了,主持颁奖典礼的是著名主持人,幽默大方侃侃而谈,将现场气氛调节得很好。   仪式开场节目结束之后,便进入正题,开始从第十名到第一名依次颁奖,随着名次越来越靠前,颁奖的嘉宾分量也越来越重,阮西子看着几位业内泰斗给台上的设计师颁奖,鼓掌的时候羡慕嫉妒恨得心尖都冒酸水了。   这都颁到第五名了,还没她的名字,之前简然还说第三排肯定是获奖设计师的位置,难不成她那不起眼的作品还能进前五么。   该不会是陈倦为了报复她“耍心机”交上生命树,意图贿赂总裁而故意让她空欢喜吧?如果是的话那她可真是太冤枉了,她真的没想那么多,她的确是为了某个目的可以稍微不择手段一些的女人,但也不至于那么没有底线。   至少她,不希望在自己的事业与成就上耍手段,想要凭真才实干做出点成绩。   失落地看着第四名上台领奖,阮西子脑袋都要炸开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可以说是面如死灰。池苏念幸灾乐祸地看着她,正要嘲讽她几句,台上的主持人就兴奋地说:“下面有请ACME设计部总监——严君泽设计师,为我们宣布本次设计大赛获得第三名的设计师!”   前三名啊,重头戏来了,所有人的心都在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池苏念也不例外。   唯独阮西子,她已经失望到极点了,对舞台上的一切毫不关注,就差堵上耳朵了。   她绝对不相信自己可以拿到第一甚至第二,第三也不敢肖想,她觉得自己就是被放在这丢脸的,陈倦太毒了,她内心纠结,还要接受周围人嘲讽的视线,真是恨不得现在马上就走人。   就在她快要维持不住,起身要提前退场的时候,她听见严君泽犹如天籁的声音沉沉说道:“我宣布,本届珠宝设计大赛获得第三名的设计师是——阮西子。”   阮西子怔住,起身到一半的动作僵住,在座的所有人都在对她行注目礼,大屏幕上开始播放她的作品,“生命树”在黑暗之中拥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她僵硬地立在那,主持人高兴地说道:“阮设计师可能太高兴了,都愣住了,快上台领奖呀。”   阮西子诧异地望向严君泽,严君泽给予她鼓励而欣赏的目光,她又看向陈倦,陈倦低头盯着别处,并未回头朝她这边看一眼,倒是他身边的易则朝她笑了笑,竖起了大拇指,祝贺着她。   阮西子稀里糊涂地就上了台,当奖杯握在手里的时候,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   “抱歉,我有点激动。”她尴尬地笑笑,想要止住眼泪,但就是止不住,主持人安抚着她,严君泽也情不自禁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观众们看着大屏幕上她的作品,以及她并不惺惺作态的紧张激动,对她得第三名的嫉妒也少了些,祝贺的掌声真诚了几分。   陈倦一直有意回避舞台上的一切,虽然阮西子的作品得第三名的关键是他的高分,但他觉得那都是她应得的,并不想要因此而要求她付出些什么,也不会接受她的什么付出。   他不止一次地重复着看表的动作,想要赶紧颁完一等奖离开这里,就在他情绪焦灼的时候,他听见台上的阮西子轻声说道:“今天能拿到这个奖,我真的非常感激。谢谢评委会喜欢我的作品,也谢谢给我灵感的那个人。‘生命树’的设计初衷,是我欠一个人的生日礼物,它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我想自己也可以无愧于心地将亲手做出来的‘生命树’送给他了,拿到ACME设计大赛第三名的作品,他应该不会嫌弃了。”   后面这句好像玩笑一样的话引得大家欢笑一堂,阮西子下意识看向了坐在第一排的陈倦,他始终逃避着她的目光,唯独在此刻,他终于肯抬起眼正视她,两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他眼底翻涌着的复杂情绪几乎淹没了她,她当然知道他的顾虑与为难,即便陈奶奶一力想要促成他们的关系,但他们的身份到底差得太多,她不可能也不会被允许嫁入陈家的。她也不准备在自己这样的心理状态下和任何人开始心甘情愿。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有一个卑微的愿望,也是唯一的愿望。   至少,让她把她欠下的礼物还上。   毫无预兆的,即将要颁出一等奖的陈倦突然起身离席,在前排众人惊讶的视线下快速离开了会场,易则赶紧追了上去,舞台上,阮西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看来,哪怕是她唯一的愿望,那个人还是不愿意给她这个实现的机会啊。   ……   在他们都没有发现的地方,王烨坐在会场最后几排,隐忍怒火盯着台上的一幕。   他发誓,绝对不会让那个害得他公司陷入危机这样的女人永远那么嚣张得意下去。 第33章   陈府。   周叔早早回到了宅邸,陈奶奶戴着花镜在给陈倦织毛衣,冬天已经来了,虽然外面可以买到很多舒服温暖的毛衣,但还是不如自己织得心里踏实,这么多年了,每到冬天她都会给孙子织一件毛衣,雷打不动。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颁奖典礼不是还得一个小时才结束吗?”陈奶奶摘掉眼镜问道。   周叔恭敬地立在那里说:“今天代表老夫人过去参加颁奖典礼,倒真是有一些收获。至于提前回来,是因为陈总提前离场了,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奖项临时找了别人颁发。”   老夫人愣住:“他提前退席了?”   周叔颔首道:“是的,后面的节目也没看就走了,而且……有件事我不知当不当讲。”   陈奶奶皱眉道:“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当讲的,赶紧说,别磨蹭。”   周叔将在会场听见的池苏念和简然的对话如实告诉了陈奶奶,陈奶奶沉吟片刻道:“我倒是在你查到的资料里看到过她的恋爱经历,快三十岁了,交过三个男朋友,不算多吧。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保守?”   周叔沉吟片刻道:“我并不是保守,夫人。我只是担心,阮小姐是对陈总另有所图,并不是真心喜欢陈总。”他说出自己的分析,“阮小姐的每一任男朋友都对她的事业有帮助,尤其是第一任,就是今天颁给她第三名奖项的严君泽。”   “严君泽到我们公司来了?”陈奶奶惊讶,她也听说过这位优秀设计师,在阮西子的资料上看到他的名字时已经很惊讶了,如今得知他来了ACME更吃惊了。   周叔道:“是的,过来快一季度了,阮小姐之前在的深蓝珠宝集团的主力设计师全都被拉到了ACME,除了严君泽之外还有简然,本届比赛的第二名。”   陈奶奶脸上浮现出几丝忧愁:“是乖孙让他们来的吧?”   周叔犹疑道:“如果是陈总让他们来的就好说了,就怕是……阮小姐以此为条件,跟陈总之间有什么交易。”   周叔到底是老姜,辣得很,哪怕猜得不尽相同,也差不远了。   他们之间的确有不可告人的交易,虽然如今已经解除了。   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陈奶奶一直都希望陈倦可以早日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女孩,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最好在她死之前可以抱上曾孙,可如今听了周叔的话,又觉得阮西子着实不适合陈倦,她对陈倦的初衷以及自身经历的确有些复杂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回来之前看过乖孙了吗?”陈奶奶疲惫地问。   周叔点头说:“陈总回了办公室,我看他进去之后叮嘱了易助理照顾他才回来。”   陈奶奶这下才放了心,挥挥手让周叔离开,一个人看着怀里织了一半的毛衣,许久都没有言语。   也许让本就不般配的两个人扯在一起是她的错,如果因此反而给陈倦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或者逼着他走上错误的道路,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陈奶奶长叹一口气,忽然头疼得厉害,扶着沙发靠了下去。   私人医生纪远下楼的时候瞧见这一幕,立刻赶过来道:“老夫人,您没事吧?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陈奶奶摇摇头说:“我没事,你别大惊小怪的,千万别告诉乖孙。”   纪远抿唇道:“老夫人,您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再不好好治疗,继续瞒着陈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你听我就是,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他怪罪你的。”   陈奶奶说完了这句话,就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纪远赶紧喊人将陈奶奶送去医院。   由于陈奶奶以往的吩咐,这次进医院,远在公司办公室的陈倦依旧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他坐在办公室会客区,一杯又一杯地喝水,易则处理完了他突然离席的收尾工作之后匆匆赶回来,喘着气道:“陈总,您怎么突然就走了,幸好有第二手准备,不然第一名和第二名纯粹就是站到台上去罚站了。”   陈倦头也不抬道:“只要可以拿到那座奖杯,你觉得他们会在意有没有人颁奖么。”   易则哑口无言,失笑道:“好吧,那您该吃药了,我帮您准备好了。”他将药和水递过去,陈倦只是盯着看,没有任何想吃的意思。   易则迟疑片刻道:“陈总?”   陈倦依旧不动手。   易则抿唇道:“陈总,其实逾越身份地说一句,我也觉得这样无期限地吃药不是办法,您没想过……做移植手术么。”   某种意义上,做移植手术的确是根治病痛的好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可其中需要承担的风险太大,如果手术失败,那连这样忐忑地活着都做不到了,他不想冒这个险。   ACME还没有完善到让他放心,奶奶那么大年纪了还需要他照顾,还有……还有谁,他不愿意提起来,总之他不能冒这个险,万一死在手术台上,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易则望向门口,抬脚过去开门,陈倦靠在椅背上望着落地窗的方向,天已经黑透了,今夜外面见不到月亮,除了CBD里办公大楼的明亮灯光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连一颗星星都没有,茫茫夜空,无边黑暗,压抑席卷而来,让人呼吸短促,有些窒息,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出路。   门外,阮西子站在那,风尘仆仆的,看上去也是刚从颁奖典礼现场赶回来。   “我有件东西拿给陈总,他大概不想见我,我就不进去了,你帮我给他吧。”   她将手里的首饰盒递上去,易则却没接。   阮西子不解地抬头望去,易则表情复杂地沉默了一会才说:“其实按照我的本分,我应该接过来替你转交给陈总的。”他回眸望了一眼屋里,压低声音道,“可我觉得陈总现在……应该更需要你亲手交给他。”   阮西子失笑道:“不会的,他应该很讨厌我了,我不是个好女人,‘生命树’如果不是投机取巧也不能拿到第三的成绩,在他心理我就是那种不堪的女人,就没必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易则皱眉道:“为什么这么说?陈总给了‘生命树’很高的评价。”   他是去过评审现场的人,自然有发言权,阮西子愣住半晌才说:“他没觉得我交上这件设计是希望他私心上给我高分么。”   易则问她:“那阮小姐是这个意思吗?”   阮西子立刻摇头,随后又垂下眸子:“可他肯定不会相信我没那份心思。”   易则叹了口气说:“陈总并没误会你。”   阮西子愣住。   “陈总很欣赏你的作品,他跟所有非议你作品的人说,其他作品虽然华美精致,但在他看来都只是一件冰冷的商品,唯独你的作品有着不一样的生命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话说到这份上再不懂就太傻了,阮西子咬唇点点头,易则直接让开位置道:“陈总现在需要的大约不是我,而是阮小姐,我就不在这里做电灯泡了,陈总还没吃药,希望阮小姐叮嘱他记得吃药,我先走了。”   成为陈倦的助理以来,这是易则第一次自作主张,他转身离开,留下阮西子自己选择。   走了没几步,他便看见了从电梯里出来的池苏念,她手握第一名的尊贵奖杯,怒气冲冲地想去找陈倦理论,易则见此,直接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这位世家出身的高傲女设计师横眉立目道:“你拉着我干嘛?松手!想不到陈总的助理居然这么放肆吗,大晚上的在没人的地方拉着女孩子的手腕?”   易则勾了勾嘴角低声道:“陈总不在。”   池苏念压根不相信,哼了一声说:“你在的地方他绝对在,你想骗谁?我可不是阮西子,会因为你几句话就自讨没趣儿地离开,我是池苏念,我是不会被你赶走的!”   说完话她还想走,易则望着天花板眨了眨眼,这次干脆一伸胳膊挡在她胸前,直接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拉进了重新打开门的电梯。   “喂!你干嘛!放开我!”   池苏念看着再次关上的电梯门对易则拳打脚踢,着急地想要跑出去。   易则皱皱眉,低声说了句“别闹了”,池苏念竟然真的莫名其妙安静下来。   狭窄的空间里,两人四目相对,须臾,池苏念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样生气地说:“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拦我?等我做了陈太太,我一定要让陈倦炒你鱿鱼!”   易则敷衍地“嗯”了一声道:“好,我等着你做陈太那一天,到时候我一定卷铺盖走人。”语毕,淡然地按下了“1”层的按钮,池苏念瞧见,再次开始对他拳打脚踢。   易则漫不经心地闪躲着,嘴角却慢慢扬起了笑意。   总裁办公室里。   易则走得很安静,没惊动陈倦,所以阮西子走进来关上门的时候,背对着门口的陈倦一直以为那是易则来了。   他现在不想吃药,他知道自己早晚都得吃,只是想任性一次,晚一点吃。   陈倦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看着外面的高楼大厦,和大厦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到这个时间,哪怕是CBD这地方人也不多了,肉眼可见的人们穿着厚厚的衣服慢慢离开这片白日里喧闹的之地,他眉峰微微皱起,低低沉沉地说了句:“天凉了。”   阮西子刚好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心想,天凉了,要让xx企业破产吗?   陈倦紧接着道:“该开空调了,易则。”   天凉了……该开空调了。   果然啊,里写的都是骗人的。   阮西子自己都觉得自己想得很好笑,她转身去找空调遥控器,找到后打开空调,调高温度,随后转头望向陈倦所在的位置,犹豫着该怎么告诉他自己不是易则。   就在她苦恼的时候,陈倦转过了身,像是本打算去吃药,谁知一转头就看见了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阮西子,难免惊讶了一下。   “咳。”阮西子尴尬地咳了一声,低声道,“我来了一会了,但你没发现我,吓到你了吧。”   陈倦到底是陈倦,惊讶只是一瞬间,他很快恢复到了无懈可击的状态,深邃的眸子凝在她身上道:“你在这——看来是易则自作主张了。”   阮西子歪了歪头,瞄了一眼门口道:“是我逼着易助理让我进来,不是他自作主张。”   陈倦直接越过她要离开,阮西子怎么可能放过他,这么多天了她第一次找到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再错过的话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现在只想做一件事,做完这件事就当做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拽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面前,顺手捏住他领口的领结,防止他再次“逃走”,垂着眼不与他对视,空出一只手从口袋取出首饰盒,当着他的面打开道:“你肯定知道这是给你的,废话我也不多说了,把我的欠条给我,这个给你。”   他薄唇轻抿,转开了视线不看她,她知道他暂时不会走了,索性松开手将“生命树”从盒子里拿出来,贴近他帮他系在了脖子上。   男人戴项链,尤其是穿着西装的男人戴项链,看上去稍微有那么点奇怪,阮西子没迟疑,将项链替他藏在了衬衫里侧,这个动作不可避免地挨到了他的肌肤,他下意识闪躲了一下,她不服输地摸回来,陈倦忍无可忍,抓住她的手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阮西子红着眼圈瞪他:“我他妈要是知道就不会这么做了。”   陈倦倏地放开她的手又想走,阮西子二话不说拿起桌子上的药片放到自己嘴里,苦涩马上蔓延开来,她迅速拉住陈倦,因为惯性她直接撞到了他怀里,仗着自己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个子不算低,就那么仰头吻上了他的唇,将嘴里的药片喂给他。   陈倦整个人愣在原地,当熟悉的苦味漫延味蕾时,他终于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扣在了她纤细的腰间,眼神复杂地盯着她沙哑低沉道:“你……”   阮西子呵呵笑着打断他的话,笑得伤感又不舍:“你是不是想说——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陈倦无语:“你从哪里看来那么多奇怪的东西。”   他们靠得那么近,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感,阮西子刚才那么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是他如今的表现还是今天见到周叔的意外,都代表着他们今后可能不会再有交集了,他们将会和路人、上下级一样,公事公办。这是她最后一次靠近他,如果就这么离开,她会觉得遗憾。   人生的遗憾已经足够多了,她这辈子冲动过的次数着实不多,今天她想……在同一个男人身上冲动第二次,这就是那个带着药味的吻的原因。   “我可能是傻了才会那么做,希望你别放在心上,就当是跟彼此告别吧。”   阮西子后撤身子,想要离开,可陈倦却反手拉住她,直接将她压在了沙发上。   “道别?一个Kiss就够了么?阮西子,你似乎想得太简单了。”   陈倦扣住她的手,狠狠地吻上她的唇,像在告诉她——这才叫道别。   同过往的经历一样。   陈倦的唇齿间总是带着一些淡淡的药味,这会儿刚吃了药,味道更苦涩了,苦得她心都有点疼了,是那种切身实地可以感受到的疼,好像针扎一样,频率很快,她几乎喘不过气。   陈倦吻着她,心里其实特别难受。   他们是因为这样的亲密而开始有了联系,现如今的道别,也要以这样的亲密结束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   上帝保佑,他今后可不要对亲密行为有心理阴影。 第34章   该怎么形容阮西子的模样呢?   简单来讲,她的模样和清纯搭不上边,说是美艳又好像太单薄了些,美艳这两个字并不足以形容她的气质与性感。   打个比方好了,家中的妻子为你操劳一生生儿育女,怕是也抵不过她这样的女人勾勾手指。你的心情不自禁地跟着她就走了,哪儿记得什么家和妻子。   还好阮西子再怎么烂也没坏到去破坏别人家庭当第三者,否则这个世界就不会消停了。   陈倦知道他不该如此被动地沉浸在欲望中,可有些东西理智根本无法控制。   一个男人,当他连自己身体都无法控制的时候,离失败已经不远了。   这句话是他当初奉劝别人少给他床上送女人讨好的时候说的。   现在回忆起来,他似乎离失败也不远了。   因为身体原因,陈倦的办公室备有专门提供他休息的卧室,在办公室角落处有一扇隐蔽的门,打开之后别有洞天。   他们现在就呆在这间休息室里,阮西子躺在床上,身上已经什么遮掩物都没有了,不得不说她的身材真是好,冬季穿得多了,倒是不怎么明显,等褪去铅华,只剩下赤诚的身体时,你的眼睛根本没办法从那蜂腰以及雪白上移开。   “这样做不对。”陈倦压在她身上目不转睛地说。   阮西子闷声道:“嗯,不对。”   陈倦慢慢舒了口气,两人就那么四目相对片刻,他再次低下头,细细碎碎的吻落在她的颈间和胸口,这一夜,真是让人不知道该幸福还是该伤感。   幸福的是难得的亲密靠近,伤感的是,这东西是用来告别的。   隔天。   易则准时来上班,照例敲了三下门便用钥匙开门进去,办公室里一片安静,无人在,他自然以为如往常一样,陈倦早已回家,还没来上班。   十分自然地开始收拾办公室,这些工作按理说该是保洁的事,但陈倦不习惯外人动自己的东西,总裁办公室里机密又多,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易则负责帮他打理办公室。   收拾完了大部分地方,当易则经过洗手间的时候,似乎看到休息室那扇门虚掩着,他一怔,随后便想到陈总可能是宿在了这里,所以走过去又曲起手指在休息室的门上敲了三下,正要开口的时候,阮西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早安,易助理。”她淡淡地笑了笑,礼貌地打招呼。   易则是谁啊,他可是陈倦千挑万选的助理,在处理眼前这种小事情上可以说非常淡定了。   他面不改色地朝阮西子回了一个微笑,体贴地替陈倦关上门,随口聊着天气,等和阮西子一起走到门口的时候,站在那特地拿话给其他秘书听:“感谢阮设计师一大早来送文件,实在太辛苦你了,这份文件很紧急,占用你休息时间了,吃过早饭了吗?”   阮西子从善如流道:“还没,我这就去食堂随便吃点,易助理不用担心我。”   易则点点头:“那就不耽误你时间了,晚会该打卡了,阮设计师快去吧。”   阮西子和他道别离开,两人仿佛真的就是官方的公事相遇,秘书处一众秘书压根没有任何怀疑,全都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易则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回到办公室里,沉吟片刻道:“陈总,阮小姐已经走了。”   陈倦的声音从休息室的门里慢慢传出来:“知道了。”   易则摸了摸脸,耳根有些发红,须臾后道:“您呆会该吃药了,我送到房间里还是放在外面?”   “放到办公桌上。”   易则应下来,出去准备药的时候心里还在想,昨晚看阮西子的模样,好像打算和陈倦就此一刀两断的,但再看今天的发展,他们的后半生应该是已经无法分开了。   倒不是说他老古板地认为上过床就该在一起,而是……怎么说呢,不管是陈倦还是阮西子,都给他一种——“我们迟早会在一起,只是现在互相作死而已”的感觉。   接下来几天,ACME内部一片平静。   刚刚结束了设计大赛,众人都多少有些收获,设计部的气氛还算和谐。   池苏念早早就搬回了副总监办公室,紧挨着严君泽的办公室,严君泽还帮忙拿了点东西,池苏念站在门口看着,时不时斜睨一眼阮西子,阮西子盯着屏幕在安心工作,压根不往她这边看,她那点耀武扬威的心思无处可使,稍微有那么点憋屈。   “阮设计师。”敲了敲她的椅子,池苏念立在她身后说,“我有点渴了,能帮我去倒杯水吗?其他人都在忙,所以只能麻烦你了。”   阮西子看了看周围,其他人都在忙没错,可她也在忙啊?这女人现在使坏都这么旁若无人了吗?   阮西子直接端起自己桌子上的水杯说:“给,我刚倒的,一口都没喝,一次性水杯,也不是我私人的,您可以随意享用——池副总监。”   池苏念盯着她的水杯冷哼一声:“谁知道你有没有在里面加什么料,我才不要喝,就要你重新去给我倒。”   对于她的无理取闹,阮西子决定不再理会,转回头继续工作,池苏念却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盯着她的脖子说:“咦,这是什么?”   她使劲按住阮西子的肩膀,睁大眸子道:“哇哦,看来阮设计师的私人生活很丰富嘛,我没看错的话,脖子上这是草莓吧?”   阮西子心头一沉,下意识拿起手机照着看,嘴巴上飞快地反驳道:“池副总监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这只是被蚊子咬了挠红了而已。”   池苏念怪笑道:“蚊子?大冬天哪来的蚊子,你撒谎也不想清楚点,真是可笑。”   严君泽在一边听了个全部,眉头轻不可见地皱了皱,原小舟立在一边抿唇看着他又看看阮西子,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也想一探究竟,阮西子直接站起来望向了他们,淡淡道:“快三十岁的人了,就算有什么私人生活也正常吧?倒是池副总监,对别人的私人生活这么感兴趣,你是不是思春了?”   池苏念涨红了脸指着她:“你真是不知廉耻,胡说些什么?”   “够了。”严君泽皱眉开口道,“这是公司,闲话去外面说,别影响别人工作。”   池苏念冷哼一声盯着严君泽:“哎呦,严总监难得这么犀利言词,这是看到阮设计师有私人生活吃醋生气了吧。”   严君泽眯了眯眼,原小舟赶紧说:“池副总监,您的办公室已经收拾好了,去试一试吧,另外下午有设计部会议哦,陈总也会出席,您还是早点准备一下吧。”   提到陈倦,池苏念的表情变了几变,不再纠缠,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严君泽站在原地抿唇盯着阮西子的脖子,阮西子淡定地抽出丝巾围在脖子上,继续工作。   严君泽觉得脑子快要炸了,这些本不该是他关注的事情,他们已经分开了,继续纠缠不清很不潇洒,可他就是做不到不闻不问,而且……   他来这里的初衷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下午。   高层会议室。   设计部数得上号的设计师齐聚一堂,进行着设计比赛结束后第一场重要会议。   陈倦坐在最中央的位置,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易则在他身边操作PPT,阮西子的目光转来转去,多次路过他身上,最终停在了PPT上面。   陈倦放在文件上的手动了一下,慢慢停住,淡淡开口道:“各位应该都看见大屏幕上显示的内容了。”他抬起头,直视前方,“公司决定成立一个全新的子品牌,主题是中国风珠宝。”   他挥挥手,易则换下几页PPT,精美的PPT上展示着许多经典的中国风珠宝设计,带着中国特色的精致设计美不胜收,看得人心思神往。   阮西子看到那些作品愣了一下,表情有点古怪。   “这是公司明年的主打品牌,公司将全力以赴地宣传、推广它。目前,品牌的前期筹备已经完毕,我今天请大家来开会的目的,就是宣布品牌名称,以及——品牌总设计师的人选。”   品牌总设计师的人选。   这简直是一颗重磅炸弹扔在了在场所有设计师之中,阮西子又一怔,惊讶地望向陈倦,陈倦从未看她,专注地盯着前方慢条斯理道:“公司董事会经过会议,已经决定了一位优秀人选,不管这位设计师是否被各位认可,都已经被董事会认可,希望各位以后积极配合她的工作。”   ……已经决定人选了吗,阮西子看了看身边,池苏念跃跃欲试地看着陈倦,那种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仿佛已经确定新品牌总设计师的人选是自己,她这种自信真的值得她学习,可她估计一辈子学不来了,不管是身世还是经历都告诉她,永远不要对任何人任何事抱有过多期待,因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再看看池苏念旁边的严君泽,他微微皱着眉,紧盯着PPT上的华美珠宝,大约……也认出来了吧,那些设计,那么熟悉,熟悉到每次晚上做梦,都会闪现出来。   陈倦再次开口的时候,便是本次会议的主题,也是所有人最关心的事情了。   “董事会决定的新品牌总设计师人选是——”   他抬起眼,视线扫过在座的每一位设计师,在掠过池苏念的时候缓慢下来。   池苏念激动地看着陈倦,几乎就要站起来感谢了,却发现陈倦迅速转开视线,定在了阮西子身上。   “阮设计师,恭喜你。”   阮西子愣在原地诧异地看着他,完全没想到这次总设计师的人选会是自己,就跟做梦一样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   那语气,分明是想说“怎么会是我”亦或是“居然是我”这样的话。   陈倦挑了挑眉,玉色的脸上挂着淡而无意义的弧度,阮西子飞快反应过来,站起来鞠躬致谢,接受其他设计师惊诧和不服气的目光。   严君泽眼神复杂地看看她又看看陈倦,也许连他也觉得陈倦此次将总设计师的人选交给阮西子,是因为他们之间某些不可告人的关系吧。   否则的话,一个到公司工作还不足一年的设计师,怎么能直接成为一个品牌的主理人呢?   这可跟比赛不一样,比赛只是一个奖项,一份荣誉,没有实质的内容,除了可以让自己的作品成为当季主打之外,没有别的好处。总设计师是一个品牌的主理人,是掌控者新品牌生死命脉的人,相当于新品牌的总经理,阮西子这次没能拿到第一名成为设计部副总监,却摇身一变直接从设计师成为新品牌总经理,真的有些令人无法接受。   阮西子察觉到严君泽的视线,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全当没看到好了。   “为什么是她?!”池苏念根本接受不了,站起来指着她道,“她来公司还不到一年,凭什么拿到这个职位?她甚至只拿到了比赛的第三名,陈总这样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陈倦凤眼微眯,淡淡地看着浑身火药味的池苏念,漫不经心道:“池设计师是在质疑董事会的决定吗?”   池苏念心里咯噔一下。   陈倦继续道:“难不成池设计师认为,董事会该用一个有抄袭历史的设计师做新品牌的主理人么。”   池苏念脸都白了。   “池设计师——池副总监,公司给你机会重新开始,是因为你的确有才华,不要把你的精力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否则你身上唯一的可取之处也没有了。”   陈倦说完这句话便站了起来,他安然地扫过众人,轻声道:“还有人有异议么?如果有,我想告诉各位,方才各位在大屏幕上看到的那些完美的中国风珠宝设计,都是出自阮设计师之手,而且是她大学时期的设计,仅仅是那个时期就已经如此惊艳,各位还对她的能力有疑问吗?”   他们是没疑问了,有疑问的是阮西子。   这些设计她从未公开发表过,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梦想和目标,知道什么时段该做什么事,中国风是她的心头好,也是她想要在未来某一天有能力的时候单独推出的品牌,那些设计稿,都封存在她的私人档案中,跟随她一起毕业,她没想到陈倦有能力弄到那些,还这么早早的,仿佛在帮她忙一样,建立了这样一个品牌,交给她主理。   她表情复杂地看着陈倦,陈倦眼神深邃幽雅地回望了她一眼,重新坐回去,低下头宣布另一件事:“至于新品牌的名字,就定为——淡墨。DM,淡墨。”   那句诗怎么念来着?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阮西子耳边回荡着小时候姥姥对她名字的解读,那个唯一给过她一点点家庭温暖的老人很早很早就去世了,那时候她甚至还没有满七岁,但她一直记得姥姥那句话。   一直记得。   淡妆浓抹总相宜。   淡墨……   不单单是阮西子,连池苏念和严君泽都感觉到了这个名字的来历,池苏念脸臭得不行,负气地先走一步,严君泽表情沉重地盯着桌面,听到陈倦委托他和阮西子一起出席品牌开幕活动,并在品牌开始阶段带一带阮西子。   这是当然的,阮西子是第一次单独挑大梁,肯定需要带,可是……   之前的一幕一幕,让严君泽几乎失去了他的理智。   他忽然觉得自己到ACME来就是自取其辱,是他这辈子做的最错的决定。   易则淡淡地看了一眼提前离场的池苏念,又望向陈倦,陈倦微微颔首,他便抬脚离开了会议室。   在其他人一个一个离开会议室的时候,唯独阮西子和陈倦没动,往常开会,陈倦总会第一个离开,但是今天例外。   他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目送所有人,当会议室内只剩下阮西子和他的时候,他微微一笑了一下,不是那种开会时面对别人的假笑或者毫无真意的笑,而是带着柔和与深刻的笑,让他那双本来就好看的眸子又弯弯地好看了几分。 第35章   “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这是陈倦在会议室只剩下他和阮西子之后才开口说的话。   她的确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可开口之后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终,她只是问:“你怎么找到我那些作品的?”   陈倦低下头看着桌面上的文件,淡淡地写着什么,头也不抬道:“有心想找就不难。”   是啊,他这样的人真要查谁的资料有什么难的呢,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钱办不到的,如果真的有,那就是你的钱还不够多。   “没有别的问题的话,你就可以离开了。”   他仍然没有抬头,说话的语调那么疏离淡漠,仿佛之前那个温存柔和的笑容只是她的幻觉一样。   阮西子慢慢吐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临近门口的位置,慢慢回头看着他说:“我知道你不是个会为了私人感情给谁走后门的人,也不会是以此来弥补我们曾经有过的关系。我相信你是因为我的能力给我这份工作,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语毕,阮西子转身离开,体贴地为他关上了门。   陈倦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纸面上自己写的东西,全都是一个人的名字——阮西子。   陈倦的字很好看,阮西子的名字写出来更好看,西子西子,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淡墨的成立,也算是他们之间留下了一些东西吧,有它的存在,至少不会让他觉得他们曾经的一切只是他幻想出来的一场梦,那都是真实存在过的感情,他虽然没资格延续,却也曾经拥有。   回忆起她临走之前说的话,陈倦失笑地摇头,喃喃自语道:“你对我可真有信心啊。连我自己都不敢确定,自己以后是不是能不因为私人感情因素给你开小灶了。”   ……   不管会议的经过如何不快,在临近元旦的时候,阮西子真正的事业算是开始了。   DM淡墨作为ACME明年的主打品牌,在任何方面的资源都是无可挑剔的,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让阮西子甚至都不需要费什么功夫,就能捡一个现成的优秀品牌。   站在直营店专门为淡墨准备的专柜里,看着专柜各处夺目闪耀的DM标致,直到这一刻阮西子才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不是虚幻得摸不到的梦想。   她真的拥有了自己可以主导的品牌,虽然并不全资属于自己,但能够担任总设计师已经实现了她梦想的大部分。   抬手慢慢放上展柜,因为已经入冬,虽然商场里开着空调,展柜还是有点凉意,温热的手放上去,那种冰冷的触感让她越发清醒了。   她空着的手慢慢握成了拳,紧盯着DM的标致自语道:“我一定、一定要珍惜这次机会。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她对新品牌投入了她所有的精力与热爱。   她在大学时期所有珍视的作品全部都给了DM,就是在会议室上陈倦给众人看的设计,阮西子经过改良和修整提交给了严君泽,作为这次负责带她的总监,他有必要先审核一下。   办公室里,看着阮西子交上的设计稿,严君泽勾起嘴角慢慢笑了,却是个有些惭愧的笑。   他真是太傻了,也有些太狭隘了,刚开始的时候居然和别人一样认为阮西子是靠“睡”拿到的这个职位,可现在看看她的设计,不得不称赞陈倦的眼光,竟然可以将一个人的能力挖掘得这样深刻,这些阮西子在大学时期的作品他也只是曾经有幸一睹,短短几分钟,至今不曾忘怀,如今这些作品再经过她的修改和完善,变得更加精致迷人了。   虽然中国风的珠宝相对来说受众较小,但漂亮的东西每个人都喜欢,尤其是女性,这就跟化妆品一样,你见过谁是真的用完一样之后才买新的?但凡模样长得漂亮,品质有保证的东西,哪怕平时用不上,也会囤几个在家里,这就是女人。   珠宝是女人最美的伴侣,没有女人可以抵抗得了闪闪发光的东西,这批作品一旦推出,DM的品牌一定可以一炮而红。   严君泽拿起电话,想给阮西子打电话谈一下作品的发布,但对方的电话一直处于正在通话中。   他奇怪了一下便挂断了,暂时先做别的事,反正他们每天都会见面,这种事情不管怎么说都来得及。   阮西子这边的情况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打来电话的是个陌生号码,她接起来的时候还以为是电话销售,但听着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就发觉不太可能。   “请问你是阮西子吗?”那人模棱两可地问。   阮西子正在忙,压根没工夫和陌生人闲聊,直接道:“我什么也不买,现在没时间,再见。”   说着她就要挂断电话,但电话那头的人及时说了一句,让她放弃了挂电话。   他说:“我是你爸爸。”   阮西子嘴角狠狠一抽冷淡道:“我爸的声音我听得出来,电话号码我也知道,您觉得这样可以骗到我吗?”   男人继续道:“我是你继父。”   阮西子沉默。   “你母亲前阵子才和我结婚,当时你没来。”   “礼金我有打到你们的共同账户上,如果是因为这件事的话,您就不必再跟我浪费时间了。”   男人有点生气道:“你平时这么不尊重人吗?”   阮西子淡淡道:“我对别人都很尊重的,但对您我尊重不起来,因为我很怕尊重您的后果。”   “你什么意思?”男人这次是真怒了。   阮西子依旧平静道:“我妈一把年纪,就因为尊重你才要冒着生命危险给你生儿子,我真是害怕我也尊重你的话,明天是不是要倾家荡产给你养儿子了?”   男人被说的面红耳赤,隐忍半晌才道:“我今天打电话来不是跟你吵架的。”   “那么你有事请直说,我很忙,没时间再跟您浪费了。”   男人咬牙道:“你母亲流产了,大出血,现在在医院躺着,情况很严重,我这边钱不够了,你打过来一些。”   其实在母亲告诉她怀孕的消息时,阮西子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几乎没有迟疑道:“麻烦你把医院收银员的电话短信发给我,再将她所有医院看病的账单发来,发清晰点,有一个字不清晰我也不会付钱。对了,我也不会把钱直接付给你,我会直接转账给收银员。不要想着随便找个人假装收银员,我会询问医院名称和电话核实情况的,就这样。”   阮西子说完话直接挂了电话,气得电话那头的男人差点摔了手机,但想起他目前的经济状况还是忍住了。   这边阮西子挂完电话,马上就拨了110,电话一接通就说:“警察同志你好,我要举报,有人组织孕妇进行非法鉴定胎儿性别活动,说不定您可以通过这条线索揪出一条大鱼。”   根本不需要怀疑,母亲流产必然是因为非法寄血测胎儿性别,发现是女孩子之后才要打掉孩子的,也许他们还会为了省钱找个黑诊所打胎,都能做出前面那种事的人,后面的事情也很有可能做得出来,阮西子一点都不怀疑。   做完这一切,收起手机之后,她便继续面不改色的工作,仿佛家里那些糟心的事情没给她带来任何影响。   不远处,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王烨负手立在那,目光紧盯着她忙碌的身影,再看看专柜品牌名称和隶属于谁,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陈倦可真是大手笔,建立新品牌居然交给这样的女人,不怕和他一样的下场吗?   拉低帽檐,王烨在心里冷笑一声,之前还愁找不到方法报复阮西子,如今看她成为新品牌总设计师,那还怕没机会吗?   对了,上次是谁跟他说,在ACME设计部里面,有个和阮西子一直不对付的人来着?   看来他得约对方出来谈一谈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   ……   随着时间的推移,元旦佳节也到来了,ACME内部也按照国家规定放了假,陈倦不需要工作,便整个人待在屋里不出来,手边是一些原材料,还有一大颗心形裸钻。   他慢慢抬起手,落在脖子上戴着的项链上,生命树的模样哪怕只是触摸,他也可以清晰地想象出来,他不知道自己目前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他只知道,她送了他亲手打磨制作的项链,他也想送她一件他亲手做的东西。   他已经很久没有画过设计图了,坐在椅子上,每次握住铅笔手便开始颤抖,他很努力地握着笔,想要手不再颤抖,可等他努力得满头大汗,也没能达到这个目的。   他白着脸松开手,有些失落地看着图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慢慢抬手捂住了脸,屋子里的气息冷凝而沉默,像他的心一样,僵硬得仿佛被冰冻了一样。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陈倦抬头看去,周叔打开门,站在那恭敬道:“少爷,老夫人请您下去吃饺子。”略顿,补充道,“另外,阮小姐还没到,老夫人让我问你她什么时候来。”   陈倦一怔,这阵子忙,居然把这件事忘了,之前答应过元旦要让阮西子来家里过节的,陈倦抿抿唇,久未言语,周叔叹了口气说:“那我跟老夫人说阮小姐晚点过来。”   语毕,他关门离开,陈倦抬起头盯着天花板,拿出手机犹豫半天,还是拨给了她。   此时此刻,阮西子正在自己租住的公寓里加班,她坐在电脑前认真地画着设计图,手机放在床上不断震动,她根本无暇去听,也不想知道是谁在大节假日的打来电话。   可是,对方一点不气馁,尽管打了几次她都没接,依然没有放弃地继续打。   阮西子有点烦了,丢掉笔拉开椅子去拿手机,拿起来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后愣了一下,心说难怪这么锲而不舍,肯定是没想到她居然敢不接他的电话,已经在赌气了吧。   阮西子弱弱地接起来,轻声“喂”了一句,果然听到他冷冰冰地质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阮西子按了按额角道:“我在画设计图,手机放在床上开的震动,没有听到。”   不是和别人在约会,亦或是到别人家里过节了就好。陈倦眯了眯眼,心里情绪平复了一些,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了,一方面理智叫嚣着远离她,不要靠近她,不要让彼此的关系更进一步,他没资格得到她。另一方面又极不愿她和别的男人接触,哪怕是公事也嫉妒得发狂。   抬起手,陈倦烦躁地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纽扣,沙哑地说了句“我让易则去接你”便挂了电话,阮西子愣在原地盯着忙音的手机,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她还云里雾里的时候,楼下便响起了车喇叭的声音,紧接着她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易则的电话打了过来,这男人动作真快啊,该不会一直就在她家附近吧?   接起电话,易则温和道:“阮小姐,我已经到你楼下了,麻烦下来吧。”   阮西子无言以对。   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上的车,她当时还天真的以为陈倦这么着急地请她过去是因为公事,手里还抱着画了一半的设计图,但当她走进陈府,看到里面喜气洋洋的红色窗花,还有餐厅里飘出来的饺子香味时,就知道……她想错了。   陈倦从楼下一步步走下来,真是很难得见到居家状态的他,没有严肃包裹着躯体的西装,只是宽松舒适的薄毛衣,毛衣里是宽松柔软的衬衣,黑色的长裤衬得他双腿笔直修长,他的身材不见得多健美,却宽肩窄腰,天生衣架。   他走下楼梯的模样,让阮西子想到童话里的公主,走下旋转楼梯时那样美丽,惊艳四座。   只是,他眼中没有公主们的羞涩,只有一种她形容不出来的复杂感情,那种感情太过深刻,她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盯得很不舒服,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啊,总觉得今天似乎得交代在这儿了呢…… 第36章   听到有人进来,陈奶奶便从厨房走了出来。   瞧见阮西子,她微笑着说:“西子来了,时间刚好,饺子熟了,你们在餐厅等着,老婆子给你们端出来。”   她说话时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可看她的眼神却不似过去那么亲切,带着点猜疑。   阮西子敏锐地察觉到,稍稍有点不自然。   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礼貌地上前说:“我来帮您吧老夫人。”   既然陈奶奶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无条件的对她好,那她也恭恭敬敬地叫老夫人吧,再叫陈奶奶甚至奶奶,就有点故意贴上去的嫌疑了。   陈奶奶听着她的话摇摇头说:“不用,已经好了,有佣人在里面帮我,你们去餐厅等着就行。”   语毕,瞥了不远处的陈倦一眼,转身回了厨房。   阮西子抱着设计图瞄像陈倦,陈倦淡淡地斜睨着她,微抬下巴示意她一起去餐厅,阮西子抿抿唇,跟着走了过去。   到了餐厅,阮西子选择了陈倦对面的位置坐下,陈府这么大的房间,哪怕在元旦佳节装饰得很有节日气息,却依旧冷冷清清的,因为这里面人太少了。   按理说,陈倦这身份地位,过节日的时候不该有很多人来送礼拜年吗?阮西子左看右看,今天好像都只有她一个人。   陈倦靠到椅背上凝视着她,她今天穿得很随意,可能没换衣服就出来了,大约也没想到是来这里过节吧。瞧瞧那件随便的长袖裙子,外面是宝蓝色的羊绒大衣,她好像钟爱宝蓝色,陈倦忽然想起楼上房间里那颗晶莹剔透的心形裸钻,或许换成蓝色钻石更好。   陈奶奶本该在厨房里的,但走进去之后没多久又小心翼翼地出来了,偷偷藏在餐厅门边观察着餐厅里面的动静,周叔看着她老顽童的模样,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餐厅里,陈倦和阮西子都不知道外面是谁很么情况,阮西子把怀里的设计图放到了桌上,陈倦瞧见便淡淡道:“抱着设计图来做什么。”   阮西子有点尴尬地说:“我以为您找我是因为工作的事。”   陈倦冷哼一声:“我没有在节假日压榨员工的习惯。”   阮西子盯着他,许久都没说话,陈倦被她看得耳根泛红,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眼神愈发冷漠,那种侵入骨子里的冷意让阮西子很难过,当你开始在意一个人,他对你的一颦一笑都能牵扯着你的心情。   她沉默了一会,才不咸不淡道:“这也不怪我会那么想吧,毕竟陈总之前已经将我们的协议终止了,我们不需要再在老夫人面前扮演男女朋友,谁能想到还会有今天这样的事。”   这话说了,陈倦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不仅仅是他,门口的陈奶奶脸色更难看,她直起身,有些难以置信他们真的是合起火来在骗她。   合作协议?——真没想到啊,她一直挺喜欢的阮西子那丫头,居然真的是为了从一份协议里获得好处才跟她孙子一起演戏给她看,他们两个合起来把她这个老太太骗得团团转,其实这又能够怪谁呢?还不是因为她逼着陈倦要找一个女朋友么。可哪怕是这样,她也不需要一份欺骗的关系,她最讨厌的就是被欺骗。   周叔扶住陈奶奶摇摇欲坠的身体,无奈地叹息道:“老夫人,其实您该放手了,少爷都三十岁了,该做什么他心里有数,您年纪这么大了,还能管他多少呢?您该为自己想想了。”   陈奶奶站在原地眼神呆滞地目视前方,还有些不能从这件震惊的事情中恢复过来,许久许久,她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般道:“你上次在颁奖现场听到的那些话,有去查证一下吗。”   周叔沉吟道:“我查证过了。简然和严君泽的确都和阮小姐谈过恋爱,严君泽是阮小姐第一任男朋友,简然是第三任,他们已经分手超过一年。至于第二任,是圈外人,一间酒吧的老板,他们在一起没超过三个月就分开了。”略顿,他压低声音道,“严君泽和简然,都是在阮小姐进入ACME之后不久进来的。我最近见了一个人,他说是阮小姐将他们俩拉到了ACME。”   陈奶奶皱眉:“是谁?”   周叔道:“是深蓝珠宝集团的总裁王烨,阮小姐的前东家。王烨跟我说,阮小姐在深蓝很不检点才被辞退,辞退之后为了报复他才拉走了深蓝的骨干,至今仍然和好几个男人纠缠不清。而且……他说阮小姐相亲过很多次,似乎非常急于找到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嫁掉。”   有钱有势的男人,可不就是她的孙子吗。   陈奶奶脸色苍白地靠到墙壁上,好像是她亲手将自己的孙子推到了一个坏女人身边,她沉默许久,还是决定慎重一点:“那个王烨,你帮我约一下,我想和他见面谈谈这件事。”   周叔点头应下,陈奶奶收拾了情绪道:“好了,在少爷面前什么都不要表现出来,就当做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周叔颔首,不多时,两人一起去了餐厅,陈奶奶看着一桌子饭菜,突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再看看阮西子,恭敬顺从的模样以前瞧着多顺眼乖巧啊,现在看看,感觉复杂了不少。   阮西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女了,陈奶奶的眼神转变她看得出来,陈倦久经商场当然也感觉得到奶奶的变化,他不着痕迹地替她拉开椅子,正要开口说什么,陈奶奶就恢复了平常的神色,温和可亲道:“好啦,我这老婆子好久不包饺子了,你们小两口快尝尝好不好吃。”   阮西子想要解释一下她和陈倦现在的关系,不管是陈奶奶刚才的表情变化还是她的内心想法,都让她不想再欺骗对方,可抬眼撞上陈倦的眼神,仿佛在告诉她“敢说出来就杀了你”一样,她到了嘴边的话顿时都咽了回去。   算了,总会有机会的,今天是节日,不要扫了大家的兴吧。   阮西子微笑了一下,把设计图放到一边,拿起筷子吃陈奶奶包的饺子,一家人似乎十分其乐融融,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不安稳,饺子吃到嘴里也没什么味道。   吃完午餐,阮西子本想离开,陈倦已经拿了车钥匙想送她走,陈奶奶却忽然说:“今天西子就留下吧,你父母应该不在本市吧?大过节的你一个人孤零零多可怜,就在这里过夜吧,也算是陪陪我这个老婆子。”   陈府的确挺冷清的,只有他们祖孙两个的话,哪怕佣人不少,也显得空旷寂寥。   阮西子有些为难地看看陈倦,陈倦不知何意地瞥了陈奶奶一眼,最终点了一下头。   “也好。反正你带着设计图,加班在哪里加都可以。”   总裁都发话了,她好像也没拒绝的理由了,阮西子最终还是妥协了。   陈奶奶似乎很满意,开心地继续去忙活了,陈倦注视着奶奶的背影,深邃的眸子里凝着许多阮西子读不懂的东西,她总觉得这表面上的平和都是假相,都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她就这么住在了陈府。   整个下午,她都暂借了陈倦的书房加班,陈倦的书房有一切她需要的东西,甚至有比她公寓更好用的电脑和更丰富的专业书籍。   看着桌面上的设计图,好像一旦开始,她的灵感就像小溪一样不断地流淌而下,她对DM抱有太大的热情,这些热情全都变成了设计图。   她今天下午的工作效率,是普通时候的十倍。   晚上的时候,她忙完了看表,已经夜里八点钟了,好像晚饭时间都过了,似乎记得有人来敲过门,敲了两次就没再继续,大约是以为她睡着了吧。   后知后觉地开门出去,阮西子一扭头就看见了隔壁虚掩着的门,那是陈倦的房间。   她迟疑几秒走过去,透过虚掩的门缝瞧见了里面的情形。   陈倦站在桌子边,身材高挑笔直,他正在吃药,随着水流入口中,他慢慢吞咽,喉结上下滑动,性感得无可救药,看得阮西子口干舌燥。   她红着脸转身想跑,下一秒手腕就被人拽住,她猛地回头看去,瞧见陈倦微眯着眸子,眼神危险地盯着她。   他独特的、低沉而富有男性魅力的嗓音沉澈道:“偷窥是很不礼貌的行为,知道么。”   阮西子仓促点头,红着脸笑笑道:“我这就走了,这是巧合,真的是巧合。”   陈倦压根不听她解释,直接把她拉进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刚给陈倦送了药,还没走远的陈奶奶从拐角处走出来,眼神复杂地看着那扇关闭的门。   陈倦是她的孙子,她最了解他了。如果说他和阮西子在一起一开始只是为了哄骗她,那么现在,他已经在步步深陷了。只是,阮西子这个女孩似乎不像自己一开始调查的那么“家世贫穷却清白”,恋爱经历虽然只有三次,这三次的每个人却都不简单。   如果她真的心存歹念,联络起那两个从深蓝跳槽到ACME的前男友做些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毕竟那两个人,一个已经是设计部的总监,掌控着ACME整个品牌系列的生死命脉,一个也拿到了设计大赛的二等奖,前途不可限量。   深深地叹了口气,陈奶奶疲惫地转身下楼,她该快点见一见那个王烨才好。   陈倦的房间里。   一张双人床,上面躺着两人,她的背靠在他的怀里,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劲窝,安心地闭着眼睛。   阮西子低头看看不着寸缕的身体,又扫了一眼凌乱的地毯,回想起他们疯狂的一幕幕,忍耐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我们这样算什么呢?”   陈倦刚才一直安心地闭着眼,听到这样的问题,不得不睁开眼面对。   他眼神没有焦距地盯着她的劲窝,许久之后才说:“如果我说,我有点喜欢你,你会怎么想。”   阮西子下意识道:“我当然知道你有点喜欢我。”   陈倦一怔,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我又不是傻子,当然能感觉到别人的感情,可是陈倦,我也知道你对我的喜欢不足以让你放弃些什么。”   不足么。陈倦在心里笑了笑。他这样情不自禁的行为,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看上去太失败了。他太讨厌现在的自己,更讨厌阮西子的说词,什么叫不足以放弃什么?就是太足了,才让他为了不耽误她的后半生,放弃了自己浓重的私欲。   “你不懂。”   他说了三个字,说得阮西子头疼极了。   “我又喜欢你,又想占有你,可我又不想你跟我在一起。”   ……这是什么鬼念头,喜欢又想占有,为什么不在一起?看来他说得也没错,她是真的搞不懂他,那么就算了,反正最终的结果是他们不会在一起,那和她一直以来的决定都一样,在心理问题没解决之前不轻易开始下一段感情,不过——   “就算你的感情观我不懂,但我有个问题疑惑很久了,你能不能告诉我?”   她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他凤眸微挑,迟疑几秒道:“你说说看,我再决定要不要回答。”   ……无耻至极。阮西子咬了咬唇,陈倦垂眸睨着她,缓缓靠近亲了她一下。   “……你这样我怎么说话。”阮西子抱怨。   “你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咬嘴唇,这在男人看来是太明显的暗示了。”   阮西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他总是有办法把黑的说成白的,她还是明智点不要跟这家伙争论了。   伸出胳膊环住他的颈项,她靠近他目光灼灼地问道:“我现在告诉你我的疑惑——你经常吃药,一次都不能遗漏,我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你之前发病的症状有些像哮喘,可哮喘也不用总是吃药——你到底生了什么病?”   陈倦眼眸一沉,直接挣脱开她的桎梏,转过了身。   阮西子看着他的背影,意识到自己可能触到了他的逆鳞,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她张开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是将手放在了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拍着。   陈倦沉默地感受着她轻轻的拍打,好像在安抚他一样。他一窒,清晰感觉到心脏停跳了一秒。   他不禁回想起他的病确诊时大夫说的话。   “以陈总目前的情况,是必须终身服药的,服药可以延长陈总的寿命,如果不服药,五年内的存活率会低于40,十年内的存活率低于22,长期服药的话,可以将五年内的存活率提高到70以上。”   当时奶奶是怎么问医生的来着?   哦,对了,是这样——“那如果终生服药,十年内的存活率是多少?二十年五十年呢?我孙子还那么年轻,我还要他陪我这个老婆子活到两百岁呢,你们不能这样判他死刑啊!”   不管再怎么乞求,医生也没能再给什么好的建议。   最完美的治疗方案,可能就是心脏移植了,易则之前也提到过。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陈倦从未想过进行心脏移植,他不想冒那个险。   慢慢闭上眼,他没有再说一句话,阮西子躺在他身后看着他沉默的背影,虽然她的问题被拒绝回答,可她的脑子告诉她,她问到了关键,问到了陈倦最隐秘的事情。   这个秘密,可能会直接决定他们是否可以在一起。   她眨了眨眼,掩去眼底深处的情绪,做了一个决定。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一定要查清楚陈倦的病情。 第37章   晚上。   酒吧里播放着麦当娜和贾斯汀汀布莱克的《4Minutes》,人们摇摆着身体,跟着音乐的节奏跳着舞,男男女女们,认识不认识的,动作亲密,旁若无人。   池苏念一身职业套装走进来,尽管是大晚上仍然戴着墨镜,似乎不想被人认出来。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舞池最边缘的一个位置上,摘掉墨镜盯着对面的男人看了一会,淡淡笑道:“还真是王总,我一开始接到电话还以为是骗子呢。”   王烨坐在她对面微笑道:“拿到池副总监的联系方式可费了我不少功夫,不止一次看到过池副总监的新闻,早就想着找个机会要见见,今天能如愿,荣幸之至。”   池苏念轻嗤一声道:“我假惺惺地客套,王总也顺着杆往上爬,您还真从善如流啊。”   王烨端起酒杯淡淡道:“当然,我虽然比不上ACME的陈总,也算是一个珠宝公司的老板,在池副总监心里就那么差劲吗?”   池苏念十分直接道:“当然,您非常差劲。”   王烨面色有些难看。   池苏念继续道:“毕竟您连手下的人都留不住,让那些优秀的人一个又一个跑到了ACME,作为一个老板,您难道不差劲吗?”   王烨紧紧攥着手里的酒杯道:“那是有原因的。”   “是,当然有原因,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从自己熟悉的公司跳槽到另一个公司,尤其是严君泽和简然那样的人,我相信他们不会仅仅因为薪资待遇的问题就离开深蓝的。”   池苏念招招手,服务生便送来一杯鸡尾酒,对方看上去和她颇为熟悉,王烨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没放在心上。   “我今天约池副总监来,要说的就是这个。”王烨放下酒杯道,“池副总监,我们不是敌人,你不需要那么针锋相对地跟我说话,对于阮西子,你我有共同的目的——我们都不希望她好。”   池苏念诡异地笑了一下:“是吗,那还真算是同一个目的,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不喜欢她的男人呢,王总还真是让我意外。”   王烨目光一凝:“怎么,ACME的男人都喜欢她吗?”   “王总是在吃醋吗?”   “我没必要吃贱人的醋。”   “也对。”池苏念牵起嘴角,“倒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她,只是我身边但凡条件不错的男人都对她报以优待,让我很怀疑这个世界上的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她。”   王烨冷哼一声,似乎很不屑,池苏念也懒得拐弯了,直言道:“说说吧,王总请我来的直接目的,闲聊到此结束就可以了,大家都很忙,没必要浪费彼此时间。”   王烨道:“我喜欢和聪明人聊天。”他压低声音,“我听说了,陈倦将ACME明年的主打子品牌DM交给了阮西子,由她担任总设计师,这应该让池副总监很不服气吧。”   被戳到痛处,池苏念冷下了表情,王烨优柔说道:“我有一个好办法——只要池副总监愿意跟我合作,保准我们皆大欢喜。”   池苏念歪着头:“哦?”   王烨道:“池副总监肯定有办法搞到阮西子新品牌的设计图,你把那些设计图给我,我会让深蓝先一步全部发表,到时候阮西子的新品发布会开天窗,你跟我再里应外合,我只要一口咬死是阮西子跟我关系密切,那么大家自然觉得吃里扒外的人是她,以后她不仅仅是在ACME,在整个圈子都混不下去了。”他靠到沙发背上笑道,“这个办法如何?”   池苏念看着他很久没说话,似乎在认真考虑,就在王烨以为她肯定会答应的时候,忽然见她嘲弄地笑了一下,十分无语道:“王总到底是哪来的自信,我会为了满足你的一己私欲而陷ACME于不义呢?我可是ACME的设计部副总监,不管怎么看ACME的利益都比你的利益对我来说更重要吧?那可是ACME明年的主打品牌,如果开了天窗,ACME的股价和名誉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可想而知。”   王烨抿了抿唇:“这也是为了你的利益。”   池苏念轻巧一笑道:“别傻了王总,我是不会答应你的,我已经因为阮西子做过一次错事,绝对不会再做第二次,你死了那条心吧。”语毕,她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不再言语。   王烨有点难堪,站起来想走,池苏念看着他的背影迟疑几秒,又叫住了他。   “等等。”   王烨回头:“怎么,难不成池副总监又改变主意,想做第二次错事了?”   池苏念笑:“当然不是。”她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按到桌面上推到他的方向,“我是绝对不会为了你出卖ACME的,但这个人也许会。”   王烨弯腰将名片拿起来,上面写着:总监助理——原小舟。   “她以前是我的助理,但吃里扒外,现在跟着严君泽了。她喜欢严君泽,你要是真聪明,就该知道如何利用这一点,让她帮着你对付阮西子了。”   池苏念的话点到为止,王烨微微蹙眉思索,她想了想补充道:“王总,我要劝你一句,如果你真决定要做,就千万不要留下什么马脚,否则我会第一个站出来指责你们。”少顷,一字一顿,“简单来讲,我的意思就是——要么不做,要么做得干净点,这关系到你们深蓝珠宝的荣与死,我相信你肯定会慎重的,对么?”   看她莞尔一笑的样子,王烨觉得觉得自己看到了毒蛇,他深深地望了她最后一眼,收起名片离开。   不多时,另外一个男人坐到了池苏念对面,他很放松地说:“难得见你到我这里来,真是稀客。”   池苏念瞥了他一眼道:“就知道你肯定会发现我,说起来你已经很久没回家了,爸妈都很想你,你还要这样闹下去吗?”   坐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苏现,池苏念今天见王烨的地方,恰好就是苏现的酒吧。   “他们总是不肯死心,我早就说过我不会和你一样做珠宝设计这一行,我有我自己喜欢的东西,如果他们不能意识到这一点,那个家回不回去也无所谓。”他看了看桌面上属于两个人的酒杯,意味深长道,“你刚才见的那个人是深蓝珠宝的王烨吧。”   池苏念惊讶道:“哇,想不到你还知道他?深蓝在业内已经这么有名气了吗?”   苏现淡淡道:“没有。只是一个不错的朋友之前在他那里工作。”   池苏念嘴角抽了一下,下意识道:“你那个朋友该不会姓阮吧。”   苏现一顿,没有言语,既不承认也没反驳,池苏念惊讶道:“该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苏现——或者该叫他池苏现,他是池苏念的亲哥哥,因为不愿意从事珠宝设计行业、继承父亲的衣钵,单独搬出来住已经很多年了,很少和家里面联系,过年过节也不回去。   唯独偶尔联系的,也就是池苏念这个妹妹。   他印象里似乎记得,池苏念也在ACME工作,那么该和阮西子是同事的。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池苏现觉得最好还是别承认自己的“朋友”是阮西子,否则对后者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于是乎他摇了摇头道:“你想多了,我只是在想你年纪也不小了,交男朋友了吗?什么时候结婚?”   往常被提及这些,池苏念想到的都是陈倦,可不知怎么的,今天脑子里冒出来的居然是易则,她赶紧甩了甩头,闭口不谈。   几天之后。   ACME高层敲定了子品牌DM第一次新品发布会的时间,就定在一个月之后,春节之前。   一个月的时间对于设计这一行来说真的不算长,从设计到出成品上柜台,一个月的时间甚至都太紧张。   虽然有一定作品基础,大部分也都已经投入了生产,但阮西子还是希望搞点新的东西出来,所以连续几天一直在加班加点,几乎以公司为家。   作为她的直属上司,严君泽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实在不忍心她累坏身体,干脆跟着她一起加班,两人因为工作的事每天都粘在一起,原小舟每天看着,嫉妒的火焰几乎将她湮灭。   “我打算用它来做主打,严总监觉得怎么样?”   办公室里,阮西子将自己最喜欢的设计放到了严君泽面前,严君泽低头看着,是项链。红色的三角形钻石被打磨得精致又闪耀,由镂空的玫瑰金项坠圈圈住,项坠圈是上下两层的结构,整个都用小圆钻点缀着,不难想象它被实际打造出来之后该有多闪耀美丽。   DM淡墨的品牌定位在轻奢、入门级的档次,主要面对ACME过去比较疏忽的青年学生和基层白领这代人群,淡墨的主题是中国风,中国风自然离不开绿色、金色和红色,阮西子设计的这条项链完全符合主题,但是……   他沉吟片刻道:“我觉得你可以修改一下。”   阮西子不解道:“哪里需要修改呢?”   严君泽指着项坠圈道:“这上面你设计的是用圆钻镶满,这样的话价格定位会有些高,不太适合家境一般的年轻人。不如换成锆石,虽然效果不如钻石闪,但也尚可,而且项坠中央已经有一颗红钻,周边换成锆石也不减层次,这样还能大大降低成品价格,你觉得怎么样?”   阮西子恍然大悟,笑着挠挠头道:“你说得对,我光顾着好看了,没考虑到价格的问题,换成锆石的确更好,那就这么定。”   严君泽望着她宠溺地笑了笑,差点又习惯性地去摸她的头,抬起手才察觉到现在身份不合适了,两人又在上班,于是又尴尬地收了回去。   只是,虽然他的反映已经足够快了,还是被端茶进来的原小舟瞧见了。   原小舟抿抿唇,走进来说:“严总监,您忙很久了,喝点茶歇会吧。”   严君泽接过她送来的茶直接递给了阮西子,轻声道:“累了吧,你喝点水。”   原小舟看着自己忙活了半天专门给他倒的茶就这么到了阮西子手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阮西子瞧瞧原小舟,浅笑道:“还是算了,我自己出去喝吧,聊得也差不多了,你休息会。”   语毕,她避嫌似的走了,严君泽的目光尾随她而远走,再次收回时有些心不在焉。   那茶他最终也没喝,直接放到了桌上,完全没放在心上。   原小舟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刀割一样,难受极了,严君泽心里记挂着新品牌和阮西子的事,根本没注意到。   外面。   易则拿了文件来找阮西子,递给她道:“这是新品牌作品发布会的详细资料,陈总让我拿给你看一下。”   阮西子道了谢,想起自己之前做的决定,笑着说:“易助理晚上有空吗?我想跟你吃个饭,有点事和你谈。”   阮西子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约他肯定有事,易则也没拒绝,很痛快地点头答应,开始和她对时间。   池苏念从外面回来就瞧见这一幕,莫名有点不爽。   她咬着唇从他们俩中间穿过去,两人盯着她,表情各异。   “易助理这是要和阮设计师一起去吃饭吗?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她阴阳怪气地说。   阮西子有点惊讶,池苏念这是吃错药了吗,连易则的醋都吃,她不是只吃陈倦的醋吗?   难不成是以为她明里约易则暗里见陈倦?   她正猜测着,就瞧见易则有点无奈地笑着说:“一直都很熟悉的,我们是同事,吃顿饭没什么,你要一起来吗?”   阮西子赶紧道:“她不能一起。”   池苏念刚要拒绝,听到她这么说还较上劲了:“我就要一起去。”   阮西子冷着脸:“那你们吃吧,我改天再吃。”说完就要走。   易则按了按额角,权衡了一下,还是拉住阮西子说:“那我们先吃好了。”   阮西子点头应下,嘱咐了一句“别迟到”就转身走了,池苏念红着眼眶盯易则,半晌才指着他说了句:“无耻!”语毕,生气地走掉。   易则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她的背影,抿唇离开。   他还有工作要做。   总裁办公室。   易则推门进去,看到陈倦正闭目养神。   他本想原路返回,陈倦却开口道:“有事就说。”   易则不推辞,直言道:“晚上阮设计师约了我单独吃饭,没说是什么事。”   陈倦倏地睁开眼,蹙眉沉默了一会道:“约你单独吃饭?”他加重了“单独”两个字。   易则点头:“是的,单独,就我们两个,今晚七点钟,就在附近的西餐厅。”   陈倦单手撑着头,沉吟良久道:“你去吧。”   易则摸摸下巴,没言语,他觉得这话肯定还没说完。   果然,陈倦很快就接着道:“我也去。”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悄悄地。” 第38章   天气渐渐冷了,晚上在外流连的人数也骤减,CBD附近的西餐厅生意倒是尚可,走进去堂食的客人不少,易则一进来就瞧见了阮西子,倒不是她的座位多显眼,而是她的人太显眼,哪怕是在西餐厅这种男人女人们都打扮得很精致的地方,她的存在也十分特别,她正在低头搅拌咖啡,漫不经心地想着什么,神色淡淡,裸妆清透,气质神秘,眼眸波光粼粼。   其实易则一直觉得,阮西子能和陈倦发展到如今的程度,很大层面是因为他们曾有过意外的亲密,他一直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她这种完全不符合陈倦择偶标准的女人压根不可能进入他的视线。但是现在,易则渐渐发现,事实并不是那样。   越熟悉阮西子,你越会被她身上那种矛盾的气质所吸引,她既世故又善良,既虚荣又坦荡,完全矛盾的两种性格放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捉摸不定。   而令人猜不透的女人,往往都是最迷人的。   “你来了。”   他站定在阮西子面前,她抬起头微微一笑,唇瓣丰盈润泽,闪着诱人的光。   “嗯,稍微迟到了几分钟,抱歉。”   易则绅士地道歉,落座,抬了抬手,服务生很快上前。   “先生小姐需要些什么。”   易则瞄了一眼阮西子后面,进门之前陈倦吩咐过他固定好阮西子的视线,好让他从侧门进去,坐到他们后面。   此刻陈倦已经走了进来,微微扫了扫周围,直接坐到了阮西子背后。   易则收回目光笑道:“阮小姐来点吧,我不挑食,都可以。”   阮西子也不客气,很快点完了餐,抬起眼问他:“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易则摇头:“都很好。”   阮西子微笑道:“那就行,跟不挑食的人吃饭很舒服。”   易则跟着一笑,开门见山道:“阮小姐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约我吃饭,您之前说有事跟我谈,具体是什么事呢?”   阮西子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沉默片刻才说:“本来我想等饭吃得差不多再谈的,因为我担心说了之后易助理就没心情吃饭了。”她莞尔一笑,“总不能让易助理饿着肚子回家。”   易则挑挑眉:“如此看来,阮小姐要说的问题我肯定很不愿意提及了。”   阮西子歪着头想了想,认真点头道:“是的,我觉得易助理不一定愿意告诉我。”   易则瞥了一眼坐在阮西子背后的陈倦,陈倦背对着他们,看不到是什么表情,他点餐的速度也很快,并且没出声,直接用手指了指,服务生也很安静,记录下来便离开了。   当附近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的时候,易则思索了一下笑着说:“那我倒是很好奇阮小姐到底想知道什么了,我有些等不及了,阮小姐可以现在就说吗?”   阮西子放下咖啡杯,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问他:“易助理是陈总的助理,跟着陈总时间肯定不短了,陈总的事你一定都很了解。”   很明显的,当她口中提到陈倦的时候,坐在她后面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背影僵了一下,虽然来之前他们都能猜到这次对话的内容必然和他有关系,但真的发现如此后,还是有些不适。   易则的表情也不甚自然,片刻后才说:“了解是了解,但阮小姐也应该明白助理工作的规则,即便我什么都知道,却也不能告诉阮小姐任何事。”略顿,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阮西子说,“而且我觉得,以阮小姐和陈总的关系,只要你想知道,直接去问陈总,他肯定会告诉你的。”   阮西子失笑道:“你以为我没问过吗?”她抬手摸摸脸,仿佛陷入回忆,嘴角的笑容有点感慨,“我猜到这是个很重要的秘密,作为一个没有适当身份的人我不该太深入探究,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弄清楚。”   话说到这里,易则已经很清楚她想知道什么了,他直言道:“恕我直言,阮小姐,您想知道的事情我不可能告诉您。”   阮西子怔住,稍后笑了笑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其实我也没抱什么希望你真能告诉我,但还是想试一试,这样也好死心。”   语毕,身后传来有人起来椅子动的声音,阮西子没放在心上,易则却抬眼看了看,很快收回视线对她说:“阮小姐也说了,那是个很重要的秘密,关乎到很多方面,您不应该探究,那么我现在拒绝了您,您以后还要想别的办法知道吗?”   阮西子愣了愣,认真地说:“我还会想别的办法。”咬了咬唇,她迟疑地说,“虽然这样不太好,但我真的很想知道,哪怕知道了我也不会告诉别人,反正就是……就算我们不能在一起,我只要知道他健健康康,不会有什么事就行。”她呼吸短促了一下,“你们现在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会给我一种他的病很严重,所以不能被人知道的感觉。”她低下头,“我很不踏实。”   易则惊讶地看着她,似乎没料到她会是仅仅为了图个心安。他心情复杂极了,既希望她能够知道一切,说服陈倦进行移植手术,又不足以相信她真的可以保守秘密,不惹出什么乱子。   沉默许久,他最终还是说:“抱歉,我真的无可奉告。”   阮西子失落道:“我知道,但谢谢你今天来跟我说这么多。”   易则转开视线看着别处沉默了一会,才再次开口说:“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会告诉阮小姐也说不定,但肯定不是现在。”他看看手表,站起来道,“不好意思,今天可能不能陪阮小姐吃饭了,我还约了别人,先走一步。”语毕,他招招手想帮忙买单。   阮西子阻拦道:“你不必买单了,我来就好,今天是我约你,当然算我请,等你以后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再请回来好了。”她笑得潇洒又漂亮,易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头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阮西子陷入沉默,她招来服务生,要了一瓶酒,开了之后漫不经心地喝着。   在他们对话期间,坐在她身后的陈倦就已经走了,但他其实也没走远,就在西餐厅外面,戴着墨镜和口罩,淡淡地望着里面。   透过餐厅的玻璃,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在位置上喝酒的她,她满脸愁绪,似乎对不能知道的事情很苦恼。其实何必苦恼那些呢,那并没有意义,他们不会结果,她只要知道这个就行了。   转开眼看看天空,冬天黑得早,天空上已经是漫无边际的黑,就和他的心一样。其实他还不如阮西子,他苦恼得比她更多,也比她更矛盾,他比她更确定他们不会有结果,却一直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在他们这段关系里面,最不检点和惹人非议的人是他。   抬手看看腕表,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陈倦转身离开,繁华的CBD里,随着时间推移,一切渐渐安静下来。   阮西子喝完了一瓶酒,有些醉意地站起来要去结账的时候,就被告知已经有人结过账了。   她愣了一下问道:“是之前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先生结的账吗?”   服务生摇头说:“不是,是经理直接告诉我给您免单,不需要结账了。”   阮西子怔住,不解道:“为什么?我不记得我认识你们经理。”   服务生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小姐如果没有别的需要我就去忙了。”   什么也问不出来,阮西子只能带着一肚子的疑问离开。   她今天晚上不想回家早早休息,也无心工作,喝了酒不能开车,干脆打车去了酒吧。   这个时间,酒吧里已经很热闹了,好像只有这样热闹的地方才能让人不觉得那么寂寞,苏现端着一杯饮料走过来,嫌弃地皱皱眉道:“劣质酒的味道。”   阮西子闻了闻自己身上:“不会啊,是不错的红酒,挺贵的。”   苏现摇摇头道:“不地道,你被糊弄了。”   阮西子无所谓道:“没关系,反正我也没花钱。”   苏现把饮料放到她面前道:“醒醒酒吧。”   阮西子笑着端起来慢慢喝,苏现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忽然想起池苏念,便随口问了句:“你现在在ACME工作,见过池苏念吗?”   阮西子一怔,问他:“你怎么认识她?”   苏现淡淡道:“不错的设计师,以前接触过,你们是在一起工作的吧。”   阮西子笑道:“嗯,我和她是死对头,有不少矛盾。”   苏现恍然,心说还好他没把自己和阮西子是朋友的事告诉池苏念,他的妹妹他最了解不过了,看样子她不喜欢阮西子,如果再知道他们认识,还不得闹翻天,逼着他们断交。   “你跟我提起她是想认识她吗?虽然我们关系不好,但也可以帮你介绍的。”   阮西子真是个称职的朋友,哪怕醉了也尽职尽责地帮忙。   苏现笑着摇头说不需要,然后便神神秘秘地转身离开了,阮西子看着他的背影,低下头摸出手机,找到陈倦的名字,盯着看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拨通了。   陈倦现在也没回家。   回了家有医生和奶奶在,会很不自由。   他此刻坐在广场的阶梯上,身边放着一打啤酒,正漫不经心地喝着。   周边有很多人,陆陆续续地走过他身边,神色各异,他看都不看一眼。   电话响起的时候,正是他最烦恼的时候,摸出手机,看着上面阮西子的名字,好像找到了解开烦闷之锁的钥匙,他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低低地“嗯”了一声。   酒吧里喧闹极了,可他轻微的声音却那么清晰,阮西子带着醉意和哽咽地喊了一声:“陈倦。”   陈倦又“嗯”了一声。   阮西子傻笑:“我想你了。”   陈倦喝了一口啤酒:“嗯。”   “你有想我吗?”   陈倦:“……”   “肯定没有吧?”她叹气,“也没关系。”她呵呵直乐,悦耳的笑声却听得人想哭,“我想你就够了。”她仿佛无限感慨,“其实我喝醉了,要不然这些话我肯定不会这么直接跟你说的。你知道吗,我长到这么大,从来没体会过家庭的温暖是什么样,所以我长大之后一直想早点结婚,既然在过去的家里找不到温暖的感觉,我就想组建一个新的家。后来……我认识了严君泽,认识了苏现,认识了简然,我跟他们在一起,每次都用尽所有的心和精力,最后虽然结果都不好,但也没有愧对过他们,所以哪怕是分开了,我也能只难过一小段时间,然后潇洒地开始新生活。”略顿,她有些困惑道,“可为什么跟你就不行呢?我们甚至都没明确开始过,谁都不是谁的谁,可我为什么就是忘不了你呢,我怎么就潇洒不起来了呢?”   她的语气变得有些哽咽:“我真的很羡慕你。你可以那么平静淡然地处理我们的关系,想靠近就靠近,想分开就分开,干净利落。可是我不行。是因为我太自卑了吗?我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只蜗牛,一直努力地在朝你爬,爬啊爬,用尽我所有力气,我一直以为自己哪怕慢一点,但肯定可以爬到你身边,和你站在一起的,可我发现,你也会往前走,你走得那么快,我用爬的,永远追不上你。”   陈倦已经看不太清楚眼前的景象了,他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仿佛哭的人不是阮西子而是他一样。   “我现在在我们开始一切的那间酒吧,可对面没有人,没有你。”她打了个酒嗝,“我是不是说太多了?”傻笑,“你就当我发酒疯好了,我今天约了易则,想问问他你的病,就好像知道了你的病是怎么回事之后,就有再和你接近的机会了,我把它当做救命稻草,但却没那个本事弄清楚。”她深呼吸了一下,“我真失败啊,明明心里一直想着不再和谁在一起,不再恋爱,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制造可以和你相逢的机会。但我忽然想通了,我不想以后都这么失败了,过了今天晚上我想不再想你了,一开始我就知道你这种钻石一样的男人不适合我这种廉价的水晶,我保证今天是最后一次犹豫了,明天开始我会是强大的阮西子,是DM的总设计师,我会做一个有自己事业的成功女人,也许到那个时候,我就能潇洒地重新开始新生活了。”她把手机拉远,亲了一口道,“我和你吻别,陈倦,拜拜!”   语毕,她挂了电话,留下了几张钞票在桌子上,转身离开酒吧。   苏现走过来,看着那几张钞票,很久没有言语。   阮西子刚才的醉话,他就在不远处,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里面特别特别不舒服。   不舒服到想打那个素未谋面的“陈倦”一顿。   天上好像突然开始下雪了。   广场上的人们惊喜地看着簌簌飘落的雪花,陈倦也抬手接住了落下的雪,雪花落在他掌心,冷冰冰的,和他僵冻的心一样。   他仰起头,看着黑幕下落下的雪花勾着嘴角道:“阮西子,谁说我不想你?”   其实他也想她。   比她所能想象到的都更想。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全都是他不对。   他不该反反复复,既然决定不和她在一起,就不该情不自禁地又靠近她,和她纠缠不清,乱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   这是在折磨他自己,更是在折磨她。   他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他低下头,将冷冰冰的啤酒一饮而尽。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他宁愿从没认识过她。   他站起身,拎起空啤酒罐离开,丢进垃圾桶里,离开。   对不起。   这三个字,也许不会有机会再跟她说了。   捂着心口,窒息和疼痛的感觉席卷了他,冰冷的啤酒仿佛流遍了全身,他整个人都冷的。   易则紧张地跑过来,扶住陈倦朝停车场走,着急的样子仿佛他时日无多。   雪越下越大了,陈倦努力平复这呼吸,仰头看着天空,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化作水滴,好像他在哭一样。   身体上那些熟悉的痛苦和死亡的威胁此刻都显得微不足道,他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绝望,似乎和一切决裂了。   他在易则地搀扶下慢慢坐进车里,努力呼吸,耳边的易则在说着什么,但他什么都听不见。   她已经决定忘记他往前走,那他也不该拖她的后退,他得学会克制自己,像过去一样。   仓皇窒息中,陈倦甚至笑了一下,微闭着眼睛靠到车椅背上,听到有人关上车门的声音。   他甚至还冷静地说了句:“叫纪远出来,不去医院,不回家。”   易则看看后面,表情复杂极了。   慢慢的,陈倦眯起眼望向车窗外,画面飞速后退,他努力维持这嘴角的弧度,不觉得辛苦。   阮西子说羡慕他可以冷静地处理他们的关系,可根本不是那样的。   他的悠然自得,他的运筹帷幄,全都是虚浮的假相,是他习以为常保留的尊严。   他的尊严伤害到了她。   那他就,不要尊严了。 第39章   当你发觉自己对某些事真的无能为力时,趁早放弃是最理智的决定。   那天晚上喝醉后打的电话虽然有些冲动,但也的确是阮西子的想法,在那之后,她便努力克制自己,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走着。   她要坚持自己曾经的决定,不要再做一只蜗牛,要早点醒悟,迷途知返。   将工作当初用来麻痹自己不再胡思乱想的工具,加班成为了常态,阮西子几乎每天都在设计部忙到深夜才离开,更有时候甚至在办公室过夜。   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怎么好,眼底黑眼圈很重,再好的遮瑕膏都无济于事。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沉迷于工作的时候,每天晚上都有另外一个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关注这她,看着她偶尔与严君泽一起加班,两人专注工作,不断交流,甚至一起吃饭、喝茶,那个人又嫉妒又无力,不敢有任何指望。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几天,阮西子突然被告知,她有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就在设计部的北边,和严君泽的总监办公室面对面,一样宽敞明亮。   池苏念瞥了一眼来传递消息的易则,冷哼一声道:“这是陈总的意思吗?”   易则微笑着对她说:“不是呢,是董事会看阮设计师每天加班,很忙碌,在大厅工作不太方便,所以决定给阮设计师一间办公室。”   池苏念嗤笑道:“她也配有办公室?”   其实也不怪她不满,阮西子那间办公室可比她的大多了,装修得也更好,看起来甚至比严君泽的总监办公室都好,她被压得结结实实,怎么可能满意?   易则带着安抚意味道:“别乱说话了,大家都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要伤了和气。”   池苏念斜睨着阮西子,她正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咬唇道:“和气?那种东西我和她之间早就没有了,听易助理的话,你仿佛是站在她那边的?”   易则目光深邃地凝视了她一会,收回视线对阮西子说:“除了办公室,董事会还决定给阮设计师配备一名助理,人选可以由阮设计师自己决定,可以从设计部挑选,也可以重新聘请,阮设计师自己决定就好。”   阮西子听到这里,总算是给了一个反应。   她抬起头淡淡道:“哦,这全都是董事会的决定?”   易则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点头说:“是啊,董事会的决定。”   董事会啊。   董事会……   陈倦是ACME持股最多的人,董事会主席就是他,那董事会有什么决定,主导者还不就是他?   易则没有明说,但这些其实细想想就能清楚是怎么回事,可阮西子现在已经不想再多想了,她要痛定思痛,要迷途知返。   “谢谢,办公室还不错,我会搬进去,助理就不需要了,池副总监都没助理,我办公室都比她好了,要再弄个助理在身边,池副总监还不得瞬间爆炸。”   她朝池苏念一笑,池苏念面红耳赤地指着她:“你!——”   阮西子没理会,转身离开,易则直接按下她指着阮西子的手道:“不是想跟我吃饭吗?今天晚上我有时间。”   池苏念脸更红了,别开头道:“谁想跟你吃饭了,你少自作多情。”   易则一笑:“是吗?你不吃的话我就把定的位置取消了。”语毕,拿起手机就要取消定座,池苏念赶紧伸手阻拦他,对上他含着温柔笑意的眸子,咬唇跑掉了。   两天后。   高层会议室。   陈倦面前放着一叠设计图,全都是阮西子最近赶工出来的,一张一张看下去,全都无可挑剔,以他从业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些设计图的成品一旦出推出,肯定会引领明年的时尚潮流。   “是这样的陈总,虽然我们的新品牌主题是中国风,但我觉得也不要太古风了,那样不日常。我们可以推出一些传统风格浓郁的主打,但大部分还是采用这些比较日常的设计好一些,我和严总监商量过,我们都认为这样对品牌第一季的销售额更有利。”   阮西子用平静专业的语气阐述着她的观点,目光始终没有落在他身上,只是看着桌面上她自己的设计图。   严君泽发觉到了她的不正常,再看看陈倦,他在她说话时一直望着她,这本该是非常正常普通的行为,但从他的眼神来看就一点都不正常了,那分明不是看着下属的眼神,他眼睛里复杂的情感哪怕是严君泽这么一个外人都能看得出来。   清了清嗓子,严君泽在阮西子语毕后补充道:“目前时间还剩下半个月,按照陈总拨给DM的工匠人数,将这些设计做出来时间是足够的,只是在品牌发布会上,需要更多的模特来展示我们的作品。”   良久,严君泽才听到陈倦淡淡地“嗯”了一声,他的手从设计图上移开,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过了一会才嗓音略沙哑道:“就按照你们说的执行,我会吩咐易则多找些模特。”   目的达到,阮西子便立刻站起来说:“那我们就先去忙了,陈总再见。”   语毕,微微鞠躬,拿起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   陈倦回眸望向她的背影,她走得很快,头都没回过一次,好像生怕他出声阻拦一样。   收回视线望向身边,严君泽还坐在那里,陈倦没有情绪道:“没事的话,严总监也可以走了。”   严君泽点了点头,起身收拾东西离开,临进门口,表情复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才最终离开。   所有人都走后,陈倦抬起手轻轻按了按额角,另一手遮在了眼前,似乎对光都有些不适应。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既定的轨道执行。   但意外很快就发生了。   在全部设计图投入生产后的第三天,深蓝珠宝突然发表了新一季的主题设计,命名为“匠心”的系列产品展示给众人,全都让阮西子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勾勒出来。   ACME高层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反应。   当所有能接触到设计图的人齐聚一堂时,气氛达到了有史以来最凝重的时刻。   阮西子脸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大屏幕上深蓝珠宝“匠心”系列产品,脸上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绝望和慌张,甚至都没有任何表情,这看上去内心着实强大,可只有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她这已经是出离愤怒了,愤怒到了甚至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这件事非常严重。”易则立在陈倦身边道,“我们全部的作品都被人抄袭,还被先一步发表,如今距离新品牌发布会时间只剩下不到半个月,就算是现在立刻拿出全新的设计都不一定来得及,更不要说我们根本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新设计了。”   原小舟站在严君泽身边,看严君泽担心凝视阮西子的眼神,瑟缩了一下脖子,嘴唇发白。   陈倦坐在那一张张翻过深蓝珠宝此次的宣传册,上面的设计前几天他才在阮西子那里看到过,这么短的时间内成了别人的东西,不要说是阮西子,即便是他恐怕也不能很快平静下来。   深蓝那边还没真正将设计做出来,只是先一步发表了设计图册,先把东西占到了自己名下,这样一来哪怕ACME有实物又如何呢?说不定ACME发表之后,还会被反咬一口抄袭。   “你们怎么看。”   他轻声开口,询问其他人意见,池苏念瞥了阮西子一眼,淡淡开口道:“这些设计图,知道的人除了在座的各位之外就只有工匠师父,工匠是不可能外泄作品的,那就说明吃里扒外的人就在我们之间——”   她不着痕迹地扫视周围,目光一点点移动,在路过原小舟时停顿了一下,原小舟心慌地低下头,池苏念勾唇一笑,继续往前看,落在了阮西子身上,意味深长道:“在座的人里面有三位曾就职于深蓝珠宝,严总监、阮设计师和简设计师。其他的人都是ACME的老员工,我们发表了那么多作品都没出过问题,到了这里就有了问题,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你们三位。”   一瞬间,严君泽、阮西子和简然被推到了话题巅峰,阮西子白着脸看向池苏念,池苏念笑着继续道:“当然了,我相信严总监是做不出那种事的,大家都了解严总监的品格,总监也是陈总费心思请过来的。至于简设计师——他只是曾在决定DM总设计师人选的会议上瞄过一眼那些设计,不可能那么快全部记在心里,还毫无差别地暴露给别人,所以也没问题。”   她话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了,只是用显而易见的怀疑眼神盯着阮西子,阮西子睨着她没言语,严君泽开口说:“听池副总监的话,似乎是怀疑阮设计师监守自盗?这根本不可能,她是DM的总设计师,DM的一切都关系到她的生死存亡,她不会也不可能把作品出卖给深蓝珠宝。”   池苏念轻嗤一声道:“那谁知道?说不定阮设计师来之前就和深蓝那边的人串通好了呢?她在这边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个设计师,哪怕做了DM的主理人,也并没有实质上的资金投入,说得难听点就只是个打工的,若是可以在这边把ACME的新品牌搞臭,她被辞退之后回到深蓝,说不定就能从那边拿到股份,成为小老板呢?”   她这话太难听,阮西子完全听不下去了,冷淡地盯着她道:“一出事就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你就那么急不可耐得想弄死我?口说无凭的话谁不会说?你可以造谣我,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是为了打击报复我,故意把我的设计外泄给深蓝,冒着让ACME新品牌开天窗的危险让我滚蛋呢?”   池苏念眯起眼道:“阮设计师,嘴巴放干净点,你是个什么货色你自己不清楚吗?你那种家庭背景的人,能走到今天用过什么手段,大家都能想象到,别再自命清高地以为人人都要害你了,我可没工夫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阮西子冷笑:“呵呵,也不知道是谁当初抄袭我的作品。”   池苏念怒了:“你!”   “够了。”陈倦漠然开口,冰冷的双眸睨着池苏念,直接道,“你出去。”   池苏念愣住,指着自己道:“我出去?”   “出去。”陈倦再次重复。   池苏念红着眼圈站起来,其他人用异样的视线注视着她,她感觉到丢脸不堪,隐忍半晌,含着眼泪跑了出去。   易则淡淡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眼底有些失望的情绪。   她一走,会议室里清静不少,陈倦直接道:“设计图外泄的事,董事会会亲自调查,DM的作品设计图谁那儿有公司都记录在案,办公室每个角落都安装有监控摄像,想要查谁去过哪里很简单。”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还有各位的电脑,都暂时查封,我会让技术人员检查最近时段各位都跟谁联络过、发送过邮件。如果这样还不能让那个人浮出水面,我会将这件事交给警察来处理。DM的品牌价值各位应该都很清楚,这次外泄的设计图价值何止几千万,一旦事情定性,外泄的人会背负上什么罪名,担负多少赔偿,坐几年牢,希望这个人心里有数。”   陈倦的声音那样坚定自信,掷地有声,但凡听到的人都觉得这件事肯定会圆满解决,而那个动了歪心思犯了错的人,也绝对可以被威慑到。   事实上,的确如此。   原小舟立在严君泽身后,尽管已经在努力克制,还是脸色苍白,双手颤抖。   陈倦似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点了阮西子的名字让她留下之后,便驱散了其他人。   当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下他们俩的时候,他才轻声问她:“你有什么打算。”   阮西子一直都是坚强的。   在事情发生之后,她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任何脆弱。   可现在在陈倦面前,哪怕他只是随意地问了句“你有什么打算”,她就忍不住掉了眼泪。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掉眼泪了呢,阮西子抬手抹掉脸色的泪水,抬起头说:“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没什么打算。半个月的时间,什么都来不及了,DM还没开始好像就要毁掉了,这都怪我,怪我不够小心,全是我的责任。”   陈倦起身走到她的位置边坐下,忍耐了很久才克制住了想要拥抱她、安慰她的欲望,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她回望他,对上他的视线忽然安心不少。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闭了闭眼,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进了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修长白皙的手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柔和清晰而富有磁性:“别担心,我会帮你。”   阮西子低下头,她已经不再哭了,也不知道怎么,他一开口她就不再心慌意乱了,好像只要有他在,任何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你能怎么帮我?”但她还是后撤身子拉开两人的距离,失笑道,“就算你是ACME的董事长,也不能把新品牌当做儿戏,一切消息都已经发布出去了,大家都在等着半个月之后的发布会,难不成陈总能说服董事会其他成员坦然自若地接受DM开天窗吗。”   她的话冷漠又现实,陈倦虽然是董事长,却也不是无所不能。   这不是他第一次有无能为力的感觉。   上一次还是在父母去世,他再也无法拿起笔画设计图的时候。   “我们有别的办法。”   他淡淡地说着,仿佛在讲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阮西子抬眼看向他,带着困惑。   陈倦伸手摸摸她的脸,勾了勾嘴角无所谓道:“带着你的笔和图到我的办公室,接下来的时间,我会和你一起重新设计DM的新作品,至于那些外泄的本该属于你的作品,就交给董事会和警察去夺回来吧。”   阮西子这次是真的有些错愕。   她诧异地看着陈倦,喃喃道:“你和我一起重新设计?”   陈倦认真而慎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拿起笔画完一张完整的设计图,但这次——我是真的想尽自己努力去试一试,试一试自己能不能走出来。” 第40章   时间临近春节,街道上来来往往都透露着新年的气息。   阮西子披着大衣走进ACME大厦,现在时间还早,冬日天亮的晚,她进去的时候天际边才刚露出淡淡的白色。   一路裹紧大衣走进电梯,抱着怀里的文件袋直接按了总裁办公室的楼层。   阮西子深呼吸了一下,透过电梯的反光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形象,经历了作品外泄的变故,她真的已经无心在打扮上费什么心思,更无暇顾及自己某个地方是否会在别人面前丢脸,那些过去她很虚荣很在意的东西现在看来都微不足道。   她忽然意识到,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其实不是别人的看法,为了别人对你的看法,为了那些虚荣的虚名而委屈甚至中伤自己,是非常不理智的行为。   过去的她如果知道她现在的想法,肯定会轻嗤一句哪个女人不虚荣?不虚荣的女人该怎么活哦?比拼衣着服饰甚至妆容和饰品是每个女人乐此不疲的事情,但从今天开始,阮西子突然不想再做那种庸俗的女人了。   她想,也许在自己真正走上上流社会之前,可以先让自己的品格升华一下。   魂不守舍的时候,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她抬眼一看,正对上站在电梯门口抽烟的陈倦。   现在时间太早了,公司还一个人都没有,两人在这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没人会知道。   陈倦很快掐了烟丢进手边的垃圾桶,淡淡地扬了扬下巴道:“走吧。”   阮西子快步跟上去,盯着他的背影抿唇思索半晌,还是低声说:“你是不是不应该抽烟。”略顿,觉得这个说法有些无礼,毕竟他们只是上下级关系,她没资格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所以她很快换了个说法道,“抱歉,我只是从来没见过陈总抽烟,所以觉得您的身体大概不能抽烟。”   从“你”变成“您”,他们之间的距离在本来就遥远的层面上变得更远了。陈倦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拿出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走进去的时候,阮西子着实惊讶了一下,他的办公室大变样了,在他原来的办公桌旁边摆放着一张新的桌子,上面有电脑和一切设计师需要的东西,阮西子愣在原地,陈倦直接绕过她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并且反锁住,然后才对她说:“过去吧,那是你的办公桌。”   你能想象吗,一个小小的珠宝设计师,有一天居然可以在珠宝界顶级领导者的办公室里办公,还拥有她自己的桌位,阮西子连做梦都不敢想这件事。   她有些紧张道:“这样不太好吧?”   陈倦随手拉住半扇窗帘,打开了屋子里的灯,办公室里光线顿时好了不少,阮西子困惑地注视他,陈倦回眸望过来,修长的双眸里萦绕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没什么好不好,我让你过去就过去。”   语毕,他直接走到了那张办公桌的椅子边,把椅子拉出来,扫了仍然犹豫不决的她一眼道:“你还在犹豫什么?真想让DM在你手里开天窗吗?”   此话一出,阮西子瞬间走了过去,镇定地在他的示意下坐到了椅子上。   陈倦顺势打开了电脑,拉过设计图放在两人面前,低声沉澈道:“被深蓝抄袭窃取的作品,我一定会夺回来,至于现在,拿出你的所有本事,为你的品牌重新设计主打,不要想别的。”   阮西子回眸望向他,他们距离那么近,近到她站起来就能亲吻到他的嘴唇,她脑海中出现这样冲动的想法,下一秒又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   “如果你做不到这件事,我会很失望,总设计师的位置你也没必要继续做下去了。”   陈倦的话让她从满脑子的旖旎里清醒了过来。   的确,当务之急是推出全新的设计图,在最短的时间里利用最多的工匠将样品赶制出来,让发布会顺利进行,至于之后的开售时间,稍微推迟一点倒是没什么。   她不该在这个关键时刻想那些她早就做好决定不再奢望的东西。   收回视线,阮西子深呼吸了一下,拿起桌子上的铅笔,准备开始设计。   略顿,她开口说:“照陈总之前说的,这次你要和我一起设计么?我记得陈总似乎也是设计师出身。”   陈倦站在她背后,身上单薄的黑色衬衣和长裤在没有开空调的办公室里略显冷凝,他脸色比往常苍白一些,带着病态的美。大约是为了呆会的设计工作,他此刻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听了她的话,镜片后的眸子眨了眨。   “我以为没人知道这件事。”   他淡淡的语气好像在讲述别人的事,阮西子心头一跳,低下头说:“陈总当年念书时发表的作品“荆棘王冠”就获得过国际大奖,怎么会没人知道。”   陈倦垂眸睨着她,嘴角勾着淡淡的弧度:“是么。你觉得那件获奖设计很好?”   阮西子应声:“我觉得非常好,我这辈子可能都设计不出那样的作品。”   陈倦语调渐渐冷了一下:“可惜那顶王冠和‘珍珠泪’一样,只能给人带来厄运。”   阮西子不解地仰起头,也不知道为什么,盯着那双困惑的眸子,陈倦就说出了永远不愿意让外人知道的往事。   “那顶王冠,是我设计给母亲的。”   阮西子一怔,也没料到他会给自己解惑,并且不觉得自己的身份能听到这些秘密。   但既然已经说了,陈倦便不会后悔。   “她和我父亲一手创建了ACME,将它推到了业界龙头的位置。我设计那顶王冠,灵感便来源于她。”他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指,眸光稳定,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经历过很多变故和威胁,踏过所有的荆棘才取得后来的成就,我在我生日那天给她戴上了那顶王冠,但第二天——”   他阖了阖眼,沉声继续道:“第二天,他们便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出了事故。”   阮西子浑身一震,她依然记得在他生日的第二天,她曾在墓园里见过他,当时她就猜测他可能是去给父母扫墓的,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那种给人带来厄运的东西不值得人纪念,我已经把它毁掉了,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   阮西子咬唇沉默半晌,她很迟疑自己是否该那么说,但最后还是说出了口。   “先生和夫人的事故是意外,跟陈总送给夫人的礼物没有任何关系。陈总也说它像是‘珍珠泪’一样,是一顶会给人带来厄运的王冠,可为什么‘珍珠泪’现在依然是每个女人梦想要得到的王冠,而‘荆棘’就要被判死刑呢?”   阮西子的话让陈倦眯起了眼,她快速看了他一眼,深呼吸了一下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陈总不要把别人的错误怪罪到自己身上。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是最愚蠢的人才会做的事。”   陈倦安静地看着她,很久都没有说话,久到阮西子都低头开始在设计图上勾勾画画,他也没有任何动静。   最后的最后,他只是回到了他的位置上,从一边抽出一张设计图,手里握着笔,盯着雪白的画面发怔。   阮西子偶尔偷看他一眼,有点担心自己的话是否冒犯了他,压根就没办法把心思真的放在设计图上,她有些烦躁地开始转动手里的笔,陈倦就是在她如此焦灼的时候开口的。   “那不是别人的错,是我的错。”   他轻声说着,“他们一直希望我可以继承ACME,但我在送给母亲王冠那天拒绝了。我只想做一名自由设计师,不想担负家族企业的责任,那时我觉得这样的责任会让我的设计事业变得不纯粹。我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他们因为这件事吵了很久,父亲一直不同意,母亲在为我争取,后来……我爸不习惯用司机,出差都是自己开车,隔天早上五点钟就离开赶飞机,他们在车上又因为我吵了架……”   在疲劳驾驶的时候还吵架分心,极易发生交通事故,事情可大可小。   阮西子倏地抬头望向他,目光专注道:“你不在车上,怎么知道他们是因为你的事在吵架才出事的?”   陈倦冷冷淡淡道:“是我父亲在过世之前,躺在病床上亲口跟我奶奶说的。他希望我不要内疚,所以让奶奶永远不要透露这些事,并且……”他勾了勾嘴角,“他说他后悔了,不该为了这些小事而丧失了一家人永远在一起的机会。他们都不知道,其实那时候我就在门口,把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   阮西子愣住了,怔怔地没有说话,陈倦在这个时候冷静地说:“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可以开始工作了。”   她心里凉了一下,将目光转回到设计图上,盯着它弯弯曲曲地划着线,一丁点灵感都没有。   陈倦看着她的背影就知道她的心思没在设计上,这该怪他,好好地非要提那些事,正常人都会受影响。   他的目光始终看着她,看着看着,忽然脑子里就有了雏形。   他试着握住笔,当笔尖接触到纸面的时候,他的手开始剧烈的颤抖。   他深呼吸,调整着心态,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用尽全力在纸面上一点点画出脑子里的性状,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径直了。   纸面上的线条并不流畅。   甚至还有些卡顿,连初学设计的人都不如。   但当陈倦放开手,盯着设计图上出现的轮廓时,却有些怔住了。   尽管很烂,完全不符合他的标准,却还是画出了轮廓。   这在他过去孤独生活的数个年头中,连想都不敢想。   “其实,还是换作我来帮你吧。”   身后忽然想起了女人的声音,熟悉里带着些无奈,陈倦没有回头,他盯着自己的手,那只手被女人握住了,她的手比他小很多,握着他的大手看上去有些滑稽,却很有力。   “我们一起画。”   她的声音就在他耳边,比心理医生开的药更能平复他的心情,他看到自己被她握着的手一点点在新的纸面上画出流畅的轮廓,他下意识地跟着脑海中构思的形状走,渐渐的,完美的作品展露在眼前——珍珠镶嵌在戒指的最中央,好像纤细树枝般的戒指圈环绕着珍珠,在纤细“树枝”蜿蜒缠绕的珍珠边沿,镶嵌着数颗闪耀漂亮的圆钻,圆钻的顶端扣在珍珠的边角,这枚戒指打造完成后,该用玫瑰金色的戒圈,与中央的珍珠和圆钻才是最好的搭配,只是在脑子里想想配色与最终效果,就足可预料到这样兼具着生命力与传统美感的戒指真的打造出来会有多漂亮迷人。   阮西子慢慢放开手,温柔的声音就在他耳边:“看,你其实可以做得很好,只要你不再怪罪自己。我看过一本书,叫《岛上书店》,里面有一句话说,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最艰难的那一年,是它将人生变得美好而辽阔。我想,于你于我,都有这样的一年,于你是过去那一年,于我是现在这一年。我们都会有更好的人生。”   陈倦回眸望向她,阮西子回望着他安然沉静道:“你是先生和夫人最爱的人,夫人收到王冠的时候应该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尽管他们走了,也应该没有遗憾了。如果你因为无心的牵连而怪罪自己一辈子,那才会让他们走得不安。你应该好好活着,这才是他们的遗愿,也只有这样才会有人永远铭记他们。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珍惜自己,到了最后,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记得他们呢。”   陈倦皱起眉陷入沉默,阮西子径自道:“你要做得不该是再也拿不起笔,而是拿起你的笔,绘出更多用来纪念他们的东西。这样一来,他们就好像还活着一样,可以永远陪着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哪怕唯一带着夫人意义的王冠也被毁掉,这个世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陈倦错愕地凝着她,好像一瞬间,挡在他面前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豁然开朗的局面让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女人,阮西子只是对他笑了笑,说了句“你现在应该不需要我了”,便起身回到了她的位置上,拿起笔,专心开始绘制设计图。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陈倦望着她的身影,握着笔的手慢慢紧了紧。   其实她说得很对。   父母已经离开,与其销毁他们所有存在的痕迹,倒不如让所有人都在他的作品中铭记他们。   他或许可以重新设计一顶王冠,一顶只带来幸运和纪念的王冠。   只是,父母离开尚有人存在着纪念他们,但他呢?   他这样一个随时可能失去生命的人死去之后,会有人纪念他么。   其实哪怕全世界的人很快将他遗忘都没有关系,他唯一害怕的是阮西子忘记他,从此以后在她的人生中,他只是一个日渐缩小的剪影,到最后,在她的人生中半点痕迹都没有。   从来没有哪一刻让陈倦像现在这样,极其渴望可以健康地活下来,这在普通人看来在平常不过的事,对他来说却是最大的奢望。   他看着阮西子,眼眶渐渐红了,他多想就这么抱住她,然后跟她说“我爱你,我们真的在一起吧”……可是不行。如果真的爱她,就不该这么做,不该这么耽误她,扼杀她的青春。她已经二十八岁了,他不该让自己这样的人耽误她最好的年华,而他的表白,也真的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因为——这一份爱意的阐述,是需要他用全部的生命和活下去的勇气作为赌注的。   他赌不起。   对他来说,爱她的表现不是靠近她,和她在一起,而是远离她,不要留下自己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第41章   在DM淡墨新品发布会开始前的半个月,阮西子失踪了。   设计部的人几乎没见到过她来上班,除了偶尔有人早上上班来得早会看到她的身影外,其他人压根连她的衣角都没有荣幸瞧见。   严君泽守着办公室,一天一天度日如年。他本以为发生了作品外泄那样的意外之后,他们可以一起努力重新设计出展出作品,半个月的时间做一些模特佩戴的展品还是赶得及的,ACME的工匠担得起这样的重担,只是……   当他想要付诸行动的时候,当他觉得自己有一个极佳的机会与她患难与共的时候,阮西子消失了。   严君泽每日沉浸在忧愁和担心中,他试着打过阮西子的电话,但每次都没有人接听,他开始害怕了,害怕她出事,甚至想到了报警,但他又觉得如果阮西子真的出事,上面肯定早就发作了,DM的新品发布会在即,总设计师失踪陈倦不可能不找人。   他没有任何动作,说明他肯定很清楚阮西子在哪里,在做什么。   ……   一周之后,严君泽终于忍耐不住来到了总裁办公室门口,他来的很早,秘书处还没人上班,前几天听早上来加班的下属说过,似乎见到阮西子这个时间来公司,他抱着试探的心态站在总裁办公室门口,推了一下门,门锁着,他轻轻靠在门上,里面很安静。   或许里面并没有人,他那些猜测都只是猜测而已,不是事实。   如果是这样,他或许就不用如此度日如年了。   可是,不推开门一探究竟,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相信那些只是猜测,站在门口踌躇良久,严君泽还是抬起手敲门。   他敲了三次,耐心地在门口等着,他告诉自己,如果没人开门,就认真去找找阮西子,如果有人开门,如果他看到了他想象中的画面,那么——   当他还在想着要如何是好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开了,阮西子打开门,淡淡地看着门口的他,眼底有些青黑,是忙碌和熬夜早起所致。   严君泽怔怔地看着她,表情僵硬,身体摇摇欲坠。他的一切想象都成了现实,他以为自己可以冷静地想到该怎么做,可当事情真的发生,他还没来得及想到的反应就全变成了呆滞。   “严总监这么早。”她侧过身道,“是来找陈总么?陈总在,你可以进去。如果需要我回避,我在外面等你们谈完再进去。”   无论是她的神态还是语调,都自然又平常,仿佛在苦难的时刻与陈倦并肩作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所自以为的,他们该一起渡过难关的美好幻想,始终只是他一个的奢望而已。   “不。我是来找你的。”   他沙哑地纠正她的话,让她有些意外。   “找我?”她愣了一下,失笑道,“为什么要找我,我最近会比较忙,严总监应该可以理解吧,新品牌发布会在即,作品却外泄了,在准备接档作品这段时间,我必须十二万分的小心和专心。”   ……所以,她需要在最安全不过的陈倦身边工作。   而不是危机四伏的设计部。   严君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她做的很对,可心里头始终酸涩的不行,很不是滋味。   “我知道。”他怔怔道,“就是一直没你的消息,所以很担心,听人说早上见到过你,就来碰碰运气,你没事就好。”掠过她的身影看向办公室里面,陈倦坐在办公桌后绘制着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朝门口看一眼,仿佛他都不够格做他的竞争对手一眼,连个目光都不施舍。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我要虎丘赶设计图了,没别的事就先进去了。”   阮西子说完话就点点头退回办公室,轻轻关上了门,那扇门好像一把刀一样割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严君泽傻傻地站在门口,门关上许久之后都没有动作,当他转身想走的时候,门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不是阮西子,而是陈倦。   陈倦直接关上门走出来,指了指窗户的位置道:“到那边聊。”   严君泽抿抿唇,无声地走到窗边,现在天色还没完全亮起来,他淡淡地注视着窗外,如果翻涌的心可以和目光一样平淡就好了。   “如果严总监真的那么关心前女友好不好,现在就不该做这种傻事。”   陈倦开口,他是真的很平静,比起他的假装,他冷静安定许多。   “我不明白陈总的意思。”严君泽轻声道,“陈总或许不知道,我本来也想陪她一起度过危机的,可……她身边已经有您了,她不需要我,我除了做这些傻事,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陈倦瞥了他一眼,略带嘲弄道:“严总监未免太妄自菲薄了。”   他意味深长地说,“你当然还有事要做,比如说去看看你的好助理原小姐,调查一下她还想和深蓝那位王总怎么给DM使坏,还要怎么陷害阮西子,让她再也爬不起来。”   严君泽惊讶地看向他:“小舟?陈总是不是搞错了,小舟那样的女孩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陈倦英俊的脸上浮现出冰冷的神色,连严君泽都觉得有些招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   他靠在窗边,听见陈倦一字一顿地开口道:“她是什么样的女孩你很清楚么?严君泽,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难道不知道,女人为了爱情可以违背一切原则么。”   严君泽怔在原地久久没有言语,陈倦留下一句“别打草惊蛇”便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严君泽忽然意识到,如果DM设计图外泄的事真是原小舟所为,那么他和阮西子,可以说是彻底没有任何希望了。   他身边的人害了她,还是因为对他的感情而使她受到伤害,那么他曾经因为不忍心对原小舟有过的所有妥协和温和,就全都是扎进阮西子身上的刀子。   上班时间。   严君泽回到设计部,看着办公室的门如同往常一样被打开,原小舟走进来,手里端着一杯茶。   “严总监,喝茶了。”   她走过来,看着他的眼神珍重而饱含爱慕,过去这样的她会让他想到自己,从而不忍拒绝,可现在看着,却令他难得产生了烦恼和憎恨的情绪。   看着严君泽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冷若冰霜,原小舟浑身一凛,手上端着的茶险些掉在地上。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阮西子每日早出晚归,对这个城市深夜与凌晨的景色了如指掌。   她每日忙碌,弥补了一些事,也错过了一些事。   深夜。   苏现的酒吧关门,他步行回家,戴着耳机走在路上,路过阮西子所在的小区时,习惯性地放慢了脚步。   他当然没有遇见阮西子,但他在小区门口看到一个奇怪的妇人。   妇人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脸色苍白,身形瘦弱,看上去快不行了。   他出于好心快步走过去,站定后道:“阿姨,您没事吧?”他皱眉看着对方,“时间很晚了,您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很不安全,需要我帮忙吗?”   妇人抬眼看向他,眼神彷徨又呆滞,她使劲摇头,起身想走,却因为头晕险些摔倒,还好苏现扶住了她。   “您穿得太单薄了,现在天气这么冷,再这么冻下去肯定会生病。”他拉住妇人的胳膊说,“您家在哪儿,我送您回去。”   说着,他便要拿出手机让员工把车给他送来,他平时很少开车,因为在酒吧工作,很多时候免不得要喝两杯,酒驾是违法的。   但目前这种情况,也只能麻烦没喝酒的员工送来车子,载他和妇人去送她回去。   妇人着急地扯回自己的胳膊,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区,低声说了句“不用了”便想走,苏现不放心她,很快追了上去,妇人见他的确是个好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最近一段时间,她感受到了许多人情冷暖,体会到了所有的悲凉,到了最后她还是来到了这里,虽然她知道自己或许已经没有资格取得谁的原谅。   “小伙子,真的谢谢你。”她伤感地说,“我是没有办法了,可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去找她……”   苏现疑惑道:“她?是您的?”   妇人叹息道:“是我的女儿……我做了错事,伤了她的心,现在自讨苦吃,受尽冷暖,也都是活该。我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去见她,给她添麻烦……”   苏现心里沉了一下:“您女儿在这个小区住?”这可是高档小区,住在里面的人都身价不菲,妇人身上的衣服不怎么好,面容苍老,可不像是阔太太。   妇人抿唇点头,苏现心中诸多猜测,最后都化作了沉默。他暂时带着妇人找地方休息去了,等安顿好对方,给对方准备了饭菜,才从对方口中得知了她女儿的名字。   当他听见阮西子的名字从妇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有些惊讶。   很难想象,外表光鲜亮丽的阮西子会有这样的家庭和母亲,妇人把他当作好人,无所隐瞒地说出了一切,苏现一面觉得妇人可怜,一面又觉得她可恨,也有些不确定是否要让对方见阮西子,他从池苏念处得知ACME新品牌外泄的事情,知道阮西子最近肯定忙于处理这件事,如果再给她雪上加霜,她也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左右权衡之下,苏现对妇人说:“您就暂时住在这里好了,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会让人好好照顾您的。”   妇人紧张道:“那怎么行,我们非亲非故的,怎么好让花钱费心。”   苏现微笑道:“不算非亲非故,我和您的女儿,也就是西子,我们是——朋友。”   朋友。   仅仅算是朋友吧。   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说出他们曾经的某些关系,那些关系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也都已经不重要了,朋友的身份,才是他们会维持到永远的关系。   半个月后,DM淡墨的新品发布会如期举行。   阮西子作为总设计师,在招待了来宾之后,便在后台忙碌和指挥走秀。   为了新品牌的顺利发布,她已经熬夜太久,同样辛苦的还有陈倦。   今天要展出的所有作品都是秘密设计、秘密制作的,除了他们和工匠之外无人知晓,所以当王烨看到那些比他提前夺走的设计还要出色的设计之后,别提多生气了。   尤其是当他看见阮西子毫发无损,自信张扬地站在走秀台上,牵着模特的手谢幕时,愤怒几乎淹没了他。   这段时间为了应付ACME董事会的调查,他已经精疲力尽,他知道自己可能要扛不住了,到时候可能连深蓝珠宝都保不住,会被ACME并购。   他将彻底一无所有,还要面临牢狱之灾。   在他这样困难的时候,导致这一切的阮西子却依旧过得那么好,事业也越做越大,他怎么可能平衡。   他正无计可施愤慨不已的时候,一个电话给了他翻身报复的机会。   “王总,你叫我周先生就好。我们老夫人想要见见您,详细聊一聊您之前跟我提过的关于阮小姐的事情。哦,对了,我们老夫人就是——陈总的奶奶,ACME的董事。” 第42章   王烨是在春节前的一个傍晚见到陈奶奶的。   他们约在一间茶庄见面,体面古朴的庄园后面便是茶园,他走进来可以闻到细腻的茶香,人坐在这里谈事情,会心情宁静,头脑清晰。   他坐下不久,一位白发苍苍面目和蔼的老太太便走了出来。   她远远就瞧见了他,微笑着走过来坐到了他对面,旁边站着的是王烨之前见过的周叔,周叔约莫五六十岁的年纪,也有些白发了,不苟言笑的模样似乎不如老太太好应付,但王烨却觉得,越是周叔那样看上去老谋深算的,反而要比老太太这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好应付,老太太这样笑里藏刀的,才是最难搞的。   “王总最近一定很忙吧,占用你时间来跟我这个老婆子喝茶,真是非常抱歉啊。”   老夫人温和地笑着说话,王烨心里却毛毛的,说他最近很忙,是知道他窃取了ACME的新品牌设计图吧?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也没关系,反正他今天就是来说这件事了。   于是乎,王烨便顺着老夫人的话茬道:“是有点忙,忙着新品发布上市的事,老夫人应该也知道吧,我们新发布了中国风主题的‘匠心’系列珠宝,势头很好,目前正在努力量产。”   陈奶奶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老神在在道:“知道知道,我看过深蓝珠宝‘匠心’系列的设计图了,非常漂亮,真的是独具‘匠心’,但我怎么听说,那些作品本来是我们ACME旗下新品牌淡墨的设计呢?”   老太太开门见山,正中王烨下怀,他面不改色道:“难道老夫人猜不到是怎么回事吗?我之前似乎已经提醒过周管家了,周管家应该转告您了吧。”   对方不遮不掩,倒是出乎陈奶奶的预料,她沉吟片刻道:“是,他跟我说了,但那些都是你的片面之词,我不一定要相信吧。”   王烨微笑道:“要是换做一个月之前,肯定是片面之词,您当然可以选择不相信,但现在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吗?”略顿,他仿佛万分苦恼,“其实这件事我也很被动,实在是盛情难却,那些作品是西子交给我的,她强迫我收下来,和她里应外合,因为她觉得在ACME当个总设计师,并不如在深蓝做大股东,成为真正的老板来得有前途。”   王烨的话让陈奶奶脸上笑容顿失,她缓缓抬手捂住心口,片刻后淡淡道:“这么说,还是那丫头主动把东西给你,让你先一步发表了?”   王烨惭愧道:“其实我知道这样做不好,现在陈总那边也一直在给我施加压力,我可能就要挺不住了,到时候是什么下场我自己也很清楚。但有句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西子想和我在一起,费了那么多心思,我也不该辜负她,您说是不是?”   陈奶奶脸色微变:“你们有苟且?”   王烨纠正道:“男未婚女未嫁,怎么算是苟且呢?老夫人说话未免难听了一些。不过也是,您的乖孙子陈总那么喜欢西子,您肯定也已经把西子当做你们家的孙媳妇儿了,但其实西子心里想要什么,你们都清楚吗?”他仿佛很认真地说,“只要是为了她,哪怕接下来要去坐牢,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反正那些作品是深蓝已经发表了,收也收不回来,一了百了也好。”   周叔漫不经心地插话道:“我倒不是不觉得王总这话有什么可信度,你说是阮设计师把设计图交给你的,想要从ACME回归深蓝,成为大股东,自己当老板,可为什么我前几天得到的消息是,她为了弥补DM开天窗的事情,忙了半个月,努力把被窃取的作品补上了新的,发布会照常进行,并且轰动业内呢?而且,王总的意思好像阮设计师是一个世故虚荣的女人,那她如果真的足够聪明,就不该按你说的那么做,成为ACME的老板娘难道不比成为深蓝的股东有前途吗?”   陈奶奶也听说了发布会顺利结束的事,所以来的时候对王烨的话持有怀疑态度,周叔后面的想法也是正确的,ACME的老板娘怎么都比深蓝的大股东要值钱的多,阮西子是傻了才会选择深蓝珠宝。   王烨被这样质问,面上的淡定有些撑不住,但很快他就淡淡笑道:“关于补上作品的事情,还不是因为ACME的董事会太厉害了?西子是个聪明的女孩,发现之前的计划行不通,自然要想想别的出路,总不能和我一起去坐牢吧?周管家觉得做ACME的老板娘比掌控深蓝珠宝有前途,这的确很对,可周管家,您也不想想嫁进陈家该有多难?陈总那样的人,可能真的娶她吗?”   周叔冷笑道:“照你这么说,你今天把她全都的底细都告诉我们了,她不是也要去坐牢?按你的话,阮设计师似乎和你关系密切,那你就不该把她供出来的,你该保护她才对。”   王烨面露恨意道:“周管家您说得没错,我把她供出来,只要ACME告深蓝,她就得和我一起去坐牢,这就是我的愿望。”   周叔眯起眼:“那我就有点不懂王总了。”   王烨道:“你一定会懂的,只要我跟你解释。周管家忘记了吗,我之前说过了,ACME目前的设计部总监和骨干简然之前都是我手下的人,深蓝那时候如日中天,虽然比不了ACME的地位,但也在一步步朝着行业巨头发展,但这一切都毁在了阮西子手上。”   说到心里最在意的事,王烨的表情变得有些恐怖:“她现在想回心转意我就要顺服吗?她觉得她很有本事,可以用来要挟我服从她,跟从她的计划,我就一定要服从吗?”他阴测测笑道,“不可能的!我只是假意上答应给她股份,帮她重重打击ACME,接着功成身退,回到深蓝珠宝掌管大股东和总设计师的职位,但我从心底里,只是想报复她而已。”他说话的表情那么认真,就好像说得全都事实一样,那种对阮西子的恨意侵入骨髓,让人恐惧。   陈奶奶抬手按了按额角,呼吸有些不稳定,但还是撑着说:“你是说,她一直想要离开ACME,但在走之前还要打击一下ACME,好让自己回去做‘老板’之后竞争对手弱一些,后来看到ACME董事会追这件事追得很紧,所以突然反悔,转而重新设计作品,弥补危机?”   王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点头说:“就是这样。”   周管家还是有些怀疑,看着他的眼神充满质疑:“这也只是王总的说法而已,我们也可以怀疑是你为了报复阮设计师跳槽而给深蓝带来的影响,所以故意盘算出这么一场算计,对么?”   王烨眼皮一跳,很快冷笑道:“我没有必要吧?不管怎么说,目前危机最大的是深蓝珠宝,哪怕发布了新系列的设计,可我想根本等不到上市就会被ACME夺回去,我不可能为了害阮西子把自己家的企业搞垮,还要去坐牢。这样玉石俱焚的做法,您觉得划算吗?”   真的不划算。   连王烨都觉得不划算。   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看着阮西子那么顺风顺水,看着深蓝日益衰败,反正自己手中已经是一盘散沙,还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周管家和陈奶奶跟王烨压根不是一路人,所以根本不可能想到王烨可以做到那种程度,对于眼前的事情,似乎相信他更多一些。   王烨见好就收,言尽于此后便起身离开,陈奶奶看着他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捂着心口靠到了椅背上。   周管家紧张地扶住她道:“老夫人,您没事吧?”   陈奶奶喘不上气,脑子昏昏沉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周管家立刻叫来了侯在外面的纪远,纪远进行了短暂的急救之后,很快和周叔一起将陈奶奶送去了医院。   陈倦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准备去参加DM淡墨品牌的庆功酒会。   他放下手里的西装外套,按下手机的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周叔紧张的声音。   “陈总,不管您手头现在有什么事,请您务必先放下。老夫人住院了,情况很危急,您赶快过来吧!”   陈倦二话不说便吩咐易则备车去医院,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公司。   阮西子本已经和他说好了在酒会现场见面,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他,不免有些失望。   她心里有些不舒服,起身去露台吹风,独自一人呆了没多久,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便出现在她面前。   “你以为戴着口罩我就认不出你么。”阮西子冷淡道,“我想这是ACME新品牌的庆功酒会吧,王总作为窃取了DM设计的人还敢到这来,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王烨摘掉口罩倏地靠近她,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扣住她的肩膀故作亲密,阮西子飞快地挣扎后退,但耳边似乎听到了“咔嚓”一声按快门的声音,她快速扫视周围,没见到什么可疑痕迹,收回视线再看向王烨,对方已经重新戴上口罩,眼神阴鸷地睨着她。   “阮西子,你没几天好日子可以过了,相信我。”他意味深长道,“你让我过的什么日子,我也会让你过什么日子,你等着瞧吧,会有你得到报应那一天的。”   阮西子费解道:“至今为止,我从未做过任何伤害王总的事情,为什么王总却一直想要我得到报应?我要得到什么报应?我一没有窃取别人的设计图,二没有整天琢磨着怎么害人,你觉得老天爷会不开眼地惩罚一个无辜的人么?”   “你无辜?”王烨冷笑,“你如果无辜,就没有人是有罪的了。阮西子,是你害的深蓝失去骨干,日益衰败,你就等着和深蓝一起毁灭那一天吧。”   语毕,他很快转身离开,阮西子捏着手里的高脚杯,险些将杯子摔到地上。   “我好像看见王烨了。”   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阮西子转头看去,严君泽站在那道:“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走的时候看你的眼神很凶狠,你没事吧?”   阮西子无语道:“他一直觉得你和简然离开深蓝是因为我,是我拉走了深蓝的骨干,让深蓝日益衰败,所以他想要报复我,刚才还来威胁我,跟我说我的好日子没几天了。”她抬手按按额角,“严总监,你觉得深蓝有今天真的全怪我吗?”   严君泽抿唇沉默,事实上,珠宝行业就和餐饮行业差不多,一个顶级的厨师可以掌握一间餐饮公司的命脉,当他离开之后,这家公司再也找不到那样的厨师,口味和菜系变换,得不到回头客和新顾客,离死也不远了。   珠宝行业,甚至于整个时尚行业,设计师便是一个品牌的命脉,一个老旧的设计师可以让一个知名品牌走向毁灭,一个优秀的设计师却可以让某些死气沉沉的品牌起死回生。严君泽和简然的离开对深蓝这样发展中的珠宝集团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但这些不该怪在阮西子身上。   “这不怪你。”严君泽的话带着十二万分的理智与权威,“不管是我还是简然,离开的初衷都是因为理念不合。从根本上讲,这都是王烨一手造成的。他以总裁的身份进行独断,不理会我和简然的意见,这样的深蓝已经和过去不一样,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再留下。”   少顷,他抬眼看着阮西子:“至于离开之后去哪里,都只是我们的个人意愿。我在深蓝干了前半生,但不代表我就属于某个公司,我是自由的设计师,有权利决定自己在哪里工作,为谁服务,又要为谁而留在何处。”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阮西子低下了头,她沉默许久,道了谢便匆匆离开,既已分开,便不要再给彼此可能重新开始的机会,耽误彼此的时间,她在这一点上做得一直很好,快刀斩乱麻,从不拖泥带水,实在不是个渣女。   而他,就做不到那么潇洒了。   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严君泽烦躁地走向露台边缘往下看,高楼大厦那么多,地面上的人好像蚂蚁一样弱小卑微,但就是蚂蚁一样的人类,却有着无数复杂的烦恼。   深夜。   医院。   抢救室的灯终于灭了,陈倦倏地站起来,看到了推出来的陈奶奶。   “怎么样。”   他冷静地问纪远,纪远摘掉口罩说:“对不起,陈总。老夫人的病早就恶化了,只是一直不让我告诉你,不想让你担心。”   饶是陈倦此刻也失去理智发了火,他愤怒地按住纪远的肩膀,一字一顿道:“是谁请你到家里来,付给你薪水,你应该很清楚吧?老夫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不知道吗?”   纪远内疚地低下头:“对不起陈总,是我不对。”   周叔疲惫地上前拉开两人,轻声道:“陈总,这不能怪纪医生,是老夫人逼他那么做的,他也很无奈,你就别为难他了。”   陈倦看向周叔:“可以。我当然可以不为难他。那么谁来告诉我,为什么老天爷一直要为难我?我已经失去了父母,现在还要夺走我奶奶,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周叔,你知不知道我这样活着送走他们每一个人,会让我觉得我活着的时间都是用他们的死换来的。”   周叔诧异地看着陈倦,他的话让他错愕惊讶,也让他心酸难受。   他很久都没说话,许久,是纪远低声道:“陈总,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间了。”他痛苦道,“老夫人……没多久时间了。也许是一个星期,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天。您该做的,是尽可能的陪伴在她身边,让她知道您会好好活下去,才可以安心地离开。”   离开。   每个人都终将离开他身边。   从此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亲人。   陈倦看着医院雪白的墙壁,嘲弄地笑出了声。 第43章   DM的庆功酒会一直持续到夜里十一点钟才结束。   阮西子离开酒会,坐在车里等代驾,等待的时候不断拨打着陈倦的电话,只是这个答应了会来却从头到尾没有露面的男人,一直都没有接电话。   阮西子有些担心,害怕他出什么事,他的病在她心里一直是个疙瘩,她没能力一探究竟,就只能尽可能的以防万一。   此时此刻,她的担心升至顶,既然无法联络上陈倦本人,那就只能找一找永远都了解他行踪的易则了。   易则接电话倒是很快,但对于她的问题,他也是无可奉告的态度。   “阮设计师,您不用担心,陈总他……很安全,他只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今天不能过去参加酒会了。”   他的解释很官方,除了可以让她确定他没出事之外,得不到任何别的讯息。   但仅仅是如此,也已经足够了。   阮西子道了谢便挂断电话,闭眸养神的间隙,代驾已经到了,正在敲车窗。   她走下驾驶座,让代驾开车,自己坐在车后座上看着手机屏幕。   这半个月的时间,她和陈倦朝夕相处,几乎吃喝都在一起,这是她在过去根本不敢想象的事情。在这之前,她已经努力想要忘记他了,可这半个月的时间却让她越陷越深,到了今天,她已经没有任何信心和勇气确定自己能够走出来。   这份感情已经深入到她的骨髓,比过去三次每一次都要让她更深切地意识到,她爱上了一个人,她愿意为这个人生,为这个人死。   阮西子到家的时候,是夜里十二点。   一进门,挂钟敲响,十二点钟的钟声带着丧鸣的气息,她浑身都在颤抖。   医院。   陈奶奶慢慢转醒,身体虚弱,脸色苍白,疲惫极了。   “……乖孙。”她沙哑开口,坐在病床边的陈倦怔怔地看向她,还有些回不过神。   陈奶奶微笑道,“乖孙,奶奶让你担心了。”   陈倦倏地反应过来,紧张地握住奶奶的手,明明有无数的话想跟她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尽管微笑很需要力气,可陈奶奶还是尽自己所能地笑着,好像只要表现出很轻松的样子,就可以让自己的乖孙子不那么难过。   “你眼睛怎么那么红?吃过药了吗?你的身体不能劳累,要好好休息,不用守着我。”陈奶奶努力回握住孙子的手,看着他的眼神充满留恋,“乖孙,奶奶快不行了……奶奶对不起你,说过要陪你一辈子,活到两百岁的,可我却食言了。”   陈倦红着眼睛看着她,他快速摇了摇头,根本无法开口,他担心自己一开口就带出哽咽的语调,从而让奶奶更伤心和担忧自己。   陈奶奶努力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陈倦的头,带着怀念的语气道:“一转眼你爸妈都走了那么久了……这些年来我们祖孙两个相依为命,一直都过得很好。你也不负你爸妈的希望,把ACME经营得越来越好。我这会儿走,除了你之外,也没什么可挂念的了。”   “……奶奶。”   陈倦沙哑地开口唤着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陈奶奶也红了眼睛,不舍地开口说:“倦儿,奶奶对不住你,奶奶可能要先走一步了,你会怪奶奶吗?把你自己一个人丢在这个世界上,奶奶真的不忍心……可是奶奶没有办法。”   陈倦再也克制不住。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掉在陈奶奶的手上,奶奶布满皱纹的苍老的手背上一片冰凉。   “不要怪纪医生,是我不让他告诉你我的病情,我知道ACME前阵子处于重要时期,不希望你因此分心。我的结局已经注定了,就不要再为我而伤心劳累,早早和你爸妈团聚也算是我的好归宿。奶奶只是放心不下你,奶奶害怕我走了,就再也没有人心疼照顾我的乖孙子了。”   纵然是站在一边,与他们祖孙俩并无关系的周叔,也被眼前这一幕感染得落下泪。   他目光惋惜地睨着陈倦的背影,上一次见到他这样,还是在他父母去世的时候,也是他第一次发病的时候。那时候陈倦一直觉得这是上天对于他犯错的惩罚,他大概没有料到,如今连他的奶奶也要先他一步离开。或许他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和意愿了吧。   “倦儿,奶奶走之前只有一件心事未了,你愿意帮奶奶了了这件心事吗?”   陈倦不可能拒绝。   他认真而珍重地点了点头,这让陈奶奶觉得,哪怕下一秒自己让他去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   陈奶奶欣慰地笑了笑,摸着他的头说:“你一个人,我就算走了也不能瞑目,我会强撑着这口气,看着你成家,你不会让奶奶失望吧?”   陈倦一怔,像是料到了奶奶要说的是这件事,又像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陈奶奶瞥了一眼周叔,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记得池牧老先生有个不错的女儿,也在ACME工作,叫苏念。那孩子不管是能力还是模样都不错,是个做太太的好人选,以后在事业上对你也有帮助,奶奶希望走之前可以看到你们修成正果,乖孙……你不会拒绝奶奶吧?”   陈倦这次是真没料到陈奶奶会这么说。   一直以来,在陈奶奶这里提到过的女孩都只是阮西子。   他前一秒还在为难,自己是否要为了圆奶奶的遗愿而和阮西子结婚,今后一直与她纠缠不清,让自己时日无多的身体拖累她一生。下一秒,陈奶奶却给了别的人选。   这对他来说似乎是件好事,至少他不喜欢池苏念,可以理智地公事公办,在利益结束之后潇洒地转身离开,就像之前他和阮西子签订协议时的想法一样。   可想到要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从此以后他的身份距离她更加遥远,他心里又仿佛刀刺一样疼。   “倦儿?”陈奶奶耐心地又唤了他一声,有气无力,仿佛下一秒就会撒手人寰。   陈倦不可能拒绝此时此刻奶奶的要求。   在周叔的鉴定和注视之下,陈倦微微点头,答应了陈奶奶的要求。   陈奶奶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医生立刻走上前检查,片刻后道:“老夫人有些累了,已经睡着,陈总也该去休息一下,您的身体不能这样熬夜。”   陈倦仿佛没听见一样,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医生没办法,在和周叔对视了一眼之后,转身离开了病房。   周叔看着陈倦的模样,心里有诸多想法,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几日之后。   池苏念来上班的时候,表情很复杂。   她心不在焉地打开办公室的门,脚下不小心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幸好有人扶住了她。   转头看看,扶住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阮西子。   “怎么失魂落魄的?小心脚下,地面那么硬,摔倒了你最近都别想穿裙子了。”   阮西子冷淡地说完话转身就要走,池苏念却伸手拉住了她。   她惊讶地回头看过去,对上池苏念复杂的眼神,到了嘴边的揶揄都咽了回去。   “有事?”她奇怪地问。   池苏念抿抿唇,盯着她道:“如果你喜欢的人要和别人结婚了,你会怎么样?”   阮西子心头一颤,强装镇定道:“你什么意思?”   池苏念面无表情道:“字面意思。”略顿,解释,“昨天晚上我父亲跟我说,已经帮我定好了和陈总的婚事,婚礼时间就在这个周末。”她自嘲道,“听起来很赶对不对?我目前还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来得那么突然和紧急,好像怕来不及一样。”   阮西子僵硬地站在原地,脑子还停留在她口中提及的和陈倦的婚事那里,压根就没听见她后面的话。   她反握住池苏念的手,一字一顿道:“你说,你要和陈总结婚了……?”   池苏念嗤笑道:“怎么?你才反应过来?是不是很难受?你一直以来都占着上风,巴着他不放,现在他却要和伤害过你、一直不屑于你的人结婚——你难受吗阮西子?你要是难受的话,我可能还舒服一点。”   阮西子脸色苍白冷冰冰道:“你如愿以偿,有什么可不舒服的。”   池苏念自嘲道:“是啊,我也知道自己如愿以偿了,我这前半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努力成为可以和父亲比肩的珠宝设计师,然后嫁给陈倦,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梦想实现的时候,我心里却空落落的……”她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男人的身影,她慌乱了一下,快速摇头将他甩出去,仓促地转身进了办公室。   砰地一声,办公室的门关上了,阮西子站在门口看着白色门上的雕花,复杂的纹路好像一根根线,将她的心紧紧缠绕住,她感觉自己好像被蛇缠住了一样,连正常的呼吸都无法进行了。   这个周末,陈倦要结婚了。   不是和自己,也不是什么不认识的人,而是她每天都见得到的池苏念。   阮西子脱力地靠到了墙壁上,严君泽来上班就瞧见她眼角含泪,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的样子。   他快步走过去扶住她,她下意识挣开了他的手,他愣了愣,僵硬地收回手道:“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   阮西子迅速摇了摇头,跟他说:“抱歉严总监,我今天不太舒服,就不上班了,我先走了。”   她说完话快步离开,他连她的衣角都没来得及握住。   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余光瞥见角落里的原小舟,他下意识将这些变故怪罪到了原小舟头上,以为她又做了什么伤害阮西子的事情,望着对方的表情冷漠又阴沉。   原小舟一怔,最近一段时间严总监对她异常冷淡,她一直无法习惯,但也在努力适应。   可像现在这样,仿佛看着生死仇人的模样,她还是有些着招架不住,摇摇欲坠。   “严总监,我……”她话还没说完,董事会的人便走进了设计部,直接朝她而来。   原小舟怯懦地后退一步,听到为首一身黑西装的人冷淡道:“原助理,你涉嫌外泄ACME新品牌DM的新品设计图,现在请跟我们走一趟。”   严君泽目光冷凝地看着这一幕,仿佛早就知道了一切。   原小舟浑身发抖地回望着他,绝望地笑了笑。   如果说在这之前她还在幻想自己仍有一线生机,仍有机会改变现状的话,这一秒她彻底知道,她已经亲手毁掉了自己,毁掉了自己的前途和可能存在的美好人生。   她麻木地被人架着离开,周围的设计师目光全都聚集在她身上,她收回视线看着地面,一身寥落。   而严君泽,那个她付出一切想要争取的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再看过她一眼。   严君泽是个深情的男人,从他对阮西子的感情就能判断。   只是,深情是分人的,对别人深情的男人,只会对你绝情。   原小舟很后悔。   她后悔自己明白得太迟了。 第44章   冬天的夜晚寒冷而空旷,平时十点钟都还人来人往的闹市早早寂静下来,阮西子驱车来到陈倦的家,这栋豪宅一如既往的戒备森严,哪怕夜幕降临保安依然全副武装地站在门口守卫着,像她这样与陈家没有半点干系的人员,在没人带领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进去的。   打开车窗朝外看了看,陈府的车库紧闭着门,无法确定陈倦的车子在不在,他的人又在哪里。   阮西子说不清自己还来这里做什么,他无故失踪,隔天就传来他要结婚的消息,难道不就是不想让她参与和知道这一切吗?为什么她还要这么不知廉耻地往上蹭呢?虽然她没什么原则,却也不会做这种自取其辱的事,她虚荣,所以她最见不得自己被看不起。   如今这种送上门来给人家羞辱的行为,真是让她自己都不耻于自己。   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没有离开,进不去,也不不想走,那不如就在门口呆一会吧,好像在这里呆着就像到他了一样,这样呆一个晚上,说不定明天她就想开了。   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点上,纤细素白的手指熟稔地夹着烟,漫不经心地抽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了,阮西子知道自己不该依赖烟来缓解内心的焦虑,这是陆思屹过去明令禁止的事情,它不但不能真正意义上缓解她的心情,还会给她的身体造成伤害。   只是她现在还能怎么办呢?   这个世界上真正在意她的人又有几个呢?   身体好与不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自嘲地笑了笑,手臂伸出车窗外弹了弹烟灰,阮西子微闭上眸子,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陈倦的身影,他笑的样子,他冷淡的样子,他疏离拒绝她的样子,他靠近她与她亲密的样子,每个影子出现在她脑海中都让她猛然发现,这个男人的样子在她记忆中竟然如此深刻,哪怕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都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存在一样。   失魂落魄地睁开眼,她掐了烟,发动车子准备离开,还不等车灯亮起来,就看到一辆车缓缓停在了陈府门口。   阮西子心头一跳,注视着那辆熟悉的车子,从驾驶座上下来的是周管家,他很快绕到车后面去开门,能得他这样侍奉的人在陈家就那么两个,一个是陈奶奶,另一个……是陈倦。   下车的人是陈倦。   他一身黑色西装,与往日一丝不苟的形象不同,他看上去疲惫而凌乱,西装外套和长裤有明显的褶皱,挺拔的背影也仿佛压着无边的重担,虽然他依然倔强地挺直脊背,却让人觉得万分沉重。   阮西子慢慢将车子熄了火,不动声色地看见他在下属的簇拥下前往铁艺门,她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冲动,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但身体早就不听脑子的使唤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陈倦对面。   在这里见到阮西子,陈倦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他眼神清冷地注视着她,抬手挥了挥,周管家和其他人便先一步进门去了,保安也很识相地退到了一边。   阮西子看了看其他人,当这里只剩下他们的时候,她拉开嘴角微笑道:“听说你要结婚了,我特地来恭喜你。”   他似乎早就知道了她的来意,没有否认,而是直接说了最简单的两个字。   “谢谢。”   他在谢谢她的祝福。   阮西子嘴角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双手局促而紧张地背到身后,冬日的寒风吹着她纤弱的身体,她单薄的衣衫根本不足以抵挡这样的寒风,但冷就冷吧,冷点也好,至少可以让她保持清醒。   “婚礼是定在这个周末吗?ACME的总裁结婚这么大的事,赶得这么急会不会不太好。”   她僵硬地说着话,像是担心他看出她内心所想一样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无措又伤感。   她不看他的时候,陈倦看她的眼神才不那么冷淡,他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仿佛错过今天他再也没机会这样亲近仔细地看她。   过了很久,他才在黑暗中轻轻说:“只要有足够的钱,哪怕一天时间,一切也能准备得很好。”   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有钱能使磨推鬼,只要有钱,别说是几天内准备好一场盛大的婚礼,哪怕是一天,也有人能想出法子来。   阮西子怔怔地站在原地,片刻后她抬起头,伸手抓住了陈倦的西装袖口。   “你真要结婚了吗?”她语调带着哀求,“可以不结婚吗?”   陈倦愣了愣,没料到她会这样低声下气,看着她许久未语。   只要他没明确拒绝,阮西子似乎就还有机会,她着急地说:“为什么这么急着结婚?是陈奶奶的意思吗?还是你身体怎么样了?又或者公司出了什么问题?如果你一定需要一个不干扰你的太太,我也可以啊,我们之前不是签过协议吗,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可以不要的……”   她说着说着就掉眼泪了,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语调一点点低落下去,陈倦听着心里特别难受。可他也知道,他不能心软,奶奶已经时日无多了,这是奶奶最后的愿望,他不能拒绝,再者……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后的亲人马上就要离开他了,他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体,也不可能再撑多久,与其给她短暂的幸福和希望,之后让她伤心难过一辈子,还不如此刻让她死心,让她以为他是个薄情冷酷的男人,不要再对他有任何留恋,这样等他死的时候,她就可以潇洒地说一句“渣男死了,真痛快”,而不是为他的离开而哭泣。   想清楚这一切,陈倦冷静地甩掉了阮西子的手,静默许久,盯着她的眼睛冷冰冰道:“你?你当然不行。你能给我带来什么?如果资料没错,你爸妈都只是普通工人,连白领都算不上。和你结婚给ACME带不来任何利益,还会遭人非议,惹上你们一家穷亲戚……”他嘲讽地嗤笑一声,“阮西子,你真当自己是什么好女人吗?像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嘴上说着什么都不要,其实心里什么都想要。”他仿佛十分厌恶地盯着她,“你能不要再缠着我了吗?没有人可以一步登天,阮设计师与其在这里浪费你的演技,倒不如把时间用在工作上,说不定我还会对你另眼相看,多给你一点工作机会。”   阮西子怔怔地看着他,不可思议道:“你在说些什么?”   陈倦上前一步,两人靠得那么近,几乎鼻尖贴鼻尖,可他不是在表达爱慕,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阮西子浑身发冷。   “我相信只要耳力正常的人,都能听清楚我说了什么。”他淡漠道,“之前跟你随便聊聊,玩玩而已,对富家子弟来说这不是很正常么,阮设计师怎么还当起真了。”他嘲讽道,“廉价的水晶混在钻石里面,一眼就能被人发现,聪明的水晶会选择自己主动离开,如果等到别人把你挑出来,那可连最起码的尊严都没有了。”   他专注地看着她,“阮设计师不是那种不要自尊的人,我没记错吧。”   她是那种不要自尊的人吗?   阮西子也一直觉得自己不是那种人。   她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尊严和面子,为了不逊于其他设计师的衣着打扮,她可以连续吃一个月的泡面,只因为买了一件比别人新款的连衣裙。   她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不要自尊。   可阮西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越是这样说她越是慌张地想要挽留,最后哭得鼻音很重道:“你别这样说陈倦,我知道你对我也有感情的,你忘了你之前跟我说过你有点喜欢我吗?你为什么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呢,有什么难题我们一起面对啊,我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女人,只要你跟我说,你跟我说行吗?”   陈倦的心冷凝而坚硬,他再次推开了阮西子,走到铁艺门前,背对着她说:“那只是哄骗你的花言巧语而已,看你还有点用,一直没说破,现在时候也差不多了。阮西子,你走吧,别再纠缠我,否则不仅是ACME,这个圈子以后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这是阮西子过去最害怕的威胁。   可今天她好像一点都不怕了,她再次上前想要拉住他,可陈倦已经走进了门里,保安上前拦住了她,她哽咽道:“陈倦你别走,你回来!!!”   陈倦根本不听她的话,径自往前走,头也没回过一次。   阮西子站在原地,维持了许久的战力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缓缓倒在地上,盯着那扇无情冰冷的铁艺门,伤心到极点,竟然笑出了声。   易则站在暗处看到了这完整的一幕,他当然不相信陈倦会是他口中说的那种男人,可现在的现实是,他的确在做着那种人渣才会做的事情。   老夫人住院的事情他知道。   陈倦要和池苏念结婚他也知道。   他所有的事情都知道,他也在猜测他的婚事是不是老夫人的意思,可就算是又如何呢?他们要结婚是事实,结婚之后作为ACME的总裁也不可能轻易离婚,池苏念的家世可不像阮西子那么简单,想甩开就甩开,池牧不拿到足够的好处,是不会松手的。   那也就代表着,陈倦和池苏念就此会牵扯不清,老夫人如果病重去世,陈倦的身体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到时候依池苏念对陈倦的感情,肯定会不离不弃,说不定他们还真能发展出什么亲密关系也说不定。   池苏念……   池苏念。   易则缓缓眨了眨眼,从暗处走出来,蹲到阮西子身边,声音沙哑道:“阮小姐,你起来吧,天气很冷,女孩子倒在地上对身体不好。”   阮西子已经停止了哭泣。   她听到易则的声音一点都不意外,目视前方道:“你都听见了?”   易则迟疑几秒,应声道:“嗯。”   阮西子笑了笑:“你信他说的话吗?”   作为陈倦的助理,易则要做的只是服从陈倦的命令,一切事情为陈倦着想,帮助陈倦完成他的目的。所以,此时此刻,他做的是加一把火,而不是……安慰阮西子。   所以,易则点了点头说:“我信。”   阮西子意外地看向他,易则面无表情道:“阮小姐,陈总话已经说到了那个地步,你也不必再为了一份不被对方看重的感情而伤心,起来吧,我送你回家。”   阮西子愣愣地呆在那,过了很久,她拒绝了易则的搀扶,自己爬了起来。   “不必了。”她强撑着说话,以她最后那薄弱的自尊,“我有自己开车来。”   易则皱眉,不赞同道:“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不适合开车。”   阮西子摇了摇头说:“我现在精神状态很好。”她的语气认真到可怕,“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易则惊讶地看着她,目光随着她一点点远离,看到她堪称冷静地上了车,发动车子离开,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真的很清醒。   他站在原地许久,手机响起来才再次有动作。   看了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他皱起眉迟疑许久,最终还是接了电话。   电话一接听,那边就传来池苏念的声音。   “我要见你,我在你家门口,回来。”   易则表情复杂地挂断了电话。   ……   陆思屹今夜工作到很晚。   他有些头疼地按着额角,关闭了几盏台灯,屋里光线暗一些,他感觉精神好了一些。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生存在黑暗中,做一些黑暗的事情,最后得到一个不算明亮的结果。   其实他也渴望光明,可自从家道中落,他就再也没有感受过光明,无论是辍学对他造成的伤害,还是导师的不屑让他受到的侮辱,他全都无法忘怀。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有天赋,只要加以培养,拿到博士学位不成问题,成为知名的心理学大师也指日可待。但就因为家里没钱了,他的学业只能念到最普通的程度,本来考上的研究生也无法继续读,后来因为学历低,在圈子里的地位也低,不被重视,连研究成果也被窃取。   别人扬名立万,而他只能在这一方小诊所里给那些被老公抛弃的怨妇、不和睦的婆媳调节关系。   自心底发出一声冷笑,陆思屹起身,准备脱掉白大褂回家,时间已经很晚了,他该走了。   临出门时,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节奏急促而混乱,却带着熟悉的节奏感。   陆思屹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他料到的那张脸,他掩饰着内心的欣喜,捕捉到她脸上的茫然,下意识道:“你哭过了?”   阮西子盯着陆思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靠在诊所门边的墙上沉默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里。过去一有烦心事,她就会来找陆思屹,每次从这里离开,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她的心情总能平静一些,不再像过去那样犹豫不决。   后来是怎么了?陈倦的几句话,让她开始抗拒来到这里,她好像太过在意陈倦了,连他随随便便说的几句话都要奉为金科玉律,她这样是不是很失败?   她现在站在这里,是为了逃避即将迎接的痛苦,亦或是别的什么呢。   她不说话,陆思屹不由急切担忧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这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女人,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相似的性格和相似的人生,他们是最般配的一对,只是她似乎从未发现他的心意。但是没关系,他会让她发现的,除了他,她不可能和任何在一起,他不允许,也一直在干预。   听到陆思屹的话,阮西子吸了吸鼻子微笑道:“我没被别人欺负,只是被自己欺负了。”   陆思屹看着她没说话,阮西子继续说:“思屹,你说我是不是被诅咒了,我好像没办法跟任何我喜欢的人有个好结果,我这辈子是不是就得这样了?”   陆思屹眯起眸子:“你喜欢的人?……是谁?是我认识的人么?”   阮西子摇了摇头,再次想起陈倦,几乎有点窒息。   陆思屹慢慢吐了口气,侧身让开未至,对阮西子在这阵子未见面的时间里有了新的对象,他感到很愤怒,她是属于他的,别的男人不该来招惹她,让她这么伤心难过。   不过也没关系,他会让她忘记他,不管那个男人是谁,从今天起,她的心里只能有他一个人。   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催眠室,陆思屹做了一个可怕的决定。   过去,为了安全起见,他从来没有动用过强度太大的催眠,刻意改变阮西子的人生轨迹。   但今天,他突然不想那么慢也不想再等了。   就让这一切在今天晚上终止和重新开始吧。   “西子,我会让你开心起来的,过来,别难过了,我来帮你。”   他站在暗处朝她招手,阮西子恍惚了一下,有点畏惧和退缩,但脚下却不听使唤地走了过去。 第45章   阮西子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茫茫的一片白色。   她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头疼欲裂地观察着周围。   输液瓶,桌子,椅子,病床,电视机……这里是医院。   她为什么会在医院?   发生了什么事?   她皱了皱眉,闭起眼睛努力回忆,脑子里却一片混乱,什么记忆都没有,连她现在几岁,经历过什么事都模糊不清了。   病房里很安静,一抬眼没发现有人在,仔细看了看,门口似乎站着一个男人,背影颀长,有些熟悉。   稍微动了一下,门口的男人立刻回过了头,他面容英俊却阴沉地盯着她,眼底满是思索。   阮西子努力坐起来,撑着头问他:“你……是谁?”   男人一怔,惊讶地看着她:“你不记得我了?”   阮西子晃了晃头,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个人的脸,然后有个声音在她耳边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你喜欢的人是陆思屹。”   她怔了怔,心里也别扭,极其不舒服,却还是试探性道:“你是陆思屹?”   陆思屹快步走到病床边看着她说:“你还记得我?”   阮西子摇了摇头,虚弱道:“……很模糊,我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陆思屹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可话还没出口病房门就被人打开了,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蜂拥而入,陆思屹直接被他们架了起来。   “老实点,别动,公安局的!”   陆思屹勾了勾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侧脸看着警察:“警官,您这是干什么?我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吗?”   严君泽、简然还有苏现冲了进来,一见阮西子满脸苍白茫然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们,身体上似乎没什么大事,顿时放心了不少。   再看向陆思屹的时候,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冷酷的表情。   “你做了什么事还需要警察同志告诉你吗?”   简然是最生气的一个,他愤怒地上前想给他一拳,但警察拦住了他,严君泽也上前阻拦。   “不要冲动,不管他该受到什么惩罚,都得由法律来进行,你不要把自己赔进去,为了这种人渣不值得。”严君泽冷静地说着,简然起伏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一些。   他冷凝着脸对严君泽说:“这不怪我,难道严总监就不生气吗?你不记得大夫怎么跟我们说的了?这家伙对西子进行过不止一次的催眠,直接导致西子的记忆和神经严重受损,你看西子现在看我们的眼神,保不齐连我们是谁都忘了,这都怪这孙子!要不是他……要不是他……西子也许不会和我分手。”   严君泽和苏现听了他的话全都沉默了,事实上他们三个都有同一种心情,在听到阮西子经受过多次高强度的催眠,直接导致她感情观扭曲缺失,被催眠师“指使”各种行为之后,他们都在想,是不是如果没有陆思屹,他们都不必得到和她分手的最终下场。   阮西子半坐在病床上看着眼前的闹剧,后知后觉道:“这是……怎么回事?陆思屹,你为什么被抓了?”   陆思屹站在那,到了此时此刻,再反驳什么似乎都没用了,听简然的话就知道他们来之前见过大夫了,那他做过什么警察也应该已经很清楚了。   他转头过头,看着阮西子,眼神不忍而怀念:“如你所见,你今天躺在这里全是拜我所赐,恨我么?要恨我就恨我吧,反正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能还是会选择对你进行催眠,让你主动离开那些配不上你的男人。西子,你为什么从来就不愿意看看我呢?”他阴沉沉地笑了,“你不知道我们才是最般配的吗?那些人太光明了,他们的经历那样坦荡顺利,他们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和他们不会有好结果的,哪怕没有我,你也会和他们分手,只是我帮你提前结束痛苦而已。”   阮西子诧异地看着他,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大脑一片空白,别说是陆思屹了,在场除了警察之外的三个男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完全没印象。   陆思屹被警察带走,临出门时,他最后看了一眼阮西子,这个被他伤害到住院、搞乱一切记忆的女孩似乎是最无辜的人,可那又如何呢?她不该喜欢别人的,如果她喜欢自己,那一切不就皆大欢喜了吗?也许他们可以一起走到光明当中呢?   她破灭了他重回光明的愿望,那就该付出一点代价。   现在,他们也算是两清了吧。   这样也好。   警察和陆思屹离开之后,病房里就只剩下四个人。阮西子抬眼一个个扫过眼前的男人,脑海中浮现出一些记忆碎片,她努力地回忆着,强忍着头疼,扯开嘴角笑了一下。   “我不太记得你们,但有些印象。我们似乎都认识,而且很熟悉,对吗?”   她虚弱地说着话,说完就毫无预兆地抱起了头痛呼出声,简然立刻跑出去叫医生,严君泽跟苏现一起上前照顾她,阮西子捂着快要炸开的脑袋,总觉得大脑和内心深处缺少什么,那个缺少的东西对她太重要了,不是眼前的任何一个人,那个人……到底是谁,到底去了哪儿。   胜景酒店。   婚礼如期举行。   现场的宾客不多,除了池家的亲戚之外,陈倦这边就只有他奶奶和用得顺手的下属。   神父站在台阶上,看着台阶下面站着的一对璧人,他们看上去很般配,郎才女貌,可他们脸上都没有笑容,与过去他主持的无数婚礼上的新人完全不同。   神父皱皱眉,缓缓合上圣经,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缓缓道:“陈先生,池小姐,你们是真心想要跟彼此结合吗?如果不是,那这场婚礼真的没有举行的必要。没有感情的婚姻是一座坟墓,你们确定要将彼此关进去吗?”   陈倦始终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倒是池苏念,她身着婚纱,那样美丽,这份美丽她喜欢的男人却看不见。   想到这些,池苏念失落地低下了头,眼泪掉了下来。   坐在后面的池牧看到女儿这副样子,困惑地对身边的妻子说:“为什么苏念好像很难过?嫁给陈总不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吗?为什么我给她安排好了,她却好像很痛苦?”   池夫人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儿寥落的背影,她一点身为新娘子的幸福感都没有,垂在身侧的手甚至不愿意挽住新郎,这场婚姻今后会带来什么,简直显而易见。   同样的,坐在另一边的陈奶奶瞧见这一幕,也深深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她不该这样逼迫陈倦的。   哪怕不能瞑目,也不该用自己的死来要挟陈倦和他不爱的人结合。这样和找一个保姆来照顾他的后半生有什么区别呢?他还是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他还是不高兴、不幸福。   周叔站在陈奶奶背后,迟疑许久弯下腰低声说:“老夫人,我今天听到一个消息,我想我必须得告诉您。”   陈奶奶侧目示意他说,周叔慢慢道:“我听说深蓝珠宝的王烨被抓了,一起被逮捕的还有……ACME的设计部总监助理,原小舟。”   陈奶奶一怔:“原小舟?”   周叔解释道:“是严君泽总监的助理,泄露DM新品设计图的人就是她。听说,她一直喜欢严君泽,但严君泽喜欢的始终是阮小姐。她苦于没有机会,才选择和王烨合作,想要嫁祸给阮小姐。”   陈奶奶愣愣道:“这么说,是我们误会西子了?”   周叔点头:“应该是的……这是董事会和警方那边做的最终判定,肯定比王烨的话可信。”   陈奶奶陷入到了深深的自责当中。   她一觉得自己对不起阮西子,怀疑了她,二觉得自己耽误了陈倦,她万分内疚,站起来想要阻拦这场婚礼,作为新郎的陈倦却在接到一个电话之后转过了身。   当时是怎么回事来着?   哦,对了,是易则来了。他将手中的电话交给陈倦,陈倦放在耳边听了几句,便转过身,面对着观礼的众人鞠了一躬。   “抱歉。”他薄唇紧抿道,“我现在有比结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失陪了。”   语毕,他抬脚离开,头也没回过一次,他不敢看陈奶奶,担心看一眼就会犹豫,他走得那样果决,并没看见陈奶奶如释重负的微笑。   “……这样也好。”   她微笑了一下,捂住心口倒在了椅子上。   “老夫人!!”   周叔惊呼一声,池家那边的亲戚还来不及愤怒陈倦的突然离场,便全部精力都被老夫人的突变吸引去了。   池苏念提着婚纱裙摆赶过去,帮忙扶起老夫人,易则和周叔一起架着老夫人上了轮椅,纪远紧张地推着老夫人朝外走,易则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穿婚纱的池苏念,两人四目相对,池苏念掉下了眼泪。   他迟疑许久,终于还是走了回来,抬手抹掉她的眼泪,柔声说:“你会等我吗。”他轻声道,“我会回来,给你一个交代。”   池苏念愣住了,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改变想法。   易则将她揽入怀中,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力说道:“虽然有点不自信,但能拥有你这件事对我的诱惑太大,哪怕有风险,我还是想试一试。”   池苏念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她反应过来便紧紧抱住了易则的腰,池家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对儿,一头雾水。   ……   陈倦离开的时候没有带手机,手机放在易则手里。   他走得很快,谁都来不及追上,便已经不见他的踪迹。   陈奶奶被紧急送往医院,易则想起电话里严君泽的声音,大约也能知道陈倦去了哪里。   医院里。   阮西子躺在病床上,刚刚苏醒。   严君泽递上一杯温水,她接过来道了谢,这次她昏迷的时间不长,大夫进行了简单治疗之后,她的头没有那么疼了。   对于眼前三个人,她脑海中的印象深刻了一些,这得益于他们都做了基本的自我介绍。   陈倦冲进来的时候,阮西子正礼貌地对苏现聊着他们是怎么认识,怎么分手的。   陌生人的突然闯入让阮西子有些惊讶和警惕,她抓紧手里的杯子,看着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的男人,他黑发凌乱,衣着体面雅致,相貌英俊无俦,不管是外形还是气质,在场的三个男人都不是它的对手。   这样的男人,好像不该和她这样的女人扯上关系,她哪怕忘记了所有,也还记得自己糟糕的家庭和性格,这种钻石一样的男人,她这样的廉价水晶根本配不上。   等等,这样的想法好像不止一次在别人的口中提到过,她被人不止一次这样警告过,到底是什么时候?   头又隐约有些疼,阮西子抬手抚额,困惑地看着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凝视着她的陈倦,试探性道:“您好……您是?”略顿,瞥见了他胸口别着的新郎花签,愣了一下玩笑般道,“您是从婚礼现场跑出来的吗?怎么还别着花签呢?有很要紧的事吗?”   阮西子此刻的每一句话,都让陈倦的心更凉一分。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用陌生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比她让他滚,责备辱骂他还更让他难过。 第46章   你爱的人不爱你,这很痛苦没错。   可这种痛苦远远抵不过你爱的人甚至忘记了你。   陈倦站在原地,他没有任何身份像严君泽他们那样上前陪伴她,甚至也不打算解释自己究竟为什么出现,又是来做什么。   “陈总,坐吧。”   最终,给他台阶下的是他的员工简然,简然搬来一把椅子,离病床远远地放着,陈倦低头扫了一眼,又望向阮西子,她愣愣地看着他,眼神陌生又迟疑。   “陈总既然来了,那说明婚礼没有继续下去,您大约现在也不急着回去了,时间还有很多,不如就坐下来随便聊聊吧。”   严君泽见陈倦一直毫无反应,淡淡地说了几句话,他坐在病床边照顾阮西子,苏现站在他身后,他们那么顺理成章地靠近她,是因为他们都无所顾忌,可陈倦需要顾忌的东西太多了,其中更有一个无法忽视的原因——他的生命随时可能终结。   缓缓的,陈倦坐到了椅子上,他收回望着阮西子的视线转向严君泽,低声道:“她怎么了?”   严君泽解释说:“就跟我在电话里告诉陈总的一样,有个男人爱慕西子,是西子从小长大的朋友,是她的心理医生。西子被他恶意催眠过许多次,扭曲了她的心态和感情观,这一次对方进行催眠的强度尤其大,对她的精神状态造成了非常严重的损伤,她现在……记忆混乱,已经不记得什么事情了。”   “……是么。”陈倦语调很轻道,“那她还会恢复么。”   严君泽迟疑道:“大夫没有给出明确答案,但我想,时机到了,恢复记忆是早晚的事情。”   陈倦闻言,并没露出严君泽想象中的庆幸笑容,反而愁郁地锁着了眉,他坐得离阮西子挺远,又不看她,也不和她说话,但和严君泽每次聊的话题都和她有关,这种表现充满了矛盾性,让阮西子不得不对这个陌生出现的别着新郎花签的男人产生好奇。   “请问,这位先生认识我吗?”阮西子皱眉道,“对不起,我现在脑子不太清楚,可能过几天会好一些,在我想起来您之前,您可以告诉我我们的关系吗?”   他们的关系?   该怎么形容呢?   分手的前度?不是的,他们根本就没有明确在一起过。   他们甚至连互相爱慕的感情都心照不宣,搞得彼此伤痕累累。   这样的关系有什么必要再想起来呢,陈倦完全可以确定,她今天会变成这样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那个爱慕她的男人不止一次对她进行过催眠,这最后一次、最强烈的一次,肯定是因为他。从一开始,他给她就只带来了厄运,内心上的压力、公司里的流言蜚语,甚至差点害她失去了参加设计大赛的资格。这每一件事情,都让陈倦无法如实告知自己与她曾有过什么。   最后的最后,他只是冷淡地说:“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话让在场的其他三个男人颇为意外,他就那么保持疏离道:“我们只是上下级关系,你是公司优秀的设计师,我今天出现在这里只是关照员工的身体。阮小姐好好休养,你的医药费公司会给你报销,在你修养身体的这段时间,你的薪水也会照常发放。”他站起来,转过身走了几步,回眸道,“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不打搅你休息,我先走了。”   他仿佛真的只是个和善好相处的上司,来慰问完了员工便要离开,严君泽表情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阮西子安静了一会,在他拉开门要走的时候,不咸不淡道:“只是上下级关系吗?那为什么您会从婚礼现场赶到这里?如果只是因为手下员工生病了,您没必要做到这样吧。派个助理来就可以了,甚至,发个短信,打个电话也足够了。”   阮西子的话直接让陈倦难以回答,他僵在原地背对着她,阮西子盯着他看了许久,笑了笑说:“您别在意,我只是刚醒过来,想得比较多,没有别的意思,不耽误您时间,感谢……您怎么称呼?算了,不管该如何称呼,感谢您对我的关怀,病好之后,我会好好干的。”   陈倦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眼眶发红,双拳紧握。   他一个字也没说,在阮西子语毕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了四个人,三个男人六目相对,各有所思,躺在病床上的阮西子也一样。   以她的性格,不可能出口阻拦和她撇清关系、高不可攀的男人,可当那个男人真的要离开的时候,她心里的疼痛让她无法忽视,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巴,就那么开口说了那种头脑不清的话。   还好,对方似乎没放在心上,这样也好,这样……就好。   医院外面下着大雪。   这几天雪一直没有停过,断断续续,或大或小地一直下着。   陈倦出来的时候,雪下得正急,他大衣肩膀上很快落满了雪花,发丝上也满是银色,远远看着,好像被雪覆盖的一棵树。   他站在医院门口,站得那么直,耳边始终回荡着她方才无所谓的笑容,以及最后那不着痕迹的疑问。   是啊,是什么样的上下级关系才可以让你违背奶奶的遗愿,直接从婚礼现场跑掉,只是因为得到了她生病住院情况危急的消息呢?   下着雪的时刻,天空却突然出现了阳光,陈倦抬眼望着天空,易则急匆匆地跑到他身边,抿唇几秒,低声道:“陈总,老夫人……走了。”   陈倦愣住了,抬起去接雪的手僵在半空中,喃喃道:“你说什么?”   易则语调苦涩地低声重复了一遍:“老夫人,已经走了。”   陈倦脑子一空,下意识朝前奔跑,想要赶回奶奶身边,落在地面的雪却成了阻碍,他的皮鞋踩在地上,因为急切而滑到,狠狠地摔在地上,路过的行人诧异地看着那个英俊挺拔的男人就这么摔倒,脸上挂着苍白而无力的神情,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   易则赶紧上前将陈倦扶起来,由司机一起帮忙带着陈倦离开,去送别老夫人。   往日里,陈府虽然冷清,但至少还有些人气,可今天的陈府,在春节这样阖家团圆喜乐的时刻,却陷入到了浓重的哀伤气氛里。   所有的佣人都在掩面哭泣,老夫人的遗体安稳地躺在床上,陈倦蹲在床边看着奶奶已经失去了生命气息的面庞,她嘴角还挂着笑,好像解脱一样,但她的额头却皱着眉,显然是还有许多放不下去的东西。   周叔一把年纪,此刻依旧哽咽了,他低声说:“少爷,节哀顺变。老夫人走的时候跟我说,让你不必再履行她的遗愿了。是她误会了阮小姐,受了奸人挑拨,以为泄露了DM新品设计图的人是她。老夫人很后悔逼陈总和池设计师结婚,让两个各有所爱的年轻人为她演出这场闹剧,这是她这辈子最过意不去的事情。”   陈倦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躺着的奶奶,周叔的话擦过他耳边,他没有一点反应。   周叔叹了口气,上前一步道:“少爷,逝者已逝,你该注意你的身体,不要过度伤心。老夫人年事已高,离开是早晚的事,不再受病痛折磨,对她也是件好事。”   陈倦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道:“那我也不想再受病痛的折磨,也让我走吧,这样好么。”   周叔愣住,很快按住陈倦的肩膀道:“少爷,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陈倦挣开了周叔的手,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他微微仰起头,笑得凛冽而冷酷。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让我想开的人在吗。”   ……   整个陈府,都沉浸在黑暗的悲痛之中。   夜幕已深,所有人都在准备着老夫人的后事。   陈倦坐在客厅里,怀里是陈奶奶给他织了三分之二的毛衣,眼看着就要完成了,但这辈子,他是没有机会再看到它成为成品了。   往年每到冬天,他都会收到奶奶亲手织的毛衣,他总是将它穿在身上,比任何高端品牌、手工定制都要温暖舒适。   只是,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给他织毛衣了。   再也没有了。   电话响起,是严君泽的号码。   陈倦麻木地盯着看了一会,按下接听键,听到的却不是严君泽的声音。   电话那头,传来阮西子熟悉而轻柔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说:“陈总,很抱歉打搅到您,我是从严总监那里知道您的具体身份和名字的,我打电话来是想说,您没必要给我休假期间发放薪水了,我发现卡里有不少钱,足够我用了,您……”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男人带着哽咽的低沉音调,包含着浓浓的悲伤和绝望。   “……西子。”他煎熬无比地沙哑道,“西子……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每年冬天给我织毛衣了……我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从此以后,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   医院这边。   阮西子愣愣地举着电话,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   哪怕隔着电话,她也能强烈感受到对方的痛苦与绝望,她甚至开始无知觉地掉眼泪。   严君泽担忧地上前道:“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阮西子惊讶道:“我哭了?”   她抬手抚摸脸颊,泪水湿了她的手,她错愕而震惊,电话那头已经传来忙音。   她怔怔地放下电话,耳边始终回荡着那个男人痛苦焦灼的声音。   她想,他现在一定需要一个人陪伴在他身边,或许以他的身份会有很多很多人都愿意陪伴他,但不知道为什么,阮西子自恋并冲动地认为,这个时候她在,才是最好的陪伴。   阮西子直接掀开了被子,拔掉输液贴,从病床上跳下去,穿上鞋头也不回地跑了。   严君泽负责守夜照顾她,看着空空如也的病床,以及自己被扔下的手机,他拉开嘴角,笑得毫无自尊。   陈府。   陈倦昏迷着。   周叔和纪远紧张地准备送他去医院。   大雪天,车子不能开太快,他们尽所能地加快速度,夜幕深深中,陈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阮西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上了出租车之后那样快而自然地说出了那个地址,仿佛那个地址深刻地印在她的脑子里,已然成为了本能。   当出租车在雪天里缓慢地靠到了陈府门口的时候,陈倦早已离开多时。   穿着单薄的病号服,阮西子站在陈府门口呆呆地望着里面,这里保安很多,戒备森严,她想闯进去根本不可能。   她到底是怎么就到了这里?   是傻了吗?   为什么要来这里?   双臂环胸抱住自己,阮西子失魂落魄地低下了头,头发垂在她脸颊两侧,遮住了她美丽却憔悴的脸庞。   严君泽的车子缓缓停在陈府门口,他从车上下来,脱掉大衣披在她身上,柔声无奈道:“走吧,天气冷,你的病还没好。”   阮西子依依不舍地回眸看着那栋冰冷的豪宅,它被雪覆盖着,在黑沉沉的夜晚显赫而冷漠,像陈倦本人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可是他……”她想说些什么,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好闭上了嘴。   严君泽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陈府的豪宅,将阮西子扶到副驾驶坐好,系上安全带,关上车门。   他想,有的时候人生也需要自私一点,比如此时此刻。   既然陈倦自己都掩藏了自己的身份和与她之间的感情,那他也顺手推舟,遂了他的心愿好了。   不是么? 第47章   雪越下越大,整个城市银装素裹。   大街上行走的人们都沉浸在除夕夜即将来临的节日气氛中,有说有笑,毫无烦恼。   医院里,陈倦已经从急救室里出来。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周围的环境,忽然扯开嘴角笑了。   “陈总,您醒了?”易则紧张上前,低声说道,“周叔去帮您拿化验结果了,您感觉怎么样?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我叫大夫过来。”   作为助理,易则已经十分尽责了,他甚至做了许多助理义务之外的工作,却从未有怨言。   陈倦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问他:“有兴趣做我的副总裁吗?”   易则错愕地回望着他,有些无措道:“陈总为什么忽然说这些?”   陈倦收回视线,慢慢坐起身,胸腔内那颗心疼得不行,但他一个字都没说,靠在枕头上漫不经心道:“你的能力完全足够胜任,跟着我时间那么久了,在底下的人面前也很有威信,我不在的时候,由你来管理公司我会很放心。”   易则很快道:“陈总,您不要这样说,我会很惶恐。而且您怎么会不在,您会很快康复出院的。”   陈倦微勾嘴角斜睨着他说:“易则,你真的不擅长说谎,你一说谎我就能看出来,还是不要再说了。”   易则张张嘴,神色黯然地垂下了头,陈倦转头望向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吸引了他的视线,他看了好一会,十分平静道:“西子也在这间医院,大约在楼下几层。”   易则愣了一下,试探性道:“需要我让阮小姐过来吗?”   陈倦几乎是立刻便否定了他的话。   “不。”他惜字如金道,“不必。”   明明是非常想要她过来的吧,哪怕是陈倦,在生病的时候也脆弱无比,怎么可能不希望心爱的人陪伴在自己身边呢?如今还赶上陈奶奶去世,可以说是陈倦这辈子唯二痛苦的阶段,这样的时刻,怎么都觉得阮西子在这里会好一些吧。   易则想着这些事,陈倦却忽然道:“其实从一开始我选你做助理,就是当做接班人在培养的。”   易则诧异地望着他。   陈倦继续道:“我这一生都不可能有孩子,如果ACME注定落入外人之手,我希望那个人至少是我培养出来的。你很符合我的要求,没有复杂的家庭背景,身世也清白,能力和品格都过关,除了不懂设计之外,几乎没有缺点。你和池副总监似乎关系很好,那你不懂设计的缺点也就不存在了。我相信,她会非常认真帮助你的。”   易则抿唇道:“陈总,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在交代后事,这份重任我承担不起。”   陈倦看向他,抬手放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轻却认真道:“你必须承担得起,这是我对你最大的嘱托,你还记得你刚进公司的时候对我说的话吗?”   易则点点头。   陈倦轻笑道:“你当时跟我说,很感谢的赏识,一定会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实现你的价值,不让我失望。现在你的机会来了。”   易则还想说什么,陈倦却突然话锋一转道:“帮我准备点东西吧,拿到病房来,我有用处。”   易则有些不解,接下来陈倦提到的全都是用来制作首饰的工具,打磨机,切割机,他早就购入的无暇蓝钻,价值高昂。   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他要在病房里做一件首饰,从用料上看,应该是……戒指。   ……   因为大雪天衣着单薄地跑出去,阮西子在神经受损的基础上还得了重感冒。   病痛折磨着她虚弱的身体,她躺在病床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脑子里的记忆碎片越来越多,毫无章法地不断冒出来,她不知道该按照何种顺序将它们拼凑起来,紧张和急切的情绪让她有些用力过猛,这直接导致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脑中神经的疼痛让她几乎昏死过去。   “好痛!——”   她躺在病床上不断挣扎着,额头满是冷汗,嘴唇苍白,脸色也苍白。   同一时间,住院部楼上几层,陈倦躺在病床上,也正捂着心口想要撑过难关。   “少爷!……”   周叔心疼地看着躺在病床上忍痛挣扎的陈倦,他眼眶发红,紧抿唇瓣,手极为用力地按着心脏的位置,窒息让他整个人都处于精神模糊的状态,别说是别人说的话,哪怕是他自己的脑子,都已经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痛。   画面分割开,楼上楼下两个人,每个人都沉浸在这样的感受当中。   阮西子的手背上贴着输液贴,她头疼欲裂地哭泣着,每想起来一点都让她的痛苦加深一分。严君泽站在一边心疼纠结地看着她,想要帮忙,却什么都帮不上。   陈倦因为窒息而开始挣扎,医生正在对他进行急救,周叔和易则满面泪水地在病房门口等候着,他们甚至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其实……正处于痛苦中的两个人,他们靠得那样近,本该可以见一面,或许这样还可以缓解彼此的痛苦。   可哪怕只是几层楼的距离,他们却都无法走上去或者走下来。   当事情发展到他们都无法控制的地步时,未来是什么走向,已经由不得他们自己了。   深夜。   陈倦终于感觉舒服了一些。   周叔年事已高,不适合守夜,被易则要求回去休息了。   易则睡在陈倦病床边的陪床上,看上去十分疲惫。   陈倦安静地坐起来,拔掉输液贴,起身下了地。   他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打开了床头的小台灯,看着手边的工具,开始轻而细地工作。   ……   几天后。   苏现来到医院,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阮西子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当她看到那个人出现时,愣了一瞬间。   “西子……”中年女人激动地上前,心疼地轻抚着她的头发,阮西子愣得更久了。   过了很长时间,她才低声唤了对方一声:“妈……”   中年女人内疚地哭着,严君泽看向苏现,苏现向他低声做了解释:“前段时间晚上下班回家碰到了阮妈妈,她当时在小区门口等西子,又不敢进去,我看她身体不好,天气又冷,西子那时候正处理作品外泄的事,我不想让她担忧分心,就把阮妈妈带到我那去了。”   严君泽点了点头,阮西子也看过来,抿唇跟他道了谢。   苏现笑着道:“客气什么,我们是朋友嘛。”   阮西子如今已经不太记得发生在她和母亲身上的那件事了,和母亲相处时也很和谐,阮妈妈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选错了人,伤害到了女儿,在照顾女儿这件事上尽心尽责,恨不得掏心掏肺。   严君泽看了非常欣慰,本来对阮妈妈不太好的印象也渐渐有了改观,这天阮西子睡了,他们便随意地聊起了天。   “我们家家境不好,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西子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打工赚钱养活全家了,也因为进入社会早,她很早就懂得怎么保护和掩饰自己。她喜欢伪装自己,这样方便她融入圈子,那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或许在你们看来,她这样有些虚荣和世故,但她只是太理智了,太知道自己要什么了。”阮妈妈哽咽道,“是我没有照顾好我的女儿,她从小就没感受过家庭的温暖,我给了她太多责任,还让她为我操心……我曾经无穷无尽地想要榨干她的所有价值,可到了最后,能互相照看彼此的却只有我们母子。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伤害她了,我发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她为我费心难过了。”   严君泽眼神复杂地看着阮妈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房间里,阮西子其实早就醒了。   她微微睁开眸子,望向一边低声聊天的母亲和严君泽,慢慢抿起了唇。   又过了几天。   晚上的时候,易则忽然出现在阮西子的病发门口。   彼时,阮妈妈去烧热水了,严君泽去给她拿最新的脑CT单,苏现和简然被父母拉回家过春节,只有她一个人在病房里。   易则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进去,看到了正在看书的阮西子。   阮西子盯着易则看了一会,道:“我对你有印象,但抱歉我还没办法明确记起来你是谁,所以可以请你做个自我介绍吗?”   易则微笑道:“我是陈总的助理,我叫易则。我听说了阮设计师的事情,特地来看看你。”   阮西子合上书道:“……易助理。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易则走进来关好门,温和说道:“当然可以,我一定知无不言。”   阮西子讪讪笑了笑,过了一会才低声说:“陈总他现在怎么样了?上次我和他通电话,听他说……陈老夫人过世了。”   那天满身冰凉地从陈府回来,阮西子就一直在担心陈倦。可她不知道该跟谁说,她偷偷用严君泽的手机给陈倦打过电话,但每次都没人接。直至此刻,她内心深处依旧藏着对陈倦的挂念。可她不敢表现出来,她的自卑让她担心自己被人当笑话,毕竟陈倦那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太可能和她产生什么瓜葛,她如今的记忆混乱不堪,根本不晓得自己曾有过什么壮举。   易则意外地看着阮西子,似乎没料到哪怕记忆混乱,她也能这么直接地问出这个问题。   他沉默了许久,如实说道:“陈总现在很不好。”   阮西子紧张地掀开被子下了床:“他怎么了?伤心过度了吗?身体没事吧?”   有事的就是身体。   可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阮西子都不知道陈倦到底有什么病。   易则抿唇看了她很久很久,从西装口袋取出一个首饰盒递了过去。   “这是陈总让我交给你的。”   阮西子快速接过去,打开一看,是一枚蓝钻戒指,蓝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男人送女人戒指,这代表什么意义,易则不明说,阮西子也知道。   她皱眉看着那枚戒指,戒指的美丽并没让她迷失其中,她心里想的,全部都是陈倦的人。   “自从陈总的父母去世,他已经很久没有亲手设计和制作过什么。我曾以为陈总这辈子都无法再亲手设计什么了,如今看来,他其实也可以,只是分对哪个人。”略顿,他目光灼灼道,“阮小姐,陈总就在这间医院住院,和你距离很近,你要去看他吗?”   易则再次开口,说出了阮西子压根不敢想的事情,她愣在那,许久才道:“我……可以么?”   易则微笑道:“这里是医院,谁都可以去看病人,你当然也可以。”   当阮西子离开病房后,易则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   其实,他违背了陈倦的心意。   那枚戒指,是陈倦用了他目前所有的精力和时间完成的。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对了,他交给易则首饰盒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我快要死了。在我死之前,这是我最后的心愿。等我死后,请你把这个交给她,这样也算是……我以私心,单方面娶她为妻了。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想起陈倦当时自嘲的表情和慨然赴死的眼神,易则低下头,合上了眼。 第48章   阮西子按照易则给她的楼层与病房号找到了陈倦所在的病房。   她站在病房门口,抬眼看着门外的贴卡上主治医生的名字,以及心内科的标识,愣了很长时间。   过了很久,她才抬起手慢慢敲了三下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窥探着里面的情形。   她看到一个男人正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外面的雪刚停下没多久,厚厚的雪覆盖着满城的建筑,从高高的住院楼往下看,几乎将整个城市尽收眼底,街道上的车辆因为路面积雪而缓慢前行,那速度就好像他们的生命一样,正在缓慢而艰难地往前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契机下就完全没有了。   敲门声结束,阮西子听见陈倦略显疲惫地说了一声“进来”,他不曾转头观察,语调里也对来的人是谁毫无好奇心。   她踌躇了几秒钟,推门进去,站定之后,转身将门关上,凝眸盯着陈倦的背影。   他看上去消瘦了不少,比上一次她见到他的时候更瘦,身上的病号服穿着空空荡荡,坐在沙发上的背影虚弱又苍白,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当他转过身盯着她时,英俊的脸庞该有多憔悴。   她内心深处本能地涌出一股浓浓的无力感,上前几步张口想说什么,陈倦却先一步开了口。   “不是让你回去休息,还来做什么。”   他说着话,无谓的语调,漫长的尾音。   阮西子愣了愣,随即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当作易则了。   她深呼吸了一下,许久才鼓起勇气道:“我不是易则。”   她明显看见背对着她的男人听见她的声音后脊背猛地僵住,她抿紧唇瓣,见到他慢慢转过了身,英俊如画却苍白冷漠的脸上挂着浓浓的抗拒。   “你怎么会来。”略顿,轻挑自嘲道,“我知道了,是易则自作主张了。他告诉你什么了?”   阮西子咬着下唇道:“他没说什么,只是说你在这里住院,所以我想……想来看看你。”   她看着他的眼神困惑而怀念,眼底蕴藏着复杂的情绪,似乎他的难过也是她的难过,她能感同身受。这种出于本能表现出来的情绪无法克制,也让陈倦有些招架不住。   “你现在看到了,我很好,很快就会出院,所以你可以走了。”   他冷淡地说完,站起身扫了一眼门口,送客的意思很明显。   没有人喜欢被拒绝,要是换做以前,或者正常的阮西子,遇见这样的拒绝肯定会调头就走,她极其自尊,决不允许任何人践踏她的尊严,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他越是拒绝她,她就越是想要靠近。   “我看到门口着心脏内科。”阮西子担忧道,“你心脏不舒服吗?是因为伤心过度,还是……什么别的?”   在记忆正常的时候,她就十分想要知道陈倦的病,可她试过了好几个方法,全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也只能伤痕累累地决定与他告别。但他们注定这辈子都纠缠不清,现在这样周而复始的恶性循环,她又开始疑问他的病,这种情况大约要持续到他死去。   “这和阮设计师有关系么。”   陈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的眼睛那么好看,精致深邃,极具东方神韵,那双眼睛哪怕是含着冷漠都让人无法抗拒,可让人伤心的是,他看着你的时候毫无情绪。   有时候厌恶和拒绝不会让你死心和绝望,真正让你无法坚持下去的,是对方彻彻底底的无视。   阮西子沉默了许久,抬起自己的左手给他看,当陈倦看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时,神情有些错愕。   阮西子直接道:“没有关系的话,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是我误会你的意思了吗?”   陈倦这次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就在阮西子以为他终于无法再冷漠下去的时候,他再次开口了。   他几乎是用嘲讽的语气说:“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能是什么呢。”他淡淡道,“这只是礼尚往来而已。很高兴阮设计师喜欢这枚戒指,还戴在手上。”他伸出手,将病号服里隐藏的项链拉了出来,“生命树”被他捏在手中,如玉的指腹衬着那棵倔强顽强的树,仿佛拥有着和整个世界对抗的力量,“这是阮设计师参加设计大赛时的设计,我非常欣赏,也很感谢你设计了它送给我,所以才送你那枚戒指,你不要想太多。”   他淡淡道,“我累了,需要休息,你可以走了么。”   阮西子愣在原地,他的回应太过完美,完美到让她根本说不出辩驳的话,最后的最后,她只能在他的驱赶之下离开了病房。   狼狈地回到自己的病房,阮妈妈和严君泽早就回来了,他们找了她半天,见到她失魂落魄的回来皆是无比担忧。   “你去哪了?”严君泽道,“怎么这副样子,是不是遇见坏人了?”   坏人么?阮西子摇了摇头,抿着唇不说话,阮妈妈抱住女儿,将她扶到病床边,叹了口气说:“西子,你这是去哪了,严总监找你都找疯了,你下次出去可千万要跟妈妈说一声,这太吓人了,妈妈真担心那个坏人又回来害你。”   他们又提到了“坏人”两个字。   好像她的世界里,围绕的全部都是坏人。   阮西子躺到病床上,脑海中满是陈倦矛盾又冷漠的脸。   他那样无情地赶她走,可为什么她的心却无法控制地记挂着他,仿佛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在意他。   是因为犯贱么?   阮西子闭上了眼睛,心想,睡一觉吧,或许睡着了就不会想那么多,那么难受了。   她抬起手,看着无名指上的蓝钻戒指,陷入了沉默。   严君泽瞥了一眼她手上突然出现的戒指,立刻便想到了那可能是谁送的,而她的伤心又是因为谁。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样一直隐瞒着一切,任由阮西子和陈倦越走越远,对他们所有人来说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一直以来,他最害怕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她离开他,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   可如今看来,他最害怕的,其实是——她不快乐。   靠近病床边,严君泽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没事吗?”   阮西子微笑了一下,敷衍说道:“我没事,我很好。”   你很好?   是么。   可为什么你回答这些的时候,脸上却是“我有事,我一点都不好”的委屈模样。   但严君泽也知道,这份委屈,能够安慰的人,不是他。   阮妈妈看了一眼严君泽内疚又自嘲的样子,年轻人的感情她不好插手,可她也看得出来严君泽对阮西子的感情,那份感情深厚到她完全相信阮西子嫁给他之后,可以幸福一辈子。   只是这份幸福,是阮西子本人想要的那份幸福吗?   晚上。   易则再次来医院陪床,他甚至都不打算给陈倦找护工,他知道陈倦有多挑剔,担心那些护工笨手笨脚,无法满足他的要求,让他病中的心情更加郁结。   但今夜,当他走进病房的时候,却遭到了拒绝。   “你走吧。”   陈倦甚至都没允许他靠近,便开口赶人。   易则自然知道是为什么。   他沉默许久才说:“对不起陈总,我又自作聪明了。”   看来哪怕阮西子来了,也没动摇陈倦一分一毫的决心。   陈倦没有回复他的话,只是重复道:“你走吧。”   易则抿抿唇,终究还是转身离开了病房,但却没有走远,只是坐在病房外面安静地守候。   病房内,陈倦躺在床上,手上攥着“生命树”,神情冷然。   他这次做的决定,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情而改变,那些放心不下的人或事,都已经交代给了可以让他放心的人。   接下来,他就可以安心赴死了。   垂眸凝着手里的生命树,其实每一次开口赶阮西子走,每一次开口伤害她,都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她在难过,他比她更难过。   不过没关系,这种难过只会持续很短的时间,总比和他在一起,等他死后,一辈子难过下去的好。   她以后会很幸福。   会很快乐。   她会遇见一个她喜欢的、健康的人,那个人也许是严君泽,也许是简然,也许都不是,但她肯定会遇见那样一个人。   他们会有一个孩子,孩子会长得像她那样漂亮,让人过目难忘。她会实现她的梦想,成为业内优秀的知名珠宝设计师,她会将DM做大做好,甚至可以拿到ACME的股份,成为一个有安全感、主导自己生活的女人。   她会很好很好的。   只是这些好都与他无关。   她所有的幸福都分享给另外一个人,但那个人也不是他。   握紧了手里的生命树,陈倦抬眼看着天花板,微笑了一下,自语般道:“阮西子,你要好好活着,一定要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一定。”   春节已过,元宵将至,阮西子的病一天天好转,她已经很少会头疼了,可却变得越来越沉默。   阮妈妈很担心她,这天她终于忍不住问阮西子:“到底为什么这样呢?是因为什么人吗?西子啊,不是妈妈说你,严总监一表人才,多好的男人,你们之前也在一起过不是吗?你现在的情况他还对你不离不弃,怎么看都是真心喜欢你的,比别的男人可靠多了,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好和他在一起不好吗?”   一直安静沉默的阮西子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她开口,低声说:“不好。”   阮妈妈一怔:“什么不好?”   阮西子看向母亲道:“我不会再和谁在一起了。”她抬手按着额角苦笑道,“我的记忆越清晰,我就越害怕,我现在特别担心当自己完全想起来的时候会后悔自己现在的毫无作为。妈,你也不要劝我和严总监在一起了,我不会和他在一起了,虽然我还不能确定我心里一直沉沉记挂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但除了那个人,我不会再有任何人了。”   阮妈妈愣住,惊讶又为难道:“为什么啊?”   阮西子淡淡道:“这就好比你在写论文,你费尽所有的精力取材、叙述,当你终于快写完的时候,导师却告诉你,你跑题了,这篇论文不合格,你要重写。妈,你告诉我如果是你,你会有心情和精力重来吗?”   阮妈妈沉默了。   阮西子继续说:“那一篇论文已经花光了我余生所有的精力和感情,我已经对其他题材再也提不起兴趣了。我不想重来。我耗费了所有,只差一步就能完成的论文,却始终得不到一个结局,我不甘心。”   阮妈妈皱眉道:“可是西子,如果你不写这篇‘论文’,导师就不可能让你毕业,难道你要为了这一篇论文就失去毕业的机会吗?”   阮西子摇了摇头说:“人这辈子总该执着一些事,我以前没得选择,总是向现实妥协,我已经受够了。我这后半辈子希望能任性一点,哪怕这些任性带来的结果让我抱憾终身,我也无怨无悔。”   阮妈妈最后再也没说话,安静地筹备着她出院的事情。   她的病情基本得到控制,接下来就是慢慢恢复神经,恢复记忆,在医院住院花费很高,就算有钱也不该这样糟蹋。   他们这边准备出院,苏现、简然、严君泽都来了,四个男人加上阮妈妈正忙活着给她收拾东西离开,阮西子换好衣服坐在一边看着,屋子里热热闹闹,她本该感到安心的,可她却越来越觉得慌乱。   就在这个时候,她刚刚拿到的手机响了,她愣了一下拿起来看,陈倦的名字让她心头一跳。   他为什么会给她打电话?   阮西子愣住了,但身体比脑子的反应快,她很快接起了电话,送到耳边。   “喂?”   她试探性地低语,屋子里四个人正在聊天,电视机也打开着,一片喧闹,她有点听不清对方的声音。   “你说什么?”阮西子着急道,“抱歉,我听不太清楚。”   她站起来,要去找个安静的地方,严君泽瞥了她一眼,听到她说着“陈总”两个字,眼神暗了暗。   电话这头,陈倦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好像随时都会死去。   医生站在病床边,易则和周叔都守着他,他却对自己的身体不闻不问,只专注于电话。   “你听不清么。”他淡淡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阮西子,我刚才跟你说——请你以后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不管你以后是否想起了一切,都不要再来找我,我会离开国内,去国外建立新公司,你死了那条心,不要再纠缠我。”   “对不起,我还是听不清,我这边有点吵……”   他也听得见电话那头几个人聊天的声音,她应该不是撒谎,是真的听不清吧。   他突然有点绝望。   最后时刻的告别,还是要口是心非吗。   算了吧。   嗯,就算了吧,既然她都听不清了,他不如借此给自己一个好好告别的机会。   陈倦克制着窒息感,短促地呼吸了一下,失笑道:“阮西子,我爱你。”   此刻。   阮西子站在洗手间里,关着门,电话那头,恰好传来他这句话。   阮西子沉默几秒,道:“我听到了。”   陈倦怔住。   随后,电话挂断。   挂断之前,她听见易则的惊呼:“陈总!——” 第49章   阮西子几乎是立刻丢下手机跑出了卫生间,出门直奔电梯,按了向上的楼层。   病房里,被留下的三个男人和阮妈妈对视了一眼,除了严君泽之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想起阮西子接电话时提到的那个人,目前看来也只有那个人可以让她方寸大乱失了心神。   看她着急的样子,难不成是陈倦出了什么事?   严君泽有点担心,迟疑许久还是抬脚跟了出去,简然也想跟上去,苏现却拉住了他的手。   “让他去吧。”苏现勾着嘴角笑得有点伤感,“现在这种情况,出现的人越少越好。而且,你没发觉么,不管是在西子生病前还是生病后,我们都是被明确过分手并且毫无瓜葛的人,但严君泽对西子来说是不一样的。”   因为是初恋么。   简然黯然地低下了头,眼眶发红,双手握拳。   外面。   电梯里有很多人,去的楼层很多,阮西子跟着他们上上下下几次,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轮到她。   电梯门打开的一刹那她就飞奔了出去,围巾因为焦急的动作而掉落在地上,她甚至无心去捡,路过的人瞧见她的模样,很难不觉得她是在赶着去给谁送终。   其实现实也差不多。   只可惜她没那个机会去见那个人最后一面了。   当阮西子打开陈倦的病房门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   病房里只有保洁员正在打扫和消毒,屋子里的窗帘拉开了,灯也开着,明亮又宽敞。   只是,那张本该躺着或坐着某个人的病床却干净整洁,毫无人存在过得痕迹,让阮西子的心揪到了一起,几乎无法保持站立。   “你有什么事吗?”保洁员好奇地转过头来看着她。   阮西子很努力地走到了病床边,轻声问道:“……住在这间病房里的人呢?”   保洁员愣了一下道:“他已经走了。”   阮西子诧异地看着她:“走了?”   保洁员重复道:“对。走了,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继续打扫了。”   阮西子的情绪几乎是瞬间崩溃了。   严君泽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蹲在病床边绝望地哭着,保洁员站在一边看得担心又害怕,严君泽走进去朝她点了点头,她赶紧拿了东西暂时离开了。   阮西子的头枕在病床上,好像还可以闻到病床上属于陈倦的味道,可这种味道她今后再也没机会闻到了。   严君泽的脚步慢慢停留在她身边,张张嘴,许久才道:“我一直以为,只要瞒着你过去的事,你不想起来,就不会再把精力放在他身上,但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阮西子脊背一僵,没有动弹,严君泽继续道:“其实在你生病之前,你跟陈总的关系很亲密,你们一起度过了你主理的新品牌设计图外泄的危机,他为你做了很多,你也为他做了很多。我想你们应该是相爱的,只是你们大约不会有结果。”他自嘲道,“我幼稚地认为,只要你不想起他我就有机会,可看情形,哪怕你记不得他是谁,你们有过什么,却也本能地知道你心里的空缺不是我,而是他。”他跟着蹲下来,一字一顿道,“那我就全部告诉你好了。比起你离开我,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好像你不快乐这件事更让我苦恼。”   阮西子转头看向他,漂亮的眼睛里含着泪珠,严君泽心疼地抬手轻抚过她的眼角,将他所知道的她和陈倦的所有点滴全部如实相告。   他们经历过的风雨和磨难,她一下子全都知道了,阮西子的头再次开始疼了起来,她靠到床边深呼吸,捂着脑袋挣扎着,无数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她眼前忽然白光一闪,愣在了原地。   严君泽担心极了,拉着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防止她伤害自己,阮西子被动地被他抱着,当脑海中所有的记忆串联在一起,她低头看着手上戴着的蓝钻戒指——什么都想起来了。   毫无预兆的,阮西子嚎啕大哭起来,她挣脱了严君泽的拥抱,在他惊讶的注视下趴在病床上泣不成声地哭着,模糊之间,他似乎听见她鼻音很重地喃喃着说:“你为什么走了?你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   严君泽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将阮西子从冰冷的地面上抱起来,扳住她的下巴一字一顿道:“阮西子,你看着我。”   阮西子崩溃地挣扎,根本不听他的话,这时阮妈妈他们也循着踪迹找到了这里,将眼前这一幕看在眼里,苏现很果断地去找了大夫来,大夫带着镇静剂过来,给阮西子打了一针,阮西子这才缓缓平静下来,过了一会,慢慢闭上了眼睛。   当现场重新安静下来之后,大夫奇怪道:“你们是神内的,怎么跑到心内来了?”   开口回答的是严君泽:“大夫,我能问一下之前住在这间病房里的患者……怎么样了吗?”   大夫摇了摇头说:“抱歉,病人的隐私我们不好透露,你们认识么?”   简然有点激动道:“当然认识,这间病房里住着的是我们老板,他怎么样了我们没权利知道吗?”   大夫不好意思道:“是的。因为患者身份特殊,住院之前单独嘱咐过,不管是什么人,都不可以告知他的情况。所以……很抱歉,我无可奉告。”   苏现沉默许久才道:“那我们只问一个问题,不为难您,您能告诉我们吗?”   大夫迟疑说:“那得看是什么问题。”   苏现抬起眼:“……他还活着吗?”   大夫一怔,许久没有说话,他转开视线望向窗户摇了摇头,如实道:“这件事连我都不能确定,如果你们真的是他的下属,或许回公司之后可以知道吧。”   语毕,大夫便离开了,有神内的人来带阮西子回去,她情绪一下子波动厉害,神经痛又发作,原本打算出院的日程可能要推后了。   那之后一连几天,阮西子都昏迷不醒,大夫一次又一次来诊断,都表示问题不大,只是患者自己不愿意醒过来,他们再着急都没有用。   阮妈妈吓坏了,每天以泪洗面,阮爸爸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当他看见女儿好像死了一样躺在病床上毫无声息的时候,眼泪也掉了下来。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纵然从小感情淡薄,当自己的孩子真的可能要离开自己的时候,本能也让他难过不已。   阮妈妈哭着说:“你为什么现在才来!要是西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后悔都来不及!”   阮爸爸沉默着,任由阮妈妈责备,可阮妈妈如今的身份又能说什么呢,他们早就离婚了,又各自组建了新家庭,纵然新的婚姻生活有诸多不如意,但他们两人却早已没有关系了。   唯一要受罪的,就是作为女儿的阮西子。   阮西子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的意识一片黑暗,黑暗中她似乎看见了陈倦。   他站在黑暗的源头朝她伸出手,嘲讽的语调漫不经心地说着:“你为什么那么笨,这种迷宫都走不出去,这样的你一辈子都不可能配得上我。”   阮西子急坏了,她想要证明自己可以走出黑暗的迷宫,可不管她怎么努力,她的手脚依然都停留在原地,她追赶不上他,她看到他回过头来不无遗憾道:“算了,我对你很失望,阮西子,你不要再来烦我了,你太没用,我不需要这样的你。”   话音刚落,他便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阮西子崩溃地喊着他的名字,倏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看到这一幕,全都愣住了,阮西子怔怔地盯着前方,随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想到梦里陈倦的话,仿佛自语道:“……不管是生是死,我们都要在一起。”   她这话可把阮妈妈吓坏了,赶紧上前抱住她说:“你这孩子是疯了吗?你到底在说什么傻话?你是想把妈妈吓死吗?”   阮爸爸也赶紧道:“西子啊,你千万别想不开,爸爸妈妈都在这里,你会好起来的,爸爸妈妈会照顾你的,你听话啊。”   阮西子彷徨地看向父母,这样的画面是她小时候做梦都想拥有的,可如今她真的拥有了,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人的一生有许多阶段,每个阶段都有不一样的需求,小时候她想要父母的爱护和关注,现在……她想要陈倦回来。   ……   自从醒过来,阮西子就陷入了沉默,她总是不说话,别人问什么都不答复,好像聋哑了一样,抗拒着和这个世界有任何交流。   所有关心她的人里面,唯有严君泽知道现在有什么可以打动她。   这天,严君泽负责看护阮西子,当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他搬了椅子坐在床边,低声跟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阮西子不为所动地望着一边,没有回应。   严君泽继续道:“你想见陈倦是不是?”   阮西子眉目一顿,依然没有说话。   严君泽轻声说:“我知道你想见他,不管是生是死,你都希望至少还可以见他一面。”   这次阮西子终于有了反应。   她慢慢转过头盯着他,严君泽她四目相对,片刻后,他柔声说:“我带你去见他吧,不管是墓碑还是他的人,我都会让你见到他的。但前提是你吃药,好好养病,等大夫允许你出院的时候我才会兑现承诺,这个交易你接受吗?”   阮西子凝视着他,似乎在探究他的诚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哑着嗓子道:“你是骗我的吗?”   严君泽认真地望着她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骗过你。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略顿,他低下头,“不过,我有后悔过。如果知道今天会发生这些事,当初在深蓝珠宝,我就不会给你陈倦的名片。”   阮西子抿了抿唇,朝他伸出手:“药。”   严君泽愣了一下,随即将药送上去,看着她认真吃药喝水的样子,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   她要很快好起来,这样就可以见到陈倦了。   严君泽的心里很难受。   可再难受,他也得这样坚持下去。   轮换到别人照顾阮西子的时候,他回到了ACME设计部,拨通了易则的电话。   易则已经许久没来公司上班,上面的工作全都压在秘书处,ACME总部内风声很严密,没冒出一点危险的苗头,大家都以为陈倦去出差了,到国外去了,压根没往他可能已经不在了这个方面想。   易则的电话一直都没人接听,万般无奈下,严君泽找到了池苏念。   池苏念打开办公室的门,看到是严君泽的时候一点都不意外。   她后撤身子让他进来,随后关上门淡淡道:“怎么,不用守着阮西子了?她好一些了吗?”   严君泽点了点头,没有很快说话,池苏念一边给他倒水一边道:“是不是又轮到我哥照顾她了?你说我哥那么一个花花公子,居然也有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的时候,我一开始是完全不信的,没想到他居然是玩真的。”她将水杯放到严君泽面前,歪着头问,“你打算和他竞争吗?我劝你还是省省,他撩妹的手段太多,连我这个妹妹都招架不住。”   严君泽根本没心思开玩笑,直奔主题道:“我来找你,是想问你易则现在的联系方式。”   池苏念一怔,皱了皱眉说:“为什么来问我?”   严君泽淡淡道:“你不用隐瞒,你和易则的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   池苏念有点生气:“肯定是我哥告诉你的吧?他那张嘴就是个大喇叭,他知道了就代表全世界都知道了。”少顷,她冷淡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易则的联系方式,你有什么事要找他吗?”   看来易则肯定嘱咐过她不要告诉别人他的私人联系方式,严君泽也不打马虎眼,直接道:“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联系他,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第三个人他的联系方式。”   严君泽的承诺倒是挺可信的,他的名字本身就具有信用价值,可是……   想起易则的嘱托,池苏念还是有点犹豫。   严君泽直接站起来说:“告诉我,算我求你。”   池苏念惊讶地看着他,许久许久,终于点了一下头。   ……   国外。   当易则接起电话的时候,听到严君泽的声音,可以说毫不意外。   他说:“我早就知道严总监会给我打电话。”   严君泽直接道:“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易则沉默须臾说:“可惜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答复。”   严君泽停顿了一会,问他:“那你总该可以告诉我,他是生是死吧。”   这次易则沉默得更久了,久到他以为电话没有讯号了,才听到他回复了一句:“我只能说他还没死。我只能说到这个程度了。”   语毕,他匆匆地说了句有消息会主动跟他联络,便挂断了电话。   看着忙音的手机,严君泽知道,他接下来的首要任务,可能就是哄住阮西子了。   要让她暂时安定下来,也只有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了。   医院里,阮西子很乖地吃完了药和饭,期盼着严君泽的到来。   他走进来的时候瞧见她那激动的眼神心里苦涩极了,如果这份期待是源于他本人,是激动于他的出现而不是他所带来的关于别的男人的消息,那就好了。   “你来了。”阮西子站起来说,“你打电话说有消息了,是什么消息?”   看她急迫想要知道,严君泽也没卖关子,他专注地看着她,只说了四个字,就足以让她高兴到落泪了。   他说——“他还活着。” 第50章   后来,你发现这个世上最美好的时间点,叫做‘还来得及。’(乌龟幸之助)   是的。   还来得及。   心酸而又带着希望的四个字。   阮西子听到陈倦还活着的消息时,热泪盈眶的模样严君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种夹杂着复杂情绪,有爱慕有伤感,有庆幸有茫然的眼神,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阮西子很认真认真地在调养自己的身体。   她期待着自己被准许出院的那一天,好像那时候他就可以马上带她去见陈倦了。   但其实,他一点都不行。   易则从那通电话之后就没再联络过他,哪怕是他再打过去对方也没有接听过。   甚至连池苏念也联系不上易则,她还跑到办公室问严君泽:“你说他是不是生气我告诉你了他的电话?所以现在连我的电话也不接了?”   严君泽坐在办公桌上,垂眼看着一片空白的设计图纸淡淡道:“不是。”   池苏念生气地上前,双手撑在桌子上紧盯着他:“你就不能多说两个字吗?你以为现在只有你和阮西子在痛苦吗?痛苦的还有我啊!”   严君泽终于慢慢抬眼望向了她,两人四目相对片刻,他突然皱眉问道:“你当初喜欢陈总的时候,看他对西子另眼相看,那么重视,却对你不闻不问,毫无感情,你那时是什么感受?”   被突然问及敏感问题,池苏念慢慢直起了身。   她望着严君泽沉默了很久,才转开头道:“能有什么感受?当然是大家都能想到的感受。”   严君泽微抬下巴,嘴角的勾起苦涩的弧度:“也对,就当我没问过。”   池苏念抿了抿唇,片刻后转回头凝视他:“严君泽,你是不是觉得累了?”   严君泽缄默不语,但他的眼里充满疲惫,哪怕他不回答她也知道他的答案。   “累就说明这份感情不适合你,好的感情会让你感到轻松舒适,好的爱人会让你感到幸福稳定,阮西子不是你的良人,你也值得一个全心全意为你好的女孩,不要再傻乎乎跟在她身后了,不值得。”   池苏念的话冷静又一针见血,严君泽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抿紧唇瓣道:“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   池苏念冷笑一声,用嘲笑的语气道:“也对,你自己愿意犯傻谁也救不了你。”略顿,低头道,“就好像以前的我一样,自己执迷不悟,走不出那个怪圈,又能怪谁呢?”   过了很久,她才重新抬头开启对话,这次说的是:“哪怕你不打算就此离开,如果太累的话也要好好休息一下,给自己一个喘息的空间。太伤感情,也会伤到身体。”她朝他点点头,“我的话就说到这里,先走了。你自己保重。”   语毕,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当听到门关闭的声音时,严君泽抬起手捂住了脸,很长时间没有变换动作。   ……   阮西子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在元宵节结束的时候,她终于被准许出院了。   换上自己的衣服,看着父亲和母亲一起给她收拾东西的模样,要是换做以前,她真的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圆满了,哪怕不能变得特别有钱或者成功挤入上流社会也没关系。   但是现在,即便父母的关怀让她体会到了家庭的温暖,但她心里还是一直有个人放不下,不能见到他一面的话,她这辈子都会沉浸在遗憾和后悔中,她永远不能圆满。   她生病期间,严君泽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但在她出院这天,他却一直都没出现。   阮西子一直在期待他出现,因为今天是他承诺过会带她去见陈倦的日子。   只是,当她回到了家里,苏现和简然都离开的时候,严君泽依旧连个影子都没有。   阮西子没心情吃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拿出手机不断给他打电话,而电话这一头,严君泽站在初春冰冷的湖边,看着枯草被风吹动的样子,紧握着手机不去接听。   然而,有些东西并不是你努力去无视它就不存在了。电话的震动声音好像催命符一样不断响起,严君泽抬脚朝前走着,一步一步靠近湖边,湖面这时还结着冰,惯着依旧寒冷的风吹透了他的大衣,他脸色苍白,双手也已经冻得毫无知觉,他想要牵起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却失败了。   他的脸好像手已经,已经冻得僵硬了。   又或者,他根本笑不出来。   这之后几天,阮西子一直联系不上严君泽。   她有些崩溃。   其实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催促他,她不该这样无止境地索取这个善良的男人。   可她还能怎么办。   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无法确定陈倦是否真的还活着,就无法正常地生活下去。   从医院他所住的病房来看,他是心脏出了问题,人的身体最重要的就是心脏,那个地方出了事,真的还有救吗?   如果他其实已经去世了呢?   那她连看看他的墓碑的资格都没有么。   阮西子根本没办法好好生活。   饭吃不进去,班也没心思上,眼看着一切生活步调都被搞乱了的时候,严君泽终于再次出现了。   当阮妈妈打开房门,看见严君泽站在外面憔悴又清减的模样时,激动得无以复加。   “严总监,你可算来了!”阮妈妈感恩天地道,“谢天谢地,你再不来西子估计又要进医院了!”   严君泽淡淡地笑了一下,看得出来他很累,已经疲于做表情,阮妈妈也不勉强,赶紧把他迎到房间里,让他去见阮西子。   他来这里不会是来找她这个老婆子,只能是来找阮西子的。   阮西子望向被打开的房门,愣愣地看着走进来的男人,过了一会才说:“我产生幻觉了吗?”   严君泽脚步一顿,很慢地摇了摇头,低声说:“没有,是真的我。”他轻轻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阮西子沉默了许久,才从床上慢慢坐起来,低着头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她盯着自己的手,无意识地摆弄着,仿佛这样可以缓解她的紧张,“我不该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你身上,你和我本无关系,我却一再地压榨和索取你,我只是仗着你喜欢我而已,这样的我没资格怪罪你什么,我甚至……没资格要求你为我做什么。”她抬起头,内疚地看着他哽咽道,“对不起君泽,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严君泽已经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握着她的手心疼地说:“这都是我愿意的。”他哑着嗓子,语气听起来很累,“你不用自责,这都是我愿意的,是我承诺给你会带你去见陈倦,却迟迟不出现,是我给了你希望又让你失望,你该怪罪我的,不用愧疚。”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好像从她开始自责哽咽开始,他就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最近一直都很累很累,但当她开始道歉,开始怪罪她自己的时候,他就觉得其实最坏的人是他才对,如果做不到,当初就不该给她希望,既然给了她希望,就不该又让她在把他当做救命稻草的时候玩消失。   微笑了一下,严君泽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在她无措的注视下轻声说:“准备一下吧,我带你去见陈倦。”   阮西子愣住了,惊讶又慌张地看着他,不确定地求证道:“去见他?……是真的吗?”   他认真地看着她说:“我说过我不会骗你,永远都不会。除非我决定离开你,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骗你。”   阮西子愣了愣,没有说话,只是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严君泽慢慢站起来,立在一边,看着她忙碌的样子,感受着她眼眸中的希望之火。   那把火那么大,把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从里到外,一点都没剩下。   等火过后,一片荒芜,满目灰烬。   ……   夜晚的时候,他们登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   飞机上,阮西子的座位就在严君泽旁边,她精神状态不太好,上了飞机没多久就睡着了。   严君泽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图纸,握着笔,瞥了她一眼,过了许久许久,开始在图纸上勾勾画画。   前往美国的行程时间较长,需要在天上呆不少时间。   间隙的时候,阮西子有醒过来,她模糊地看到严君泽在画什么,想和他说几句话,但因为脑子昏沉,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直到飞机落地,他抬手轻轻推了推她,她才浑身一凛地醒过来。   “已经到了。”   他的音量低沉柔和,像担心吓坏她一样,阮西子咬了咬唇,这个男人对她太好,好到让她愧疚不已,好到让她觉得如果自己不能付出一生的陪伴,那就不配得到他的温柔。   可她已经失去了陪伴任何人一生的资格,尤其是这个男人。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某个人,而这样永远储存着别人的一颗心,不应该交给严君泽,他值得一个女孩全心全意地爱慕他,对他好,而不是像她这样,一味索取,毫无付出。   就这样吧。这是最后一次,不管这次美国之行的结果如何,今后的路,她要学会一个人走,哪怕他是她的初恋,是她在所有危难时刻依靠的老师和前辈,这样的索取也该适可而止,而他,需要的是走他自己的人生。   阮西子一直沉默,严君泽也不傻,他多了解她,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他很清楚自己可以现在就离开她身边,将一切都交给易则那边的人,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从此后他们不再往来,互不干涉,谁也不欠谁。   可他就是放不下。   而人这一辈子所有的放不下,都不过是因为心中还有所图谋罢了。   他对这个女人,始终有着不可割舍的图谋,如果无法割舍掉这些,那他永远也走不出来。   也就只能,长久的痛苦下去。   汽车上,严君泽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太累了。   ……   车子行驶了大约三个小时,缓缓停在一间独栋别墅门前,隔着铁艺门,可以见到里面灯火通明。   阮西子下车,身边站着严君泽,他帮她提着行李,跟门口的安保交谈了几句,很快就从楼里走出来一个男人。   是易则。   有一阵子不见,易则好像成熟了不少,下巴带着微微的胡渣,看着他们的眼神肃穆而沉静。   “你们到了,一路辛苦。”他接过严君泽手里的行李,低声道,“跟我进去吧。”   阮西子到底是没忍住,在行动之前抓住易则的袖口问道:“他……还好吗?”   易则这次毫无隐瞒,直接地告诉她:“非常不好,也许今天,也许明天,陈总随时可能离开。阮小姐,我既然请严总监把你带来,这次就不会有所隐瞒,而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阮西子脸色苍白道:“我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我不懂医学,什么也不知道,我甚至不会照顾人……”   易则叹了口气,沉重而伤感道:“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谁能让陈总愿意冒险走上手术台,去搏一搏那几率很低的生存可能的话,也只有你了。”   阮西子怔住。 第51章   标准的美国式白色建筑。   阮西子走进别墅大厅,屋子里的装修沉静内敛,带着异国情调。   易则将她的行李交给女佣,随后让她和严君泽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屏退左右,奉上红茶。   “一路辛苦了,我本该让你们休息一晚上再聊这些,但对陈总来说,一晚上可能发生的变故实在太多,我没办法冒这个险。”   易则垂眸道:“其实我早该做这个决定的,这是我第三次违背陈总的个人意愿,从我成为他的助理开始,我就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做,还会连续做三次,这每一次都还跟阮小姐有关系。”扬唇一笑,“说起来,我们也算有缘分,对么?”   阮西子笑不出来,只能点了点头,双手紧张地交握着,严君泽看了看,本能地想要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好让她不那么紧张,但手伸到一半,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他们是来见什么人的,他伸出去的手就没有了立场,只能僵在半空,然后在易则深沉的注视下慢慢收回。   片刻,易则直入主题道:“陈总所患的是扩张型心肌病,说得直白点,是一种需要终生服药的心脏病,不能受刺激,不能劳累,随时可能死去。到了此时此刻,他的病已经发展到除了移植心脏之外,没有任何生存可能的程度了。”   话说到最后,易则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好像说得声音大了就会惊动死神,夺走陈倦的生命。   阮西子愣在那里,有点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其实早在她以为陈倦已经死了的时候,那种绝望感就来临过,她以为自己哪怕听到再坏的消息都不会比那个时候更痛苦了,但现在,她发现其实她根本没那么强大,哪怕是再来一次,她可能还是会因为他艰难的生存和病痛而崩溃,因为她会感同身受。   “这么多年以来,陈总一直抗拒接受心脏移植治疗,一直在进行服药的保守治疗,因为老夫人去世的事情,陈总受到很大打击,现在情况已经非常危急。”易则抿唇道,“陈总不愿意接受心脏移植手术,是不打算让自己死在手术台上。说实话,他现在的情况就算做心脏移植身体也不一定受得了,手术后能不能挺过后续治疗也未可知。他不做手术或许还能活一天算一天,可做了手术,万一死在手术台上就什么指望都没了。这是他不愿意接受手术的原因。但我觉得——最根本上的原因,还是他已经不想活了。”   阮西子瞪大眼睛看着他,易则一字字道:“在陈总看来,他之所以可以这样一直活下去,是用去世的先生和太太,还有刚刚离世的老夫人的命换来的。他不止一次说过这种话,虽然他后来不再提及,但我相信,这才是他不愿意接受心脏移植搏一搏的原因。”   严君泽从进屋就保持着沉默,此刻他缓缓开口,问了一个问题:“我记得心脏移植需要配型,就算很有钱,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适合的心脏,所以……”   易则打断严君泽的话,勾了勾嘴角苦笑道:“我当然知道这些。事实上,虽然陈总一直抗拒移植手术,但自从我在他身边工作,自从我知道他的病情以来,就一直在偷偷地寻找合适的心脏配型,这也是老夫人还在世时授意我做的。我该说这是我此生以来所遇见的最幸运的事,在陈总最需要那颗心脏的时候,我找到了合适的配型。”   话音落下,易则认真地看向阮西子,轻声说:“那么接下来,就要靠阮小姐帮忙了。”   阮西子咬着下唇回望易则,许久许久,她闭了闭眼睛说:“我害怕。”   她没有直接拒绝,更没有直接接受,只说了“我害怕”三个,让在场的其他两个男人愣了愣,随即便陷入了沉默。   其实这个时候何止她害怕?没有人是不害怕的。   一旦她去尝试劝说陈倦,那么她就担负了不可推卸的责任,陈倦接受了还好,不接受的话,他以后的死,她也会有一份责任,哪怕别人不因此苛责她,她也会内疚伤心一辈子。   这对阮西子来说着实是一件事可怕的事,可能需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死去也就罢了,还要愧疚一辈子,这实在太不公平。   但她很快就站了起来,朝易则坚定地说:“带我去见他。”   ……   构想过很多次再见到陈倦的画面。   但没有一种是眼前这样的。   厚重的雕花木门打开,里面传来浓重的药水味道,阮西子停在门口,身后传来易则低沉的告别声音。她握紧双拳,没有回头,朝前一步,将身后的门关上。咔哒一声,再转头看向屋子里面,一张大床上躺着一个男人,闭着眼睛正在休息,手上贴着输液贴,正在挂水。   屋子里很暗,现在是晚上,房间窗帘拉着,唯一可以照明的就只有床头一盏弱小的夜灯,像陈倦的生命之光一样,那么微薄黯淡。   阮西子低头看看地面,高跟鞋踩在地毯上虽然不会发出声音吵到他,但她还是脱掉了鞋子,光着脚踩在地毯上,一步步靠近窗边。   她听见胸腔里那颗心在使劲跳动,有某个瞬间她甚至想把自己这颗乱跳的心挖出来给陈倦换上。   床上躺着的人正在休息,他肯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晓得他知道了会不会吓一跳。   慢慢停下脚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阮西子认真地打量着陈倦如今的模样,他看上去清减了许多,脸色苍白,长眸紧闭,额头有细密的汗珠,不知道是否在做梦,眉头紧紧皱着,薄唇狠狠地抿着,像在和谁做抗争一样。   接着很快,毫无预兆的,他窒息地睁开了眼,挂着水的手紧握着拳头,手背上的输液针凸了出来,阮西子吓了一跳,赶紧上去帮他把手捋开,担心地问他:“你怎么了?”   几乎是一瞬间,陈倦就睁开了眼,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身边。   当他看清楚站在他身边关切地帮他平复着凸起输液针的手时,声音沙哑而短促地说了句:“是梦吗?”   阮西子愣了愣,不知出于何种心里,说了句:“是梦呢。”   陈倦闻言失笑,道:“果然。”   阮西子低下头,没语言。   “在梦里也不愿意和我说话了啊。”他说话很艰难,因为有点窒息,但还是坚持说着,好像担心这次“醒”过来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跟我说说话吧,哪怕是假的,也想听听呢。”   阮西子还是没说话,安静地轻轻抚过他冰冷的手,陈倦眼神茫然地睨着她,喃喃自语道:“你的手很暖,像真的一样。”他勾了勾嘴角,笑得孤独而寂寥,“但怎么可能是真的。你现在应该已经全好了吧,大概已经回公司上班了。严君泽对你很好么,他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有他照顾你我很放心。”   啪嗒啪嗒,有眼泪掉在他手上,陈倦努力地抬起另一只手,放在她脸颊上替她擦去泪珠,他的力气很轻微,尽管如此也是拼尽全身的力量做到的,阮西子根本无法想象他现在该有多难受,她想立刻起身去叫医生,但她知道,如果她那么做了,他很可能不会再说真心话了。   见她一直哭,不停地哭,陈倦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你为什么哭,你不要哭了,就算是在梦里,我也不想看见你哭。”他大概很痛,低吟了一声,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了,阮西子几乎立刻便要站起来去叫大夫,陈倦却拉住她的手哀求道,“别走。西子,你别走,我求你了,你别走——”昏暗的灯光下,她好像看见他哭了,他痛哭道,“你知道吗,我真舍不得你,我也想自私地留你在身边陪我走完最后一段路,可我不想你这辈子都永远记着有这么一个男人死在你的生命里,你的前半生过得那么不好,没有一个人对你好、关怀你,我没办法参与你的前半生,给你带来转机,但至少,我不希望你的后半生因为我继续悲伤下去。我们差一步没能在一起,没能相爱——这真幸运。”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在她满目的恍然下轻轻说道:“我爱你西子。你知道吗,我很想你。”他用另一手捂着心口,笑得很疼,“他们都是坏人。我这里很疼。”   阮西子再也忍不住,趴在床边抱住了他,反握住他的手哽咽着说:“陈倦,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做那么多愚蠢的事?我现在告诉你,这一切都不是梦,是真的。我到这里来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还要逃避,还要骗我吗?”   陈倦怔住,错愕震惊地看着她,方寸大乱,根本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的身体奇异地平静了下来,那种难熬的窒息感和疼痛感,竟然慢慢消失了。   阮西子低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恶狠狠道:“陈倦,你说什么我们没能在一起,没能相爱,这真幸运。可这份对你来说是幸运的事,对我来说却是不幸。你知道吗,哪怕你不让我陪你走完最后一段路,我也会因为你这样离开而一辈子过得不好。”   说完话,阮西子直起身,打开屋子里的灯,按响了床头的按铃,不到十秒钟,易则和大夫便冲了进来,严君泽在最后面,他远远地看着里面,阮西子站在陈倦旁边,他们四目相对,那视线之间,容不下第三个人。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可以一辈子留在你的生活在,却再也不能出现在你的心里了。   你每一分钟的爱意,每一分钟的付出,对她来说不是好事,全是负担。   你不能做她与别人之间的第三者。   严君泽颓然地后退了几步,轻轻替所有人关上了门。   而他站在门外,握了握拳,图也不会地离开。   这一次,真的要放弃了,他太累了。   这一次,真的要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把心血和时间,浪费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上,那不叫故事,叫事故。   这场事故,今天该结束了。   也许今后的人生中,他们还会共事,还会旁若无人地聊天、对话,但那些东西,再也无关感情。   离开的车上,从背包里取出在飞机上完成的设计图,那是他专门为阮西子设计的项链,名字叫——希望之星。   五角星的吊坠,上面镶嵌着精致璀璨的钻石,每一条线,每一条边角都妙不可言。   如果真的将它打造出来,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拒绝。   看着设计图下面的那排字——送给我最爱的西子。   严君泽扯开嘴角,笑着流泪,最后的那一刻,他将设计图撕得粉碎,接着团成一个团,在司机停下车后,提着行李走到垃圾桶旁边,将纸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阮西子,再见了,不是面上的再见,而是心上的再见。   我的感情会收回来,不会再给你负担和困扰,我的使命到今天便彻底结束,从今往后,我会无声无息,那么,祝你好运——我也一样。 第52章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白色建筑里的沉重气氛才消散了一些。   陈倦暂时脱离了危险。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下一次危险多久会来临。   阮西子坐在病床上看着昏迷不醒的陈倦,易则来了几次让她先去吃个饭,或者洗漱一下换身衣服,但她都拒绝了。   她已经顾不上往日她最在意的形象和面子了,她现在就想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或许躺在床上的人也有所感应吧,他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醒过来,放在身侧的双手始终紧紧握着拳,这样对输液很不好,大夫来了几次,依然不能帮他捋平。   “你很不踏实么。”屋子里静悄悄的,阮西子抬起手握住他输液的手,轻轻地动了动他的手指,竟然很轻易便捋开了,她抿了抿唇轻声道,“你不用不踏实,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走。你一定要醒过来,只要你醒来,就能马上见到我了。”   她抬起眼,盯着他紧闭的双眸低声道:“陈倦,如果你不醒过来,我就马上忘了你,像上次一样不记得你是谁。我以后就如你所愿和别的男人结婚生子,幸福快乐地过一一辈子,以后再也不想起你。过几年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人记得你,你就好像没存在过,没人回忆和提起你,甚至都没有一个子孙到你的坟前祭奠你,你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啊。   怎么可能甘心呢?   可不甘心又能如何,他已经没有了争取的力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倦才在无边的黑暗之中睁开了眼睛。   又到了夜晚么。   好像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是晚上,他有多久没见过阳光的样子了?   他现在这副样子躺在床上,是不是就好像一具尸体,浑身上下泛着恶臭?   深呼吸了一下,呼吸到空气的感觉让他能够证明自己还活着,他慢慢转头看向身边,阮西子还在这里,那之前的一切就真的不是梦,昏迷时他听到的话也不是幻听。   她真的来了。   真的来了。   即便心中一千个一万个高兴,可更多的却是遗憾。   不是替自己遗憾,而是替她。他已经做过那么多伤害她拒绝她的事了,她却依旧不计前嫌地赶到了,他完全可以想到她是为了他那万分之一的生存机会,可他真能自私到因为这万分之一的机会,就让她陷入到只会绝望的圈子里吗。   阮西子这会儿特别敏感,闭目养神中她感觉到那似有若无的眼神,于是她立刻睁开眼望过去,对上了陈倦疲惫而冷清的眸子。   “你还是那么帅,虽然瘦了点。”   阮西子开口说话,话题轻松,让两人都松懈了戒备,只是另外一个人并没回答,还慢慢转开了头。   看着他,阮西子继续道:“我前阵子读到一句话,是季羡林先生在《留德十年》里说的。他说,如果她还留在人间的话,恐怕也将近古稀之年了。而今我已垂垂老矣。世界上还能想到她的人恐怕不会太多。等我不能想到她的时候,世界上能想到她的人,恐怕就没有了。”她抬手轻抚过他抗拒的脸颊,低声道,“这就是我想说的。我也跟你说过。我不知道你当时有没有听到,但陈倦,你难道真的甘心就这样离开么,你真的要拒绝我,自己孤零零地跟世界告别,然后跟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关联么。”   陈倦感觉自己好像被迷惑了一样,他慢慢转回头望向她,隐忍的眸子里满满都是不甘心,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说出来,一旦说出来就是妥协,就要负责任,就会把她拉进来。   许久许久,他闭了闭眼睛,重新开口说:“你能来,我很感激,也很高兴。”他语调沙哑却有力,“我想你已经全都知道了,你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我濒临死去的时刻,你想让我怎么回应呢?”他勾着嘴角,笑得冷漠而僵硬,“西子,并不是每个人都想活着,你强迫一个已经决定赴死也绝对会死的人活着,你知道他要担负多大的压力吗?如果我拼尽全力,最后还是功亏一篑离开了,你觉得我那时心里会舒服吗?我不想那么累,我已经累了太久,你能让我轻松一点,就让我这么离开好了,算我求你,行么。”   换做以前,阮西子可能真的会被他说动,因为他话语里的情绪太有感染力,让她难以拒绝。   可此时此刻,她只是表情凶狠而坚定地说:“我就是要勉强你,就是要你累,你别无选择。如果你拒绝我,我也跟着你去死。你不是觉得自己的寿命都是靠父母和奶奶的死延续下来的么?那我干脆在你死之前自杀,这样你就可以拿我的寿命去延续你的,我也心甘情愿。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想法,我们谁也拦着谁,除非这样,否则我不答应你放手——如何?”   她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是生是死,我们都要在一起。”   这既像威胁又像安抚的话让陈倦难以回复,他紧紧盯着她,两人僵持片刻,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忽然挑唇一笑:“我去帮你叫大夫。”   语毕,她起身离开,房门打开又关上,屋子里再次陷入那熟悉的寂落与黑暗中。   就是在这样的黑暗中,陈倦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许久许久都没有动。   这之后的几天,阮西子一直安静地守在他身边,也不离开,也不再劝他进行手术,陈倦眼睁睁看着她日复一日旁若无人地在这里生活着,好像这就是他们的家。   她每天都会给他的房间换上美丽的鲜花,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药物味道都没有,他已经闻惯了药味的鼻子突然闻不到那些味道,竟然有些不适。   她还会每天给他擦身换衣服,其实他只是卧床,并没有丧失行动能力,可以自己洗澡、散步,但她就是不允许。他的一切她都要参与,她的痕迹充斥着他的生活,他已经很少会因为心脏的不舒服而窒息,却因为她的靠近险些窒息。   阮西子就这么镇定而和缓地前进着。   但易则和大夫却等不下去了。   别墅外的河岸边,冬日的风让人浑身发冷,阮西子披着大衣站在那儿,听着易则的话。   “阮小姐,我们没时间再温水煮青蛙了。”他激动道,“大夫跟我说,最迟三天,必须进行手术,阮小姐,算我求你,你能不能再好好劝劝陈总,我们真的要来不及了。”   “真的要来不及了么?”   她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易则的话,慢慢抬起头,盯着天空看了一会说:“天色有些奇怪呢,看样子要下雪了。”语毕,她转头看向易则,对他说,“你给我准备一把刀吧,或者绳子也行,药也行,总之是可以让人死掉的东西。”   易则愣住,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阮西子微笑:“你去准备就好了,我答应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易则沉默许久,还是转身去准备了。   阮西子站在原地,没多久,天空果然开始簌簌落下雪花,这个时候在国内应该已经是春天了,雪不该再下来的,在这里还能看到雪,也非常令人意外。   气候的转变有些异常,这是不是代表着,又有谁的生命有了转机呢。   只是不知道这转机是好的,还是坏的。   夜晚。   房门打开,阮西子走进去,看到陈倦正躺在床上看书。   他手里捧着书,其实一页也没看,许久没翻动过。   阮西子走进去,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盖着一块红布,红布底下是什么,令人恐惧。   陈倦愣了愣,放下书望着她,苍白毫无血色的唇开合道:“你……怎么了?”   阮西子很不正常。   真的非常不正常。   她没穿她的衣服,反而换了一身和他一样的病号服,两人这样互相对视,都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寻常。   阮西子笑了笑说:“你猜。”   她站定在原地,不靠近床边,将托盘上的红布掀开,是一把漂亮的匕首,匕首把手上镶嵌着漂亮的宝石,如果它没有用来抵着她的心口,那他一定会赞叹这真是把宝刀。   “你看过阿飞正传吗?”阮西子笑望着他,“里面提到一种鸟,是没有脚的,他们一生只能在天上飞来飞去,一辈子只落地一次,那就是死的时候。”她低头看着心脏的位置,对陈倦说,“既然你已经决定死了,我也不想飞了,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说着话,她就要把刀子捅进自己的心脏,还没来得及动手,陈倦便以最快的速度上前夺过了她手里的刀,可尽管他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却还是有点来不及,她的心口已经泛起了血花,染红了蓝白色的病号服。   “你疯了吗?!”陈倦震惊地抓着她的手,刀被他扔在地上,他忍无可忍道,“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要这么做?值得吗?你不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吗?我介绍你更有钱的男人认识好不好,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   阮西子直接挣开他的手打了他一巴掌,红着眼睛冷声道:“只要是有钱的男人就行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喜欢钱,喜欢得要死,可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靠自己赚来的,我没有去偷,也没有去抢,我也从没有真正地要去‘捞’谁的钱——陈倦,你放心,就算你死在手术台上,我们也毫无关系,我不是你老婆,我们没领结婚证,我分不到你的财产。”   伤人的话从彼此口中说出,明明都不是那么想,却都激动得无以复加。   四目相对,谁都不甘示弱,彼此的眼神成了最为尖锐的利剑,刺得彼此鲜血淋淋。   许久许久。   陈倦慢慢收回视线,低头睨着她心口的血,短促地呼吸了一下,用轻得不可思议的声音说:“我答应你。”   阮西子一愣,好像没料到自己居然真的成功了,她喃喃地问了句:“真的么?”下一秒,人就被他揽入怀中。   “你以为我不想活着吗。”他用仿佛已经在往生的声音说,“我只是不想再拖累别人。过去是父母,后来是奶奶,现在又是你。我这一辈子欠的人太多太多,可是没办法,我可能还是要这样亏欠下去了。”   阮西子从开始这场闹剧就没有哭,现在依旧没哭,她紧紧的抱住陈倦的腰,手上的血染到他后背上,过了一会,她才低弱地说:“有点疼……”   陈倦立刻放开她紧张地看着她的伤口:“我去帮你叫医生。”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别人帮他叫医生,今天居然轮到他帮别人叫,真有趣不是么。   只是,阮西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他抬脚欲走的时候,她直接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   陈倦站在原地,眼神专注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阮西子,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美丽,盛满了傲气、盛气和不屈。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这双眼睛千万不要有一天因为他的事,盛满眼泪和悲伤。 第53章   陈倦的身体随时都可能不行,所以手术也随时都准备开始。   只要他同意,手术任何时间都可以开始,大夫与设备都妥妥当当。   但是,他虽然答应了进行移植手术,却拒绝了易则马上手术的建议。   “陈总,您到底为什么拒绝明天接受手术?您是担心现在的身体状况吗?没关系的,亨特医生今天就会来给您做全身检查,那些您都不需要操心。”   但陈倦担心的并不是那些,又或者,他其实什么都不担心。   “明天我有别的事想做,如果你那么怕我很快死掉,一定要安排得那么紧密,那就后天。”   陈倦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易则先是一喜,后又顿住,片刻道:“您明天有什么事?需要我提前安排好吗?”   提前安排么。   倒也不错。   陈倦点点头,望向他说:“准备一辆车……算了,你亲自开车吧。我的身体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发病,开车不安全。”   易则立刻应下:“陈总要去哪?我先去打点好,明天我们直接过去就可以了。”   陈倦仰头看了一会天花板,忽然一笑道:“你们年轻人谈恋爱的时候,喜欢去哪里?”   易则一怔,有点脸红道:“陈总也还是年轻人啊,您才三十岁。”   陈倦微微敛眸,声音里透着无限苍老:“是吗,原来我才三十岁啊,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垂垂老矣了。”   易则抿了抿唇,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谈恋爱的话,会约会吧,看电影,或者去……游乐场?”   游乐场?   这地方哪怕是小时候的陈倦也没去过。   他是世家子弟,从小就知道自己未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即便不情愿,也更改不了这个事实,每天都在许多的学习和培训中心度过。   那时的他也不觉得那有什么,身边的朋友都是身份相当的,大家都这样生活,也就察觉不到什么不对劲。   现在想想,他的童年还真是单调得不行。   或许去一趟游乐场也不错。   “那就找一间离这里比较近的游乐场,可以的话,那一天的客人不要太多吧。也不要完全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的话,会让人觉得寂寞。”   陈倦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易则心里不舒服,好像每一句话里都透着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接话,只能长舒一口气,去准备了。   过了一会,阮西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水杯和药。   她已经换掉了身上的病号服,他今天也没穿,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决定做手术开始,他似乎真的轻松了不少,好像没再拿自己当个病人看待。   他身上穿着去年陈奶奶给他织的毛衣,里面是白色的衬衣,黑色长裤包裹着他笔直修长的腿,阮西子靠近他站定,看了好一会,跟他说:“我以后会学着织毛衣。”   陈倦一愣,好像没料到她会说这个。   阮西子继续道:“虽然奶奶已经走了,但我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会为你织毛衣的。”   这个世界上,你不是自己一个人。   陈倦了怔住,没有言语,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毛衣,久久不能平静。   后来他吃了药。   后来他们又一起吃了饭。   自从到美国,他的胃口一直不太好,基本上都靠营养液解决身体需求。   阮西子到了之后,他总算可以开始吃一些东西。   坐在餐桌对面看着他,阮西子觉得现在像做梦一样。她对面那个男人,曾经是无所不能,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打倒的。在她眼中,过去的他就是所有的依靠和信仰。   现在,他也有畏惧和懦弱的时刻了,这虽然让人吃惊,但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也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不是一个天神。   她看了他太长时间,以至于他都没办法好好地吃饭。   须臾,陈倦放下手上的餐具,抬眼凝视着她说:“在想什么?”   阮西子脱口道:“想你。”   陈倦失笑,这是她来之后他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虽然带着点无奈,但还是让人心生振奋。   “我就坐在你面前,有什么可想的。”   他无所谓地说了一句话,随后继续低头吃东西,他吃东西的样子很慢,很细腻,明明只是简单乏味的粥和一些小菜,却吃出了知名大厨的感觉,阮西子就这么看着他说:“你不懂。女人这辈子,有过像你这样的男人,就算以后孤独终老也不会遗憾了。”   陈倦动作顿了顿,道:“不会觉得寂寞么。”   阮西子认真地摇摇头说:“不会。足够回味一生。”   陈倦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说了一句话。   “真可惜,我现在没什么力气,没办法做点让你更足够回味的事情。”   阮西子愣了愣,跟他说:“你是在跟我开黄腔吗?”   陈倦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勾着笑意,他笑得那么好看,眼眸细细长长,聚满了光华,看着这样的他,就好像没有病痛那回事一样,她都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傻乎乎的。   当时,阮西子以为,隔天他们就会进行手术了。   只是没想到,隔天早上等着她的,却是一场约会。   门口,黑色的车子停了很长时间,阮西子戴着帽子和围巾,小心翼翼地在漫天雪花中走出门,雪一连下了几天,房子附近却没有积雪,显然是有人用心打扫过。   “真的要出门吗?”她有点不放心地说,“你的身体……我担心……”   她每句话都只说半句,但完整的句子陈倦已经可以在心里猜到了。   “没关系,我带了医生,他们会跟着一起去,你可以放心。”   他说完话,指了一个方向给她看,阮西子远远地瞧见纪远和几个白人医生站在一起,身边有辆车,两人正在说着什么。   看来陈倦没撒谎,是真的有医生随行,再看看他们眼前这辆车,开车的是易则,那应该是真的没什么问题吧?   带着这种不踏实感,阮西子跟陈倦一起上了车,易则看了一眼后视镜,慢慢发动车子,迎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点点驶离安静的别墅。   他们住的地方应该离市区不远,走了半个小时左右附近就热闹了起来,阮西子透过窗子朝外看,笑着跟身后的陈倦说:“其实我没跟你说,这是我第一次来美国。”   陈倦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听到她说话,他柔声道:“喜欢这里吗?”   阮西子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过了一会才说:“喜欢。又不喜欢。喜欢是因为念书的时候,从美院毕业,池苏念就来这边镀金了,但我因为没钱,所以不能来,那时候买了很多美国的画册,每天看,好像这样看几遍,就也算来过了一样。”   她回眸看着他,“我这算不算是在做美国梦?”也不等他回答,径自又道,“其实我也没什么美国梦,中国梦倒是有一点。最近几年越来越觉得,没来过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当初会那么盼着要过来,只是因为不甘心罢了。”   她难得肯谈起自己那些不为人知更不愿意为人知的家事,陈倦需要做的,只是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虽然他的手有点冰凉,但她还是果断反握住了。   “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阮西子轻声说,“他们离婚的时候,我就希望他们干脆都出车祸死掉好了,因为他们抛弃了我,很不负责任,满大街的孩子都说我是野孩子。”略顿,垂眸道,“但后来我又想,我这样是不对的,他们虽然是我的父母,但也是个独立的人,我不该用亲子关系绑住他们。”她转眼看向车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这些道理我都懂的,可总是不甘心。后来我去念书,考大学,就认识了池苏念。她家庭幸福,成绩也好,大家都喜欢她,每次看到大家围绕着她,我就很羡慕。我就想着,是不是我成绩超过她了,大家就也喜欢我了,然后就一直想着要超过她,却做了整个学年的万年老二。”   勾了勾嘴角,她又睨向陈倦,“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为什么不能和别人一样,生在一个健全幸福的家庭里,我也不想让自己这么虚荣。我这辈子都在努力让自己好起来,以我全部的力量。而现在,也算小有成效了吧。”她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睛,“我现在所有还私存着的不甘心,全都在你身上。你是我这辈子最想要的人,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好的。没了你,我也就完了。”   陈倦没有回答。   这样的厚望,压在一个生存几率很低的人身上,不单单是他会累,她也会累吧。   两人没再聊天,就这么缄默着,一直等到达目的地。   当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看着眼前这一幕,阮西子睁大了眼睛。   是露天游乐场。   游乐场并没有多大,里面的人稀稀疏疏,也并不多。   雪花覆盖着所有的娱乐设施,门口卖饮料爆米花的人热情地招待他们,这里的一切都生机勃勃,她恍惚地回眸去看陈倦,他一身厚重的黑色大衣,肩膀上落了雪花,易则立在他身边,为他撑起黑色的伞,他朝她莞尔一笑,像站在漫天雪地中的王子一样。   阮西子张张嘴,却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片刻间,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他拒绝了易则的伞,挥挥手让他们离远点,随后掏出钱包,买了热乎乎的奶茶给她。   “走。”   等她接过奶茶,陈倦便拉住她的手果断走进了游乐场,雪下得有点大,他们俩很快就成了雪人,阮西子笑着帮他扫掉肩膀上和头发上的雪花,陈倦学着她的样子帮她扫掉雪花,为了不再次成为雪人,两人明智地选择了第一个游乐项目——摩天轮。   坐在小格子里,看着玻璃窗外被雪覆盖的异国他乡,底下来玩的人们偶尔会仰头看着他们的位置,阮西子望出去,低声说:“你看,他们在看我们。”   陈倦坐在她身边,并没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只是认真地、抓紧每分每秒凝视她,好像错过今天,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摩天轮下面。   易则站在远处遥遥看着,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满面愁绪。   他想起来这之前陈倦跟他说的话。   他单独将他叫到了没人的地方,用从未有过的拜托语气跟他说:“明天我就要上手术台了。你应该知道,我能从上面活着下来的几率有多小。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为了我的事努力,我真的很感谢你,易则。而我答应手术,也有你的一份。这是我向你的和西子的妥协,那你是不是也该向我妥协一次?”   易则愣住,紧张道:“陈总,您……”   “你先别急着拒绝,我要你做的一定是你能做到的事情。”   易则当时没说话,这之后陈倦告诉他的,也的确是他一定能做到,做了也无伤大雅的事情。   可真的这么做了的话,对陈倦来说,真的会是“无伤大雅”的事么。   仰头看着摩天轮上面,仿佛可以看见阮西子在那玩儿得多开心。   她此刻越是开心,怕是晚些时候,越是会伤心吧。   易则长长地叹了口气,回眸对身后的人说:“开始准备吧。” 第54章   因为身体原因,陈倦不能在游乐场玩太刺激的项目,阮西子就陪着他温温吞吞地绕了一圈。   从摩天轮下来的时候,雪已经小了很多,几乎是慢慢停下了。他们一起走到旋转木马的地方,这间小游乐场的设施稍微有些陈旧,却带着别具风格的魅力。   “陪我一起坐?”   旋转木马这地方没什么人,大约是太简单的游戏,今天来的人也不多,孩子就更少,所以当他们买了票坐上去的时候,整个项目里就他们两个人。   陈倦一身西装革履,厚重大衣,与旋转木马这种游乐设施的气场极其不符,阮西子坐在他身边的木马上,看着两人起起伏伏,好像真的在骑马一样,嘴角情不自禁地勾了起来。   旋转木马配着音乐,一圈又一圈地转动。   阮西子听着听着,心里就有点难受。   这音乐未免太伤感了。   《justonestdance》   一首非常著名的歌曲,这首歌的主唱曾经是一对非常相爱的恋人,最后却以分手告终,而这首歌的译名,也带着诀别的味道。   《最后一支舞》   阮西子眨了眨眼,看着陈倦的眼神变得沉默,陈倦始终笑着,好像心情很不错,这首歌一点都没有感染到他,但她看得出来,他的笑意根本不达眼底。   这首歌不断地唱着“我知道明天我将失去我的爱人,我知道不能和你一起走,我们只能做这最后一件事,跳完最后一支舞”……   一首几分钟的歌还没放完,阮西子就似有所感地要求木马停下来,工作人员很快停下木马,奇怪地看着从木马上下来的男女,女的走在前面,迎着冷风,头也不回,男人跟在后面,缓步慢行,望着女人的目光不舍又黯淡。   阮西子已经没心情再玩了。   两人开始原路返回。   坐在车上,阮西子满目愁绪地望着车窗外,那些本来因为难得的约会和他答应手术的高兴全都消散不见了,她现在万分确信,哪怕到了这一刻,陈倦也不觉得自己能够战胜死神,而他现在做得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给她留下一个还算不错的回忆,让她在他死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不至于那么伤心,不至于都来不及跟彼此好好道别。   那首歌是在道别吧。   阮西子敏感地这样认为。   她偶尔会用余光看看陈倦,期待着他能解释几句,可一他句话也没有。   他好像察觉不到她的情绪一样,目视前方安静地坐在她身边,毫无杂念。   阮西子突然充满了挫败感。   她长舒一口气,闭起眼靠到车椅背上,心脏好像被人扒开了一样,难受得不行。   她又不能跟谁发火,只能自己忍着,那个男人仿佛毫无所觉,别提多憋屈了。   过了很久,车都停了下来,陈倦先开门下去了,过来喊她的人是易则。   “陈总说你现在大约不想看见他,所以让我来叫你下去。”   易则表情复杂地看着她。   阮西子缄默,直接下车就要走,没走几步,易则叫住了她。   “阮小姐,等一下。”   阮西子回头,不解地看着他,她的耐心有限,已经全部交给了陈倦,没办法再耐着性子对待其他人了。   易则也不介意,直接从下属手里拿过一杯热腾腾的红茶,微笑着说:“天气寒冷,在游乐场玩了那么久,一定冻坏了吧。喝点红茶,暖和暖和身子。”   阮西子蹙眉瞥了一眼那杯红茶,淡淡道:“进屋再喝吧。”   易则将杯子递给她,随意道:“也好。”   阮西子接过温暖的杯子,红茶的温度刚刚好,喝下去浑身的冰冷都会被驱散。   进了屋,阮西子也没多想,扫了一眼手里的红茶,喝了一口。   易则垂下眸子,隐晦的眼神不知代表了什么,而沙发上,陈倦坐在那,看到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红茶,莫名地问她:“好喝吗。”   阮西子愣住,她没料到回来之后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片刻,她点点头说:“味道很好,你要喝吗?”   陈倦慢慢摇头,朝她招招手,阮西子很想管住自己,让自己不要那么毫无下限,一点脾气都没有。但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她就那么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乖巧地坐到了他身边。   陈倦直接抱住了她。   揽着她的肩膀,他的下巴抵在它肩头,盯着她手里的红茶,低声沙哑道:“好喝就多喝点,你身上很冷。”   阮西子没说话,下意识又喝了一口红茶,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其他什么。   看着她的动作,陈倦嘴角勾起了可怕的笑意,他低低沉沉地跟她说:“西子,在这个世界上,除了ACME,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你一定得好好照顾自己。”   阮西子浑身一凛,听不惯这种好像告别一样的话,冷声冷气道:“我没想到自己竟然足以和ACME相提并论?那如果有一天有人要你拿ACME换我的命呢?你会怎么选?”   家族企业和女人吗?每一个家族继承人都上过这样的课程,陈倦直起身,看着她一本正经道:“那你还是去死吧。”   阮西子生气地放下红茶杯子捏住他的胳膊,狠狠地掐了一下,陈倦是疼的,但他却笑了。   余光扫了一眼桌上的红茶杯,茶已经被喝得差不多了,眼前的女孩大约很快就要离开自己了,陈倦慢慢伸手捧住了她的脸,惆怅地说:“其实我还有很多事来不及做。你的前半生都靠自己努力,我想让你的后半生可以依靠我。我想你可以任性地做梦,告诉我一切你梦想得到的东西,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或者月亮,我也会想办法帮你弄到手。”   阮西子不安地握住他的手,抿唇道:“你可以的。等你好起来,我就全告诉你,你帮我走后门,我就靠着你飞扬跋扈耀武扬威,气死那些人,好不好?”   明知道她只是说说而已,她虽然虚荣,却不愿意靠着男人完成自己的梦想,但她愿意这么说,他已经很感动了。   “好。”他没有迟疑地答应下来,下一秒,阮西子就意识模糊地趴到了他怀里,他轻轻摩挲着她的发丝,柔声道,“还有一句话没告诉你。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话音落下,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然后将她缓缓放在沙发上,接着毫不留情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对不远处的易则道:“去吧。做你该做的事。”   语毕,他上了楼,由始至终,都没有再看阮西子一眼,好像再多看一眼,就会改变他的决定一样。   易则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握着双拳,终究是没能说出什么反对的话。   颠簸、黑暗,这是阮西子昏睡不醒时可以感受到的所有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睡,这地方说起来还算舒适,身下柔软,平稳安静。   缓缓的,她睁开了眼,这里一片黑暗,她一时之间判断不出置身何处,等视线慢慢适应了黑暗之后,才可以确定这里不是她所知道的任何一个地方。   再观察一下,她可以断定,这是在……飞机上。   阮西子倏地坐起来,扯掉身上的毯子,慌张地跑出机舱,走出去一看,易则坐在吧台边,正在喝酒。   阮西子愣愣地看着他,几乎忘了质问,只是沉默地站在那。   易则回眸看过来,端着酒杯道:“阮小姐醒了。”   阮西子没说话,易则继续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只是一时不知该问什么,所以干脆保持沉默。”他笑了笑,喝了一口酒才说,“其实我也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我准备了好几套解释的话要告诉你,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又觉得那些话都不太合适。”   他端着酒杯站起来,走到阮西子面前,将酒杯递给她道:“你要来一杯吗?我想你肯定想喝一杯的,这种时候,醉了要比清醒着好。”   阮西子僵硬而麻木道:“我想你比谁都清楚我们现在应该在哪,而现实里我们又在哪儿,你不该给我个说法吗?”   看她不接酒杯,易则便收了回去,转过身背对着她说:“你说得对,我们现在应该在哪,我最清楚不过。算算时间,陈总现在大约做完了身体检查,快要开始手术了。作为他的助理和朋友,我现在应该守在他身边照看打点一切,而身为女友的阮小姐,更应该时刻陪伴在他身边,为他鞍前马后,可惜……”他转回头,苦涩笑道,“可惜,他不需要。”   阮西子皱眉。   “陈总不需要这些。他不需要夹杂着同情的恭敬和爱慕,他也不需要你呆在那里,或许你走了,他压力还小一些。阮小姐,飞机过不了多久就要下降了,回到国内之后,你还有很多事要做,你的新品牌要管理,再不管理就落到别人手里了,我不希望ACME推出的第一个中国风品牌就这么易主,然后慢慢走向衰落。宏大的开始,唏嘘的结局,你要这样处置你人生中第一个亲自负责的品牌吗?你要这么残忍吗?”   阮西子紧握双拳,易则的话每一句都戳到她的痛处,可她根本就无法改变主意。   “在我心里,有比那些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应该知道。我不信你会觉得那些身外之物比陈倦来得重要,他的健康是我现在最关注的事,不管是生是死,我都希望可以陪在他身边,我不希望到了最后关头,我连第一个和他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阮西子的话铿锵有力,易则无所反驳,他长舒一口气,叹息道:“可惜,我在这里的目的,就是拦住阮小姐,让你在国内好好生活。至于陈总那边,有周叔在照看,我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略顿,低声道,“关于手术的结果,结束之后那边会第一时间通知我,我也会告诉阮小姐,阮小姐请安心地回到你的位置休息,等待飞机降落吧。”   私人飞机就是这点好,哪怕你在睡着,你也能从遥远的美国回到国内。   眼前这一切都是陈倦的决定,阮西子可以猜到,因为他之前已经透露了太多的迹象,而那杯红茶,大约就是让她睡着的关键。   坐到椅子上,系好安全带,感觉到飞机下降的感觉,阮西子真是自私得恨不得飞机就此坠落,和陈倦同归于尽才好。   可惜这不可能,飞机上不只她一个人,飞行员也不是废物,怎么会让好好的飞机就这么坠落。   当私人飞机降落后,阮西子所有的指望都没有了。   她麻木地被易则看守着换乘轿车,一起返回那座她再熟悉不过的城市。   她没有被允许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陈倦的家,或许是为了方便看守她,让她不能私自买票去美国找陈倦吧。   “其实你不用做到这样。”阮西子对易则说,“你就算放任我,我也找不到他。你们住在美国的哪里我都不知道,我从出发到到达都是严君泽安排的,到了那里之后又一直是你们安排行程,你觉得我能知道什么?”   易则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就四个字:“以防万一。”他微笑着说。   她从未觉得他这么可恨过。   并且,也不知出于什么动机,易则将严君泽、简然和苏现请到了陈府。   当阮西子看见出现在她面前的三个男人时,激动的情绪到达了顶峰,她想去找易则打一架,找他去理论,可三个男人拦住了她。   “没有你猜想的那种原因。”说话的是苏现,“易助理找我们来不是想着让你移情别恋,不再指望陈倦回来。他只是不想让你孤单,你没什么朋友,就只能让我们来了。”   简然也赶紧说:“对,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就是来看看你,你去了美国之后一直没跟我们联络,我们也会担心啊。虽然不再是恋人,但大家也是朋友吧。”   说得没错,哪怕不是恋人,也是朋友,最起码还是个同事。   阮西子沉默了下来,安静得有点可疑,严君泽从到了这里就没说过话,也不看她,就那么坐在一边,瞧着屋子里的装饰,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现察觉到了他的不正常,转头望着他小声说:“你怎么了?”   严君泽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怎么了?他能怎么呢?终于看了一眼阮西子,注视着她红红的眼睛,他建设起来的所有心墙瞬间溃堤,一块砖瓦也没剩下。   严君泽烦躁的站起来,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摸出烟盒,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丢下一句“我去抽根烟”。   阮西子愣了愣,没说话,说话的是简然,语调奇怪道:“严总监他以前……从来不抽烟啊。” 第55章   等待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尤其是你所等待的还是你最重要的人是生是死的回应。   阮西子根本没办法自行进入睡眠。   如果没有掺着安眠药的水,她可能会睁着眼睛度过每一个天黑天亮。   站在她的床边,苏现瞥了一眼严君泽,他们都保持沉默,但简然有点站不住了。   “她这样用不了两天就会垮掉,我们得想办法让她振作起来,如果早知道她会变成今天这样,我倒宁愿陆思屹的那些深度催眠可以让她一直记忆错乱,不要想起任何事,哪怕忘了我们也无所谓。”   简然说得难过又愤怒,他到底年轻,有些沉不住气,苏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询问严君泽的意见:“你觉得呢?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让她振作一点?”   严君泽站在那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昏沉沉的女人,其实他不该再管这些事,他在心里早就做了决定,可为什么当易则打电话让他来的时候他无法拒绝呢?   为什么当苏现询问他的时候,他还是会情不自禁地为她想办法呢?   在场的三个男人里,最了解阮西子的人莫过于严君泽,苏现找他想办法,再正确不过。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蹲下身,专注地看着阮西子的睡颜道:“你们没发现么,她从回来到现在就没哭过,也没闹过。她心里装着很多难过,但释放不出来。这样憋着,她不可能振作起来。”   苏现怔住,简然焦急地说:“严总监,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最了解西子了,你肯定知道她要怎么才可以好起来!”   简然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严君泽身上,那种熟悉的疲惫感再次回到了严君泽身上,他感觉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用手撑着床边才勉强立了起来。   他朝其他两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过了几天。   阮西子因为药物帮助的关系保持着勉强凑合的睡眠,精神状态却没见半点好起来的痕迹,这天晚上,已经很久没有一起留在她身边的三个人再次凑到了一起,由苏现坐到她身边跟她说:“想喝酒吗?”   这些天阮西子一直抱着手机,对外界的任何事情都不闻不问,不感兴趣。   但当苏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慢慢看向了他。   苏现神色复杂地笑着说:“去喝酒吧,我们一起去,想喝多少喝多少,要去吗?”   阮西子垂下眼睑,许久许久没说话,过了很长时间,她站起来点了一下头。   简然看她同意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看向严君泽,这是严君泽想出的办法,但他不愿意亲自来说,只能推给苏现,苏现和简然都不太确定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或许这辈子只有他自己会记得,自己曾经为了不再喜欢一个人做了多少努力,虽然那些努力,几乎全都白费。   今夜,苏现的酒吧歇业。   本该是夜晚最热闹的时刻,酒吧里却只有他们三个人和工作人员。   最大的包间里,阮西子坐在沙发上,面前是一打又一打的啤酒,苏现二话不说便让人把酒全都开了,在场的三男一女每人手上拿到一瓶,他特别大方地说:“来,尽量喝,喝到满意为止,我请客——今天晚上咱们不醉不归。”   阮西子睨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能称之为笑容的弧度。她拿起酒瓶直接就喝,严君泽握着酒瓶慢慢喝着,比她喝得慢多了,她两瓶都喝完了,他半瓶都还没喝完,可他却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单单只是喝酒,似乎不能尽兴,酒过三巡,苏现提议道:“要唱歌么?这里的设施是全酒吧最好的,不用实在浪费。”他拿起话筒递给简然,简然摇摇头,于是他又递给严君泽,严君泽只是笑笑,也没接过去,苏现微笑,继续道,“那我先来。”   语毕,他便点了歌,自己先开始唱了。   苏现的声音很好听,唱歌自然也不会差,阮西子一边喝酒一边听着他的歌声,微醺地傻笑了一下,眯着眼对他说:“你以后不开酒吧了,可以去当歌手,一定会红。”   她有心情开玩笑了么?   苏现欣慰地笑了笑,跟她说:“那等我红了,还请阮设计师一定要让我给你的品牌做代言人,我会给你打折的。”   阮西子勾着嘴角苦涩地笑了笑,继续喝酒,眼角湿润,好像在哭,又好像没有。   简然心情低落地也跟着一瓶又一瓶地喝,严君泽就那么看着他们,过了很久很久,简然也唱过了,麦克风再次递到了他面前。   盯着麦克风,严君泽这次沉默了很久,接了过来。   苏现意外道:“我以为你还会拒绝。”   严君泽望了一眼已经醉醺醺的阮西子,她眼角这次挂上了显而易见的眼泪,靠在那里昏沉沉地继续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傻笑,比她痛哭还叫人难受。   严君泽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麦克风,许久才说:“不会拒绝了。我想,这也是个好机会。”   苏现不解:“什么机会?”   严君泽动动嘴唇,半晌才说:“道别的机会。”语调轻的几乎让人听不见,但苏现还是听见了。   他望着严君泽,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严君泽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大一些,他那个年代,最流行的音乐人就是情歌王子张信哲了。   上大学的时候,他也喜欢了张信哲很久很久。   拿起麦克风,好像只有张信哲的歌可以唱出来。   不是什么人人都知道的《爱如潮水》或者《信仰》,也不是肉麻的《做你的男人》,是一首相对来说冷门的歌——《不要对他说》。   阮西子已经醉了。   她视线模糊,眼前看见了许多人,有父母,有同学,有任何人,就是没有陈倦。   渐渐的,她好像听见了那个她曾经奉为金科玉律的男人的声音。   是严君泽的声音。   他居然在唱歌。   记忆仿佛倒退回她刚进入深蓝珠宝的时候。   还是职场小白的阮西子时时刻刻维持着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尊心,强撑着在其他同事面前表现着自己的阔气,只有严君泽在她下班的时候偶然看见了她辛苦而艰难地步行跨越城市回家。   他开着车慢慢跟在她身后,那天夜里,天那么黑,他一路为她保驾护航,直到她走到合租房门外才发现他。   从那个时刻,她便对这个男人种下了真心。   后来,她那么努力地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的优秀,但他一直反应淡淡道,她以为他并没放在心上,以为他根本对自己没兴趣,但后来的后来,在她生日的那一天,严君泽送了她他亲手做的项链。   直到今日,那条刻着YJZ三个字母的项链仍然放在她公寓的抽屉里。   如果不是有包装盒的存在,恐怕已经被尘土淹没了。   后来是怎么了,他们就分手了,从此再也没可能复合。   阮西子忽然清醒了不少。   她讷讷地坐直身子,失魂落魄地看着坐在不远处的人,他拿着话筒轻轻唱着。   “选在清晨时分走出你家的巷口   看着昨天擦肩而过   未熄灭的街灯问我到底告别了什麽   ……   当我失去你眼中美丽的温柔   当你决定就此放手   我的生命之中再也没有剩下些什麽   除了沉默”   阮西子抿紧唇瓣,无数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强忍着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开始快速落下,比之前的无意识坠落要汹涌得多。   严君泽一直在安静地唱歌,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似乎也没注意到她在哭。   阮西子听着。   安静地听着。   他唱着。   “陪你到日出   把你看清楚   哭得累了的你看来睡得好无辜   在你耳边轻轻说出最後的要求   不要对他说出一样的话   不要对他说   夜里会害怕   别说你多晚都会等他的电话   别说你只喜欢他送的玫瑰花   因为这些是我仅有残留的梦”   不要对他说。   不要对他说。   不要对他说,一样的话语,不要对他说你总是爱的太犹豫,别说你最渴望他能为你而淋雨,我愿忍受折磨,独自去拥有,曾经的温柔。   不要对他说。   不要对他说。   阮西子泣不成声地哭了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自责、内疚,亦或是,其他什么。   当音乐渐渐停止的时候,包间里面只能听见她绝望而凛冽的哭声。   所有人都知道,时候都差不多了。   大家都没再说话,男人们不言不语地喝着酒,工作人员一打一打地往包间里送啤酒,这天晚上,阮西子也几乎把她人生这辈子所有的酒都喝完了。   当天晚上,她就因为酒精中毒住进了医院。   挂水、治疗,三个醉醺醺的男人作陪,易则赶到医院的时候,差点摔了手机。   “真是疯了。”   他难得情绪激动,吓得护士小姐都不敢走进病房。   另一边。   由于时差的关系,美国这会儿天还亮着。   陈倦被人推着前往手术室的方向。   他穿着病号服,做好了所有手术的准备。   他就那么躺着,眼神盯着医院走廊明亮的灯光,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白色,一片苍茫。   就在这漫无边际的白色里,他看见了许多人。   有父母,他们在对他招手,也有奶奶,他在朝他和蔼慈善的微笑,他们好像都是来接他的一样,仿佛他很快就可以和他们团聚了。   如果仅仅是这些人,陈倦也许会感觉到解脱。   不管手术的结果如何,似乎都是好的。   但后来,这些人全都消失不见了。   只有一个人还存在于他的视线中。   阮西子站在一片白色中,穿着美丽的婚纱,绾着长长的黑发,她手里拿着头纱,仿佛在对他说,你为什么还不来帮我戴上?如果你再不来,我就让别人帮我戴了。   很快,严君泽出现了,他走过去,帮她戴上了头纱,她那么幸福的微笑着,仿佛严君泽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她命中注定一起度过余生的男人。   陈倦的心难受的瑟缩着,为什么还会心痛呢,这不就是他一直期望看到的么。   他感觉到呼吸困难,好像只有真的到了生死关头,人才能把自己的自私体现出来。   他现在特别特别希望在手术结束后,还可以在手术台上醒过来。   他的脑海中,始终记得她所存在的所有情景。   他能够清晰地想象出,在春天过去,夏天来临的时候,无数的花朵绽放了,阮西子一身优雅的裙子,站在开满鲜花的地方,长发飘逸,接着他唤了她的名字,她回过头,朝他微微一笑。   ……   陈倦缓缓闭上了眼睛。   麻醉开始了。   他的身体慢慢失去了知觉,大脑也渐渐失去了主导权。   但她回眸朝他微笑的样子,他一直一直记得。   西子……我喜欢你,你会记得我吗?   一定不要忘了我,我会回去找你的。   我一定会回去。 第56章   阮西子醒过来的时候,人躺在医院里。   最近一年她似乎和医院非常有缘,大部分时间都和医院分不开关系。   挣扎着坐起来,手背上正在挂水,抬眼看看输液瓶,只剩下很少了。   不多时,护士走了进来,看见她醒了先是一愣,随后便走了出去。   阮西子等待着,很快,易则走了进来,一身黑西装,黑口黑面。   “看阮小姐的样子,似乎精神不错。”他笑里藏刀,“酒精中毒的滋味很好受吧?要不要再来一次?我相信再来一次的话,阮小姐的精神会更好。”   阮西子缄默不语,易则直接冷哼一声道:“我真是疯了才会允许严君泽他们三个把你带出去,现在好了,三个人都躺在医院里,我倒是好照看。”   阮西子一怔,问他:“他们也住院了?”   易则淡淡道:“阮小姐在意吗?”   阮西子沉默片刻道:“易助理,冷酷人设不适合你,还是以前的温润人设比较符合你的气质。”   易则从善如流地转换态度,微笑道:“但我发觉那样对待阮小姐,会让你觉得我很容易妥协,我很好欺负,从而影响我的办事效率,所以我决定更换一下,您尽快习惯吧,好么?”   阮西子摇头:“我恐怕习惯不了。”   易则也不勉强:“那就算了。”略顿,斜睨着她说,“其实我对你很失望。”   没用“您”,也没称呼“阮小姐”,只说对“你”很失望,这程度倒让阮西子有些蹙眉。   “我一直以为,你和苏念一样,都是坚强清醒的女性,我个人非常欣赏这类女性。但我现在才发现,你只是金玉其外而已。外强中干的阮小姐,先不说陈总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哪怕说陈总已经去世了,不会回来了,难道你就要这么浑浑噩噩地活下去吗?是我看错了你,对你抱有太不切实际的幻想了,色厉内荏这四个字才最适合阮小姐,坚强清醒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阮西子倏地抬起头注视他,易则面不改色道:“阮西子,你与其这样堕落下去,我觉得你倒不如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陈总真的离开了,你也跟着一起离开好了,这样至少干净一点,一了百了,你这样糟蹋自己,陈总反而走得不安心,我是他的助理,当然要为他着想,你意下如何?”   阮西子慢慢勾了勾嘴角,轻声道:“看来我真的让易助理很失望,让一直温和待人的你说出这样的话,我已经失败透顶了吧。”   易则冷冰冰道:“你知道就好。”   阮西子自己拔掉了输液针,掀开被子下了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轻声说:“你最近有收到美国那边的消息么?他的手术进行得怎么样?还顺利吗?”   易则紧绷道:“暂时没消息。”   阮西子点点头,自顾自道:“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这种时候,这么快有消息反而不好。”   易则愣了愣,没言语,阮西子继续道:“易助理,很抱歉浪费了你这些天的时间,让你因为一个女人挫败的情绪分神。陈倦不在公司,你就好好帮他打理公司吧,我的事,以后你不需要操心了。”   易则皱眉道:“你什么意思?我对你有责任,陈总让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阮西子就抬起手打断了他,目视前方,一字一顿道:“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会再这么消沉下去,我该对陈倦和现代医学技术有信心。我相信他一定会妥妥当当回到我身边,那我也该让自己在他不在的时候变得更优秀一点,这样才足以和回归的他相配。”   易则意外地看着她,阮西子继续说:“我身体好多了,不用住院了,我去看看他们,易助理有事的话就回去忙,明天我会回公司上班,DM新一季的设计,我会很快准备出来的。”   语毕,阮西子便穿着病号服离开了病房,易则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许久许久,他怅然地舒了口气,说不清是笑了还是没笑。   ……   严君泽比阮西子醒的早一些,这会儿他正在收拾他的东西,准备离开医院。   阮西子走进来的时候他以为是护士,说了句“我马上去办出院手续”便要起身离开,谁知一抬眼瞧见的,却是那个他整日想要忘记,但一直念念不忘的人。   “……”   他没言语,不是没话说,而是要说的话太多,却没有立场说。   许久,阮西子开口打破沉默道:“昨天晚上,谢谢你。”   严君泽抿唇,没说话,阮西子继续道:“我这个人,要说这辈子最对不起谁,那肯定就是你了。”   面对她的男人站在那,沉默许久,拧眉道:“可你知道,我需要的不是你的愧疚。”   阮西子点头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她扯扯嘴角,笑得有些狼狈,“但我也知道,我这颗心已经给了别人,这辈子除非我死了,恐怕是不会再换人了。”   严君泽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丝笑容,似乎想缓解尴尬的氛围,他说:“没关系,我理解,但你也不必跟我道歉了。”他上前几步,一字一顿道,“因为我不管为你做过什么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没有向我索求什么,我给你的都是我想给的,你要是真对我觉得愧疚,就不要再向我道歉,也不要再道谢。”   阮西子没说话,严君泽继续道:“我要先出院了,苏现和简然那边我就不过去了,公司有很多事情还需要我忙。”语毕,他点点头抬脚离开,经过病房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思索良久,还是背对着门内的女人说道,“西子,这是我最后一次挽留你了,以后我们就做同事吧,你需要帮忙,我还是会帮你,你结婚,我也会送上贺礼,只要你过得好,我就很高兴。而我,我也会过得好的。”他认真地说,“我会忘记你的,我之前已经在心里做过决定了,虽然有些反复,有些失败,但这次我亲口跟你说,就代表着——我不会再食言了。”   阮西子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莫名酸涩,许久,严君泽最后说了一句“再见”,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收回视线,看着空空如也的病床,起身前往简然的房间。   严君泽去办了出院手续。   很快离开了医院。   在出租车上,他一边系领带,一边微笑着掉眼泪。   出租车司机吓了一跳,这样相貌不凡的男人为什么会坐在出租车后面掉眼泪?他猜不出他是受了什么样的打击,开车的时候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其实,没有经历过的人,真的不会懂。   当你爱一个人爱到了一种程度,当你对这个人所有的期盼与失望到达了顶点,你就再也提不起爱的力气了。   失望凝结够了的时候,告别会悄无声息。   哀大莫过于心死。   简然的病房里。   阮西子坐到他病床边,看着他呆呆的模样,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   许久,她开口说:“我刚刚跟君泽道过别了。”   简然很聪明,他并不傻,他当然这个道别指的是什么。   他苦涩地笑了笑说:“所以你也来跟我道个别,是么?”   阮西子点点头说:“我没想到易则还会去打搅你们,让你们来照看我,我对此非常抱歉。”她转开眼望着窗户道,“在我心里,我们早就不该再有任何瓜葛,我这样的女人也不值得你们为我做到这样,我是个坏女人吧,简然。”   简然摇摇头说:“世界上没有比你再好的姑娘了。”   阮西子抿唇。   简然继续说:“你不用跟我道别的,你早就跟我道过别了,在我们分手的时候。”他微笑道,“我现在还愿意帮你,担心你、照顾你,是因为我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以后你有难处,依然可以来找我,我义不容辞。我希望你过得好,就跟你希望我过得好一样,这份感情里,也可以不掺杂男女之情的,你明白吗?”   她当然明白。   阮西子感激地看着他,简然回望着她说:“你要去见苏现了吗?”   阮西子点点头。   简然微笑道:“那就去吧,晚点我也出院了,我爸妈在家等我,给我煲了汤。”   阮西子识趣地笑笑,起身离开,简然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敛起了笑容。   其实,他骗了她,他并没有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可今后,他只能努力让自己这样想了。   ……   苏现的病房里是空着的。   阮西子走进去的时候没有人在。   她转身想离开,有个女孩子在这时走了进来。   她模样漂亮,看上去非常年轻,手里拎着饭盒,瞧见她皱了皱眉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阮西子没说话,那女孩继续道:“哦,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害苏现住院的女人吧。”   阮西子看着她,依旧不说话,女孩眯眼道:“你是哑巴吗?还是因为愧疚所以不好意思跟我说话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苏现的女朋友,幸会。”   她朝阮西子伸出手,阮西子意外地看着她,很快握住了她的手。   她这样反应迅速倒出乎女孩的预料,女孩停顿了一下便说:“虽然这样说好像有点太像拍电影了,但我还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打搅苏现了,你已经给他带来太多麻烦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我们感情很好,你也早点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吧。”   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阮西子非常认真地点了一下头,立刻便要走,朝门边走去。   临关门时,她回过头对女孩说:“也希望你们可以一直和和美美在一起,祝你们幸福。”   女孩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阮西子一笑,转身离去,关上了门。   病房里,女孩沉默半晌,放下饭盒对着洗手间的门道:“她走了,你出来吧。”   苏现很快从洗手间里出来了。   他看上去还有些憔悴,宿醉让他有些头疼,他就那么坐到椅子上跟女孩说:“今天谢谢你。”   女孩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才说:“我跟她说的话不全是为了帮你。”   苏现一怔。   女孩继续道:“我是真心的。”   苏现抿唇,没有说话。   ……   阮西子很快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坐到病床上,抱膝盯着窗户的方向,看着外面的城市景象,春天已经到来了,整个城市生机勃勃,到处透露着朝气。   在这样的时候跟过去彻底一刀两断,彻底道别,是最好的时刻。   从今天开始,她孑然一身,完完全全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会好好工作,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好好赚钱。   她会一切都好好的,以最优秀的姿态,等着陈倦回来。   如果有一天,易则告诉她,陈倦不会回来了。   那她也会好好的,带着他那一份活下去。   只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任何男人在一起了。   她这后半生,只能是陈倦。   如果不是他,也不会再有别的男人了。   这世界山高水长,如果此生活着有缘无分,那便死了在一起吧。 第57章   阮西子依照自己所说的那样,很快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这么久没到公司,ACME的设计部没什么太大变化,人们依然忙忙碌碌,工作依旧繁重复杂,她的回归并未在众人当中引起太大波澜。   在别人看来,她可能只是出了一趟差,或者到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加了加班吧。   阮西子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里,房间里的一切陈设都干净整洁,她不在的时间里,应该每天都有人会来打扫。   说来也是,ACME子品牌总设计师的办公室怎么可能没人打扫,不管她离开多久,这里都会有人照看妥当,这就是地位的力量,换做一个小职员,谁会管她的办公桌呢。   坐到椅子上,她垂眸就能看见摆了一整排的照片,照片上不是她本人,而是DM已经热卖畅销的新产品,那些作品,出自于她和……陈倦。   回想起和陈倦一起度过作品外泄危机的时候,阮西子放在桌子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那人没敲门,直接进来,足可见对她并不见外,也不卑微,那个人是……抬眼一瞧,是池苏念。   池苏念直接走进来,反手关住门,上前几步坐到她面前,淡淡道:“我瞧见你进来,就暂时放下工作到你这来了。”   阮西子看着她没说话,只是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池苏念瞥了一眼她办公桌上的照片,勾着嘴角道:“看到这些照片了?这些都是你的设计,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卖得特别好,很多业内人士都想瞧一瞧DM总设计师的真容,但没想到你和ACME的总裁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要得见真容那么困难。”   在别人口中听到陈倦,阮西子已经可以勉强冷静下来,她没什么情绪道:“现在我回来了,以后有人想见我就不难了。”   池苏念点头道:“你说得没错,今后要好好工作了,难不成你想靠这一套作品吃一辈子吗?”   阮西子看着她不说话,池苏念继续道:“其实阮西子,我很不想说这句话的,但我必须得说——有时候我也佩服你,你身上经历的那些事,放在我这里,我可能早就崩溃了。”   阮西子象征性地勾勾嘴角,笑得有些敷衍,池苏念瞧她一副看淡一切的样子,蹙眉说道:“我不喜欢你现在这样。我还是喜欢你以前那种野心勃勃的眼神,哪怕这会让我副总监的位置岌岌可危。”   阮西子微抬下巴:“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池苏念沉默片刻,道:“好像什么事情都引不起你兴趣的样子,和这样的对手过招,我会觉得非常无趣。”   阮西子安静地看着她,池苏念说了很多话,得到回应的没几句,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于是她直接站起来道:“既然你不想说话,我也就不打搅了,不管怎么样,欢迎你回来。”   她朝她微笑,阮西子这次跟着站了起来,也朝她露出了微笑。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也斗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还能这样和平相处。”阮西子语调和缓道,“换做以前,这些事我根本想都不敢想。”   池苏念注视她许久许久,说了一句话:“有句话我欠你很久了,大约现在是个说出来的契机。”   阮西子疑惑道:“什么话?”   池苏念微笑,笑里夹杂着些内疚,低声轻语道:“对不起。”   阮西子意外地看着她。   “对不起,曾经恶意地窃取过你的作品。对不起,在王烨来找我寻求合作,一起陷害你的时候,我虽然拒绝了他,却把原小舟推荐给了他。”   池苏念的话让阮西子有些惊讶,她不可思议道:“是你把原小舟的情况告诉王烨的?”   池苏念冷静道:“对,是我,所以这阵子以来,我一直都非常愧疚。说句实在话,陈老夫人的事情,还有你和陈总后续那些困难,我虽然没有明着做什么,但也算都有我的因素,我欠你一句对不起——我本想把这件事瞒一辈子,但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很不安,一直担心这些秘密被揭露的一天,所以我想,还是自己说出来比较好。”   阮西子诧异地看着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办公室的门便被人打开了,易则从外面走进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池苏念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回头,对上易则失望冷漠的双眼时,抿唇道:“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先走了。”   语毕,低着头从易则身边离开,两人擦肩而过,易则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   他在失望吧。   失望自己竟然喜欢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   池苏念红着眼睛加快脚步离开,不想让外面其他人看到她岌岌可危的泪水。   阮西子的办公室里,易则僵硬地站在那,始终维持着一个姿势,像在消化刚才的一切。   阮西子走到他身后关上了门,随后转过身睨着他的背影,沉默许久道:“你都听见了。”   是陈述句,不是问句,说明她心里已经确定他听见了。   易则生硬道:“办公室的隔音效果不好,改天我会让人改进。”   阮西子望着他安静了一会才说:“她今天愿意把这些都告诉我,还跟我道歉,说明她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你们现在在一起那么难得,就不要因为那些已经过去的事伤感情了。”   易则冷冰冰道:“认识到了错误么?那为什么只跟你说,却没告诉我。”   阮西子愣了愣,没说话,易则继续道:“阮小姐,这是我和她的事情,你就不要担心了。你现在能好好地回来上班我已经非常欣慰了,陈总知道也一定会很高兴。”略顿,微笑,“对了,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   阮西子错愕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易则确切地说了一遍道:“陈总的移植手术已经结束了,手术还算顺利,他现在情况基本稳定,但还需要后续治疗和观察,但总归是一件好事,你可以高兴一点,专心工作了。”   阮西子兴奋地抓住易则的胳膊,激动道:“你是说、你是说他手术结束了,很顺利?!”   易则被她抓着,烦躁的心好像被她的喜悦和紧张感染了一样,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是的。陈总的手术完成了,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们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   是的。   等待。   但这种等待,不再是漫无目的,无声无息的等待。   而是有了盼头,带着无限期许的等待。   阮西子激动地转了个圈,恨不得把易则抱起来,但到底男女有别,她只是感激地笑笑,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看她这么开心,再想想自己和池苏念,易则嘴角的笑容就变得有点苦涩。   他朝她点点头,说了句“我先走了”便要转身离开,阮西子看着,开口叫住了他。   “易则。”   易则站定脚步,没有回头,也没吭声。   阮西子轻声说:“你看,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可以安安稳稳地在一起,其实很不容易。我和陈倦走到今天才总算有一点眉目,你和苏念既然两情相悦,就不要再因为别的事把对方推远了。”   易则脊背一僵,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开门出去了。   阮西子站在原地慢慢叹了口气,虽说为他们的事情感到担心,却还是很快因为陈倦那边的好消息而雀跃起来,连带着办公室里的一切都顺眼多了。   跑回办公桌后面,虽然知道陈倦现在肯定在休息和恢复,不能看到手机,也不会接听她的电话,但这么长时间和他毫无交流她已经忍耐不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摸出手机给他发短信,他看不到没关系,这样发过去,他总会有看到的时候,只要他能收到,她就高兴。   美国。   病房中。   仪器滴答滴答地响着,病床上的人闭着眼睛,正在休息。   叮,手机短信的声音响起,周叔立在一边,从口袋里取出陈倦的电话,看到了阮西子发来的短信。   其实内容很简单。   就三个字。   我等你。   周叔眼神复杂地将手机收起来,走了几步靠近病床,看着依旧沉睡的陈倦喃喃道:“少爷,请你快点好起来吧,大家都在等你。”   病床上的人好似有感觉一样,平放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但也仅仅如此。   这之后一连数日,阮西子都没有再得到陈倦那边的消息。   她每天都会发一条短信给出陈倦,内容从未变过,都只是三个字——我等你。   这三个字像是承诺,又像是魔咒,将她自己圈住,仿佛一天说一次,她就不会累。   时间慢慢流逝,很快,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国内的春天已经彻底结束,炎热的夏季来临,DM淡墨的新一季品牌发布会都开始了,陈倦却……还是没有回来。   并且,杳无音讯。   不是没去找过易则询问,但易则每次也都是无可奉告,阮西子一开始的兴奋和激动一天天冷却下来,渐渐被浓重的不安包围。   “阮设计师,马上就要谢幕了,该您上场了。”   发布会督导过来找她,阮西子坐在化妆间里盯着镜子发呆,好像不认识自己了一样。   “阮设计师?”督导着急地喊她,“您别发呆啊,该您上场了。”   阮西子倏地回头,淡淡道:“我知道了。”   督导抿唇,心说知道了还不快去,难道要开天窗么?外面那么多人等着,大家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再说了,还有那件事呢……   阮西子并不知道督导在想什么,她最后补了补腮红,起身离开化妆间。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要好好生活,那就得按照自己的决定来执行。   如果最后的最后,她还是觉得自己无力这样活下去的话,再想别的办法吧。   大不了……大不了和陈倦一起消失好了,消失了好像就没有负担了。   他一定也是这样轻松吧,一点负担都没有。   阮西子在掌声和音乐中走上舞台,一步步在佩戴着首饰的模特陪伴下往舞台中央走,她想露出笑容,可渐渐的,她仿佛聋了一样,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听不见了,内心全都是那个男人的模样,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走上这样的舞台时,他陪伴左右的模样。   那一次,是他们这辈子走得最近的时刻,也是他们彼此最为了解的时刻。   脸上维持着僵硬而苦涩的笑,阮西子心快被分割成两半。   陈倦,你到底在哪儿呢?你好了吗?还是说易则骗了我,你其实根本没有好。   站定在舞台中央,阮西子微垂眼睑,在欢呼声和掌声中安静地站着,然后毫无预兆的,漫天的星星点点落了下来,落在她和身边的模特身上。   阮西子一愣,整个现场忽然一片黑暗,一片光芒落在她身上,她是现场唯一亮着的地方。   这……似乎和彩排时不一样。   阮西子怔怔地看向周围,寻找场控和易则的身影,却谁也没瞧见。   显然,在场看秀的其他人也觉得奇怪,正窃窃私语地讨论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大家都处于好奇和费解的状态下时,另一道光打在了舞台的后方,众人哗然望去,阮西子倏地回头,周围的模特直接下了舞台,舞台上就留下了她一个人,以及——   在她身后的光芒下,一步步朝她走过来的男人。   阮西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人,那个她日思夜想,以为再也无法见到的男人,根本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   是陈倦。   他居然出现了。   阮西子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后激动地捂住嘴巴,眼泪立刻便掉了下来。   远远走来的陈倦看上去那么好,气质矜贵,步伐优雅,风度比手术前更为卓越,他一身黑色西装,胸口别着红色的口袋巾,像一片暗色的火,一点点走到她面前。   她眼眶湿润,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在万众瞩目中,她颤抖着手缓缓抚上了他的脸庞,小心而不确定地说:“……是你吗?”   面前的男人缓缓抬起手,握住了她捂着嘴的手,他的手那么温暖,拥有着将她整个冰冷的人瞬间融化的力量。   “是我。”   他开口说话了,那样熟悉的语调和富于磁性的声音,真的是他。   陈倦回来了。   这不是梦。   阮西子激动得无以复加,她根本无暇顾及在场的所有人,直接踮起脚尖扑到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他不会再离开,他是真切存在着的。   陈倦紧紧回抱着怀里的女孩,余光瞥见她的左手,他送给她的戒指安然地戴在她手上,他嘴角扬起,侧头吻了吻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低声喃喃道——   “西子,我回来了……我爱你,你还爱我吗。” 第58章   自此时,至阮西子第一次从易则那的得到陈倦的消息时,刚好一百天。   这一百天,她每天都会给他的手机发送一条短信,内容都只有三个字:我等你。   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每日每夜都在期盼着他的归来,虽然这看起来比过去执着于进入上流社会还要困难,但她还是毫无指望地期盼着。   现在,陈倦回来了,他问她还爱他吗,她会怎么回答?   她还能怎么回答?   阮西子已经完全不在意围观的众人了,她紧紧抱住陈倦,鼻音很重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这一百天以来,我每天都说一次,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到。”   陈倦微微仰头,像在苦恼一样,嘴角勾着温柔的弧度,整个人弯曲的眸子像月牙一样,清润而优雅,内敛又迷人。   “你只说你等我,却没说你还爱我,我很担心自己做过那些擅作主张的事情之后,你会不再爱我,那样我会很伤心。”   他空出一只手按在心脏处,阮西子失神地看着,仿佛可以透过精致的西装看到他心口的疤痕,不由抿紧了唇瓣,好像可以体会他的疼痛一样。   “如果你已经不爱我了,我换上的这颗心也就没意义了,还不如把它拿出去。”   他说着过分的话,好像真的那么想一样,阮西子愤恨地抬眼瞪着他,一字一顿道:“我爱你。”她恶狠狠,仿佛说着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我当然爱你,我爱你爱得恨不得跟你一起去死。我一直在等你,等着我们重逢、永不分离的这一刻,现在我等到了吗?”   用那样恶毒的语气说出这样的情话,带给人的震撼难以言喻。   陈倦深邃地注视她许久,才低声对她说:“你等到了。”略顿,自语般道,“我也等到了。”   阮西子一句话没说,直接吻住了他的唇瓣,两人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下深情拥吻,在场的人要是再看不出这是怎么回事,那就有点太傻乎乎了。   想不到ACME这位神秘的子品牌总设计师,竟然俘获了ACME的高岭之花、那位众所周知难以搞定的陈总,真是让人……佩服不已。   不知道是谁先起头鼓了掌,接下来掌声便此起彼伏地响起来,舞台上拥抱着的两个人在掌声中渐渐分开,阮西子温顺地站在陈倦身边,陈倦的手臂始终揽着她的肩膀,像揽着最珍贵的宝贝,稍微松开一点力道她就会逃跑一样。   舞台下面,易则送上话筒,陈倦伸手接过来,淡淡地看向在场众人,他向来低调,不喜张扬,甚至不愿意拍照,新闻媒体能拿到他照片的人少之又少。   但今日,此时此刻,他甚至都嫌在场的媒体太少,不足以让他将自己的承诺昭告天下。   将话筒握在手里,陈倦阖了阖眼,缓声道:“虽然在座的各位应该都认识我,但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是ACME珠宝集团的陈倦。”略顿,揽着阮西子的手紧了紧,“站在我身边这位,是ACME旗下子品牌淡墨的总设计师,阮西子小姐。这是她的首要身份。”   首要身份?   那就说明还有次要身份吧。   众人洗耳恭听。   果然,陈倦很快便微勾嘴角道:“她的次要身份是,我的未婚妻。”   此话一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满场哗然。   要知道,在这个圈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ACME的陈倦陈总是个多不近女色的人,谁想亲近他都难上艰难,送礼都猜不透他喜欢什么,几乎没有任何条件与他搭上线。   现在,那么一个神秘低调的男人居然在这样公开的场合承认一个女人——这位阮设计师到底是何方神圣?似乎从未听说过哪个大家族的人姓阮,跟这个圈子有什么牵连。   难不成,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所有人都不太想承认这一点。   好像承认了之后,就代表着他们输了。   阮西子同样因为陈倦的话而震惊,陈倦是个多洁身自好的人她很清楚,哪怕是当初他们有契约存在,很可能结婚的时候,他也提到过不会因为他的地位便利给她走任何后门。   但现在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她是他的未婚妻这件事,明天肯定会上头条,这样一来,她简直可以说是一夜成名,今后不管她的作品如何,公众和媒体对她的关注都少不了。   他现在愿意让她借助他的地位便利和名气了吗?   阮西子迟疑地望向他,陈倦恰好低头看过来,他笑了笑,最后感谢了在场所有人莅临秀场,便拉着她走向了后台。   直到进了后台贵宾室,她依然觉得刚才的一切好像一场梦一样。   陈倦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不解,坐到她身边,一边喝着易则递过来的水,一边轻声道:“你是不是在想,我现在这样公开你是我的未婚妻,今后所有人对你的关注都只会是你的身份,而不是你的作品。你是不是还在想,过去的我恨不得你不能粘上我一丁点的好处,现在为什么又愿意让你分享这一切了。”   阮西子不言不语地望着他,安静地等待她的回答,陈倦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现在只是在兑现我曾经给过你的承诺。而至于今后人们对你关注的重点,我相信还会是你的作品。”   阮西子有点不自信,抿了抿唇道:“是么。”   陈倦摸了摸她的头,带着安抚意味道:“你不用觉得不安。你已经不是过去的你了,在我不在的这几个月里,你一切都做得很好,你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品牌,不会再有任何人无视你的优秀,而只关注你陈太太的身份。”   听到陈太太三个字,阮西子顿时耳根泛红,掩饰性地咳了咳道:“我还没答应你呢。”   陈倦意外地看着她:“那是我自作主张了,我现在就出去告诉他们刚才的话作废。”   阮西子立刻拉住了他,在易则忍笑的注视下皮笑肉不笑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陈总这么做是想让外面的人以为你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陈倦回眸,如画的眸子里带着笑意,易则瞧见这一幕,知趣儿地退了出去,贴心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他们已经太久没见面,也太需要单独相处的空间了。   阮西子使了大劲才把陈倦拉回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干脆直接扑到他身上把全身的重量地压下去,防止他在突然站起来走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耍了太多次所以有心理阴影了,她现在都不敢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好像他一消失,就又要好久好久才出现了一样。   “你好像胖了。”陈倦上气不接下气道,“很重。”   阮西子瞬间从他身上起来了,没有哪个女人会愿意听自己喜欢的男人说自己胖了,她生气地指着自己说:“我胖了?不可能,我一米七几的身高,现在才九十斤,你居然说我胖了,我都瘦得皮包骨头了,因为你一连几个月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你居然说我胖了……”   听听这委屈的音调,好像下一秒就要迸发出“离婚”两个字,仿佛他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但从根本上来讲,他的性质其实也没好多少吧。   陈倦有些心疼地起身抱住了挣扎不已的阮西子,吻了吻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轻声说:“跟你开个玩笑。我在说反话,你听不出来么。”   阮西子红着眼睛低着头,视线落在他心口的位置,情不自禁地抬手放在了那里。   “你……伤口长好了么。”   都快半年的时间了,伤口不长好才怪,但现在这种情形,语言上的回应说似乎没什么力量,于是陈倦选择了另一个方式。   他慢慢放开怀里的阮西子,干净利落地脱掉了西装外套,在她愣了几秒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解开了一半衬衣纽扣。   半遮半掩的白色衬衣里面,是白皙清透的胸膛。陈倦如今的身体久经病痛折磨,身材不会太好,也不会太健美,但他的胸膛依旧挺拔宽广,让人看见了,就想靠上去。   阮西子安静地看着他一点点解开衬衫纽扣,在全部解开之后,她可以看见他左心房的位置,有一道很明显的疤痕。   他的伤口已经长好了。   但疤痕永远留在了那里。   看着这道疤痕,就可以想到他躺在病床上时的恐惧与不确定。   陈倦也会害怕的吧,毕竟是心脏移植的手术,将一个人最关键的胸腔打开,取出那颗带动着全身而跳动的心脏,没有人是不忐忑不安的,哪怕你有那么多的钱,可以支付给最优秀的医生,你依然不能完全放心,完全不害怕。   阮西子看着那道伤疤,忽然感觉脸颊湿润,她愣了愣,伸手摸了一下,心跳速度快极了。   “我已经好了。”   陈倦有些无奈地握住她的手,帮她把脸上的泪水抚去,柔声说道:“已经不疼了。”   少女时代,阮西子上网的时候,看到过很多骇人听闻的生产记事,那时候她觉得不管是顺产还是剖腹产,都是一件可怕的事,尤其是剖腹产。在你的身上划下那样可怖的刀口,从身体里取出孩子,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她是个怕疼的人,从那以后就对手术刀有着非常严重的心理阴影。   但那些只是眼睛看到的创口和陈倦的心脏移植手术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先不说安全性和成熟性,单说是伤口的位置,就让人难以平静下来。   他说他已经不疼了,那也代表着,他曾经疼过。   阮西子抬起眼,咬着下唇对他说:“那个时候,会很疼吗。”   陈倦愣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弯着眸子说:“一点都不疼。”他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比起你现在哭让我心疼的感受,那些真的一点都不疼。”   阮西子回抱住他,脸颊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胸腔里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声,安心地舒了口气。   还好,他挺了过来,还好,她的等待没有白费,他们从今往后,都可以好好活下去了。   “你还会耍我,让我离开你吗。”她闷闷地问。   陈倦立刻便说:“不会。以后就算你想离开我,我也会用尽手段让你离不开我。”   “那你还会一消失就几个月杳无音讯吗。”   “不会。”   “你还会瞒着我你的事,一个人承担吗。”   “不会。”   “你会好好活下去吗?”   “……我会。”   “你会一直这样爱我吗?”   “我会。”   ……   “我从来没有像喜欢你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以后也再也不会了。”   “——我也一样。” 第59章   陈倦的前半生,时间对他很不友好,他几乎一直在争分夺秒地活着,担心死神随时会降临。   在这后半生,他终于可以任由时间流逝,不再担心自己下一秒是不是要和这个世界告别。   重新站在ACME的总裁办公室里,透过落地窗看着这座他再熟悉不过的城市,心情也和手术之前不一样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换了一颗心脏的原因,他总觉得自己看待任何事物的感觉都变了一点,以前他身边的一切不管是人还是事,大多都是黑白的,现在,这些东西慢慢有了颜色,一点点重新进入他的视野,他发现他已经可以倾注耐心到很多事情上,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只关心家族企业这一个使命。   “陈总。”易则推门进来,一身深蓝色西装,十分精神道,“该出发了。阮小姐那边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您过去了。”   今天,是他和阮西子的订婚宴。   哪怕现在他已经不再急着和时间赛跑,却依然想要立刻和阮西子订婚,好像只有当她身上真的刻上了他的名字,他才能感觉到是安心的。   微微颔首,陈倦很快抬脚离开,去接阮西子前往订婚典礼所在的酒店。   阮西子这会儿,正被数名造型师围绕着,身上的衣服试了一套又一套,尽管她觉得每一套都非常漂亮,但造型师们还是你争我抢地说着衣服的不足之处,这样一来,累的就是她了,毕竟造型师只需要动动嘴巴,不需要劳累地去换厚重的礼服。   美丽的代价是沉重的,那些轻飘飘的仙女裙并不适合订婚宴这种隆重的场合,更不要说这是陈倦那样高位人士的订婚宴了。   阮西子看着全方位穿衣镜里自己一身白色鱼尾裙的模样,最近因为忙碌的原因有些消瘦,这份消瘦更衬这条裙子了,一名有些娘气的男造型师站在她身边无比激动道:“陈太太,要不是您是陈总的未婚妻,身份尊贵,我一定会请您去走我的秀。”   阮西子现在对“陈太太”这个称呼还有点不适应,勾着嘴角尴尬地笑了笑,一名女造型师见她如此便推开了娘气的男造型师,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袂说:“可以了,我们一致同意陈太太穿这件,陈总看到您一定会非常惊艳。”略顿,她认真地说,“他一定会永远记住这一天。”   阮西子微微惊讶地看着她,过了会笑着说:“那我结婚的时候还要麻烦您,让他也能永远记住那一天的我。”   女造型师愣了一下,高兴地点头说:“没问题!”   阮西子还没来记得再说什么,外面就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很快易则便人未到声先到:“准备的怎么样了?陈总已经到了,马上进来接陈太太。”   有人迎接着说:“已经好了,陈太太随时可以离开。”   易则点头,抬眼望向阮西子的位置,这么一看就愣住了。   紧接着他身后走进来的是陈倦,他几乎不需要多费工夫便看见了人群中最闪耀的那个人,如那位女造型师所说的一样,他恐怕这辈子都忘不掉这一天的阮西子。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鱼尾长裙,裙子像简约的婚纱一样,将她的身材勾勒的曼妙而优雅,她有些紧张地站在那里,耳侧垂下的长发遮住了她小半张脸,更具神秘美感。   陈倦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易则,易则后知后觉地让开,有点脸红尴尬。   阮西子瞧见陈倦的动作,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她笑起来就更美了,陈倦几乎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其实,从他们最初认识彼此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很漂亮了,那时候他只觉得这是个虚有其表、狡猾阴险的坏女人,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和这个看上去便心机深沉的女人扯上关系,却没想到,就是这个女人,让他得以重生。   “可以走了么。”   走到阮西子面前,陈倦曲起了手臂,阮西子嘴角笑意加深,直接挽住了他的手臂,吐气如兰道:“当然。”   陈倦只觉得浑身的血脉都往一个地方聚集,这里是公众场合,这样的反应着实不太好。   他克制了一下,虽然有些勉强,但还是撑着朝外面走。   其实,此时此刻激动的又何止他一个人。   还是小女孩的时候,阮西子就期望着有一天,可以有一个王子像现在的陈倦这样,将她带离充满负能量的家庭,带离那些伤人的流言蜚语。她也希望有个人可以带她感受一下家庭的温暖,那时候这些对她来说,只有做梦的时候才能实现。   现在,当梦境与现实重合,阮西子忽然不知道自己身边的男人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转过头,盯着男人的侧脸,他比过去瘦了一些,但依旧不减风采,更显卓尔不群。   他身材挺拔,一身深灰色西装,系着领结,优雅、别致,风度翩翩。   她见过很多英俊的男人,但没有一个男人像他这样夺人眼球,让人过目难忘。   不得不说,陈倦真是美男中的佼佼者,也就像那些媒体在新闻上说的那样,陈倦可能是有钱人里最像明星的那一位,他的存在直接拉升了国内富豪颜值的水平线。   能够嫁给这样一个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王子,真的让阮西子感觉很不真实。   等到到了订婚宴的现场,感受着所有人的祝福与现场的典雅美丽,阮西子依旧觉得脚步轻浮,整个人虚而飘渺。   为了证实自己没在做梦,她顺手掐了一下身边的男人,正和人说话的陈倦嘴角一抽,转头看着她说:“……你在暗示我什么。”   阮西子没回答,只问他:“疼么。”   陈倦扫了一眼刚才和自己说话的女性,他本以为她在吃醋,但现在看并不是。   于是他如是回答道:“疼。”   阮西子微笑:“那就好了。”   这不是梦,这是真实的。   陈倦很快猜到了她这么做的原因,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毫无预兆地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脸蛋,阮西子顿时皱了皱眉,抬手捂着脸奇怪地看着他。   陈倦学着她的语气问:“疼么。”   阮西子愣了愣,顺着他刚才的语气回答:“疼。”   陈倦复述道:“那就好了。”略顿,认真地说,“这不是梦。”   阮西子怔住,片刻,欣慰而安心地笑了。   舞台下面。   简然、苏现和严君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如果有人在意,或许会给这一桌放上一张介绍牌,上面写上:前男友桌。   今天,是阮西子订婚的日子。   她站在舞台上,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   曾经,他们也在心中无数次想过,是否有一天,他们也会和那个男人一样,有能力和资格让她为自己穿上美丽的婚纱,让她的美丽完全属于自己。   那些想法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惜都不能成为现实了。   阮西子要嫁人了。   嫁给别人。   听着主持人的声音,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周围的人都在鼓掌,好像他们不鼓掌祝福,就代表着他们并不希望她幸福一样。   那还是鼓掌吧。   牵强地鼓着掌,简然嘴角的笑容苦涩极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坐在角落处的他,当灯光集中在舞台上的人身上时,眼角湿润了。   苏现的情况好一些。   他放下手,端起桌上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他最懂酒了。   这辈子,最爱的也是酒。   所以他没有和妹妹池苏念一样,继承父业去做珠宝设计师,而是开了一间酒吧。   他喜欢放肆的夜生活,也是这样的喜好让他和阮西子越走越远。   说句实在话,他们没结果,全都怪他。   放下酒杯,苏现勾着嘴角笑了笑,最后看了一眼舞台上的阮西子,她的笑容已经不属于他,那就还是不要看了,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上去抢亲。   想到这些,苏现跟简然和严君泽告了别,提前离场。   严君泽回眸睨着他的背影,再转回头看看舞台上正相视而笑的男女,也慢慢起身离开。   在他心里,还没办法很快赶走那个存在太久的女人,这个人已经不可能再成为他的爱人,因着这层关系,他们也无法妥当地成为朋友。那么,只能等时间来消磨这一切。   他今后也许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她,无关感情,只是习惯,然后……愿她永远幸福,如今日一般。   ……   订婚宴整天都在忙碌。   陈倦的身体刚好,不适合太劳累,所以晚间时候,他们全都在休息。   靠在他怀里的时候,阮西子听到他喃喃地说了一句话,她当时怔忪了一下,没有拒绝。   次日。   她和陈倦一起到了看守所。   昨晚,陈倦提议要去看看王烨和原小舟。   其实,阮西子也想过是否要来见见这两个人,这两个害她不浅的人。   她以为自己再见到他们的时候会愤怒,会讽刺,会嘲笑,会嚣张地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   但其实都没有。   她异常平静。   然而,她越是平静,越会让对面的人情绪复杂。   “来看我笑话吗?”   王烨麻木地言语,尽管今天来探视的人是两个,可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阮西子身上。   陈倦适当地抬手遮住阮西子的脸,等王烨看过来才淡淡道:“谈不上看笑话,只是来送个消息。我和西子已经订婚了,正式婚礼会在三个月后举行,我想王总目前的刑期是赶不上了,所以就不给你请柬了。”   听到他们要结婚的消息,王烨怔了一下,接着他忽然笑起来,笑得极为神经质,最后的最后,在狱警的威慑下,他停止了骇人的笑,黑漆漆的眼睛望向阮西子,在她面无表情地回望下,短促说道:“我已经在这里面呆了很久。我曾经想过自己为什么那么恨你。一开始,我觉得是因为你害我的公司走向破产,是因为你抢走了我的核心骨干……”他狰狞地勾勾嘴角,表情忽然间变得很无奈怅然,声音也轻了不少,好像一下子丢掉了所有防备和伪装,“可进来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思考,我忽然发现……不是那样的。”   阮西子惊讶地看着他。   王烨低声说:“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自己骗自己。不管是严君泽还是简然,他们的离开和你都没有直接关系。如果不是我自掘坟墓,深蓝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而我始终放不下,觉得这都怪你,不过是因为懦弱和不甘心罢了。”   他抬起眼直视阮西子,这是自从他开除她以来,第一次没有敌意的对视,他语气复杂道:“西子,你可能从来没发觉吧,一直以来我都只是不甘心罢了。你知道严君泽喜欢你,你知道简然喜欢你,你甚至知道陈倦喜欢你,可你知道吗,我也喜欢你。”   阮西子无措地看向陈倦,陈倦眯眼瞧着王烨,好像早就料到了一切一样,丝毫不惊讶。   王烨勾着嘴角自嘲道:“我辞退你,只是想吓唬吓唬你,让你吃点苦头,然后再回到我身边,让你明白我对你的重要性。可我没想到,那会把你越推越远。我那天只是生气了,生气你眼里有那么多人,却没有我。你只将我当做一个上司,毫无感情,而我却傻乎乎地喜欢了你那么久……我一直在等你发现,但后来,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仿佛松了口气一样,浑身的戒备都消失了。   “多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说出这些话。”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阮西子,才再次看向陈倦,一字一顿道,“也谢谢陈总。陈总大约早就看出来了,所以今天才会带她来,对吧?”   陈倦没有言语,只是拉着阮西子站了起来。   王烨也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他们一眼道:“那么,就祝福你们新婚幸福。而我……今后,也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了。出狱之后,我会重新开始,届时还希望陈总手下留情。”   陈倦挑了挑眉,目送王烨被带走,他握着阮西子的手离开,走出来的时候,阮西子反握住了他。   “你是来替我解开心结么。”   陈倦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外面太阳有点太,他侧过身,用自己高大的身影替她遮住阳光。   阮西子表情复杂。   后来,他们又去见了原小舟。   比起王烨,她要简单许多。   她只是不停道歉。   不停哭泣。   就像她最初的模样一样,胆怯,懦弱,又自卑。   阮西子在她身上,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其实人这辈子,都会有做错的事的时候,如果她没有遇见陈倦,没有经历这一切,说不定她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但还好,她遇见了陈倦,她经历了这一切,她没有走错路。   最合适的感情,应该就是如此吧。   不会以爱的名义剥夺你的一切,而是带你走一条正确的道路。   人生路途上,有那么多的分叉口,每一个分叉口都会带你走向不同的人。   也许你会和遇见的那个人分开,也许你们不会长久,但不要紧,分岔路的尽头,也会有转机。   所有的分岔路,都汇聚到了一条正确的路上。   而那个正确的人和人生,只要你真心等待,它他就会来找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