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第七种生命 作者:金丙 文案:   顾襄在失忆半年后,终于带着三本日记和一本书,踏上了故土寻找记忆,却不知道自己刚出现就已经被人盯上。   这人高个斯文戴眼镜,一身白大褂,自称认识她。   ---   在国土面积九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地方能碰上心心念念已久的人,概率微乎其微,接下来该怎么办?   高劲向来陪人历经生与死,现在他想陪一个人走完这一生。   可高智商的姑娘不好对付,他在工作之余,只好开始每日挖阱,“阱”要挖得又大又豪华,那样才好让顾襄困得舒服,自愿被他困一辈子。   挖了这么久的阱,顾襄终于抬起小下巴跟他说:“你想拉我的手吗?”   高劲:“想。”快想疯了。   拉上手,还要继续挖阱。以后要把人养得精致,可绝对不能懈怠。   “陪你寻找过去,历七段生死。”   人设:掉羽毛的傲娇小孔雀VS一本正经正直正能量的圣男   1、女主是失忆的记忆大师   2、男主是临终关怀大夫。PS:临终关怀是为晚期病人减轻病痛,让寿命有限之人有尊严地离开。   【阅读提示】:   1、慢热,极度慢热,怎么着都要熬过前五章吧【无奈摊手】,熬过就是真爱~   2、关于女主的病症全是我瞎扯的,瞎扯瞎扯瞎扯,你们别当真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主角:顾襄、高劲 ┃ 配角:焦忞、郭千本、佟灿灿 ┃ 其它:临终关怀、记忆大师 ==================   ☆、01   郭千本今天放工晚,临走又被上头派下一堆任务,等他匆匆赶到机场,离航班落地还剩十分钟。抻着脖子等到人群变成零星,他也没见到人。想了想,他走到一边,靠墙摸出支烟抽了起来 。   半支烟后,又担心对方找不到他,正要走回显眼处,他听见高跟鞋快节奏的哒哒声,抬起头,两只行李箱朝他滑来,他一手一脚抵住,看向来人,“终于到了!”   “嗯。”   郭千本问:“累不累?”   摇头。   郭千本又问:“那饿不饿?”   “嗯。”   郭千本说:“车上有吃的,走吧。”   郭千本一手一只箱子,边走边解释:“啊……我这是第一次来机场接人,停车地方没找好,车停得有点远。”   “嗯。”   “我开的公司的商务车,老总上个月刚给钱买的,前两个月这边的培训班开张,他一直呆在这,上个礼拜才回京。”   “嗯。”   见她皱了下鼻子,郭千本顺手把烟掐在路过的垃圾桶盖上,头一低一抬的功夫,对方已经离他一截。   四月气温尴尬,白天黑夜界限分明,一半追逐夏天,一半还在留恋冬季。她穿着长及小腿根的黑色风衣,手插口袋,步伐利落。   黑发已经过肩,尾稍微卷,一场病后她瘦了不少,肉到现在还没养回,像张纸片,苍白又易碎。   “顾襄——”郭千本叫住她。   顾襄回头,“嗯?”   气色到是不错,眸黑唇红。郭千本手指一边:“走错了,往那儿。”   顾襄顿了下,转弯往前,继续昂首阔步,“装雕塑吗?带路。”   齿也依旧白。郭千本舒口气,笑意轻松:“别走那么快,你的鞋跟有六厘米吧?什么时候学穿的高跟鞋,小心长不高。”   “骨龄生长跟高跟鞋有什么因果关系。”   “崴到脚会伤骨头。”   “……太蠢。”顾襄又闭上嘴。   白色商务车七座,孤零零停在无人角落,这里连灯光都比别处暗,风从一道狭口涌进来,顾襄张口就是一嘴灰:“我坐后面。”   郭千本先替她开门,再把行李搬上车,等他坐上驾驶位,顾襄刚理好头发,恢复面无表情,视线直视前方。郭千本把边上的便利店塑料袋递过去,“三明治和牛奶,你先填填肚子,今天有点晚了,改天再替你接风。”   “嗯。”   打开导航,车子开出去,很快就上了机场高速,郭千本看向车内后视镜,见她三明治只吃了一半,问:“不是饿了吗,吃这么点就够了?”   “不好吃。”顾襄说。   “那我等下带你去吃饭?”   “你说改天。”   “我是怕你今天会累。”   “我不是跟你摇过头了?”   “……我的错。”郭千本摸了下鼻子,“那你想想要吃什么,我带你去。”   “改天吧。”顾襄打开牛奶喝。   郭千本:“……”   “啊……对了,”郭千本问她,“你要在青东呆多久?”   顾襄说:“不确定。”   “那你如果有时间,听说这边有个公园樱花开得很美,我带你去看?”   “没兴趣。”牛奶喝完了,顾襄问他,“你做了两个月的开荒牛,怎么样?”   郭千本笑得有点傻,“还好,新环境旧气象,跟以前没有多大差别,就是公司甲醛味道浓了点。”他见后视镜里顾襄拧了下眉,想了想,拎起T恤衣领闻了下。   “啊……说起来,今天公司倒是特别忙,我白天跑了四个地方,出了一身臭汗——”他呵呵笑,“本来想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结果忙起来又忘了。”   顾襄把牛奶盒收好,调整舒服,闭上眼说:“我睡一会儿。”   “哦,睡吧,到了我叫你。”   郭千本把导航声音调轻,等红灯的时候,又把副驾上的外套穿上,拎起闻了下,没什么味道。顾襄要去的小区在市中心,他虽然在这里土生土长,但当年为了做高考移民,他初二就转学去了外地,只在逢年过节才跟姐姐回青东市,因此他对路况并不熟悉,错过一个路口,多开了十几分钟才到达目的地。   顾襄坐车就犯困,一觉醒来,睁眼就是陌生的小区建筑。地段寸土寸金,小区却有点老了。   门岗不让进,郭千本把车停路边,拿下两只大行李箱,说:“我刚问了,二幢就是这栋,边套靠马路,你看这时间街上还这么多车,肯定很吵。”   “没事,不会长住。”顾襄仰头看。   郭千本看了下时间,“快十二点了,你奶奶应该睡了吧?”   顾襄说:“我上飞机前跟她通过电话,她说会等我。”她数了数,十一楼某间亮着灯,“走吧。”   郭千本替她把行李拖进电梯,有些不放心,让她随时电话,顾襄点着头,按住电梯关门键。郭千本正要走,突然看见电梯门又打开了。   “对了,今晚谢谢。”   郭千本笑道:“跟我客气干……”话没讲完,电梯门又合上了。   他无奈地抓了下头,“……什么。”   顾襄盯着楼层按钮片刻,才摁下“11”。   一梯两户,电梯对面是楼梯间。顾襄敲响左边的门,深夜,再细小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她没听见脚步声,门却在她落叩两下时就打开了。   “你好,我是顾襄。”她站得很直,眼帘低垂地看向比她矮半头的老年女性。   “你好,”文凤仪有两秒停顿,然后才温和地笑道,“我是你的奶奶。”   ***   醒来的时候,顾襄很陌生,很不习惯。   这座城市的早高峰从七点开始,她昨晚其实没怎么睡,时差没调整,她感觉才阖眼一瓶牛奶的时间,马路上就已经响起了各种大车小车救护车的声音。下地走到窗户边,底下果然像在开车展。   她守在一个不早不晚的时间起床,厨房里有小动静。   文凤仪系着围裙,半白半黑的短发烫着小卷,穿一身有些厚的冬季老太太装,听见开门声,走到厨房门口,微笑着说:“时间刚刚好,我煮了粥,蒸了包子,不知道你爱吃什么,等会跟我说说,我好去买菜。”   “我不挑食。”只是不吃难吃的东西,顾襄心里念了一句,“我先去洗漱了。”   她走向卫生间,看到房子大门开着,一扇纱门代替在那儿,有些奇怪这样老式的东西出现在这里。   昨晚没时间打量,洗漱完出来,她才注意到客厅北面有一排书架,书架前摆着一张案桌,笔墨俱全,没有纸。小两室的房子,两个卧室朝南,装修古朴,书卷味浓厚。   顾襄走到书架前,看上面立着的书籍,轻轻一扫,五花八门,最多的是医学类。   “这是你爷爷生前看书写字的地方,你小时候最喜欢趴在那儿画画。这房子是我们后来新搬的,你没来过,不过案桌和书架都是老房子里的东西。”文凤仪端出早餐,摆好后走到她边上,“呶,这本三国演义小人书,封面就是你撕坏的,你还在里面用水彩笔画画。”   顾襄拿出这本口袋书,随意翻了几页。   文凤仪试探着问:“有印象吗?”   顾襄说:“我饿了,先吃饭吧。”   “好的,好的。”文凤仪点着头。   舀着粥,文凤仪问:“昨晚睡得好吗?”   “不好。”   文凤仪愣了下。   顾襄犹豫了两秒,解释:“我需要倒时差。”   “嗯嗯。”文凤仪笑着颔首,笑容与之前几次都不太同,更加慈爱,“是我忘记了。那你之后的行程有没有什么安排?如果不急,今天再休息一天。”   “我就是这样打算的。”   用过早餐,顾襄并没有回卧室,她又走到书架前,见文奶奶在厨房准备午饭,她拿出那本三国演义,低头翻了起来。   翻了会儿,皱起眉头。   文凤仪备菜间隙出来看见,并不打扰她,顾襄看了三个多小时的书,又坐回饭桌上。   午餐很简单,青椒炒牛肉,丸子杂蔬汤,香椿炒鸡蛋。顾襄一下子就饿了。   文凤仪偶尔问她一句,她回答了,两人话都不多。   外面电梯“叮——”一声,顾襄吃着最后一点饭,听见说话声。   “那你等会儿,把饭菜拿上去。”一个中年女人说。   “不用,我换件衣服就走。”声音低沉浑厚,是个年轻男人。   “不行,别让我生气,你给我等着。”嘀嘀咕咕,伴随着开门声,“一顿饭能花多少时间,你又不是灿灿,减什么肥。”   “……好好好。”   顾襄吃完就回了卧室。外面电梯又上去。   刚才的中年女人拿完饭,也不急着回屋,脸快贴上纱门了,眼珠在文家室内打转。   “文阿姨,你身体好了?之前不是还住院吗?”   “没事了,换季的小毛病而已,谢谢关心。”   “那你自己还是要注意身体。”中年女人又问,“文阿姨,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家有客人啊?”   文凤仪收拾着碗筷,笑着说:“不是客人,是我小孙女。”   “小孙女?”女人诧异,“你儿子结过婚的啊?”   文凤仪抿着微笑点头,“诶,结过。”   “哎呦,不好意思,”女人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语气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介意。那以前怎么没见你小孙女来过?”   “她跟她妈妈一直住在北京,她去年才大学毕业,她妈妈是作家。”   ”这么厉害?她妈妈叫什么呀?那你家小孙女比我家灿灿小一岁咯。”   “应该小两三岁,我孙女以前跳级读书,她很聪明的。”   顾襄隐约能听见客厅的对话,对话详情不清楚。   她要倒时差,也不睡觉,收拾了会儿行李,把护肤品化妆品都在书桌上垒放整齐,挂起几件常穿的衣服,她拿出笔记本电脑,坐到椅子上写了会儿东西。然后又找出纸笔,写下行程表。   青东瑞华医院,文晖小学,地铁一号线,锦阳公园,青东大学,公交站……   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天已经黑了。   她打开房间灯,又听见救护车的声音,望向窗外,她注意到马路对面的建筑顶端隐约发着红光。   不是小区,不是酒店,正对她的地方像是建筑群后门,大铁闸只开着小小一扇,容人通过。   她打开导航搜索。   真巧,第一站青东瑞华医院,就在对面。 作者有话要说:  愚人节快乐,12点前就刷到的真是真爱了。明天我是不会那么早更新的,12点吧~ 时隔一年,终于又开坑了,很久没看没写了,有丢丢生疏,希望新故事不会让大家失望。 更新时间,周休一,休息日无固定,休息日可叠加使用哈哈哈,请假会在微博通知,新浪微博直接关注:金丙 一年没码字我跟新人没两样了,读者流失应该很惨重,不要忘记收藏一下,评论一下好么,晋江榜单规则应该没变吧,还是要靠积分爬榜啊,累…… 女主掉羽毛的小孔雀,男主是个正经人,嗯,很正经的信我!这文的女主应该是我写过最苏最苏最苏的一个了,身份苏,男配人人都爱她苏…… 感谢霸王票和营养液么么哒 还有就是,依旧慢热,很慢热,不要催进度,请耐心,能不养肥吗?你们都是小天使~   ☆、02   顾襄决定第二天出门散步,马路对面是个好去处。   这一晚她关窗睡,双层中空玻璃隔绝了噪音。新环境的适应期需要尽力缩短,她昨天被子只盖到肩膀以下,今天她朝上提了提,被单覆盖嘴唇,贴近鼻子,阳光烘晒过的清香缓缓将她包围。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顾襄走出卧室,碰巧听见文凤仪在唱歌。   “秋风吹遍了每个村庄,他把这动人的故事传扬,每一个村庄都含着眼泪……”   见到顾襄出来,歌声戛然而止。文凤仪停止择菜,说:“起来了?早上我敲你门,看你一直没醒,就没再叫,想让你多睡会儿。昨晚睡得怎么样?”   顾襄答:“睡得很好。”   文凤仪笑道:“那就好。我今天买了基围虾,中午再做个粉蒸肉,凉拌野荠菜,菠菜粉丝汤,里面加蛋饺,都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你觉得怎么样?”   “好的,谢谢。”   顾襄朝洗手间走去,走到洗手间门口,她又回头看客厅。   阳光从大阳台铺洒进来,半覆在棕色的老旧皮沙发上。文凤仪低头择着菜,继续哼唱着未完的歌,歌词含糊不清,曲调悠长。她的头发在光照下更显得白,手的肤色偏黑,没肉,褶皱的皮下是枯萎的骨头。   像是一张很老很老的照片。   “文奶奶——”   顾襄一吓,瞬间抽离思绪,望向纱门外突然出现又突然开口的幽魂。   “——我妈让我来找你,跟你说件事。”   文凤仪放下手里的活,走去打开纱门,“灿灿,进来吧,有什么事情你说。”   门口的女孩儿二十多岁,中等身高,微胖,扎着马尾辫,双眼有些无神,肤色偏白,显得眼底黑眼圈格外明显。   她丧尸状开口:“我妈说让我今天开始睡在你家里,防止你家小孙女跟顾叔叔一样跑路,顾叔叔欠我们的钱就让你小孙女还了,反正她妈是大作家她是名牌大学高材生肯定不差钱,你一个孤寡老人的钱还是留着防身用吧……”   她叽里咕噜毫无起伏地复述着话,对门里飘来极轻的、恨铁不成钢的一句:“死丫头,会不会说话你,笨死了……”   丧尸完成任务,转身就走,文凤仪一时没反应过来,想叫住她:“灿……灿灿——”   丧尸头也不回地说:“文奶奶你别怪我,要怪就怪我妈想的极品馊主意!”   对门打开又关上,接着传来一阵大吼大叫。   顾襄把微张的嘴阖上,看向文凤仪,相处第二日,她第一次见到对方不那么得体的笑容。   文凤仪避开顾襄的眼神,想若无其事继续择菜,等走到沙发前,她朝顾襄看去,见她站在那里,不知怎么,想到了自己种在阳台上的富贵竹。她叹了口气,重拾微笑:“香香,你过来坐,我跟你解释一下。”   顾襄不太习惯自己的小名从她嘴里说出口,她顺从地坐到了沙发上。   文凤仪坐到另一边,说:“你来之前,我已经跟你妈妈通过电话,你的事情,我也全都知道了,我会尽全力帮助你。”她的语气不急不缓,声音是经历岁月碾压后的柔软。“对于你来说,我是个完全陌生的人,这我明白,你念小学后,就很少来爷爷奶奶这里了,后来你妈妈又把你带去了北京,我们生疏在所难免。”   顾襄面无表情地听着,像在听别人的事。   “不过我希望,你要明白我是你的亲奶奶,即使我们非常陌生,但因为这一层血缘关系,我们在这座城市里就是最亲密的人。所以你有什么要做的,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告诉我,好吗?”   顾襄听懂了她的意思,直言不讳:“目前来说估计很难,看情况吧,谢谢您的好意。”   文凤仪笑着摇摇头,沉默了一下,继续说:“刚才的小姑娘就住在对门,她叫佟灿灿。你爸爸一年前赌博欠下高利贷,跟佟家撒谎说我出了意外,在医院抢救,需要一大笔钱,佟家听信了他的话。等我两天后从老姐妹家里回来,才知道发生的事,而你爸爸已经跑了,这一年半音讯全无。”   顾襄没问她所谓的父亲欠下多少钱,她继续听。   “不过你不用担心,外面的钱我已经基本还清,只剩下佟家。可能是我欺负善良人吧……”文凤仪说着说着,自己笑了,“他们家其实都非常善良,没有逼我还钱。这笔债我们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之前已经协商好了,估计他们还是不放心吧。他们不了解情况,想要叫你还,你不要放在心上。灿灿如果真的要来住,希望你不要介意,她们只是求个心安,她们这一家人真的非常好。”   顾襄点头:“我不会干涉你的事。”   文凤仪打量着她,事情解释清楚,她没再继续说什么,道:“那我去煮饭,你去洗漱吧。”   ***   这栋单元楼共二十八层,东面是小两室的房型,西面是三室。三室里母女俩一架吵完,佟灿灿精神稍稍恢复。她正夹着菜,一只保温饭盒拍到了她手边。   “吃完给你表哥送去。”   “不——”佟灿灿咬着青菜,双眼对不上焦,“我刚夜班回来,我现在是游魂!”   高美慧随手撕下一张黄色便利贴,往她脑门一粘,“符给你了,回魂!吃完就给我送去,回来随便你睡多久。”   佟灿灿丧尸吼,被高美慧一把捂住油腻腻的嘴:“轻点儿,我好不容易把你弟弟哄睡了,要是把他吵醒了,你待会回来也不用睡了!”   威胁完,高美慧坐她边上,擦着手问:“诶,见着你文奶奶的小孙女了吗?什么样啊?”   佟灿灿闭着眼睛塞饭,边瞌睡边回答:“漂亮。”   “多漂亮?”   大眼小脸,三七分中短发,皮肤比她还白,“比我漂亮。”但对方有胖子的特质,她是圆脸!   “你这不废话。”   佟灿灿有点心酸。   ***   饭后,顾襄跟文凤仪打过招呼,化上淡妆,挑了一件浅蓝色七分袖V领衬衫,外披一件薄款白色风衣,拎上单肩小包,出了门。   穿过马路,她直接走进医院后门,问了路人住院部的位置。   住院部底楼有公告栏,她已经快走到电梯,脚步一顿,又退回来看。粗粗扫过医生简介,她专注于医院信息。   1994年建院,那年她还没出生。   边上还有楼层区域图,她看完一遍,才走进电梯。   电梯里有不少乘客,她插着风衣口袋站定,说:“十九楼,谢谢。”   按键边的几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顾襄一直盯着缓慢变化的楼层数字。   乘客陆续离开,宽敞的空间变得空荡荡,在数字最后一次变化时,电梯门打开,她和最后一名乘客一齐步出电梯。才走两步,她看着楼层病区标志停了下来。   妇产科,这是十六楼,刚才没人替她按楼层。   顾襄折回去,手将碰上电梯上楼键时,又收了回来。她转身,走进了斜对面的楼梯间。   走至第三层,黄色的大门近在咫尺,她突然不想再走,往墙壁一靠,抱着双臂,闭上眼。   门外边脚步声伴随着谈话声,打乱了她的情绪。   “……我一个月工资只有这个数,除去吃喝汽油钱,每个月剩下那点刚好够交房租。幸好我家里长辈前几年资助我几十万首付,趁房价没涨太离谱,我买了个小房子,要不然现在更难。医生不过表面光鲜——”这人不疾不徐地说着,似乎笑了一下,“你有孩子吧?将来别让他学医。”   “高医生,你那是真不错了,至少你爸妈还能给你凑几十万首付!我要有条件我也想啃老,我爸一辈子下来连套自己的房子都没有。现在只涨物价不涨工资,我一个人钱三个人花,住的是老破小,想换个好点的学区房,每天只好晚上加班开滴滴,现在我都有肩周炎了。”   “喝点什么?”   “不用不用,我不渴。”   “我请,可乐吧。”   “那怎么好意思……哎要不这个……这个水溶C100?我现在啊,恨不得一个钢板掰成两块!你医生难,我们当老师的也难。”   “你爸不像是没钱吧。”饮料滚出自动贩卖机,“给。”   “他要是有钱,我还用得着愁?哎,谢谢,下次我请你。”   “这里住院收费虽然不算特别贵,但是医保不报销,没有钱的人……”这人拖长调,意味深长地笑说,“估计不会住进来。”   “……这、这么说,好像也对……”   “快十二点了,我有点事,先回办公室了。”   “诶,哦……”   “哦对了,其实资助我首付的不是我父母,是我爷爷,这笔资助是他的遗产。”   顾襄休息够了,做了个深呼吸,再次昂首挺胸,推开楼梯间大门。   她目不斜视地走过自动贩卖机。   十九楼到了,病区标志写着——   安宁疗护中心   她迈开步伐,风衣尾摆悠悠晃动。   “高医生,高医生!?”   “嗯?”   “高医生,你看什么呢,不走吗?”   直到顾襄走过护士站,高劲才转回头。很快又转过去,多看了一眼。   他打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朝边上的人笑了笑,“先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乡村无间道的梗用到这里了,以后万一我想写乡村无间道了,梗就重复了呀抓头~ 昨天还是比较欣慰的,看到老面孔好有安全感呀,新面孔也多,不知道是不是老读者换了ID~ 谢谢各位的霸王票和营养液,还有你们费力打出的评论,啊当然还有收藏,么么哒明天再见。   ☆、03   顾襄在底楼布告栏里已经看到十九楼的病区名,她并不知道“安宁疗护中心”是做什么的,也不好奇,但此刻走在粉蓝主色调的过道上,她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   每隔两道门就是一棵落地盆栽,湖蓝色的主墙上挂着各式壁画,照片墙是病区的活动照。视线穿过敞开的病房门,顾襄看见了病房里的鲜花绿植,天蓝色的窗帘,大面积的落地玻璃,还有坐在阳台藤椅上,晒着太阳,吃着护士喂来的食物的老人。   不远处有间休息室,一面墙用了白色文化砖,顶上吊墨绿色分子灯,桌椅是白色的,沙发是暖黄色的,浓浓的北欧风格。   另一间挂着“关怀室”门牌的房间,大门紧闭着,顾襄看不见里面的布局。   她边走边拿出手机,输入“安宁疗护中心”,拇指滑动,一行一行看下来,还没看完,突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顾襄?”   顾襄抬头,看着前面穿着医生袍,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   “真的是顾襄?我看过你的照片。”这人说。   顾襄开口:“于医生?”   “是我。”于主任走近她,“你妈妈跟我约的时间是明天,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我今天没什么事,所以随便走走。”顾襄把手机放回口袋,说,“我奶奶家就住对面,很近。”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文阿姨就住对面小区。”   顾襄扯了个礼貌的笑:“我不打扰您,明天约定的时间见。”   “不急。”于主任叫住她,“你现在要回去吗?”   顾襄说:“不,我想再走一走。”   于主任笑着说:“那我带你参观一下。本来约你今天也没问题,不过我下午要去趟儿童医院做交流,他们的临终关怀项目做的比我们早,有很多经验值得我们学习。”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哎哟,你看我,怎么跟你说这个了,我这人啊,就这毛病,我女儿说我十句话里九句话她都听不懂。”   他小小的幽默了一下,等着顾襄笑,顾襄却没给他期待的反应。   “没关系,您可以继续说。”顾襄没什么表情。   ”呃……呵呵,还是不说这个了,我还没跟你正式的自我介绍一下——“于主任伸出手,”我叫于辉,现任这家医院安宁疗护中心的主任,你爷爷生前是我的同事,也算是我的老领导,我跟你的父母也相识多年,你小时候就叫我于叔叔,不过这么多年没见,估计你根本就不记得我了。”   顾襄伸手:“您好,于叔叔。”   “哎呀,这叫声真亲切,好像一下回到二十年前。”于主任又来了一次无人欣赏的幽默,转移话题也快,他边走边说,“我们这个中心是在2015年开始计划筹建的,目前已经正式运行了一年,安宁疗护也就是临终关怀,字面意思,住在这里的病人,都时日无多,我们只是陪伴他们走过最后一程。你要是早两年来,这里的装修其实还没怎么变,现在你看,风格都是温馨为主。不过,这个中心,朱柏东先生并没有任何资助,听你妈妈的意思,她是要搜集那些旧资料,是不是应该找医院宣传部更合适?我了解的也不多啊。”   朱柏东是城中富豪,已年近八十。他发家晚,二十多年前才走上致富路,发财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投资建医院、造小学,人生几番起伏,始终不忘家乡,他的经历可谓传奇。   顾襄的母亲,褚琴女士,要写一本关于他的传记。顾襄是以她的名义来做前期的资料搜集。   顾襄说:“听闻朱先生为人十分低调,他并不想大肆张扬,这本传记是他的儿女极力主张要写。我妈不想写得太功利,希望不是从纸上看,而是能从接触过他的人口中听,听一句两句也没问题。”   于主任很感慨:“你妈妈十年如一日,写作不忘初心,我还以为她这个出版社老总现在应该满身铜臭味,没想到她会亲自操刀,还做得这么认真。”   顾襄不是很给母亲面子,“嗯,她也是看在钱的份上。”   于主任:“……”   顾襄没理会对方的反应,她停下脚步,“这是我爷爷生前的办公室吗?”   于主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哦,不是,你爷爷办公室在那边,现在有三个年轻医生在用,我等会儿带你去看看。说起来,我还记得你是在你爷爷办公室学会的走路,那个时候你才一岁半,整层楼的人都跑来围观,你倒一点儿也不害怕,兜着尿布站那儿笑着不停拍手,自己夸自己厉害。”   他又把话题讲偏了,顾襄却希望他继续说下去,可惜远处的人群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干什么呢?”于主任冲着护士站喊了声。   护士站围着五个人,一个护士远远地回应:“欧阳阿姨想玩数独,她不会呢。”   “哦,”于主任指着一名男医生说,“动脑子的东西找他啊。”   护士笑嘻嘻地:“我们也说呢,让高医生指导一下,高医生平时最喜欢这些数独啊迷宫什么的。”   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腿上放着报纸,笑呵呵地说:“别打扰高医生吃饭,让高医生吃完再教。”   护士长没参与她们的话题,她正低头写着节目表。   顾襄望过去。护士台上摆着三只保温饭盒的小碗,一名医生正站那里,捧着饭在吃。   他比于主任高半头,侧脸轮廓秀气,医生袍的口袋上插着一副眼镜。听见于主任说话,他转过头来。   年纪不大,浓眉单眼皮,他嘴里塞着菜,正脸比侧脸刚毅几分。   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   于主任同顾襄介绍:“那是我们护士长,护士小马、晓静……吃饭那个是高劲,高医生。”   “顾襄……”   顾襄听见那位名叫高劲的医生从嘴里念出她的名字,她诧异地看着他。   “《故乡》?谁的歌?”护士长举着节目表问。   高劲扭回头,看向护士长说:“许巍的《故乡》。”   护士长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回居然这么好说话。说好了啊,明天你就唱《故乡》,可不许反悔。”   于主任正好走到他们边上,伸长脖子看桌上的节目表,笑呵呵说:“那明天可有好戏看了。”   护士长道:“主任你明天再忙也多留十分钟,至少得等高医生唱完这歌!”   “那是那是。”于主任又说,“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顾襄,老顾医生的孙女。”   护士长是医院的老人,自然认识老顾医生,她打量着顾襄,难掩惊讶:“呀,居然长这么大了?”   顾襄免不了听了他们几句忆当年,她听得很认真。   中间隔着一个于主任,高劲捧着饭碗,往后挪一步,刚好看见女孩儿侧脸。对方格外敏感,马上朝这边偏头。   高劲早一步转回来,继续吃饭。   “咦,小孙女?”   话题被打断,护士长说:“什么小孙女?”她招着手,“对了,趁你在,赶紧说下你明天的表演节目,高医生的已经定下了。”   佟灿灿刚从洗手间回来,她甩着手上的水,昏昏沉沉地说:“文奶奶的小孙女。”   于主任恍然大悟:“哦对,看我这记性,灿灿你家就住在文阿姨隔壁!”他侧头向顾襄介绍,“这是佟灿灿,住你奶奶对门,她是我们中心的护士,也是高医生的表妹。”   他顺手拍了一下高劲肩膀,“高医生就住你们楼上,这还真是巧。”   顾襄的视线顺着对方的手过去,只看见手底下的肩膀,她眼皮也懒得撩,就收了回来。   佟灿灿这时才反应过来护士长的后一句话,“什么?表演节目?!”   护士长:“……”   护士长耐着性子:“高医生唱许巍的《故乡》,你的节目呢?”   “错了。”高劲擦了下嘴,动手收拾饭盒,“我没说我唱。”   “嗯?”护士长不乐意了。   高劲下巴点了下佟灿灿,“她唱。”   “我不!”佟灿灿反应极快地拒绝。   “我弹。”高劲手举在头边,拨了几下指头,然后把保温饭盒推过去,“你现在回去恶补还来得及。”   周围护士听见高医生要伴奏,期待地哄闹了几声,连于主任也凑起热闹。   他正笑着要跟顾襄说话,手机响了,接起听完,他对顾襄说:“我这出发时间提前了,这就要走,要不咱们明天继续?”   “好。”顾襄说。   “那我先走了,你可以再转转。”   “一起吧。”顾襄跟上他。   人走了,小护士们继续聊天。   佟灿灿慢吞吞地拎起饭盒,凶着眼,恶狠狠地盯着高劲,喉咙压出丧尸一般的吼声。   高劲扔掉纸巾,戴上眼镜,经过她身边,低头说:“你快成熊猫代言人了,快回去睡一觉。过马路小心,别打瞌睡。”   佟灿灿泄了气:“哦,拜拜。”   ***   天黑的时候,顾襄才在电脑上打出半页内容,她想再多敲几个字,却无从下手。   褚琴女士的越洋电话刚好打来,顾襄接起。   “在做什么?”褚琴问。   “跟你打电话。”   褚琴:“……”   褚琴:“跟你奶奶相处的怎么样?”   顾襄:“她人不错。”   褚琴:“嗯,她人不坏,但你还是要注意跟她保持距离,免得她什么时候阴了你,你还在帮她数钱。我当年就是太单纯,才被她骗。”   老生常谈,顾襄并不打断。等母亲说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口:“爸爸欠了高利贷,已经失踪一年半了,这事你知道吗?”   褚琴:“你叫他爸爸?!”   顾襄:“不叫爸爸叫什么,叫‘你的前夫’?”   褚琴:“……”   褚琴:“他的事情我不清楚,你奶奶并没有跟我说过。是赌博欠的吧?这么多年死性不改,他已经无药可救了,你不用管。”   顾襄:“嗯。”   褚琴:“我跟于医生约在明天下午一点,你不要忘了过去。”   顾襄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今天已经去过了。”   褚琴:“去过了?那有没有想起什么?”   顾襄看着电脑屏幕上少得可怜的几行字,回答:“没有,那里一年前重新装修过,很陌生。”   褚琴叹气:“我也想到了,医院已经建了二十多年,不可能一直保持不变。不过没有医院,还有学校、公园这些,总会留下一些老物件,帮助你恢复记忆。”   顾襄:“是吗。”   褚琴听出她的语气,鼓励道:“你不要气馁,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小小的磨砺反而能帮助你进步。再说,一段记忆也可有可无,失忆这半年你过得也很好,比赛照样可以参加,你是最顶尖的,我始终不认为这段记忆能帮助你恢复……”   “我累了。”顾襄打断她,“我想睡了。”   “……好,那你好好休息。”   挂断电话,顾襄走去窗边。   青东市的夜空也没有星星,傍晚下过一场两分钟的雨,马路半干,救护车呼啸而过,没溅起一点水花。   她只坐过一回救护车,在去年的十月,据说她摔在了礁石上,昏迷不醒,这个意外太愚蠢。   等她醒来,她不记得事前,也忘了童年。   记忆可有可无……   顾襄拉上窗帘,走回去,阖起笔记电脑。房间陷入黑暗。   没有指引,黑暗中只能乱撞。   她总要找到最初的那点光。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大部分小说开头总有人说看不懂,啊我还是熟悉的我,但这是为什么呢,我这是啥毛病…… 明天继续啦~ 感谢霸王票和营养液么么哒   ☆、04   第二天上午,顾襄接到电话,坐电梯下楼。   郭千本提着三个大袋子,在电梯口东张西望。这里有不少“牛皮癣”,撕了贴,贴了撕,还有小孩拿蜡笔画的图案,整面墙千疮百孔。   他百无聊赖地读着上面的字,听见电梯开门声,他走近几步。   电梯里站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他手上挽着外套,另一边背着一把吉他。   郭千本挡住了别人的路,赶紧让开。   又等了一会儿,电梯再次“叮”一声。   郭千本咧开笑:“老总让我给你送东西来,好像太早了,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顾襄穿着灰黑色居家服,手插在衣服的袋鼠兜里,说:“没有,我已经起了。他让你送什么?”   “哦,”郭千本提了下袋子,“都是吃的,零食和水果,本来还有过年时候的年货,都在北京没带来,老总说给你留着的,下次带。”   顾襄莫名其妙,“他特意让你送这些?”   “呃……”郭千本边想边说,“可能是觉得太久没跟你联系,想联络一下感情……你知道的,你是培训班的活招牌,招生都靠你的广告效……应……”   他最后一个字放得极轻,意识到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咳咳。”   顾襄伸手:“给我吧。”   “很重的。”郭千本试探着,“要不然我帮你拎上去吧,送你到门口。”   “嗯。”顾襄转身开电梯。   房子大门依旧打开着。文凤仪听见动静,走到门口,见顾襄带着一个拎着大包小包的男人,赶紧拉开纱门:“香香!”   郭千本把袋子放到地板上,“呃,奶奶好,我是顾襄的朋友,来给她送点东西。”   文凤仪笑着说:“是香香的朋友啊,那你进来坐一会儿,我给你倒杯茶。”   “不用不用,”郭千本朝后摆了下手,“我还要赶着上班,我就是给她带点东西。”   顾襄没留人,等对方走了,文凤仪才说:“你应该请他进来喝杯水,我看他都出汗了。”   顾襄把袋子里的哈密瓜、油桃、莲雾、牛油果一件一件拿出来,说:“他八点半上班,现在堵车高峰期,再不走会迟到。”   文凤仪笑着摇头,想问什么,见顾襄一副淡定模样,她没有问出口。   剩下两只袋子里是两大袋核桃和两盒土鸡蛋,还有一堆巧克力和果脯。   文凤仪看着鸡蛋跟核桃,说道:“他真有意思,送这些。”   “不是他送的。”顾襄把水果推过去,“你吃吧。”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钱,“这是伙食费。”   文凤仪愣了下,“不用给我伙食费。”   顾襄把钱放桌上,“拿着吧。”说完,她拿走一包果脯,回了卧室。   ***   医院里已经很热闹,病人家属赶着上班前给老人送来早餐,碗筷声、说话声,哭声笑声,统统交织在一起,编成一张大网,随时罩住每一个人。   高劲回办公室放下吉他,穿上医生袍,开始每天例行的查房。   瑞华医院是市内第一家设有临终关怀病区的三甲医院,目前收治着二十三名临终病人,之前有人离职,目前算上于主任,这里总共四名医生,人员配置少,工作强度大,医院正在调其他科室的人过来,可惜没人愿意。   高劲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午休,晚上十点后才回。   很快又要轮到他值班……   高劲伸展了一下肩膀,问病床上的老人:“庄秀云,今天感觉怎么样?”   庄秀云说:“还好,就是嘴巴特别干。”   又问了几句,对方一一回答了。   高劲对护士小马说:“每隔两小时给她漱下口,待会儿给她泡杯绿茶,加湿器打开。”   下一位是肝癌患者,入院至今情绪都十分焦虑,高劲继续开出安定药物让他服用。   8床的老人已经连续咳嗽了两天,服用了两天的可|待|因都不见成效,高劲想了想,说:“给他用吗|啡吧,四小时一次。”   查完一圈,最后还剩下一位张姓老人。他是肠癌患者,预后情况不佳,后期伴有并发症肾衰竭,入院时他的预计生存期是四十天,如今已经过了三十天。   今天他的儿子也在,又是喂汤又是擦嘴,很孝顺。   他儿子见到高劲,打招呼:“高医生,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今天我特意跟学校请了一天假,晚上也不开滴滴了,就留这儿伺候老爷子。”   高劲笑笑:“孝心可嘉。”   忙了一上午,中午又是佟灿灿送饭来。高劲摘下眼镜说:“回去跟你妈说别再送了,到家几步路,明天我回去吃。”   佟灿灿死气沉沉地:“她现在是不会相信你的。”   “怎么了,你昨天没睡饱?”高劲问。   佟灿灿不情不愿地说:“我今天放假。”   “然后呢?”   “哼……”   佟灿灿没走,一点不到的时候,她见到了顾襄。   于主任带着顾襄走进高劲办公室,里面正热闹,又是昨天那班人,欧阳老太太正让高劲做数独题。   于主任说:“你们继续,不用管我们。”   高劲的视线从顾襄脸上滑过,低下头,继续讲解:“摒除法是最简单的一种,我画下格子……横排是C,竖排是R,比如这里,R2C4是3,那这里就不再有3……”   于主任跟顾襄说着话:“这就是你爷爷当年的办公室,朱柏东当年也曾经来过,我记得那时候跟你爷爷同科室的有个马屁精,找人做了个朱柏东的雕塑送给他……”   顾襄开着录音笔,耳朵听,眼睛看着墙壁,一心二用。   她是在这里学会走路的……   当年那个位置有张沙发,她曾经躺在那里画画……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问:“于叔叔,有当年的照片吗?”   “有,当然有,有很多,就是要回去找找。”   边上护士长听到,插嘴说:“高医生以前朋友圈里发过很多老照片吧,你们要看?”   “哎,那正好,你给她看看。”于主任掏出不停震动的手机,“我先去接个电话,等会儿再过来。”   护士长让顾襄过去坐,顾襄顺从地坐下,隔着宽大的办公桌,正对高劲。   护士长翻出高劲的朋友圈,果然满屏都是医院旧照。   “你看,这些都是重新装修前拍的,我们都没想到这个,还是高医生长情。”   顾襄低头翻看,耳朵里飘进对面念出的话。   “R2C1,是4;R1C2,5……那R1C3就是……”   顾襄一边滑看老照片,一边蠕动嘴唇:“R1C3,7;R1C4,4……”   佟灿灿本来一直站在窗边默背歌词,她突然注意到了顾襄的嘴型和高劲的笔无比配合。   顾襄做了个“7”,高劲刚好在纸上写“7”,顾襄做“4”,高劲写“4”。   她奇怪地摘下耳机,看见欧阳阿姨拿着标准答案惊呼了一声:“全对!高医生你真聪明,这么快就做出来了!”   佟灿灿心里嘀咕,应该是她读错了唇语。   没多久,于主任回到办公室,招呼大家:“志愿者们已经都到休息室了,你们还坐这儿呢,赶紧动起来!”   大家一个个出去,顾襄走在最后,“你们有活动,我就不打扰了。”   于主任意外地拦住她:“别别,你也参加一下。”   “我?”   于主任说:“那个……对了,今天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活动,我们中心每个月都有一天是关怀日,外面的临终关怀志愿者会来这里做义工,活动照片都会拿出去做宣传,你也知道现在这社会什么都看脸。要不你帮忙去充个场面?这儿就你最漂亮,活动结束我们再继续聊。”   顾襄不是很情愿,最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休息室里挂着气球和彩带,大屏彩电上播放着照片。八位病人围成半圈,穿着背心的志愿者正大声唱着经典老歌。   于主任和顾襄靠墙站着,于主任问她:“你要不要也唱个歌?”   太蠢。顾襄摇头。   “那跳个舞?”   顾襄奇怪地看向他……更蠢了!   于主任笑了笑:“来来,接着看。”   两个节目后,掌声雷动。   高劲脱去医生袍,挽起白衬衫的袖子,抱着吉他,坐到一张桌子上。眼镜没摘,他轻扫一下琴弦,掌声更加热烈。   高劲单手举起,朝角落示意:“有请佟护士为我们带来一首《故乡》。”他看向众人,“今天我是绿叶,掌声请都献给她。”   佟灿灿在掌声中站到中央,仰起脖子,高歌:“天边夕阳再次映上我的脸庞——”   第一句就走调,高劲面不改色地跟着她的节奏走。   似乎也不是太蠢,顾襄看着白衬衫,想。   气氛被炒至高|潮,接下来是互动环节,每位老人身边配一位志愿者或护士。   于主任灵机一动,把顾襄推过去,“你帮忙凑个数。”   顾襄皱眉。   于主任指了指拿着相机的护士,“待会儿要拍照,帮忙撑个场面。你就坐边上,听老人说话就行了。”   也不是太为难,顾襄坐到了一位老人边上。老人很和蔼,心情似乎也很好,“我姓张……你好……”   顾襄顿了顿,“你好,我姓顾。”   一名护士走到中央,柔声说道:“今天的互动环节,让我们做一件非常简单,但又非常难的事。我们今天坐在这里,其实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因为我们每一天、每一刻,都在直面死亡,我们清楚的知道,自己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离开家人和朋友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假如生命还剩下十分钟,你们会对自己的亲人或者朋友,留下什么话?今天,让我们来做一次尝试,假如你们还剩十分钟生命,你们会留下怎样的嘱咐,请把这句嘱咐,告诉你身边的人,让他(她)用纸笔记下来,保管好,然后你可以托付给对方,可以交给你的亲人,也可以在离开这个房间之后,让一切消失。”   护士说得很长很动听,总结起来不过一句话——请写遗嘱。   顾襄拿起笔,看向边上的张姓老人。老人静默许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口。   护士长跟于主任站在一道,好奇地问:“你怎么让顾襄也参加活动了?”   怎么会让她参加?   于主任想起之前的那通越洋电话。   褚琴在电话里对他说了三件事——   “老于,香香失忆了,但她不喜欢同情和惊讶,你可以顺其自然地对待她,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给予她一定的帮助,但不用太刻意。”   “我知道她性格早熟,从小就不像同龄人,这是我的失职,我没有给她一个温暖和谐的家。但她出事之后,话越来越少,与从前的朋友也基本不再接触,其实她除了失忆,可能更在乎的是失去了另一件……她也许有点自卑了,我很担心她会得自闭症,你能否让她多接触一些朋友?”   “关怀日活动?那很好,可以让她接触到各种年龄背景的人……她不肯参加?没关系,你只要跟她说,她长得最漂亮,需要她撑场面,她一定会‘不情不愿’的答应的。”   于主任回忆完,笑了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活动顺利结束,于主任又有事要忙,跟顾襄另行约定见面时间,顾襄道了谢。   走到电梯口,刚好碰到白衬衫医生。顾襄在同母亲发信息,跟在他后面进了电梯。   门将要阖上时,一只手突然伸了进来,一个中年男人迫不及待地说:“高医生,高医生,我爸刚才在遗嘱上写了什么?他有没有提到他有多少钱?他钱怎么分配?”   声音耳熟,顾襄想起了自动贩卖机。   高劲朝顾襄看了一眼,“唔……”他对男人说,“等待就好,好好孝顺你父亲。”   男人“心领神会”,心头大石落地。   电梯门顺利阖上,顾襄摸到第一个按键,按下楼层。   高劲双手插在医生袍口袋里,盯着光亮的轿厢门,轻轻呛了几声。   他视线往右斜,右边的人目不斜视。他又看回轿厢门,门上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他再次轻咳,合唇挂起微笑,侧头道:“你是老顾医生的孙女?”   顾襄看向门上男人的身影,没吭声。   她不理人,高劲若无其事地又合唇笑了一下。   电梯门打开了,高劲走出去,脚步顿了下,转身扶住正要阖上的门,盯着顾襄,亲切和蔼地说:“你如果需要老照片,可以问佟灿灿要。”然后点了下头,算是跟她说再见。   ***   回去后,顾襄将采访资料发给褚琴,又坐在电脑前写了一会儿东西。   每个字打出来都很困难,她闭上眼,回忆着那些老照片。   你如果需要老照片,可以问佟灿灿要……   顾襄睁开眼,有些累了,她躺到床上去。   休息了一会儿,侧身看到其中一只行李箱,想了想,她又爬起来。   打开箱子,她取出里面的东西。   三本上锁的日记,一本《利玛窦的记忆之宫》。   《利玛窦的记忆之宫》破旧不堪,上面还印有”青东大学图书馆“的印章。这本书她已经翻阅过数遍,它更像一本故事书。   三本上锁的日记,一本上都是涂涂画画,显然那时她还不识字;第二本是拼音加文字。   第三本,她的字迹已见雏形。   翻开第一页,她跳过日期。   “……日,晴。   今天开始,我要训练自己,明天先去爷爷的医院吧,我要开始建造宫殿了!”   接下来的每一篇日记,除了简单的文字外,还有极简的图案。   或正方形,或圆形,或三角形,或不规则。   她不知道它们具体代表着什么,但能肯定,这些图形最后拼成的图案,就是她的记忆宫殿①。   她用她曾经最熟悉的地方,建造而成的宫殿,在那次愚蠢的意外中,彻底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记忆宫殿:我大概解释一下。我把最熟悉的家当成宫殿,主卧放什么,次卧放什么,卫生间放什么。或者把范围扩大,你上学的路,上班的路,所有你熟悉的空间,都可以被利用起来。就是用这样一种记忆宫殿记忆法,记忆超级多的内容,短时间记数字扑克图案什么的,当然可以记忆更多的东西,比如三年高考五年模拟。 话说,开头都没写完人就跑光啦,哎呀寂寞哎呀寂寞哎呀寂寞呀~~~~~ 感谢霸王票和营养液~   ☆、05   顾襄拿着日记本,坐在地板上发呆。   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她第一眼看见的是母亲和老总。她当然记得他们,也知道自己正在国外旅游,但她不知道自己在来医院前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从那一刻开始,她记忆的始点是北京,终点是度假居住的酒店。   这种感觉,不是在看一本没头没尾的书,而是她明明走在平坦大路上,突然后方路段消失,前方地基塌陷,大路变孤岛,她孤立无援,也无路可走。   但最让她不能接受的,还不是这个。   顾襄叹了口气,很快又从地板上站起来,昂首挺胸。   她把日记和书锁回行李箱,拿出换洗衣物准备去洗手间,走出卧室,才看到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人。   文凤仪把水端去茶几,见顾襄出来,解释道:“香香,今晚灿灿在这里睡。”   佟灿灿抱着她从家里带来的枕头被子,丧着脸说:“我睡沙发……”她扭头盯着顾襄,“如果你三更半夜走出大门,我是能发现的。”   顾襄一向自认心如止水,现在却很想翻个白眼。   ***   佟灿灿被赶到对面,到现在也没被赶回来,高美慧放下心,关上了自家大门。   “我觉得,你这样做很不好。”灿灿爸扶了扶眼镜,说。   “有什么不好。”高美慧坐下来,给他夹了一块排骨,“我要是不好,当初就不会一听到她有事,就二话不说去银行提钱,连欠条都没让姓顾的写。我就是人太好了,好心没好报,谁知道快八|九年的老邻居了,居然给我来一出诈|骗。”   高美慧一肚子苦水:“你说文阿姨要真是老赖倒好了,真刀真枪容易解决,可是你看她,每个月退休金六千,五千都给我,还去公证处立遗嘱,说等她去了,把房子卖了,百分之五十的房钱给我,我要她这么多钱干什么。哎,你说她真有心,为什么现在不卖了房子?”   “你说你——”灿灿爸很不认同。   “我就随口这么一说。”高美慧继续吐苦水,“你说她做的这些事——每个月只给自己留一千,就算够她吃够她喝,她这个年纪,万一有个头疼脑热,钱呢?医保也不可能全都保吧,她还的钱我用都不敢用,还得全都存起来以防万一!现在知道她有孙女,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灿灿爸喝了一口老酒,说:“那你就好人做到底,现在这样做多尴尬,再说,灿灿还要上班,她在人家家里怎么睡得好。”   “那个顾襄也不知道人怎么样,万一像她爸一样三更半夜地跑了,我们去哪里找人。灿灿你就别担心了,这钱是她的嫁妆,她怎么样也要出份力,怕什么,搞不好她这样睡一个月能瘦十斤呢。你多吃点儿——”高美慧给高劲夹菜,“海鲜一锅炖,你最爱吃的。今天难得这么早下班,你别吃太快,小心胃。”   高劲拦了下:“行了姑妈,我自己来。”   “听灿灿说这两天那个顾襄一直往你们医院跑,你知不知道她干什么去?”   “不清楚。”高劲吃着大虾说。   “哎,可惜白天没法看住人,你说她要是白天跑了,怎么办?”   “她不是那种人。”   “你又不认识她,”高美慧不乐意了,“你怎么知道她哪种人。”   高劲绕着自己的脸画了个圈,神秘兮兮道:“我会看面相。”   高美慧被他逗笑。   ***   顾襄洗完澡,没有直接回房。   她先是坐在餐椅上擦头发,等头发半干,她又去书架前翻了会儿书,然后她还去厨房倒了一杯水。   老人睡得早,文凤仪已经回房。佟灿灿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也没管顾襄发出的细小动静,直到她听见清脆的“咔嚓咔嚓”声,她才转了下脑袋。   顾襄又坐回了餐椅上,此刻她正吃着莲雾,一口咬下去,又脆又爽,水润多汁。   半干的几根头发贴住了她的嘴角,香甜的汁水在她唇上泛着诱人的光。   佟灿灿就保持着半趴在沙发扶手上的姿势,眼珠也不知道动一动。见顾襄突然站起来,她又马上翻身,视线盯着天花板。   脚步声靠近,在她边上停下,她眼珠往左偏到底,看见一只放大的莲雾。   抬起眼,小孙女递着手,面无表情。   佟灿灿把胳膊伸出被子,慢慢朝上,然后,迅速一把抓住。   就跟短手仓鼠一样。   顾襄在沙发另一头坐下,问:“你有医院的老照片吗?”   佟灿灿吃着莲雾,说:“就是我们中心装修前的照片吗?你要看?”   “嗯。”   佟灿灿啜着汁水,去够自己的手机:“你等会儿。”   她发出一条微信,莲雾刚好吃完,顾襄又递来一只。她有些不好意思,接过来说了声“谢谢”,这次咬得很秀气,她在学顾襄刚才的吃相。   顾襄在等着她把手机递过来,但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她也不开口。   过了一会儿,听见佟灿灿说:“你的微信号是多少?”   顾襄打开自己的二维码,把手机递给她。   佟灿灿拿着她的手机又问:“能加你微信吧?”   “嗯。”   佟灿灿低头操作了一会儿,很快,顾襄的手机传来了微信的提示音。   佟灿灿把手机还给她,顾襄拿过一看——   “你已添加了J.GAO【太阳】,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J.GAO……   顾襄看向佟灿灿。   又有微信提示音。   佟灿灿嚼着莲雾说:“唔,他发过来了,你看看吧。”   顾襄说:“这是你表哥?”   “对啊,”佟灿灿说得理所当然,“他有很多老照片,医院存档的都没有他全,他平常最喜欢跑到那种老地方去拍照。”   她仰头回忆了一下,“估计整个老青东市都被他拍进去了。”   说完,她意识到什么,试探:“你刚才说‘嗯’的,你要是不想加他,把他删掉好了。”   顾襄低头点开一张新照片,这张照片没有出现在下午她看过的朋友圈里。   窗台上摆着两盆吊篮,老式的咖啡色办公桌,桌上有一只白色搪瓷杯,一叠报纸,一摞文件夹,桌后是一排书柜,边上还立着一台铁皮电风扇。   靠背椅子上挂着一件白色医生袍。   像是八|九十年代的场景,照片底下还显示着拍摄时间。   她视线一晃,错开这个,把照片缩回,又去看对话框最上方的那段文字。   嘴上问着:“你没有老照片吗?”   “我?”佟灿灿摇头,“没啊。”   对话框最上方的文字写着:“你好,我是高劲。不知道你需要什么样的老照片,我先给你发几张,你也可以看我的朋友圈。如有其它需要,你可以跟我说。”   顾襄站了起来,准备回房。佟灿灿仰起头看着她。   顾襄想了想,去厨房把整盘莲雾都拿了过来,一声不吭地放到茶几上。   佟灿灿目送她回房,歪头想着,她人真好啊……   她又拿起一只莲雾,顺手解锁手机,一打开,就看见了之前的聊天见界面。   佟灿灿:“哥,给我医院的老照片。”   高劲:“太多了,你要哪些?”   佟灿灿:“不知道,有多少发多少。”   高劲:“是你要?”   佟灿灿:“不是,是小孙女要。”   高劲:“我直接发给她,不是更简单。”   佟灿灿:“对哦,你等下。”   佟灿灿没有退出对话框,她舒舒服服躺下,又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   ***   手机一直没有动静,高劲并不在意。   他已经换上睡衣,泡好豆奶,这会儿他正在翻箱倒柜,理出一堆相册。   拍了拍看不见的灰尘,他打开其中一本,边翻边自言自语:“医院……医院……”   工作太忙,这兴趣爱好他已经放下两三年,没有保存好,也没整理过,有几张相片都粘在了一起。   他在读书时期拥有自己的第一部胶卷相机,陆陆续续拍了十多年,期间又换过两部,不知不觉就洗出了这么多的照片。   这些照片原本早已被遗忘在时光角落,没想到有朝一日,岁月还会想起他们。   手机响了一声,是佟灿灿发来的微信。   佟灿灿:“【莲雾图片】小孙女很好啊,就是不爱说话。我觉得以后住在这里也不错。”   高劲笑笑,没有回复。   “医院……唔……”   他抽出一张照片,放到一边,继续往后翻。翻完一本,开始翻第二本。   等他全部翻完,豆奶已经凉透,一看时间,居然已经过了十一点。   比加班还迟。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觉得男女主已经有很多互动了吗?我很喜欢这种彼此注意但是没有直接交流的感觉啊~ 评论里说TVB剧集里提到过记忆宫殿,如果我没记错,《古灵精探》有一个单元里出现过记忆宫殿,不能百分百确定,不过我最初知道记忆宫殿,肯定也源于TVB。 顺便说下临终关怀,《法证先锋①》里面,欧阳震华的前女友兼钟嘉欣的姐姐,就是那个医生,她回到香港是为了做一个“善终服务”项目,香港叫善终服务,我们内地叫“临终关怀”。我第一次知道临终关怀,就是源于此,因为不懂善终服务是啥,我当年特意查过。这么一算,一眨眼都快十年了吧~ 照例感谢各位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06   这晚,顾襄清楚地知道她在梦境中。   她的视线变低,似乎只比办公桌高一点。随着距离的拉近,她听见了若有若无的铃铛声。   风吹来,吊兰的叶子舒展着,她的视线往上,看见了窗户那儿挂着的风铃。   风里的阳光星星点点,像学校门口的小店里卖的亮粉,攥起一小撮,撒在了吊兰旁的那株月季盆栽中。   顾襄倏地睁眼,胸口剧烈起伏。   她从床上坐起,去捞柜子上的手机,点开高劲发来的那张照片。   上面没风铃,也没月季。   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她梦见的,是她曾经亲眼见过的?   她梦见的,究竟是什么……   顾襄看向房间窗外。   天才蒙蒙亮,有一缕阳光躲在灰色的云层中。   它很快就能破光而出。   这一个梦,让她的心情足够好了。   ***   文凤仪起得很早,老年人无法久睡。她怕吵醒佟灿灿,所以动作放得很轻。   没多久,她见顾襄也从卧室里出来了,特意看了一眼时间,小声说:“六点都没到,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顾襄摇摇头,想了想,又用嘴说:“睡不着。”   文凤仪明显感觉到她的情绪比前几日要好。   “那你早饭要吃什么,我给你做。家里有小馄饨和面条,还有韭菜盒子。”   “小馄饨,”顾襄又加一句,“谢谢。”   “诶。”文凤仪笑着走进厨房。   佟灿灿还躺在沙发上打着小呼噜,顾襄已经一口气吃掉了半碗馄饨。   她近期吃得很少,除了来这里的第一顿午饭。   这半年她瘦了快十斤。   文凤仪给她添着炒面,喜色有些控制不住,“多吃点,把炒面也吃了,我油放得不多,不会腻的。”   顾襄回应:“嗯。”   她把馄饨吃得干干净净,吃完才问出想了很久的问题,“我小时候,有没有在爷爷的办公室拍过照片?”   文凤仪笑容渐渐淡下,犹豫片刻,才道:“当年我跟你妈妈发生过一些不愉快,她带着你离开之前,把所有的照片都烧了。”   一烧烧掉了几十年,所有的回忆都没了。   后来的日子里,也不再需要留念什么,所以这个家里没有一本相簿。   顾襄早已从母亲口中听过此事,她不过想试一试。   她看向门边柜子上,摆放的那张遗照,遗照上的老人慈眉善目,这也许是这个家里唯一的一张照片。   顾襄夹起一筷子炒面,放进了文凤仪的碗里。   文凤仪愣怔了一下。   顾襄瞥开视线,又抬高下巴。她从座位上站起来,说:“我吃饱了,你慢用。”   文凤仪突然有些舍不得吃掉这口炒面。   快七点的时候,门外传来古怪的敲门声,顾襄穿戴整齐,正打算待会儿出门,听见声音,她走去把门开了。   有一个小东西……   顾襄低头,看着这只跟她膝盖差不多高的小家伙。他仰着脑袋,衣领上挂着一条擦口水的小手帕,手上抓着一个能摇出“哗啦啦”声音的玩具。   佟灿灿睡眼惺忪地走过来一把将小家伙抱起,没刷牙的嘴巴往他脸上亲,小家伙哼哼唧唧地想躲开。   对门里一个中年女人招着手,压低声音,“快回来吃早饭,你上班快迟到了!”   “哦。”佟灿灿抱着小家伙走了。   文奶奶本来想留她在这儿吃的,没留住。她随口向顾襄解释,“那是灿灿的弟弟,叫小善善,不到两岁,还不太会说话。”   姐弟俩年龄差距有些大……   ***   顾襄今天上午准备去文晖小学,小学里有一栋楼是朱柏东大富豪当年赞助建造的,她要去帮褚琴女士拿资料。   同文凤仪打过招呼,她就出了门。   很巧,电梯门一开,里面有一个高劲。   高劲朝她点头示意,顾襄没回应,她走进电梯站定,目不斜视地看着轿厢门。   小区电梯没有医院的光亮,轿厢门上看不见人影。   上班上学早高峰,每层都要停,两人渐渐被挤到角落。   高劲瞄了几眼她的头顶。   她只到他下巴处,发质光亮,后脑勺圆润,脑门也挺好看。   是个高智商的头型。   他收回心思,从袋子里拿出一本崭新的相簿。   “咳……”他清了下嗓子,说,“这里是瑞华医院改建前的照片,时间有点久,也不知道是不是你需要的。”   顾襄在几秒后才接过来。   高劲合唇笑笑。过了会儿,提醒:“对了,这些照片都是绝版,没有留底,希望你能好好保护。”   顾襄对他的印象并不好,他和那个中年男人的两次对话她都恰好听到。   不是什么好话。   顾襄拿着相簿,垂眸片刻,开口说:“谢谢,我用完会尽快还你。”   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高劲单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笑着说:“不用客气,希望你能用得上。”   ***   高劲走进办公室,换好衣服,先喝了一口鲜榨豆浆,再打开姑妈替他打包的早饭。   同办公室的徐医生走进来,看了他两眼说:“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   “这都能看出来?”   徐医生说:“你这个笑面虎,平常最喜欢假模假样,今天难得不假,怎么看不出来。”   高劲点了下他:“你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我这人记仇。”   “呵……”徐医生笑了笑,又说,“你啊,现在先多开心会儿,待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   “怎么了?”高劲吃着早饭,问。   徐医生朝门口看了眼:“23床的张老先生昨天凌晨一点多没了,他儿子在病房里找遗嘱呢,非说他爸能花钱住进我们中心,私底下肯定还藏着值钱的东西,说照顾他的护士肯定知道,闹了一晚上了,还有的闹。”   高劲若无其事道:“他这个因果关系有点牵强。”   徐医生说:“我猜他是不是被人教唆的?我之前看着就怪,整整一个月他只来过两回,一回头一天,一回前天,他爸成天偷偷掉眼泪。昨天他居然陪着他爸一整天,这前天才刚来过,他有那么孝顺?”   高劲一本正经地说:“君子不论人是非,我们只需要做好本职工作。”   ***   小区附近就有公交站,顾襄走到站台那儿,看了一会儿,她闭了下眼睛,随后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在车上打开了那本相簿,翻到第一页,她的心脏就突得跳了一下。   这才是真正的老瑞华医院。灰旧的外墙,白底黑字的牌子。   这是九十年代建造的医院该有的样子。   她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熟悉,有一点点……   顾襄摸着这张照片。   到达文晖小学,顾襄先在校门口的小店里逛了一圈。没见到她潜意识里的亮粉。   问了店员,店员也没听说过十年前有这种亮闪闪的粉末玩具。   顾襄没再纠结,她约了副校长拿资料。   走在校园里,她看着橘红色的教学楼、新建的体育馆,听着副校长温和的话语。   “以前的教学楼是天蓝色的,用久了外墙脱落的比较厉害,所以几年前翻新了一下,橘红色更象征着朝气蓬勃。这座体育馆是朱柏东先生在五年前捐建的……对了,听褚作家说你小学就是在这里读的,你应该是02届或者03届吧?你当初在哪个班级?”   时光真是善变,明明可以走很远,却原来尽头到的这样快,说停就停,说重来就重来。   说翻新就翻新。   顾襄想。   中午的时候,顾襄又去了一趟瑞华医院,向于主任拿缺少的一点资料。   拿完资料出来,快走到电梯口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突然拦住了她。   “小姐你好,耽误你两分钟。”中年人气色很差,还有浓重的黑眼圈。他笑意吟吟地说:“我是张明的儿子,就是昨天下午关爱日,你帮忙写遗嘱的那位老人,他就是我父亲张明。我昨天看到是你帮他写得遗嘱吧?”   顾襄没吭声,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中年男人说:“是这样的,昨晚我父亲走得很突然,什么话都没留下,我这心里实在太不好受了。我想知道,我父亲昨天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顾襄说:“有。”   中年男人喜上眉梢:“他说了什么?”   顾襄说:“他让你自尊、自爱、自立。”   中年男人:“……”   他脸色突变,十几个小时下来他已经耐性耗尽,之前有多大的希望,现在就有多大的失望。他万万没想到老爷子的银行卡里只有九十九元,提款机里连张整数都取不出来。   “不可能!小姑娘,你做人不能这么不老实啊,他几年前还买过金条,肯定被他藏在哪里了,他是不是跟你说了藏金条的地方?!”   顾襄莫名其妙:“他说的是让你自尊、自爱、自立。”   中年男人要疯,他一把抓住顾襄。   顾襄太瘦,对方手劲极大,她疼得倒抽一口气,用力想挣开。   对方抓得更加紧:“你跟我说实话我就让你走,你小小年纪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老实,你爸妈怎么教你的,还有没有家教!”   顾襄用脚去踹他,“放开!”   纠缠间,她的包掉到了上,相簿从里面滑了出来,被踩了无数个脚印。   医护人员听见动静,匆匆赶来,刚好看见顾襄去咬对方的手,对方一个狠劲,把她一撂。   “砰——”   她被甩在了垃圾桶边,后脑狠狠被砸了一下。   高劲风驰电掣一般冲来,还是迟了一步,他蹲下把人扶住:“你怎么样?”   顾襄后脑疼,有些晕,见到一群白衣,她想——   见鬼,什么体面都没了!   高劲看她两眼迷茫,果断将人打横抱起,冲进最近的一间病房。   白衣之一的佟灿灿咬着一根果丹皮,看着表哥利索又热情的动作有些回不过神,余光瞄见“罪犯”溜脚,她一喊:“抓住他——”   ***   顾襄个子不矮,重量却极轻,轻得有些夸张。   高劲没来得及诧异。他把人放到病床上,粗略的检查了一下。   “哪里痛?”   “后脑。”   “晕不晕?”   “有点。”   “这是几?”   顾襄看着对方在她面前伸出的两根指头。   他还托着她的后脑勺,离得有些近。她看见镜片上的几粒毛絮,高挺的鼻梁,细腻的毛孔。   还闻到了漱口水的清香。   顾襄一把拍开面前的手指,说:“帮我报警,还有,我要照CT。手拿开。”   高劲一愣,马上又笑了。   他有些意外。   手拿开前,他又感受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没伤口没变形。他问:“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没有摔伤吗?”   “我没事。”顾襄理了理头发,端坐好,又说,“对了,你的照片可能弄坏了。”   高劲弯起两边嘴角,“那怎么办,这些是绝版。” 作者有话要说:  能熬过五章,追到这里的,真的是真真真爱了,所以我终于可以开始【送红包】啦~本章评论都有【红包】,只有标点符号不行哈~送到下一章更新前,下一章也一样~红包一直送到我买的晋江币送光为止。 长评的话送大红包,长评标准不用我说明了哈~ 我的真爱少,所以很省钱,估计能送很久~~~   ☆、07   警察很快赶到。他姓丁,刚好跟高劲认识,点头打了一个招呼,他开始问详情。   顾襄把这场无妄之灾说得仔仔细细。丁警官追问:“张明他真的只说了‘自尊、自爱、自立’?”   顾襄反问:“你会把藏钱的地方告诉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丁警官赶紧澄清,“我是觉得有一点……”   “奇葩是吧?”佟灿灿听到现在,忍不住同仇敌忾,“那个姓张的就不是好人,他爸爸住院一个月,他总共就来过两回,第二回还是我们打了好多个电话他才不情不愿来的。老人家可惨了,每天晚上都偷偷掉眼泪,还怕我们看见。老人还有多久能活,他连装装样子都不愿意!哦——”   佟灿灿想起来了,“也不对,他昨天就做了一天孝顺儿子,我绝对有理由怀疑他有阴谋。”   丁警官理清始末,建议他们私了,这毕竟不是大事,目前也没人受伤。   中年男人有些后悔自己太冲动,小心翼翼求饶:“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事情传出去,搞不好我会丢工作,我知道刚才是我不对,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昏了头了,小姐我跟你道歉,实在是对不起。”   见对方不为所动,他又着急道:“我家老爷子刚走,他就我一个儿子,这丧事还没办呢,我这……”   顾襄说:“丁警官,我现在去照CT,医药费他负责,有任何后遗症找他。”   顾襄跟着佟灿灿去CT室,中年男人忧心忡忡:“这是什么意思?”   丁警官没给好脸色:“赔钱啊,要不然呢,你还想去警察局逛花园?一个大老爷们儿好意思欺负人家小女生!”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现在就等顾襄的检查结果出来。中年男人一脸懊悔地缩在角落,自言自语:“那金子藏在哪儿了呢?”   “张先生,方便聊几句吗?”   中年男人抬头,是高医生。   高劲把他带到楼下的小花园,春天万物复苏,生机盎然,他将刚买的水溶C100递给对方,说:“多看看绿色,心情会放松,别把自己勒得这么紧。”   他们坐在长椅上,后面是茂密的植物,前方是嬉闹的顽童。   中年男人想不通:“高医生,你说我家老爷子也没留下只言片语,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不可能半毛钱都没留下吧!”   高劲和煦地说:“我也是才知道,你家老爷子对你一片苦心。”   “什么?”男人一头雾水。   高劲说:“昨天我查完房,你后来又去了洗手间,张老先生他拉着我说了几句话。”   “说了什么?”   “他说他住院前用了仅有的几千块积蓄在庙里给你供了一尊佛,他快死了,以后不能再陪着你,不求你将来大富大贵,只希望能保佑你们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孙子以后大出息,长大了能孝顺你。他这个当父亲的没有用,这辈子什么都没为你做过。”   高劲语气真诚:“你父亲说这话的时候,眼泪一直在打着转,我做医生这么久,知道人死前,自己是有感应的。你父亲也许就是感应到了,他觉得他放心不下你,也对不起你,几千块钱能派上的大用场,也只有这个了,但他不敢跟你说,怕你怨他。”   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你也不容易,昨天能抽出一天时间陪伴你的父亲,你父亲走前应该很开心,很满足。”   男人发了半天呆,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眼睛有点发红。   他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人,又跟高劲诉了几句苦:“我真是压力大,前天晚上我老婆跟我大吵一架说要回娘家,孩子明年就要升初中了,好学校哪这么容易进。我老婆就知道说我没用,不会赚钱。我就想着,老爷子要是留下什么财产,那事情就能解决了。”   临走时他又问高劲:“我爸有没有说是哪间寺庙?”   高劲道:“我没想到问,抱歉。”   “哎……”男人有气无力,“算了算了,我爸也算有心。高医生,我先去给我爸办事情了,这些日子谢谢你。”   男人刚走,马上又有一道低沉阴森的声音传来:“你跟他这么好干什么,这种不孝儿子是要天打雷劈的!”   高劲循声过去,抱着胳膊说:“你偷听人说话呢,最后是不是不应该现身。”   “我听得光明正大!”佟灿灿眼神威胁,“你说,你为什么要助纣为虐,帮那种人渣!”   高劲慢条斯理道:“人渣不人渣,我不能下定论,不过这世上的事情是没有绝对性的,这人虽然不孝,但他也许对老婆孩子不错。他没有做过大奸大恶的事情,也不用判他死刑。”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他干什么。”   “唔……我也许有那么一点点责任。”高劲慢吞吞地说。   佟灿灿不懂:“什么意思?”   高劲笑笑:“没什么。我是怕他太魔怔,走进死胡同,就很难走出来了,毕竟他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就当我日行一善。”   佟灿灿哼哼着,斜眼看他,又狐疑道:“张大叔真的给他儿子捐了菩萨?我们怎么都没人听他提过?”   高劲无辜道:“嗯?我也没听他提过。”   “啊?那你为什么说……”   “有人相信就行了。”   “你怎么知道人家会信?信这种干什么?”   “你没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的,脖子上挂的?”   佟灿灿回忆了一下,嘀咕:“信佛还这么作孽。”   “你管人家怎么信佛呢。”高劲仍然抱着胸,反问她,“我还没问你,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哦,”佟灿灿想起来了,“我来找小孙女啊,出报告还要一会儿呢,我想让她先走,晚上我给她带去就行了。”   高劲问:“她人呢?”   顾襄把破损的照片塞好,阖上相簿,从他们斜对面的长椅上站了起来,转过身,神情平静地说:“在这里。”   脸上丝毫没有听到别人私密谈话的歉意。   高劲:“……”   佟灿灿跟顾襄打过招呼就走,顾襄站原地没动。   高劲走近,垂眸看了眼她手里拿着的相簿,又看向对方,含着微笑,眼神询问。   顾襄说:“基本上都有破损,我会找人尽快修复好。”顿了顿,“抱歉。”   高劲拿过相册翻看了一下,替她说话:“也不能全怪你,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意外。”   顾襄:“我也这么认为。”   高劲:“……”   “不过……”高劲又把相册递还她,话锋一转,“还是要辛苦你了,希望这些照片能恢复原样。毕竟时间不能倒退,它们记载的是历史。”   顾襄一愣,郑重地接过来,居然有那么一点肃然起敬。   高劲见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想笑,他看了眼时间说:“唔……我还要工作,那我就先走了。”   顾襄点头。   高劲跟她挥了下手,转过身,插着兜,渐渐走远。   顾襄想了想,拿出手机搜索。   ***   她对青东市并不熟悉,下午找了两间照相馆,对方都没有照片修复业务。天快黑了,她想来想去,打通了郭千本的电话。   郭千本正在给学生和家长做介绍,“……人的大脑的潜力是无限的,记忆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为什么有的孩子记东西快,有的孩子怎么都记不住东西,这并不一定是聪明不聪明的问题,也许只是他们没有用对方法。我们培训班教出来的学生,有很多在世界脑力锦标赛拿过大奖……”   还没说完,就被电话打断了,他听见对方的声音,笑道:“顾襄?——我现在还有点事,等会儿我帮你问下同事,再打你电话好吗?”   结束通话,郭千本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们继续……”   家长突然打断他,指着会客室墙壁上的海报说:“刚才跟你打电话的顾襄就是这上面的小姑娘吧?她小小年纪,这么厉害?”   郭千本回答:“她在脑力的运用方面,运用得非常彻底,她不止一个特长,除了过人的记忆力,还尤其擅长跟数字打交道。”   ***   稍晚的时候,顾襄接到了郭千本的回电,他已经替她打听到了照相馆,问她:“要不要我陪你去?我明天有时间,到时候我来接你怎么样?”   “不用,我明天自己去。”   文凤仪给她盛了一碗骨头汤,也不打扰她跟人电话。   她已经从佟灿灿口中得知了中午的事,刚才匆匆忙忙又去菜场买回了大骨头。   顾襄喝着汤,又收到一条微信,点开一看——   高劲:“丰翔路上的旧时光影楼,这是一家专业修复照片的照相馆。”   顾襄放下手机,继续喝汤。喝了几口,她抿了一下唇,回复:“好。”   ***   照相馆一般九点开门,第二天早上,顾襄看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她才开始化妆。   她没料到一路过去都在修路,出租车司机跟她闲聊:“今年下半年说有个什么大会要在这里召开,政府就喜欢这些面子工程,平常不修路,临时抱佛。呶,连房子外墙也都要修补。”   丰翔路本来就偏,加上修路和堵车,等到达那里,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最后一段路车辆还无法通行,顾襄只能下地走,吃了一路灰尘,终于看见了旧时光影楼。   一进门,就见沙发上坐着的人跟她打招呼:“嗯?你今天就来,早知道我可以载你一程。”   顾襄:“……”   高劲举了下手上的文件袋:“我来取照片,灿灿的爸妈前不久拍的婚纱照。”   影楼工作人员刚好拿来发|票,给了高劲后顺便打广告:“全套艺术照只要188块,我们活动还在继续,小姐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带你家人也来。”   顾襄:“……”   修复照片不可能当场拿到,高劲和顾襄一起离开影楼,马路上灰尘肆意。   高劲舒展了一下肩膀,“我值了一晚上班,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你饿不饿,一起吃点?”   “好。”顾襄已经饿了,没必要撒谎。她四下张望着,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招牌,“那里吃吧。”   说完,她率先往前,步子太快,马上就甩人一截。不一会儿,袖子突然一紧,她回头。   高劲拉着她的衣袖,朝马路外沿展着手,绅士地说:“顾小姐,小心脚手架高空坠物,请走外面。”   “……谢谢。”   “不客气。”   顾襄跟着他的脚步,慢慢地过了马路。 作者有话要说:  送出的红包比我预计的多出了三倍,我……失策!!!丧尸吼~~~ 好吧继续,本章照旧评论都送红包,长评大红包~到下一章更新截止,明天也一样 感谢小天使的霸王票和营养液,破费了么么哒~   ☆、08   现在还是午饭高峰期,两人运气好,刚进门就有一桌客人离开。服务生眼疾手快地收拾餐桌、奉上菜单。   顾襄先点了一个菜:“秋葵炒蛋。”然后对高劲说,“剩下的你点,这顿我请,算是弄坏你照片的赔礼。”   高劲挑眉,他还以为她说话直来直去,应该不通人情世故,原来还是通的。   他笑了笑:“如果是作为赔礼,那我必须要找家能显示出你诚意的餐厅。今天就算了,我们第一次同桌吃饭,身为男士如果不请客,会很没面子。”   顾襄无所谓,“那下次我请。”   “说定了。”高劲又点了四个菜。   阖上菜单,他又跟服务生说:“这些菜都别放大蒜和香菜,记得少辣。”   他没问过顾襄的意见,但顾襄不吃大蒜和香菜,能吃微辣,菜品全都合她口味,神奇的巧合。   顾襄要了一壶茶,正要往餐碗里倒,高劲拦了下,自己接手:“我帮你。”   他替顾襄洗好碗筷,再替她倒上一杯茶,最后给自己的也顺便洗一下。   顾襄喝了一口茶,看着他问:“我们之前见过?”   高劲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搓着筷子说:“嗯?为什么这么问?”   然后抬头看了下顾襄,眼神询问。   不像作伪……   顾襄又喝了一口茶,“没什么。”   高劲半带玩笑地说:“我是不是能理解为,我很合你的眼缘,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有。”   是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是没有眼缘?高劲决定还是不问了。   菜很快上齐。   顾襄饿了很久,但她胃口极小,秋葵炒蛋夹了几筷子,另外四道菜也只夹了几筷子,等她将餐厅小碗里装的一小坨饭吃干净,她已经饱了。   高劲问:“你只吃这么点?”   顾襄:“嗯,我够了。”   “我把这些消灭,估计需要很久。”   “不急。”   高劲慢慢吃着。时间允许的情况下,他通常会细嚼慢咽,这样对肠胃好。   顾襄都快睡着了,但她既然说了“不急”,那就绝对不能急。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吃了半个多小时。   吃完饭还要取车,停车场离这里有段距离。两人都是回小区,顾襄自然没拒绝高劲让她搭顺风车的好意。   路上碰到几个年轻人在拍摄小视频,当中还有欧美人。金发碧眼的外国男生举着话筒说:“……我们英国人的数学有这么差吗?我绝对不相信在中国人人都会九九乘法表!”   高劲和顾襄走在普通人当中太亮眼,很快就被几人拦住。   外国男生举着一块写着数学题的牌子,可爱地说:“这位先生这么帅一定不会做乘法。”   高劲微笑着说:“七九六十三。”   外国男生又换一块牌子:“这位美女请一定让我失望好吗!”   顾襄看着这块牌子的时间超过了三秒,说的时候音量很轻:“五八四十。”   外国男生马上又变一块:“当当当当,那看来这题一定不会难倒这两位帅哥美女啦!”   这回的牌子是“235×5”。   高劲不参与,笑看顾襄。顾襄一直看着,没有吭声。外国男生得逞似得开玩笑:“我就说不是人人都会九九乘法表……”   顾襄突然迈步走了。   高劲渐渐收起笑容,望着顾襄的背影,视线又落到那块牌子上。   他拧了下眉,很快又追上去。   ***   高劲的车子刚刚清洗过,外壳闪着光,内里干净无尘,里面摆着的香薰味道清淡舒缓。   高劲没问刚才的事。顾襄坐得很舒服,午后的阳光隔着挡风玻璃落进来,不晒,暖融融地反倒让人想睡觉。   高劲见她有些迷糊了,轻声说:“如果困了,你可以睡一会儿,到家再叫你。”   顾襄不想在陌生人车上睡觉,她睁大眼睛让自己清醒,电话刚好响起来。   接起听了几句,她问高劲:“这里附近是不是有家沃尔玛?”   “唔,就在前面,你要买东西?”   “你在那里放我下来吧,我朋友在等我。”   “……好。”   到了沃尔玛门口,高劲停下车,看着顾襄开门下去,走向一个穿着T恤长裤,长相精神的小伙子。   郭千本望着那部车,等顾襄走近,他才问:“那是什么人?”   顾襄说:“邻居,还是瑞华医院的医生。”   “瑞华医院?”   “嗯,”顾襄问,“怎么了?”   郭千本笑笑,但笑意不达眼角,“没什么……你知道我对瑞华医院向来没什么好印象。”   顾襄突然沉默。   郭千本奇怪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不记得了?我姐姐三年前死在那家医院,你当时还来过。你——你不是只是忘记了小时候的事吗?”   郭千本有些心慌意乱,上了车,他故意岔开话题,强笑着说:“老总说你零食估计快吃完了,让我再给你买点,我刚买好打算给你送过去的,没想到你会经过。对了,你刚才去了哪里?”   顾襄神不守舍:“影楼,修复照片。”   “怎么不叫上我。”   顾襄闭上眼睛,郭千本不敢打扰她。   过了很久,他听见边上的人说:“我记得,你告诉我你姐姐身体状况的时候,她已经进了ICU,你说她每天都很痛苦。”   郭千本说:“对对,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你才大二。”   “我后来赶到医院,那个时候,你姐姐已经过世了,我没见上她最后一面。”   “对,你都记起来了?”   “我记得的。”顾襄睁开眼,说,“我没有忘记,我记得这些事,我只是不记得你姐姐当时是住在瑞华医院。”   郭千本想了想,说:“是不是因为瑞华医院跟你的童年有关,所以在你成年的记忆里,也会没有它?”又安慰她,“你要知道,科学家每天都在研究人类的大脑,到现在都没研究透彻,这世上什么千奇百怪的事情都有,你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可能。”   顾襄笑了,“你别紧张。”   郭千本差点让车打滑。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顾襄的笑容,这一刻他没见开心,反而更慌。   跟见鬼没差。   顾襄收起笑,侧头看他:“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只是心情不错。”   “呵……呵……”郭千本干笑,“你这都能看出来……”   他一顿,瞟了眼顾襄,有些惊喜:“心情真的不错?为什么?“   “我这几天连续去瑞华医院,依旧毫无印象,只是看着其中一张老照片的时候觉得似乎有些熟悉。可是刚才你提起你姐姐的事,我想起了医院好几处地方的样子。”   这显然是意外之喜,恢复记忆的希望似乎近在咫尺。   郭千本约她明天逛医院。   他这次又买了一堆吃的,好几袋,顾襄根本没法拎,郭千本替她做苦力。   高劲在阳台上正好看见他们走进小区。他住十二楼,正好是顾襄楼上。   他把手里的豆奶一饮而尽,伸了个懒腰,准备去睡觉。   ***   次日,郭千本准时到了。顾襄有点着凉,她一路都在小咳。   郭千本问:“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感冒了?”   “没事。”换季不注意而已。   郭千本边走边跟她回忆三年前。   他从小跟着姐姐长大,三年前姐姐癌症末期,他差点崩溃,现在想起仍是不好受。   顾襄当时还是大二学生,她是请假从北京赶过来的。她从医院大门进,经过两条小路,上了一栋楼,然后找到ICU,却被告知郭姐姐在前一天晚上已经过世了。她联系不到郭千本,当时她在医院里找了对方很久。   她努力回忆着当时可能经过的路线。   记忆是一个十分奇怪的东西,有些时候,大事无法记住,细枝末节反而会存于脑海很久。   等她走完一圈的时候,正好在大厅里碰见高劲,他没穿医生袍,一身休闲装。   高劲今天休息,他是来约人吃午饭的。刚到这里,就看见了鼻青脸肿的丁子钊。   丁子钊苦兮兮地说:“被家属揍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那个小姑娘才二十出头,能救我会不救吗?但她真的没有希望了,每天还只能活在痛苦中。我建议姑息治疗,至少让她在医院的日子里能好受点,结果就……”   高劲叹气,揉了下他的脖子:“行了,午饭我请。”   “医院食堂没鲍鱼吧?要不我们去外面吃?”   高劲撂下他就走,丁子钊笑嘻嘻地追他,不小心就撞上了人。   “干嘛突然停了?”丁子钊揉着鼻子,看见高劲跟人点头打招呼,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   是一个挺漂亮的女生。   郭千本拿着刚配好的感冒药过来,打开塑料袋跟顾襄说:“就给你配了两盒,我怕吃了会打瞌睡,但你还是尽量吃点吧。”   他又摸了下顾襄的额头。   顾襄咳了一声,说:“没发烧。”   “还是量个体温最保险。”郭千本摸摸自己,再摸了一下她。   顾襄老实站着,也没动。   郭千本说:“好像真的没发烧。”   顾襄走前经过高劲,顺便跟他说:“影楼说明天就能拿照片了,我明天给你送来,我先走了。”   高劲微笑:“好。”   郭千本客气地跟对方点一下头,边走边说:“哪家影楼?我去拿吧,我开车方便点。”   很快就听不见两人的对话。   丁子钊戳着高劲的胳膊:“这谁呀?挺漂亮的。”   “唔,叫顾襄。”   “故乡?”丁子钊说,“这名字怎么这么奇怪,故乡?”   他说完,“咦”了一声,“我这话怎么似曾相识啊,做梦做到过?”   高劲先走一步,“你还不饿?”   “饿——你请吃鲍鱼啊!”   “你请,我一盘鱼香肉丝就够了。”   “什么?不是说好你请!”   “我现在心情不太晴朗。” 作者有话要说: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作者存稿耗尽,明天断更一天,断更一天!!话说我差点忘了我是周休一啊,明天休息啦~ 这章红包就随机掉落200个吧,下章更新前会送完。下章继续全部评论都送~ 感谢霸王票和营养液,么么哒~   ☆、09   吃完午饭,高劲去中药房转了一圈,出来后直接去了安宁疗护中心。   佟灿灿刚替欧阳老太太剪完指甲,现在正帮她洗头。老太太仰天躺着,舒舒服服地说:“你已经替我洗过三次头了,不知道还能洗几次。”   佟灿灿洗得很小心,肿瘤病人像精致的瓷器,她不能弄疼她。佟灿灿温柔地说:“还能洗好多好多次。”   老太太很乐观,“那我这个钉子户,就赖上你了!”   “您赖上的人有点多啊,上次还说要赖着我。”高劲开着玩笑走进病房。   欧阳老太太笑道:“我就赖着你们兄妹俩。你今天不上班怎么也过来了,正好,帮我做几道数独题。”   高劲很快就帮她做了两道题,跟她讲解了简单易懂的知识点。   等佟灿灿帮人洗完头,他才拿出一只塑料袋说:“老秦给了我三包川贝,我用不上,你下班带给文奶奶。这几天你一直睡她家,应该要送点礼。”   佟灿灿看着三个指甲盖分量的川贝,说:“送礼也太寒酸了,你就给我三个指甲盖。”   高劲拿袋子甩了一下她的头,“一个指甲盖三十块,这里九十,一篮子水果钱,丢不了你脸。”   佟灿灿嘀嘀咕咕接过来,“怪里怪气的你。”   晚上佟灿灿去文家睡觉,把三个指甲盖交给文凤仪,当是礼物。   文凤仪想给她钱,佟灿灿豪气冲天:“不要钱,中药房的人白送的!”   文凤仪不再客气,笑着说:“我本来想待会儿去买川贝的,香香感冒了,咳嗽有点厉害,真是巧,不用去买了。”   佟灿灿很高兴自己的礼物能派上用场。   她坐在沙发上,一边绣着十字绣,一边跟文凤仪聊医院的事。   “欧阳阿姨可乐观了,她上个月学十字绣,这个月学数独。她已经超过预期生存天数两个月了。她还说就算只有一天好活,她也不会浪费生命。”   顾襄回来的时候,刚好听见这样一句话,她朝佟灿灿看了一眼。   文凤仪从厨房出来,说:“回来得正好,我刚给你炖了川贝雪梨,你吃一碗。”   顾襄说:“不用了,我刚跟朋友吃过饭。”   文凤仪解释:“这是治咳嗽的,很灵的,你就当甜品吃。”   佟灿灿插嘴:“是我带回来的。”说完,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   顾襄想了想,去厨房拿来两个油桃给她。   佟灿灿:“……”   她不是这个意思……   顾襄从来没吃过川贝炖雪梨,一勺下去软烂软烂的,她送进嘴里,皱了下眉头。   她不习惯这个口感,又烂又甜齁。   文凤仪小心翼翼地哄着:“吃完这个就不咳嗽了,你昨天咳了一夜,今天早上我看你都没什么精神。”   顾襄忍住了,接着吃。   文凤仪笑看着她,过了会儿又说:“你是跟上回来的那个小伙子去吃饭了吗?”   “嗯。”   “他真有意思,我昨天就想跟你说了,他隔一天就送一回东西,冰箱都快堆不下了。”   顾襄一顿。   昨天她魂不守舍地,没有反应过来。他送食物的频率是有点密集。   顾襄不自觉地看向沙发,那人已经啃完两只油桃了。   算了……   ***   第二天,顾襄去取照片。   照片修复得很完美,看不出它们曾经破损,但有几张背后的手写小字消失了。   顾襄觉得这不叫修复,这叫更换。   真正的绝版照片躺在袋子里,再也不能复原了。   她想起高劲说的话——   时间不能倒退,它们承载的是历史。   郭千本在电话里教她:“那就买点水果去道歉?或者买点高档礼品……你钱够不够,要不要我给你点?”   顾襄说:“不用,我够。”   郭千本:“其实他也接受你的道歉了,你不要太内疚,这件事也不能怪你。”   顾襄:“我没内疚。”   郭千本笑了下,没有反驳她。念高中的时候顾襄不小心弄坏了他的一本绝版书,她跑遍整个书市替他找另一本的时候也是抬着下巴说,“我只是顺便,不是内疚”。   跟顾襄刚聊完,他就见同事拿着自己的手机走进来说:“老板打你电话打不通,好像有急事找你。”   郭千本赶紧接过来,“喂,老总?”   听着听着,他支支吾吾:“呃……她应该不会答应吧……”   ***   顾襄去超市买了几样礼品,等到晚上,她发微信给高劲:“你好,我是顾襄。你到家了吗?照片修复好了。”   等了很久,一直没有回复。直到她迷迷糊糊快合眼的时候,才听见手机响了一下。   高劲:“你睡了?”   顾襄点开报时软件,已经夜里10点22分了。她回复:   “还没有,你在家吗?”   高劲:“我还在医院,刚才有点事,现在才看见你的信息,不好意思。”   顾襄:“没关系,你什么时候回来?”   高劲:“不确定,我待会儿还要吃宵夜。不如你明天再给我。”   顾襄:“好。”   到了第二天晚上,顾襄再次给他发信息,高劲又推迟一日。   佟灿灿早上准备上班的时候,又没见到顾襄,她打着哈欠跟文凤仪说:“文奶奶,你家小孙女怎么每天都这么早出门?”   文凤仪说:“她有事做,白天总是不着家。”   “她找到工作了?”   “呃……没有。”   佟灿灿揉着乱糟糟的头发:“她名牌大学毕业的还找不到工作?那还是我好。”   佟灿灿开开心心地去上班,吃点心的时候跟高劲聊起顾襄。   高劲揉着眉心,吃着午饭听她滔滔不绝。   他连续高负荷工作三天,今天办公室终于来了一位新医生,他可以轻松不少。   丁子钊闲着没事逛上楼,正听见佟灿灿说:“……不过我看小孙女穿的用的都是名牌,她那只包包我在专柜看到过,一万三千多呢,她怎么这么有钱?那为什么不还钱呢?”   丁子钊插嘴:“你当奶奶了?很符合你的真实年龄嘛。”   佟灿灿龇牙,朝他丧尸吼。   丁子钊突然往高劲背后一躲,抓着他的白大褂,战战兢兢鬼鬼祟祟,不像装模作样。   佟灿灿莫名其妙地朝身后看,只见一男一女,夫妻模样的一对中年人朝这边走来。   女人双眼通红的直接走过去,男人脚步停了下,朝丁子钊九十度鞠躬:“丁医生,之前对不起,改天我再正式向你道歉。”   两人远去,丁子钊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被打肿的脸颊:“有点感动……”   高劲吃完最后一口饭,站起来说:“走了,有新病人。”   新病人叫毛小葵,今年二十三岁,去年休学一年,进行了肝移植。预后不良,半年前出现严重的术后排斥反应,肝功能衰竭,一度陷入昏迷,陆续出现多器官功能衰竭,前不久住进了ICU。   她苦求了数日,父母终于同意让她离开ICU,入住“安宁疗护中心”。   她的预期存活天数只剩十四天。   高劲查看完毛小葵的情况,对佟灿灿说:“病人的心理状况目前来看不需要太担心,你去联系徐医生……”   “徐医生?”   高劲:“心理医师那个徐,不是我办公室那个。”   “哦,你不是说她的心理状况不用担心吗?”   “我担心的是她的父母。”高劲看了眼悲痛欲绝的患者母亲,说,“再联系一下志愿者……他们需要帮助。”   忙到晚上八点多,高劲终于下班。顾襄的感冒应该好了,高劲发微信,客气又绅士的请她出来吃宵夜。   烧烤店就在小区不远的地方,露天的环境,各色的食客,啤酒烤串一上,最容易打破隔阂,陌生人变挚友。   高劲尝了一口啤酒,看见对面走来的人,他不小心呛了一下。   顾襄上身衬衫,下身卡其色烟管裤,左手两个大礼盒,右手一个小礼盒加一只果篮,像是去走亲访友。   高劲走过去替她接手,见顾襄偷偷甩了下手腕,他笑了笑,装作没看见,问:“怎么拎一堆东西出来吃宵夜?”   顾襄说:“送给你的。”   “嗯?”   “赔礼。”   这在高劲意料之外,“那加上这顿,你的道歉真的诚意十足。”   顾襄欣慰,脸上不动声色:“嗯。”   她吃了三天的川贝炖雪梨,咳嗽已经彻底好了,这几天嘴里没什么味道,看见这些油光红亮的烤串,她很想尝一点。   高劲给她叫了一瓶豆奶,又递给她几串蔬菜,“尝尝看,这家店还算卫生,我没让他们放辣。”   顾襄吃完他递的,服务员又送来一碗浅浅的皮蛋瘦肉粥。   她吃东西的时候坐得板板正正,嘴巴张得很小,嚼完一口才继续下一口,小小的嘴唇上基本没沾到什么渍。   看着挺严肃,但得体又乖巧。高劲翘了下嘴角,很快又收回来,接着让服务员上一壶茶。   中途来了一通电话,高劲示意了一下,走到边上噪音小点的地方去接。   顾襄吃得差不多了,未免高劲跟她客气,她先叫住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拿着一摞签子碟子,“哦,你等一下!”   过了会儿,跑过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拿着手写的单子递给顾襄,奶声奶气地说:“买单!”   顾襄看了眼单子,片刻,问:“多少钱?”   “你看嘛!”小孩指着单子,“这里写着的。”   顾襄又说:“多少钱?”   小孩:“我不认识字。”   顾襄掏出三百给他。   小孩飞奔着跑了。   高劲把手机放回口袋,从小孩那儿收回视线,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顾襄的侧影。   她坐得依旧板板整整,过了会儿,她拿起一串鸡心,咬下一口。   他站在原地没动,等着小孩儿回来。   不多久,小孩果然回来了,拿着一堆找零,还有一张百元钞。   这顿最多不超过一百五。   ***   这一晚,郭千本再次接到老总的电话,他欲言又止,最后叹着气:“我试试跟她谈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红包已送完,这章全部评论都送,上章没拿到的这章会有啦~ 到上章为止,顾襄回到青东市才六天,所以这样慢热~高医生好不容易才跟顾襄搭上话的,后面他会更加努力的挖陷阱,下章就挖个大的~宠什么的总要挖好陷阱把人困住才能实施啊~ 照例感谢各位的霸王票和营养液,么么哒~   ☆、10   两天后,保洁员将每一块瓷砖都擦拭的锃光瓦亮,走道上多添了几盆朝气旺盛的盆栽,新患者在病房里翘首以盼。   瑞华医院安宁疗护中心,迎来了省电视台的记者。   医生护士议论纷纷,丁子钊又跑到这里来凑热闹。他抓住人打探消息:“听说要来大明星?什么人啊,男的女的?”   “好像是个女的。说是这里的一个患者想在过世前见一见自己的偶像。”   丁子钊“啧啧”两声,“想不到这种新闻也会出现在咱们这儿……我由衷期盼来的人是安吉拉北鼻。”   护士小马在一旁笑道:“丁医生你就做梦吧,不是明星。”   “嗯?那是什么人?”丁子钊的好奇心被严重勾起。   护士小马朝前面点了一下:“呶,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前面不远处,佟灿灿像幽魂一样,双眼无神,微张着嘴,迷迷瞪瞪地拖着脚步朝这里走来。   护士小马问:“怎么样啊,问来了吗?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佟灿灿的语调又平又直,“gu、xiang。”   “故乡?”丁子钊嘟囔,“这名字这么怪……乖乖!”他像是被人拍了天灵盖,“我说这句话我好像在哪儿说过,我想起来了,是顾襄,喜欢杨过的那个‘襄’,天才少女嘛!”   ***   两天前,顾襄吃完宵夜的第二日,她接到了郭千本的电话。   当时她正在文晖小学附近,郭千本正好在为培训班招生的事和校内领导沟通,两人约了一个折中的见面地点。   郭千本走得很赶,脖子上还挂着汗,顾襄盯着他的脖子看了几秒,下巴朝桌上的纸巾盒点了一下。郭千本想着心事,没有领会到,顾襄动手抽了两张纸扔给他。   郭千本愣了下,随即傻笑,擦了擦脖子,说道:“你照片还给那个人后,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哦。”   顾襄喝一口柠檬水,说:“你有事就说,不要吞吞吐吐。”   郭千本抓了抓后脑勺,“呃……是这样的,我昨天晚上接到老总电话,他说前不久有记者跟他联系,说是一个癌症病人特别崇拜你,那人快死了,想在临终前见一见自己的偶像,但是人家不知道怎么联络你,所以就通过媒体联系公司了。”   顾襄没给什么反应。   郭千本继续说:“前段时间你在国外,老总就没烦你,刚好几天前吧,对方又来联系老总了,说病人快不行了,这是她临终前唯一的心愿。老总就想,这又是做好事,又能帮公司做宣传,一举两得。”   顾襄道:“他自己不来跟我说?”   郭千本:“我不知道……不过他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以前电视上这种新闻,病人想见的都是大明星,我们不是主流,很少会碰上这种事。这对公司会有很大的宣传帮助,比什么广告都好。老总还说会给你奖金。”   顾襄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郭千本干笑,低了一下头,过了会儿忐忑不安地朝顾襄看去,见她在喝水了,他小心翼翼开口:“我觉得其他的不说,这确实是在做善事。这世上有这样一个人把你奉为偶像,临终前唯一的心愿只是见你一面,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对她来说,她却能走得圆满。人之将死,能成全就尽量成全,这样不行么?”   他似乎感同身受,顾襄终于给出反应。“你知道老总为什么让你来跟我说吗?——因为你单蠢好骗。”   “你安排吧。”说完,她招来服务生,“来杯柠檬水。”   郭千本乐呵呵地喝着顾襄给他叫的柠檬水,说:“哦,对了,那个病人叫毛小葵,现在就住在瑞华医院。”   ***   会面安排在一天后。   这一天,顾襄早早醒来。她先坐在床上发呆半小时,然后洗漱、化妆、挑选衣服。   出门前她又把发尾打湿,拿笔卷几下,用吹风机烫出漂亮的弧度。   对镜自照,一切都很完美,她没有瑕疵。   清晨空气清新,医院春意盎然,上次坐过的长椅依旧干净无尘。   顾襄坐下,看着几步外坐在草坪上,笨拙地玩着魔方的两个小孩,她伸出手:“我帮你们。”   两个小孩看看她,又互相对视。   顾襄仍然伸着手:“我会。”   小孩把魔方交给她,看着她双手灵活动作,魔方在他们眼中似乎变成了万花筒,连颜色都来不及看清。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魔方就变成了最初有规则的模样。   小孩们围着她兴奋大叫:“姐姐你好厉害,姐姐你教我们!”   顾襄把魔方还给他们,“我先走了。”说完,她站起身,抬高下巴,朝住院部走去。   ***   安宁疗护中心。   丁子钊在一惊一乍地说完这一句话后,见护士小马和佟灿灿满脸问号地看着他,他强调:“天才少女嘛,几年前我在报纸上看到的,呐,高劲也看过报纸,让他来说给你们听。”   他自己已经完全不记得天才少女究竟是天才在哪里,打算找高劲解围,可是不见他人影。   有人帮他解释:“十三岁她在世界数独大赛上以总分1058分的成绩排名世界第48位;十四岁她在世界珠心算大赛上以加减560分、乘算570分、除算590分的成绩排名世界第二,十六岁她在世界脑力锦标赛上以一小时记2600个数字打破世界纪录。这只是她其中的一部分战绩——”①   郭千本最后总结:“准确来说,她是数字天才,所有与数字有关的一切脑力赛,在她同龄人中,她几乎无人能敌。”   他身边的记者补充道:“在十三岁到二十岁之间,她总共拿下十六座奖杯,其中六座是世界级大奖。要知道她今年才刚二十三虚岁。”   现场鸦雀无声,佟灿灿又是一副痴呆样。   “哒、哒、哒、哒”   高跟鞋有节奏地落在瓷砖地板上,像是敲鼓的声音,利落干脆,又荡气回肠,直击人心深处。   顾襄穿着香芋粉尖头高跟鞋、灰绿色七分阔腿裤、白色立领无袖衬衫,单肩背黑色链条包,双手插着口袋,出现在众人视线。   ***   病房布置温馨,电视台工作人员准备就绪。   郭千本把一早买来的鲜花拿给她,教她:“你要笑,笑一笑好看……好吧,不笑也很好看。”   顾襄接过花,看向病床上躺着的人。   那是一个女生,估计二十出头,枯瘦得像烂木头,头发是男人才会剃的刺猬头。她的皮肤偏棕色,又似乎偏灰色。   但她笑起来很灿烂,双眼弯成了月牙。   她笑着说:“我叫毛小葵,葵花的葵。顾襄,你是我的偶像!”   顾襄走到病床边,把鲜花递给她,微笑:“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毛小葵的喜悦溢得众人感同身受,“我读高一的时候就知道你了,我跟你同龄,你好厉害,我还在网上看过你比赛的直播……”   顾襄静静倾听,偶尔回应她一句。记者拍下温馨的画面,举着话筒对着稿子采访两人。   录制到一半的时候,记者拿出几张纸,笑着说:“……顾襄年少成名,是名副其实的天才少女,我们都知道你与数字有着不解之缘。有人天生对音乐敏感,有人天生擅长绘画,你就天生喜爱跟数字打交道,不光是指数学方面,你还是个记忆大师,曾经一小时记忆2600个数字打破世界纪录。我想小葵也一定很想亲眼见识到你的才能,我这边有三道题,一道数独、一道三位数乘法,还有五十个数字,相信一定难不倒你。”   记者把纸展开,上面呈现出三道题目,顾襄坐在床沿定定地看着,不言也不语。   她的手紧紧捏着床单。   郭千本原本站在阳台边,见状,他正要上前制止,突然有名医生快他一步,走进病房说:“我看各位的采访也录制的差不多了,病人身体不佳,现在需要检查和休息——”   高劲和和气气道:“希望各位理解。”   ***   顾襄是最先离开病房的。等郭千本跟记者沟通完,他已经打不通顾襄的电话,也找不到人。   他后悔又焦灼。   高劲说完那句话,转头就见顾襄走了,他沿着电梯的方向找人,没见到人,电梯也没动。他四处看了看,想起那天顾襄突然出现的场景,他鬼使神差地走到楼梯间门口,把门一推——   坐在台阶上的顾襄抬起头,看见推开大门的男人,她的眼神终于有了点反应。   高劲弯起嘴角,礼貌又客气地给了她一个微笑。松开门,大门自动阖上,他坐到顾襄身边,开头第一句不是“你怎么坐在这里”,而是——   “你今天很漂亮,烫过头了?”   顾襄瞥了他一眼,没理。   高劲无所谓地笑笑,说:“让你猜个脑筋急转弯。有一个胖子,他从高楼上跳了下去,你猜他变成了什么?”   顾襄完全不想理会。   “他变成了死胖子!不如你也出个脑筋急转弯让我猜?”高劲毫不介意自说自话,“这样,你不出题,那我就自己给自己出题了?”   高劲个子高,坐在台阶上后背得弯着。他双手合着掌,手肘抵在大腿上,看着黄色的大门说:“让我猜猜看……那天晚上吃宵夜,店主的孩子拿着单据来收钱,你给了三百,他找回你一百多。你不认识数字……”   顾襄倏地偏头。   高劲没看她。   “那回我们遇到外国孩子拍小视频,一道简单的三位数乘个位数的题,你直接走了。你不像情绪不好,因为之前那道九九乘法你就配合做了。可是这样一来,你不认识数字这点又说不通,因为你已经做了一道九九乘法。”   “五八四十……5x8=,这里有两个数字,中间隔了一个‘x’,明确告诉你是乘法,所以你做得出。可是235x5,前面这个是三位数,也许是数字多了,你就无法看清。”   “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什么你会给了三百块宵夜钱。宵夜钱一百多,这是一个三位数,这个数值里有一个‘3’,你不知道‘3’在个位数还是十位数或者是百位数,所以你给了对方三百,事实上,宵夜价格是123。”   高劲说:“所以你不是不认识数字,你出现了……”他想着该怎么去下定义,“数字读写障碍。”   顾襄霍地起身,朝门口走,“疯子。”   高劲在她的手碰到大门前,一把抓住她胳膊,“你不该恼羞成怒,你的心理和行为都在逃避这一事实,这对你并没有帮助,你应该直面它。”   他并没有给她过多的思考时间,“如果我没猜错,你或许还有其他的麻烦。灿灿说你跟你奶奶生疏的像陌生人,有些对话也很奇怪。更重要的是,你明明来过这里,见过改建前的医院,但你现在却像完全陌生,还需要老照片。我猜……你的记忆或许也出现了一定的问题。”   顾襄侧朝着高劲,站在原地没动。她的手臂还被人抓着,离得太近,狭小的空间里她能清晰闻到对方身上像薄荷一样的清爽的味道。   她转过头,直视着他,问:“我以前见过你?”   高劲一开始没答,过了片刻,他微笑道:“或许,你自己想起来的话,会更有成就感。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助你。” 作者有话要说:  ①编的编的,全是我瞎编的。其实大赛名称我本来也想瞎编的,但是编不出来啊。你们就说苏不苏!我都说超级苏了我不好意思提女主的身份啊,我的鸡皮疙瘩哟~~~~~ 猜得到高劲的陷阱是啥吗?猜到的这章送红包~ 感谢霸王票和营养液,么么么么么哒~   ☆、11   顾襄并不信任他,即使他知道她的饮食喜好,也知道她见过改建前的医院。   现在的他对她来说仅是一个陌生人,而她对陌生人有着下意识的防备和警惕。   顾襄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她冷静下来,抽动手臂:“放开。”   高劲其实抓得并不紧,但她胳膊太细,他要是手握得松,根本抓不住她。所以他使用的力度恰到好处,她轻易挣不开,但又不会让她感到不适。   “我想你回去之后可以冷静地思考一下,你有我的联系方式。”说完,高劲才松开手,往旁边让开一步,指着门,做出“请”的手势。   等顾襄走进电梯,他又站了会儿,才重新回到病房。佟灿灿也在这里,她往他身后看,失望道:“我还以为小孙女进来了呢,她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   高劲走过她身边,漫不经心道:“闹点小情绪而已,她就是这样。”   “哦……咦?”佟灿灿觉得他的回答有点奇怪,每个字都没问题,组合在一起从他嘴里说出口,就不太对了。   毛小葵躺在病床上,等高劲走近,她气若游丝地开口:“高医生,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顾襄走的时候好像不开心?”   她的母亲还在以泪洗面,听女儿这样说,她立刻道:“他们利用你上电视怎么会不开心,你看你今天多吃力,精神都没之前好。”   她丈夫在边上拉了她几下。   高劲看了他们夫妻一眼,才温声回答:“你刚才表现的很好,顾襄也没有不开心,她只是有点私事。”   “高医生,你是不是认识她?”   高劲点头:“嗯,认识。”   佟灿灿在边上插嘴:“我也认识她。”   “真好,”毛小葵笑着,“我很喜欢她的。”   她又对父母说:“爸妈,谢谢你们能请她来。”   她的父母一愣:“我们请她来?没有啊,我们以为是你……”   夫妻二人诧异地对视。   毛小葵垂眸想了想,自言自语:“哦……我知道了。”不是父母,就是那个人了。   高劲留意着她的情绪,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走前他将毛小葵的母亲叫出病房,带她去休息室,给她泡了一杯茶,又把纸巾盒摆在桌面上,然后叫来了心理医师。   休息室内很快传来了悲戚的哭声。   ***   晚上,佟灿灿坐在文家陪文凤仪聊天,文凤仪抱着小善善教他喊“奶奶”。   老人家很喜欢小孩子,她的笑容比平常多。   佟灿灿吃着巧克力和果脯,絮絮叨叨的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文凤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顾襄回来了,文凤仪放下小善善,上前问:“晚饭吃过了吗?”   顾襄摇头。   “我给你留了菜,我去热一下,很快就能吃了。”   “嗯,谢谢。”   佟灿灿把巧克力放下,舔了一下黑漆漆的嘴唇,正襟危坐。   顾襄吃过晚饭,又去洗漱,出来后坐到单人沙发上,捧着一杯水慢慢喝。   小善善斜躺在佟灿灿怀里,很乖地玩着自己的玩具。佟灿灿撸猫似的撸着幼弟稀疏的头发,时不时瞄一眼边上的人。   她今天才知道对方是女神,心里油然而生出敬畏。   “咳……”   小善善被声音吸引,大眼睛找到发声处,然后张开小手臂,要往前扑。佟灿灿松开他,任由他下到地上,撅着屁股走到顾襄跟前,扶着对方的膝盖。   小善善甩着玩具,露出两颗门牙,开开心心地朝顾襄肚子顶去。   顾襄躲开,眉头轻拧。   她嫌弃小善善,女神也没商量!佟灿灿威胁地瞪视她,喉咙里发出“嗡——”的牛叫声。   顾襄:“……”   顾襄打量小善善,过了会儿,把他抱到腿上。她看着虚空,开口说:“你表哥有没有跟你提过我?”   “嗯?”佟灿灿收回声音,不解,“提你干嘛?”   顾襄偏头看电视:“没什么。”   佟灿灿想了想,迟钝地说:“不过他还真是有点奇怪。”   顾襄看向她:“哪里奇怪?”   佟灿灿把高劲今天那句话复述一遍,“闹点小情绪而已,她就是这样。”然后撇嘴:“说得好像很了解你,跟你很熟一样,哼。”   小善善在顾襄的胸口留下一滩口水,顾襄举起他,把他还回去,抽出纸巾走去洗手间。   佟灿灿抱着弟弟,安抚他:“我们的口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给的,女神不懂欣赏,你别生气。”   ***   顾襄翻来覆去一夜,天亮后,在眼底上了点遮瑕膏。她站在房间窗口望着瑞华医院,许久,她才给高劲发去一条微信。   高劲上午要查房,通常不看手机,等中午他才看见信息。他叩着桌子思忖片刻,跟她约了晚上见面。   小区虽然老旧,但基本的休闲娱乐设施一样不少。   月上柳梢,这片已经没有居民,高劲坐在跷跷板中间的位置,吃着饭后苹果,一派闲适。见顾襄走来,他递出一只洗净的苹果。   顾襄双手插兜,没有理,她说:“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洗耳恭听。”   “你如果认识我,应该对我有一定的了解。”   高劲慢吞吞地点头,默认。   “我身高多少?”   “1米66。”   顾襄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们并不认识,你撒谎。”   “嗯?”   “亲近的朋友都不一定能报出对方的准确身高,你如果没有做过功课,怎么会知道我的身高?最重要的是——”顾襄居高临下,“这是我现在的身高,你就算真的认识我,知道的也应该是我过去的身高。三年前我1米64,成年后我又长高了两厘米。”   真是可爱……   高劲微笑:“或者你这么想,我如果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骗财?以你的智商,绝对不会被骗。”他随口举例,“佟灿灿身高163,体重60公斤左右,可能我是医生,我对人的体型数据比较敏锐。”   顾襄继续:“就算你解释的通,那你又怎么解释,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老顾医生的孙女’?你对我的称呼是顾小姐?”   高劲慢条斯理地说:“我想……这也许就要等你想起来之后,自己找出答案。”   她的问题似乎白问。   顾襄觉得她眼前有个“套”,最安全的方法是远离,规避风险是人类的本能。   高劲再次开口,这次他的语速很慢,“或许,你有过一本书,书的名字叫……《利玛窦的记忆之宫》。”   顾襄定在原地。   高劲松口气,面上不显。他把苹果递给她,“已经洗干净了,你可以放心吃。我会陪你找出你想要的答案。”   顾襄垂眸看着苹果。   颜色鲜红诱人,月光下更加夺目。   她慢慢地接过,与高劲对视。   高劲注视着她,看着她张开嘴,咬下小小的一口,淡淡的汁水覆在嘴唇上。才嚼两下,她似乎反应过来,觉得有失体面,放下手,嘴巴闭合,板着脸,也不说话。   真是非常可爱……   高劲微笑,对着手上的半个苹果,咬下一大口。   ***   加班的人陆续回去了,郭千本还坐在公司里。他吃完盒饭,跟老总打电话,“昨天的采访还算顺利,就是记者后来出了几道题——是,她确实反应很大——她还没有回我消息——我觉得是我没安排好,她现在一定很不开心——”   许久,电话那头说:   “我刚买了机票,明天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几个小伙伴已经猜出“陷阱”了,红包已送,为了防止剧透,我又送了红包给一部分猜错的小伙伴,以此迷惑大家~ 以后不让你们猜剧透了,我昨天太蠢了~ 这章红包随机掉落~ 最后感谢霸王票和营养液啦么么哒~   ☆、12   顾襄回到房间,再次打开行李箱,取出了里面的书。   据母亲说,《利玛窦的记忆之宫》这本书是突然出现在年少的她手里的。褚琴女士日理万机,当年并没有特意关注这类小事。   顾襄的书架上有许多书,教科书、辅导书、散文诗集,各种小说。还有两排不同于这些的,就是与脑力训练相关的。   她每一本都记得,只有这本并非训练脑力的“故事书”,消失在了她的记忆中。   这本书来自她的童年。   顾襄又一次翻阅自己的日记。她无法理解自己童年写的那些隐晦的内容,好像她生怕别人偷看她的日记似的,只让自己看懂。   翻遍三本,都没见出现“高劲”这个名字。   在她意料之中,并没有很失望。   她把这四本东西又放回行李箱,顺手拿起之前咬了一口的苹果吃了起来。   吃完去客厅扔果核,她看见站在茶几边吃零食的佟灿灿,想了下,走到她边上,微偏头,估计了一下身高差。   似乎是1米63的样子。   她问佟灿灿:“你多重?”   佟灿灿一愣,看了下自己手上的零食,这些零食都是顾襄的……   她咽下嘴里那口,伸手递给她,“还给你,对不起啊,我明天买……”   顾襄打断她:“你吃吧,我不要。”又问,“你多重?”   佟灿灿见她不是介意这个,顺手又给自己塞了一口,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很久没称了,上个月好像是110吧。”   “现在呢?”   “嗯?我称下看。”佟灿灿四下一找,没体重秤,“走,去我家称,你也可以称下。”   顾襄没动。   佟灿灿一把抓住她手腕,“走吧,你来那么久还没参观过我家吧,带你去瞅两眼。”   顾襄被她带着去了对门。   高美慧已经听说了顾襄是个“天才”,大晚上的乍一见“天才”登门,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顾襄跟这家的女主人点了一下头,看见小善善朝她一摇一摆地走来,她躲了一下,然后扭头去看佟灿灿脚下的体重秤。   佟灿灿歪着头,没什么反应。   高美慧抱着胳膊把头凑过来一瞧,怒目圆睁:“121——你这几天吃了什么!?”   许久,顾襄独自回到对面。   文凤仪正要去睡,见就她一个人,问:“灿灿呢?”   顾襄神情自若:“她在这里睡了两周,胖了11斤,她妈妈不让她过来了。”   文凤仪:“……”   佟灿灿没当厅长,很是怀念,她一大早就贴着纱门往文家屋里看,小声说:“我早饭没吃饱,我妈就给我喝了一碗粥。”   文凤仪忍俊不禁,给她打开纱门,悄声道:“你等会儿,我给你拿两个肉包子。”   包子还没到,眼前就突然多了三板巧克力。佟灿灿一把抓住,感动道:“顾襄,你真好!”   她只是吃不完而已……   顾襄没吭声。   佟灿灿到了医院,使劲夸顾襄。高劲忙着看病历,根本不理她。   等忙完手上的事,他才喝着水,给塞满他耳朵的顾襄打去电话。   顾襄关掉录音笔,跟锦阳公园的负责人道谢,她拿出手机。   朱柏东大富豪的慈善事业几乎遍布整个青东市,锦阳公园又是其中之一,褚琴女士自己不出面搜集采访资料,只会指使她跑腿。   顾襄有点累,她接通微信电话:“什么事?”   高劲:“方便来医院一趟吗?”   顾襄没接话。   高劲道:“虽然你目前还不需要我的帮助,但现在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顾襄有点意外,她单手插着口袋,边走边道:“你说说看。”   高劲一笑:“上次的电视台采访还没结束你就走了,毛小葵没跟你说上几句话,她这两天很失落。”   “我没空。”   “她入院的时候,预期生存天数仅十四天,现在已经是第六天。你应该是个喜欢有始有终的人。”   “我不是做慈善的。”   上午十一点半,顾襄出现在了瑞华医院的安宁疗护中心。   高劲递给她一瓶矿泉水:“从哪里赶来的?”   顾襄渴了,正要接,高劲替她打开了。她顿了一下,拿过来抿了几口。   高劲问:“午饭也没吃?”   “嗯。”顾襄拧回瓶盖,抿掉嘴唇上的水渍。   高劲盯着看了一眼,才转开视线,说:“走吧,做完慈善,我请你吃饭。”   顾襄瞥了他一眼,眼神有那么一点点不善。   高劲微笑。   前天病房还很空旷,今天却摆满了各种物件。有电子琴,有画板,有拳击沙包,有旱冰鞋。   墙上还挂着几幅照片,全家福、朋友合照、单人照。照片里的主角长发飘飘,明眸皓齿。   病床边坐着一个身材单薄的男孩子,他打开颜料盒说:“你做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热度,这盒颜料放了五年没动过了吧,都干了。”   病床上的毛小葵说:“最后一次还是你帮我整理的。”   “你知道就好,什么都要我劳心劳力。”   高劲在门口跟顾襄解释:“她爸妈去吃饭了,这男生是她的……好朋友。之前通过记者找你的人就是他,昨天他第一次过来,就带了这么一堆东西。”   说完,他朝着病房里,“小葵,看看谁来了。”   毛小葵开心道:“顾襄!”   她之前还有点有气无力,这会儿一下子来了精神。男孩子有点局促,让到一边,给他们倒水、拿水果,像块布景,存在感微弱。   顾襄在病房里坐了十五分钟。   出来的时候,她对身边的人说:“你很喜欢到处帮人吗?”   “你指的是什么?”高劲摘下眼镜,擦着镜片,“住在这些病房里的人,他们都在跨越人生最大的一个坎,这个坎叫悬崖,谁都知道底下是万丈深渊,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他们知道,并且随时准备着跳下去。我没这个本事帮人,我只是送他们一程。不过——”   两人走进电梯,高劲戴回眼镜,按下楼层,“如果你有需要,我最近没这么忙,很快又有假期……”   “不需要。”   高劲没什么笑意的牵了下嘴角。   “我只想看看青东市的一些老照片,其他的不需要。”顾襄看着变幻的楼层数说。   “没问题。”高劲马上接口。   中午时间短暂,高劲要去姑妈家吃午饭,两人正好同路。他正问着顾襄需要哪些照片,忽然就看到了停在小区门口的一辆有些熟悉的白色商务车。   顾襄话说了一半,也看见了车子,她径直走去:“郭……”   车门突然打开,后座跃下一个男人。身高腿长,穿一身深蓝色休闲西装,裤腿还短一截。他拿下墨镜,笑着朝顾襄张开双臂:“Surprise——”   顾襄:“……”   他捏住顾襄的脸颊,微弯着腰:“惊不惊喜,香香?”   顾襄:“……”   顾襄皱着眉,去扯开他的手,对方干脆两手都去搓她的脸颊。   “怎么不说话,开心的傻了?”   顾襄被他搓出了火:“焦忞(音同‘民’)!”   焦忞见她被他逗“活”了,终于放开手,转而搂着她肩膀,“好了好了,你带路,我给你带了点东西。郭千本——”   郭千本从车里下来,取出一堆吃的用的,还有一只跟人同等高的棕色狗熊玩偶。   焦忞解释:“年会抽奖剩下的,顺便带给你了。”   顾襄:“……”   等进了电梯,焦忞才松开她,点评着这里的环境:“地方旧了点,不过位置不错,市中心。   郭千本拿着一堆东西,又问顾襄吃没吃饭。   到了11楼,电梯里的另一人开口:“回头我打你电话。”   顾襄看向高劲,回答:“嗯。”   几人出了电梯,高劲去了佟灿灿家。   文凤仪正在做饭,看见大包小包,又是吃惊不少。焦忞礼貌地跟老人打招呼,做了自我介绍,然后打量起了屋子。   郭千本还在电梯口理着,陆续把东西往屋里搬。顾襄说:“你前两回让郭千本送的东西我还没吃完,这次又拿这么多。我用不了。”   焦忞收回打量的视线,“两次?”   “嗯。”   焦忞看了眼门外过道上的人,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文凤仪又从厨房出来,说多加几个菜。焦忞客气地拦下:“别别,香香奶奶,我刚下飞机,现在还要回去整理行李。今天这顿就算了,改天我再登门拜访。”   郭千本把东西全都搬进来了,累得气喘吁吁,顾襄给倒了一杯水,等他喝完,她又送两人进电梯。   回去看着地上一堆吃的,她想了想,转头看向佟家大门。   楼下,焦忞和郭千本上了车。   焦忞坐后面,舒展了一下手脚,把车窗摇下来,说:“那男人是谁?”   郭千本开着车,看了眼后视镜里的老总,回答:“顾襄的邻居,还是瑞华医院的医生。”   “瑞华医院?”   “就是小区对面那家医院,顾襄的爷爷生前也是那里的医生。”   焦忞问:“她跟那个男人以前就认识?”   “不认识吧……”郭千本道,“也是来了这里才认识的。”   “熟的挺快。”焦忞低头摆弄手机,“这人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为人怎么样,让顾襄少跟陌生人来往。”   郭千本笑着:“他姓高,为人应该不错,那天做采访的时候他也在,是临终关怀的医生,对病人很体贴。”   焦忞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香香还小,我怕她被人骗。”   他又垂眸刷起手机,“她跟在我身边长大,认识什么人,交什么朋友,都有我替她掌眼。她刚从学校出来,还不懂社会,你比她大两岁,也工作两年了,平常得多提醒她。”   “哦……”郭千本说。 作者有话要说:  占有欲超强的大佬男配出场了~啊,请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我们爱喝豆奶的精致男主好嘛! 这章红包继续随机掉落~ 感谢霸王票么么么么么哒~   ☆、13   焦忞对高医生的印象不好,郭千本听出来了,他嘴上应“是”,心里却有些抗拒。他虽然不喜欢那家医院,但就事论事,高医生看着是个正派人。再说,顾襄主意大,她有自己的主见。   焦忞从前并不这样,当年他对小顾襄都懒得搭理。   郭千本记得,那时顾襄刚到北京,还在念初中,放学后就去培训班上大脑训练课程。她的母亲忙于在北京扎稳脚跟,每天早出晚归,她上课的时候饿着肚子也一声不吭,后来老焦总就每天给她留饭。   焦忞当年即将大学毕业,他很不耐烦跟小孩作伴,但老焦总喜欢小顾襄,还总让焦忞给她辅导功课。   他当时三天两头就去找在培训班上班的姐姐,对顾襄报以同情,他以为他不爱学习,人人都不爱学习。   但顾襄天生就适合学东西。   而且天生不屑撒谎,基本有问必老实答,焦忞的三任女朋友总喜欢从她那儿打听消息,闹得焦忞苦不堪言。   当年的时光很有趣,可惜太短暂。顾襄确实是跟着焦忞长大的,她跟着焦忞的时间,比跟着她母亲的还多。但人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呢。长大了,烦恼就多了。   郭千本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   郭千本回过神:“哦……没什么。”   “顾襄身上钱够花吗?”   “够的。她妈妈现在让她帮忙做事,给她开工资的。”   “给自己女儿开工资,也就褚琴这样的人了。”焦忞不置可否。   郭千本说:“如果是给生活费,顾襄也不会要的,她都成年了……反正也不会太久,等她身体好了,她就会去找正式工作了。”   她现在这样的情况,什么工作都没法做。   焦忞倚着车窗,手托着下巴,说:“回去跟公司会计说一声,给她开笔广告费。这次的采访也算帮公司做宣传了。”   “好。”这回郭千本应得很干脆。   ***   高劲出电梯,进佟家,关上门。   他在门后徘徊了一会儿,然后透过猫眼,往外面看。   “看什么?”   高劲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身,“你怎么先吃上了?”   佟灿灿扒着饭,去看猫眼:“我饿嘛。”   “唔……顾襄家来客人了。”高劲说。   高美慧盛好饭出来,把饭碗往高劲面前一摆,擦了擦手跑向大门:“你先吃着。我看看什么客人。”   高劲不管那两个八卦的女人,他吃着饭,耳朵空闲——   “两个男人啊!”高美慧说。   “嗯嗯,屋子里那个好像挺帅。”佟灿灿说。   “你这都能看清?就个子高了点。我看电梯口这个不错,长相端正,看着就是个吃苦耐劳的。”高美慧评价。   “哪个是小孙女的男朋友?”佟灿灿问。   “你们这么好奇,去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   佟灿灿看向说话的高劲,“不好打听,小孙女肯定不会说的。”   高美慧思忖着:“我待会儿去找文阿姨打听打听,如果她这个孙女婿是个有钱人,那就不怕她没钱还了。”   等那两个男人走了,高美慧装作去扔垃圾,隔着纱门叫住了文凤仪。   一番叽叽咕咕,她又拎着垃圾和两大袋吃的回来了。   “今天吃猕猴桃,劲劲你待会儿带几个去医院分给同事。晚上再拿点榴莲上去,我等下再剥开。”   佟灿灿翻着另一只袋子,从里面拿出一包牛肉粒拆开,“她家真好,老有人送零食过去。妈,哪个是她男朋友啊?”   “都不是,那个高个子的好像是顾襄一个老师的儿子,哎呀,管人家那么多干什么,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八卦。”   佟灿灿:“……”   高劲放下空了很久的饭碗,看了眼时间说:“吃饱了,我先回医院了。”   ***   高劲忙了一下午,天黑的时候,他在办公室换着衣服,给顾襄发了一条信息,问她具体需要哪些照片,他回去找出来。   等他到了楼下,收到回复。顾襄问他是否方便都给她看看。   高劲挑眉。   他的照片实在太多,上次稍稍整理了一下,一堆相册,塞满了两个柜子。   他回复:“照片非常多,有两个柜子。我回去整理一下再送到你家。”   想了想,他又发了一条:“或者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来我家看。”   一发出去,他就有点后悔了,这种邀请太失礼,过于轻佻。他正打算撤回,就见顾襄回复了他。   “如果不会打扰你,我待会儿就可以过去。“   当然不会打扰。   高劲极快地发出文字。   回到家,他先拖了一遍地板,再把柜子里的相册全都理出来。   没合适的地方摆,只好全都堆在客厅地板上。   人还没到,他接了一壶水,浇了浇花,又拿干净抹布擦起了叶子。   半小时后有人敲门,他立刻走过去把门打开,微笑道:“你来了。”   “打扰了。”顾襄说。   高劲把人请进来,让她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儿,他去厨房接了两杯鲜榨豆浆。   顾襄坐着的时候,双手放在腿上,坐姿文雅,也不东张西望,极有教养。只是眼珠总控制不住地瞟向地板上的那堆照片。   高劲笑了笑,把豆浆递给她:“刚刚做好的,不知道你爱不爱喝,小心烫。”   顾襄双手接过:“谢谢。”   高劲说:“我拍的老照片基本都在这里,你可以慢慢看。”   顾襄再次道谢,得到主人允许,她才离开座位,去翻地上的那些相册。   高劲担心她着凉,拦了一下,给她一个垫子,又去厨房切水果,他说:说:“还没谢谢你送给我姑妈的那些吃的,我也有份吃,礼尚往来,我下班也买了点。”   顾襄本来在看照片,看了他一眼,她低下头继续翻,然后又抬头看向厨房。   这房子跟楼下一样也是两室,只不过装修时尚了一些,厨房是开放式的。   高劲买的是草莓、葡萄还有西瓜,草莓去蒂,葡萄颗颗洗净,西瓜切成女生一口能塞的小块,里面有些黑籽,他又拿小叉子挑干净了。   很少见这样的……   顾襄又低头看起照片,说:“不用客气。”   果盘切好,高劲给她端过去,摆在她腿边方便拿的位置。   他自己坐一旁喝着豆浆,说:“你是想通过这些照片找记忆?”   顾襄过了会儿,才很轻的回了一声,“嗯。”   高劲说:“这也是一个方法,多看看从前熟悉的事物,说不定是能恢复一些记忆。”他顿了顿,又道,“其实你可以告诉我一些具体的情况,我能帮你分析。”   顾襄说:“不需要,你也什么都没跟我说。”   扩句一下,就是“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你先说,我才有可能说。”   真是孩子气,高劲笑了笑,不再打扰她。等她看了一会儿了,他才把有些温的豆浆递过去,顾襄拿着喝了小半杯。   她今天穿的休闲,应该是在家里洗漱过了,侧脸看去,皮肤白皙红润,耳朵上有小洞,她没戴耳钉。耳垂下方的脖颈上有一粒小小的黑痣。   她睫毛不算浓密,但又长又翘,很好看。   高劲刚刚才意识到,她这刻没化妆,是素颜。   她翻页的动作越来越慢,指尖通常会在照片的右下角停留片刻。高劲看了会儿,放下豆浆,也坐到了地上,靠近她,指着她手上的照片说:“这张是2009年9月1号拍的,文辉小学开学,到了那年的寒假,小学的建筑就都刷成了橘色了。09就年你应该念……”   “初二。”顾襄说,“我那年初二了。”   高劲微笑,继续说下一张:“这张是2008年5月16日拍的。”   顾襄听他报着每张照片的日期,在脑海里搜索着那时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肚子痛这章都没码完,先发了。上章红包还没来得及送,等下再跟这章一起送~ 等我空了就在微博或者公众号上写香香和大佬的小番外吧。大佬注定是男配了,给他留点念想~ 还有啊,评论里有小伙伴表示还是看不懂在讲啥,文到这里大半的梗都甩出来了,就是失忆的记忆大师女主寻找童年记忆嘛,回忆过去,展望未来~现在最大的谜团就是男女主到底认不认识,男主是咋喜欢她的,其他暂时没了呀~再看不懂我就要哭了~~~~~~~~ 感谢霸王票和营养液么么么么哒~这章红包依旧随机   ☆、14   几张照片之后,她问:“有2007年之前拍摄的照片吗?”   高劲找了找,指着她手边的一张,“这张就是2007年1月5号拍的,这里是青东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你见过吗?”   顾襄仔细看,又用心去翻查记忆。   标志性建筑是国内的著名旅游景点,她是知道的。她甚至能说出这个景点的相关历史。但在她的脑海中,这里就等于香港迪士尼,她知道,但她没去过。   可她在青东市出生长大,怎么可能没去过这里的标志性建筑?   顾襄摇头,然后说:“我想多看一点文晖小学、锦阳公园在2007年以前的照片,如果有地铁一号线的照片,我也想看。”   2007年之前,她还在念小学。高劲领会到了什么,他没有多说,替她专挑青东市2007年之前的照片。   顾襄有点惊讶他的收藏量,他几乎就像佟灿灿所说,把整个老青东市都拍进去了。   他甚至还能记起他拍摄这张照片时发生的故事。   顾襄很想把2007年前的照片带回去细看,她犹豫了一会儿,踟蹰着开口:“我能不能,跟你借这些照片?”   她第一次说得那么小心,高劲诧异,忽而又想到她的“黑历史”,心里不由发笑。   难怪她愿意上他家来看照片,因为她担心他会有所顾忌。   她真是……体贴、礼貌,又懂事。   高劲不动声色地把地上的果盘托起来,递到她面前,温和道:“你可能忽视了我说的话,我说过我会帮助你。”   “……谢谢。”顾襄拿起叉子,戳了一个草莓吃。   她心情放松,吃了几口,她问高劲:“你为什么会拍这么多青东市的照片?”   高劲说:“我父母都是摄影师,我刚念初中的时候,有一回整理书房,把所有的幼儿园和小学课本都理了出来,打算当废品卖了。”他问顾襄,“你读书时候的课本还在吗?”   顾襄点头,又摇头:“初中以后的都在,之前的基本没了。”她问:“那你卖了?”   “唔。”高劲点头,笑着说,“卖了之后,我父母第一次惩罚我,他们让我跑了三十圈操场,我最后只完成了二十二圈。我当时很生气,我认为这是我的东西,我有权处置,何况只是几本旧书。”   “但他们跟我说,这些都是回忆和历史。当时十四岁的我也许体会不到‘回忆’是什么,但是四十岁以后的我,一定会跟‘回忆’作伴。那些幼稚的课本上有我三岁到十三岁的所有记录,假如把人的一生分为‘少、中、老’三个阶段,我的中年和老年生活一定会活在空虚当中。”   顾襄似乎很喜欢听他说这些,她连水果都不吃了,乖乖地盘腿坐着,眼神专注地看着他,听他讲。   高劲不由自主地叉起一颗草莓给她,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小口小口地吃着。   高劲心底柔软,也许是因为回忆起了那些已经逝去的岁月。   他在顾襄专注的眼神下继续讲述:“后来,我十四岁生日的时候他们送了一部胶卷相机给我,让我走一走这座城市,再把这座城市拍下来。他们说所有的‘存在’都会逐渐‘遗失’,尝试记录一下‘存在’,让‘存在’书写进‘历史’,也许将来我们会少点遗憾。”   “你父母真好。”顾襄说。   “现在想起来他们确实很好,当年我可不这么认为。”高劲笑笑,“他们现在在国外到处拍照,有机会的话,给你看他们拍的照片。”   “好。”顾襄点头。   两人继续翻看着地板上的照片。   高劲声音低沉,语调温和舒适,说一张照片就像在讲一个故事,她无法看清的日期在她脑海中渐渐变得立体起来。   顾襄微微抬眼,视线触及对方的下巴,还没看仔细,就被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是焦忞的电话,她接起来。   高劲不妨碍她,他拿起果盘,去厨房续水果。又想给顾襄倒杯喝的,他拿出茶叶和苏打水,冲顾襄指了指。   顾襄点了一下,高劲举起:“苏打水?”   “嗯。”   电话那头的焦忞突然问:“你家有男人?”   顾襄说:“不是,我在别人家。”   “你三更半夜在一个男人家里?”   焦忞在酒店。   他刚洗过澡,下|身围了一条浴巾。身上水渍还没擦干,水珠顺着健硕的肌肉往下滑。   他拿下嘴里的香烟,弹了弹烟灰,皱着眉说:“我现在过来接你,出来喝杯咖啡。”   “现在?”顾襄定睛朝墙壁上的挂钟看去。   高劲注意到了,替她报时:“11点03分。”   顾襄对着电话:“11点多了,太晚了,明天吧。”   焦忞又听见了男人的声音,他把烟一掐,扯开浴巾,光着身踢开行李箱盖子,拎出衣服说:“明天我很忙。我有事跟你说,你现在在哪?”   顾襄:“就在小区里。”   焦忞:“小区?”   顾襄:“嗯,在我邻居家。”   焦忞沉默了一下,绷着脸颊肌肉说:“你准备一下,我现在过来接你。”   顾襄收起手机,跟高劲道别。   屋内没杂音,刚才高劲已经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他把苏打水递给顾襄,问:“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有点事。”顾襄接过水,“今晚谢谢你,打扰了。”   “没事,不用客气。”高劲送她出门口,“要不要跟你奶奶打个招呼?如果回来的太晚,她可能会担心。”   “我上来的时候她已经睡了,会吵醒她。”   高劲微笑,目送她进电梯。   焦忞开着白色商务车,到得很快。顾襄已经喝完了小瓶装的苏打水,把瓶子扔进垃圾箱,她上了车。   时间太晚,营业的咖啡店不多,焦忞找到一家,一楼有个女歌手在弹唱民谣,他带着顾襄上到二楼。   二楼阳台有座位,能听到楼下清幽的歌声,也不会被人打扰。焦忞叫了两杯饮料,又点了一份果盘。   夜里吹风有些凉,顾襄把头发挽到耳后,想快点谈完。“这么晚,你有什么事?”   “知道晚,还大半夜待在邻居家里?”焦忞像是随口带出一句。   他拿出支票,推到她面前:“给你送钱来了,上次的采访辛苦了,这是广告费,明天自己去银行兑了。”   顾襄看了眼支票,没有动。   焦忞刚反应过来,替她报数字:“是三万。”   顾襄不是第一次收广告费,她过去参加比赛,公司都会赞助,获奖后公司会给她一笔奖金,她贴在培训班的海报也收取了广告费。   顾襄也不推辞,把支票收进钱包。   焦忞喝了一口饮料,问她:“你跟你那邻居认识很久了?怎么这么晚还在别人家里?”   顾襄说:“不知道。”   “不知道?”   “他说我们之前认识。”   “……”焦忞放下饮料,“怎么回事?”   顾襄把事情简化成三言两语,焦忞听完,冷笑:“你信他早就认识你了?”   顾襄没答。   “他把你当傻子耍呢,故事都不编一个,空手套白狼啊!”   顾襄说:“你讲话太难听。”   “我忠言逆耳,你别信他的,他铁定是骗你。”   “他骗我有什么好处?”   “男人最会花言巧语,他为什么这么乐于助人?我不信当代还有活雷锋。”焦忞想撬开她的脑袋,“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你跟他才认识几天,他就把你骗家里去了,下次就把你骗进房……”   他看着顾襄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咽下了后半句话,调整出笑容,逗她:“平常挺聪明,这回倒犯起傻了。你涉世未深,别接近陌生人。你忙了这么久都没进展,不如跟我回去,就去培训班工作。”   顾襄手指滑着杯子,说:“我会分辨什么人,什么样,不用教。”   “那你分辨一下,我是什么人,什么样。”   顾襄说:“你是好人,但擅长坑蒙拐骗。”   焦忞往她脑袋敲了一记:“小东西,以后你还是别说话了,再过二十年我迟早被你气得爆血管。”   顾襄躲了下,理了理头发,端正坐姿正色道:“我的事情我自己清楚,你不用担心。”   手机突然来电,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奇怪地接起:“喂?”   “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   “唔……我刚想起来,你说要带照片回去,刚才你没拿。”高劲说。   “啊……”顾襄想起来了,“我明天来拿,可以吗?”   “行,我先替你理好。已经十二点多了,你注意安全。”   “嗯,谢谢。”   焦忞听见了话筒里的声音,挑着水果说:“又是那个邻居?”   “对。”   焦忞问:“找你有事?”   “我刚才出来的急,忘记拿照片了。”顾襄说,“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送我回去吧,我困了。”   人长大了,主意也越来越大了。   焦忞叫人买单,看着她起身先走,他目光沉沉。   顾襄确实困了。   她这半年习惯早睡早起,很久没有过了夜里十二点还出门在外。   车里轻微的颠簸让她昏昏欲睡,她阖上眼睛,嘟囔:“到了叫我。”   焦忞侧头看了她一眼,笑着:“好。”   到了小区门口,车子进不去。焦忞后退,把车靠边停,想叫她起,刚要张嘴,又停住了。   她每次坐车都犯困,这个习惯看来是改不了了。   焦忞摇摇头,烟瘾犯了,想摸支烟。他忍住了,枕着后脑靠坐着,自言自语:“也不怕别人把你卖了。”   过了会儿,他又笑了笑,侧过身,支着脸颊看她,“唉……”   他叹口气,伸出手,慢慢拂过她的头发,一下一下,笑容渐渐淡下来。   有些日子没见,是瘦了不少,以前她的脸还有点肉嘟嘟的,这下完全成了清秀佳人。   他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   座椅微震,铃声骤响。   焦忞顿了顿,恢复坐姿。   顾襄找到手机,半睁着眼睛接起电话:“喂?”声音还是刚睡醒时的沙哑。   “……不好意思,我打错了。”   “……高劲?”   “对,我本来想打给同事的,之前刚跟你打过电话,不小心就按到第一个上去了。”   “哦……没事。”   “你回来了吗?”   顾襄朝窗外望去:“回来了。”   “那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顾襄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解开安全带:“我走了。”   “唔……”焦忞捏了下方向盘,随即松开,陪她一道下车。   叮嘱了她几句,他目送她走进小区里。然后抬起头,看向二幢。   已经过了十二点半,只有十二楼的某个房间还亮着昏暗的灯。   窗口有道人影,距离太远,面容模糊。   ***   直到顾襄走进大门,高劲才收回视线,一抬眼,就看见抱着手臂,仰头站在小区门口的高个子男人。   他似乎盯着这里,路灯下神色晦暗不明。   高劲心情不是很好,希望不会失眠。   他明天还要上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息咯~后天不要忘记过来好嘛~豆奶劲心情又不好了,大佬也不是很愉快,香香做个好梦~ 感谢霸王票和营养液,么么哒破费了~ 本章继续红包随机掉落   ☆、15   清晨,顾襄收到母亲发来的信息,提醒她下午别忘了去医院体检。   出事后她每月都要做一次详细的身体检查,从头扫到脚,还要扎胳膊抽血。   顾襄没有回复,她想着今天上午的安排。今天她不太想出门,每天都在反复走那几个地方,她已经有些反感。   可她又无处可去。   客厅里传来几声动静,接着是文凤仪的声音:“香香,你醒了吗?”   顾襄从床上坐起来:“醒了。”   “你于叔叔来看你了,还带了他的女儿来。”   于主任今天休息,买了一点水果,对顾襄前不久在医院受袭的事表示慰问和关心。   他的女儿今年大四,前两天刚从学校回来,打算下个月再返校拿毕业证书。近期无所事事,于主任干脆把人带来这里。   “我看她跟香香差不多大,两个小姑娘平时没事可以做个伴,去逛个街啊看个电影的。”于主任撮合着说。   他女儿身高一米七多,模特身材,长相普通,坐姿拘谨,眼珠倒是灵活地转着,人也自来熟:“我叫于诗诗,我爸让我管你叫姐姐,又不是小孩了还姐姐妹妹的,我就叫你香香了怎么样?”   顾襄都还没答,背后有人先她一步开口:“我叫佟灿灿。”   佟灿灿跟人调班,今早夜班回来,丧尸状躲到这里来蹭早饭,之前她还是游魂,现在魂回来了。   于诗诗循声抬头,与佟灿灿对视,两个ABB名字的女孩瞬间产生了同道中人、惺惺相惜的感觉。   这一幕就像相亲男女主还没对上眼,男主就被女主旁边的人夺去了注意力。   顾襄看看于诗诗,又回头看了下佟灿灿,然后双手放在膝盖上,默不作声地看着于主任。   最尴尬的应该是媒婆了。   于媒婆走前,和女儿对了个眼神,于诗诗眨了几下眼,表示“OK”。   交男朋友她不在行,交朋友她是专业的,她会用她的热情将对方解救出冰激凌山。   佟灿灿也不困了,和于诗诗交换完个人信息,一人一边拉着顾襄,要带她去逛街。   文凤仪把顾襄的小包递过来,笑着说:“好好玩,中午跟她们在外面吃饭吧,我就不煮了。”   于诗诗热情如火,佟灿灿憨傻如牛,顾襄其实更想独自逛街。   三人去了最近的商场,顾襄走得快,也不需要别人的建议,她买了一支口红一盒粉底,又试了两件衣服。   于诗诗和佟灿灿看着吊牌一惊一乍:“这么贵!我半年的伙食费了!”又把吊牌给顾襄看。   顾襄顿了顿,垂着眸。她的账户余额不足四万,如果这件衣服要九千多……   于诗诗和佟灿灿把人拉走,顾襄又回头看了眼衣服。   两个女孩喋喋不休:“天啦噜,2899一件裙子,不当吃不当喝,还好我们把你拉出来了!”   顾襄:“……”   她心底叹气,突然觉得疲惫。   ***   下午,顾襄准时去医院检查身体。拍完片子,抽完血,医生让她去买点维生素。   “你们年轻女孩儿喜欢减肥,瘦了是漂亮,但多少都会影响健康。”年过四十的女医生打量着她,“以你的身高来说,体重一百斤左右才是合理的,你现在连九十斤都不到,又不是当明星,没必要这么减肥。”   顾襄说:“我没有减肥。”   医生翻着她的病历,“不减肥就是最健康的,这样,我再给你开点健胃消食的药,平常多吃点饭,别怕胖,你够漂亮了。”   ***   医院里的人进进出出,神情各异,有喜有悲。顾襄拿着药,放缓了脚步。   她突然想起了那张有些偏棕又带着灰色的年轻女孩儿的脸庞。   她转身去了住院部。   工作日下午的时间,安宁疗护中心里没什么病人家属,护士都轻声细语,病人也无力大声喧哗,整个楼层像关低了音量。   顾襄走到毛小葵的病房外,听见里面传来的琴声,她停下脚步。   阳光穿过阳台的树景盆栽,透过落地玻璃窗洒进来,斑驳的光影仿佛在配合着乐章的律动,整个午后从高劲的指尖流泻而出。   他穿着一身白衣,抱着吉他坐在光影中,轻启嘴唇说了一句什么。   瘦削的男孩子点了下头,站在那儿,指头落在电子琴上。   男孩唱着歌,他的嗓音干净单纯,像从遥远的地方而来,落进人间的耳朵里。   一曲漫长,顾襄忘记了自己的所思所想。   她只记起高劲跟她说过的话——他们都在跨越一个坎。他没本事帮人,他只是送他们一程。   他戴着眼镜,看不清他的眼神,他的指尖专注在琴弦上,微笑像枕头里的棉花,柔软又有阳光的味道。   一曲结束,她从呼唤中回神。   “顾襄?”   顾襄看向说话的男孩子。   男孩一下又拘谨起来,“顾……顾襄小姐,小葵,是顾襄。”   男孩打开房门,有些兴奋地让毛小葵看。   毛小葵躺在病床上,侧过头,意外地惊喜,她没想到对方会连续两天来看她。   毛小葵今天说话格外吃力,有些语句顾襄已经听不清。顾襄坐在病床边,看着对方的嘴巴缓慢地一张一合。   “以前,我弹吉他,他弹电子琴,我们能配合十二首歌。他是我家保姆阿姨的儿子。”   他们从小相识,她做事三分钟热度,他不一样,永远的耐心细致。他陪着她学画,等她扔掉了画板,他还在继续。他陪着她学拳击,可他天生瘦小,怎么也学不会。他还陪着她练电子琴,但她转头就爱上了吉他。   后来她觉得自己应该与众不同,所以特立独行,不爱欧巴,把高智商天才当偶像,他就陪她一起钻研阿拉伯数字。   她其实是有些嫌弃他的,但有时候又有点在意。   她说:“他叫李刚,名字多土。”   顾襄看向坐在阳台上,安静地削着水果的男孩子。他的名字就像他的人一样,一块布景板,难以惹人注意。   “他向我表白的时候,我说了很难听的话。”毛小葵疲惫的回忆,“可是等他走了,我又后悔了。我一直觉得他会让我丢脸,我只是不承认,自己喜欢他罢了。”   毛小葵看向顾襄:“我想唱歌。”   顾襄说:“你唱。”   “还是唱《送别》吧。”毛小葵轻轻哼着,“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他们刚才弹唱的,就是这首《送别》。   顾襄慢慢抬起手,犹豫很久,掌心轻轻落在了她的头顶。   男生一样的刺猬头,刺得她有一点微乎其微的难过。   歌声渐渐消失了。   手臂边传来柔软的温度,有人弯下腰,稍作查看,然后转头,轻轻地对她说:“顾襄,你去外面走一走,喝杯咖啡,怎么样?”   顾襄对上他的双眼,隔着镜片,她看见了他眼中的话。   她点头,“好。”   高劲随后对护士说:“把毛小葵送进关怀室,联系她的亲属。”   她的父母一直在医院逗留,很快就冲了上来,家里其他亲戚也陆续来了几个。   关怀室大门紧闭,他们在与她道别。   人间的悲喜,一室的阻隔。   晚上九点二十八分,毛小葵离世。   ***   高劲擦着镜片出来的时候,顾襄还坐在过道的椅子上。他把眼镜一戴,快步走到她跟前,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处,问她:“你怎么还坐在这里,一直坐到现在?”   “没有。”顾襄摇头,看着对方。他似乎跟白天没什么不同,但能看出他很累。她说:“我回去过了。”   高劲问:“晚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顿了顿,顾襄说,“你要不要去吃点什么?”   “我不急。”   顾襄点头,又看向镜片底下,他的双眼。他眼神似乎格外专注。   “如果你有时间,我想跟你说点事。”顾襄道。   高劲依旧弯着腰,与她平视。他微笑:“好。”   ***   依旧是那个楼梯间,黄色的大门一关,静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高劲拧开水瓶,把刚买的水递给她,陪她坐在台阶上。   顾襄没喝。   这里清静,也没有灰尘,楼道灯昏暗,幽幽得照着贴在墙壁上的楼层数字。   她开口:“去年十月,我出了意外,醒来就发现自己失忆了,并且不能用肉眼分辨多位数。”   “不是数字,是多位数。我只是不能看,我还能计算。”她强调。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情敌对手戏,过个度,下章豆奶劲的陷阱就能顺利突破瓶颈了。 上章红包我下午开始送,昨天太忙了~本章红包继续随机掉落 公众号上的大佬番外已更新~话说评论里都是对大佬的偏爱啊,其实我早就想好了男主的番外了,他的番外十分少女心,可惜现在不能写呀,那就是严重剧透了,所以请大家偏爱大佬的同时,别忽视了我们少女心的豆奶劲~ 感谢霸王票和营养液,么么么么哒~   ☆、16   上回高劲猜测得很对,她能做出5X8这个题目,但无法做出235x5这题,因为“235”这个多位数,在她的眼中是无序的。   她无法再看手机上的显示时间,不能自在的选择公交车,也看不清照片右下角的拍摄日期。那三本日记她翻了无数遍,只能通过常识分辨年份和月份,但双位数的“日”她依旧无法准确读出。   她连支付账单都变得困难,就像今天逛街看中的那件裙子,“2899”四个阿拉伯数字,她没法给它们准确排序。她担心是9982或者9289,抑或6628,许许多多的可能性,这些可能性让她踟蹰不前。   顾襄指着前方墙壁上的楼层数说:“这是‘19’,它在我的眼里,可能是91,是16,或者61。”   高劲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向墙壁上那硕大的两个阿拉伯数字,他十指交叉着,抵着膝盖,思考片刻后问:“91、16、61,这是你看到的,还是你的推测?”   顾襄一怔,看向对方。   高劲温柔地试探:“假如展现给你的乘法题目是5x6,你能做出吗?”   顾襄撇开头不再看他,她脊背挺得很直,下巴微扬,在高劲眼中,她像是在置气。   就像一只傲娇的小孔雀,她最漂亮的羽毛被拔了,但她依旧因自己是小孔雀而傲娇,不愿低下头。   高劲觉得他的胸腔中产生了一股热浪翻涌般的冲动,他凝视着她的侧颜,用力压下这股情绪,更加温柔地念出她的名字:“顾襄……”   顾襄垂着眸,半个后脑勺对着他,她的名字入耳,像是羽毛挠上耳朵。   她动了动,依旧不看他,说:“是,所有的数字,我都不能看清,全都是我的推测。”   她认命地深呼吸,重新看向楼层数,“现在,‘19’在我的眼中是镜像状态。我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坐电梯,坐错了楼层,那天我在电梯里看到的数字‘19’,其实是‘16’,它是倒置状态。”   “在我眼里的9个阿拉伯数字,它们都是颠倒的,但我可以用常规辨认出它们,只有6和9没有办法。所以通常情况下,单数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她最后还要再强调一遍自己并非失去了对数字的所有把控。   高劲并不反驳,他点点头。   顾襄瞄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当数字组合在一起之后,它们没有一个有序的队伍,忽前忽后不断调整,在我看来十分凌乱。对于单数的辨认,给我时间我就能做到,对于多位数,我没有办法。”   高劲适当地提问:“你的书写和计算都没有问题?”   顾襄点头:“我的心算能力没有任何问题,就连一般的数独题,我只靠大脑就能算出,连眼睛都不需要。”   高劲再次对着小孔雀点头。   顾襄满意,她不动声色地继续说:“写当然也没问题,闭着眼睛写数字而已。所以我只是视觉反馈出现了问题。”   高劲继续点头,见顾襄顺毛了,他见缝插针地再问:“那么,其他的具体情况呢?比如失忆这方面?”   顾襄想了想,放下矿泉水,突然从台阶上站了起来,转身面朝高劲。“你知道记忆宫殿吗?”   高劲说:“有一点基本的了解,但了解的不多。”   顾襄说:“去年十月我在国外旅游,准确的说是在集训,因为十二月我有一个记忆力方面的比赛要参加,每次赛前,我都会找个安静的地方训练自己,这是我的习惯。”   “事发五小时前的记忆我已经没有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只看到自己在医院,报警的是一名游客,据推测,我是在海边的礁石上摔了一跤,昏迷了一段时间后才被路过的游客发现。”   太蠢了……   说到这里,顾襄顿了顿,然后才继续。   “后来我才意识到,我失去了自己十二三岁之前的记忆,这段时间就是我生活在青东市的时间。小学毕业后我就去了北京。”   “在初中以后发生的事,我基本都记得,所以我清楚的知道,在我到了北京之后,我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记忆宫殿,这个记忆宫殿,我后来可能用了十年,从未更换,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是从医院醒来以后,我十二岁前的记忆没了,记忆宫殿也没了。”顾襄看着高劲,说,“我根据自己的习惯推测,事发前我可能正在海边训练,我在我的宫殿里记忆着大量的数字,然后我摔了一跤,后脑着地,我的记忆宫殿不见了,这个宫殿,极有可能就是用我童年时期最熟悉的建筑建造的。它的消失,也带走了我童年的记忆。更甚者,我的读数障碍,也是因为宫殿的消失。”   “所以我想,先找回我的记忆宫殿,一切也许就能迎刃而解。”   顾襄说完了,问他:“你觉得扯不扯?”   高劲许久没说话。   顾襄垂眸,然后偏过头,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事发后她寻遍国内外的各个脑科专家,她的脑部扫描没有任何异常,专家无法解释症状原因,部分人认同她的推断,他们认为她的症状不是永久性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能够痊愈,无数失忆后恢复记忆的例子摆在眼前。   但也有人永远遗忘了过去,再也找不回了。   顾襄等不及,读数障碍让她寸步难行,她不接受时间的摆布,她要自己去掌控。   她的脚一动,终于听见高劲缓缓开口:“网上谣传过一个科学论点,说人在学习的时候,大脑会长出新的细胞,神经元会杀死它们,简单的解释,就是大脑在自动清除旧知识,保留新知识,这叫神经元杀死脑细胞。”   他看着顾襄,“这个谣言,我不会用谬论来定论它,我想我可能会形容成……这是一个未知。科学在成长,探索在进步,一切皆有可能。”   高劲站起身,和她面对面。她只到他下巴,他低头看着她,说:“我今天夜班,明后两天休息,你想要怎么做,告诉我。”   顾襄抬着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身上气味干净,下巴没有胡渣,肩膀宽大,眼神总是这样专注,她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我有三条上学的路线。从家通往文晖小学,两条公交车,一条地铁。公交车会经过瑞华医院,地铁会经过锦阳公园。如果我坐另一个线路,能经过青东大学。我想我的记忆宫殿,就在这个网络范围内。我要找出,当年我把哪个地方,或者哪条线路,作为了我的宫殿。”   高劲说:“明天中午见,怎么样?”   “好。”   _________   下章预告:豆奶劲和大佬的对决,论抢人技巧的重要性。 作者有话要说:  公众号和微博都直接搜索“金丙”就行了 明天入V啦,我尽量双更,做不到双更就来个大肥章,三更的可能性……啊……三更是啥我从来没见过~明天会下红包雨哦大家不要迟到~ 看完全文真的不贵,按现在的物价算,撑死也就一个至尊豪华版手抓饼的钱,再说评论还有积分送,这么一算一个普通版手抓饼也就够了。   ☆、第17章 17   目送顾襄离开, 高劲返回办公室。   他随便吃了几口东西填肚子,然后开始工作。忙到凌晨,一切终于告一段落。他歇口气,闭眼休息片刻后,打开手机搜索“记忆宫殿”。   数年前他也曾经翻过关于记忆宫殿的资料,但工作太忙,加上又出了一堆事,紧接着医院的临终关怀项目要落实, 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和闲心去研究这些东西。   他对记忆宫殿了解的不多, 只有一些简单印象。翻了翻网页, 他心里大概有个数。   ***   天微微亮时, 顾襄恍惚听见鸟鸣。   她睁开眼,看见朦胧的蓝天, 窗台外立着两只小鸟。她还没彻底清醒,从床上撑起来,下到地上, 走到窗前想要细看, 两只小鸟展翅吓跑了。   顾襄一愣,头脑也清醒了。掩着嘴打了一个小哈欠, 她又打开窗户。   车水马龙,又是一天。   快十点的时候她接到焦忞的电话。   “嗯?听你声音,好像心情不错。”焦忞说。   顾襄在涂口红, 她对着镜子, 用小指擦了擦嘴角, “嗯,还好。”   “心情这么好……中午一起吃饭?”   “不了。”   “吃完饭陪我去看房子。”   “看什么房子?”小指刮了几下纸巾,顾襄再次修饰嘴唇。   “分公司在这里,以后我经常要过来,不能总住酒店,干脆买套房子。”   “……你自己去看吧。”   “你给我点建议。”   “是你买房子,为什么要别人给建议?”   “……一般我们凡人都需要别人的建议,再说,”焦忞语气微微有些变化,“你是别人?”   顾襄心思不在这里,“你自己去吧,我今天有事。”   “有什么事?”   “我待会要去医院拿体检报告,中午也约了人。”   “……比我还忙。”   顾襄想了想,“是的。”   “……”   顾襄化完妆出门,对面的门也打开了。   佟灿灿双眼通红,看见顾襄,她嘴一瘪:“毛小葵过世了……”   “……我知道。”   佟灿灿三两步颠过来,一头扑进顾襄怀里,眼泪说掉就掉,情不自禁喊出私下对她的称呼:“小孙女……我好难受啊……”   顾襄僵硬地立在原地,两手无处安放。   佟灿灿是真伤心。她这几天总跟毛小葵聊顾襄,护士和病人的关系一下子拉近。   她已经见惯生离死别,很少这样,但情感总在不知不觉中付出,她以为时间还有,可是时间从不留情。   佟灿灿躲在顾襄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顾襄直挺挺地站立,眼睛眨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抬起手,落在佟灿灿的背上。   拍了两下,她硬邦邦地说:“别哭了。”   伤心的人是不会听的。   顾襄肌肉慢慢放松,又自然地拍了拍她。   她想起大门紧闭的关怀室,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那间房像是一个渡口,进去出来,两个世界。   腿边有异状,她低下头。   小善善抓着一只核桃包,朝上面举,包子馅都流出来了。   顾襄摇摇头,她不吃。   小善善又举了会儿,然后送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口。   一个哭,一个吃,十多分钟后才停。   ***   下楼前,顾襄回房把肩膀湿了一片的衣服换下,重新挑了件裙子穿。   到医院拿完昨天拍的片子和几张化验单,给医生看过后,医生扶了扶眼镜说:“还是我昨天跟你说的,开开胃,平常尽量多吃点,你有点低血糖啊……其他都好,拍出来都没问题。”   告别医生,她往小区走。快走到小区大门的时候,她又接到焦忞电话。   “你现在在医院还是在家?”   “在这里。”   “嗯?”   顾襄加快几步,在焦忞背后站定,“这里。”   焦忞回头,“嗬,刚从医院回来?”他低头看了眼顾襄拿在手上的袋子,“检查得怎么样,给我看看。”   顾襄没给:“挺好的,你怎么过来了?”   焦忞伸手去拿,被顾襄躲开了。“拿来,我看看。”   顾襄摇头,“这是我的隐私,我不想给。”   焦忞眼一眯,一手箍住她,一手去抢,远处看来,像两人拥抱。   “顾襄——”   顾襄回头,顺手把焦忞推开,有些诧异:“你刚下班?”   一夜没睡的人,一眼就能辨出。   高劲没有洗漱过,下巴有些细小的胡渣,他倒不是很疲倦。“是,刚下班。”他看了眼手表,“中午了,我上去换件衣服就下来,你如果没吃饭,待会一块儿吃。”   顾襄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   焦忞双手插着西裤口袋,下巴朝高劲示意了一下,问顾襄:“你说中午约了人,就是约了他?”   “嗯。”   焦忞看着顾襄:“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改天吧,今天先陪我去看房子。”   高劲看了眼焦忞,对顾襄说:“唔……我本来还想中午吃饭的时候可以跟你讨论一下。我突然想起来,你平常的记忆方式是什么?是用实景桩还是数字桩?当然,你如果有其他事情,我们可以……”   他仔细翻阅大脑,提取手机搜索时看到的关键字,班门弄斧地讲出两个专业词。   “嗤——”焦忞笑了,“1315。”   高劲挑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顾襄偏头给了焦忞一个眼神,焦忞耸肩,毫无诚意地笑着:“高医生是吧?如果你对记忆法有兴趣,欢迎来虞思培训上课,敝人不才,是这间培训学校的校长,我可以给你一个八折优惠。今天出门赶时间,没带名片,有机会下次给你一张。”   顾襄又看了他一眼,才对高劲说:“不如我们改天吧,你既然刚下班,应该先回去休息。”   “不要紧,我晚上在医院已经休息过了。”高劲说。   顾襄坚持:“改天再说。”   高劲微笑。   焦忞适时催她:“走吧,吃完饭再去看房子,我找了三个楼盘,你看看你喜欢哪套。”   “我先上去放东西。”顾襄说。   顾襄上楼,让焦忞在这里等。   高劲跟她一道进去等电梯。站定了一会儿,他说:“你是临时跟你朋友约好的吗?”   “嗯。”   “听他的意思,是要买房子?买房子是比较重要。”   顾襄看向他:“抱歉,是我没考虑周到。”   高劲不解。   “你既然值班,今天肯定需要休息,我不该约你今天。”   高劲笑笑,心情稍稍纾解,“是我约的你。不过,其实真的不用改天,我并不累。”   “身体最重要。”顾襄说。   电梯到了,高劲扶住门,让她先进。   他替她按下楼层,再按自己的。   之前有人在这里抽烟,轿厢内一股烟味,顾襄皱了皱鼻子,很不喜欢。   高劲微微侧着头,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今天第一次穿裙子。   收腰的连衣裙,裙长到膝盖上方,黑色的布料收紧她的腰,腰肢纤细极了。   她今天的妆容比平时要明艳几分,白皙的脸上红唇显眼,静静地站在那里,精致地就像八音盒上旋转的小人。   高劲清清嗓子,“不知道你几点能回来,我回去再睡两个小时也够了。我想抓紧时间。”   顾襄说:“那我打你电话?”   高劲笑:“好,我等你。”   电梯到了十一楼,顾襄跟他招呼:“再见。”   “对了——”高劲叫住她,“你朋友刚才说的1315是什么意思?”   顾襄沉默。   高劲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眼神,有点古怪。   “……这是学记忆法的一种数字编码,用谐音去记忆,有很多种记法。”   高劲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顾襄诚实,他问她就答,也不做修饰,“他的意思,应该是1315,医生鹦鹉,说你是鹦鹉学舌。”   高劲:“……”   她跟焦忞认识十年,他们有时候会用数字编码说些悄悄话,尤其在对着他当年那几个女朋友的时候,他会用编码提醒她别多嘴说他坏话,或者让她快走,别当电灯泡。   这种交流方式只属于他们二人,她习以为常。   不过看高劲这样,他应该是很不开心了。   食指悄悄刮了刮裙子,顾襄看了他几秒,说:“他这次说得过分了,我代他向你道歉。”   高劲挤出微笑,“没关系,他很幽默。”   回到楼上自己的房子里,高劲脸上的笑没了。   心情真是不太好啊……   他随手拿起一瓶豆奶,插上吸管,人往沙发上倒下。喝完一瓶,他去卫生间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了件衣服,然后出门。   开着车,他沿路看,在一家书店门口停下。正巧是双休日,买书的人比较多,大半都围着书架在看免费书。   高劲找到一名店员,说:“你好,我想找一些关于记忆训练方面的书籍。”   半个多小时后,他搬回四本书。   给自己泡了一杯茶,他拧拧眉心,戴上眼镜,开始——   埋头恶补。   ☆、第18章 18   传说古时候有个人, 在教堂参加活动时,教堂意外坍塌,无数人被砸得面目全非,当场死亡。   死者的亲人们对着这一张张无法辨识的脸,伤心欲绝地找了半天,也没法找到自己的家人。   那个人在意外中躲过一劫,他凭借众人之前在教堂里站的位置,依靠记忆, 替他们一一确认出了死者。   后来这种记忆方式, 被一个来自意大利的, 叫做利玛窦的传教士带来了中国。   这就是传说中的记忆宫殿的起源。   高劲翻着书, 拿着记号笔,随时划出重点, 写下笔记。   理论知识太多,他一时半会儿也记不住。   他打了个哈欠,又去给自己续了一杯茶。回来看了下手机, 还没电话。   又翻了几页书, 他再看手机。   依旧是静悄悄的。   他写下几行字,铃声骤响。   高劲立刻拿起, 看到来电显示,他把记号笔一撂,“子钊?”   丁子钊在电话里说:“姚奸进修回来了, 我们这两天都刚好休息, 晚上出来聚聚怎么样?他请客!”   “没时间, 你们自己玩吧。”   “怎么没时间了,你又不上班又不约会,晚上出来喝一杯放松放松,再听听姚奸怎么吹牛。”   高劲笑:“你让姚晋峰听到,这顿就别想让他买单了。”   丁子钊还要劝:“来吧,你整天窝家里干嘛,立地成佛啊!我真怀疑你上辈子是和尚,清心寡欲的样!我把阮维恩几个也叫来,大家有几个月没碰过面了。”   高劲一边翻书一边说:“真没空,你自己好好玩。要是人少,你把灿灿带过去,她今天也休息。”   丁子钊请不动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找佟灿灿了。   高劲继续恶补,等着电话。   ***   焦忞看中的都是高档小区,中介带着他们去了第二套房子。   房子全是落地窗,窗外是一条江,空气清新,景色迷人,精装修家具俱全。   焦忞把她推到窗户边,站她背后,指着远处江面:“你看那风景,那边还有山,改天我给你弄个船玩玩儿。”   顾襄说:“这房子不错。”   “你喜欢?”   顾襄点头,“你要买么?”   中介推销:“焦先生,看你女朋友这么喜欢,我想下套房子也不需要看了。”   “我不是他女朋友。”   “呃……不好意思女士。”   焦忞挥挥手:“你先出去,我们再转一圈。”   “好的。”中介告辞。   焦忞又把顾襄拉去卧室,“这卧室装修是土豪了点,但也凑合。”   顾襄觉得靠门那张柜子好看,她摸了摸。   焦忞说:“这房间留给你,怎么样?”   “我不住。”   “你现在住那老破小,不能长住。”   顾襄打量着房间,“我如果要住出来,会自己找房子。”   “你跟我见外什么,住我这儿不是一样,我一年到头来不了两回,你可以帮我看房子。”   “不要。”顾襄趁着没其他人,又说,“你刚才怎么回事,为什么用那样的语气跟我邻居说话?”   焦忞抱着胳膊,往柜子上一靠,“我没说什么啊,我说什么了?”   他见顾襄又不说话了,去拧她脸:“哟,生气了?”   顾襄躲开,“没有。”   她又去看阳台。   焦忞跟上她,“既然你提起来了,我也想知道,你跟他才认识几天功夫,怎么就约上了,要去哪玩儿?”   “不是玩。”顾襄跟他解释几句。   焦忞道:“我有必要提醒你,人心险恶,你妈不在,我就是你家长,你得听话。”   顾襄偏头看着他,“你把我当小孩吗?”   焦忞接上:“想要我把你当女人?”   顾襄朝他翻了下眼睛。焦忞笑着摸出一支烟,见她皱了皱眉头,他咬住香烟,烟头往她脸上戳,“我不抽。我不把你当小孩,不过你一女孩子,跟男人相处总要三分警惕三分避忌,这人讲话不真不实,还义务帮你,我不信一个男人会没有目的。”   顾襄绕过他往回走,“他不一样,他是个好医生。”   焦忞顿了顿。   “你还要看下套房子吗?不看的话就送我回去吧,我还有事。”   “看,怎么不看。”焦忞掏出打火机,点上烟。   他倚着栏杆,回头看卧室。顾襄背朝着他,从包里拿出手机。   才几天功夫,就从她嘴里说出一个“好”字。   他从头看到脚,视线在她身上游走,猛吸一口香烟。大步走过去,他把人一搂,顾襄信息发到一半,被他带着出了卧室。   “小香香,我们走,去看下一套!”   顾襄挥了挥空气。   焦忞又故意朝她吹了一口烟。   ***   高劲终于等到了她发来的信息。   “今天来不及了,不好意思。你什么时候有空?”   高劲看了看摊开的书本,又翻了几页,然后把书阖上。   这世上,能速成的事情太少,比如想得到什么……又或者是学习。   记忆法他做不到速成,班门弄斧反而会弄巧成拙,他向来冷静自持,没必要忙中出错。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应该慢慢来。   高劲闭眼休息。   脑中画面,是八音盒上旋转的小孔雀。   ***   焦忞把顾襄送到小区门口,顾襄问:“要上去吃饭吗?”   “我最不耐烦老年人了。”焦忞说,“明天我再来接你。”   “今天不是看完了吗?”   “我就不能接你出来吃饭?”   “我约了邻居。”   又是他!   他见顾襄累了,退一步,“明天再说吧,我明天打你电话。”   顾襄摆摆手。   她上到家里,隔着纱门,看见郭千本高举着胳膊,站在一张凳子上。   她拉开门,叫他:“郭千本。”   郭千本脚下一晃,“哎哎哎——”   顾襄立刻去扶他。   她力气哪够,最后还是郭千本自己跳了下来。   文凤仪小跑着过来,“没事吧?”   “没事没事。”郭千本掸了掸衣服笑道。   文凤仪跟顾襄解释,“小郭来这里找你,刚好家里灯泡坏了,他特意去买了一个新的换上,刚才还帮我修了水龙头。”   郭千本说:“都是顺手的事。”   “你留在这儿吃晚饭,我带了你的煮。”   “那怎么好意思……”   顾襄让他坐,给他拿了一瓶冰饮,“你过来怎么不打我电话?”   “我也是顺路,就想顺便来看看你。对了,”郭千本喝了几口水,说,“我记得你这几天应该要做身体检查,检查过了吗?”   “检查过了。”   “身体怎么样?”   “一切都好。”她去卧室把医院袋子拿给他看。   郭千本翻了翻:“怎么低血糖了?”   “我那天午饭没吃,空腹去抽血的。”   “抽血本来就要空腹。”   “……我觉得不准,过几天我再去验一次。”   郭千本放下心。   顾襄道:“你别跟老总说。”   郭千本不解。   “他跟我妈一样,会很烦。”   郭千本笑了:“哦,你不让我说,我肯定不会说。”   郭千本吃过饭才走,走前又把顾襄卧室已经不亮的床头灯摘了,说下次来给她换上。   ***   顾襄的生物钟叫得早,第二天醒来,她看到一条信息,看完内容,她又听了下时间。   还真早……   顾襄起床洗漱,化妆换衣服,然后发了一条信息,出去等电梯。   电梯门开,里面的人朝她微笑:“早上好。”   “早。”顾襄进去。   她今天没穿裙子,但短袖露肩,凸显锁骨,脖子上的银饰泛着碎光。   高劲说:“有没有想好,我们先去哪里?”   顾襄问:“你是在哪里认识我的?”   高劲笑而不语。   顾襄瞥他一眼,“算了,我先带你去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她看着轿厢门说。   等焦忞打来电话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了一片小区的外围。   顾襄对电话那头说:“我跟我邻居在一起。”   “现在七点半都不到!”   电话里的声音,传进了高劲的耳里。   田忌赛马,优势对劣势要合理安排。他不知道什么1315,但他跟她只有一楼之隔。   近水楼台,先得。   高劲落后一步,看着顾襄的背影。   她是八音盒上的小孔雀,他很想要。   ☆、第19章 19   顾襄早前来过这里四回。   这片小区在九十年代初建造, 里面没有什么绿化,也没任何休闲设施,西面那一排疑似随意搭建的两层楼还是一家宾馆。   毕竟已经有将近三十年的历史,它的衰老和破败在情理之中。   就像病房里的老人一样。   顾襄说:“十二岁以前的我,生活肯定是两点一线,每天家和学校来回,这里就是起点。”   高劲问:“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来过。”   “没有印象?”   顾襄摇头,“我来过四回, 几条上学的线路我反复走, 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高劲斟酌道:“你之前说了三条线路, 每条线路的车程都超过三十分钟, 范围太大。一般情况下,记忆宫殿应该是多大的?”   顾襄跟他解释:“我需要记忆的数据量很庞大, 所以实景桩的数量绝对不会少。”   她觉得高劲是懂得一些记忆训练的基础知识的,毕竟他能说出实景桩和数字桩这种专有名词,所以她并没有在词义上费口舌。   “单凭一两个房间绝对不够我用, 马路上随便一棵树, 一个垃圾桶,都有可能成为我的实景桩。”   高劲环顾四周,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视线所及的东西,比如电线杆, 都有可能在你的记忆宫殿里?”   他一点就通, 顾襄有了说的欲|望。她点头:“是, 随便一件什么东西都有可能被我作为了记忆桩。”   三条线路,十多公里的覆盖范围,有些超乎高劲的想象:“这个工程量……确实庞大。”   “但是,因为大脑过桩需要一个连续性,所以我的实景桩也不会天上地下全部覆盖。”   高劲好学不倦:“什么叫过桩需要连续性?”   顾襄指着垃圾桶给他打比方:“如果我把垃圾桶作为一个实景桩,那——”她指着路灯顶上,“我就很难再把这个灯作为实景桩,也很难再把那栋房子作为实景桩。”   她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让高劲看。   手机握在她手里,高劲需要靠近她才能看清。距离贴近,他低着头,稍稍侧一下,就看见了她的眼睫毛,还有额边柔软的碎发。   顾襄很认真地给他上课,“摄像头里,现在有垃圾桶,如果我想看路灯,就要把手机镜头朝上。”   她对准路灯,然后又转移到对面的一栋建筑,“我要是想看那房子,在这个画面里,它是不全的,我需要把镜头拉远。”   “在我们的视线中,这些东西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忽上忽下,而大脑过桩需要一个连续性,就像我把手机镜头平移,在这个过程中看到的画面,才是最好的桩子。”   她说了那么多,耳边始终安安静静,偏过头,她见高劲正看着她的手机,便问:“你听懂了吗?”   高劲看着她的眼:“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所以,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只要你能确定你当年的其中一个实景桩,照常理来,就能推测出其他可能的实景桩,范围可以缩小,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   跟他沟通很轻松。顾襄嘴角微微上扬,点头:“嗯。”   高劲顿住。   顾襄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   她第一次对着他笑……   高劲收敛心思,“你小时候呆得最久的地方应该就是家,也最有可能把家当做其中一个记忆点。”   “对,但我想不起来家是什么样的,也没有一张当年的照片。”顾襄说,“其实你可以透露一点你知道的,也许能帮我回忆。”   “唔……”高劲没有接话,转而问,“你没有问过你奶奶?”   顾襄沉默。   她问过母亲。但她的桩子并非瓷砖的颜色、吊顶的款式,他们会记装潢,但不会去记一张凳子的摆放位置。   再说,时间也过去太久了,记忆是指尖的沙漏,它不会越来越深刻,只会渐渐变淡,最后遗忘。   至于奶奶……   有些时候,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亲人反而比不上街边的陌生人,有的话能随意对陌生人开口,但看着陌生的亲人,反而什么都不愿意说。   顾襄道:“我跟她……不是太熟。”   高劲没有多问,他朝小区里望去,说:“你有没有去那间房子里看过?”   “那房子里有住户,我没进去。”   “所以你来回走了好几遍,真正的‘起|点’却从来没有见到过?”   “嗯。”   “那不如,我们现在去看看。”高劲建议。   “那里有住户,而且这么多年装修肯定变了。”顾襄强调。   “说不定没变呢?打扰他们一下,也许他们不会介意。”   顾襄却原地不动。   “怎么了?”   过了几秒,“……你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   顾襄偏头,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高劲笑:“去试一下。”   “……会被赶出来的。”顾襄终于开口。   真可爱。高劲道:“那我去敲门?”   顾襄看向他,可有可无地“嗯”了声。   “几幢几单元?”   “五幢一单元602室。”   顾襄来过几回,熟门熟路在前面带路。老房子没电梯,顶层就是六楼,两人往上走。   602室门口立着一只鞋架,摆在上面的鞋子有大有小,有男有女,显然住着一家几口。   顾襄让开,让高劲敲门。   高劲敲了三下,没人应,又敲三下。   “谁啊?”   终于听见女人的声音,他说:“你好,我们有点事想麻烦您。”   里面瞬间没声了。   顾襄不解地看向他。   “呃……其实大部分人对女性是不会有太多戒心的,我是男人。”高劲说。   所以呢?顾襄依旧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高劲忍不住笑了笑,“我想如果你来敲门,户主也许会开。”   顾襄:“……”   “来都来了,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行?”高劲把位置让出来,鼓励她,“试一下。”   顾襄不太愿意。   高劲几乎用哄的,“就算被赶,也是因为我,毕竟有个男人在,别人提防也合理。”   顾襄终于在门前站定,酝酿了一下,挺胸抬头,就像平时的模样。   她轻扣了几下门。   “谁啊?”   顾襄说:“你好。”   “你谁啊,我们不买东西!”   顾襄道:“我想看看你的房子。”   “你是中介还是买房子的?”   女户主口气松动,显然误会了。   顾襄说:“我不是……”   “咳咳。”高劲搭住她的肩膀,“我们想买房子。”   顾襄:“……”   最近这里要拆迁的传言甚嚣尘上,房价又飙升到一个高峰,但传言谁知道是真是假,保守的户主就想有得赚先赚。   女户主放他们进来,跟他们推销房子。   “我这里旧是旧了点,主要是房子买来就没装修过,这是二十几年前的装修了。”   顾襄和高劲对视一眼。   高劲陪女户主说话,顾襄观察房子。   这是一套三室,地上是蓝白条纹的瓷砖,墙面下半截全都贴了木皮,吊顶简单一圈,中间的灯应该换过了,现在只有一个灯泡。   阳台在主卧,进门有个圆弧角的柜子。没有落地窗,通往阳台的是一扇门。   两间次卧都不大,金黄色的窗帘款式陈旧。   顾襄闭上眼,把看见的画面移入大脑。   她在这里从婴儿长成小少女,她最熟悉的应该是自己的卧室,母亲说她的卧室朝西,西晒很厉害。   西边卧室的墙壁都是粉红的,书桌、床、椅子……   女户主推销着:“这些都是老家具,好几十年了,我们当初买这房子的时候,客厅里本来还有一个书架和案桌,那个木料真叫好,可惜被上一任房东搬走了。但是房间里这些家具也不差,听说都是同一个木匠打的。我连家具一起卖,价格是真的便宜!”   顾襄在对方的大嗓门中,想象着自己住在这里的情景。   她还小,母亲要上班,听说父亲是个混蛋,那就无视吧。   爷爷很疼她,但工作忙碌。她不上学的时候,是奶奶陪着她。   她小时候没有什么朋友,她应该是自己一个人玩,在客厅里玩九连环,在卧室里写作业。   ……她的记忆空空荡荡。   顾襄睁眼。   女户主拒绝了高劲拍照的请求,送他们到门口的时候还在滔滔不绝。   两人到了楼下,高劲问:“怎么样?”   顾襄说:“没印象。”   高劲蹙眉。   “但是……或许有点熟悉感。”顾襄道。   “你觉得熟悉?”   “或许。”顾襄不确定。   她有点迷茫。   不知不觉已经五月了,她维持这样的状态已经七个月。什么都在更迭,只有她止步不前。   “想不想吃冰激凌?”   “……嗯?”顾襄没回神。   高劲说:“天气这么热,应该吃冰激凌。走,看看附近有什么店。”   两人没在小区附近看见商店,走了一条街,店铺才多起来。   顾襄走着走着忘了心事,今天三十多度,中午还没到,热气就已经冒上来,什么心事都被蒸发了。   在一家小店门口站定,高劲看着冰柜问:“要哪支?”   顾襄扫了一圈,指着雀巢牛奶棒:“这个。”   高劲买了两支,又要了两瓶矿泉水。   顾襄没拆封,她很少边走边吃。前面不远处的商店门口有一张长椅,顾襄指着那:“去那里坐会儿吧。”   “好。”   长椅有些脏,高劲替她擦了擦。   顾襄把包装拆了,高劲很自然的拿走她手上的垃圾。顾襄抿了一口,又滑又凉,香甜可口。   高劲陪她吃着,说:“我比较好奇你昨天跟我说的数字编码,这是怎么一种东西?”   顾襄教他:“我们用的数字编码,叫多米尼克编码系统。一般的两位数编码从00到99,有一百个,多米尼克编码系统可以把一百个编码升级成一万个。”   高劲问:“就是有一万个谐音?”   “不是。”顾襄深入浅出,“数字编码有三种形式,谐音是其中的一种,还有一种形似,一种是指特殊意义。”   “我举个例子,两个0——00,看起来像不像眼镜?所以00就是眼镜,这是形似。特殊意义的话……”顾襄想了想,“比如我生日是8月5号,那天我收到一条项链,那85对我的意义就是项链。”   高劲认真听着,见她手上的牛奶棒快融化了,他指了下。   顾襄舔了一大口,忘记保持仪态,嘴角还沾到了融化了的奶油。   高劲:“……”   他装作没看到。   顾襄继续说:“谐音最容易理解,520,我爱你,这就是谐音。”   “……520?”   “嗯。”   高劲的视线无处安放似的四下瞟了瞟,然后打开矿泉水瓶,倒出来一些水,淋在自己手上。   顾襄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好奇地看着。   高劲张开五指:“还有一种形似。”   他弯下腰,五指做出“八”的手势,印在地上,变成了“L”,又做出“零”的手势,印在地上变成了“O”。   接着做出“二”的手势,变成了“V”。   最后是“三”,指尖朝右。   “8023,LOVE,这是不是形似?”   顾襄觉得神奇,“LOVE……”   她转头看向高劲,“怎么被你想到的!嗯?——”   她仰头看了看店铺屋檐,视线又落回高劲脸上,“你那边很晒吗?怎么脸都晒红了?”   高劲:“……”   ☆、第20章 20   这个位置太阳半遮, 其实刚刚好。   他看着她的眼睛。   她手上还拿着一支光|溜溜的棒冰棍, 尚未察觉嘴角的奶油, 微抬头看着他,那双眼睛太干净。   “……是有点晒。”最后高劲只说出了这一句。   他这一晒,脸就一直没退热,转移话题回答她前一句话, “这个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以前在网上看到的。”   “哦,”顾襄说,“这边这么热,我们走吧。”   她刚要起身,高劲拦住:“等一下。”他指了指她的嘴角,“嘴巴上有奶油。”   顾襄感觉了一下, 好像是有, 本来想伸|舌头去|舔|掉, 想起这是在大街上,她又压了下来。   高劲适时地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顾襄道谢, 接过擦了擦。   高劲拿走她手上的冰棍棒, 拧开矿泉水瓶,示意她伸过来, 又在纸巾上淋了点水。   唇上沾了污渍, 干擦后不会太舒服, 沾湿了就不一样。   顾襄擦完, 高劲又将垃圾就近扔了,两人继续步行。   从这里走到地铁站,大约还要五六分钟。高劲让她走人行道里面,问她:“其实从这里到文晖小学,最近的线路是公交车,你家离地铁站有些远,你平常怎么会坐地铁?”   顾襄说:“我有三本日记,这是日记上写的。”   褚琴女士说她小时候性格独立,没什么交好的小伙伴,她猜她可能是一个人无聊,所以才会四处乱走。   高劲听她有日记,问道:“你的日记没有写到过记忆宫殿吗?”   “写过,只是我看不懂。”   高劲不太理解,但顾襄并不准备跟他细说自己的童年隐私。   她一路观察着周边的建筑,很快到了地铁站。   进站买票,过安检,顾襄环顾四周。   高劲拿上票,问:“在看什么?”   顾襄说:“我在看这里的环境,这里跟你拍得照片很不一样。”   “已经过了十多年,有变化才证明科技在进步。”   高劲带着她进闸,下楼梯,指着铁轨边的候车线说:“地铁一号线在2003年开通,当年‘按线候车’就在这里试点。”   “试点?”按线候车向来就是规定,什么时候变成了试点?顾襄不解。   高劲解释:“我不清楚全国的地铁都是怎么规定的,不过在2003年以前,我所知道的几个城市的轨道交通并没有按线候车这个规定。当年青东市开通地铁,还把这个规定做成了一个新闻。‘按线候车,先下后上’。”   “还有这样的事?”顾襄以为这是自古就有的常识,原来这是文明社会走到2000年后才出现的硬性规定。   地铁来了,两人先跟着人|流上车。   周末乘客特别多,地铁一号线途经几个旅游热门景点,大家都趁节假日出行游玩。   先下后上,两人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勉强有两个落脚的空间,没有空位,连手扶的地方都够不着。   没想到会这么闹,高劲乐观安慰:“平常再闹也比地铁试运营的头一天好。”   顾襄看着他,听他往下说。   “那天乘车免票,整个青东市的大半老人估计都来凑热闹了,造成地铁站部分设施损毁,正式运营的时间又推迟了半个月。”   顾襄好奇:“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高劲说:“那年我十四岁,4月1号是我的生日,4月2号地铁一号线开始试运营。我生日那天刚得到我的第一部胶卷相机。”   顾襄想起来了,“所以,你拍的第一张照片,就是地铁一号线?”   “唔。”高劲点头,“我还记得当年地铁票起步价两元,六公里到十六公里是三元,现在四到十二公里就要增加一块。我当年花了三块,坐了十六公里。”   顾襄有些不可思议,并非因为高劲的第一张照片是这里,而是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他曾经做过这样有趣的事。   记录历史,保存回忆,让他四十岁以后的人生不会活在空虚里。   她母亲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上面有句话是说,“记得生活细枝末节的人,他一定活得很好,因为他热爱他的每一秒。这样的人,他的时光也是温柔的”。   顾襄看着面前的人,觉得“他”就是他。   时光也是温柔的。   “小心——”   高劲扶了她一下,很快又松开。   人群太挤,没有扶手可扶,就没重心可以依靠。高劲伸出手臂,说:“不如你扶着我。”   顾襄已经晃了两次,四周人挤人,她越来越往里缩。站不稳,她也不会矫情,听高劲的,她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高劲穿着短袖,顾襄一扶上去,就贴住了他的皮肤。   他的胳膊不像焦忞那样粗,也不像焦忞那样硬邦邦的像钢板。他比焦忞瘦些,皮肤温热,但足够坚硬,能支撑她的重量。   高劲有些麻,手臂抖了下,见顾襄眼神疑问,他重新绷紧肌肉,让她扶得更稳。   顾襄说:“你还记得些什么?我还想听。”   高劲说:“那年的4月2号是礼拜三,我放学后才过来这里。虽然我父母是摄影师,但我当时对摄影并没有兴趣……”   他温声细语的讲述,顾襄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的地铁站。   这里试运营的第一天,进站口自然有记者在采访,工作人员也殷勤周到,每一层的台阶都光可鉴人。   这里离家不算远,也就十五六分钟的路。她一个人,没有玩伴,应该会好奇她当时从未接触过得地铁。   不是为了上学放学,只是因为好奇而已。   “啊……”顾襄小小地叫出一声。   高劲低头问:“怎么了?”   地铁报站,左侧门开,有人下,有人上。   顾襄看着这一幕,恍惚间,仿佛她曾经背着书包经历过。   耳边又是一句关切的问:“怎么了,顾襄?”   顾襄回头,“我好像——”   地铁里太闹,她音量放不大。她抓着高劲的胳膊,踮起脚说:“我好像看到了我自己。”   高劲微弯着腰,闻言,他问:“你想起了什么?”   “2003年,我小学二年级。我觉得,我放学的时候,一定也来坐地铁了。”   她垫着脚,他弯着腰,呼吸交汇,比他那天抱她时还要近。   单肩包里的手机一直显示着来电,轻音量唱着歌,无人理会。   ***   周末的培训班不放假,学生都趁这时候来上课。   焦忞靠着桌子,已经给顾襄打了两通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他看见郭千本拿着文件夹在跟人打电话,等他讲完,他叫了声:“郭千本!”   “老总。”郭千本走过去。   “知不知道顾襄跟那姓高的医生今天去了哪里?”   “呃……”郭千本一头雾水,“我不知道。”   焦忞蹙了蹙眉,转了几下手机,又问:“对了,香香昨天刚拿到体检报告,知不知道她身体怎么样?”   “哦,她身体都很好。”   焦忞多看了他一会儿,郭千本有些不自在,没话找话,“褚阿姨刚才打给我,也问我顾襄的身体情况,她怕顾襄报喜不报忧,但顾襄身体真的挺好的。”   “……褚琴打给你?”   “呃……是。”   “有没有提起我?”   “没有。”   “跟没跟她说我在这里?”   “呃……没来得及说。”   “别告诉她我在这儿。”   郭千本不解:“为什么?”   焦忞敬告:“记住别告诉她就成。”他转身要走,又回头,“你打一下香香的电话。”   郭千本按下快捷键,焦忞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电话响了一会儿,没人接。   焦忞这才转身离开。   ***   傍晚的时候,顾襄回到家。她跟高劲在电梯道别,进了屋,她先去洗澡。   水汽氤氲,浴室像仙境。顾襄站在花洒下,擦去脸上的水珠,缴了缴湿发。   看见玻璃门上覆盖的那层水雾,她顿了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8——   0——   2——   3——   LOVE   顾襄拧着发尾,歪头看着她留在玻璃门上的印记。   母亲那篇文章的末尾,还有一句话。   “他愿把时光与你分享,你就是她的时光。”   ☆、第21章 21   洗完澡回房, 顾襄从包里拿出手机,这才看见白天有好几通未接来电。她正要回拨, 听见文奶奶在外面敲门,放下手机,她走去把门打开。   文凤仪托着食盘, 上头放着一杯热牛奶和切好的水果, “要睡了吗?”   “还没有。”   “待会儿睡觉前喝杯牛奶, 你来了这么久,我都忘记给你买牛奶了, 这是在楼下小店里买的,明天我给你去订新鲜的,好不好?”   顾襄并没有每天喝牛奶的习惯,但她近期要调养身体, 多喝点牛奶没有坏处。   “你等一下。”顾襄接走托盘,放到桌上, 从钱包里拿出两百块钱。   “这里够一个月的份吗?”她问。   文凤仪把钱推回去, “你之前已经给过伙食费, 不用了。”   “要的。”顾襄说。   文凤仪蜷起她的手,“香香,我是你的奶奶, 我们不要算得这么清楚, 好不好?”   顾襄迟疑, 慢慢收回手, “谢谢。”   重新关上门, 顾襄看了会儿牛奶,又用手摸了摸。   还是温的。她拿起喝了一口,想起之前要回的电话,她翻出通话记录,拨了过去。   “顾襄。”   “你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事……”郭千本说,“就是……对了,你妈妈今天打我电话问你身体了。”   顾襄蹙眉:“我身体很好,她没必要拐弯抹角。”   郭千本笑:“褚阿姨是关心你,怕你有事不说实话。”   顾襄回忆:“我撒过什么谎吗?”   郭千本:“……”   顾襄的脑回路偶尔是与众不同的,郭千本已经习惯,他转移话题,“那个,听说你今天跟那位高医生一起出去了?”   “嗯。”顾襄大致跟他说了几句。   郭千本听完,说:“巧是巧了点,难怪老总不放心。”   顾襄已经喝完牛奶,肚子饱了,吃不进水果,“之前那几个月他连电话都少打,这次才来这里几天,又开始管着我。男人是有更年期吗?”   “呃……”郭千本磕磕碰碰,“可能,男人每个月也会有那么几天。”   背后这样说老总,他还是头一次,心里很虚。   顾襄心里顺了点,“我这也不是说他坏话。”   “是。”   她强调,“我知道他也是为我好。”   郭千本笑了,知道她在别扭。   她不喜欢焦忞太过干涉她,但日积月累,这种干涉已经成了习惯,她像是叛逆期的孩子,嫌家人管太多,但又知道不能辜负家人的关心。   郭千本挂掉电话,眉头渐渐蹙起。他想起顾襄的话,“之前那几个月他连电话都少打”,又想到焦忞今天叮嘱他别告诉褚阿姨他在这里的事。   他觉得有点奇怪。   ***   高劲回家后也先洗了个澡,洗完出来,他翻了翻相册。琢磨片刻,他给姑妈打去电话,说晚饭不下去吃了,拿上车钥匙,他又出了门。   他的摄影师父母住在青东市的另一个区,距医院车程不到一小时。   路上没堵车,七点就到了。   这一片都是老排屋,算上地下室,房子三百多平。屋后的小花园栽着葡萄架和各种水果时蔬,他父母在国外的日子,专门请人打理照料,如今花园依旧生机盎然。   高劲先去园子里转了一圈,摘了两颗小番茄尝尝。回屋上到二楼,那是他的卧室。   他搬家时没有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自然留了一部分相片和胶卷在这里。   找完自己房间,他又去了父亲专用的暗房,翻出了他从前储存在这里的黑白胶卷。   胶卷入显影罐,放定影液,上机。   高劲在黑暗中摸索,一步一步,慢条斯理地进行着。   返程的时候,已经很晚,路上车流更加少。   等着红灯,高劲在车里伸了一个懒腰,瞥见路边装饰的甜美又温馨的蛋糕店,他想了想,过了红绿灯后,把车掉头。   到了小区,他上了十一楼,在电梯门口顿了顿。   这样太突兀失礼了。他转了方向,拨通佟灿灿的电话。   佟灿灿半眯着眼睛开门,高劲问:“已经睡了?”   “没啊。”佟灿灿死气沉沉,“善善不睡觉,让我陪他搭积木。”   高劲笑着把手上的蛋糕盒还有小番茄递给她,“蛋糕是路上买的,番茄是去排屋摘的。”   “你回舅舅舅妈那里啦?”   “嗯,有点事。”   佟灿灿接过来,马上就要拆蛋糕,高劲提醒:“晚上别吃太多。”   “隔夜就不好吃了。”   “那就跟别人一块儿吃。”   “我爸妈又不喜欢吃蛋糕。”   “还有其他人可以分享。”高劲说,“你得试着学会分享。”   等高劲上楼,佟灿灿提着蛋糕盒,嘀咕:“又怪里怪气的。”   低头看自己腿边,小弟正在扒塑料袋拿小番茄。   佟灿灿看看蛋糕盒,又看看他,蹲下来说:“那我们分享一下?”   小善善点点头。   佟灿灿惊奇:“你懂哦,分享?”   小善善流着口水又点头。   天啦,小弟跟小孙女一样是天才!佟灿灿激动。   ***   2003年,4月。   青东市开通本市的第一条地铁,地铁一号线车身全长120米,宽3米,高3.8米,最高时速80公里每小时。起步价2元,6至16公里3元……   她听着前面的阿姨说着话,话里的数字一个个跳进她的脑海。边上的老爷爷看着稀奇,但听不清楚,他问她:“小朋友,那个记者在说什么?”   她仰头回答:“120,3、3.8、80、2、6、16、3……”   老爷爷:“啊?”   “地铁一号线车身全长120米,宽3米,高3.8米,最高时速80公里每小时……”   她一字不差,老爷爷向她道谢。   她看着拥挤的人群,入口处扛着摄像机的叔叔、拿着话筒的阿姨,想了想,用力提了提书包,跟着人潮走了进去。   好多人啊……   眼前全是腿。   她在班里个子最矮,坐第一排,到了这里,她几乎被人群淹没。   早上她该喝牛奶的,喝牛奶才能长高。   她学着大人的样子,买了一张地铁票,再跟着大人走下楼梯,站到了黄线后面。   没有安检。   车子到了,按线候车,先下后上。她挤不进,脚一扭,摔在了地上。   “呜哇——呜哇——呜哇——”   是救护车的声音。   顾襄猛地睁开眼。   意识还未清醒,她转了下头。   昨晚睡前没关窗,天微亮,又有救护车出车了。她坐起来,回想着刚才的梦境。   跟真的一样……   她没有懒床,只坐了一会儿,就起来了。   她打算今天再去验一下血糖,跟文凤仪打过招呼,她就出了门。   空腹抽完血,她在医院大楼里徘徊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听了下时间。   离午休还早……   她犹豫半天,还是走去了住院部。   她没有进大楼,在花园里找了张椅子坐下,期间又听了两回报时,算着离医生午休还有多少时间。   她不想打扰别人工作,可她又有些等不及。   看着花园里的景色转移注意力,她听见有人轻唤:“小姑娘。”   她仍旧看着草丛里的花。   “小姑娘,那个天才小姑娘。”   顾襄循声找了找。   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笑着招了招手:“小姑娘,你记不记得我?我们之前在安宁疗护中心见过。”   顾襄听过护士对她的称呼,她姓欧阳。   顾襄点头:“你好。”   欧阳老太太身边伴着两个八|九岁的小孩,还有两个成年人。她让他们推她过去,对顾襄说:“你好,小姑娘。这是我的儿子和媳妇,这是我的孙子孙女。”   欧阳老太太六十出头,前不久她想学数独,家里孩子以为她对益智类的东西感兴趣,今天买了一堆益智玩具过来。   她被两个小家伙缠得头疼,不想在小辈面前丢面子,看见顾襄,这才灵机一动。   她对顾襄说:“我家这两个小的突然喜欢玩这个……这个……”   顾襄扫了眼她腿上摆着的东西,说:“汉诺塔、九连环、勾股拼图。”   欧阳老太太惊喜:“你全都知道呀,你有没有时间,要不要玩一玩?”   两个小孩周一不上学,被父母带来医院,顾襄有点奇怪,但也不会问别人的家事。   她见几双眼睛都盯着她,伸出手,把东西拿了过来。   汉诺塔有三根小柱子,第一根柱子上有八个从小到大的圈圈,把圈圈按照同样的从小到大的顺序移到另一个柱子上,每次只能移一个圈,大圈不能在小圈上方。   说是游戏,其实是计算。八级汉诺塔,有点难度。   顾襄一下一个动作,一下一个动作,几双眼睛盯着她的手,转眼间八个圈顺利转移,她又拿起了九连环。   欧阳老太太问:“这个,这个是怎么玩的呀?”   顾襄说:“汉诺塔是递归,九连环是进退,其实可以有公式帮助完成……”   她边说边拆,还没拆解完最后一步,眼睛已经瞄向了勾股拼图。   “……”   几双眼睛互相对视,没人听得懂她在讲什么。   ***   高劲没在住院部,他来门诊大楼有点事,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碰到了丁子钊。   丁子钊搭住他的肩膀说:“姚奸还在手术室,等他做完这台手术,咱们一起吃午饭吧。”   “再说。”   “今天下班有没有节目?”   “下班才知道。”   丁子钊不满:“你最近怎么特别忙。”   “你来我们科室体验一下不就知道了。”   “别!”丁子钊摆手,“你那活没前途。”   高劲无所谓地笑笑。   两人说着话到了门诊大厅,正要出去,就被人叫住了。   “高医生——”   高劲回头,想了片刻:“周小姐。”   周小姐拿着几个医院的塑料袋,笑着近前:“我还以为你不在这家医院了,是换科室了吗?”   “我现在在安宁疗护中心,就在住院部十九楼。”   周小姐常年为父奔走医院,隐约听说过安宁疗护,“哦,原来是这样。”   高劲看了眼她手上的医药袋,周小姐说:“我父亲的癌症复发了,现在又住进了医院,医生说他这次很难……”   高劲安慰:“你父亲当初就很坚强,现在也应该报以希望。”   “是的。”周小姐感激,“谢谢。”   道了别,丁子钊八卦地瞄着高劲,“挺漂亮。”   高劲敲他:“你眼里有不漂亮的吗?”   “我尊重女性,女性都是美丽的。”   高劲好笑地摇摇头,懒得跟他多说。   两人不同方向,他回住院部。   快到住院大楼的时候,他看见欧阳老太太和她的家人围在一起,中间隐约挡着一个人。   小凉鞋,七分裤,纤细的胳膊微微摆着。   高劲心里一动,朝那走去,“欧阳阿姨……顾襄!”   顾襄抬头,一笑,立刻站了起来:“高劲!”   高劲突然觉得景色调了光,“刷”地一下,所有颜色变得艳丽。   就像又来了一个春天。   他跟着笑:“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验血糖。”顿了顿,“还有找你。”   他心律忽然不齐。   “高医生,姐姐还没教完!”   高劲按捺住,低头问:“嗯?”   两个小孩不放人,说姐姐在教他们做游戏。高劲听了会儿,说:“汉诺塔……你们知道这个游戏是怎么发明出来的吗?”   小孩们摇头。   高劲说:“很久很久以前,外国有个神仙做了三个金刚柱,其中一根柱子上穿着六十四个黄金做的盘子,底下的盘子最大,上面的盘子最小。”   顾襄跟几人一起听他说故事。   她又坐了回去,双手放在膝盖上,高劲蹲着,见她喜欢听,说得慢一些。   “大神仙让小神仙每天都要按照规则移动黄金盘子,小神仙每次只能移动一只,而且大盘子不能在小盘子上面。等全部移成功了,世界就会重新开始。枯萎的小草重新变绿,花也都开了,不再有乌云,到处都是蓝天。”   原本的传说是,黄金圆盘移动成功后,世界众生将同归于尽。   他把传说改编成了美好的故事。   小孩和大人们都听懂了规则,向他道谢。等人走了,他坐到顾襄边上,“你在这里坐了很久?”   “还好。”   “找我的话,怎么不打我电话?”   “你应该在工作,我想中午再找你。”   “……所以你打算在这里坐到中午?”   顾襄点头:“嗯,看情况。”   高劲:“……”   他心里软软的,温声问:“是有什么事?”   顾襄问:“2003年的时候,坐地铁要过安检吗?”   高劲说:“那个时候,还没出现这个硬性规定。”   顾襄抿着唇,嘴角上扬。   她这样的表情,有些小得意,又像是等着人问她。高劲没法不顺着她。   “为什么问这个?”   “地铁一号线试运营的第一天,我也去坐了。”顾襄这次说得很肯定。   也许是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但她在梦境里,还听见了地铁的外观数据,还意识到了自己没有过安检。   她一醒来就想找高劲,告诉他这些。   她忍得很辛苦。   “所以,你记起来了?”高劲跟她一样开心。   顾襄点头:“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高劲说:“既然你能想起这一点点放学的经过,不如我们再去文晖小学走一走,也许能帮你记起更多。”   “我之前已经去过几回了,没想起什么。”   高劲说:“我陪你再去一次。”   “那里你熟吗?”   “很熟。”   “嗯?”   “我从文晖小学毕业的时候,你应该刚念小学。”   顾襄应下,“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今天五点半下班,下班就能走。”   “晚上小学开门吗?”   “我顺便去那里找人,有点事要办。放心,能进得去。”   两人约好五点四十分在小区门口等。   到了时间,顾襄准时等在那儿,高劲开车出来,让她上车。   文晖小学离这里不是太远,到那里时天还没黑。   学校门岗不让陌生人随便进,高劲打了一通电话,片刻就有一个女人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顾襄站在车边,望着面前这个身穿连衣裙的女人。   看着二十多岁,长发又黑又直,瓜子脸,身材很好,看起来很清纯。   高劲给她们介绍:“这是阮维恩,她是这里的老师。这是顾襄。”   阮维恩和气地跟顾襄打招呼:“你好。”   “……你好。”顾襄回应。   阮维恩跟保安打过招呼,带着两人往里走。高劲跟她说着话:“还有事要麻烦你,跟我的一个病人有关。”   “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有一位女病人,姓欧阳,她想找她的小学同学,你家在教育部门有关系,能不能帮个忙?”   阮维恩道:“可以,回头你把详细情况跟我说一下。”说着,她欲言又止,“我也有点事……“   高劲看了看她,转头对顾襄道:“你在这边等一下好吗?”   “嗯。”   高劲跟阮维恩走到边上。   “阮老师最近身体怎么样?”高劲问。   “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个。”阮维恩道,“爸爸出来后,这一年的情况都不太好,身体是在那里面养坏了,可以调养,但是他的心情……”   通往教学楼的道路很宽敞,两边各有花坛。   顾襄望着对面说悄悄话的两人,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她低下头,无聊地用鞋尖戳着地面。她今天穿的是露指凉鞋,指甲没涂甲油。   花坛边有蚊子,叮上了她的脚,她躲了下,蚊子锲而不舍地又来。   那两人还没聊完,顾襄觑了一眼,只是分神了这一下,脚趾突然一疼,她马上缩了下指头。   一只肥胖的黑蚊子逃走了。   她四处看风景,又等了一会儿,聊天终于结束。   高劲朝她走来,还在跟身边的人说话。“你有没有驱蚊水?”   “我只有风油精。”   “借我一下。”   “给,别还了。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   高劲接过,走到顾襄面前,“是不是被蚊子咬了?擦擦。”   顾襄:“……”   ☆、第22章 22   蚊子包在大脚趾上, 顾襄下意识地缩了下。她一声不响地接过风油精,犹豫两秒,转着头在找什么。   高劲擦了擦花坛上面铺着的瓷砖,说:“坐这里。”   顾襄走去坐下,这才拧开风油精,接着往上瞄了眼高劲,见对方一直盯着她的脚,她又缩了缩。   高劲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猜测着, 然后移开眼, 撇开头。   顾襄终于弯下腰, 把风油精涂到脚趾头上。   刺鼻呛人的味道一下子冲了出来,兜了她满脸。她眯住眼睛躲开, 拧上瓶盖,把用完的风油精还给高劲,“好了, 走吧。”   高劲拿过来, 若无其事地说:“我们先去你以前上课的教室看看。知不知道是几班?”   顾襄说:“7班或者8班,我妈说她记不清了。”   高劲带着她往教学楼走, “毕业的时候应该有毕业照之类的,上面没写班级吗?”   当年婆媳矛盾,褚琴女士离开前把所有照片都烧了, 也殃及了她的。   顾襄说:“没有。”   高劲没有追问。   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 班级不变, 教室却会变。   每间教室都长得差不多,现在的一年级7班在底楼,与8班毗邻。   整洁的课桌,大屏幕教学电视机,卡通亮色窗帘……   高劲抱着手臂感叹:“啊……现在的孩子真幸福。”   顾襄扭头看他:“你也很久没来过小学了吧?”   “唔,最近一次是五年前,我小学的班主任退休,打算以后定居大理,小学班长组织同学聚会欢送他。”   “你们小学同学还经常有联络?”   “有,但是不多。”高劲说,“小学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友谊也没有中学和大学的深刻。中学以后交的朋友叫兄弟,小学的……应该叫玩伴更合适。”   隔着教室玻璃窗,高劲看着童言稚语的黑板报,“不过,也不全是这样的。”   顾襄看向他。   高劲见她“求知”的眼神,道:“今天上午,你见到的那位老太太叫欧阳,快七十了,她是1958读的小学。那个时候赚的是工分,吃的是粗粮,家里能供她读书很不容易。后来没多久就文|化|大|革|命了,她就没再继续读下去。她们一家也从北方辗转到了南方,跟从前的人都失去了联络。她现在很想再见一见老同学。”   “所以,你刚才让你朋友帮忙的,就是这件事?”顾襄问。   高劲点头,“人海茫茫,五十多年过去了,难。”   顾襄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跟病人家属的对话,以及后来发生的事,她忍不住道:“你经常会做一些你职责以外的事吗?”   “职责以外?”高劲挑了下眉,然后思忖着,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学医的,都知道一句话——To cure sometimes,to relieve often,to comfort always。”   “这是十八世纪,美国的一位叫特鲁多的医生的墓志铭。他说‘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高劲似乎在回忆,“学医之初,我并不理解这句话,直到几年前发生了一件事。所以我也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医生的职责究竟是什么……你说是什么?”他问顾襄。   但他并不需要回答,“欧阳阿姨患的是胃癌晚期,她很坚强,白天总是穿着打扮的很体面。到了晚上,她会咳血,呼吸困难,她现在已经很难吞咽食物,所有姑息治疗的手段都没有办法为她减轻病痛。”   “除了那些不尊重生命想着自杀的人,没人会对死亡毫无芥蒂,他们渴望的帮助,其实是治愈。可惜,现代医学做不到。”   “所以……你说你帮不了他们,只能送他们一程。”顾襄轻声说。   高劲慢慢点了下头,“我也只能,让他们有所安慰。”说完,他笑了笑,“不说这个了,我们再走走看。”   他走在她身边,配合着她的脚步。   顾襄想起自己平时的步伐频率,她走的很快,他总能跟上。现在她放慢了速度,他依旧没有靠前。   顾襄心里喃喃,“总是去安慰”……所以他的职责,是安慰吗?   教学楼走了一圈,两人慢慢来到了操场。   依稀还有一些穿着校服的学生游走在校内。田径跑道中间的区域是篮球场和一个跳远沙坑。   高劲指着远处的一片树林说:“五年级开始,我打扫卫生的场地变成了那片小树林。还好,树林还在,只是都茁壮成长了。”   小树林变成了大树林,跟人一起长大。   顾襄说:“我应该不会打扫室外。”   “嗯?为什么?”   “我的成绩肯定不错,也不会惹事生非,老师应该会喜欢我,不会让我做太粗重的值日。”顾襄理所当然的说。   高劲笑了。   还有她长得好看,没人会不喜欢漂亮的孩子。   顾襄瞥了他一眼,高劲正色,“有道理。”他看了圈田径场,“你说你小时候有没有可能参加运动会?”   顾襄蹙眉,慢慢分析:“我肌肉不发达,不会喜欢跑步。”   “跳高?跳远?”   顾襄摇头:“不喜欢。”   两人走到了观众席前,高劲让她坐会儿,继续猜测:“铅球、标枪,或者接力赛?”   顾襄正要回答,电话来了。   是佟灿灿。   佟灿灿喊:“香香,你怎么不在家?”   顾襄:“……”   高劲也听见了佟灿灿对她的称呼,侧目看了眼顾襄。   顾襄调整好自己,面不改色道:“我在外面,你有事吗?”   “我跟诗诗想找你看电影。”   边上于诗诗又嚷嚷:“香香,你在哪里?我开车过来接你!”   顾襄:“……”   她抬了抬下巴,冷静地说:“我有事,你们自己看吧。”   那两人不停劝,于诗诗还撒娇。   顾襄心底叹气:“那下次吧——好,那明天。”   通话终于结束。   高劲侧头问:“明天跟她们一起看电影?”   “嗯。”   “……你喜欢草莓口味的蛋糕吗?”   “嗯?”话题一下子跳跃,顾襄说,“还好,怎么了?”   高劲观察着她的表情,“……没什么。对了,你觉得你会玩铅球或者标枪吗?”   顾襄不确定,“如果非要我选一样参加运动会,那还不如跳远。”   干净,又快。   高劲笑:“看来你不太喜欢运动。”   “嗯。”   场中央的篮球场上滚落一只篮球,几个小男生嬉嬉闹闹地走到了观众席,抓起水壶喝水,撩起衣摆擦汗。   顾襄多看了几眼。   高劲问:“对篮球有兴趣?”   “运动会不会有篮球比赛吧。”   “没有。”高劲道,“不过平常篮球友谊赛肯定不少。”   “有女生的篮球赛吗?”   高劲回忆:“我那个时候没有,但你读书的时候不一定。”   边上小男生灌完半瓶水,插嘴:“有女生比赛啊,下个礼拜我们班女生就跟5班女生篮球比赛。”   高劲与顾襄对视一眼,“想不想试试打篮球的感觉?”   顾襄点头。   高劲回头看向小男生:“小朋友,你们的篮球能不能借我们玩一会儿?”   孩子们很大方,他们正好想休息,七嘴八舌地让他们随便用。   走到篮球场,高劲捡起地上的篮球,垫了几下,退后几步,试着往上一抛。   没进。   顾襄问:“你会玩吗?”   高劲说:“读书的时候玩过一阵,现在生疏了。”   也不是太生疏。   他拍了几下篮球,再次一投,中了。   顾襄蠢蠢欲动,“给我试试。”   高劲把篮球交给她。   顾襄站在他原先的位置上,抱着篮球,往上一抛。   连篮筐都没碰到。   高劲把球捡起给她。   顾襄再试。   这次篮球斜角飞出,歪了。   观众席上的几个小男生哄堂大笑。   顾襄皱了皱眉,不信自己一次都投不进。   高劲把球捡回来说:“你当年应该也没有打过篮球。”   顾襄伸手。   “还要试?”   “我不信进不了球。”说完,她又放下手,“你再投篮给我看看。”   高劲不介意再投几次。   他先在三分线外,后来又拍着球随意地投,已经找出了感觉,几乎百发百中。   顾襄目测着距离数据,这回再次伸手:“给我给我。”   高劲笑笑,把球轻轻抛给她,顾襄顺利抱住。   往上一抛——   落地。   再抛——   依旧落地。   高劲教她:“两只手不要抱着球,你试着去抓。”   顾襄不解。   高劲举手示意了一下,顾襄点头。   高劲这才握住她的手,调整她的手势。“不用抱这么紧,别分太开,你两只手往前面抓住——对,就这样托住,等会儿试着轻轻往前面投,不要想着朝上。”   顾襄点着头,退后几步,又试了一次。   这回碰到了篮筐,但依旧没中。   她抿唇笑了笑,继续。   但依旧掌握不了,接下来几次还是失败。   高劲打量着她。她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眼神专注地盯着篮球框,时而举起球眯眼测量,时而又困惑地嘀咕一声。   他听不清她自己在说什么,他忍不住走过去,伸手朝篮球比划着:“你介不介意我——”   顾襄抱着篮球,看着他。   高劲比划着:“介不介意我帮你?”   顾襄看懂了,她点点头,伸手递球。   高劲拿过球,站到她背后,再把球举到她胸前。   他的胸口贴着她的后背,呼吸在她耳边。“你托着球。”   顾襄举掌拖住,高劲双手覆在她的手背。“再试一次,往前面投。”   他的力量带着她,往前轻轻一抛。   篮球碰到了篮筐,然后掉落。   高劲捡回球,看向她:“再试试?”   “嗯。”顾襄点头。   他再次站在她的身后。   仍然失败。   第三次。   隔着薄薄的布料,他胸口的热气传给了顾襄。手臂贴手臂,他盖着她的双手。   他环抱着她,下巴难以避免的轻触着她的头发,呼吸间都是她身上清香的味道。   他手心有汗,盖着她手背的力气有些重。顾襄眼睛往边上瞥,看不见人。她继续盯着他们叠在一起的四只手。   “……就往前面,你放松。”   “我放松的。”   “那我投了?”   “嗯。”   他带着她,轻轻往前。   橘色的篮球在框上打着转,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两人仰头看,许久,篮球进入中央,缓缓落地。   好热啊……   顾襄上仰着头,眼睛偏向身后的人。   高劲退后一步,胸口的热气倏地被风吹走,“……中了。”他说。   “嗯。”   顾襄看着他粗红的脖子,又瞄了眼天上。   好大的月亮……   她扯了扯塞在裤腰里的衣服,透了透气。   真的好热呀……   ☆、第23章 23   回去的车上, 突然很安静。   顾襄偏头看着车窗外。   她还是觉得有些热,把窗户摇下来一点点,疾驰而过的车流声随风窜入,耳膜有点不适。   没人说话,也没音乐,她就是不扭头。   “唔……对了——”   顾襄听见声音,缩了下脚趾,慢慢地, 若无其事地回头, “嗯?”   车子停下等红灯, 高劲松了下安全带, 从后座拿起一只牛皮纸袋,“给你这个。”   纸袋有些厚, 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顾襄看了他一眼,低头把线头绕开, 取出里面的东西。   “照片?”   “我昨天晚上刚洗出来。胶卷存放的年份有些久, 冲洗的效果不是太好。”高劲说。   这是一组黑白照,共十六张, 拍摄地点是地铁,不知道是哪个站点,但每张都人山人海。   顾襄打开车内阅读灯, 翻阅一遍后问他:“这是地铁一号线吗?”   “对, ”红灯过了, 高劲发动车子,“这些不是第一天拍的,后面几天我也去了。我当年还是新手,摄影技术也不好,那回拍完照有很多胶卷都没冲洗。昨天跟你走了一遍地铁,我想起家里还放着一些胶卷,就找出来冲洗了几张。聊胜于无,你有兴趣可以看看。”   “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   过了会儿,“喜欢吗?”   顾襄看向他。   “……我是说,你喜欢听歌还是听广播?”高劲随手按了下中控。。   “喜欢……”   高劲微笑。   “——听歌。”顾襄回答。   “……”   高劲调出歌曲。   在电梯告别,顾襄回到家里。   她是扇着手进来的,文凤仪正在缝裤子,见状问:“回来了,外面很热吗?”   顾襄点头:“今天好热。”   文凤仪倒觉得今天比昨天凉快很多,尤其是晚上,她刚才看电视的时候腿上还盖了一条毯子。   “这么热呀?”   顾襄倒了一杯凉水,仰头灌下大半杯,抿了抿唇上的水渍再次点头:“嗯,好热。”   看来是真热。她老了,连体感都失灵了。   文凤仪感叹。   ***   高劲今天出汗了。他回家先洗澡,洗完出来,他往沙发上一倒,看着天花板,一动都不想动。   脑子里回忆着刚才,他觉得脖子上又冒了汗,用手一摸,干干爽爽,是错觉。   他从沙发上坐起,回房打开电脑,翻出新闻。   顾襄在医院的采访早就已经播出,画面里的她把一束鲜花送给毛小葵,坐在毛小葵的病床边,陪她说着话。   镜头一转,她看着主持人,耐心地回答着对方的问题。   新闻热度不大,但当镜头里出现她完整的正脸时,弹幕突然霸屏,内容齐整无比,全是议论她的长相,还有人问联系方式。   高劲关闭弹幕,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一遍结束后,又刷一遍。   反复数遍之后,他把视频下载保存,拖进了一个以数字命名的文件夹。   然后喝口茶,翻开记忆法书籍,秉烛夜读。   ***   顾襄也还没睡,她盘腿坐在床上,周围摊着十六张黑白照。   她猜测着当年的高劲是站在什么地方拍下的照片,有好几张,他从高处俯视,镜头里是真正的人海,像是要将照片挤爆似的。   黑白照更能体现厚重的历史感,她轻轻摸着照片,拿起来,对着灯光看了又看。   她从没发现自己会这样喜欢看照片。   看了许久,她才放下照,收敛思绪,打开笔记本电脑,回想这趟行程。   “我童年跟现在一样,并不喜欢运动。”   “我一定没打过篮球……也许,这类团体的运动,我是从不接触的,我不会太合群。”   顾襄慢慢敲打着字,屏幕淡淡的光投射在她的脸上,打着打着,不小心走神,突然觉得后背一股热气。   她扭了下臀,挺胸坐正。   没再打字,她看着屏幕,静静地回想。   高劲并不知道她小学的班级,所以他们并不熟悉,但他怎么会知道她有一本《利玛窦的记忆之宫》?   “咚咚——”   有人敲门。顾襄阖上电脑,去把门打开。   “电扇放在这里。”文凤仪搬着电扇进来,放到床头,“这里下面有插座。还有,这个是空调遥控器,随你喜欢空调还是电扇,只是晚上记得要盖一下毯子,着凉就不好了。”   文凤仪说完,又拉过书桌前的椅子,放到空调下面,要站上去帮顾襄插上插头。   顾襄拦住她:“我自己来就好。”   “我替你插上,你要摔跤就不好了。”   顾襄拦不住她,只好守在她边上,等她插完插头,她扶着她的胳膊让她下来。   文凤仪微微喘气,笑道:“好了,你可以用了,记得盖被子。”   “嗯……”顾襄顿了顿,才道,“你早点休息。”   “哎,好。”文凤仪含笑。   空调遥控板已经安上了电池,电扇也擦得一尘不染。顾襄摸了摸,然后坐在床上,默默地打量着这些。   第二天,她走出卧室想找文凤仪,屋子里没见人,屋外有说话声。   “你先拿回去,下次再说!”是佟灿灿母亲的声音。   “说好的,每个月还你五千块。”文凤仪道。   高美慧:“你一个月留一千哪里够花,钱我也不急着要,这个月的先算了。”   她说着,偷偷往屋里瞄了眼,鬼鬼祟祟说:“文阿姨,你的小孙女住这里,是不是花你的啊?按理说你家孙女应该很了不得,怎么也不工作。你看啊,我也不是说急着要钱,但如果你孙女她有能力的话,她是不是该帮她爸爸还一点?怎么好让你一把年纪的还操心这种事!她是不是——”   高美慧本想继续往下说,突然戛然而止,尴尬地哈哈大笑,“哎哟,顾襄起床了啊,还没吃早饭吧?”   “香香。”文凤仪转身。   顾襄点了下头,“你好。”   “哎,真是乖孩子,比我家那个懂事多了。”高美慧把文凤仪塞来的钱推回去,然后挥挥手,“我去买菜了,文阿姨你回去吧,啊!”   文凤仪回了屋,若无其事:“早饭已经做好了,我去端出来。”   “嗯。”顾襄跟她一起进厨房。   文凤仪见她帮忙,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脸上的笑怎么都收敛不住。   顾襄端出最后一个盘子,终于开口:“你知不知道我小学的时候是哪个班级?”   “当然知道,你是8班的。”   “你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文凤仪说,“你刚念一年级的时候,我接送了你一个礼拜,后来你就可以自己上学放学了。你比其他孩子都乖,从来没让大人操心过。”   顾襄边吃边听,这顿早餐的时间比平时都久。   吃完了,她帮忙收拾餐桌,向文凤仪交代:“我待会儿还要出去,午饭就不在家吃了。”   “好的,是做事吗?”   “不是,我陪朋友去买东西。”   ***   早晨的医院依旧忙碌,高劲查完房,终于喝上了一口水。   佟灿灿有气无力地趴在护士站,高劲敲敲桌子:“别打瞌睡。”   “没睡……”佟灿灿叹气,“我只是让灵魂休息一下。”   高劲笑了笑,瞥她:“今晚的电影票买好了?”   “没呢……咦,你怎么知道我今晚要去看电影?”佟灿灿抬头。   高劲没答,“还不买的话,当心没位子。”   “工作日应该没那么多人吧,还不知道看什么电影呢。”佟灿灿拿起手机。   高劲推荐了一部,说:“我之前看过影评,这片子不错,正好,我也想去看,要不也今晚吧。”   “你想跟我们一起去啊?我们三个女生诶。”   “可以顺路,你们玩你们自己的。还是我来买吧,替你们一起买了。”高劲掏出手机,点开app,“于主任那个女儿……”   “于诗诗,她叫于诗诗,我跟你说过得。”   “嗯,于诗诗,也别让她来接你了,待会儿搭我车。”   佟灿灿捧心:“哥,你就是我亲哥哥!”   高劲选好座位,支付成功,喝完杯子里的水,跟佟灿灿挥挥手走了。   ***   顾襄是陪焦忞出来买东西的。   他的房产证已经办好,今天就要住过去,家里还没生活用品。   顾襄做事通常都有条理,她一个区域一个区域的替焦忞挑选物品。   卫生间里的毛巾、牙刷牙杯、洁厕液、浴袍、洗发水……   厨房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   床上用品四件套……   焦忞在她边上报着价格,“洁丽雅毛巾十一块九,两条。浴袍一百六十八,这么便宜?质量行不行?”   顾襄仔细看了看,“应该还好吧。”   焦忞朝她笑,“那就听你的。”放进购物车,他继续报着单价,“洁厕液二十一块八,牙刷十三块九,两把牙刷,粉色的给你?”   “我又不去住。”   “先预备着。”   两台购物车已经装满。   焦忞报完一遍价格,顾襄报出总价:“两千六百八十五块二。”   没法再装东西,两人先去结账。收银员扫完价格,一分不差。   焦忞揉揉顾襄的脑袋:“行啊,功力没退。你是不是该感谢我,从小这么训练你?看看,多实用!”   顾襄忍不住给他一个白眼。   她十三岁上培训班,那时焦忞大四,他不愿考研,被老焦总锁在公司里当厨子。   她吃了他几顿饭,他要死要活,没多久就把她一起拎到菜市场,让她做活|体计算器。   她不喜欢菜场的腥味,他看出来了,之后每次都要等她一起,他才愿意去买菜。   顾襄嘟囔:“幼稚。”   “你说什么——”焦忞凑近她,语气威胁。   顾襄把他推开:“快去放东西吧,还有好多没买。”   焦忞推着购物车去停车场,说:“急什么,待会儿再去买点菜,晚饭我做给你吃。很久没尝我手艺了吧,今天让你解馋。”   “今晚不行。”   “嗯?”   “我约了人看电影。”   “嗯?!”焦忞脚步一顿,“约了谁?”   顾襄推了他一下,“走啊。”然后说,“我约了邻居。”   这次焦忞真的停下不走了,语气温度降下来:“你跟那个姓高的医生去看电影?”   “不是,是我对面的邻居,叫佟灿灿,还有另一个女生。”   “佟灿灿?女的?”   “嗯,女孩子。”   焦忞又和颜悦色:“难得你会交朋友,那跟人家好好相处,看电影别太晚回来。”   “知道了。”顾襄乖乖应下。   焦忞看着她,忍不住又说:“那明天一起吃晚饭,我们今天先把菜买好。”   “明天再说,我先陪你去买菜。”   买完一堆东西,后备箱已经装满。   焦忞送顾襄到达小区时,佟灿灿已经等在那里。她看见顾襄下车,跳起来招手:“香香!”   焦忞瞥向她,“怎么叫你香香?”   “……”顾襄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焦忞把手里的零食递给她,“看电影的时候吃,别回来太晚。”   “嗯,再见。”   焦忞拍拍她的头,“去吧。”   那边佟灿灿已经亟不可待,“香香!香香!”   焦忞又看了她一眼。   佟灿灿已经跑了过来,挽住顾襄的胳膊。顾襄目送焦忞离开,然后问:“于诗诗呢?”   “我没让诗诗来接。”   “……那我叫车吧。”   “不用。”后头有车子摁喇叭,佟灿灿回头,“来了!”   车子慢慢停在二人边上,高劲下车,打开副驾的车门,说:“我送你们。”   佟灿灿直接钻了进去。   高劲:“……”   他又打开后座车门,再次看向顾襄:“上车吧。”   顾襄踟蹰了几秒,然后才坐了进去。   ☆、第24章 24   她第一次坐高劲的车后座, 视觉角度不一样,眼中的画面自然不同。   副驾后座位置,正好能看见他的一点侧颜,他今天没戴眼镜,鼻梁比正面更加立体。   顾襄看了一会儿,才问:“你怎么会送我们?”   佟灿灿嘴里塞着顾襄的零食,抢答:“我哥跟我们一起看电影。”   高劲看了眼后视镜,解释说:“这部片子我正好打算看, 择日不如撞日, 而且看完电影时间有些晚, 你们自己回来不安全。”   佟灿灿:“我哥好吧。”   顾襄盯着高劲, 没答。   高劲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不自在地侧了下头。   佟灿灿向来护犊, 当然高劲不是“犊”,但她也护。见顾襄不答,她使劲扭过身子, “不好吗?”   “……好。”顾襄在她的威胁下, 慢慢开口。   高劲开着车,提了下嘴角。   佟灿灿心满意足, 坐好后继续吃零食,说:“哎,香香, 刚才那个帅哥不是你男朋友吗?我上回就见他给你送过吃的, 他对你真好。”   高劲看向后视镜。   顾襄说:“不是。”   “那是你同事?学长?看起来比你大很多, 不像是同学呀。”   顾襄:“他是我以前念的培训班老板的儿子。”   “那你们关系怎么那么好?”   顾襄跟焦忞的关系也是这几年才好起来的,跟他认识的头两年,他见到她就跳脚,仿佛他是炮仗,她是火,她一来他就着。   焦忞说他最烦熊孩子,可她小时候多乖。   顾襄说:“我们认识十年了。”   “哇,这么久!”佟灿灿又使劲扭过身子,“那真的不是男朋友吗?他是不是在追你?”   顾襄的余光看见了后视镜里那双眼睛,她把后座冷气调大了一点,“你不要瞎猜,那怎么可能,他看着我长大的。”   佟灿灿可惜:“他那么帅,都可以当明星了。”想到什么,又说,“不过我哥也帅,哥,你也能当明星。”   高劲致谢:“我收下你的夸奖。”说完又道,“顾襄,你后面有个小腰枕,靠着舒服点。”   顾襄扭头,后面窗台上搁着一只卡其色的腰枕,她问:“可以用?”   “当然。”   她拿下来,往腰后面一塞,舒服多了。   一路抵达电影院附近的停车场,离放映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   于诗诗跟她们碰上面,好奇地打量高劲,等佟灿灿介绍完,她恍然大悟:“噢,我听我爸提过你,他老夸你,说你技术过硬人又老实。”   还说要给她介绍相亲。   高劲道:“于主任过奖了。”   时间还早,高劲建议先吃点东西。佟灿灿和于诗诗异口同声“肯德基”,高劲眼神询问顾襄,顾襄点头。   高劲去排队买吃的,三个女孩儿坐在座位上等。于诗诗托腮看着排在队伍后面的高劲,顶了顶佟灿灿的手臂,“你哥哥好有味道。”   “他没狐臭吧?”   于诗诗:“……”   顾襄:“……”   佟灿灿哈哈大笑:“我逗你们的,当我傻啊!”笑完接着说,“他从来都没交过女朋友呢,你有兴趣吗?”   于诗诗谢绝:“别,我可不想找医生男朋友。”   顾襄问:“为什么?”   难得小仙女主动提问,于诗诗详细解说:“当医生高压低薪没休息……”   佟灿灿打断:“有休息啊,薪水哪里低了,比我高多了。”   于诗诗让她别插嘴:“我爸当了二十多年医生,我妈就跟失婚妇人没两样,家里大事小事基本都是她一手包揽,我三更半夜生病发烧,我妈叫不到出租车急得直哭,到了医院还要排队挂急诊,熬过一晚等我们都到家了,我爸才下班。我才不想找个医生老公,他们的伟大是建立在亲人无私奉献的基础之上的!”   佟灿灿想了想,“现在临终关怀科的时间还是比较稳定的。”   “别糊弄人了,分配到你们那里的那些人,有几个是心甘情愿的。整层楼都是‘等死’的人诶,你们又没‘钱途’,又不被人理解。”她瞟了眼已经排到队伍前头的高劲,“哎,你哥哥是被发配到那里的吗?”   “才不是,他是主动申请调任的。临终关怀项目刚开始的时候,我哥就已经积极参与了。”   但佟灿灿还是有些失落,于诗诗说的也算实情。   顾襄望向收银台,那人已经买完食物,正在拿吸管,拿好抬头,正巧撞上她的视线。   他朝她笑了笑。   顾襄什么都没说。   高劲买了好几样东西,让她们自己选,叠字组合一阵哄抢,他把抹茶圣代和芙蓉荟蔬汤先拿过来,再递给顾襄一根粟米棒。   “你吃这些怎么样?”   顾襄点头:“谢谢。”她咬了一口粟米棒,问,“你呢?”   高劲说:“我吃过了,不饿。”   他看着顾襄吃完,再给她递纸巾。   放映快开始了,几人准备进场。佟灿灿想要爆米花,顾襄把袋子里剩下的零食给她:“这些要不要吃?够的话就别买了。”   “够够够。但我还是要爆米花。”   顾襄:“……”   高劲去买爆米花,顾襄顺便去挑饮料。   附近有个人刚取好电影票,正跟朋友打电话,看见顾襄在跟一个男人买爆米花和饮料,她像发现新大陆:“你绝对猜不到我看见谁了!”   “谁?”   “你们公司海报上的那个。”   “顾襄?”   “对啊,她跟一个男人在电影院买爆米花!”   “啊,她有男朋友?”   “有男朋友不是正常么。你到底什么时候下班?早知道我就约我男朋友看电影了。”   “快了快了,谁叫我老板突然又回公司了,事情没做完谁敢走。等我复印好这些马上就能出来了,你先进去。哎,顾襄的男朋友帅不帅?”   “挺帅的。”   培训班里,几个加班的人都还在,女员工夹着手机在影印机前复印,突然见一只手敲了敲影印机盖,她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老总!”   焦忞送完人后就回了公司,超市买来的东西都搁在后备箱懒得收拾。   他瞥了眼对方的手机,问:“你刚才说,顾襄的男朋友?”   “啊……”   “什么顾襄的男朋友?”   “我闺蜜说看见顾襄和她男朋友在看电影。”   焦忞听完,一句没说就走了。   ***   排队进场了,高劲走在最前面。   高峰期观影人数众人,挤在闹哄哄的队伍里,顾襄过了很久才听见手机铃声。   她接起来,听见焦忞在电话那头问她:“还没看电影?”   “刚刚进场。”   “电影也没什么好看,不如我带你去玩?”   “我都已经进场了。”   “嗯……就你们三个女的吗?”   她走得慢了些,高劲回头找她,“当心。”把她往边上拉了拉,让着急的人先走。   顾襄说:“不是,高劲也在。”   “……不是说跟你那个女邻居看电影吗?”   顾襄看了眼高劲,高劲已经放开她的手腕,继续在前面引路。   “他正好也想看这部电影……”说着,她音量渐渐轻下来,又看了眼高劲。   “行了香香,电影别看了,你在哪家电影院?现在出来,我过来接你。”   顾襄没听清,她被人撞了一下,影院内拉灯了,放映即将开始。   她说了一句:“先不聊了,电影快开始了。”然后挂了电话。   找到座位,四个连排,在过道边。高劲让顾襄坐,于诗诗把顾襄拉过去,让她坐中间,高劲靠边,身旁是自家表妹。   高劲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坐下。   放映开始,顾襄把手机调成震动。   她很久没来电影院,上次看电影还是和焦忞一道,恐怖片,血腥又暴力。   这次的影片很文艺。   顾襄专心看。   高劲看不到人,耳边是“咔嚓咔嚓”嚼爆米花的声音。爆米花他只买了两个大份,一份在于诗诗手上。他从自家表妹手里抽走爆米花,捡起一粒自己吃。   佟灿灿扭头,小声说:“干嘛?”   高劲也小声:“我吃点。”   “我拿。”   “你跟于诗诗合一份。”   “我够不到啊。”   “那换个位子。”   佟灿灿撅了下嘴,“你自己想吃怎么不多买一份。”她转头凑到顾襄耳边,“香香,我跟你换个位子。”   “嗯?”顾襄疑惑。   “我要吃诗诗的爆米花。”   顾襄看了眼她空荡荡的手,视线又落到高劲手上的捧着的爆米花上。   “……”   顾襄抿了抿唇。   佟灿灿催她:“换一下嘛好不好。”   顾襄慢慢点头,弯着腰,跟她换了一个座位。   她双手置于大腿,端坐着,继续看电影。   安静片刻,边上递来爆米花,“要吃吗?”高劲轻轻地问。   手指动了动,过了会儿,顾襄抬手,目不斜视地捡起一粒,然后送进嘴里。   她合着嘴唇,慢慢咀嚼,高劲只看到她的小腮帮子几不可见地动了几下。   他轻轻咳了一声,眼睛看回大屏幕,又过片刻,小声开口:“你喜欢看电影吗?”   “……”   顾襄没吭声,他瞄了她一眼。   “……喜欢的。”   他看见她的嘴巴动了动。   高劲笑了笑。   他仍旧捧着爆米花,顾襄不想吃了,摇摇头,她喝了一口饮料。   两人都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电影。   过了会儿,顾襄的手机振动了几下,她低头摁断来电,给对方发去微信。   对方很快回复了几条,她没再理。   剧情一下子错过了最重要的情节。   顾襄茫然了一下,耳边传来低声的解说:“男主角把手表藏了起来,被他的孩子找到了。”   顾襄怕讲话声影响别人,左手挡在嘴边,贴近高劲。   高劲低下头。   “现在拿着手表的这个男人是谁?”   “是他的孩子。”高劲对着顾襄的耳朵,“这是二十年后。”   “怎么变成二十年后了?”   顾襄说话的热气一直缠着他的耳朵,他的耳朵痒痒的。   正要开口,就见顾襄把盖住耳朵的长发挽了一下,只留下几根飘逸的秀发,耳朵上花朵形状的小耳环垂挂着。   顾襄见他一直没开口,转头看了过去,见高劲的视线落在她的耳朵上,她不自在地又转了回去。   高劲很快收回视线,回答她:“他儿子把指针拨快了,时间跳跃了二十年。”   “……哦。”   “……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吗?”   “没了。”   “……还吃吗?”   顾襄默默地又捡起一粒爆米花,高劲陪她一起吃。   ***   培训班里,焦忞把没有动静的手机撂到桌上,抽出一支烟点上,走出办公室。   灯都关了,只剩郭千本的座位顶上还留着一盏。   他走过去,靠在郭千本隔壁的办公桌上,一声不响地看着他的手机。   郭千本已经忙完了,正在关电脑,他诧异地望着焦忞,“老总?”   “郭千本……”焦忞看向他,说,“给顾襄打个电话,就说你出事了。”   他瞄了眼他的腿,“说你滚下楼梯,把腿摔断了。”   郭千本惊诧。   焦忞起身,手撑着他的办公桌,弯腰对着他说:“你是顾襄最好的朋友,也算是我最得力的帮手。不说公司当初帮姐姐治病的事,我对你……也算是对弟弟一样了。”   郭千本不知道他的意思,等着他把话说完。   “顾襄也一样。我跟你说过,你比顾襄大两岁,平常要多提醒她,不过显然你没做到位。她最近太忙,心思也散了,我帮她收收心。”他下巴点了下郭千本的腿,“你可以多伤几天,让她分分神。”   郭千本说:“我……这样不太好,我不想骗她。”   “我又不会害她。”焦忞一笑,“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跟闺蜜一样,我也相信你。你知道的,我只会给她最好的。”   郭千本低着头,等焦忞抽完一支烟,他才拿起手机。   ***   顾襄把来电摁断,回了一条信息。   过了一会儿,郭千本的微信发来了,她一愣,立刻就要起来。   高劲把她按住:“怎么了?”   “我朋友受伤了,我要去看他。”   “我送你去。”   “不用了。”   “他现在在哪里?我是医生,也许可以帮忙。”   顾襄想起来了,点头同意。   两人跟佟灿灿和于诗诗打过招呼,匆匆赶到停车场取车。   顾襄在车里给郭千本打电话,让他去医院。   郭千本吞吞吐吐:“只是小伤,不用了。”   顾襄蹙眉:“你都走不了路了,怎么是小伤!”   可郭千本就是不说去医院。   高劲开着车,看了顾襄一眼,安抚:“可能没事的,你别太担心。”   “我就是摔了一跤才这样的。”   高劲愣了愣,过了会儿,更加温柔的安抚:“放心,我会替他检查。”   ☆、第25章 25   可顾襄还是不安。   她面上依旧像平时那样没什么情绪, 但她左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一直悄悄地揪着裤子布料,双眼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高劲注意到了她与平常有异的小动作,想了想,他问:“你的朋友好像是叫郭……”   “郭千本。”   “郭千本,名字很特别。”   “嗯。”   “你跟他是大学同学?”   “不是。”顾襄回答,“我跟他是在培训班认识的。”   “那……你们十几岁就认识了?”   “嗯。”   “你们关系看来很好。”   “是。”顿了顿,“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郭千本是她在北京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许因为他们都来自青东市,所以很快就熟悉起来了。   那时郭姐姐在培训班教书, 郭千本时常会来找她。他考试考砸了, 郭姐姐训他:“你看看顾襄, 比你小, 但我教她的方法她马上就能掌握。我教了你这么多遍,你怎么还这点成绩, 连人家屁股后头都追不上!”   老焦总也总是借夸她来损焦忞,顾襄以为郭千本会像焦忞那样,转头就恶声恶气地欺负她, 结果等来的却是郭千本挠着头, 傻里傻气地笑着说:“啊……你好厉害啊,你是怎么学的?”   她捏着圆珠笔, 面无表情地回答:“天生的。”   郭千本当时就哑巴了。   后来他就经常等她一起放学去培训班。   从来都没人会等她放学一起走……   ***   电影院离培训班并不是太远,两人很快就赶到了。出了电梯,高劲一眼就看见了虞思培训的招牌。   顾襄推开玻璃门走在前面, 很快就在室内光线最足的地方见到了人。   “郭千本!”   “顾襄。”郭千本坐在椅子上, 看见跟在顾襄后面一起进来的人, 他愣了愣,“高医生?”   “你好。”高劲打招呼,“我刚才和顾襄在一起,听说你摔下了楼梯,就想一起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顾襄蹙着眉,“为什么不去医院?”   “我……”郭千本觉得自己后背在冒虚汗。   “他怕他父母担心。”焦忞从办公室的方向走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顾襄问。   “我是这里的老板,我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焦忞回答。   顾襄又蹙眉:“你怎么不送他去医院?”   “我说了,他怕他父母担心。”焦忞看向郭千本,“是吧?”   “哦……是。”郭千本说,“我爸妈这几天刚好住在我那里,你知道的,我爸妈很容易大惊小怪。”   焦忞等他说完,又开口:“这位高医生怎么跟你一起过来了?”   “郭千本不肯去医院,正好可以让高劲帮他检查一下。”顾襄转头看高劲,“你帮他看看好吗?”   “好。”高劲上前。   郭千本把腿一缩,高劲顿了顿,视线落到他的脸上。对方避开了他的对视。   郭千本笑了下,“真的不用看了,我没事。”   “没事你不会特意打电话跟我说的。”顾襄笃定。   郭千本忍不住说:“其实我……”   “他刚才一直痛得没法走路,检查一下也好。”焦忞斜睨高劲,“就是不知道,临……那什么,临终关怀是吧?就是不知道临终关怀科的医生擅不擅长骨科。”   “我医术一般,只是刚好什么都懂一点。”高劲微笑,在郭千本面前蹲下来,又说,“别紧张,哪里痛跟我说。”   他捏了捏郭千本的骨头。   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落,郭千本脸色难看。   顾襄抽出一张纸巾给他,“疼得都出汗了,擦一擦。疼就说,别忍着。”   “……”   高劲一顿。   郭千本接过纸巾,说:“我真的还好,不疼。”   顾襄不理他,她看着高劲:“怎么样,他伤得严重吗?”   焦忞在旁抱着臂,“不严重能疼成这样吗?说不严重那是庸医。”   顾襄看了他一眼,“安静。”   焦忞:“……”   高劲检查完,抬头看见她眼里的关切,徘徊在嘴边的答案转了一个圈,说:“没有大碍,可能睡一觉就能自愈了。”   “真的?”顾襄问。   “嗯……”高劲看着郭千本,“你觉得怎么样?”   郭千本放松下来,“嗯,对,真的没什么事。”   但他现在还是行动不便,顾襄要陪他回家,另外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我送你们。”   “我开车……”   焦忞瞥着高劲:“高医生,你不认识他家,还是我送方便,今晚已经很麻烦你了,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高劲说:“医者父母心,看到他平安到家我才能放心。再说,等下还是我送顾襄回去比较方便,我们住一道。”   顾襄打断他们,问高劲:“真的不会耽误你吗?”   高劲微笑:“不会。”   焦忞喊:“香香!”   顾襄转头。   焦忞说:“郭千本摔得这么脏,又一身汗,别弄脏人家的车了。走吧,我送他。”   顾襄没觉得郭千本脏,但他确实出汗了。焦忞没等他们再开口,催促:“快点,别耽误伤患。”又瞥了郭千本一眼。   郭千本开口:“啊……那个,我坐老总的车吧。”   顾襄望着高劲,高劲说:“这样,我的车就跟在后面,等送他到家,确认他没有事,我再跟你一起回去,怎么样?”   顾襄没跟他客气,“好。”   她一锤定音,焦忞忍着脾气,没有再废话。   “走吧。”顾襄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身走回郭千本身边,搀着他的手臂,然后说,“走吧。”   高劲和焦忞一齐盯着那俩人“交缠”在一起的胳膊。   ***   顾襄和郭千本上了焦忞的车,高劲跟在后面。   车上,焦忞猛踩油门,顾襄让他慢点。开了一会儿,焦忞才降速,问:“你家在哪?”   郭千本给他指方向。   顾襄说:“你不是说认识他家吗?”   “我忘了,还以为是在北京呢。”焦忞面不改色。   顾襄:“……”   不一会儿就到了,这地方顾襄也没来过。   生活成本高,郭千本租住的地方在一个离培训班不远的老小区。   他跟别人合租了一套小两室,顶楼房租最便宜。楼下能望见窗户,郭千本下了车,仰头看了看,说:“我爸妈和我室友应该都睡了。”   人这么多,会吵到他们。顾襄转头对高劲说:“你在这里等会儿,我送他上去吧。”   高劲说:“有事打我电话。”   顾襄点头,又对焦忞说:“你先回去吧。”   焦忞挥手:“你上你的,别管我。”   顾襄没管他,搀着郭千本一步一步进单元楼。   郭千本一瘸一拐地带她到了顶楼,开门进去,屋里静悄悄的。   他打开灯,给顾襄拿了双拖鞋,小声说:“干净的。”   顾襄穿好,看见沙发上放着的枕头和毯子,问:“你睡沙发?”   “就这几天。这里只有两个房间,我让我爸妈睡我屋了,他们明天就回乡下了。”   “你明天要送他们吗?”   “不用,他们说自己转几趟车就行了,反正也不远。”   顾襄让他坐。   他的居住环境并不好,房子没什么装修,一眼能望到厨房,燃气灶和油烟机都是老式的。   顾襄收回视线,问他:“你怎么会摔下楼梯的?”   “不小心,没留意脚下。”   “明天去照个CT吧。”   “真的不用了,我真没事。”   顾襄在一旁坐下,“你头痛不痛?”   “一点都不痛。”郭千本说完,肚子咕噜叫了声。   顾襄瞄向他的肚子。   郭千本讪讪地说:“我之前在加班,还没吃晚饭。”   “家里有什么吃的?”   “泡面吧。”   顾襄走去厨房,郭千本叫她:“我自己泡一碗就行了。”   顾襄不理他,拿起灶台边搁着的泡面,郭千本起身,走了几步后反应过来,又一瘸一拐地过去,“我来吧,你哪会这个啊。”   顾襄看他:“我这么白痴吗?”   “怎么会。”   “回去坐好。”她接上一锅水,“你今天够蠢了,走楼梯都能摔下来。自己再检查一下,要是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高劲上来。”   “对了,你怎么会跟高医生一起过来?”郭千本问。   “你打我电话的时候,我跟他在电影院。”   “……你们好像很熟了啊,都一起看电影了。”   顾襄拆着调料包,手顿了下,“还好,还有两个女孩子一起的。”   “哦……我还以为就你们两个。”   郭千本又回去坐好。   顾襄取出一只鸡蛋,敲了一下,掰不开蛋壳,她又敲了几下,一下把蛋壳捏碎了。幸好鸡蛋已经落进小碗里,她用筷子把碎蛋壳一个一个地夹出来。   郭千本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紧不慢的身影。   ***   楼下,焦忞点上一支烟,靠着车子,吐出烟圈问:“高医生工作不忙?怎么还有时间看电影?”   高劲说:“这点休息的时间还是有的。”   “嗬……”焦忞勾了下嘴角,“听说你跟香香以前就认识,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高劲:“焦先生有兴趣知道?”   “不应该说有兴趣,应该说,关于顾襄的事,我就没不知道的。”焦忞弹了弹烟灰,“我以前怎么就从来没听她提起过你?真是奇了怪了,十年没回来,她一回来,就突然冒出一个‘老熟人’——”焦忞笑着看向高劲,“真像诈骗套路,高医生你说是不是?”   高劲微笑:“焦先生很喜欢看社会新闻?有防人之心是好的,但生活中也不需要时刻紧张。”   这人说话像打太极,四两拨千斤。   焦忞拿下嘴里的香烟,走到他面前。   他比焦忞高一点点,这一点点微乎其微的身高差距足以让他俯视对方。   “顾襄生活很简单,圈子里的人更简单,都是群书呆子学霸,以至于她从小就没见过什么‘坏人’,看谁都是好的。她在这方面是单纯,看着好骗,可惜,以前想骗她的那几个,后来见我就绕道走。高医生,你想不想以后见我就绕道走?”   高劲双手插着口袋,依旧波澜不惊:“看得出来焦先生对顾襄的关心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但仔细想来也容易理解,听说你看着顾襄从小长大,那就是……”他佯装思考,“跟她的长辈一样。有长辈关心,想必她在这里也会平安顺水。”   焦忞眯了眯眼,忽又一笑,回车前又重新靠着,抽了几口烟才说:“估计她这几天会很忙,用不着你陪她找什么记忆了。明天她会来照顾郭千本,等郭千本的腿好了,我会陪她一道。高医生还是专心工作吧。”   楼道灯亮了下,焦忞不再往下说,“来了?”   顾襄走出来,“你怎么还没走?”   “我跟高医生聊会儿天。”   顾襄看向高劲,高劲点头:“焦先生很健谈。”   “哦……”顾襄又跟焦忞说,“郭千本明天先请一天假。”   “没问题。”焦忞一口答应。   双方道别,顾襄坐上高劲的车。高劲问了问郭千本的情况,顾襄说他没事。   高劲道:“明天我应该也能准时下班,不如我们再去一趟文晖小学?”   “明天不行。”顾襄说,“我想来看郭千本。”   明天她会来照顾郭千本……   高劲笑笑,没多说。   顾襄想了想,向他道谢。   高劲说:“不用客气,我们是朋友,再说我是医生,应该的。”他看了她一眼,“饿不饿,想吃宵夜吗?”   “不饿,你饿了吗?”   “有点。”   “那我请你吃宵夜。”   “好。”   “你想吃什么?”   “粥吧,你也可以吃点。”   找着粥店,过了会儿,高劲又开口:“今天的电影没看完。”   “……嗯。”   “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再回电影院?”   “……你不是想吃宵夜吗?”   “我比较喜欢有始有终。”顿了顿,高劲问,“怎么样?”   快十点了,不算晚,路上车流仍旧多。   顾襄目视前方,手指头挠着裤子,轻声说:“买不到票了吧。”   “我试试看?”   “……随便。”   高劲靠边停车,买到了下个时段的电影票。   “位子在最后一排。”他说。   ☆、第26章 26   到达电影院的时间刚好,观众正在陆续进场。   高劲取完票, 跟顾襄说:“灿灿说她跟于诗诗吃完宵夜已经到家了。”   顾襄道:“我刚才也收到了她的微信。”   两人排队进去, 径直走到放映厅的最后一排。   这个时间点的观影人数依旧多, 但不像高峰期那样爆满, 最后一排只有他们二人和另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 双方距离相隔数张空位。   前后左右都没人,高劲把刚刚买来的两瓶水放在隔壁空位,跟顾襄报了下时间:“现在十点十分, 快开始了。”   “嗯。”   电影放映开始, 熟悉的片头之后, 主角出场。   第二次看这开头, 顾襄开始注意最初的那些小细节, 比如那只手表的特写, 表盘上标注的不是“h”, 而是“y”, 这里的“y”代表着“year”, 所以主角儿子拨动了时针,一转就转了二十年。   她的疑惑在这里解开了。   重看总能发现更多奥秘。她的时间也像是拨动了表盘上的时针,空白了将近十三年。   之后的剧情都在重复,没有未发现的伏笔, 顾襄口渴了,朝高劲看去, 指了指他边上的空位。   高劲心领神会, 拿起矿泉水, 拧开瓶盖递给她。   顾襄喝了几口,突然听见了奇怪的像啜嘴吧一样的声音。   她朝周围梭巡,目光倏地定在了跟他们同排的那对情侣身上,水一下呛进了气管,忍不住地咳了起来。   高劲下意识地去拍她的后背,小声问:“呛到了?”   顾襄捂住嘴,忍着咳嗽,耳朵发烫。   高劲无意中一扫,正巧看到同排那男孩子的手从女方衣服里伸出来。   他愣了下,随即拧眉,依旧拍着顾襄的后背,轻声道:“我们去前面的空位坐?”   顾襄摆摆手,她眼泪都咳出来了,声音有点哑:“我去下洗手间。”   高劲说:“认识路吗?我陪你去。”   “认识的。”   顾襄拿上包包,避开那对小情侣,从高劲这边过。   高劲一直看着她走出影厅的门才收回视线,一个人坐了片刻,想到她刚才受惊的样子,他才后知后觉地耳根发烫。   不由地瞥了眼那对小情侣,见他们安分守己了,他才将视线重新投向大屏幕。   洗手间里。   顾襄关上水龙头,看着镜子里的脸。   依旧红红的。   她在国外街头也见过情侣接吻,偶尔也看过电影电视剧里出现些限|制|级的画面。   但从来没见过真人脖子以下……   都是成年了,其实没什么,只是在公共场合有些过度罢了。   顾襄擦干净手上的水,淡定下来,梳理了一下头发。   气管里还觉得有点呛,她咳了几声,拿上包包,走出洗手间。   刚走出洗手间的区域,到了大走廊,突然所有的灯瞬间熄灭,顾襄一时没反应过来。   电影院位于商业广场内,今晚发生意外断电事故,整个广场都陷入了黑暗。   影院内的应急灯没有及时开启,周遭观众在黑暗中大声质问。   高劲打开手机电筒,第一时间离开座位。过道里站了一堆人,高劲一边挤开他们,一边拨顾襄的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他打开扩音接着拨,微弱的电筒光线照着前方的路。   影厅外都是嘈杂的人声,高劲挡开人群朝洗手间的方向奔去。   ***   顾襄察觉到包包里的手机在振动,她拿出来正要接听,手滑了一下没接住。   她蹲下来去捡,后面走路的人一时不察,猛地撞了上来,顾襄和对方一起摔在了地上。   对方扶她起来并道歉,顾襄摆摆手,低头找着自己的包。   突如其来的大停电让众人措手不及,她的包眨眼间就消失了,不知道被路人踢到了哪里。   她先接起电话,大声喊了句:“高劲!”   高劲正在女洗手间外面找人,他朝里面喊了几声,没人回应,知道顾襄不在里头。电话这时接通了,他松口气,问:“你在哪里?”   顾襄说:“在洗手间外面那个大走廊上,边上好像是一家香港小食店。”   “你站那里别动,我过来找你。”   “好。”   顾襄一边说电话,一边找包。走了几步,终于在香港小食店外面的餐桌底下看见了自己的包。   她赶紧走过去捡,才蹲下来,她突然对上了一双发亮的眼睛。   顾襄吓了一跳,“啊”地轻叫一声。   藏在桌底下的男人咧着大嘴佯装着朝她扑来,“嗷呜——”   “啊——”顾襄一屁股摔下。   男人得逞,哈哈大笑,这回真要朝她扑来了,顾襄抵着地面正要爬起,忽的被人夹住腋下抱了起来。   她又叫了声,要挣扎。   “是我!”   顾襄回头,“高劲!”   她绷紧的肌肉立刻放松,左手抓着高劲的衣服。   高劲抱着她,朝桌底下的人跺了一记脚,威吓:“嘿!”   桌底下的人缩了缩,钻出桌子躲到了小食店的另一边。   高劲拍了拍顾襄的背,安抚:“别怕,他是低智商人士,平常都在这个广场游荡,从来没伤过人。”   顾襄心有余悸,她是真被对方吓到了。   高劲又安抚了几句,牵住她的手,弯下拾起地上那只包。   “这是你的包?”   “嗯。”   顾襄接过来,她另一手被高劲牵着,不能掸包上的灰尘。   高劲说:“走吧,别站这里。”   说着,他牵着顾襄的手,朝影厅售票方向走去。   电迟迟不来,电影院方面提出补偿办法,一周内凭今晚这几个场次的电影票,可以免费来看任意一场电影。   有了补偿方案,观众陆续离开。   高劲跟随大流,牵着顾襄朝停车场走。   路上应急灯已经开了,但是电梯不能使用,大家都走楼梯。   人多,商场保安维持着秩序,牢牢守在楼梯间外面。   高劲跟着众人下楼梯,叮嘱顾襄:“小心。”   “……嗯。”   手心都是汗,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   她从来没出过手汗,顾襄想。   楼道里格外闷热,车子停在地下二层,似乎总也走不到底。   顾襄出汗了,汗水从后颈滑落。   “刚才有没有哪里受伤?”   边上的人轻声问她。顾襄盯着脚下,摇头说:“没有。”   “是不是被那个人吓到了?”   顾襄诚实道:“有点。你认识他吗?”   “见过好几次,有时候在这边吃饭,他会经过餐桌突然伸手吓唬人。”   “他刚才也故意吓唬我。”   “下次他再吓人,你凶一点,他就不敢了。”   “哦。”   说着,已经到了地下二楼,温度一下子降下来,底下凉飕飕的。   一群人分散着找寻自己的车子,高劲仔细回想停车位,手上忽然一紧。   “走吧,B区在那里。”   顾襄带着他,先往左走,再往右拐,百米后又往左。   她没有犹豫,位子全记在脑里,高劲跟着她走,转眼就见到了自己的车。   高劲说:“你平常去哪,怎么走,都会记住吗?”   “也不是,我如果只是平常走走,也会记不清方向的。今天刚好记得而已。”   到了车前,两人都停了下来。   手还牵着,高劲说:“唔……刚才人多,又黑,走散就不好了。”   “……嗯。”   “今天电影又没看完,一周内可以免费再看一场,你想接着看这部,还是换其他的?”   顾襄手心越来越潮,她说:“我不知道还有哪些电影。”   “我回去查一下发给你。”   “好。”   两只手终于松开了,高劲张了张五根潮湿的指头。   ***   这一晚,顾襄没睡好。   她的生物钟向来准时,很少失眠,可这晚却怎么都睡不着。   早上起来的时候,她仍觉得手指头有些不自在。心不在焉地吃过午饭,她重新打起精神。   包包在昨晚破相了,她也是天亮后才发现。把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换上另一只包,顾襄出了门。   不多久到了郭千本的家,她进门换上拖鞋,先看他的腿。   郭千本的腿部神经抖了下,赶紧说:“已经没事了。”   “嗯。”   顾襄坐到沙发上,问:“你爸妈回去了吗?”   “回了,早上给我买了一冰箱菜,他们就回去了。”   “嗯。”   顾襄不再说话,从包里拿出带来的书,慢慢翻阅起来。   郭千本歪头看了下书名,“《三国演义》?你怎么会买这种口袋书?”   “这是我爷爷的。”   “哦。”郭千本不再打扰她。   顾襄一看就看了一小时,翻完一本,又翻另一本,这回郭千本没看到书名。   顾襄察觉到他的视线,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你要在这里看一下午吗?”   顾襄抬头。   郭千本赶紧解释:“我不是赶你走。”   “我知道。”顾襄说,“你昨天跌下楼梯,如果四十八小时内没有昏厥或者其他症状,那才应该没事。你忙你的吧,如果你晕倒了,我会帮你打120。”   郭千本:“……”   他无话可说,只好随便找了本书,也看了起来。   过了会儿又听见,“如果真有什么后遗症没有显现,万一你再跌一次,可能会引起连锁反应,丧命也有可能。”   郭千本无奈,“放心,我真的没事。”   “嗯,你的身体你自己负责就行了。”顾襄继续看书。   安静的午后持续了没多久,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郭千本去开门,愣了下:“老总。”   顾襄看向门口。   焦忞走进屋,“我来慰问员工。”他懒懒散散地往沙发上一躺,抬脚指了下郭千本的腿,“没事吧?”   “……没事了。”郭千本答。   顾襄问:“你不用上班?”   “我又不用打卡。你来多久了?”   “不知道。”   郭千本回答:“一个多小时的样子。”   焦忞瞄了眼她手上的书,“不是吧,你来这里就看书?”   “那做什么?”   焦忞想了想,问郭千本:“有没有扑克?”   “有。”   “打牌!”   三人刚好可以斗地主,顾襄放下书本。   他们从前有段时间经常玩扑克。那阵是暑假,天气热得要命,焦忞大学毕业了,并不急着去找工作,无所事事之下就拉着他们两个小的玩牌。   顾襄和焦忞都会算牌,郭千本不行,他每次都被碾压。一旦他当地主,他们两个联手对付他,他干脆就直接认输。   一晃过去多年,郭千本都快忘了跟他们一起斗地主的感觉,他也很久没再直呼焦忞的名字了。   时间过得真快,不变的依旧是郭千本被二人碾压。   郭千本面红耳赤,“要不玩其他的吧。”   顾襄玩得顺手,扑克牌她只要看图案,不需要看数字,玩牌还能锻炼记忆,一举两得。   她嘴里念念有词,没有理会郭千本,焦忞笑了笑,瞥了郭千本一眼:“再玩会儿,你家有什么菜?等六点我给你们做饭。”   郭千本受宠若惊。   顾襄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思路被打断。   她解锁看完信息,抿嘴笑了笑。   焦忞抽着牌,看着她,眯了下眼睛。   ☆、第27章 27   是高劲发来的电影院排片名单。   高劲:“你对哪部片子有兴趣?”   顾襄:“你呢?”   高劲:“我听你的。”   顾襄看着这四个字,手指按在屏幕上, 不知道怎么回。很快又来一条。   高劲:“我觉得我们的喜好应该差不多, 所以可以听你的。”   顾襄浅浅地弯着嘴角, 回复:“我想先看看, 晚点回复你。”   高劲:“好。那你哪天有空?”   顾襄输入“我基本都有……”想了想又删掉。   “随你。”她发送。   焦忞把扑克牌撂桌上, 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他催促:“嘿嘿嘿,出牌了!”   “哦……”顾襄放下手机, 打出一对牌。   焦忞斜眼看她:“跟谁聊天, 聊得这么开心?”   顾襄莫名。   焦忞说:“笑得跟傻子一样。”   顾襄愣了下, 脸颊跟着热起来, 她不回答, “到你出牌了。”   焦忞随手打出一对, “避而不答, 有猫腻。哎哟哟, 我们小香香有秘密了。”   顾襄算着牌面, 跟着打出,说:“人有秘密才完整,空壳给人看的,那是塑料假人。”   “这么有哲理?”   “你就不能好好打牌吗?”顾襄打出炸|弹, 赢了,重新洗牌。   焦忞却没什么心情了, 接下去几回都敷衍了事, 反倒便宜了郭千本, 让他赢了几次。   顾襄皱眉看着焦忞,“你在打瞌睡吗?”   “我在想心事。”   见顾襄没追问,焦忞道:“你怎么不问我在想什么心事?”   顾襄说:“我不喜欢刨根问底问人隐私,隐私需要尊重。”   焦忞一噎,要不是认识了她十年,知道她性格,他还真要以为她在讽刺他。   这小丫头有时候说话真是气人!   焦忞不跟她计较,转移话题:“最近有没有想起什么?”   郭千本心头一紧,小心翼翼地看了顾襄一眼。   这半年多来,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问她这个问题,她太骄傲,日常处事总表现得跟平常无异,身边不知情的人只是奇怪她怎么还没找工作,谁都没发现她的异样。   除非她自己主动开口,否则他是不敢多问的。   不过焦忞不一样,郭千本低头下,打出一对牌。   顾襄沉默片刻,才说:“我想起了一点点。”   焦忞和郭千本同时放下手里的扑克,“想起了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顾襄小小地扬起嘴角,“我想起了青东市地铁一号线的车身数据。”   焦忞:“……”   郭千本:“……”   顾襄瞥他们:“有一就有二。”   “行行行,”焦忞点头笑,“有一就有二,那过几天我陪你逛一下青东市,你不是说要按照上学路线找记忆宫殿么。”   “……再说吧。”顾襄没有答应。   焦忞直接道:“周末我来接你,就这么说定了。”   顾襄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焦忞把扑克牌全扔桌上,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啊……该吃晚饭了,你冰箱里有没有菜?”   “有,今天刚买了一冰箱。”郭千本打开冰箱给他看。   焦忞翻了翻:“做个耗油生菜……有耗油么?”   “没。”   “你下去买一瓶。”   顾襄及时道:“他腿受伤了,别让他买。”   焦忞只好说:“那我去买,楼下有没有小店?”   “有,就在小区门口。”   焦忞出去了,顾襄收拾扑克牌,郭千本抢过来自己收拾,问她:“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还好。他可能缺个女儿。”   郭千本忍俊不禁,想了想,收起笑,“其实你有没有觉得老总他……”话没说完,被电话打断了。   是郭千本的手机响,顾襄让他去接,她来收拾。   郭千本走到一边接起手机,叫了声“妈”。   他母亲在电话里说亲戚刚跟她介绍了一个小姑娘,本科毕业在国企上班,身高体重都报了一遍,让他这个周末出来相亲。   郭千本无奈:“妈,我暂时不想找。”   他母亲焦急的声音连顾襄都听见了,“你姐没了,现在家里就你一根独苗,你都多大岁数了还不找对象,在北京的时候我们管不了你,现在你回来了,我们给你张罗,又不耽误你时间,只是相个亲,你要是不喜欢就换一个……”   郭千本尽量避着顾襄,在电话里把母亲安抚住,说了好半天,他才能挂电话。   回来的时候见顾襄正看着他,他有些尴尬:“我妈说给我介绍相亲。”   顾襄点头:“你也可以谈恋爱了。”她好奇,“你从来没谈过恋爱吗?”   “以前读书哪有时间谈恋爱。”   “那现在工作了呢?”   “现在我这情况——”郭千本示意这房子,“租房都只能租这种,买房子连首付都付不起,没车没房,工资还要养我爸妈,就别祸害人家了。”   顾襄想了想,没有发表评论。   郭千本笑笑:“倒是你,有时间可以交个男朋友,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   顾襄看了他两眼,欲言又止。   郭千本愣了愣,他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但顾襄还没说,焦忞买完耗油回来了。   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刚才的话题。   ***   高劲发完最后一条信息,又看了一遍聊天记录。   晚餐已经全上桌了,阮维恩接完电话回来,说:“不好意思,刚才姚晋峰打电话给我。”   高劲放下手机,道:“他找你有事?”   阮维恩笑笑,“没什么事,不说他。你之前说要找那位欧阳阿姨的老同学,现在已经有眉目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有消息,”高劲拿起筷子,“边吃边说吧。”   阮维恩夹着菜,道:“有一位叫齐中华的老人,应该就是欧阳阿姨当年的其中一个小学同学。他参加了文|革结束后的第一次高考,所以找他比较容易,更巧的是他其中一个儿子,也在文晖小学教书,是我的同事。”   高劲挑眉:“这么巧?”   “我也没想到。他儿子今年好像是四十六七岁吧,2000年以后他们一家才从北方来了青东市,他儿子一直在文晖小学教书,听说是个怪人,说‘8’这个数字利他,所以授课的班级必须要有8班在内。”   高劲顿了顿,“8班?”   “嗯。”阮维恩又道,“不过他现在请了长假,陪他父亲住在乡下,他父亲有阿尔茨海默症,需要人陪伴。”   高劲道:“那他父亲不一定记得欧阳阿姨,也不一定记得其他老同学。”   “但他们在2000年以前一直生活在北方,也许会跟从前的人保持联络。”   高劲点头,“唔,那就试试看。”   阮维恩:“我把他儿子的电话给你。”   ***   高劲送阮维恩回去,到家后已经过了八点,他喝了点水,发信息问顾襄有没有回来。   顾襄正在擦湿发,回复:“在家。”   高劲:“去小花园坐坐好吗?”   顾襄放下毛巾,过了会儿才回:“好。”   ***   依旧是上次碰面的那个地方,这回顾襄先到,她在跷跷板上坐了坐。   她不知道自己童年时有没有玩过这个。   应该玩过,小孩总会喜欢这些。   一个人没法玩,她尝试着起落,玩不动。   跷跷板另一头突然下沉,她猛地起高,握住扶手,她侧头望向对面。   高劲也侧坐着,朝她微笑:“想玩?”   顾襄把头板正,没有承认,“有事吗?”   高劲道:“我今天找到了欧阳阿姨的一位老同学,跟他的儿子也通过了电话,打算等周末去他家看看。”   “这么快就找到了?”顾襄问。   “嗯,我也觉得很快,但其实……时间也不多了。”   顾襄垂眸,想到了瑞华医院的十九楼意味着什么。   高劲合着手掌,坐那儿,看着她的侧脸说:“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找自己的小学同学,或者小学老师,了解一下自己的过去?”   顾襄又看向他,过了会儿才说:“没这个必要。”   高劲思考着,道:“你一直都在一个人走,你说你去过老房子,去过地铁,去过小学。你很独立,这可能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什么都可以自己一个人,这其实很好。”   “但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你可以试着跟别人说,试着去问。”   就像敲响老房子602室的大门,她去过数回,从没试过去敲门。   高劲道:“欧阳阿姨的老同学叫齐中华,他有一个儿子,一直在文晖小学教书,教过8班,也许也教过7班。或许刚好就是你曾经的老师。”   顾襄蹙眉。   高劲看着她的面色,她刚洗过澡,穿着休闲的T恤和短裤,头发还没干,路灯下皮肤有些苍白。   她的气色平时被妆容掩盖,其实并没那么红润。   她身边没什么人知道她的状况,她不愿意人尽皆知。   高劲语气更加轻缓,顺着她的毛说:“我正好要去他们家,如果你有时间,可以陪我一起去。没必要做什么自我介绍,就到那里看看,聊聊天,怎么样?”   顾襄看着他,不声也不响。   “一个人玩不了跷跷板。”   高劲重新跨坐,拉着扶手,示意道:“来,坐好。”   顾襄犹豫着没动。   高劲缓缓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蹲下来,牵起她的手,“扶着这里。”   他把她的手带到铁质的把手上。   顾襄对上他的视线。   高劲说:“趁着这里没人,我们试试这个,想不想玩?”   顾襄看了他一会儿,说:“那我陪你试试。”   “好。”高劲笑,让她坐正了,他回到了跷跷板另一头。   顾襄还好,她长得瘦,体型显小,高劲坐那儿就显得格外不伦不类。   分坐两头,扶住把手,高劲说:“你坐稳。”   顾襄放松坐着,“嗯。”   高劲蹬住地。   起——   离地了,有风和夜空。   顾襄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扬。   ☆、第28章 28   齐中华老人住在本市的一个偏远小镇, 导航显示从市中心到那里的车程大约需要两个小时, 中间要过隧道、高架和高速。   路程远, 如果遇上堵车, 耗时会更久,所以高劲打算尽量早去早回。   这天他起了一个大早, 看时间差不多了,才给顾襄发去一条信息。   “现在七点半, 你醒了吗?”   顾襄:“我已经洗漱好了。”   高劲:“那可以出门了吗?”   顾襄:“可以。”   高劲:“我现在去按电梯,你在电梯门口等。”   顾襄:“好。”   顾襄拎上包,跟文凤仪打了一个招呼,换鞋出门, 站到了电梯口。   电梯门开了, 她脚一迈,又收回。   电梯里的邻居问她:“你不进吗?”   顾襄摇头:“不进。”   邻居把门关上,电梯下行。   隔壁的电梯一动不动,等这部电梯下到底楼, 再升到十二楼, 楼层才再次显示下行的箭头。   顾襄往前迈了一小步,“叮”一声, 电梯门开启。   高劲手上拎着一只塑料袋, 说:“我出来的时候电梯刚好下了,不凑巧。你等了很久吗?”   “还好。”顾襄迈进来。   高劲问:“早饭吃过了吗?”   顾襄说:“吃过了。”   高劲拎了下袋子:“我给你带了三明治和豆浆, 待会儿如果饿了可以吃。”   “好。”   高劲多看了她一会儿。   她今天穿着无袖小碎花的上衣, 下着小短裙, 脚上穿着厚底的小白鞋,微卷的发尾半遮半掩着后背的肌肤,皮肤白的像瓷。   他频繁侧目,视线不住停留,轿厢壁上照出一个微侧着头的、模糊的人影。   顾襄抓着包包,一动也不动。   “叮”,电梯门再次打开。   地下车库的凉气吹来,高劲收回视线,轻咳一声,随意找着话题:“换包了?”   “嗯。”   “这只包挺大,能装不少东西。”   “但是不好看,”顾襄说。   “嗯?那你怎么用这只包?”   “之前的包破了。”   高劲想了想,“是看电影那晚弄破的?”   “对。”   两人闲聊着上了车,高劲把早餐放好,等顾襄系好安全带,他才开出去。   “对了,我们先去接一个人,就是你上次在文晖小学见过的那人,她叫阮维恩。”   顾襄愣了下:“她也去吗?”   “嗯,她也是昨晚才跟我说的。那位齐老师家境不太好,现在又停薪留职照顾老人,他办公室的那些老师之前凑钱买了点礼物,但没人抽得出时间送去,这回就推了阮维恩出来。”   “哦……”   高劲熟门熟路地开到了阮维恩家楼下,拨通电话让她下楼。   阮维恩匆匆下来,手里提着一堆礼盒还有一个果篮,高劲见状,下车走上前,从她手里接过。   阮维恩甩着胳膊,笑说:“幸好有你,要不然我真要被我办公室那群家伙当苦力了。”   高劲把东西都放后备箱,道:“是你好说话,谁都不去,就你被推出来了。”   “没办法,大家其实跟齐老师都不算熟,但又想尽点心意。我年轻脸皮厚,只好当代表了。”   高劲让她上车,“不是说齐中华还有好几个儿女吗,他家很困难?”   “都是苦出生吧,别人的家事我也不太了解,不过听说齐老师向来很孝顺。”   阮维恩走到副驾,拉门的时候才注意到里面坐着的人。   高劲拦了下,“这是顾襄,你见过的。你坐后面吧。”   “哦。”阮维恩隔着玻璃窗,对着车里笑笑,算是打招呼。   她坐到后面,客气道:“你好,又见面了,我叫阮维恩。”   “……你好。”顾襄礼貌地回头。   “上次见面比较匆忙,还没向你正式地自我介绍一下。我在文晖小学教书,跟高劲是多年的朋友。”   高劲开着车对顾襄说:“她父亲是我的恩师。”   顾襄想着怎么自我介绍,“我跟高劲是邻居。”   高劲看了她一眼。   “咦,那我以前没见过你,你住几楼?”   “十一楼,我刚搬来没多久。”   “那是文奶奶家?你是文奶奶的……”   顾襄没想到她连奶奶也认识,她道:“她是我的奶奶。”   “原来你是文奶奶的孙女。”阮维恩跟文凤仪并不熟,并没有继续聊这话题。   过了会儿,她对高劲说:“这次麻烦你了,你们有事,我还要你们多跑一趟。”   高劲:“都是去齐老师家,顺路的事。”   “对了,灿灿这几天怎么样,还在生丁子钊的气吗?”   高劲挑眉:“她跟丁子钊怎么了?”   “她没跟你说过?上回姚晋峰在酒吧请客,丁子钊好像把灿灿得罪了。”   高劲道:“我前两天还跟灿灿一起去看电影,她心情不错,没事。”   “那看来是气消了。”   他们很熟,说的话题顾襄都插不上嘴。   顾襄看着窗外,一男一女的声音轮流进她的耳朵。她想起包里的《三国演义》还在,打开包,她把书取出,随意地翻阅着。   这书上都是她的涂鸦,黄色的彩笔画的是鸭子,紫色的彩笔画的是鱼。   她看过很多次,看的不是书的内容,而是这些五颜六色。   她小时候该多无聊,才会往书上画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空调开得有些大,顾襄没动温度,她把风叶掰了下。   高劲停下话题,伸手过去,把空调温度往上调了几度,对阮维恩道:“维恩,你把后面那件白大褂给顾襄。”   顾襄不解。   阮维恩拿给她:“这件?”   高劲对顾襄说:“衣服我前天刚洗过,你盖一下。”   白大褂叠得整整齐齐,还能闻到清新的香味。   顾襄今天穿着小短裙,小半截大腿和膝盖都露在外面,是有些凉。   她把白大褂打开,默默地盖到腿上。高劲问她:“不冷了吧?”   “不冷了。”   “饿吗?”   “你三明治是什么馅的?”   “牛油果和鸡蛋碎。”   顾襄把三明治拿出来,“那我吃了。”   “保温杯里是豆浆。”   “嗯。”   高劲只准备了一份,忘记了阮维恩,说完才想起来,“维恩,你早饭吃过了吗?没吃的话我现在找地方给你买点。”   “我吃过了。”阮维恩道。   顾襄吃了几口三明治,又打开保温杯喝豆浆,高劲提醒:“小心烫。”   顾襄喝了一口,“不烫。”   阮维恩看了会儿前面这两张座位,接下来的路程没再说什么话。   从高架下来后,很快又上了高速,高劲问她们是否需要上厕所,前方有服务区。   阮维恩说不用。   顾襄问:“你呢?”   高劲道:“我不用,你呢?”   “我也不用。”   “那就不停了。”   下了高速,开一段后再次进入隧道。太阳越来越大,顾襄把白大褂叠起来,强忍着睡意。   高劲看了眼时间,给她报时,“快十一点了,最多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到。我们先吃午饭怎么样?”   顾襄说:“我不饿,你们吃。”   “找家店再说,我们去人家家里,就不打扰别人午饭了,下午可能会饿,要是吃得下,待会儿多少吃点。”   车子已经到了小镇。   镇上路窄,两边的车辆也停的乱七八糟,车子并不好开。   高劲在一家面馆门口停下,顾襄望向墙上的菜单,随意叫了一碗面条。   阮维恩去洗手间,高劲拿着单子去取面。   顾襄抽出纸巾擦了擦三张座椅,盯着桌面看了会儿,又抽纸巾把桌子也擦了一遍。   高劲在柜台等面,看着她小动作不停,他扬起嘴角。   “十八号好了!”   高劲递上单子,把三个面碗放上托盘,见顾襄那碗面上飘着一堆香菜,他把托盘挪到边上,取了双筷子,把香菜一点一点夹到自己碗里。   阮维恩从洗手间里出来,正好看见这幕,她愣了下。   高劲把面端上桌,将没有香菜的面条放到顾襄面前:“吃吧。”   顾襄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阮维恩重新拾起微笑,回到座位。   饭后重新上路,片刻就到了齐家住处。   这是一栋沿河的二层小楼,河岸边搭着数块石板供人垂钓,河的另一头是一个农家乐小果园。   小楼外面的空地上晒着一片菜,老人坐在竹椅上吃午饭,一个中年男人在晒衣服。   阮维恩上前:“齐老师!”   中年男人擦了擦手:“哦,阮老师。”   “你好。”高劲伸出手,“齐老师,我是高劲,之前跟您通过电话。”   “你好你好。”齐老师同他握手。   高劲又指着边上的人:“这是我的朋友,我们今天一起过来。”   他没介绍姓名。   齐老师也打了个招呼:“你好。”   顾襄打量着他,回应:“你好。”   她对这位齐老师依旧没有印象,跟着众人进屋入座,她接过对方递来的茶,道了一声谢。   高劲把礼物统统放下,齐老师对阮维恩道:“阮老师,你们各位的心意我都收下了,水果放这儿,这些礼品盒你等等拿回去,让大家不要破费。”   阮维恩道:“王老师他们说这些都是给齐叔叔的,只是一点小心意,大家都等着您回学校呢。”   双方客气了几句,终于入正题。   高劲简单说明情况和来意,齐老师搬出好几个本子,戴上眼镜,舔了下手指翻页,说:“我接到你电话后,就把这几个本子找出来了,这是我父亲从前写下的老朋友的联系电话,我试着打过两个,都是空号了。”   “我父亲也是个念旧的人,你看看这里,这是大学同学。我父亲当年那些大学同学都发达了,谁还会跟我们家来往。”齐老师碎碎念,“我爸怎么说都念过大学,要不是运气不好,也不会还呆在这儿。”   高劲陪他一起翻,翻出一张黑白的集体照。他问:“这是齐叔叔的大学照片?”   “对,就是我爸毕业的时候拍的。”   “他们小学有没有合照?”   “那年头还合照——能吃上饭就不错了!”   高劲翻着本子,随意地提起:“我听说您在文晖小学任教十多年了,我也是文晖毕业的,当年是三班。”   “我一直教六七八三个班,你是哪一届的?”   “我是零二年小学毕业的。”   “哎哟,那我没教过你。”   “不知道您有没有教过零二届的八班?”   “嗯?”齐老师扶了扶眼镜,“教过,我一直都教八班,这个数字吉利。”   ☆、第29章 29   齐老师向来有点迷信, 重风水命理易经八卦, 认为自家老父时运不济就是因为祖坟风水不好。   他最喜欢的数字当然是“8”, 发财好意头, 执教多年,不管学校让他教哪个班, 他都要求必须有“8”这个数字在内。   所以他在文晖小学名声响当当,知道同事背后的议论, 但他全当耳旁风过了。   齐老师道:“而且那一届我教了足足六年!”   “哦?”高劲说,“那这是您第一次完完整整带足的一届,感情一定很深厚。”   他说着,看了眼顾襄。   顾襄和他对视, 手揪着包包的肩带, 看到他眼中的鼓励,她挺起胸膛,正要开口,忽然就听齐老师说:“感情那还用说, 当然深厚!他们一个个长什么样我都还记得!印象最深的就是当年我们班上一个小丫头, 个头最小,长得最漂亮, 虽然脑袋笨了点, 但数学倒是学得特别好。”   他回忆道:“她这笨还能笨出花样,我不是教语文的嘛, 她那首《一去二三里》一遍就会背了, 《床前明月光》要背十遍才会。街上随便抓个人, 不一定知道《一去二三里》,但肯定知道《床前明月光》,你说稀不稀奇,她跟人颠倒!这小丫头我还记得她叫……叫……顾襄!对,顾襄!”   高劲心头暗暗叫了声“不好”,果然见顾襄偏头盯着齐老师,语气不似平常那样清清淡淡,“齐老师,我是顾襄。”   “啊?”齐老师没理解她的意思。   顾襄抓着包,挺胸抬头,面无表情,“我是顾襄,您还记得我吗?”   齐老师愣了愣。   顾襄先强调:“我向来成绩很好,没什么学不会的。”   齐老师似乎没听进去,“你是顾襄?”   “嗯。”顾襄冷冷淡淡。   齐老师不住打量,笑容慢慢爬上脸,又摘下眼镜,抬手抹了下眼睛。   顾襄一怔。   “不好意思,我这……”齐老师擦掉眼泪,“都十年了,没想到你长这么大了。像!真像!跟你小时候一个样。”   顾襄看向高劲,不知道说什么。   高劲抽了张纸巾递去,笑着说:“齐老师是高兴的。”   “对对对。”齐老师拿纸巾擦了擦眼泪,“人年纪大了,容易触景生情。让你们见笑了。你这孩子,刚才怎么不说,还装不认识!”   高劲替顾襄回答:“她听说了您的名字,也不太确定您是不是她以前的老师,毕竟都十年了,她那个时候也还小,哪有什么记性。”   顾襄没有反驳。   阮维恩回过神,感叹:“居然这么有缘!”   齐老师很激动,跟顾襄回忆往事。   “……那个时候把我气的,本来还想让你罚站,后来看你就那么点小,想想又可怜,就罚你抄了十遍《床边明月光》。”   顾襄脸色不是很好,她瞄了眼高劲,高劲在喝着茶,翻着本子,似乎没听。   她又瞄向阮维恩,高劲忽然开口:“维恩,你记下这个号码。”   顾襄收回视线,继续听齐老师说。   齐老师道:“你现在还能不能背《一去二三里》?”   顾襄脱口而出:“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齐老师:“对,记性真好!”   顾襄微微地提了下嘴角。   她看着齐老师黝黑的脸,酝酿片刻,小声说:“我小时候成绩很差吗?”   “不差。”齐老师笑着,“你乖得不得了,一首诗十遍不会就学二十遍,学到后来,就什么都会了。不过你小时候不爱说话,现在应该参加工作了吧,性格有没有外向点?”   顾襄说:“我不内向。”   齐老师:“你就是什么活动都不爱参加,人家小朋友下课都到处玩,你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画画。”   顾襄:“是吗?”   齐老师:“你其实很想去玩,我好几次看你眼珠子跟着班里小朋友转,不过没人叫你,你自己也不会主动。”   他感叹:“一晃眼,长这么大了,你现在就很好。”   顾襄第一次知道自己在学校里的样子。   她最初没那么聪明,但很乖,愿意学,后来就变得聪明了。   她真的不合群,没有小伙伴。   她喜欢画画,是因为没人跟她玩。   她的数学从小就很好。   她是学习委员,但从来不管别人的学习。   齐老师说得口干舌燥,终于想起高劲。   “差点忘了正事。”   高劲微笑:“没关系,我刚好把这些本子都翻了一遍。”   齐老师道:“我挑一些出来,打他们电话看看,也不知道能找到几个。”   高劲说:“用我的手机。”   齐老师看着本子上的信息,长吁短叹:“趁着还有时间,让老人们聚一次也好。年纪大了,才知道过去的珍贵。”   他们要打一堆电话,齐老师怕顾襄无趣,让她出去玩钓鱼,渔具在院子里,是供钓友使用的,让她随便挑。   顾襄起身,坐在电视机前的齐中华老人突然朝她叫“囡囡”,齐老师让她别管:“他把你当成我的女儿了,他有老人痴呆。”   顾襄离开屋子,四周张望,最后还是走向河岸。   这里风景独好,石板贴近水面,站在上面,能望见底下游过的细小的鱼。   顾襄蹲下来,捞了捞水,鱼马上就不见了。想了想,她回到院子里,选了一支鱼竿,研究片刻,又手机搜索了一下,从渔具箱里拿出饵料,尝试着串上去。   隔着不远的地方,外地来的钓友喊她:“不是这么用的,小姑娘。”   钓友热心,过来教她。   顾襄迟疑着,放下了手。   钓友边弄边说:“就你一个人来钓鱼?你是本地人吗?听说这里本地人收费便宜,我们钓一天要六十,本地人只要五十。”   对方替她全弄好了,又教了她一点钓鱼技巧,顾襄道谢。   她安安静静地盯着河面,偶尔有个水晕,她赶紧提竿,钩子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过了很久,头顶突然罩下一顶草帽。   顾襄抬起头,小脸被帽子遮住大半,什么都看不清,她动手挪开。   高劲笑道:“防晒。”   顾襄望向院子,老人在晒太阳,齐老师在同阮维恩说话。   她问:“事情办好了吗?”   “能打通的电话基本都打了一遍,你猜有多少人愿意大老远赶来这里?”   顾襄说:“猜不到,有多少?”   高劲说:“我也不知道。”   顾襄盯了他一眼,重新看向河面。   “刚才不晒吗?”   “晒的。”   “怎么不坐阴凉地方?”   顾襄望了望四周,这才发现远处还有一块树荫下可以垂钓。   “没看到。”她说。   “有没有钓到什么?”   “一条鱼都没有。”顿了顿,“连杂草都没有。”   “……刚才聊天的感觉怎么样?”高劲问。   顾襄沉默,手中的鱼竿似乎动了下,她赶紧提起,又是空的。   她重新抛回去,轻声道:“患了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是不会康复的。他们活到终了才遗忘过去,可我的人生才刚开始,就不记得了。”   “我努力了很久,第一次知道原来我也有成绩不好的时候,可我还是很陌生,好像齐老师说的那个人不是我。”   高劲想了想,拿走她手边的钓鱼竿,收竿研究了一下,换了饵料。   他坐在顾襄身边,看了她一眼,手上一边动作,一边道:“我刚才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最后的结果,也许是一个人都不会来,但没关系,基数至少是‘1’。”   高劲朝后指了下,“还有一位齐中华。”   他道:“我以前给自己定下过一个规定,今天过得再沮丧,等新一轮太阳升起的时候,都不许再提,因为‘明天’的可能性实在太多。我们至少还能活六十年,你算算,还有多少个明天?”   顾襄没算,她侧头说:“刚才在房子里,你真的没在听吗?”   “嗯?”高劲笑了下,“唔……”   装模作样……   顾襄把草帽戴正了,浅笑着看向河面。   高劲突然说:“快!”   顾襄不解。   “手伸过来。”   高劲说着,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抓住鱼竿。   四手相叠,用力往上一提。   夕阳下,水光粼粼,像星星落满人间。   一条细小的鱼苗在天空划出一道弧。   ***   回城时,天色已黑。   水杯架上放置着一只透明的一次性杯子,杯子里有条比小拇指还小的鱼。   阮维恩凑近看了会儿,说:“这就是你刚才钓……”   “嘘——”   她没说完,就听到了这一声,抬头看向驾驶座。   高劲声音极轻:“小点声,她睡着了。”   副驾上,顾襄歪着脑袋,睡得正熟。   ☆、第30章 30   顾襄醒来的时候, 阮维恩已经不在车里。   她是被缓冲带震醒的, 晕乎乎地揉了揉眼睛,视线一片昏暗。   “把你吵醒了?”   顾襄侧头, “嗯……”她用力睁了下双眼, “没有,也该醒了。”   已经到了地下车库, 灯光昏黄, 她刚才一时没认出。   顾襄朝后面看了一眼, “阮维恩走了?”   “已经把她送到家了。”   “我睡了这么久?”   高劲道:“估计你今天累着了。”   “今天一直坐车,不累。”路程大约两小时, 顾襄没想到自己居然能睡将近两个小时。   车子停到车位上, 顾襄解着安全带, 听见高劲说:“电影票快过期了。”   顾襄看向他。   “只有一周有效期, 还剩没几天了。”高劲道。   “……你哪天有空?”顾襄问。   高劲说:“现在还不能确定,要看明天上班什么情况。你决定好看什么电影了吗?”   顾襄想了想, “不如还是看上次那部吧,你不是喜欢有始有终吗?”   高劲笑了,点头:“对,那就还看上次那部。那我明天再联系你?”   “嗯。”   顾襄准备下车了,她还记得杯架上的小鱼。她指了指:“你要吗?”   高劲拿起塑料杯子, “你来养吧。”   “这是什么鱼?”   这个问题难倒了高劲, “也许是鲫鱼, 白条?”   顾襄突然问:“你会做菜吗?”   “不太擅长, 怎么这么问?”   “会做菜的话, 应该能认识鱼。”   高劲:“这么说你也不会做菜。”   顾襄:“……”   高劲好笑,正了下色,“这鱼大了我估计就能认出。”   顾襄怕养不活:“你觉得这种小鱼能养大吗?”   “可以试试看。”顿了顿,高劲又说,“我们可以一起养。”   “哦……”   顾襄默默地盯着塑料杯里的鱼,高劲看着她的额头。   光线昏暗,看什么都像遮了一层纱,若影若现。她额头光洁,垂着眼,睫毛一颤一颤。高劲忍不住说:“不如暂定明天晚上?”   “……你肯定有空?”   “万一有事,那再改后天。”   “好啊。”顾襄小声道。   高劲笑了笑。   两人下了车,高劲才把小鱼交给她,陪她等电梯到了,他说:“你先上去,我回趟医院。”   “晚上还要去医院?”   “我去看看欧阳的家人在不在。”   “哦。”顾襄知道了,走进电梯,跟他道别。   高劲说:“晚安。”   “晚安。”顾襄回。   ***   高劲看着电梯数字停在“11”后才离开。   时间还早,中心里的病人家属都没回去,护士站时不时有人咨询问题。   他找到欧阳老太太的病房,她儿子一家果然还在。高劲进去打了个招呼,欧阳阿姨躺在病床上,精神看着不太好,只朝他勉强笑了下。   高劲示意欧阳先生出来。   两人到了门口,欧阳先生抹了把脸,他眼睛还红着,声音有点哑,“高医生。”   高劲道:“两个孩子明天不上学吗?”   “我给他们请了一个礼拜假,让他们多陪陪他们奶奶。”   高劲道:“欧阳阿姨很乐观,你也应该试着放轻松。”   “我知道。”欧阳先生苦笑着,“人总要走到这一步的,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妈年轻的时候太苦,一直做散工把我养大,手上脚上全是茧子,都不像个女人。好不容易我有了出息,她还没享几年福。她老年大学才念了一年,还没毕业……”   欧阳先生说着说着,又冒出了眼泪,他使劲眨回去,“太苦了,我对不起我妈。”   高劲道:“欧阳阿姨是一个会苦中作乐的人,她其实活得很尽兴。是你让你母亲在晚年没有了后顾之忧,所以你不应该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欧阳先生点头:“是,我应该轻松点儿,不能让我妈担心。”   高劲见他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才道:“我今天已经联络过了欧阳阿姨的老同学。”   “啊!”欧阳先生打起精神,“就是那些小学同学?他们都在哪儿?”   高劲:“我联系到了九个人,他们有的还在老家。他们还记得欧阳阿姨,但听语气,我估计他们不一定愿意聚会。”   “为什么?”   “路途遥远,老人年纪也大了,出行肯定要家人陪伴。大家都要工作生活,来回要折腾好几天。”   欧阳先生琢磨着,“如果我包路费和住宿呢?”   高劲挑眉。   “就当请他们过来旅游。”欧阳先生觉得这主意可行,“我们青东市也是旅游胜地,请他们来这里旅游,总不会有人拒绝吧?”   高劲点着头,“我想如果他们的工作不是太忙的话,应该会愿意。”   时间紧迫,欧阳先生不愿意浪费每一秒,生怕一个眨眼母亲就要带着遗憾离开。   他当即拨通那些老人的电话,诚恳邀请他们来青东市游玩,并且问来了他们的身份证号,当场替他们定了飞机票和高铁票,只要班次不延迟,他们明天下午就能到。   ***   杯子里的小鱼似乎一直没动,顾襄捧着小鱼进家门,低头看着,有些担忧。   文凤仪让她换双拖鞋穿,之前的拖鞋她洗出去了。   她看着顾襄手里的鱼,好奇:“这鱼哪来的?”   “我钓的。”顾襄说。   “你今天去钓鱼了?”   “嗯。”   “不错,还有收获。”文凤仪笑着。   顾襄问:“你知道这是什么鱼吗?”   文凤仪眼神不好,顾襄凑近了让她看。祖孙俩低头研究半天,文凤仪说:“我看着还是像草鱼。”   “草鱼啊?”   “我也不能确定,这鱼怎么长得有点怪,好像看不出品种。”文凤仪摘掉老花镜,“如果是草鱼的话,你不好养的。”   “为什么?”顾襄不解。   “草鱼要在流动的水里生活,还要有水草,你放在杯子里是养不活的。”   顾襄思忖着,“那它吃什么?”   文凤仪说:“它吃水草。或者吃点蚯蚓,你们钓鱼不就用蚯蚓钓得吗。”   有道理。   一时半会儿没有蚯蚓,顾襄去厨房找了几粒剩饭喂它。   文凤仪看着她像孩子,笑着说:“你要是喜欢养鱼,明天我给你买几条金鱼,或者那种很漂亮的热带鱼。”   “不用了。”顾襄说,“我就养它。”   她把手指头伸进水里,逗弄着小鱼的脑袋。   顾襄担心这条小鱼太娇气,她问过文凤仪后,第二天一大早就打车去了最近的一家观赏鱼店铺。   正在研究鱼缸,焦忞的电话来了。   焦忞说他周末陪一个富二代去打了高尔夫,所以没陪她去逛街,问她今天有没有空。   顾襄摸着一只小鱼缸说:“你知道锦阳公园在什么路吗?”   “锦阳公园?你想去逛公园吗,我给你导航。”   顾襄道:“我自己也可以导航,所以我不用你陪我逛街。”   焦忞:“小没良心的,我今晚还有个酒会要参加,白天只能空出两个小时给你,你就不珍惜一下?”   顾襄看中了一只鱼缸,她道:“可我不想逛街。”   “你现在在哪?”   “我在买鱼缸。”   “买鱼缸?”   “嗯。”   “想养金鱼?我送你几条鱼怎么样?”   “不用。”   回来时顾襄费力地抱着遮住她小半张脸的鱼缸,文凤仪看得心惊肉跳,忙要去接,顾襄吃力地躲开,“很重的,奶奶你帮我腾个位子。”   “哎……”文凤仪忽得一愣,怕自己听错了。   顾襄正使着吃奶的劲,小心翼翼地把鱼缸和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放到地上,转头找桌子,没看到,又困惑地看向文凤仪。   “哦……你等会儿。”文凤仪眯眼笑着,赶紧给她清理出一个柜面。   顾襄看着她的背影,咬了下唇。   也不是这么难叫出口。   她出了一身汗,先不忙着擦,给鱼缸注上水,再接上氧气泵。   鱼缸大概四十厘米长,三十厘米宽,底下种满水草。   小怪鱼的宫殿对它来说足够大,它可以在里面畅游。   文凤仪催顾襄,“好了,小鱼待会儿再看,赶紧去洗一洗,你衣服都脏了。”   顾襄“哦”了声,往鱼缸里放了点饵料,她才进洗手间。   下午的时候她意外接到了齐老师的电话,齐老师问她有没有时间,让她来趟瑞华医院。   顾襄赶到安宁疗护中心,找了找,很快就见到了齐老师。   齐老师看见她,焦急地招着手,“这边!”又弯腰对老人说,“爸,囡囡来了,你看!”   齐中华老人见到顾襄,终于不闹了,笑着要去拉她的手,“囡囡,囡囡到爷爷这里来。”   顾襄不适,抽了下手,齐老师在旁解释,“我女儿嫁到了深圳,现在在深圳养胎呢,我爸突然这么闹,视屏都不管用了,非说视频里的是假的。”   顾襄压下不适,任由老人把她当成孙女,等将老人哄得差不多了,她才问:“齐老师,你今天怎么来这儿了?”   “哦,今天我爸那些小学同学会过来,我们先来这里等着。”   “这么快?”顾襄吃惊。   “是啊。”齐老师欣慰,“老一辈人的友谊真的很纯真,一个电话,隔天就大老远的赶来。那是真正的革命情谊啊!”   他想到什么,忽然跟顾襄说:“对了,我想组织一个你们02届8班的同学聚会,昨天晚上我就找到了你们班长,等确定好时间,我再通知你。”   顾襄一愣,正要说话,后面有人叫她:“顾襄?”   顾襄回头。   高劲一身白大褂,带着金属边的眼镜,手上还拿着一叠纸,似乎很忙。   “高劲。”顾襄挽了下耳边的头发。   高劲看了她一会儿,微笑着,低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顾襄把刚才的事说了一下。   齐老师推着老人的轮椅去病房看欧阳了,高劲等他们走了,问顾襄:“有没有给小鱼喂过吃的?”   “喂过了,我今天还去买了新鱼缸。”说着,她又闭上嘴,不想说得那么详细。   高劲扬起嘴角,“我本来也想去买,那现在不用买了。”   “嗯。”   “你买的鱼缸多大?”   顾襄比划着:“这么大。”   高劲看着她张开的双手,“会不会太大了?”   顾襄:“我预留了它的生长长度。”   高劲说:“对,差点忘了它还会长大。”   “对了,”顾襄好奇,“齐老师说那些老人今天就赶过来了,怎么这么快?”   高劲扫了下周围,凑到她耳边:“欧阳阿姨的儿子出了好几万,请他们来这里旅游。”   顾襄意外。   “你别跟齐老师说漏嘴。”高劲又道。   “嗯,我不说。”   她耳朵热热的,他讲悄悄话贴得太近。   高劲也不说话了,垂眸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才醒,“唔……对了,今晚不能看电影了。”   “嗯?”顾襄望着他。   “今天医院有点忙,我估计要晚下班,明天怎么样?”   “哦……”顾襄道,“也可以。”   顾襄要回去了,进病房跟齐老师道别,齐老师正拿着手抄本写行程,安排几位老人的游玩路线。   欧阳阿姨比前几日愈发消瘦,她脸颊凹陷,手腕细得只有骨头和包着的那一层褶皱的皮。   欧阳阿姨看见顾襄就笑:“小天才!”   她的孙子孙女开心地喊:“姐姐!”   顾襄抿唇微笑,“你好。”   高劲送她去坐电梯,顾襄问:“欧阳阿姨还剩几天?”   高劲道:“就这么几天了,看她能坚持多久。”   顾襄沉默。   她低着头,高劲看着,抬起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   高劲目送她进电梯,阖门前说,“明天——”   顾襄看着他,微弯嘴角,点点头。   高劲一直忙到天黑,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七点半多。   护士拎着包跟他说再见,每天习惯性抱怨:“我儿子作业也不知道做没做呢,我要是中了五百万,立马辞职不干!”   高劲看了眼她手上的包,想了想,回小区取车,去了附近的商场。   他向工作人员报出几个字母,问这个牌子在几楼,工作人员替他做出指引。   进了品牌店,高劲寻找着,导购上前招待:“先生是买给女朋友吗?我们这边有两款新到的单肩包,很适合二十岁到三十岁左右的女性。”   高劲双手插着口袋,思考了一下,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款标价一万三的黑色单肩包?”   导购立刻替他去找,找到后问:“先生,是不是这款?”   高劲举着包,低头打量,导购问要不要替他包起来。   高劲“啧”了声,拿着包又看了看周围的几款,又再次看向手中这只,他自言自语:“一万三……一万三……”   女人的包为什么这么贵?   高劲又看了会儿,默默吐了口气,在导购的再三询问中,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工资卡。   高劲微笑:“刷卡。”   这只包确实很配她。   ☆、第31章 31   扣款短信在几秒后收到, 高劲把手机放回兜里, 拎着奢侈品纸袋回去了。   从小区地下车库坐电梯上楼,高劲在没人的轿厢里把纸袋举起来端看, 感觉到电梯的停顿, 他才把手放下。   电梯停在地面一楼,佟灿灿拿着烤串走了进来。   高劲拧了下眉:“又吃?”   佟灿灿拎了下打包袋, 嚼着烤鸡心说:“我还买了你的份, 打算去你那里吃。”   “不敢在你妈面前吃?”   佟灿灿狡辩:“胡说, 我是特意找你一起分享的!”   她着重强调了“分享”两个字,高劲视线往她脸上飘了下, 不想多看。   “回自己家吃。”   佟灿灿不乐意, 哼哼唧唧几声, 突然注意到了高劲拎在手上的闪闪发光的奢侈品标志, 她松开鸡心,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哇塞, 哥,这个哪来的?”   高劲把纸袋往背后拎了下,“你到了,出去吧。”   “嗯?”佟灿灿瞪着电梯上显示的数字,“我没按十一楼啊。”   “我帮你按的。”   高劲把她推出去。   佟灿灿的声音渐渐消失。   回到家, 高劲洗干净手, 又喝了杯水, 然后坐到沙发上, 确定双手是干爽的, 他把纸袋里的包拿了出来。   他在灯光下仔细端详,反复看了半天,然后往靠背一躺,望着天花板。   怎么送出去,这是个问题。   楼下佟灿灿躲在文家吃烧烤,还把烤串给顾襄分享。   顾襄挑了一串烤藕片,佟灿灿邀功:“好吃吧?”   “嗯。”   “那家烧烤店就在我们小区附近,下次我带你去吃。”   “我去过。”   “你去过啦,什么时候去的?”   跟高劲一起去的。顾襄说:“有几个礼拜了。”   “那下次我们一起去,再叫上诗诗。”   “好。”顾襄又拿了一串烤藕片。   佟灿灿实在忍不住了,眼珠子使劲滴溜溜了两圈,她撞了撞顾襄的胳膊。“香香,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顾襄专心吃着藕。   佟灿灿鬼鬼祟祟说:“你帮我把我哥叫出来。”   顾襄没理解她的意思。   “我有点事,需要你帮我把我哥叫出来才能做。”   顾襄还是没理解,“叫出来,然后呢?”   “只要叫出来就行了。”   顾襄依旧没懂,“叫到哪里,我需要做什么?”   佟灿灿使劲解释,“你就帮我拖住他十分钟……不,拖住他半个小时就行了,其他的不用管。”   顾襄问:“你要做什么坏事吗?”   佟灿灿心虚,“怎么可能,不是坏事啦。我请你吃烧烤,你就帮我这点小忙嘛。”   不该随便吃人东西的,顾襄放下烤串。   她小声说:“我找什么借口叫他出来?”   佟灿灿指了下茶几,“请他吃烤串咯。”   还可以再蠢点吗……   十分钟后,顾襄坐在小花园的跷跷板上,旁边放着烤串打包盒。   ***   高劲收到信息时,正在冲澡,他慢悠悠地洗完,才拿起洗手台上的手机。   看完内容,他特意看了微信发送的时间,已经过了八分钟。   他回复了一条,接着胡乱擦了下身子,翻出T恤裤子套上,匆匆忙忙出了门。   赶到小花园,一眼就看见坐在跷跷板上,背朝着他的身影。   他走过去,“等了很久?”   顾襄抬头:“没有很久。”她指了下边上,开门见山,“我带了烧烤给你吃。”   高劲扫了眼,挑眉,“你买的?”   顾襄说:“不是。”   “那这是灿灿的?”   “咦,你怎么知道?”   高劲说:“我看见她买回来的。”他稀奇,“她居然没吃完,难得。”   佟灿灿可以再蠢点……   顾襄看着他,眼睛里有话,但嘴巴紧闭,就是不说。   高劲拆袋子拆了一半,看着她的神色,猜测道:“有事?”低头看向烧烤,“这些吃的有问题?”   “没问题,我已经吃过了。”顾襄道。   高劲思忖着,慢悠悠道:“她让你叫我下来吃烧烤?”   顾襄双手放在膝盖上,望着远处思考几秒,转头对高劲说:“我有权保持沉默。”   高劲笑了,取出一串递给她,“好,你可以保持沉默。吃不吃?”   顾襄摇头:“我吃过了,你吃吧。”   “太多了,我吃不完。”   顾襄瞄了眼,“我吃点藕片就够了。”   高劲重新拿了藕片给她。   调虎离山,他一点都不着急。   ***   佟灿灿完全没意识到她想利用烤串,却被烤串出卖的智商问题。   从家里偷出楼上的备用钥匙,她蹑手蹑脚地要出门。   小善善跌跌撞撞地跟着她,她怕闹出动静,不敢赶他,只好带他走出来,上了电梯。   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亏心事,进门前先双手合十对表哥道了声歉。开门进去,一眼就扫到了茶几上放着的奢侈品袋子。   她内心天人交战,再次对表哥道歉,搓搓手,她慢吞吞地拿出纸袋里的东西。   “啊!”佟灿灿惊呼,“一万三!”   她看向弟弟,“一万三!”   小善善正蹲在地上玩拖鞋,朝她看了眼,晃着小短腿走过去,抓住包包袋子想送进嘴巴里。   佟灿灿回过神,赶紧抽出来,心惊肉跳。   她脑子一团糊糊,觉得要出大事。   ***   月黑风高,烤串已经吃完了。   高劲坐在顾襄边上,拿着手机,跟她看影评。顾襄问:“有剧透吗?”   “你想看?”   “不要。”顾襄摇头,“你看过剧透吗?”   “没有,我比较喜欢自己看完。”高劲道。   又坐了会儿,顾襄问:“现在几点了?”   “九点四十六分。”高劲说,“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已经过了佟灿灿规定的时间,顾襄点头。   高劲微笑。   ☆、第32章 32   回到家, 高劲站在茶几边, 抱着胳膊,低头看纸袋。   纸袋似乎没动过,但——   他松开手臂,捡起粘在上面的一根大约十五厘米长的头发,叹了口气。   留长头发就不要做贼了。   ***   第二天, 齐老师和欧阳先生领队,带着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游览青东市的著名景点。   欧阳老太太和齐中华都坐轮椅, 老同学们的年纪又都六七十了, 爬山这些体力活不用考虑, 他们挑选的都是交通方便的地方。   人数多, 队伍又有特色, 他们走哪都引人注目,就连一直在专心思考的顾襄也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   她今天午饭后就来了锦阳公园, 在公园内设立的地形图前站到现在。   她手上拿着纸笔, 连接地图上的每个坐标点画出形状。画完一遍,她又重新根据图上每个区域的轮廓,在纸上勾勒出大致形状, 再对照着这张图,在脑中抠出每一个图案, 与日记本上那些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图形进行匹配。   看了半天,依旧理不出头绪。   图形在这时候变成了最难捉摸的东西, 光她现在画的这两张图上, 就有数个三角形、四边形、多边形, 她要想全画成圆形都行。   她日记本上的那些图案如果代表的不是记忆宫殿的地形,那会是什么?   顾襄正思考,嘈杂的人声扰乱了她,她朝边上一看,一眼就见到了老年观光队。   欧阳老太太在笑,时不时地跟边上同坐轮椅的齐中华老人说句话,又或者抬头,跟站着的那些人说着什么。   队伍总共有二十四人,其中老人九位,去掉欧阳老太太和齐中华,这次总共来了七位老同学。   人数很可观。   顾襄站在原地静看。   欧阳先生和他太太拿着摄像机走到几米外,齐老师面朝众人,抬起双手。   上扬,唱——   “毛|主|席呀派人来,   雪山点头笑罗彩云把路开,   一条金色的飘带,   把北京和拉萨连起来……   ……”   小辈们只旁观,谁都不会唱,九个老人声嘶力竭,手舞足蹈。   他们的口齿并不清晰,但一声声慷慨激昂,振聋发聩,似乎所有人都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年代,他们还青春活泼,手能挑大梁。   一曲唱完,所有人齐声鼓掌,老人们酣畅淋漓,放声大笑,互相点评。   顾襄拍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了顿,默默地把手放下。   “哎——顾襄!”   齐老师看见她了,冲她招手。顾襄礼貌地走过去,叫了声:“齐老师。”   “你怎么在这里,就你一个人?”   “嗯,就我一个。”   “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我们等下还要去海洋公园。”   顾襄说:“不了,你们玩的开心。”   边上的欧阳老太太朝她招手,她笑容灿烂,声音很低,有气无力,“刚才有没有听我们唱歌?唱的怎么样?”   顾襄真实评价:“听了,你们唱得很好听。”   欧阳老太太笑:“那时我们业余都没有活动,连歌都不知道,这还是一位知青教我们唱得。我们呀,就在村子里给大人们唱这些歌,可是我们嗓子又疼,那会儿中午吃的那些太噎嗓子,好久没吃过正经粮食了……”   老太太抬头讲得费力,顾襄蹲了下来。   “嗓子疼我们也要唱,大人们可爱听了,那时我们最骄傲的,就是给大人们表演。”   另外的老人说:“那个时候苦啊,哪像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又有电脑又有手机,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我们那个时候,就唱个歌,去山上找野菜。”   “还是野菜最好吃,吃来吃去,就那些香!”   “有一回我们去河套摸鱼,你们还记不记得,就是我掉下河的那一次!”   老人们七嘴八舌,都在回忆过去。   欧阳老太太笑着听他们说了半天,偏头看着顾襄,道:“那时候是苦,可是人活着,不能总是苦吧,看他们,多乐呵。”   顾襄点头:“嗯。”   “我呀,也算是没白活。结婚生子,儿子出息,媳妇孝顺,孙子孙女都乖。我还读过老年大学,上个月连数独都会了。”欧阳老太太望着蓝天,“这世上好人多,我这一生多幸运。”   她轻轻地感叹:“真好。”   最活跃的一位老人这时拍了拍手,建议大家再唱一取。   顾襄让到一边,听革|命歌曲再次唱响,一张张苍老的笑颜在呐喊着他们的历史。   她忍不住举起手机,打开照相功能,按下了快门。   ***   安宁疗护中心。   佟灿灿在和同事们聊欧阳老太太,“他们还要去海洋公园?我也想去。”   “我是听那位齐老师说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想去啊,那你就去呗。”   佟灿灿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叫上顾襄和于诗诗一道去。面前桌子被敲了敲,她抬头。   “6号床多注意一点,他如果还持续出现腹痛,要第一时间跟我说。”   “哦。”佟灿灿记下了,忽然想到什么,她侦探眼扫射高劲。   高劲在写东西,他写完最后一笔才慢悠悠地说:“看什么?”   佟灿灿斜视他:“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唔?什么事?”高劲检查着手写内容,头也不抬地,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佟灿灿愤愤地盯住他。   她昨晚回去后,曾有一瞬间想到“一万三”是给自己的,她开心地在床上打了个滚,滚完又立刻恢复清醒。   她又不蠢,整整一万三啊,怎么可能!   那答案只剩一个,她哥背着全家人,偷偷交了一个女朋友,而且价值“一万三”!   佟灿灿抱着胳膊,严肃审视:“我现在有话问你。”   “唔。”高劲又写了几笔,随口应一声。   “你认真点!”佟灿灿学他的样子敲敲桌子。   高劲抬头,“你说。”   佟灿灿心直口快:“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高劲含笑:“为什么这么问?”   佟灿灿哼哼着,自作聪明:“我昨天在电梯里看见你手上拿着一个包!”   “你怎么知道是包?”   “看大小咯,难道还会是口红?”   高劲:“所以呢,你觉得我交女朋友了?”   佟灿灿语重心长:“要不然呢,难道那包你用?”   “那只包是——”   佟灿灿竖起耳朵,睁大眼。   “——我的朋友需要变现,托我帮他卖的。”高劲道。   “啊?”佟灿灿皱着脸。   “他这只包买来一万三,托我变现,三千出手。”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跟香香那个包一样的一万三是不是?”   “唔。”高劲答。   佟灿灿脑子一转,“等等,你说三千出手?你朋友有毛病啊,那是新包啊!”   “你怎么知道是新包?”   “呃……”佟灿灿急中生智,“我又不瞎,购物袋都是新的。”   高劲放过她,解释,“我只负责替他变现,其他的不管。”   佟灿灿脱口而出:“那你卖给我!”   “你确定?”高劲看着她。   佟灿灿想到母上大人,心里一怵。   高劲了然:“你妈会打死你。”   三千块买一个包,她也会咬死她自己的。佟灿灿思来想去,只差抓耳挠腮,“那,要不然你买来送给我,当成我生日礼物。”   “你今年生日我刚包了两千五红包,你想预支明年?”   “可以啊。”   “做梦!”高劲敲了一记她的脑袋。   佟灿灿揉了下头,“三千块啊,一万三的新包只卖三千,我不知道就算了,现在你让我知道了,我又不能买!”   高劲劝她:“这种包不一定实用,你不如去问问顾襄,问她这包值不值得买。用家的使用感受才最直观。”   佟灿灿觉得有道理。   高劲说:“包我已经放上网了,你动作要快。”   佟灿灿已经迫不及待,刚拿起手机,就见丁子钊晃晃悠悠地过来了。   她“哼”了声,撇过头,看也不看他。   丁子钊自言自语:“小气。”   高劲看了看两人,问:“你们怎么了?”   丁子钊:“没什么,女人小心眼。”   高劲:“上班时间,你过来有事?”   “我找于主任有事,回头聊。”丁子钊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八卦道,“向你汇报一下,姚晋峰又一次对阮维恩展开攻势了。”   “你又知道?”高劲说。   “我听见他打电话说送花,他还真是痴情啊。”他赶时间,“等我空了跟你说详细的。”   准备走了,他忽又听见有人叫“高医生”,他下意识的停下脚步。   回过头,迎面走来一个女人。   这女人他认识,前几天还在门诊大楼见过,好像姓周。   周小姐站在高劲面前,先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叠自助餐券,说:“你之前为我父亲的病费了不少心力,我也没什么机会感谢你。正好,我堂姐上个礼拜办婚宴的酒店送了很多自助餐券,使用限期比较短,我用不完,就想着借花献佛。”   高劲道:“周小姐你太客气了,那些都是我的本职工作罢了,餐券我不能收,你拿回去吧。”   “这些不用一分钱,没关系的,而且大家都看着,”周小姐朝四周示意,护士们都盯着这边,“不会违反纪律的,就当是朋友间送的礼物。这里有很多,我想你自己也用不完,可以分给同事们。”   高劲还要拒绝,周小姐把餐券都塞给高劲,朝周围的护士们颔首笑了笑,直接走了。   高劲还没什么动作,丁子钊先一步把餐券抢了过来,“你用的完吗?”   高劲抬手示意他随意,然后抱着双臂,站到一边。   丁子钊动作利索,见者有份,护士们喜笑颜开。他特意多给了佟灿灿两张,佟灿灿对他没好脸色,丁子钊凑过去,小声道:“那晚对不起,你先拿着,等你休息,我再请你吃饭,跟你正式赔礼道歉。”   佟灿灿收下餐券,暂时跟他和解。   最后还剩三张,丁子钊拿走一张,剩下两张还给高劲:“给。”   高劲拿走,“多谢。”   “不客气。”   高劲:“……”   ***   顾襄回到小区楼下的时候,才看见佟灿灿的未接电话,还有高劲发来的微信。   高劲:“病人家属刚刚送了我两张自助餐券,你晚饭要在家里吃吗?不如我们去吃自助餐?”   顾襄走进电梯,回复:“奶奶已经给我做了饭,下次吧。”   高劲还没回复。   顾襄进了家门,文凤仪让她去洗手,“我今天给你做了酸菜鱼,就放了一点点辣。”   “你能吃辣吗?”   “可以,我年轻得时候无辣不欢,也就是这几年要养胃,才吃得少了。”   佟灿灿一出电梯,就听见顾襄的声音,她“啊啊”叫了两声,扒住纱门,“香香!”   顾襄回头,“啊,我忘记回你电话了。”   “没事。”佟灿灿要进来,“我跟你说点事。”   顾襄把她放进来,佟灿灿拉着她,道:“我哥现在手上有一只‘一万三’,就是跟你的包一模一样的那只。这包是他的朋友托他变现的,正品全新,现在转卖只要三千,你说我该不该买?”   “……这么便宜?”顾襄惊讶。   “是吧,你也觉得超级划算吧,才三千啊!”佟灿灿纠结,“可是我的包最多就买过三百的,我要是买一个三千块的包回去,我妈会打死我的。你说我到底要不要买?”   顾襄其实有些意动,三千好便宜,她道:“你自己能承受的话,喜欢就买。”   佟灿灿:“我下个月发工资就能买了。”   “……你没存款吗?”   佟灿灿:“银行卡里还有一百多。”   顾襄:“……”   佟灿灿:“我吃住都在家里,也不花钱,我存款都在我妈手里做理财呢。”   那还好。顾襄说:“那你可以买啊。”   佟灿灿纠结死了。“可是买了我妈就知道了啊。”   “你自己赚自己花,你妈不应该干涉你。”   “道理谁都懂,但我妈不讲道理。”佟灿灿叹气,“其实我也在纠结三千块买一个包值不值,又不能吃不能喝的。”她看向顾襄,“名牌包好用吗?”   顾襄道:“好用。”   “哪里好用?”   顾襄说:“质量好。”   佟灿灿:“几百块的质量也很好。”   顾襄:“款式好。”   佟灿灿:“淘宝爆款都很漂亮。”   顾襄:“牌子好。”   佟灿灿:“就是牌子最贵,买的就是牌子。”   顾襄准备去吃饭了,不想理她。   佟灿灿看着她走向餐桌:“你要吃饭啦,那你说我到底要不要买?”   顾襄替她的真实内心回答:“不买。”   佟灿灿:“可是好划算啊,我哥已经放到网上了,再迟就要被人拍走了……”   顾襄:“……”她默默深呼吸。   犹豫了一会儿,顾襄正想问佟灿灿那只包的拍卖网址,忽然就听佟灿灿打电话:“啊,已经被买走了?”   顾襄看向她。   酸菜鱼有些淡了……   ***   饭吃到一半,顾襄才收到高劲的回复,约她六点半在地下车库等。   到了六点半,她找到高劲的车位,高劲已经坐在了车里。   高劲看着她系安全带,说:“我买了七点二十的票。”   顾襄说:“那时间还早。”   “我们可以随便逛逛。”   “……哦。”   “对了。”高劲从后座拿来一个纸袋,说,“我一位男性朋友手头有一个包,托我替他变现,我看这只包跟你之前那个一样,就买下来了。”   顾襄:“……”   高劲轻咳,“你看看,是不是跟你之前那个包一样。”   顾襄瞄了眼:“我给你钱。”   “不用,这包不贵。”   “不是要三千吗?”   高劲:“你怎么知道?”   顾襄:“灿灿刚才跟我说过这件事。”   高劲笑:“她这个大嘴巴。”顿了顿,“这包不算贵,我也是顺手买下的,别提钱了。”   顾襄揪了下手指头:“不行。”   “那不如这样。”高劲慢吞吞道,“我下个礼拜要去参一个医学研讨会,缺套衣服,现在有时间,我想去买,但是我觉得自己的眼光不太好……”   顾襄悄悄抓着自己的裙摆,没等他说完,就道:“那我请客。”   “你帮我参考就好。”   顾襄觉得闷热,心浮气躁的,“那到了那里再说。”   高劲控制了一下心跳,神情自若地微笑:“好,那我们先去逛商场,然后再看电影。”   “嗯……”   ☆、第33章 33   高劲开着车, 边上安安静静,他余光扫了两眼, 只看见她在低头刷手机。   顾襄正在搜索男装品牌。   她对男装知之甚少,只认识几个焦忞常穿的牌子。但他穿得那些太张扬,裤子腿还总短一截, 显然不适合高劲。   她还记得高劲穿白衬衫弹吉他的样子, 他适合清爽的装扮。   顾襄搜索关键词, “医生, 服装品牌”。   网页出来一堆白大褂……   “……”   她重新搜索,“极简, 男装”。   总算出来几个牌子了,她默默记下。   ***   车子很快到达目的地。   电影院所在的广场就有商城。饭后休闲时间, 广场上有人抱着吉他在卖唱,顾襄边走边听着这首英文歌。   车子停在路边, 没进停车场, 这里显眼处还贴着告示,该广场为前几日的那次停电事故致歉。   顾襄问高劲:“你平常喜欢什么牌子的衣服?”   “我没有特别偏好。”高劲道, “你有推荐吗?”   顾襄报了几个品牌,说:“先去看看怎么样?”   “好。”   两人进入商场, 看了下楼层指示, 然后去了三楼。顾襄带着高劲走进一家男装店。   满目都是男人的衣服, 她有些不适, 高劲神态自若地翻看着挂在衣架上的服装, 问她:“你觉得这颜色怎么样?”   顾襄尽量放松, 打量着那排衣架,说:“还不错。”   导购已经过来了,她推销道:“先生你的肤色在男士里算偏白的,身形又高瘦,穿什么都会好看,这几件都可以试试。”   高劲眼神询问顾襄,顾襄心跳了一下,连导购也看向了她,俨然以为她做主。   她张了张嘴,最后没说出话,只点了下头。   “那我就试试这几件。”高劲接过导购递来的衣服。   镜子在更衣区那儿,顾襄等在附近,过了会儿听见高劲叫她,她才走过去些。   高劲已经换了一身灰白色的正装,他照着镜子,问镜子里的人,“这身怎么样?”   顾襄说:“不错。”   “好像小了点。”   顾襄仔细看了看,“好像是……”   “我再试试另外几件?”   “嗯……”   高劲又进去换衣服了。   顾襄站在原地,眼珠朝四周转了一圈,摸了摸略烫的脸颊。   高劲在里面深呼吸,脱了衣服,重新换上一件浅蓝色的衬衫。   衬衫刚套上,正准备系纽扣,帘子突然“唰”一下被人拉开了,外面拿着衣服的男人没注意这里有人,说了声“不好意思”。   太突然。   顾襄看见了他的胸膛。   不壮不瘦,光洁紧实,小腹上有点腹肌的形状,她没留意几块,视线中更显眼的是他肚脐下方的一条微淡的黑色脐毛。   高劲一手还捏着纽扣,胸膛大敞,望着顾襄。   顾襄倏地转身,背对着他,脑袋左转转,右转转,若无其事。   高劲看了几秒,重新把帘子拉上,锁带扣好。   他想了想,低下头,单手扣着衬衫纽扣,嘴角勾起。扣着扣着,他停了会儿,然后又一次勾起嘴角。   更衣室真热。   顾襄拎着衣服布料,给自己透风。   外面也热,冷气没什么劲。   脸好烫啊……   心跳声都听见了……   她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   今年的夏天格外热。   “顾襄。”   高劲在背后轻声叫她。   顾襄挺胸抬头,转身。   “怎么样?”   浅蓝色的衬衫是修身款,修饰出了腰形和他的胸腹轮廓。   黑白色细窄立领,凸显喉结。   还有一条皮带……   顾襄的视线匆匆一扫,收了回来。   她“镇定自若”,“比刚才那件好看。”   高劲看着她泛红的脸,问:“那就买这件?”   “嗯……另外还试吗?”   高劲:“就这一件吧,电影快开场了。”   顾襄还记得自己的任务,“这件多少钱?”   高劲道:“588。”   “……你再买几件吧。”   “你真的要请客?”   “嗯。”顾襄点头。   “下次吧,我衣服够穿了。”   高劲回更衣室换下衣服,顾襄在外面,盯着一款皮夹看了会儿。   三位数,不知道是三百多还是五百多。   也便宜了,她在想着回礼,好像送什么都不太合适,她的心跳又扑通扑通加快了。   高劲出来了,两人先去结账。   他没跟顾襄争,由她付了钱,他提着袋子,和她一道出去。   广场上的卖唱者还在弹着吉他,依旧是那首英文歌,不知道这是他唱的第几遍。   顾襄却觉得才过了一会儿。   两人终于进场看电影了。   已经是第三遍,这个开头顾襄已经能背出来了,她依旧看得专心。   平平安安度过了几十分钟,顾襄总算看到了新剧情。   剧情展开,男主角拿着一张纸,纸张给了一个特写,上面是一串数字密码,与他探寻的二十年时间息息相关。   顾襄无法看清,她发了几秒呆。   耳边传来热气,声音低低沉沉:“198624157。”   顾襄侧了下头,对上高劲离得极近的双眼。   屏幕光线跳跃变化,忽明忽暗。   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彼此。   许久,又或者只是几秒,手机的振动传来。   顾襄眨了眨眼睛,转回头,视线盯着大屏幕。   高劲抿着嘴角,拿出手机看了看。随后坐正了,安安静静地看电影。   过了很久,片尾升起,结束了。   影厅里传来躁动。   顾襄听见高劲说了句:“欧阳阿姨被送进关怀室了。”   她愣了愣。   ☆、第34章 34   欧阳在关怀室里呆了很久, 于次日上午九时离世。   这天中午,顾襄在电梯门口见到了佟灿灿。她这次没有嚎啕大哭,眼泪只是默默地滑落,她朝着顾襄笑了笑, 说:“香香,欧阳阿姨走了。”   顾襄点头,同上次一样回答:“我知道。”   佟灿灿抹掉脸颊上的泪水,垂着眸, “她走之前已经不会说话了, 她儿媳妇说她昨天白天去了很多地方,把精力用尽了。”   顾襄道:“昨天白天我碰见他们了, 他们在锦园公园大合唱,唱了两首歌。”   “是吗, 他们居然唱歌啊。”   “唱的是‘毛|主|席’。”顾襄说,“你别哭了,欧阳阿姨昨天很开心。”   佟灿灿又擦了一下眼泪,轻轻叹气, “我知道的。我只是有点难过, 她最后这段日子还在被病痛折磨, 已经连续一个礼拜了,她每天都在疼。我们很没用,连这点忙都帮不上她。”   两人都沉默下来, 各想着各的心事。   过了会儿, 顾襄忽然问她:“你们安宁疗护中心已经送走了多少病人?”   佟灿灿愣了愣, “好多好多,记不清了。”   可她还没麻木。顾襄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佟灿灿呆住,连哭都忘了。   ***   顾襄下午哪儿都不想去,她想静静地待一会儿。   家里的空调好像坏了,文凤仪戴着老花镜,在研究空调说明书。顾襄无所事事,帮她一起查看,最后确定空调确实不制冷了。   文凤仪咳嗽着摘下眼镜,“要找人来修了。”   顾襄仰头看着空调扇叶。   “你房间里的空调好不好?”文凤仪问。   顾襄回答:“不知道,我还没用过。”   文凤仪去她房间试了试,居然连开启都不行。“怎么会这样?”她困惑。   顾襄说:“没关系的,现在天气还不算热,电扇就够用了。”   文凤仪精神不太好,“那我过几天再去找人,也不知道哪里有人维修空调。”   顾襄打开电扇最低档,吹了一会儿风,她觉得冷,又把电扇关了。   她静静地看着书,一下午无人打扰她,等到傍晚时分她的手机才响了起来。   是齐老师。顾襄接起电话,叫了对方一声。   齐老师在电话中直奔主题,“顾襄啊,班长已经约好同学,定了下周末聚会,具体时间和地点我等下发短信告诉你。”   顾襄拒绝,“齐老师,我不想去。”   “啊?为什么不想去,大家好不容能聚上一次,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都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老师希望你一定来!”   他说着,边上好像有事,顾襄听见他对旁人道:“护士,这瓶盐水输完了,你看输液速度是不是有点快?”   顾襄问:“齐老师,你生病了?”   “啊?哦,不是我,是我父亲。他今天早上看完欧阳阿姨之后人就突然不好了,我先带他来输点液。”   文凤仪在边上缝制袖套,一直听着顾襄打电话,等她说完,她才问:“是你老师病了?”   “不是,是他父亲。”   “是什么老师啊?”   顾襄说:“是小学班主任,他教语文。”   文凤仪放下袖套,“你跟小学班主任还有联络呀?”   “之前有点事,比较巧合。”顾襄简单解释了几句。   文凤仪想再多问点,又怕顾襄不想说,她忍下了。想了想,她又道:“他们现在在哪家医院啊?”   “就在瑞华。”   “哦,”文凤仪建议她,“你要不要去看望一下?”   顾襄也在犹豫,“我要去吗?”   “要是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了,于情于理都要去看望一次的,离得又近,不去的话,不太好。”   出于礼貌,顾襄决定出门。   医院后门有一家水果店,顾襄买了一个果篮,去了住院部。   刚到那儿,就听齐老师在跟人打电话:“……烧点纸,让欧阳阿姨走得顺利,不要把上面的人带走——对对对,就这么跟她说。”   齐老师跟人说完,才跟顾襄客气:“你来这里干什么,还买什么水果!”   顾襄:“我来看看齐爷爷。”   管欧阳叫阿姨,管他叫爷爷,辈分太乱,可中间夹着一个齐老师,只能这样叫。   齐老师说:“你有心了,谢谢。”   顾襄问:“齐爷爷现在情况怎么样?”   “哎……”齐老师叹气,“医生刚刚来说了,说他没有病,只是人老了。”   “那就好。”   齐老师看向她,笑了笑,解释:“有病还能治病,人老了,就是不行了。”   顾襄不解。   齐老师道:“医生说他现在住院,最多挂几瓶营养液,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怎么会这样,昨天还好好的。”顾襄望向病床,老人阖着双眼,还在输液。   齐老师:“人年纪大了就这样,说倒下就倒下,昨天还好好的……”他放轻音量,“我猜可能是欧阳阿姨刚刚走,一个人不习惯,想从上面再带一个人下去。我刚才叫亲戚帮我烧纸了,希望我爸能度过这次。”   顾襄:“……”   她陪着坐了一会儿,又听齐老师打了几通电话。营养液输完之后,医生又过来了,看了看老人的情况,让齐老师先做一下准备,还说:“ 目前来看,住院真的没什么意义,我建议还是回家休养,医保也不能全报销,有些钱没必要花。”他最后安慰,“让老人家开心点,再吃点好的。”   齐老师还在挣扎,不知道该不该让老父出院。   护士摘下点滴袋,准备走了。顾襄忽然注意到病床上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睁了眼,他的视线一直跟随着那袋空了的点滴。   他费力地看着,似乎听懂了病床边的电话。抬起眼,他看向了齐老师,眼角的泪水涟涟而下。   他在哀求……   顾襄愣了愣,说:“齐爷爷哭了。”   齐老师转头,愣怔两秒,紧跟着扑到病床边,抓住老人的手,焦急地哽咽:“爸,我们不出院,我们待会儿再挂两瓶盐水,等病好了我们再出院,啊?”   顾襄移开了视线。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慢慢地走到小区门口,抬起头,望向单元楼。   他的房子黑漆漆的,人还没回来。   他今天要值班。   第二天,顾襄精神不太好,焦忞非让她出来吃饭。   他已经好些天没见到人,打量了她一阵,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顾襄道:“还行啊。”   焦忞喝口饮料,道:“我看你是睡眠质量不行,你们那条马路成天吵吵吵,今天我去接你的时候还看见了救护车开过。”   顾襄:“对面就是医院,救护车经过很正常。”   “有福不会享。”焦忞意有所指。   菜慢慢上齐,焦忞给她夹了一块鸭肉,他自己也吃了一口,嫌弃:“做的还没我好。”   顾襄细嚼慢咽。   焦忞吐着骨头,眼睛看着她。她做事习惯一心一意,连吃东西也是。   用餐习惯从小养成,脊背挺直,胸口与桌沿保持一定距离,左手扶着饭碗。   越看越有趣,还跟小时候一个样。   焦忞又给她夹肉:“多吃点,你这肉什么时候能长回来。”   “我自己会夹。”顾襄说。   焦忞说:“带会儿一起看电影怎么样?”   顾襄:“看电影?”   “嗯,很久没看电影了。”   “我才看过,不想去。”   焦忞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他有些倒胃口。   “那我们去哪里逛逛,去游乐场?”   “不想去。”顾襄顿了顿,道,“焦忞,我小学老师的父亲住院了。”   “什么情况?”   顾襄把昨天看到的事说了一遍,焦忞吃着菜,道:“那就是年纪大了。那医生说的有道理,你呀,别想这么多。”   顾襄又道:“我这段时间看见了三个人过世。”   焦忞给她夹菜,“吃。”又漫不经心,“少去医院那种地方,晦气。我早说了你那住处不好,给你留了房间你不来。”   顾襄:“我那里住得挺好。”   “对了——”   顾襄抬眼。   “——你老师他爸要是死了,你还要给帛金吧?这边什么习俗,一般给多少价位?”   顾襄:“……”   饭后,顾襄不想逛街,焦忞带她去培训班转了一圈。   顾襄看着门边柜上放着的通告纸,说:“又有比赛了啊。”   焦忞看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文件夹,走过去,搭住她肩膀:“还是不能认数字?”   “嗯……”   “我前天听人介绍了一个脑科专家,对方在帮我联络,你再等等。”   “我看过很多专家了。”   “这个也许不一样。”焦忞揉了揉她的头,手没松,扶住她的后脑勺,贴近她,“就算看不好也没事,你来我这里工作,给我当助手,我包吃包住。”   “算了吧。”顾襄推开他的手,电话响了,她接起听。   “妈。”顾襄道。   焦忞瞥向她。   褚琴问她:“在干什么?”   顾襄:“在虞思。”   褚琴:“虞思?”   顾襄:“是青东市新开的这家虞思。”   焦忞抽了张纸,快速写了几个字,让顾襄看。   【别说我在这里】   顾襄不解,望向焦忞,焦忞示意了一下,让她照做。   褚琴:“就你一个人吗?”   顾襄:“哦……不是。”   褚琴:“还有谁?”   焦忞甩了甩纸,提醒她。   顾襄回头看向落地窗外的办公区,她道:“郭千本在这里。”   褚琴:“哦,他呀。你经常找他玩也好,别总是一个人闷着。”   “嗯,知道。”顾襄回。   结束通话,顾襄看向焦忞:“你为什么不让我妈知道你在这里?”   焦忞道:“我跟你妈向来不对付。”   顾襄狐疑。   她去年十月在医院醒来后,想着自己的病情,一直没太留意焦忞和母亲的情况。现在想来,他们似乎发生过争执,那几天当着她的面,她母亲对焦忞声严厉色,焦忞却忍着脾气,言听计从。   顾襄打量着他:“你跟我妈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焦忞说:“想什么呢,我跟你妈话都说不上几句。”   顾襄垂眸,也不追问。   她又翻了翻那几张赛事详情。   母亲说她还能参赛,不过是安慰罢了,她连题目都无法读出,怎么比赛?   焦忞站边上,扫了眼通告纸,跟她解释下半年的赛事规则。   外面,郭千本暂时忙完了手头的事,去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   喝着水,他望向老总办公室,透过落地玻璃,他看见顾襄低着头,老总就近近地站在她身边,说着什么话。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   这样的视线……   郭千本放下水杯,移开眼,吐了口气。   ***   天黑前,焦忞把人送回小区。   顾襄陪文凤仪吃过饭,洗了一个澡,然后坐到阳台上吹着风,擦头发。   高劲半小时前问她在做什么,她才看到微信,回复:“在阳台吹风。”   信息很快就来。   高劲:“吃过饭了吗?”   顾襄:“吃过了。”   高劲:“听说齐老师的父亲住院了。”   顾襄:“嗯,我昨天已经去看望过了。”   发完这条,她想了想,又输入:“高劲,你送走过多少临终病人?”   她没收到回复,高劲直接打来了电话。   她接起,“高劲。”   “顾襄。”   她抿了抿唇,没再开口。   高劲声音低柔:“是不是有什么事?”   顾襄犹豫了几秒,慢慢开口:“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来青东市还不足两个月,已经目送三个人离开这个世界。她跟他们素未谋面,不过机缘巧合,在他们临终前与他们相识。   她以为人死了就死了,但亲眼见到昨天还大声唱歌的人忽然离去,她依旧无法平常心看待。   “对待生离死别,怎么会有人做到平常心呢?”高劲轻声说,“生时喜悦,死时悲伤,这是人之常情。”   顾襄问:“你做了这么多年医生,还会难过吗?”   高劲道:“我如果说我已经不会难过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冷血?”   顾襄想了想:“不会。”   高劲似乎在微笑,“我现在不会像最初那样,轻易被病人牵动情绪,如果真的有什么难过的,你忘记我跟你说过,‘明天’会有无数的可能吗?我更期待明天。”   顾襄道:“嗯,我还没跟你说过,我昨天在锦阳公园碰到过欧阳阿姨她们,她昨天很开心。”   “欧阳先生已经跟我提过了,他还说他那两个孩子现在对数独很感兴趣。”   “真的?”   “还有,那些老同学里头,只有两个人找欧阳先生报销了旅费。”   顾襄:“齐老师说老一辈的友谊很纯真。”她垂眸,声音轻轻地。   “他们真好。”   有过去可以回忆。   高劲忽然道:“你还在阳台吗?”   “还在。”   “等我一会儿。”   顾襄擦着头发,等待片刻,忽然听到一声琴弦拨动。   她一顿,抬起头。   “If I had to live my life without you near me,   The days would all be empty……   ……”   是前天在广场上的卖唱者唱得那首英文歌。   楼上,高劲抱着吉他,坐在阳台地上。   他靠着墙,单腿支起,慢悠悠地拨动琴弦。   “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You ought to know by now how much I love you……”   “If the road ahead is not so easy,   Our love will lead the way for us,   Just like a guilding star,   I’ll be there for you if you should need me……”   顾襄放下毛巾,站了起来。   他的嗓音低而干净,像是跟她说从前的故事,娓娓道来,温和暖柔。   一曲结束,高劲放下吉他,从地上站起,望向楼下。   顾襄扶着栏杆,人探在外,仰头看上空。   她的长发被夜风轻抚,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触。   “如果前路崎岖,爱将指引我们的路,像一颗导航的星,你需要我时,我就在那里……”   今夜的月色,格外柔软。   ☆、第35章 35   隔壁佟家。   高美慧带了一天孩子,实在太累, 吃过晚饭她就去房间打盹。迷迷糊糊被什么声音炒醒, 睁眼看时间,才不到九点。   她走到客厅, 打着哈欠问佟灿灿:“刚才什么声音啊?”   佟灿灿正抱着弟弟看动画片,她正为剧情焦心, 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敷衍着:“什么声音?没有吧。”   高美慧说:“睡得好好的, 都把我吵醒了, 看来是你电视开太大声了, 小点声!”   佟灿灿撇清关系:“你不要随便冤枉人, 是不是楼下野猫叫?”   高美慧琢磨:“春天都过了还发|春?”她天马行空了一会儿,忽然道, “对, 是提醒我了, 该给你哥哥安排相亲了。”   佟灿灿:“……”   她不知道老妈的思维是几级跳, “怎么无缘无故想这个?”   高美慧:“你哥哥明年就要虚岁三十了, 连个对象都没有, 你们科室那些护士也没几个好看的,估计他看不上。”   佟灿灿把弟弟往怀里抱了抱, 让他咬|奶|嘴,“我哥上次相亲好像是三年前吧?”   高美慧:“可不是, 都已经过了三年了, 他还没动静, 总不能怪我多事吧?”   佟灿灿不抱希望,“你们当初给他安排了四次相亲,他去完三次,第四次的时候直接电话拒绝见面,明显是反感这个嘛,老妈你就不要逼他了。”   高美慧戳了下她的脑袋:“小孩子懂什么,这种事你别管。等你哥哥的事办好了,我也该给你安排相亲了。”   佟灿灿伸长脖子,凑到母亲跟前抗议:“妈,我是小孩子!”   高美慧抱走儿子,“明天开始别再跟你弟一起看动画片了。”   佟灿灿怒视,压着喉咙轻吼。   ***   顾襄的头发已经干了。   她回浴室挂好毛巾,出来经过鱼缸,她顿足。   她看了一会儿,打开饵料盒,往里面投了一点。她不知道这样的喂养方法是否正确,但小怪鱼这几天很精神,游起来生龙活虎,目前看来,应该是没有问题。   她不知不觉哼出曲子,哼着哼着,她看着小怪鱼发呆。   I’ll be there for you if you should need me……   你需要我时,我就在那里……   手机响了一下,她点开。   高劲:“明天去青东大学,怎么样?”   顾襄抿了抿嘴角,“好。”   ***   第二天,高劲快中午才起床,难得睡了一个大懒觉。   他去浴室冲了一个澡,出来后听见有人敲门,他拿着毛巾看向猫眼,把门打开。   “怎么过来了?”   “我发微信问你,你没回。”丁子钊进屋,熟练地踢掉鞋子,换上拖鞋。   “有事?”高劲擦着身上的水珠。   “你一大早洗什么澡。”丁子钊扫视客厅,“你电脑呢?我需要几篇论文资料,你这儿有,我就不另外花钱了。”   高劲眼神指了下茶几,“在那儿。你要论文说一声,我发给你不就行了。”   丁子钊摸摸鼻子,闪烁其词:“我这不闲着没事嘛,就出来走走,顺便……”他去开电脑,“那什么,下午要不去打球?”   高劲:“我约了人。”   “哦,那算了。”他完全不强求。   高劲瞥了他一眼,探究几秒,没有多说,“在D盘,自己找。”   丁子钊打开D盘,粗粗一扫,鼠标点向一个文件夹,嘴上道:“‘8023’?这个文件夹?”   高劲几步抄过去,制止:“不是这个。”   丁子钊已经点开了,只看到里面存着数段视频和几个网页。   高劲把文件夹关了,丁子钊瞄着他贼笑:“你坏哦,偷偷下载小视频。”   高劲波澜不惊:“把你脑袋里的肮脏东西给我清干净。”   “害什么羞,大家都是男人,好东西分享一下嘛。”   高劲懒得理他:“拷贝完你赶紧走。”   他也不在旁监督丁子钊,自顾自回浴室洗毛巾。   丁子钊嘴上贱,行动上却也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市民,他点开正经资料开始拷贝,完事后从高劲的厨房里拿了两瓶豆奶就走了。   他坐电梯下了一层楼,打电话把人叫出来。   不一会儿就看到佟灿灿嘴里嚼着菜,出来问他:“干嘛?”   丁子钊给她一瓶豆奶,“请你喝。”   佟灿灿狐疑:“你没毛病吧。”   丁子钊:“请你喝东西还不好!”他又跟着问,“你下班有节目吗?”   佟灿灿拒绝:“我不去酒吧。”   “谁说去酒吧,我想找你吃自助餐,你忘了还有餐券吗。”   佟灿灿说:“我干嘛跟你去,我约了香香和诗诗。”   正说着,对面的门开了,佟灿灿叫了声:“香香!”然后盯着她的包包看,羡慕地叹了口气。   顾襄用手遮了下包包,随即反应过来,放下手,大大方方地点了下头。   丁子钊挥手:“顾小姐。”   顾襄回应:“你好。”   她按下电梯,听见佟灿灿问她:“你要出去啊?”   “嗯。”顾襄道。   佟灿灿:“晚饭回来吃吗?我请你吃自助餐去。”   顾襄说:“不行,我约了人。”   佟灿灿道:“哦,那等你有空了我们再去。”   “好。”顾襄坐电梯下去。   丁子钊毛遂自荐:“今天先跟我去呗,我馋死了,就想着那些海鲜。”   佟灿灿免为其难:“好啦好啦,等我下班。”   ***   顾襄出了小区,叫来出租车,直奔商场。   她找完三家店,最后在第四家店里看中一款钱包,导购小姐热情道:“小姐你的眼光真好,这款材质纯牛皮,又轻又耐用,款式经典,是我们店里最热销的一款,最主要价格还划算。”   顾襄翻过吊牌,是一个四位数。   导购又接着说:“你男朋友一定会喜欢的,是生日礼物吗?我们这里还有限量礼盒。”   顾襄一顿,耳朵有点烧,她犹豫着想把钱包放下,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听了几句,是焦忞约她出来,她报了商场地址,焦忞问:“你一个人逛街?”   “嗯……我在这边等你。”   导购还在期待地等着,顾襄挂掉电话,默默地递给对方一张银行卡。   导购笑靥如花。   买完钱包,顾襄进了一家咖啡店等焦忞,十多分钟后人就到了。   顾襄问:“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喝咖啡?”   “昨天才见过面。”顾襄道。   焦忞招手叫了点吃的,说:“我临时有事要回趟北京,也不知道去几天,你这些日子帮我去公寓里开开窗,再给那些花花草草浇点水。”   顾襄应下:“好。”   焦忞把门锁密码告诉她,再把密码锁配套的钥匙也给了她,“估计还会有几个快递,到时候你帮我签收。我给郭千本也放了几天假,他有两个月没正经休息过了,你这几天有事就找他,别一个人瞎晃。怎么样,我这老板当得善解人意吧?”   顾襄点头,听他一一嘱托,等他说完了,她才道:“我去下洗手间。”   “嗯,去吧。”   服务员端着饮品和小食过来了,焦忞把搁在桌上的单肩包往角落挪了挪,这一动,露出了被包挡住的购物袋。   焦忞看了看牌子,朝洗手间的方向望去一眼,随即拿过购物袋,取出里面的盒子。   打开一看,是一款男士钱包。   焦忞扬起嘴角,把盒子盖好,购物袋放回。   顾襄从洗手间回来,坐下后翻出手机,听了下时间,道:“还有事吗,我要走了。”   焦忞今天大赦,“没事了,你有事就去忙吧,对了——”   顾襄拎上包,看向他。   “——我会在礼拜天生日前赶回来。“   顾襄顿了下,“哦。”   她差点忘了下个周日是焦忞的生日。   从咖啡店出来,顾襄直接打车去了青东大学,一下车,就看到了等在大学门口的高劲。   她两天没见到他了,高劲今天穿着的正是那件浅蓝色的衬衫。   高劲迎上来:“到了?”   顾襄:“嗯。”   “午饭吃过了吗?”   “吃过一点。”   “没在家里吃?”   “在外面吃的。”   高劲道:“我今天中午也随便吃了点,待会儿我们可以试试这边的寿司。学校门口有家寿司店,便宜又好吃。”   顾襄跟着他走进校门,问:“你对这里很熟?”   “我是青东大学毕业的。”   原来他是在这里念得大学。   顾襄一算时间:“那我小学毕业的时候,你刚进大学。”   “没错,来,跟着我。”   几年前青大在大学城的校区正式成立,人员分流,现在这个校区不像高劲读书时那样人满为患。   不过这里的建筑设施还跟过去差不多。   高劲边走边跟顾襄介绍,顾襄观察着这里的一草一木,连垃圾桶都不放过。   她在努力记着这些东西的位置,寻找着它们可能在自己脑中存留的那点印象。   到了湖边,高劲让她小心脚下的鹅软石,两人坐到了一块大石头上。   顾襄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然后闭上眼。   高劲不说话,静静地陪她坐着。   她眉头轻拧,显然正在思考,湖边有微风,她鬓角的头发像是被一只手轻柔地撩起。   他一个晃眼,看见她的手臂上停着一只蚊子,他轻轻挥了下手,蚊子岿然不动。   高劲使了点力道。   一阵手风吹过她的手臂,顾襄睁开眼,看见高劲正盯着她的手。   她一动。   高劲抬头:“唔,有蚊子。”   “哦。”顾襄望向湖面。   高劲问:“想不想去吃东西了?”   “好啊。”顾襄回。   出校门的路上,顾襄注意到不远处一群学生聚在一起。两人凑过去望了望,高劲道:“是学习角。”   “嗯。”   数学社的学生们正在讨论题目,板报上写着的正是一道数独题。   他们在竞赛,一个个神神叨叨地,对着手上的纸写写画画。   顾襄忍不住盯着板报上那道题。   高劲想了想,轻声给她报:“R1C1是1,R2C2是……”   顾襄看了他一眼。   高劲顿了顿:“这样行不行?”   顾襄看回板报,过了几秒,说:“你信不信我这样也能做得比他们快。”   高劲笑:“你肯定比他们快。”   顾襄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那你给我念一遍。”   “好。”   高劲再从头报起。   顾襄嘴唇翕动,神情专注,大脑快速运作,建立起一个虚构的图形,把数字一个个填在上面,然后做题。   很快的,她报出了答案。   她音量没刻意放轻,被边上的学生听见了,学生比照着答案,惊讶地说:“哇塞,学姐你好强啊!”   顾襄闭上嘴,嘴角微微扬起,对高劲说:“我们走吧。”   她昂首阔步,在前面带路。   高劲低头笑。   ***   两人天黑前到家。   文凤仪菜还没炒完,她让顾襄先去洗手,顾襄问今天有几个菜,文凤仪说三个。   顾襄道:“奶奶,我今天外面吃过东西了,不太吃得下。”   文凤仪道:“那我最后一个菜不烧了。”   “好。”   “你下午吃了什么呀。”   “寿司。”   饭后,顾襄又道阳台吹风。   她朝顶上看了眼,阳台顶上是一根晾衣架。   顾襄拿毛巾慢吞吞地擦着头发,擦了半天,头发已经半干了,她才回客厅。   文凤仪已经回房休息了,顾襄搬了把椅子,坐在鱼缸前,手指头伸进水里,逗着小怪鱼的脑袋,小怪鱼见了她就跑。   手机铃声响起,顾襄过去接听。   “喂。”   “顾襄……”   “嗯……”   “我能不能来看看小鱼?”   “……现在吗?”   “是不是不方便?”   顾襄望了眼主卧:“奶奶已经睡了。”   “那我轻一点。”   “……好。”   五分钟后,顾襄打开门。   高劲还没洗漱过,身上仍穿着白天那件衬衫。顾襄给他拿拖鞋,叮嘱:“你轻点。”   “好。”高劲压低声音。   顾襄带他去看小鱼。   高劲第一回看到这只新鱼缸,他问:“这就是你买的?”   “嗯。”   “哪儿买的?”   顾襄报了一个店名。   高劲问:“买完自己搬回来?”   顾襄:“嗯。”   高劲:“应该挺重。”   顾襄没吭声。   高劲轻咳了下,又问:“它吃什么?”   “水草和鱼饵,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应该没问题。”   两人凑在一道,低头看着水里的小怪鱼。   看了半天,高劲问:“要不要去花园里逛逛?”   顾襄看着他没答。   高劲:“时间还早,消化一下。”   顾襄点头。   两人又悄悄出门,一起到了楼下。   小花园里依旧没人。   两人绕圈走,走路时并排,两条手臂靠得近近的,高劲时不时地低声跟她说上一句。   他的声音又低又干净,就像昨天晚上。   顾襄抬眼看向月亮。   两人的手臂不小心碰了一下。   顾襄突然转头盯着他。   高劲绷紧了下颌。   顾襄扬起小下巴,说:“你想拉我的手吗?”   高劲:“……”   数秒沉默。   顾襄的下巴依旧抬得高高的,神态仿佛居高临下,只有脖子上的喉咙在几不可见的动着。   高劲低头笑,“想。”   顾襄抿嘴。   过了会儿,她的手就被人拉住了。   ☆、第36章 36   这样的包裹还是第一次。   他手指修长, 骨节分明, 将她的手完完全全裹于掌心, 顾襄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手小。   她低头看了一眼,只觉得自己的手被塞进了一个烤炉, 炽热且极富力量。她状似平静地偏过头,不再看他。   高劲盯住她的侧颜, 攥紧手, 过了片刻,拉着她继续走。   两人依旧绕圈, 顾襄数着花园小路上铺着的地砖数,数到三十二的时候,听见一句:“今天天气真好。”   顾襄:“……嗯。”   高劲:“明天也是晴天。”   顾襄:“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   高劲:“你看过预报了?”   顾襄:“奶奶看的,她提醒我明天出门带伞。”   高劲:“你明天要出门吗?”   顾襄:“看情况。”   “我明天下午要去出差。”高劲道。   顾襄终于把眼神落到他身上,“哦……”   高劲对着她的眼睛, 自动补充:“要去北京,和于主任一起, 开会一天, 学习两天, 大致是这样。”   顾襄不由自主地想缩下手指头,高劲又把手攥紧了。   顾襄又回:“哦。”顿了顿,然后说,“那你记得带伞。”   高劲粲然一笑:“好, 我记得了。”   这场消化散步进行了许久, 顾襄的手长时间被隔绝空气, 闷得长了,也不知道是谁又出手汗。   两人回到单元楼,坐电梯到了十一层。门开后顾襄仰头看高劲,高劲道:“那……晚安。”   “晚安。”   顾襄又看了他几秒。   高劲这才把手松开。   “……”   回屋后,顾襄重新洗了一个澡。   真的是越来越热了,走几步就流汗。她的手到现在还有一种紧绷感。   手也会缺氧吗?顾襄想。   她关掉水龙头,抽来浴巾,裹住自己。墙壁里的水管发出“哗哗”的水流声,她抬头向上看。   一顶之隔,高劲也在洗澡。   ***   第二天,顾襄没出门。   文凤仪买菜回来迟了,喊她帮忙打下手。   顾襄很少进厨房。刚到北京头两年,她有焦忞给她煮饭,后来母亲终于扎稳脚跟,挣到了钱,家里便有了钟点工阿姨。   念大学后她开始吃食堂,焦忞偶尔会接她出来给她改善伙食。   她从来没见过人杀黄鳝……   文凤仪抓着一条黄鳝,手起刀落,见顾襄躲地远远的,她冲她笑:“不要看了,你帮我剥两颗大蒜。”   顾襄“哦”了声,剥完一颗,正打算剥第二颗时,被文凤仪喊停:“哎呀,够了够了,几颗就好。”   顾襄看了眼手里的第二颗大蒜。   文凤仪好笑:“是几粒大蒜,不用这么多的。”   顾襄希望她下次能把数量和单位说地精确一些。   吃着红烧鳝鱼的时候,顾襄接到了齐老师打来的求助电话。   齐中华住院至今,一直没有安生过。   不知为何他的脾气越来越大,明明已经连讲话都困难,进食都只能进些汤水,他却还能用仅剩的半丝力气把床头柜上的水杯摞下地。   齐老师让女儿跟老父视频,想法安抚几句,谁知齐中华却一会儿发怒,一会儿流着泪含糊不清地叫“囡囡”。   “囡囡在深圳养胎,预产期快到了,现在根本没法过来。”   齐老师束手无策。   饭后,顾襄再次到了住院部。   齐老师已经觉得不好意思,他不住道谢,顾襄摇头:“没关系,反正我住得近,过来很方便。”   齐老师说:“好孩子。”他引着顾襄到病床前,大声道,“爸,囡囡来看你了!”   齐中华手上攥着一张破破烂烂的纸巾,他刚才在撕扯。听见声音,他抬眼看向顾襄。   顾襄叫他:“齐爷爷。”   齐中华朝顾襄的方向抬起手指,眼泪滚落眼角。   顾襄看向齐老师。   齐老师叹气:“他这两天一直这样,折腾一会儿功夫,待会儿又昏昏沉沉的。他随时都会走。还好,至少你一来,他就安静了。”   齐老师拿起小毛巾,提老父擦眼泪。   正是午休时间,高劲在医院餐厅用过饭,回去时碰见了提着礼品的欧阳先生。   欧阳先生笑着跟他打招呼:“高医生。”   高劲微笑:“欧阳先生,怎么有空过来?”   “这不是齐叔叔住院了吗,我刚把我妈的后事办完,趁今天有空,就来看望一下。”   两人一起等电梯,欧阳先生道:“听说齐叔叔的状况很不好,这两天又性情大变,高医生,你是专家,为人又热心肠,你看像齐叔叔这样的情况有没有什么办法?他统共也就没几天了,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高劲并不了解具体情况,他看了眼手表,道:“我还有时间,不如一起去看看。”   欧阳先生欣然:“那再好不过了。”   两人走到病房门口,高劲一眼就注意到了背朝他们的那道纤瘦的身影。   高劲不自禁地叫了声:“香香?”   顾襄回头,愣了一秒,脸颊莫名发热。   高劲以拳抵唇,轻咳一声。   两边打过招呼,欧阳先生解释了高劲的来意。齐老师不住道谢,期待地望着高劲。   高劲瞄了顾襄一眼,才走近病床,看向老人。他音量变大:“齐叔叔,我是高医生,上回我在你们家池塘里钓过鱼,你还记不记得?”   老人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高劲道:“我还要给你们五十块钱钓鱼费,齐老师当时不肯收。”   老人眨眨眼,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懂,他眼珠慢慢移动,又望向同高劲站在一边的顾襄,眼神哀伤。   顾襄想了想,说:“齐爷爷把我当成了她的孙女,他看见我之后人会安静下来,但他会哭。”   高劲思忖片刻,朝老人问:“齐爷爷,是不是想孙女了?”   他自然而然地改了对方的称谓,另外几人都没留意。   齐爷爷也不回答,就是盯着顾襄看。   高劲问齐老师:“您女儿是不是不方便过来?”   齐老师解释:“她现在在深圳待产,还有最多半个月就要生了,怀孕后她自己的状况也一直不太好,现在不能长途奔波。”   高劲注意到齐老师在说这句话时,老人的眼神有了波动。   他又问了几句,一边观察老人的表情。思来想去,他暂时也束手无策。   齐老师依旧感谢,已经浪费他们不少时间,他送几人到病房外,想起什么,又提醒顾襄:“对了,别忘了去同学会,一定要去!”   顾襄没吭声,高劲瞥向她,看到了她暗藏着的小表情。   他笑了笑。   “回去了?”高劲问。   “嗯。”   “我五点多的飞机。”   “哦……”顾襄道,“那不是差不多下班了?”   “嗯,待会儿我会提前走,还要回去拿行李。”   “你怎么去机场?”   “坐于主任的车去,她女儿当司机。”   下行的电梯到了,顾襄看向高劲:“那我先走了。”   “去吧。”   高劲看着她离开。   顾襄回到家,走进卧室,打开抽屉,拿出礼物盒。   看了一会儿,她把盒子放下,随手拿过一本书。   书上的文字变得艰涩难懂,她看不进去,时不时走神,余光瞟向那只盒子。   一来一回许久,等她再抬头,朝南的房间没什么热气了,太阳快下山了。   手机铃响,顾襄看见来电显示,立刻接起:“喂。”   “我在等电梯。”   “哦,是上来还是下去?”   “下去。行李已经拿好了。”   “这么快。”   “你要不要坐电梯?”   “……”   去坐着玩吗?顾襄面无表情地看着墙壁,道:“你把电梯按住。”   高劲笑了:“按住了,我就在十一楼。”   顾襄:“……”   ***   顾襄走进电梯,看了眼他的行李箱。   箱子很小,他只去几天而已。   电梯门关上了,顾襄问:“叫我干嘛?”   高劲道:“同学会你是不是不想去?”   “嗯,不想。”   但她没拒绝齐老师。“那你会不会去?”高劲问。   顾襄道:“看情况吧。”   “没有意外的话,我周末就已经回来了。”高劲慢慢道,“不如我陪你一起去?”   “……陪我去同学会?”   高劲纠正自己的措辞,“你带我去你的同学会。”   顾襄抿嘴,看着他不答,过了会儿,把手里的东西朝他一塞。   高劲接住,挑眉:“这是什么?”   “礼尚往来。”   高劲立刻打开盒子,然后朝顾襄扬起嘴角:“我正好需要这个。”   “那你收好。”顾襄看了他一眼,“我先回去了,一路顺风。”   说着转身,电梯门自动开了,她下意识地跨出一步,手突然被人一握,人被扯进了电梯。   她一下撞到了高劲的身上,诧异地抬头。   高劲道:“这是顶楼。”   顾襄朝外看了眼。   “刚才没按楼层,电梯自动升到了顶楼。”高劲解释。   顾襄:“……”   “那,现在下去。”顾襄说。   电梯门又一次自动关上了。   “香香……”   顾襄仰头。   高劲的嘴唇碰触上她的额头。   电梯里,真的比室外闷热……   ***   四十多分钟后,高劲和于主任抵达机场,他发了一条微信:“我到了。”   于主任说:“身份证检查一下。”   高劲拿出钱包,打开说:“在。”   于主任:“我就怕你落车上,在车上换什么钱包。”   高劲笑而不语。   不远处,焦忞正跟人打电话:“我现在飞北京,等到了再说,挂了。”   他挂断电话,摘下墨镜,朝高劲的手上望去。   ☆、第37章 37   飞机平稳飞行。   高劲坐在座位上, 翻阅着这次研讨会的资料。于主任喝了点东西, 也开始抓紧时间工作,道:“这人呐, 就是有那个惰性,我怕我到了酒店后就想睡觉,一动不动可就糟糕了。”   他说着,偏头看了眼。   小高医生戴着金属边框的眼睛, 正低头认真,听见他说话, 微微含笑, 于主任又感叹:“我年轻的时候要是能像你这么自律又认真, 现在说不定都能当个院长了。再不济,副院长总行。”   高劲玩笑道:“承蒙于主任看得起, 等再过二十年,我再看看自己是什么职位。”   于主任大笑两声, 忽然又想起这是在飞机上, 他赶紧闭上嘴, 笑意不小心变成了咳嗽。   高劲笑着看了他几秒,复又收回视线,继续检查资料。   隔壁空位微微下沉, 一道声音传来:“高医生, 坐飞机还在工作?”   高劲转头, 心里诧异, “焦先生?”   焦忞扫了眼小桌上的文件, 道:“高医生这是去北京旅游还是出差?”他自问自答,“看着该是出差吧。”   “是,出差几天。”高劲微笑,“焦先生这是回家?”   “回去待两天,过几天就回青东。”焦忞道,“对了,高医生身上有没有零钱?我想换点零钱。”   “有。”高劲把钱包拿出来,“焦先生需要多少?”   焦忞拿住他的钱包,就着他的手,翻看了几秒,道:“这钱包是什么牌子?看着不错,我也想换一个。”   高劲看着他的举动,挑了挑眉,他报出品牌名字,又听焦忞问:“你这是新的?”   高劲答:“新的。”   焦忞松开手,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腿往前伸了伸,道:“还真坐不惯经济舱。”   高劲还打开着钱包,“焦先生还没说需要多少零钱。”   焦忞拿出一百跟他交换,把零钱放进自己钱包里,焦忞低头问:“高医生出差几天?什么时候回去?”   高劲含笑道:“现在还不确定。”   “是么……”焦忞慢慢站起来,扶着座椅,弯腰与高劲对视,“要是有时间,咱俩可以出来喝一杯,我尽地主之谊。”   高劲:“焦先生太客气了。”   焦忞眼神微凉,“我也觉得自己太客气了。”顿了顿,他一笑,拍拍高劲肩膀,“开个玩笑,高医生别介意。我坐头等舱,不打扰二位了,再会。”   于主任朝他点了下头。   高劲道:“再会。”   等焦忞离开,于主任才问:“这是谁?”   高劲道:“一个开教育培训公司的有钱人。”   于主任:“看着不太好相处。”说着,他又想起来,“我们这次就去三天,你不知道?”   高劲翻看了一会儿钱包,轻轻擦了擦刚才被人捏着的地方,他若有所思,牵起嘴角:“唔……”   ***   顾襄在数小时内收到了三条微信。   第一条,“我到了。”   第二条,“飞机准备起飞了。”   第三天,“我下飞机了。”   顾襄松开鼠标,又拿起手机看了一遍,估计着现在的时间,发去一条微信。   顾襄:“你到酒店了吗?”   没几分钟收到回复,“刚刚办好入住手续,现在要上楼。”   顾襄放下手机,继续看电脑。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微信提示音。   高劲:“你在做什么?”   顾襄回复:“在上网找书,你呢?”   高劲:“在煮开水。”跟着发来一张照片。   是酒店客房,照片中还有他的行李箱。夜色朦胧,玻璃窗外是北京的霓虹灯。   顾襄多看了一会儿照片,然后点回去,下一条消息已经进来。   高劲:“你在找什么书?”   顾襄输入了两本书的书名,“当当和亚马逊都缺货,我打算明天去书店看看。”   高劲:“淘宝呢?”   顾襄:“看过了,也没有了。”   高劲:“北京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顾襄:“你有时间玩吗?”   高劲:“总能挤出点时间。”   顾襄回忆着,给她介绍了几处地方,名胜古迹不用她多说,她多介绍一些不为人知的小吃店。   高劲:“这家店你常去吃?”   顾襄:“没有经常去。这家店离我家和学校都很远,我最多一个月去一次。”   两人聊得断断续续,高劲回复得不是很快,顾襄在看书写东西,总是不能完全静下心来。   最后她忍不住,发给他,“你要休息了吗?”   高劲:“我还在工作。”   难怪回复得慢……   顾襄:“我想去洗漱了。”   高劲:“想睡了吗?”   顾襄:“嗯。”   高劲:“好。”   顾襄拿上换洗衣物去了浴室,半小时后回来,手机里多了一条新语音。   高劲说:“晚安,香香。”   四个字,中间顿一下,又轻又缓,语调像旖旎夜色。顾襄望着窗外,瑞华医院的灯光一如往常,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寻常日子。   她也语音回复:“晚安,高劲。”   她摸摸额头,有点酥,有点痒,就像傍晚时分他突如其来的一吻。   酒店里,高劲又听了一遍语音。   也许是声音放轻了,她比平常要娇|软许多。   他放下手机,敛神深呼吸。   要专心把这些资料看完才行。   ***   第二天,高劲和于主任准时出席研讨会。   此次关于临终关怀的研讨交流会由北京和日本的几所大学、研究机构共同举办,参与研讨会的国内外专家学者有四十多人。   研讨会分为两部分,先是两国各派学者专家轮流发言,阐述各国临终关怀的现状,再是讨论相关的议题,众人随意发言。   研讨会进行到半途,有人过来同于主任打招呼:“于教授。”   于主任看向来人,笑道:“司徒教授,我刚才还在想你这次怎么说来又没来。”   司徒教授:“我年纪大了,腿脚慢,所以迟到片刻。”   “几年未见,您还是和当年一样精神矍铄,倒是我们才真正感到时光流逝,你看我,都长白头发了,工作压力大,不认老不行,幸好还有年轻人帮忙分担。”于主任向对方介绍,“这是我们瑞华医院的高劲医生。”   又向高劲介绍司徒教授的身份。   司徒教授来自香港,是最早一批在香港开展善终服务的医生,如今他已经年近八十。   司徒教授同高劲握手,笑问:“怎么样,听了日本学者的发言,有没有什么感受?”   于主任道:“汗颜。”   日本的临终关怀早已形成完整体系,中国国内对“临终关怀”四个字却依旧知之甚少。   司徒教授说:“我问十个人,十个人都不知道临终关怀是什么,我问一百个人,一百个人当中,也许有一个人听说过临终关怀。也许,这就是我们与他国最大的差距。”   台上正好有位学者举例,“……临终关怀医院因为引来周边居民抗议,院长不得不将医院搬迁数次。”   司徒教授说:“看,这也是一个大因。”   “人们对生的期待有多大,对死亡的避忌就有多大。观念不是一朝形成,仍旧需要时间去奠基。”   司徒教授将视线落在发声者身上,道:“九十年代初期,临终关怀就已经在国内开展,可是三十年后的今天,现状仍旧不容乐观,你觉得要让人们去理解‘死亡’,还需要多少时间?”   高劲微笑着说:“我觉得,这个问题可以从另一面切入——人什么时候能够做到不畏惧死亡?”   司徒教授眼神一动,笑了:“你说得不错。”   于主任后来也上台发言。   他的议题主要是医疗资源。   作为青东市第一家设立临终关怀科的三甲医院,瑞华医院已经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可是这些努力之后,面对的依然是床位紧张,医疗资源有限。   医院无法将有限的资金去投入到效益不佳的科室。   临终关怀与慈善无异,至少在目前,不求盈利,只求不亏本。   这样的现状,举步维艰。   上午的会议结束,中午一行人前去餐厅用餐。   司徒教授与他们一道。他进食前先去洗手间清洗假牙,选择的食物基本是易消化的流食。   几人依旧讨论着会议相关事,聊到中途,司徒教授突然话锋一转,“你们怎么看待安乐死?”   于主任愣了愣,正要开口,司徒教授摆手制止,“高医生说吧,高医生对安乐死是什么看法?”   高劲看了眼于主任,想了想,回答:“安乐死,犯法。”   司徒教授道:“在国内犯法,这是法律的角度。你个人认为呢,究竟该不该让被病痛折磨的病人自行选择生命是继续还是终止?你觉得安乐死这件事是对还是错?”   高劲扬了下嘴角,放下筷子,慢条斯理道:“我想,判断一件事的对或错,有时候更多的取决于它的时间性。我们既然生活在这个国家,就要遵守这个国家的规则,自愿被律法束缚。至于我个人的观点,就是尊重法律。当然,我也会对法律日后的进步和改善有所期待。”   这人说话滴水不漏,面面俱到,平缓的言辞中却已犀利地表明出自己的真正观点。   这是个有趣的年轻人。司徒教授向他举杯,“希望人们不再只会在人死后做文章,寿衣和花圈再漂亮,死者都无法真正享用。‘死前’需要的关怀,才是最重要的。”   高劲含笑与他碰杯。   ***   顾襄上午外出找书。   她找了两家书店,都没有自己想看的那两本书,她发信息问郭千本,知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旧书市场,郭千本说他正在她家。   顾襄赶回家里的时候,郭千本刚从梯子上爬下来,他手上拿着起子,一身的汗,说:“奶奶,你现在试试看。”   文凤仪打开遥控开关,举起手,等着看空调制冷。她对顾襄解释,“小郭知道我们家里空调坏了,所以帮忙修了一下。”   郭千本摸摸后脑勺,笑道:“也不知道行不行,我爸妈家里的空调以前就是我自己修的。”   顾襄也举手试冷风,过了会儿,“行了。”   文凤仪夸道:“小郭真是厉害,什么都会。”   郭千本憨憨地:“没有,我就只会修点东西而已。”   顾襄想起来了,“我房间的空调也坏了。”   “你还说呢。”郭千本把搁在桌上的遥控板递给她,“你房间那个开不起来,是因为遥控板没电了。”   顾襄:“……”   郭千本笑道:“我是不是终于可以说你一声傻了?”   顾襄瞥他。   郭千本摆手:“我的错。”   他留在这里吃午饭,文凤仪热情地用公筷给他夹菜,郭千本道了谢,问顾襄:“你刚才干嘛去了?”   顾襄:“买书。”   郭千本问:“买什么书?”   顾襄把书名报给他,“已经绝版了,你知道这里有什么旧书市场吗?”   郭千本道:“回头我给你去打听,这书我帮你找吧,你别东奔西跑了。”   “哦。”顾襄想起焦忞的生日,问他,“焦忞礼拜天生日,你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我生日礼物都买好了。”   顾襄:“……”   郭千本道:“你没买啊?要不要我陪你去买?”   “嗯,”顾襄说,“你如果没事的话,下午陪我去买,有事我就自己去。”   郭千本嘴角粘着饭粒,笑着说:“我没事,这几天都空着。”   文凤仪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梭巡,她低头吃饭,含笑不语。   正吃着,顾襄的手机响了,她赶紧去拿,看见陌生的来电显示,她顿了下,然后才接起。   “是二幢一单元1102吗,顾小姐吗?你有一个快递,你现在在家吗?”   “在。”   “你下楼拿一下。”   顾襄奇怪,换上鞋子,她下楼去拿快递。   快递盒小巧,收件人确实是她,她捧着快递盒进电梯,按好楼层按钮,她开始拆盒子。   费力地撕开胶带纸,打开纸盒,里面躺着两本书。   ***   高劲在回客房的路上听于主任说:“司徒教授是肺癌末期,他已经安排出国事宜。”   高劲微怔。   于主任道:“他想寻求安乐死,不过他的子女极力反对。所以他刚才这样问你,其实是在求认同。”   高劲说:“他看起来还算健康。”   于主任:“谁说不是呢,哎——”   背后突然有人叫了声:“高医生?”   高劲和于主任回头。   “周小姐?”   周小姐几步上前,难掩惊喜,“高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高劲:“我来这里参加一个研讨会。”   周小姐:“我出差来北京办一个展会。你就住在这家酒店吗?”   高劲:“是。”   周小姐含蓄地笑笑:“真巧。”   高劲同她客气两句,电梯到了,他礼貌告辞。   于主任同他进电梯,说:“怎么来趟北京,你能碰见两个老熟人?”   高劲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回说:“嗯?都不熟。”   他解锁手机,打开旧书网的运单信息,运单显示已经送达。   他笑了笑。   电梯上升。   不知道香香在做什么。   ☆、第38章 38   顾襄拿着快递盒回来, 郭千本放下正在收拾的碗筷, 替她打开纱门。   他好奇道:“买的什么?”   顾襄说:“不是我买的。对了,你不用帮我找那两本书了。”顿了顿,她打开盒子给他看, “我有了。”   “哦……”郭千本语气有些低落。   两人帮文凤仪收拾好碗筷才出门。   到了小区大门口, 顾襄拉住郭千本, “我先带你去拍个片子。”   “啊?”郭千本没反应过来。   顾襄朝他小腿一瞥, “你的腿, 还有你的头。你之前没有检查过吧?今天反正顺便,去检查一下。”   郭千本想起那个谎言, 额角的汗都要下来了,他急中生智:“我医保卡都没带, 不好拍片子。下次吧。”   顾襄:“已经拖了好几天了。”   郭千本说:“你放心, 我肯定会去拍CT, 过几天, 就过几天。”   “嗯。”顾襄去拉车门, “那你自己记得。”   郭千本松口气:“我肯定记得。”   顾襄拉不开门, 回头看郭千本。   郭千本忍不住笑了, 赶紧给车子解锁。   ***   他开车带顾襄去商场,车子停好后,他问顾襄想买什么礼物。   顾襄问:“你买了什么?”   郭千本说:“我看老总这边的办公室里还没有什么装饰, 所以就买了一个摆件。”   顾襄好奇:“什么样的摆件?”   郭千本比划:“这么大的, 一只琉璃貔貅。”招财又辟邪。   顾襄开始思考自己应该送什么。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送给焦忞的第一件礼物是一支钢笔, 后来没多久, 她就在培训班某个员工的手上看见了那只钢笔。   是焦忞把它随手给人了。   郭千本建议:“要不送钢笔?”   顾襄摇头:“我以前送过,他不喜欢。”   郭千本又建议:“那不如送打火机,或者皮带、钱包、衣服?”   顾襄蹙眉:“不太合适。”   “其实……你送什么,老总都应该会喜欢。”他那么快就能帮她找到心仪的绝版书,顾襄送什么,应该都会合焦忞的心意。   郭千本想。   “我知道了。”   “嗯?”郭千本回神。   “买油画吧,可以挂他办公室里。”   两人挑选了一个多小时,最后顾襄看中了一副两米多长的抽象画。   画又大又重,到时候她不好亲自送,她让郭千本直接把车开到培训班。   焦忞的办公室锁着门,郭千本把画放到了会客室一角。   ***   暮色四合,一天的会议终于结束。   出了宴会厅,高劲捏了捏眉心,听见于主任问他:“晚饭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吃?”   高劲想了想,道:“不如我请客。”   他把于主任带去了一家小吃店。   小吃店藏在北京某条巷子里,巷子一边是四合院,一边是各种小店。   店铺内的装潢像古城墙,墙上还立着各色窈窕美人。于主任新鲜地环顾,“听人介绍的?这家什么特色?”   高劲道:“普通的京帮菜,据说都是老板的独家秘方,味道特别,别处吃不到。”   “那就试试普通菜怎么个特别法。”于主任眼疾手快,“走走走,有空位。”   晚餐高峰期,小吃店座无虚席。这里离酒店不远,他们之前跟着导航走了半个多小时,现在正好感觉饿。   于主任让高劲做主点菜,高劲先点京酱肉丝,再随意指了两个。   两人喝着茶水等菜上桌。   隔壁桌离得近,动静不小,压过了两人聊天的声音。高劲朝边上看去,见是一家祖孙三代,年轻的母亲在自顾自玩手机,小孩不肯好好吃饭,又推筷子又撒娇。年迈的老人举着筷子,耐心地哄着孩子。   高劲多看了几眼。   于主任喝完一杯茶,准备续水,问他:“在看什么?”   高劲回头,拦下于主任的手,拿起水壶,替他续上一杯,边续边说:“有位临终病人突然性情大变。他的家人分析原因,第一,因为他不想死,希望能继续得到治疗。第二,是他想见自己的孙女,但孙女有孕在身,不便长途奔波。”   他接着给自己倒水,“第一点已经满足老人,他现在仍住在普通病房,每天只输营养液,算是给他一个心理安慰。第二点,暂时无法满足,他孙女的预产期快要临近,不可能这时候乘飞机坐高铁。”高劲说完,问于主任,“你觉得导致他性情大变的原因,会是什么?”   于主任喝着水,道:“我见过太多人,病前和病后判若两人。有些人是被病痛折磨,需要发泄。有些是外在因素,比如家人朋友的对待方式,让他感觉到了异样。还有一些,可能是觉得自己变成了废人,干脆自暴自弃。”   “原因太多了。”于主任说,“你说的这位病人年事已高,我想你说的那两点,都是原因。老人最难哄,但也最容易哄。到了他们这个岁数,其实跟那些小孩没两样。让他的家人耐性哄哄吧。”   高劲望向隔壁的祖孙,若有所思。   “你知道我现在觉得什么最有意思吗?”于主任突然开口。   “嗯?”高劲问。   于主任放下茶杯,笑道:“几年前我只需要治病救人,现在我们居然还要兼职心理治疗师,医院真应该给我们多开一份工资。”   他敲敲桌子,“你啊,别砸我们那位心理师的饭碗了。”   高劲笑笑,服务员陆续上菜,他给于主任递筷子,“听你的,我们先吃。”   于主任先尝了高劲首点的京酱肉丝,一尝后惊为天人:“哎呀妈,这味道够鲜,里头不是加了海鲜吧?还有这做法?”   高劲边吃边说:“你懂厨艺?”   于主任:“我就会煮方便面,下次让你试试我的手艺?”   高劲点头:“我很期待。”   于主任大笑,笑着笑着,他朝高劲身后示意。   “高医生——”   高劲回头,“周小姐。”   周小姐跟一位同事一道,“我们听附近的人介绍的这家店,就想过来尝尝,没想到你们也在这里。”   高劲道:“这家店手艺确实不错。”   周小姐望了望四周:“好像没空位了。”   她的同事问:“要不拼桌?”   周小姐不好意思地看向高劲。   高劲询问于主任,于主任无所谓,邀请她们二位女士一道坐下。   周小姐二人又点了两道菜。   高劲问:“你父亲最近怎么样?”   周小姐说:“他的情况很不好,他不想再接受治疗了。”   高劲:“已经出院了?”   “还没有。”周小姐说,“我怎么能让他这样出院,继续接受治疗,总还会有希望。”   她的父亲如今癌症复发,所接受的治疗痛苦度不言而喻。   高劲不便多做评价,他和于主任又聊起了明后两天的行程。   周围食客换了一拨,北方汉子光着膀子,秀着大块肌肉和纹身,拼酒的声音把天花板都要震破。   高劲两耳不闻,用餐举止始终不紧不慢,也许有些热,他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一颗纽扣,然后继续夹菜,听着于主任说话。   他这样怡然自得,竟感觉比周围那些男人更有男子气概。   周小姐默默地想。   用餐过后,四人同行,一道回酒店。双方住在不同楼层,高劲和于主任先出电梯。   于主任边走边问:“左边还是右边来着?”   “你是右边。”高劲拿房卡。   两人不同方向,等高劲走到房间门口,电梯门才重新阖上,周小姐收回视线。   同事挽着她的胳膊,小声八卦:“很少有医生这么帅,还这么有型的,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   周小姐否认:“你别胡说。”   同事问:“他有女朋友吗?”   “听说没有。”   “你还说对他没意思?没意思你会去打听他有没有女朋吗?”   周小姐嗔道:“行了,别在电梯里说。”   “哦——”同事意味深长,“那我们回房里说。”   周小姐和同事回到房间,一小时后她又出来,坐电梯下去。   她依照刚才的记忆,敲响客房的门,随后听见里面的人问:“谁?”   周小姐说:“是我,周薰。”   过了片刻,高劲打开房门,“周小姐?”   周薰说:“我同事刚才肠胃有些不舒服,我担心可能是刚才的食物问题,以防万一,想给你送点药。”   她把手上的药盒递过去。   高劲致谢:“谢谢,不过我应该没有问题,暂时不需要药。你的同事如果情况严重,最好还是去医院。”   周薰说:“我知道了,那你如果不舒服,可以再问我拿药,我住在1603。”   高劲微笑:“好的,谢谢。”   “对了,”周薰又道,“你要在北京留几天?有没有打算去哪里玩?我跟我同事打算后天去爬长城。”   高劲:“我估计没有时间游玩,祝你们玩得开心。”   “哦……”   人走了,高劲关上房门,拿起桌上的手机。   手机屏幕正停留在微信聊天界面,他刚才的问题已经收到回复。   顾襄:“还没睡。”   高劲发送:“我想看小鱼,方便吗?”   客厅里,看到信息的顾襄:“……”   顾襄回复:“哦,我给你拍照。”   下一秒,视频过来了。   顾襄抿了抿嘴角,接受视频,迅速翻转镜头,对准鱼缸,说:“你看。”   高劲的手机屏幕上,小怪鱼正泡在水里,四周水草摆动。   高劲问:“它吃了吗?”   顾襄说:“吃了。”   才问了这一句,高劲就道:“你把镜头切过来。”   手机的后置摄像头仍旧对着小怪鱼,顾襄看着屏幕里的男人,道:“你不是想看小鱼吗?”   “唔……”高劲面不改色,“我撒谎了。”   顾襄笑了下,很快又收起。她把镜头翻转,切成前置摄像头。   屏幕里,她长发有些湿,五官被放大,连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高劲靠着床头,左手拿着手机,他的大拇指轻轻碰了下她的睫毛。   “你在干什么?”顾襄突然问。   高劲收敛住,道:“刚才在看资料,你呢,刚洗过澡?”   顾襄:“嗯。”   高劲:“头发还没吹干。”   顾襄:“我喜欢自然干。”   夜深人静,悄悄话像催眠曲,一夜好梦。   ***   接下来两天,高劲忙于学习。司徒教授在最后一天请他们吃了一餐饭,饭后就要回香港,他心情轻松,“将来估计无法再同二位共享午餐,说实话,每天吃流食,还要清洗假牙,我也真的没有用餐的欲望。”   高劲和于主任同他告别,事后于主任感叹:“哎……岁月不饶人啊,我有时候也在想,等我将来老了,我会是什么情形。”   他的负面情绪也就来了一会儿,很快被他甩头赶走。于主任抱怨高劲,“你说难得来趟北京,明天再多留一天多好,反正回去正好休息,咱们也可以逛逛南锣鼓巷。你家又没人等着你,有什么好着急。”他碎碎念,“大晚上还要赶飞机,不体谅体谅我一把年纪。”   高劲笑笑,和他一道去稻香村买糕点,于主任买给妻子和女儿,他买给姑妈一家。   香香在北京住了十年,不知道她还爱不爱吃这种北京特产。   买完糕点,高劲让于主任先回去。   于主任问:“你去哪?”   高劲:“再转转。”   他又去了一趟小吃店,拿回两袋东西,收拾好行李箱,他和于主任一齐前往机场。   ***   晚饭后看了会儿书,顾襄听时间,已经八点多了。   没有电话和微信,她拿上换洗衣物去了卫生间。   冲澡的时候,她隐约听见水管里的水流声。她把水龙头关了,仔细去听。   水流哗哗而下。   顾襄仰头,抹了下脸上的水珠。   楼上还有好几层住户,他要明天才会回来。   顾襄继续冲澡。   洗完澡,她擦着头发坐到沙发上,听见房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她又起身进了房间。   解锁手机。   高劲:“睡了吗?”   顾襄回复:“还没有。”   高劲:“你来电梯。”   顾襄一愣,“现在?”   高劲:“对。”   顾襄放下毛巾,轻手轻脚开门,走到了电梯口。   她心口直跳。   夜里的楼道太安静,没有窗户,连虫鸣鸟叫都听不到,只剩下“砰砰”的心跳声。   她揪着T恤的下摆,看着电梯按钮上方显示的上行键,边上的红色数字在缓慢变化。   头发上的水珠滴下来,落在衣服上,一丝沁凉。她仍旧盯着电梯,手指头随意拨了下头发。   “叮——”   门开了。   顾襄望向轿厢。   里面的人风尘仆仆,行李箱在他脚边。   她手腕一紧,被人一把拉进电梯。   ☆、第39章 39   顾襄毫无防备地撞上一具胸膛。   手臂和后背被紧紧压制, 这样密不透风、压迫感十足的拥抱似乎只持续了三秒, 在她抓住他衬衣时,她终于得以呼吸。   高劲克制着将人松开一些,低头去看。   她面红耳赤, 长发还湿着, T恤肩膀半透。仰着头, 双眼水汪汪, 她似乎还处于震惊, 纤长的睫毛静止在空气中,眼睛一眨都不眨。   远观比视频中更加清晰, 高劲能一根一根将它们数出。他蠢蠢欲动,忍不住去碰她的睫毛, 呼吸似乎进入了她的眼睛, 她颤颤地眨了几下。   高劲收紧双臂, 唇移至她的额头。   顾襄的一只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衬衫, 他抱得多大力, 她就揪得多大力。   好烫……他把她烫着了。   顾襄轻轻叫了声:“高劲……”   腰间猛一紧。   高劲拂开她的湿发, 捧住她的后脑勺, 又触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好在这一次,他终于将人放开,两人间留下足够的距离, 他的右手臂松松地环着她。   高劲低头看她, 尽量镇定地问:“刚洗过澡?”   “嗯……”   “头发还没擦干。”   “嗯……”   高劲的视线滑过她的肩头, 收回来, 又落在她眼上。   顾襄眨了眨眼睛,若无其事问:“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高劲道:“来得及,所以就今天回了。”   “哦。”顾襄瞥了眼边上的行李箱。   高劲说:“我刚到,打车回来的。”   顾襄问:“贵吗?”   高劲笑了下:“于主任会去报销。”   “啊。”她知道了,微偏过头,视线随意地落在轿厢上。   “我给你买了京酱肉丝。”高劲道。   顾襄又看向他,“京酱肉丝?”   “在你推荐的那家店买的。”高劲顿了顿,“想不想吃?”   在顾襄开口前,他又道:“隔夜就不好吃了,我去给你热一下,当宵夜怎么样?”   “……好。”   “那去我家?”   “哦。”   高劲把人松开,终于去按楼层按钮。   顾襄辨认着上面的数字。   又到了顶楼……   高劲按好,站回顾襄身边,轻咳一声,“现在下去。”   “嗯。”顾襄盯着楼层提示。   手突然被人抓住。   她继续若无其事地盯着楼层提示。   十二楼到了,高劲一手牵着顾襄,一手拉行李,到了门口,他才把人放开,掏口袋拿钥匙。   顾襄视线随意一晃,忽然在他腰间定了下。   他的衬衣被她揪出了裤腰,此刻松松垮垮,凌乱不堪。   顾襄抬眼。   高劲与她对视,几秒后,他笑了声。   顾襄把头偏到一边。   进了屋,高劲把行李箱放在玄关边,朝顾襄说:“我想去洗把脸,你帮我烧壶热水怎么样?”   “嗯。”顾襄走到厨房。   高劲指着角落,“水壶在那。”   顾襄拿水壶,接上水,低头盯着内壁的刻度线。   高劲还没走,她瞄了他一眼。   高劲这才去了洗手间。   他洗了一把脸,出来的时候衬衣已经整理整齐,塞回裤腰,只是他的脖子还有些泛红。   电水壶还在烧,顾襄坐在沙发上等他。   高劲打开行李箱,取出里面的两个打包盒,说:“我下午买来,到现在没几个小时,还新鲜。”   顾襄问:“你吃过了吗?”   “你指京酱肉丝?”   “嗯。”   “吃过一回,很好吃。我想你应该很久没吃了,所以替你带一份。”   顾襄说:“我之前半年都在国外,确实很久没吃了。”   高劲问:“出事之后一直都没回来过?”   顾襄摇头:“没回来过,我妈一直在带我看医生。”   高劲:“你妈妈现在在北京吗?”   “她在国外有事,过段时间会回来。”   高劲点头,去帮她热菜。顾襄问:“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高劲把肉丝倒进盘子,说:“飞机上吃过两口,但是不好吃,没吃完。我想煮点挂面,你要吗?”   顾襄说:“那我吃一小口。”   高劲笑笑。   一小口,不好掌握。   他望向沙发,视线在她嘴唇停留两秒,很快收回。   京酱肉丝的配菜还新鲜,豆腐皮包裹着胡萝卜丝、黄瓜丝、大葱,加上几根酱香浓郁的肉丝,口齿生鲜。   顾襄坐在餐椅上,吃完一块,高劲刚好端来两碗挂面。   他是大碗,她是小碗,面条上各卧着一个鸡蛋。   顾襄喝了几口面汤,挑起一小筷子面条,送进嘴里。高劲提醒,“吹一吹,小心烫。”   “嗯。”顾襄已经吃进去了。   高劲包好一份京酱肉丝,递给她,顾襄看了他一眼,接过手,咬下一口。   高劲吃得慢,他边吃边给顾襄包京酱肉丝,等顾襄摇头说吃饱了,他才正经吃起来。   顾襄拿纸巾擦擦嘴,然后习惯性地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他吃。   高劲跟她说这次开会学习的事,说完问她这几天在做什么。   顾襄答:“看书。”顿了顿,“看你给我买的那两本。”   高劲笑,“那书几成新?卖家说有九成。”   顾襄点头:“差不多吧,书页有点泛黄,但保存的还是不错。”   高劲解开衬衣顶上的纽扣,抽纸巾擦了一下嘴,收拾碗筷,说:“喝不喝东西?”   “有什么喝的?”   高劲把碗筷放进水槽,去开冰箱,上下一扫,“茶饮和苏打水。”他翻了下,“还有养乐多……我姑妈上来过。”他问顾襄,“养乐多怎么样?”   “好。”   没有吸管,高劲帮她打开封口,顾襄浅浅地抿了一口。   高劲还站在她边上,没有走。   顾襄仰头看他。   高劲说:“明天同学会?”   顾襄:“嗯。”   “我跟你一起去?”   顾襄想了想,说:“好。”   高劲弯下腰,一手抵着桌子,与顾襄平视,“唔……去参加同学会的话,同学间肯定需要互相介绍各自带来的人,那你怎么介绍我?”   顾襄一顿。   高劲道:“如果还是说邻居,可能不太合适。”   顾襄忽然想起,她在阮维恩面前自我介绍时,就说过自己是高劲的邻居。   顾襄把养乐多放下,双手又置于膝盖,道:“那你觉得该怎么介绍合适?”   “我觉得——”高劲慢慢道,“可能‘男朋友’,比较符合逻辑。”   顾襄扬着下巴,一口答应:“好啊。”   “……”   安静两秒,高劲低笑。   顾襄又拿起养乐多,虽然手有点发麻,但她依旧像平常那样冷静地开口,“你去洗碗吧。”   高劲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去洗碗。   顾襄:“……”   她把养乐多一饮而尽。   洗好碗,时间已经不早,顾襄准备回去,高劲送她到门口,跟她一起换鞋。   顾襄套上鞋子,问:“你去哪儿?”   “送你回家。”   “……就在楼下。”   高劲理所当然地说:“很近,我送你。”   “……”顾襄随他。   一层楼而已,两人进电梯,眨眼出来,高劲又把她送到家门。顾襄正要拿钥匙开门,高劲拉住了她的手。   她看向他。   过了会儿,她道:“晚安。”   高劲亲了下她的额头,然后低头说:“晚安。”   他手还不松,顾襄没法走人,她依旧看着他。   高劲说:“其实我们刚吃过宵夜,那么早就休息不太合适,应该消化一下。”   顾襄嘴角浅浅上扬,“再去小花园消化吗?”   “走楼梯也可以锻炼。”   顾襄陪他去走楼梯。   电梯对面就是楼梯,很少有人走,一条道要十二步。   他们刚进去时说了两句话,感应灯亮起,走完两条道,感应灯又灭了。   顾襄抬头,往地上跺了一下,感应灯没亮。   高劲说:“这些灯经常坏。”   说完,灯又亮了。   两人继续往下走,中间感应灯时好时坏。   楼梯间不通风,空气有些闷,顾襄走得出汗,心跳也越来越不规律。   走完一轮,两人折返,顾襄问:“几楼了?”   灯亮了一下,高劲说:“九楼了。”   “哦。”   顾襄数着台阶。   十楼过了……   到十一楼了……   感应灯又一次灭了。   逼仄的空间陷入了黑暗。   人还站在台阶上,她的腰被人扶住,慢慢地,后背抵住墙。   呼吸在她脸上徘徊,她什么都看不见。   只剩下声音,不规则而又克制。   过了一会儿,她的嘴唇被人封住。   汗从颈后滑落。   好热……   这里比电梯还要闷热。   她又揪住了他的衬衣。   他多久,她就揪多久。   ***   高劲回到家时,已经是很久之后。   他一身汗,低头看衬衣。   又被揪出来了……   他弯着嘴角,把衣服脱下来。衣角都是褶皱,被抓得太紧,现在抚也抚不平。   他把衬衣扔到沙发上,经过餐桌时,看见摆在上面的养乐多空瓶。   他进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养乐多,开封喝了几口。   唇齿间的香甜弥留更久。   他走到沙发边,拾起衬衣,拇指抚着褶皱的衣角,慢慢地将养乐多喝完。   ***   第二天清早,高劲去姑妈家送北京买来的糕点。   他走楼梯下来,到了十一层楼道,他朝左边望去。   纱门拉着,屋内若隐若现。他听见文奶奶说:“牛奶在桌上,你吃口包子再喝。”   然后就听见了轻缓的声音,“你吃过了吗?”   文奶奶:“还没,我把锅子洗好再出来吃。”   “我给你倒一半牛奶吧。”   “我不喝,你自己喝。”   顾襄去拿杯子,经过大门,余光扫到了靠在楼梯间门口的人。   她双脚错了一下步。   高劲握拳抵唇,走到纱门外,轻声说:“刚起床?”   顾襄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也走到门口,“嗯,正要吃早饭。你吃过了吗?”   “我去姑妈家吃。”高劲食指指向纱门,示意往右边拉。   顾襄拉开纱门。   高劲把一只塑料袋给他,“稻香村的点心,给文奶奶吃。”   “哦。”顾襄接过来。   “待会儿要做什么?”   “我去趟焦忞家。”   高劲:“焦忞?”   顾襄:“他回北京了,我去给他房子开窗通风,还要给盆栽浇水。”   高劲微笑,“嗯。”然后说:“我在飞机上碰见他了。”   “这么巧?”   高劲没说详情,简单讲了几句,问:“要不要我送你去?”   “不用,你忙你的。”焦忞的公寓不方便让他进,顾襄不想让他干等。   高劲又问她同学会的具体时间地点。   顾襄说:“齐老师说跟我一起坐车去。”   高劲道:“我待会儿正要去趟医院,那我们到时候医院碰头,我捎上他。”   “好。”   事情讲完,顾襄说:“那我先去吃早饭了。”   “我也去了。”   顾襄要拉门,高劲回头。   对视几秒,高劲走回来,在她额头亲了一口,低声说:“下午见。”   “……嗯。”   他终于走到了对面。   对面的门开了,高美慧的大嗓门传了出来。   文凤仪咳嗽着走出厨房,问:“我刚好像听见你跟人说话?”   顾襄把糕点袋子给她:“是高劲,他从北京出差买了些糕点给你。”   文凤仪又咳嗽几声,喘气有点费力,她拿手上说,“有没有谢谢人家?”   “……没有。”   文凤仪道:“下次要谢谢。”   “哦。”顾襄问,“你感冒了?”   文凤仪摇头,“没有,是天气的问题,太闷了,呼吸比较吃力。”   顾襄点头,她也觉得这段时间一会儿闷一会儿热。   从没有一个夏天,像今夏这么炎热。   ***   顾襄化妆换衣,收拾整齐后打车去了焦忞的江景公寓。   她进门先关闭新风系统,再把窗户全部打开,大力通风散甲醛。   走到次卧,她的视线又在粉色床单上停留了一会儿。   前天她来这里,已经看到了这片粉色,今天再看,依旧觉得怪异。   也不知道焦忞是什么时候买的。   给植物统统浇了一遍水,她看了会儿电视,见时间差不多了,她关上窗户,打开新风系统,走出了公寓。   ***   顾襄打车去了瑞华医院。   走到病房的时候,她听见里面的吵闹声,望进去,高劲已经在了,除了他和齐老师,还有两个女人。   高劲立刻注意到了她,他走到门口,轻声问:“来了?”   “嗯。”顾襄道,“怎么回事?”   高劲说:“那两人是齐爷爷的女儿,大女儿不想让齐爷爷继续住院,小女儿和齐老师统一战线。”   齐中华老人的两个女儿家庭条件也不好,家里孩子还在上学,她们负担颇重。   大女儿知道老父时日无多,留院完全是耗钱,她也不是不孝的人,只是不想做这样无畏的浪费。   小女儿见老父哭了,她大发雷霆,嚷嚷着一切费用她来承担,不稀罕大姐的“血汗钱”。   谁家都不宽裕,里面吵得不可开交。   高劲适时压制,“齐老师,顾襄来了。”   齐老师焦头烂额,循声看向门口,“啊,顾襄来了啊!”他看向老父,再次骗哄,“爸,你看,囡囡又来看你了。”   老人还是哭。   小女儿跟着伤心。   高劲站到床边,问了老人几句话,老人不为所动,齐老师给他擦眼泪。   高劲忽然问老人的两个女儿:“二位有没有子女?”   两人一愣,齐老师回答:“我大妹有一个儿子,小妹一个女儿。”   高劲道:“他们结婚生子了吗?”   老人的小女儿说:“没有,他们都还在读书呢,连对象都没有。”   高劲一想,弯腰看着病床上的老人,微笑着问:“齐爷爷,等囡囡生了小宝宝,带小宝宝一起来看你,好不好?”   老人终于给出反应,他拼命点头。   高劲走出病房,去找老人的主治医生。   齐老师和两个妹妹面面相觑。   顾襄站在原地等待。   过了片刻,她看见高劲和一名医生一起回来了,两人把齐中华叫到一边。   似乎正要开始交谈,高劲突然抬头,朝她望来,然后招招手。   顾襄走到他身边,高劲这才对齐老师说:“齐爷爷确实是想活下去,他听见你两位妹妹的争执,担心你们让他出院。”   顾襄旁听。   齐老师说:“我肯定不送他出院。”   高劲道:“我猜他之所以有这么强的求生意志,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应该是他想看见自己的曾孙出生。”   齐老师一愣。   高劲说:“齐爷爷本身患有阿尔茨海默症,有时候连你都记不住,却一直要找自己的孙女。他还记得自己的孙女怀了身孕。很老人临终都放不下自己的后辈,齐爷爷应该是想见到曾孙出生。想办法让他撑过这一周吧。”   齐老师抹了一把泪,回到病床边,抓住老父的手。   这回他不像最初那样带着哄骗,他强忍住心酸,道:“爸,我一定叫医生想办法,我们一定熬到你大曾孙子出生,啊。”   齐爷爷安静下来。   ***   老父交由两个妹妹照顾,齐老师和高劲二人一道离开医院。   顾襄坐上副驾驶,高劲开车前往聚会的酒店。   ***   青东机场。   焦忞下了飞机,郭千本开车来接。   坐上车,焦忞摘掉墨镜,拿出电话。   没人接,他问郭千本:“知不知道香香今天在做什么?”   郭千本说:“哦,她今天要去参加同学会。”   “同学会?”焦忞问,“什么同学会,她这边有同学?中学还是大学?”   郭千本回答:“是小学同学会。”   焦忞一愣,“她居然会参加小学同学会?”   郭千本笑着说:“是啊,我听到也觉得神奇,难得她会合一次群。”   焦忞伸腿抵住前面的椅背,望着车顶,深思不语。   ☆、第40章 40   举办同学会的酒店在风景区附近, 高劲载着二人到达现场时,已经有八|九人在那聊天。齐老师一出现, 那几人一拥而上, 七嘴八舌, 先将人好好地奉承一遍。   任齐老师再如何挂念老父, 看到这帮孩子各个生龙活虎,他都没法再愁眉不展。   齐老师喜笑颜开:”看看我把谁给带来了。“   同学们早已注意到与齐老师一同来的两人,男的英俊,女的漂亮,二人站在一起极抢眼。   最先开口的是一位胖墩墩的男同学,”这还用猜,十年都没见过的这么漂亮的女同学,除了顾襄还有谁!“   顾襄有点诧异, 对方竟然能脱口而出。   齐老师立刻道:“我那天才跟你说过,要你订餐多加一张位子给顾襄, 你当然知道, 你这个班长作弊!”   顾襄:”……“   边上同学起哄。   闹了几句, 几人热情地同顾襄打招呼。   ”顾襄, 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李强。“   ”你猜猜我是谁。“   ”我是吴丽静, 我不说你肯定认不出我了吧。“   ”废话,十年没见了, 人跟整容没两样。“   ”顾襄你看着倒跟小时候还很像啊。“   ”是越来越漂亮了!“   顾襄一下成为话题中心, 她别扭了一下, 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人。   腰上搭来一只手,一下子像被人点了穴,麻麻地。   她偏头,高劲正微笑地看着她。   顾襄看向同学,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得体,”好久不见。“顿了顿,指向边上的人,”这是我的男朋友,高劲。“   高劲扬起嘴角。   一旁的齐老师晕乎了一下,有点茫然。   班长说:”哇哇,有家属了啊!“   高劲笑着:“你们好。我来之前还以为顾襄跟你们十年不见,你们一定谁都不记得她了,结果诸位居然这么热情。”   男同学道:“她是班花,忘谁也不可能忘记班花啊!”   女同学说:“我那时专门抄她的卷子,有了她,我少挨了好多揍。”   齐老师指着她:“我说你的考试成绩怎么总像过山车,原来是抄顾襄。”又转头对顾襄说,“你怎么能助纣为虐呢!”   顾襄心底茫然,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一派淡定模样。   众人说笑着入座等其他同学,高劲跟顾襄咬耳朵:“这跟你预想的是不是完全不一样?”   “……嗯。”   “看起来你人缘很好。”   顾襄更奇怪了。   高劲见她这副表情,好笑:“别急,我们慢慢来。”   顾襄点头。   胖墩班长又哇哇大叫:“真有种被虐的感觉,你们别那么亲热行不行,先喝口茶,两人分开一下。”   高劲接过他递来的茶,道了声谢。   班长顺口问:“顾襄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高劲替顾襄回答:“她之前在北京,最近才回到青东市。”   所以她只是还来不及找工作。顾襄看了眼高劲。   “班长大人贵姓?”高劲问。   “我姓王,叫王树。”班长回答。   “我是医生,不知道王先生在哪高就?”   “我在科技城当码农。”班长道。   几句问答后,话题主动权转移到了高劲手中。   他已经得知了各位同学的姓名,顾襄默默记下。   他还得知了其他任课老师的姓名,顾襄又默默记下。   他还知道了谁和谁是好朋友,顾襄再次默默记下。   她已经完全放松下来。   同学们陆续到了近三十人,他们上一次聚会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如今大家都已踏入职场。   这些人初见顾襄时都止不住地惊讶,语气统一——“真的是顾襄?”“天哪,我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见你。”“我去,顾襄啊!”   顾襄:“……”   高劲起了一个头,众人都打开了话匣子。   顾襄小时候十分文静。   小学一年级,女生想找她一起玩,她不吭声,女生就找了别人。友谊是在游戏中诞生的,并将延续六年。而她没有把握第一次机会。   同学们笑着回忆。   “小时候还不知道‘高冷’这个词,长大了之后我回想一下,我们班上不就有个‘高冷’班花嘛!”   “你那个时候是学习委员,我看见你来收作业就心里发怵,本来还想给你写情书,后来想想,怕你给我挑错别字,还是算了!”   “哈哈哈,那还是我跟你说的,我那个时候给顾襄写了一封两百字的情书,她后来板着脸帮我挑出了十个错字。”   顾襄:“……”   这是小学生吗?   高劲在期间应对自如,游刃有余。   他一身清爽的休闲打扮,看起来同大家差不多年龄,倾听时神情专注,讲话时慢条斯理。   他好像轻轻松松就能问得自己想知道的。   顾襄一直侧头看着他。   她的手突然被人裹住。   高劲仍在和几位同学说话,他头也没转,眼都没瞥。   手暖暖的。   离用餐时间还早,班长提议大家一同游湖,众人欣然。   湖边停着游览船,一人五十元,快到开船时间,班长清点人数,这船刚好能把他们装满。   高劲先上船,转身去扶顾襄,等她站稳,问:“有没有坐过船?”   顾襄摇头:“没有。不过,小时候不知道。”   找了椅子坐下,湖风从窗口涌进,高劲背挡着风,说:“你猜当年那个小女生找你去玩,你不说话,你是拒绝的意思,还是同意?”   顾襄道:“你说呢?”   “我猜你想玩。”高劲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拂到耳后,看着她说,“只是她没有再叫你第二次。”   顾襄揣摩着自己,沉默不语。   “不过很显然,虽然你从小特别独立,不过你的人缘并不差,跟齐老师以为的不一样。”他强调独立,而不是孤僻。   顾襄听得舒心,“嗯,是这样。”   高劲忍住笑意。   真可爱……   船开了,班长放声高歌,那一嗓子惊天地泣鬼神,足以开山劈河。   顾襄小声说:“班长小时候也这么胖吗?”   高劲小声回:“我问过了,他小时候也是胖墩。”   顾襄抿嘴笑。   她望向窗外,山水一色,晴空万里,她忽然冲动:“高劲,我回去给你看样东西。”   “嗯?什么?”   顾襄迟疑了一下。   高劲盯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顾襄微笑:“回去再跟你说。”   “好。”高劲笑。   同学会在欢声笑语中结束,离别前,班长把顾襄和高劲都拖进了班级群。   群相册里有之前的聚会照和小学照片,顾襄坐在副驾上,打开相册,一一翻看。   班长把今天的照片也传上网了。   顾襄点开一张。   是抓拍,一群人拼酒,她正在吃东西,高劲椅子微微靠后,侧目看着她。   ***   到家时间已晚,电梯到了十一楼,高劲跟着顾襄出来。   顾襄钥匙插在门上,回头说:“我到啦。”   高劲表示:“嗯。”   顾襄转回去,盯着大门,过了几秒,再次回头,踮起脚,嘴唇轻轻贴了下高劲的脸。   高劲一动不动。   还不够?   顾襄“镇定”地望着他。   片刻,高劲平复汹涌的血液,亲亲她的脸,“礼尚往来。”   顾襄:“……晚安。”   ***   洗漱后,顾襄没有睡。   她披着湿发,打开笔记本电脑,在上面敲着字,边敲边回忆。   “来了二十八个同学。王树,男,是班长,小时候跟现在一样胖。吴丽静,女,六年级上学期开始坐到了我的斜后座……”   她小时候虽然独立,没有交好的小伙伴,但她的人缘着实不能算差,她只是不爱跟同龄人玩而已。   她翻着从群相册里下载的照片,将同学的脸一张张印入脑海。   翻着翻着,她看到了一张老年人的合照——   锦阳公园,欧阳阿姨和她的老同学。   顾襄定定地看着照片上苍老的笑脸。   她忽然想到那些离去的,和将要离去的人。   张老先生临终担心的是儿子;毛小葵唱着《送别》,后悔被自己拒绝的爱情;欧阳阿姨思念着艰苦却灿烂的童年。   齐老师的父亲渴望着自己的曾孙出生。   他们都有遗憾和放不下。   她也是。   她的记忆宫殿,就是她的童年。   手机响了一下,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高劲发来的微信。   高劲:“睡了吗?”   顾襄:“还没有。”   过了会儿,电话来了,顾襄接起。   高劲问:“在做什么?”   顾襄看着电脑屏幕,道:“在写日记。”   “日记?”   “我把今天的事都记下来了。”   高劲:“哦。我姑妈在我冰箱里放了红豆沙,你要不要吃?”   顾襄说:“你自己吃吧。”   “太多了,一人一碗刚好。”   顾襄望向窗外,夜深人静,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而且她准备睡了,连内衣都没穿。她道:“太晚了。”   “你睡次卧吗?”   “嗯?”顾襄奇怪,“对。”   “你等会儿。”   过了会儿,高劲道:“你开窗。”   顾襄拿着手机,把窗户打开。   夜风中,一只棕色的竹篮被一根粗铁丝吊着,缓缓降落,至顾襄面前停下。   顾襄:“……”   高劲:“拿得到吗?”   顾襄忍不住笑了,把里面的小碗拿出来,边上还有一个盆栽。   她全都放到了窗台上,拉拉铁丝,电话指挥:“好了。”   篮子缓缓上升。   顾襄扶着窗台,使劲往上瞧。   “你哪来的‘装备’?”   高劲回答:“铁丝是我姑妈冬天用来挂咸肉的,之前用完就放我这里了。”顿了下,“白掌今天开花了,送给你。”   盆栽里叶绿花娇,白掌开了三朵,叶子底下还有一个未开的花苞。   顾襄低头拨开细看。花苞娇嫩,不知道什么时候盛放。   她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花。   顾襄说:“高劲。”   “嗯?”   顾襄搅着红豆沙,“你姑妈做的红豆沙好甜。”   高劲倚着次卧的窗台,吃一口红豆沙,皱了下脸,笑着:“唔……糖放多了。”   ***   第二天,文凤仪打扫顾襄的房间,看见窗台上的盆栽,困惑道:“这花什么时候有的……你买的?”   顾襄模棱两可:“唔,昨天有的。”她拿上包,“奶奶,我出去了,不用带我饭煮。”   “哦,好。”   顾襄跟郭千本约好替焦忞庆祝生日。   焦忞昨天回来了,她没接到他的电话,后来她回了一条微信,说好一起吃午饭。   到了约定好的餐厅,只有焦忞一人。   顾襄坐下,问:“郭千本呢?”   焦忞道:“他回乡下看他爸妈了。”他指了下边上的袋子,“呶,他的礼物已经给了,你的呢?”   顾襄卖关子,“别着急,我们先吃饭。”   焦忞笑笑,让服务员上菜。   吃着饭,老焦总的电话来了。   老焦总做了甩手掌柜后,跑到了非洲做慈善,他跟儿子视频,祝他生日快乐。知道顾襄也在,他要跟顾襄说话。   焦忞把椅子拉近,左手举手机,右手环在顾襄的椅背上,道:“说吧说吧。”   老焦总招手:“香香,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顾襄放下筷子,正襟危坐:“我很好,你呢?”   焦忞侧头看着她,心情稍稍好了些。   顾襄跟老焦总的感情很好,老焦总重女轻男,他没有女儿,把顾襄当半个女儿疼。顾襄念初一的时候没人给她做饭吃,也是老焦总胁迫焦忞当大厨的。   她跟老焦总汇报着自己这段日子的事情,老焦总问:“有没有找个男朋友?”   顾襄一愣,有点紧张,她拧了下手指头,张开嘴。   “爸,别没完没了的,我们快饿死了。”焦忞突然道。   老焦总:“好好好,你生日你最大,我不跟你计较。儿子,生日快乐!”   焦忞:“多谢。”   结束通话,焦忞拿起筷子,给顾襄夹菜,“吃吧,都是你爱吃的。”   吃完饭,焦忞擦了擦嘴,摊手掌:“好了,生日礼物。”   顾襄道:“去你公司。”   焦忞挑眉。   他开车带她去了培训班。   周末这里最忙碌,焦忞让员工各干各的,不用管他。他甩着车钥匙,问:“到了,然后呢?”   顾襄让他跟上,到了会客室门口,她朝里望,里面没人。   她推门进去,“进来。”   焦忞跟着她进来。   顾襄走到墙角柜子边,指着反面朝外的画框说:“这个。”   焦忞把画框翻过来,是一副色彩艳丽的抽象画。   “你的办公室还没什么装饰,这幅画刚好可以挂墙上,气派好看,喜欢吗?”顾襄问。   焦忞掏出烟盒,拿打火机点上香烟。   顾襄皱了下眉,又松开。   他生日,他最大。   焦忞吐了口烟,下巴点了下画,“礼物啊?”   “是啊。”顾襄道。   “这么大一个,怎么搬这里的?”   “我让郭千本开车载来的。”   “还费了不少力。”焦忞笑。   顾襄微笑:“那你喜欢吗?”   焦忞言不由衷:“嗯,喜欢。”   焦忞嘴里夹着烟,叫人把画搬到办公室,翻出锤子,订上买画配送的钉子。   画挂好了,他点上第二支烟,站到远处,抱壁观望,“好看吗?”他侧目。   顾襄欣赏着画,道:“好看。”   焦忞轻抚她的头,“香香……”   “嗯?”   “你快二十三了。”   “怎么了?”   焦忞道:“长大了。”   顾襄莫名其妙。   焦忞说:“你来青东市多久了?”   顾襄说:“快两个月了。”   “那就是还不到两个月。”焦忞语重心长,“你有没有计算过,了解一个人需要多久?”   顾襄插着口袋,偏头看他,虽然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但她如实回答:“这不能用数据去计算,比如我们认识了十年,我对你也不是完全了解。”   焦忞:“……”   他拿下嘴里的香烟,“你对我哪里还不了解?”   顾襄道:“比如你跟我妈之前发生过什么。”   焦忞:“……”   顾襄无所谓道:“我不是追问,我只是举个例子。”   她向来不喜欢追问别人,她尊重任何人的隐私。但她又不傻,有眼有脑,是焦忞当她好忽悠而已。   焦忞把烟抽完,使劲压下冲动。   他又揉了下顾襄的头,“走吧,我送你回去。”   顾襄坐着焦忞的车回到小区,路上她看着他又抽了一支烟,等车停了,她忍不住问:“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焦忞克制着烦躁,耐心回答一句:“没有的事,你有空多陪陪我吃饭,我心情就好了。”   顾襄想到了孤寡老人。   顾襄下车前说:“你也该找个女朋友了,空窗都两三年了吧。”   焦忞说:“那你来填补填补?”   顾襄白他一眼,挥手:“再见。”   等看不见顾襄的背影了,焦忞还没发动车子。   ***   顾襄回到家,立刻打电话给高劲。   高劲在客厅里研究记忆法的书籍,看见来电显示,他含笑接起:“回来了?”   “嗯。”   “午饭吃得好吗?”   “好。”   “你送了什么礼物给人家?”   “抽象画,两米长的,他刚才挂到办公室墙上了。”   “他喜欢吗?”   “喜欢。”顾襄道,“高劲,你过来一趟,我给你看样东西。”   高劲立刻下楼。   文凤仪不在家,顾襄让他进卧室。   高劲一眼就看见了窗台上的白掌,他笑了笑。   顾襄指着书桌上的三本和《利玛窦的记忆之宫》,说:“这是我小时候的日记本,想看吗?”   高劲道:“想,我可以看?”   顾襄把《利玛窦的记忆之宫》推到他跟前,“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有这本书的,我就给你看我的日记。”   高劲:“……”   ☆、第41章 第 41 章   高劲:“……”   顾襄心底默数他犹豫的时间。   一秒,   两秒,   三秒……   “唔……”高劲弯着嘴角,欲言又止。   顾襄拿起水杯,抿了一口。   她从不刨根问底挖人隐私,这次也没有。谁都有秘密, 她尊重自己, 同样也尊重别人。   顾襄一手拿杯子,一手随意翻了翻其中一本日记。   日记页快进, 像手绘翻页动画, “刷拉拉”几下, 一个又一个故事从人眼前风驰电掣般掠过。   像是小手在风中招呀招呀。   高劲看着她“诱惑”自己的样子, 靠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顾襄:“……”   她侧过头,莫名所以地看着对方。   高劲搂住她的腰,轻啄她的嘴唇。   “……”   她手上的水杯晃了一下,高劲替她拿走, 放到桌上, 然后捧住她的后脑勺。   午后阳光炽烈,烘烤着房间, 温度持续上升。   与深夜的楼梯间不同, 这一回,他们清清楚楚看得见彼此。   呼吸在灼热的空气中交汇碰撞, 火花愈演愈烈。过了许久, 他们才逐渐分离。   两人对视着, 迟迟不动。   高劲平复着呼吸,任由顾襄抓着他的衣服。下一刻,听见顾襄嘟囔一般地冒出一句:“我还没忘。”虽然多巴胺飙升到了顶峰。   高劲不解。   她还没忘……   噢……高劲忍俊不禁,抱住她,嘴唇流连,细细碰啄。   顾襄抵抗着高血压,“冷静”地说:“我从来不会勉强别人,你可以选择不看我的日记。”   “香香……”   “嗯?”   “你真可爱。”   顾襄:“……”   这里太晒了!   高劲最后亲了她一口,仍在桌前搂着她,“你真的想知道?”   顾襄:“嗯。”   这跟她的过去有关,她当然想知道。   “唔。”高劲点着头,“这要追溯到十年前。”   顾襄期盼地望着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手还抓着他的衣服。   高劲不提醒,他拂了下顾襄的头发,道:“我之所以知道你有这本书,是因为——”   “这本书是我的。”   ***   2007年,高考结束的八月中旬,高劲提前入校,参加军训。   青东大学的军训并不算严格,为期两周,只要每天按时完成任务,空余的时间都是自己的。   高劲独自报名,手上只拉一个行李箱,里面最值钱的财产就是他一年前用高中奖学金新购买的相机,另附父母奖励他的镜头。   他那时戴眼镜,少年时期头发稍长,为方便军训,他在入校第二天外出,剪了一个小平头。   理发店就在学校门口,他剪完头发回来,经过一个学习角,看到有人围在一起,他好奇之下驻足。   ***   “学习角?”顾襄问。   “对,就是我们上次经过的那个学习角。”高劲说。   顾襄:“哦,然后呢?”   高劲:“当时已经有学长学姐提前返校,听说不久之后省里有一场数独比赛,所以他们在集训。我对数学方面很感兴趣,高中的时候还是学校数独社的社长。”   顾襄稀奇。   高劲看着她的小眼神,忍不住在她头发上落下一吻,“当然,肯定不如你厉害。”   顾襄默认。   高劲笑了笑,接着说:“所以我一时心痒,在旁边围观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发现边上挤进来一个小孩,在那里嘀嘀咕咕。”   顾襄很不确定地看着高劲。   高劲点头笑:“你就是那个小孩。”   顾襄:“……”   ***   青东大学的学习角附近有一座名人雕像,该名人是毕业自青大的著名数学家。那一块因此被视为数学研究的风水宝地,所以青大学习角向来是数学积极分子们的圣地。   那天学长学姐们在为一道题目争执不休,高劲也在计算着答案,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边上挤进来一个小女孩,个子才到他胸口。   小女孩嘀嘀咕咕,眼珠子左移右移,好半天高劲才听清一句,“应该是‘1’嘛。”   对面的争执也终于到了尾声,学长拍案而起:“‘3’!”   然后把过程讲了一遍。   小女孩一脸不信,踟蹰半天,慢慢挪进讨论圈。   高劲看着好笑。   次日,他和室友打算去外面吃饭,训练结束后直奔校门,再一次经过学习角,他看见小女孩又来了。   这回她坐在花坛边,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着不远处的那些正在讨论题目的成年人。   安安静静坐如钟,高劲多看了两眼。   ***   顾襄认真地听高劲说到这里。   高劲回忆:“你那个样子特别乖。”   顾襄问:“我跑到青大,是为了看他们做题吗?”   高劲猜测:“应该是。”   顾襄沉思。   高劲又道:“是不是你父母带你来的?”   顾襄摇头。   “那是你爷爷奶奶?”   “我是自己去的。”顾襄说,“他们从来没提过这件事,所以我应该是自己去的。”   青大离她家并不近,不是上学时间,她却每天报道,更重要的是,那是家家户户准备吃晚饭的时候,她的身边却没有家长陪伴。   ***   高劲后来没再去学习角,因为他听说新生已经能进图书馆借书了,所以他在次日的午休时间去了图书馆,晚上就在寝室看书。   过了两天,他打算去图书馆还书。   大约是中午十二点左右,他穿着迷彩服,一身臭汗。精力旺盛的室友要拉他去打篮球,他有些技痒,同意了。   他把书放到花坛边,弯下腰的时候,注意到边上的小女孩皱了皱鼻子。   又是她……   这回她膝盖上放着一只大书包,上头摆着一本练习册,她右手拿笔,正要打开。   酷热八月,坐在大太阳底下无异于上烤架,她满脸通红,汗湿的头发贴着脸颊。   高劲扶着膝盖,弯腰看着她,好心提醒:“小朋友,那边有树荫。”   小女孩沉默地望着他。   室友催促,高劲笑笑,转身跑了。   少年们打篮球,活力四射,很快就吸引了一帮校友的注意力,高劲听见越来越多的女生在呐喊,人墙把花坛遮挡得密不透风。   等半个小时后他大汗淋漓地回来,才发现他的书不见了。   他是新生,头一次在青大借书,却把书弄丢了。   当时现场有这么多人,一定有人顺手牵羊。丢书要以一赔三,他年轻气盛,找到学校保安室,要求调出监控。   保安责任心重,竟然真替他调出了当时的监控,于是高劲就亲眼看到,屏幕里的小女孩,匆匆忙忙把一堆本子塞进了书包,其中一本夹杂在内的书,就是他的。   小女孩似乎赶时间,拉上书包,她飞奔着离开了现场。   保安问:“是个小孩啊,可能是学校教职工的孩子,你要不要去贴个公告栏?”   高劲笑了笑:“算了。”   后来他以一赔三,买了三本《利玛窦的记忆之宫》。   ***   顾襄默默地望着高劲。   高劲拿起她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翻看《利玛窦的记忆之宫》,说:“上面还盖着青东大学图书馆的印章。”   顾襄终于开口:“你是说……”   高劲看向她。   “……我偷书?”   高劲呛了一下。   他咳嗽着,安抚道:“不,你是误拿。”   顾襄沉默。   过了会儿,“但是我后来也没有去还书。”   顾襄低头看着封面。   封面陈旧,似乎历经沧桑,内页有常翻看的痕迹。   她后来经常看这本书。   原来这本书是这样的来历。她侧头看向高劲。   高劲摸摸她的头发,微笑地看着她。   片刻,他亲亲她的眼睛。   顾襄微微闭上。   十年前,她才到他胸口,现在她已经到他下巴。   时间真是曼妙。   顾襄抱住他的腰。   他胸膛火热,就像炙烤着她的太阳。   “还好,书是被你拿走了。”高劲低声说。   顾襄抿唇,小声道:“然后呢,你既然知道我的准确身高,那你后来是怎么认识我的?”   “唔。”高劲大手盖住桌上的日记,答非所问,“现在,我是不是可以看这三本日记了?”   顾襄:“……”   静谧中,两人的手机忽然同时响起。   顾襄往桌上的手机一瞥,是同学群,班长私聊。   顾襄拿起手机。   高劲低头打开自己收到的信息,班长急速发来一连串,屏幕闪得太快,他来不及看上面的内容,只看到最新一条。   高劲说:“班长问齐老师父亲入住的病房号。”   两人对视。   齐老师的父亲不行了。   ☆、第42章 42   早前班长正跟齐老师通电话。   不知从谁那儿传出齐老师父亲重病住院的消息, 和班长交好的几个同学想捐款聊表心意, 班长当时就是在跟齐老师说这件事。   齐老师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说他们都刚参加工作, 存钱不容易, 他怎么说也工作了二十多年, 还能应付。   班长想再说服, 就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喊齐老师的名字,说他父亲不行了。   齐老师话都没讲完, 电话便匆匆挂了。再打已无人接听,于是班长想到了高劲和顾襄。   ***   高劲和顾襄赶到医院病房,见到眼前一幕,他们顿足不前。   齐老师和他的两个妹妹跪在病床两边,哀痛地叫着他们的父亲。   老人气若游丝, 瘦骨嶙峋的手颤抖着想抬起来,他的两个女儿紧紧抓住,舍不得松开, 三个子女的每一声呼唤都带着恐惧和浓浓的不舍。   乌鸦反哺, 羊羔跪乳, 世间恩与情有千千万, 唯有养育的恩和情从出生就注定。   老人还在留恋世间,主治医生站在不远处, 望着他们, 欲言又止。   他见到高劲, 好像看到救星, 把人拉到一边,道:“你跟他们熟,好开口,让老人家出院吧,死在医院里遗体就不好领回去了。”   高劲拍拍他肩膀,也没回他。   他走回顾襄身边,搂了搂她的肩,轻声问:“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顾襄摇头,道:“就让齐老师他们一直这样吗?”   “他们现在还需要点时间,再等会儿。”高劲望向病床,“身为家人,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十多分钟后,班长也已赶到医院,高劲这才和他一道上前劝慰,将几人从地上扶起。   几人擦掉眼泪,打起精神,准备操持后事。   他们一大家子十多年前定居这里,亲戚还都在北方老家,大女儿负责打电话联络,小女儿去操办仪式要用的物品。   齐老师在给他远在深圳的女儿打电话,说了几句,他捂脸痛哭。   班长去搀扶他:“齐老师,怎么了?”   齐老师道:“囡囡昨天晚上入院待产,她现在没有办法赶过来。”他望着病床上的老父,老人还在呼吸,双眼久久不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齐老师难受地不敢再看。   他做了四十多年的儿子,到头来,连老父小小的一个心愿都不能满足。   高劲想了想,朝顾襄看。   顾襄问:“怎么了?”   “会不会不舒服?不如你先回去?”   顾襄道:“不会,我陪齐老师等一会儿。”   高劲摸摸她的头,“我过去跟齐老师说几句话。”   “嗯。”   顾襄等在原地。   高劲把齐老师叫到一边,安慰几句,递给他一张纸巾,然后道:“假如让你欺骗自己的父亲,你愿意吗?”   齐老师一怔:“什么意思?”   ***   天黑之后,顾襄和高劲回去。   走出电梯,两人就听见了佟灿灿的声音。   “这个好吃,文奶奶你不吃吗?”   “我不吃,你多吃点,都是你哥哥买的。”   隔着纱门,两人望见佟灿灿坐在沙发上,一手吃牛舌饼,一手搂着弟弟。   小善善坐在她腿上,两手拿着一块糕点,啃得满脸都是点心碎。   顾襄把门打开,佟灿灿望过去,喊了声:“香香,你回来啦!”   “嗯。”顾襄说。   佟灿灿看向他身后:“哥,你也回来啦,老妈给你留了饭。”   高劲抱着手臂站在门口,“我给你买了一大堆点心,你都吃完了?”   佟灿灿把手里的牛舌饼吞进嘴里,道:“老妈不让我吃,她逼我减肥。”   高劲好笑地摇摇头,看向顾襄:“我先过去了。”   顾襄点头。   高劲走了,佟灿灿才后知后觉:“你们怎么一起回来的?”   顾襄吃着饭,把齐老师的事跟她说了。佟灿灿叹气:“哎,真可怜。”   小善善也跟着“哎”了一声。   顾襄放下筷子,又拿了一块小点心给善善。   文凤仪问:“真的没有办法把你老师的女儿接来这里吗?”   顾襄摇头:“她快生了,现在已经住院。”   文凤仪惋惜:“如果能早几天生多好。”   可惜没有如果。   这一晚,大家都心事重重。   到了第二天,高劲早起准备上班。他穿着衣服,给顾襄发了一条微信。   顾襄回复:“我还没起床。”   高劲笑,“我准备上班了。”   顾襄:“这么早?”   高劲:“嗯,今天事情会很多。你再多睡会儿。”   他这条信息刚发出去,电话就来了。   他接起来,叫了一声“齐老师”。   齐老师道:“高医生,我想……我想试试看,就是我这边找不到小孩。”   高劲道:“我替你想想办法。”   五分钟后他下楼,把佟灿灿叫出来,说:“交给你一个任务。”   佟灿灿睡眼朦胧,又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什么事?”   高劲跟她低声说了几句,佟灿灿比了个“OK”。   说完了,他转身,看见顾襄穿着T恤和短裤,站在纱门背后。   顾襄把门拉开,“你去上班了?”   “嗯。”高劲问,“你待会儿要去医院吗?”   “去的,我再去看看齐老师。”   “早饭吃没吃?”   “奶奶正在煮馄饨。”   “馄饨啊,好久没吃了,什么馅的?”   “荠菜虾仁。”顾襄道,“我拿一碗出来给你?”   高劲笑笑:“不用,我吃过了。”他亲亲顾襄,“我先去上班了,你待会儿要是没事,可以来十九楼坐坐。”   “好。”   ***   高劲到了医院,找到护士长,请她帮忙顶佟灿灿半个小时。护士长收好他从北京带来的特产,一口答应。   佟灿灿人缘好,不管在哪个科室,她都吃得开。她从家里出来,脚蹬风火轮,奔驰一圈,最后抱回来一个一月大的孩子。   顾襄看得目瞪口呆。   齐老师接过小宝宝,连声道谢,他跑到病床边,对只吊着一口气,奄奄一息的老父说:“爸,爸你看,囡囡生了,她生了个男孩儿。”   老人居然屏出了一丝力气,他青黄的脸上显见着激动的情绪。   齐老师把宝宝放到老人怀里,含泪笑道:“爸你看,这孩子长得多俊。”   足月的孩子圆润可爱,完全不像新生儿那样又红又小又娇嫩不堪,大家一眼就能看出差别,但老人已无法辨识。   他没法去抱孩子。   小生命躺在他的胸口,老人笑了。   ***   安宁疗护中心。   高劲查完一圈病房,摘掉眼镜,跟护士说着事。   护士长经过时,打断他们:“高医生,又来两个病人。”   “嗯,人呢?”   “一个正送上来,还有一个我倒不太清楚,于主任让你待会儿去他办公室。”   “知道了。”   高劲先等病人入院。   过了不久,见到轮椅上这位中年男子,他诧异地挑了挑眉。   周宝生,五十岁,预期生存天数为三个月,他是周薰的父亲。   周太太看见高劲,道:“高医生,我之前听我女儿提过,说你现在在临终关怀科。”   高劲道:“周夫人,好久不见。”   周太太说:“我丈夫能多活这么几年,多亏了你当年的治疗,我还没有机会好好感谢你。”   高劲:“这是我们医生的职责所在,周夫人客气了。”他望向周宝生,“我前几天还在北京偶遇过您女儿,她跟我说过,周先生的状态不太好。”   周太太伤感:“哪里是不太好,是非常得不好。他太痛苦了,医生说他只剩三个月好活,他不肯再接受那些治疗,求了我很久,我实在不忍心看他这样痛苦。”   她望向高劲:“我女儿还不知道这件事,她如果知道,一定不会同意我把她爸爸送来这里的。”   高劲说:“父女情深,我能理解周小姐的不舍,相信她日后会明白的。”   周太太摇着头,“还是暂时先不让她知道好。高医生,请你不要往外说。我们这样放弃治疗,被别人知道,他们是不会理解的,我只会被戳着脊梁骨骂,说我想钱想疯了,连老公的命都不顾。你知道的,我是后妈,我女儿对我总是有隔阂。”   高劲安抚几句,又替周宝生检查了一遍身体状态,交代护士照顾细则,之后就去了于主任的办公室。   于主任正喝着茶,听见敲门声,回头招呼:“嗯嗯,高医生,你来了。”   高劲走进办公室,问:“主任找我?”   于主任道:“新病人情况怎么样?”   高劲汇报几句,于主任点头,然后说:“是这样,过几天还可能还会有一位新病人入院。”   “可能?”   于主任叹了一声,“这事情有点复杂。”   他口头讲述,高劲边听边觉得诧异,于主任最后道:“总之,到时候他住单人间,可能会有保镖出没,我们中心务必要做好安保措施,还有,尽量保密。”   “唔……”高劲没什么话要说。   于主任摇着头:“你说说,我退休之前居然还会碰上这样的事,真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从于主任办公室出来,高劲松动了一下筋骨,走到护士站,他拿一次性杯子接了一杯水,等了没多久,佟灿灿就上来了。   “咦,你在这里啊。”佟灿灿小步上前,汇报任务完成情况,“我把挂号室周姐姐的孩子抱过去了,宝宝刚满月,今天巧了,她抱着孩子来给同事发帖请喝满月酒。本来我还担心找不到合适的宝宝呢,你知道的,妇产科那边孩子多,但人家家属怎么会同意啊,太不吉利了,谁不忌讳呀。也就周姐姐人美心善。”   高劲道:“任务完成的不错。这样,我那里还有两张自助餐券,回头你去送给周姐。”   “那我的呢?”   “吃了我这么多点心,还想要?”高劲拍了她一记,然后问,“顾襄呢,没跟你一起上来?”   佟灿灿奇怪,“她跟我一起过来干嘛?她回去了啊。”   “哦……”高劲走了。   ***   顾襄回去煎馄饨了。   文凤仪出门买菜,她一个人进厨房操作,热油爆得她满手都是,费了半天劲,她终于煎好了十五只大馄饨,拿保鲜袋装上,她又回到了医院。   她在十九楼的楼梯间等待,过了片刻,高劲推门进来。   高劲笑:“灿灿说你回去了,怎么又过来了?”   顾襄坐在台阶上,递给他保鲜袋,“我给你去煎馄饨了,一共十五个,放久了应该也不会糊吧。”   她伸着手,语气平淡地说完。   高劲顿了顿,随即走到她跟前,弯下腰,双手扶住膝盖,吻住她的嘴唇。   顾襄忽然想到他昨天讲述的那一幕。   小小的她坐在烈日下,他弯腰扶膝,对她说:“小朋友,那边有树荫。”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穿着迷彩服,满身臭汗,剃着平头的少年。   那天骄阳似火,她晒得浑身滚烫,少年的笑容像春风,她还来不及开口,春风就走了。   馄饨烫着她的手心,她放下手,闭上眼睛。   他的吻炙热又漫长。   ☆、第43章 43   一吻结束, 高劲又恋恋不舍地细啄了几口, 问着:“你亲自煎的?”   “嗯。”顾襄还有些没回神。   高劲再亲她一口,终于把她松开, 坐到她边上, 打开保鲜袋。   顾襄没拿筷子, 他隔着袋子, 把馄饨抵上来, 吃完一个, 强调:“煎得很好吃。”   顾襄说:“待会儿还要吃午饭, 所以我做得很少。”   “足够了。”高劲喂她一个。   顾襄张开嘴,她一口只能咬下半个。高劲把另外半个吃了。   顾襄顿了下。   高劲若无其事问:“齐老师那边怎么样了?”   顾襄把馄饨咽下去, 说:“他们已经把齐爷爷接出去了, 现在应该快到家了。不知道齐爷爷还能撑多久。”   高劲道:“年老是顺其自然的事,没有办法抵抗。好就好在齐爷爷没有其他病痛,他走得不会痛苦。”   顾襄想了想,点头。过了会儿, 她偏头看着高劲:“你这善意的谎言,还行。”   高劲笑了笑,递馄饨给她:“还要不要?”   顾襄又咬下半个。   高劲边吃边说:“这是谎言, 至于是不是善意, 只有撒谎的对象才知道。”   顾襄一开始不理解, 细想一下, 似乎确实如此。   高劲说:“谎言就是谎言, 撒谎者拿善意去包装, 不过是自以为是,没人问过老人家的意见,他想被骗吗?”   顾襄:“那你为什么给齐老师出这样的主意?”   高劲:“因为有些时候,我们没得选择,只能做‘自以为’的事。”   有时候用尽所有努力,都无法达成目标,就像齐中华老人,熬了这么久,始终熬不到曾孙出世。   人生总有许多无奈,没那么多的称心如意。没有其他选择时,偶尔自以为是一下,是非对错,就没空去评判了。   顾襄琢磨了一会,点头:“嗯。”   高劲好笑,可惜嘴巴有油,不好亲她。   顾襄问:“几点了?”   高劲看时间:“十二点十五。”   顾襄站起来:“你去吃午饭吧,我回去了,奶奶还在家里等着我吃饭。”   高劲握了握她的手。   真不想放人。   ***   傍晚的时候,顾襄收到班长的消息,老人过世了。   停灵三天,顾襄打算明天就去齐老师家拜祭。正好郭千本跟她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吃土鸡,他打算回趟家,可以顺便给她带。   顾襄问:“我记得你家好像是在……”   郭千本把村子名报出来。   顾襄说了齐老师家的地址,问:“那里离你家近吗?”   “很近,开车只要二十几分钟,怎么了?”   顾襄道:“我老师的父亲去世了,我想明天去拜祭。”   郭千本立刻说:“那我明天送你去。”   “好。”   郭千本又问:“那我给你带两只土鸡|吧。”   “……活鸡吗?我不要。”   “我给你杀好,你让你奶奶炖汤给你喝。”   “你自己吃吧,我不用。”   “我家有很多,够吃。”   到了第二天,顾襄一大早准备出门。   文凤仪用白纸包好五百块钱,塞进顾襄包里,教她:“进门先要烧三支香,最好跪下来磕个头,能哭出来就更好了。”   顾襄:“……”   文凤仪笑:“你肯定不会哭,算了,就烧香好了。记得要把帛金给人家。”   顾襄点头:“嗯,知道了。”   文凤仪讲话有点气喘,顾襄问她:“奶奶,你最近总是喘不过气,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文凤仪摆手:“天气一热我总是这样,待会儿我去医院吸一吸氧就没事了。”   顾襄有些不放心,文凤仪欣慰:“你别担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快去吧,小郭在楼下等着呢。你们要是回来的早,可以出去逛一逛,不用急着回家。”   顾襄没听出奶奶的暗示,她换好鞋子出门了。   ***   郭千本的车就等在小区门口,他打开车窗抽烟,顺便跟父母发短信,说了到家的大概时间,发完抬头,他看见高劲走了出来。   郭千本犹豫了一下,推开车门下去,“高医生。”   高劲止步,“早,郭先生,来接顾襄?”   郭千本想着事,没注意到对方是怎么知道他来接顾襄的,他点着头说:“高医生,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我叫郭千本。”   高劲道:“那你也不用这么客气,叫我高劲就可以。”   郭千本笑了笑,说:“那个……上次的事,谢谢你。”   他含糊其辞,高劲却了然:“不用客气,小事而已。”   郭千本知道他装瘸的事没有瞒过高劲,但高劲为他掩饰了,他心怀感激。   高劲跟他告别,过了马路后,发出一条微信。   高劲:“郭千本在楼下等了。”   顾襄:“我已经出电梯了。”   高劲笑笑,站在人行道上,转过身。原地等了会儿,终于见到顾襄走了出来。   她今天穿一身素净的白裙,离得远,不知道她有没有化妆。   等她坐上副驾驶,车子开走,他才收回视线,继续走向医院。   ***   路程远,顾襄打算一路睡过去。可惜暂时没有睡意,她看了眼后座上郭千本准备带给父母的东西,问:“你不是前天刚回过家吗?”   “啊,”郭千本吞吞吐吐,“是,我看现在放假,闲着没事,就想再回一趟。”   顾襄没有怀疑,“哦。”   郭千本开着车,问她:“前天你跟老总庆祝生日,庆祝得怎么样?”   顾襄说:“还好,我还跟焦老师打电话了。”   郭千本:“焦老师回来了?”   “没有,他还在非洲。”   “哦,”郭千本问,“你跟老总吃了什么?”   顾襄报了几个菜名。   郭千本:“有没有去逛街看电影?”   顾襄说:“我跟他逛街看电影干嘛。”   “……”   顾襄又道:“不过他那天心情不好,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心情不好?”郭千本奇怪,思忖着道,“可能是公司的事吧,公司要拓展,老总最近一直在招待一个富二代,也许富二代比较难伺候。”   聊着天,车子已经上了高速,顾襄也睡着了。   快到小镇的时候郭千本才把她叫醒,“你帮我看着路。”   顾襄醒了醒神,往窗外看路。   她也就走过一回,那天回来,水杯架上搁着小怪鱼,她一直在睡。高劲的车里安安静静,她居然睡了两个小时。   顾襄走了下神。   “你看导航对不对。”   顾襄收敛思绪,道:“对的,你跟着导航走就行了。”   片刻,终于到了齐老师家。   齐老师家一片白色,院子里有一些老太太在敲东西念经,许多邻居朋友进进出出,还有几个和尚围着桌子在写字。   顾襄看到了阮维恩。   今天阮维恩和学校的三位老师一道过来,算着下午回去,刚好能赶上她的课。   她刚刚拜祭完,还没来得及跟齐老师说上话,就见到了顾襄。   阮维恩笑着过去:“顾……”她看到顾襄身边的人,顿了顿,不敢确定。   郭千本一愣,随即沉下脸。   阮维恩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顾襄为他们介绍:“这是阮维恩,她也是老师,跟齐老师是同事。这是我的朋友郭千本。”   介绍完,她发现两人都没有礼貌的反应。顾襄蹙了蹙眉,“你们……”   郭千本忽然开口:“我先去我爸妈那里,待会儿再过来接你。”   “……好。”   郭千本转身就走。   顾襄目送他车子消失,回头看向阮维恩。   阮维恩脸色不佳,但还维持着应有的和善,“没想到你来的这么早,我以为高劲会跟你一起来。”   “他要上班。”   “对,我忘记了。”   顾襄语气中跟高劲已经极为熟稔,阮维恩沉默了一瞬,拾起笑容:“那你进去吧,还没有拜祭过吧?”   “嗯。”   顾襄正准备进屋,阮维恩又叫住她,“顾襄,刚才那个人是你的朋友?”   顾襄停下脚:“是。”顿了顿,“你跟他认识?”   阮维恩胸口略有起伏,牵强一笑:“不认识。”   谎话太明显,但顾襄并没有追问。   她进了屋,按照奶奶交代的,祭拜,给帛金,齐老师留她在这里吃午饭。   她吃了没多久,郭千本过来接她了。   顾襄跟齐老师道别,坐上了郭千本的车。车里有一个包了三层塑料袋的东西,郭千本指给她,“我杀了两只土鸡,一只记得放冰库。”   “哦。”   车子过了隧道,快要上高速。收费站外堵了一片车。   郭千本缓缓停下,摇下车窗,手已经摸出烟盒了,看见边上的顾襄,他又把烟盒塞了回去。   顾襄胳膊肘抵着窗户,托腮看着前面排长龙的车子,无聊地说:“你抽吧。”   郭千本笑了笑,“不抽了。”   顾襄问:“你跟阮维恩有仇吗?”   郭千本一顿。他正要开口,车外忽然大喊:“哎——哎——”   顾襄跟着望过去,竟然是阮维恩一行人。   几人在齐老师家见过,阮维恩的同事认出了郭千本和顾襄,他求助:“我车子轮胎抛锚了,你们会不会换胎啊?我们几个都不会弄。”   郭千本朝他车子望去,看到了阮维恩,他不想理。   那位老师有点尴尬,准备走了,忽然又看见对方靠边停车,然后打开了车门。   郭千本下来,道:“我去看看吧。”   老师感谢:“谢谢谢谢。”   顾襄跟他一起下车。   他们的车子就停在前方不远。郭千本拿出工具,蹲下来给他们换车胎。   他手脚不太利落,毕竟不常做这个,但该会的也会。一位老师问:“这样换好就行了?不会高速上掉轮胎吧。”   顾襄拧眉看了眼对方。   郭千本在做最后一步,道:“事关人命,我不像有些人胡乱来。”   他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边上的阮维恩却被点着了。她不会指桑骂槐,克制着憋出一句:“你这话说给谁听?”   周围同事诧异。   郭千本抬头,扔下工具:“谁作恶,就是说给谁听。”   阮维恩怒斥:“愚昧无知!”   郭千本对其他人说:“修好了。”他走过去,拉住顾襄的手腕,“走吧。”   顾襄被他拉上了车,系好安全带,路也通畅了,车子终于上了高速。   顾襄频繁转头看他,郭千本终于开口:“我姐姐怎么死的,你知道的。”   顾襄一愣:“我记得。”   郭千本说:“她是末期,但她还能活一段时间,是那个人渣医生拔了她的呼吸机。”   顾襄心一跳。   郭千本道:“就是那个姓阮的医生,刚才那个女的,就是那医生的女儿。”   他跟阮维恩在三年前见过一面,见面地点在法院,他们将阮医生成功送进了监狱,阮维恩视他们一家三口为仇人。   ***   顾襄回到家里,发了许久呆。   三年前郭姐姐过世时,她还在念书,她不清楚详情,只知道有医生给她进行了“安乐死”,然后郭姐姐的父母把医生告了。那段时间郭千本很颓废,到处都找不到他人。   原来,郭姐姐是被那医生拔了呼吸机。   顾襄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   “今天去齐老师家怎么样?”   “挺好的,齐老师没再像之前那么难受了。她女儿今天生产,不知道顺不顺利。”   “你晚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你下班了吗?”   高劲说:“下班了,我刚洗了个澡。”   顾襄道:“我今天还碰到了阮维恩,她跟郭千本认识。”   高劲:“这么巧?”   顾襄:“郭千本有个姐姐,当年癌症末期,主治医生是阮维恩的父亲。后来,郭姐姐被那位医生拔了呼吸机。高劲,你知道这件事吗?”   高劲:“……”   ***   快八点了,楼下小花园依旧没人。   这里器材老旧,居民更喜欢带着孩子去其他地方散步玩耍。   顾襄坐在跷跷板上,拍走脚踝上方的蚊子,有点痒,还是被咬到了。   她挠了挠,听见一句:“被蚊子咬了?”   顾襄仰头:“嗯。”   高劲坐她边上,环住她,伸手替她挠脚踝。   顾襄的脚颤了一下,高劲朝她看,笑了下,一边轻柔地替她挠着,一边问:“他们俩今天见面说了什么?”   顾襄描述一回,道:“郭千本从来没有这么尖酸刻薄地跟人说过话,他这人很和气,对谁都非常好。”   “看得出来,他人不错。”高劲道,“他姓郭,没想到这么巧,他居然是郭慧的弟弟。”   顾襄问:“你说过阮维恩的父亲是你老师。”   “嗯,他是我的恩师,我很尊敬他。”高劲回忆往事,“当年他收治了郭慧之后,曾经跟我说过对方痛苦的症状,还说有好几回,郭慧求他放过她,她不想再治,希望马上能死。”   “只是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件事,这在我意料之外。”   顾襄问:“郭姐姐真的很痛苦?”   高劲点头,形容症状:“她当时多器官衰竭,全身水肿,已经陷入昏迷状态,每天是靠大量的药物和插管维持生命体征,从医生的角度来说,她已经没救了。”   他指着顾襄的心脏位置,“你想象一下,心脏按压下去五厘米,是什么样的感受?”   顾襄捂住心口。   高劲继续说:“郭慧死后的第二天,医院方面接到通知,郭慧的父母把阮医生告到了卫生厅,直指他谋杀,当时谁都不相信阮医生做了这样的事,但郭慧父母言辞凿凿,他们一口咬定,还说有人打匿名电话跟他们说了这件事。最后阮医生自己承认了,官司打了很久,阮医生被判刑两年,他去年才出狱。”   顾襄愣了愣,“谁打的匿名电话?”   高劲摇头:“不知道,当时对方用的是医院一位患者家属的手机,那位家属手机落在了室外,他也是后来调查人员找上门,才知道有人用他的手机打过电话。”   顾襄听完,想着心事。   脚踝痒痒麻麻,高劲还在替她挠。   高劲问:“在想什么?”   顾襄道:“我在想,这件事究竟是谁对谁错。”   高劲:“那你有结论了吗?”   顾襄摇头:“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郭姐姐痛苦得想死,那阮医生这算是做好事吗?”   高劲停下动作,捂了下她的脚踝,然后道:“我当年也想了很久,完全想不明白,但是我清楚的知道一点,医生没有为死亡做主的权利。”   “如果病人给医生这个权利呢?”顾襄问。   高劲微笑:“病人也没这个权利,要不然,阮医生不会被判刑。很多时候人生就是这样,来不由己,去不由己。”   顾襄想到了瑞华医院十九楼。   那里住着许多的病人,那一层似乎独立于“治病救人的医院”之外的楼层,是他们最后的选择。   顾襄问:“所以,你后来才转做了临终关怀科的医生吗?”   “唔,”高劲道,“不可否认,这件事在当时给了我很大的触动,让我开始思考——”   “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顾襄接过他的话。   高劲笑,握住顾襄的手,“对,记性不错。”   “当然。”顾襄豪不谦虚。   高劲拇指拂了拂她的手背,上面有油溅起的印记,他问:“煎馄饨的时候被油溅到了?”   “嗯。”   “我待会儿给你支药膏。”高劲亲了亲她的手背。   他五指穿插进她的指间,将她牢牢握住。顾襄把身体重量卸了一部分在他身上,心底反复想着那句美国医生的墓志铭,想着郭姐姐的死,郭千本的心情。   还有眼前这个目光牢牢盯在她脸上的,总是去做一些职责之外的事的男人。   高劲任由她看,他把人往怀里抱了抱,嘴唇碰了碰她的眼角。   “高劲。”   “嗯?”   “三年前郭姐姐过世的第二天,我来过瑞华医院,只不过后来不记得了。”   高劲沉默片刻,然后轻声开口:“我记得。”   顾襄:“……”   ☆、第44章 44   高劲说完那一句, 又闭上了嘴。   顾襄坐直了, 道:“你说完了?”   高劲含笑默认。   顾襄不乐意:“你记得什么?”   高劲抱着胳膊,说:“你是不是忘了给我什么东西?”   “……等下拿给你。”顾襄牵起嘴角。   高劲这才笑了笑,缓缓道来:“那天你穿一件粉红色的羽绒服。”   ***   2014年12月,周四, 上午。   高劲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午休时间,好不容易能坐下歇一会儿, 他又接到姑妈的电话。   高美慧在电话里语重心长:“你那两个不着调的爸妈就知道做甩手掌柜,他们唱|红脸, 让我唱白脸,叫人埋怨的事都让我做了。”   高劲故意带歪话题, “灿灿又惹你生气了?”   高美慧:“她在学校里乖得很,你不要转移话题。”   高劲顺她意,“好好好,你说。”   高美慧这才道:“你倒是说说,之前那三个小姑娘你哪里不满意?第一个就算了,我也不是太喜欢, 第二个和第三个,一个留学回国, 一个是公务员, 身高都一米六五以上, 长得也称得上漂亮, 家里一个是做生意的, 一个都是政府部门,她们学历好家事好,我真挑不出她们哪不好。”   高劲道:“她们确实都很优秀,不过我休息时间有限,一周最多能抽出一天时间。她们需要的是男朋友,我暂时很难做到这一点。”   高美慧:“你是说她们不满意你?”   高劲默认。   高美慧丧气:“你要是成天这样拼命工作,叫我都要嫌弃你。我看干脆你跟那个叫什么,阮维恩,对,你跟她好吧,我看她挺喜欢你,三天两头的来找你。”   高劲道:“姑妈,这话不能乱说。”   高美慧又叹气,“算了,我帮你另外约了一个,23岁刚参加工作,是舞蹈老师,身高一米七,家里都是普通职工,今晚八点,我把她电话和餐厅发给你,你要记得准时,这样,你先打个电话过去,跟对方说一声。”   原来这才是重点。   高劲妥协:“行。”   他拨通女方电话,礼节性的做了自我介绍,又重复了一遍晚上相约的时间和餐厅。   挂掉电话,他走到窗口,伸了一个懒腰。   昨天下过一场小雪,雪倒是没有积起多少,路面却有些湿滑,医院小路上都铺了稻草。   他在三楼往下望,目光定在一个穿粉色羽绒服的女孩儿身上。   羽绒服长及小腿,她脚上穿一双白色毛茸茸的雪地靴,黑色长发微卷,背着一只小巧的双肩包。   她朝东面角落看了好几眼,高劲的视线移到东面,有障碍物,看不到什么异样。   他望回那女孩儿。   女孩双手插兜,似乎在想事。过了会儿,有个护士经过,她迈开脚,犹豫了一下,又收回。   她拿出手机打电话,没打通。然后摸出一块巧克力,啃了起来。   有两个小孩儿走来,盯着她看。她顿了顿,侧过身,避着他们继续啃。   小孩看得太投入,脚底打滑,扑到了地上,裂开嘴就哭。   女孩像没看见,把巧克力啃完,才瞄了他一眼,过了会儿,再瞄一眼,她终于走过去几步,把孩子拎了起来。   高劲看得一动不动,忽然听见一句:“哎哟你还有闲情逸致看风景,昨晚又有病人过世了,你知不知道。”   高劲头也没回,“嗯,这是医院,很正常。”   “就是那个叫郭慧的,哎,家人可伤心死了,听说她父母都是农民,她是家里的顶梁柱,年纪轻轻自己把弟弟拉扯长大。”   高劲听得有一句没一句。   “咦,顾襄?”   高劲猛回头。   丁子钊站在他办公桌前,翻阅报纸,“天才少女……哇塞,履历吊|炸天啊,名字太怪了,顾襄,故乡……”   高劲轻咳,又望回窗外,理了理衣服,随口道:“你今天那么闲?”   他没留意丁子钊的回答,楼下那女孩儿走了两步,脚底打滑,忽然屁股着地。   白色雪地靴踢飞了几根稻草,她坐在地上,蒙了一下,然后迅速站起,掸衣服,顺头发,双手插回兜,昂首挺胸,毫无异常。   高劲离开窗口,走出办公室,起先脚步只是稍快,后来变成小跑,没等电梯,他直接走楼梯。   到了底楼,他再次整理衣服,往小路一望,那里空空荡荡,只剩数根凌乱的稻草。   他在楼下找了一圈,没找到,寒风扑面,他坐到椅子上,想了想,打了一通电话。   ***   高劲的讲述掐头去尾,只说了她那天的穿着打扮,吃巧克力,摔跤。   顾襄听完,确认道:“就这样?”   “就是这样。”   顾襄望着前方虚空,沉默不语。   等了片刻,高劲问:“怎么了?”   顾襄侧头看他:“你为什么连我的穿着打扮都记得一清二楚?”   高劲:“……”   顾襄靠近,“我们到底认识了多久?”   高劲:“……”   顾襄质疑:“你真的认识我?”   高劲:“……”   顾襄嘴角微扬:“你喜欢我很久了吗?”   高劲没忍住,扶住她的脑袋,狠狠亲了一口。   顾襄的手撑在他大腿上。   高劲轻轻咬着,低语:“这是秘密。”   顾襄:“……”   她尊重秘密。   ***   上了楼,顾襄抿了抿嘴唇,有点刺痛。   她打开大门,高劲在一旁抱臂等着,顾襄转头看他,高劲扬下巴示意。   顾襄轻手轻脚进屋,文凤仪已经睡了。   她去卧室拿出三本日记,走出屋子,关上大门。高劲接过日记,拉着她的手,走楼梯上去。   回到家,高劲让她在沙发上坐,他先去给她拿喝的。   插上吸管,他把豆奶给她。顾襄拿着喝,高劲翻看日记。   顾襄给他指顺序,“这本我还不会写字,这本我中文和拼音掺杂,这一本我的字迹已经很工整,可是里面文字很少,多数是图形,我相信这些图形跟记忆宫殿有关。”   高劲一一翻看,“就时间推算,第一本是两到六岁,第二本是六岁起,第三本的时候你应该四年级往上。”   顾襄认同,“差不多。”   “有没有问过你妈妈?”   顾襄:“这是我的个人隐私,她并不清楚,也从来没看过我的日记。”   高劲一点一点细看。   她的图画很简单,有人有动物,有山有水,还有好几只皮卡丘。   他想像着小顾襄端坐在板凳上,一板一眼画着皮卡丘的场景,忍不住笑了下。   顾襄把豆奶喝完了,瞥了他一眼。然后托着下巴,回忆高劲描述的场景。   粉色羽绒衣,白色雪地靴,双肩包。   她刚回青东市时,跟郭千本曾走过一回医院,这次她的装束更加具体。   她还吃了巧克力,摔了一跤。   顾襄慢慢回忆。   高劲翻完一本,转过头,正要跟顾襄说话,却见她闭着眼睛,歪着头,已经睡着了。   高劲:“……”   高劲视线下移,看向她的手。   她手背上还有好几个浅棕色的点,没有起泡,可看起来十分碍眼。。   高劲轻轻捧起她的手,看了一会儿,再轻轻放下。   他起身走进卧室,取来药膏,坐回顾襄身边,捧起她的手,小心翼翼替她涂抹。   涂完了,他再检查一遍。   她皮肤白皙,手腕极细,没有其他伤痕。他圈着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她的手腕,小声说:“真细。”   他握住,低头吻了一下。   真怕给她掐折了。   想起什么,他又看向她的脚踝。   蚊子包渐褪,现在成了一个红色的小鼓包。高劲又去卫生间取了一支膏药,挤出一点,弯腰涂在她脚踝上。   他动作极轻,手指在她皮肤上打着圈。   她的头歪在靠枕上,依旧睡得香甜。   高劲直起腰,把药膏放到茶几上,贴近她,将她垂落的长发挽到耳后。   过了会儿,他亲了亲她的嘴唇。   鼻尖轻触,他和她之间再无距离。   那天他坐在医院室外的长椅上,打出的电话,是给第四位相亲对象的。   他为晚上的失约表示抱歉。   在国土面积九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他能碰见她,即使很快就丢了,但他仍期待着下次的遇见。   月色旖旎,一年又一年。   他喜欢的人,从前遥不可及,现在,就在他的怀里安睡。   ☆、第45章 45   顾襄一觉醒来, 发现自己枕着高劲的肩膀。   肩膀又宽又暖,清爽的香气在她鼻尖萦绕, 她眨了眨眼,想要赖床。   高劲坐在沙发上, 懒散地翘着腿。他左手拿着日记, 右手小幅度的翻页, 半边身体一动不动,这样的姿势已经持续半个多小时。   肩膀上的呼吸节奏改变,他侧目,亲亲对方的额头, 低声说:“醒了?”   他的声音似乎有催眠的力道, 顾襄仍旧没完全清醒, 喉咙里懒懒地回应:“嗯……”   高劲声音更加轻:“困得话,再睡一会儿。”   顾襄强迫自己坐起来,“几点了?”   高劲说:“快十点了。”   顾襄的脸颊离开他的肩膀,有一丝不适。她脸上有压出来的红色睡痕, 高劲伸手替她抚了抚。   脸颊上的手掌缓缓动作着,顾襄说:“我该回去了。”   “唔……”   顾襄鼻翼耸动:“什么味道?”   高劲收回手, 闻了下自己, “药膏。”   顾襄瞥见茶几上的药,拿起看了看, 然后又闻了下自己的手。“你给我擦得?”   “嗯, 你刚睡着了, 所以我帮你擦了点。”高劲回答。   顾襄想了想, 放下药膏,靠回沙发,望着高劲。   高劲含笑看着她。   顾襄随意找话题,“日记看完了吗?”   高劲说:“还没。你写得太有个人特色,我一页纸就要看很久。”   顾襄抿嘴笑:“嗯。”   她好像有些不一样,一副已经了然于胸的样子,浅浅一个笑,挑逗着高劲的神经。高劲把日记放一边,身体将她完全罩住,吻得轻柔。   呼吸从小心翼翼到急促,又趋于轻缓,血液全都冲到了头顶。   顾襄被夹在沙发靠背前,胸口不停起伏,她在争取空气。平复许久,她声音低不可闻地说:“我真的要回去了。”   高劲在她嘴唇和鼻尖轻触,他不太想动。   顾襄拉拉他的胳膊,过了会儿,高劲才起身,把她放开。“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   高劲没听,跟在她身后换鞋。走楼梯下去,将人送到门口,小声说了几句,然后离别吻。他看着她开锁,进屋。   门阖上了,有些空落落的。高劲靠着墙,望着大门。   顾襄扒在门背后,从猫眼望出去。   该有半分钟了……   一分钟……   顾襄把门打开。   “嗯?”高劲后背离墙,一脸诧异。   顾襄翘着下巴,轻描淡写:“我的日记忘记拿了。”   高劲:“先放我那里。”   “嗯,可以。”   高劲笑,上前一步,将人抱住。   顾襄乖乖靠在他怀里,小声说:“好了,你快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   高劲又亲了她几下,这才把人放开一些,“那我上去了?”   顾襄:“嗯。”   这回,他真的上楼了。   前半夜,顾襄睡不着,后半夜,她做了一个梦,醒来还犹如身处梦中。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闷了一会儿,想着高劲昨晚的讲述。   “那天你穿一件粉红色的羽绒服,脚上穿白色雪地靴,背一个双肩包……”   有些秘密,已经无所谓探究。   她懒懒地,不愿意起。   过了半个小时,她收到微信。   刷牙洗脸,换好衣服,她拿上垃圾,喊了声:“奶奶,我去倒垃圾。”   文凤仪:“噢……啊?”再从厨房出来,倒垃圾的人已经不见了。   顾襄一走进电梯,手就被人拉住了。   “怎么又这么早上班?”顾襄问。   “早点做完,早点下班。”高劲瞄向她另一只手,“去倒垃圾?”   “嗯。”   高劲:“晚上想不想去看电影?”   顾襄点头:“但是你有时间吗?”   “有。”高劲替她把几根凌乱的头发撇了撇。   走出电梯,到大门外把垃圾扔了,顾襄被高劲亲了一下。   高劲说:“我走了。”   “嗯。”顾襄目送他离开。   她抬起头,遥望东边日出。夏天的早晨,就是清风和旭日,鸟鸣和草丛里的小野猫。   ***   顾襄回到楼上,吃过早饭后,迎来客人。   于诗诗刚从学校回来,给她带了另一座城市的特产,佟灿灿抱着弟弟过来瓜分。   于诗诗跟她们商量找工作的事。   佟灿灿建议:“小公司好,小公司舒服。”   顾襄跟小善善分吃一块玫瑰味的小面包,没有发表建议。   于诗诗在两家公司间困难选择。   佟灿灿安抚:“你就两个选项,很容易选的,我哥就麻烦了。”   顾襄拿着小面包,抬头看佟灿灿。   于诗诗问:“怎么了?”   佟灿灿贼笑着从裤子口袋掏出五张照片,“呶,他要五选一。”   五张照片,全是女性,照片背后是个人资料。   于诗诗看得乐不可支:“你哥要选妃啊?”她女权主义,“凭什么女孩子被人挑货一样挑啊。”   “什么嘛。”佟灿灿维护表哥,“我哥也是这些人的待选之一啊。”   “那还差不多。”于诗诗继续乐不可支地翻看。   顾襄盯着一张最漂亮的照片,小面包还拿在手上,吃也不吃。   小善善吃完了自己的,凑过来,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面包。   佟灿灿让好闺蜜们帮忙参谋,照片是她从老妈那里偷来的,待会儿还要赶紧还回去。   于诗诗指向二号佳丽,佟灿灿更喜欢三号,她问顾襄:“香香,你说呢。”   于诗诗道:“都没香香漂亮,美女看人眼光高。”   顾襄气顺了一些,咬了一口面包。   小善善嚼着小嘴巴,盯着她嘴边的面包看。   佟灿灿喊弟弟:“善善,你来挑一张,看看哪个小姐姐最漂亮,将来给你当嫂子。”   她把弟弟抱过来。   小善善像是随意扫了一下照片,然后抬头,指着顾襄,“嗯嗯嗯”地叫唤。   面包……   佟灿灿拍下他的小手,说:“不要瞎指,你这叫乱点鸳鸯谱。”   顾襄一顿,背过身去。   ***   高劲在医院里忙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和丁子钊一起去餐厅吃饭。   丁子钊从他盘子里夹走一块牛肉,说:“晚上我们去酒吧,你这次来不来?”   高劲道:“不来,你们有谁?”   丁子钊说:“姚奸啊,阮维恩啊,就是那批人,对了,灿灿也会去,你要是没事,就一起来。”   高劲说:“我有事。”   丁子钊:“你最近怎么特别忙?”   “唔,”高劲意味深长,“很忙很忙。”   正说着,电话来了,是姑妈。   高劲边吃边听。   高美慧一开口,语气如同三年前那回,“你那俩爹妈就知道在国外逍遥,也不知道我在家里有多忙,又要管灿灿又要管善善,你那么大个人了,还要我管你。”   高劲提高警惕。   高美慧铺垫了冗长的开场白,终于转入正题,“我待会儿发给你五张照片,你自己挑一张,看对那个女孩儿感兴趣,下次休息就把人家约出来。”   高劲:“……”   他挂掉电话,吃了几口饭,耳边继续听丁子钊唠叨。   他想了想,打断对方的慷慨激昂,说:“晚上哪间酒吧,我也去。”   丁子钊一愣:“啊?”   高劲说:“我再带个人。”   ***   顾襄在整理房间的时候,接到高劲打来的电话。她放下衣服,接起来:“喂。”   “午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   两人闲话几句,高劲忽然道:“电影改天再看怎么样。”   顾襄说:“你要加班?”   “不是,今天晚上我的朋友在酒吧聚会,我想带你一起去。”   顾襄没吭声。   高劲:“我已经参加过你的同学会了,那么礼尚往来——”   顾襄笑:“好啊。”   高劲也在电话那头笑:“那我下班过来接你,跟你奶奶说一声,可能回来的比较晚。”   “嗯。”   顾襄等了一下午,她边等边化妆,挑选衣服,最后选了一件白色吊带碎花小背心和嫩黄色小短裙。   到了时间,她走到地下车库,找到高劲的车子,等在边上。   高劲很快就到了,他脚步顿了顿。   顾襄俏生生站着。   高劲上前,亲亲她,“真漂亮。”   顾襄收下夸赞。   高劲正要让她上车,就听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电话里的声音倒没听清,地下车库里倒是由远及近传来呼喊:“哥你出来没啊,我已经到了。”   高劲挂掉电话:“这里。”   佟灿灿刹车,她微微喘气,“咦,香香你怎么也在这里?”   顾襄回答:“我也去。”   “你也去?”佟灿灿虽然觉得奇怪,但没多想。眼看聚会时间快到了,她催促,“那快点上车。”   高劲已经打开副驾门,等着顾襄进来,佟灿灿眼疾腿快,一头钻进去。   这一幕好熟悉……   高劲和顾襄对视。   顾襄大方让出。   车子开向酒吧,一路上佟灿灿的嘴巴就没停过,她不断跟丁子钊汇报路程进度。   到了目的地,停好车,三人一道走进酒吧。佟灿灿一眼就找到了丁子钊那群人。   丁子钊咽下啤酒,招手:“这里!”   等人走近了,他贼眉鼠眼兴奋地说:“阮维恩又被姚奸叫走了。”   八卦完一句,他这才看清走在高劲身边的人,诧异:“咦……”   ***   酒吧一角,阮维恩抱着胳膊,贴墙道:“我已经跟你说过很次了,别再送花了。”   她对面的男人语气平稳:“我不介意你拒收。”   阮维恩蹙眉:“你这样我很为难。”   男人道:“我从来没有逼过你。维恩,我想我应该有这点小小的权利。”   阮维恩心浮气躁:“你别老这样,弄到最后大家连朋友都没得做。”   男人:“维恩。”   两人的谈话又陷入了死胡同。没有任何进度,两个人返回座位,阮维恩走近了,看到高劲几人站在那里,她一笑:“高劲,你来了?”视线微移,她看到了顾襄。   高劲刚好要给丁子钊他们介绍,他牵着顾襄的手,说:“这是顾襄,我的女朋友。”   佟灿灿刚吃一口薯片,下一秒薯片从嘴里喷出,丁子钊惊讶归惊讶,仍惯性地给她递纸巾,帮她拍后背。   桌子“咚”的一声,被人撞了一下,摆在上面的酒水洒了出来。   丁子钊喊:“姚奸,你小心点啊!”   顾襄顺着丁子钊的指向,朝阮维恩身边的男人看了一眼。   方脸戴眼镜,个子比高劲稍矮。   高劲替顾襄介绍:“丁子钊和阮维恩不用我说了,这是姚晋峰,这是李威、沈……”他报完几个人名,最后道,“他们都是我的同事,还有以前的同学,我们常一起玩。”   顾襄大大方方打招呼:“你们好。”   众人热情地腾出最中间的位置让两人坐。   阮维恩也坐下了,姚晋峰自然而然坐在她身边。他朝高劲二人打量了好几眼,直到阮维恩要跟别人换座位,他才将视线落到她身上。   边上的朋友尴尬地打着茬。   高劲朝那边的小动静瞥去一眼,他跟顾襄耳语,问她喝什么,然后替她点了无酒精饮料,自己叫了一杯苏打水。   丁子钊瞎起哄:“你们来酒吧怎么能不喝酒呢!”   高劲说:“我要开车,她不会喝酒。”   顾襄握着杯子吸饮料。   身边的高劲朋友好奇地同她说话,她有问必答,语气总是不紧不慢。   看着冷冷淡淡,倒是很好相处,漂亮也是真漂亮,不怪高劲“粘人”。   朋友们盯着高劲瞧。   他时不时地跟女朋友耳语,拿水果给她,跟人说着话,后脑勺还长眼,随时帮她续水,递纸巾。   友人面面相觑,心底在哈哈大笑。   十一点不到,高劲就要回去了,他明天还要上班,向朋友们告了罪,答应下次请吃饭,他才得以脱身。   佟灿灿跟他们一道出来。   要上车,顾襄打开后车门,一道影子在眼前窜过。顾襄定睛一看,佟灿灿坐在后座,正星星眼望着她。   顾襄抿嘴笑笑,坐到了前面的副驾驶。   到家关上门,过了没多久,顾襄就听见对面传来惊天动地的喊声。   顾襄打开刚收到的微信。   高劲:“我姑妈冲上来了吗?”   顾襄:“暂时还没有。”   奶奶已经睡熟,她也要去洗漱了。   ***   第二天,顾襄的手机一早响了起来,她迅速捞过,顿了下,是焦忞的电话。   那头的背景音安安静静,焦忞说:“你收拾一下行李,我上次跟你提过的脑科专家现在正在海州市开会,我陪你一起去,可能要呆上几天。”   ☆、第46章 46   这名脑科专家姓秦, 是位美籍华人,会中文,网上关于他的资料不算多, 也许是因为地域不同的关系。   顾襄搜索着信息,正翻到下一页, 她听见了客厅里的交谈声。   顾襄放下手机,开门出去,看到佟灿灿的母亲坐在沙发上。   高美慧让文凤仪别客气了,接过水果,让她坐, 笑着问她:“文阿姨,你们家香香具体多大岁数?”   文凤仪说:“她过了八月就二十三周岁了, 怎么了?”   高美慧接着问:“那她是什么学校毕业的?我记得我开始好像跟你聊过这个。”   文凤仪道:“我以前跟你说过得。”她再报了一遍。   是名校。高美慧又问:“她学的是什么专业?”   文凤仪不是太清楚, “好像是金融。”   “那她以后是不是定居在青东市了?”   文凤仪被她一连串的问题弄得一头雾水。   顾襄的脚步顿了下。   高美慧听见动静,转过身,双眼探究地扫射。   年纪是小了点, 但不怪侄子喜欢,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哪个男人会不喜欢?   高美慧笑道:“哎呀, 香香, 你起床啦?”   顾襄礼貌道:“早, 阿姨。”   高美慧:“叫什么阿姨, 叫姑妈!”   顾襄:“……”   那边大门口, 一颗脑袋贴着纱门, “早,嫂子。”   顾襄望出去,“……”   剩下文凤仪一个人在那惊愕。   高美慧瞪了贴着纱门的佟灿灿一眼,跟文凤仪和顾襄客气两句,就告辞了。   她出门把佟灿灿扯进屋里,佟灿灿挣扎:“我要去上班了,我快迟到了。”   高美慧:“你这么叫人干什么,人家脸皮薄怎么办。”   佟灿灿狐疑:“你还让香香叫你姑妈呢。”   “那怎么一样。”高美慧说了一句,又深思,“其实这本来是好事,我看顾襄也很优秀,但是吧,她那个爹,还有她们家欠的一屁股钱……”   佟灿灿已经完全站在顾襄一边,“这个跟香香有什么关系,现在不流行父债子偿了。”   高美慧瞪她:“这可是你的嫁妆!”   佟灿灿:“谁让你当初那么大方。”   高美慧气:“你怎么这么狠心,难道见死不救吗!”   佟灿灿:“……”她说什么了?   母女俩隔着大门说话,说话声没传到对面。文凤仪拉好纱门,笑着问顾襄:“你跟高医生在一起多久了?”   “……没几天。”顾襄清清嗓子回答。   文凤仪不好细问,小女生总归脸皮薄。   她原先还以为她会跟小郭,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   顾襄吃了点东西,坐到沙发上跟高劲发信息,把他姑妈来访的事说了,还告诉他自己要去海州的事。   等到半个多小时后,她才收到回复。   高劲:“中午一起吃饭怎么样?”   顾襄想了想,“我去你们医院吃。”   ***   中午,医院餐厅人来人往,高劲买好饭回来,一份给她,一份给自己。   不同的套餐,两份汤一样。高劲说:“试试这里的蛤蜊汤,这儿没什么好手艺,不过汤食一直做的不错。”   蛤蜊汤小小一碗,顾襄舀勺喝了一口,“好鲜。”   高劲笑了笑,夹起一口饭,问她:“那位专家叫什么名字?”   “他姓秦。”顾襄把名字报了。   “嗯。”高劲又问,“你跟焦忞一起去?”   顾襄:“嗯。”   “就你们两个人?”   “是。”顾襄喝着汤,“怎么了?”   “没什么,我以为他是公司老总,应该会很忙。”   顾襄点头:“他平时是很忙的。”   “唔……”高劲道,“你跟他认识了差不多有十年?”   顾襄含着勺子,看了他一眼,回答:“嗯,我刚到北京没多久就认识他了。”   “那个时候你才十二三岁……他很照顾你。”   顾襄摇头:“他很不喜欢我,大概因为我是小孩。我跟郭千本比较要好。”   高劲听她说完,道:“现在你们的关系看起来不错。”   “嗯,现在是挺好的。”   高劲挑着饭粒,筷子戳了几下,问:“他现在没有女朋友?”   顾襄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勺子,胳膊交叠在餐桌上,看着高劲道:“他这两年到底有没有女朋友我不能百分百确定,不过他以前交往的女朋友我全都认识。他是我的好朋友,也可以算是长辈吧。”顾襄弯起嘴角,“你还想知道什么?”   高劲想起他曾经对焦忞说过类似的话,他笑了笑,舞了下眉毛,“唔,我饿了,先吃饭。”   他把自己那份汤端到顾襄面前:“再喝一碗。”   顾襄舀了几勺到自己碗里,再把小碗推给他。   “坐这里坐这里!”   高劲和顾襄顺着声音转头。   丁子钊端着食物,舔着脸说:“二位不介意我们当电灯泡吧!”   高劲随意地朝他勾了下手指头。   丁子钊嬉皮笑脸要过来坐,一旁的姚晋峰说:“还是不打扰他们了,去那边。”   他说着,看了眼顾襄。   顾襄察觉到他的视线,瞥去一眼。姚晋峰已经和絮絮叨叨的丁子钊走到了另一边的座位。   ***   高劲和顾襄吃完饭,送她到医院,看着她走进小区,他才折返。   忙了一下午,下班之后,他在外面走了一圈,然后拎着两袋东西,到了文家。   文凤仪给他拉开纱门,“高医生。”   高劲给文凤仪买了卵磷脂和深海鱼油,还有一些无糖或少糖的冲调食品,适合老年人食用。   文凤仪欢欢喜喜地说:“你这么客气干什么。”   高劲微笑:“这是应该,奶奶,你看你还需要什么东西,下次可以告诉我。”   他见风如流①,称呼中已去掉了“文”这个字。   文凤仪直点头:“好好好。”   高劲是来找顾襄的,文凤仪对他极信任,她自顾自回房,不打扰他们二人。   顾襄耳根红红的,她一直没插嘴,在那低头翻看超市塑料袋。   高劲搂住她的腰,“看什么?”   顾襄把卵磷脂拿出来,读着上面的英文说明,随口问:“超市有卖这种吗?”   “我有朋友专门在澳大利亚代购这个,我刚才去他家里拿的。”   现在才七点多,顾襄问:“你晚饭吃了吗?”   “在朋友那吃过了。”高劲看着她红彤彤的耳根,亲了一下。   顾襄缩了缩,抓住他的衣服。   高劲问:“行李有没有收拾好?”   顾襄说:“收拾了一半。”   高劲陪她进卧室。   他把房门打开,看她清点要带去的物品。护肤品和化妆品都装袋了,她还把电脑放了进去。   高劲目测她带去的衣服数量,一套……两套……   女人的衣服太不简单,他数不准确。   高劲帮她把挤在一起的物品收纳得规律一些,道:“那位秦博士我查了一下,他从医四十多年,对脑科方面的经验相当丰富,有过几起典型的成功案例。也许他对你会有很大的帮助。”   顾襄挽了下头发,问:“你还查过什么?”   高劲:“待会发给你?”   “好啊。”   过了半个多小时,顾襄送他出去,经过鱼缸,她弯下腰,仔细看了看。   高劲站她边上,陪她一起弯腰。“还没长大。”   顾襄掐着大拇指和食指比划:“长大了这么一点。”   高劲笑。   顾襄说:“奶奶可能会忘记喂鱼,平常都是我喂的,她没这个习惯。”   高劲:“怕它挨饿?”   顾襄:“我到时候提醒一下奶奶吧。”   高劲想了想,“或者,让它去我那里住几天?”   顾襄侧头,与他对视了会儿,点头同意。   晚上八点多,高劲抱着没水的鱼缸,顾襄拿着一只盛水的小杯子,两人一道坐电梯,帮小怪鱼搬家。   到了楼上,高劲让顾襄掏钥匙。   顾襄的手伸进他左边的裤子口袋,摸了一会儿,没摸到。   口袋太深,她又往下探。   裤子薄,贴着皮肤,高劲热得鼻尖冒汗。   顾襄终于拿出钥匙,高劲轻咳:“最大的那把。”   顾襄听他声音有些怪,看了他一眼。   开门进去,高劲把鱼缸放到电视柜上。两人将里面注好水,把小怪鱼放进去。   高劲出了一身汗,他又回卫生间洗了把脸。   顾襄坐在地上,手指头伸进水里,逗着小怪鱼玩。   高劲洗完脸出来,站远处看她,见她跟小孩似的,他笑了笑。   顾襄收回手指,仰头跟他说:“鱼食不够了。”   “好,我明天下班去买。”   高劲坐她边上,陪她看了一会小怪鱼,然后问:“这次大概去几天?”   “明天出发,可能大后天回来,暂时不确定。”   至少两天半……   高劲揉着她的后脖颈。揉了会儿,将人抱进怀里。   距离拉近,顾襄看见了他喉结下方的水珠,她伸手指替他点掉,水珠吸附,似乎还隐约带着热度。   高劲将她的手拉下来握住,握紧了,他渐渐靠近。   水珠蒸发,两人唇齿相依。   小怪鱼游啊游,两条粗细不一的胳膊在玻璃鱼缸外交叠在一起。   一夜过后,顾襄和焦忞坐上了飞往海州市的航班。   ***   下飞机时,是下午一点半多,焦忞叫了车,两人先去预定好的酒店。   焦忞出门向来不会亏待自己,海州是度假胜地,他定的房间也是海景房。   顾襄进门就听见了海浪声,她环顾四周:“这么大?”   焦忞把小费给了行李员,行李员告辞。   焦忞说:“房间宽敞不好?我们可以多呆几天,就当度假了。”   顾襄问:“待会儿能见到秦博士吗?”   焦忞:“我联系过了,约了明天上午。”   “哦。”   焦忞看着她,说:“听说晚上这里很多节目,今天先别想其他的,晚上我们出去乐一乐。”   顾襄无所谓。   “有没有带海边的衣服?”   “你没说来海边,我带的都是平常的衣服。”   “待会陪你去买几件?”   “不了,晚上我们随便走走吧,明天早点去见秦博士。”   焦忞没应,见她有点累了,让她先休息。   他回房间洗了一个澡,然后打电话问工作人员,这边有哪些好玩的,工作人员说明后天连续两个晚上,这里都会有篝火晚会。   焦忞靠着床头,双腿交叠,浴袍半敞开,身上水珠未干。   他吐出烟圈,问:“有没有适合情侣的节目?”   ☆、第47章 47   隔壁客房里,顾襄并有休息。   她把洗漱用品都拿去了卫生间, 笔记本电脑放到桌上, 然后坐到床头, 开始给高劲发微信。   高劲一直在医院里忙碌, 他隔了五分钟才看到信息,水喝了一半, 他还来不及咽下,就给顾襄回复了几条, 问她中午吃了什么,有没有见到秦博士,住哪间酒店, 环境如何。   顾襄一一回复。   高劲顺手搜索海州市这家酒店的信息——   海边度假酒店, 丰富的水陆活动,享之不尽的饕餮大餐……   高劲沉思。   ***   天幕渐暗,用过晚饭后, 顾襄和焦忞出去闲逛。   两人听了酒店员工的介绍,坐着车,到了附近的一处夜市。这里灯火如昼,各色商品琳琅满目。   焦忞和她一道步行, 逛了会儿,问:“要不要买点什么?”   顾襄点头, 先去挑选吃的。   焦忞在旁边摊位上摆着的各种各样的项链间粗略一扫, 拿起一串设计简约的贝壳颈饰, 在顾襄脖子下比了比, 说:“这个不错。”   他又看了眼顾襄的耳朵,她戴着两枚耳钉。   焦忞做主,买下了项链,外加一副配套的耳环。顾襄连喊“不要”都来不及。   钱都付了,顾襄不想折焦忞面子,把东西收好,她继续挑选小零食。   焦忞靠着摊位,问:“怎么买这么多?”   顾襄说:“回去送人。”   “送人?”   “嗯。”佟灿灿太能吃,于诗诗也不能落下,小点心是小善善喜欢的,但小宝宝不能多吃。   还有奶奶,她能吃些酥软的食物。   焦忞挑眉,随意翻着摊位上的东西,说:“以前你出门可没这个习惯。怎么,才两个月,就变了这么多?”   顾襄边装袋边说:“那我现在是变好变坏?”   焦忞:“你以前那样对人挺好,要那么多朋友干什么,有我跟郭千本就够了。”   顾襄不置可否,偏头看了他一眼:“身为从事教育培训行业的专业人士,你这样教小孩好吗?”她余光注意到不远处的摊位上挂着的情侣岛服,多看了几秒。   焦忞笑:“哟哟哟,你是小孩呢?来,小香香,哥哥带你去玩过家家。”   顾襄眼神让他适可而止。   焦忞乐了一会儿,点上一支香烟说:“不过有句话你说错了,我不是教育培训届的专业人士,我是商人。”   顾襄顿了下。   焦忞跟老焦总是不同的,她点点头,“嗯。”   焦忞看见另一头在烤什么东西,香气四溢,他让顾襄等着,他过去买。   顾襄把零食挑选完,让摊主算账,她等在原地,眼睛不住往那边的情侣岛服瞄,摊主把钱算完了,顾襄掏钱包。拿着找零,她犹豫片刻,走到不远处的摊位,清清嗓子,问:“衣服怎么卖?”   焦忞在烧烤摊付了钱,回头看顾襄。   他拿下嘴里的香烟,眯了眯眼。   ***   买完回酒店,顾襄先给高劲发信息。   顾襄:“今天有没有加班?”   她发完一条,正打算去洗手间,电话紧随而来。   高劲的声音低沉动听,“我今天没加班,准时五点下班。”   顾襄坐到床尾,“我刚才去逛夜市了,买了很多东西。”   高劲仿佛已经很久没听她的声音,他轻声问:“买了什么?”   顾襄大概报了几样。   高劲:“有没有买我的礼物?”   顾襄说:“买了。”   “买了什么?”   “回来给你看。”顾襄仔细听了听,说,“你那边很吵,你在外面吗?”   “你等一下。”高劲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现在只用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了,顾襄躺下来,跟他分享海州的夜色。   高劲含笑听,一刻都不想打断她,她的声音语气有微小的变化,高劲想像着她现在慵懒的样子。   她不故意一板一眼的时候,其实看着会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像是仍游走校园的青涩小女生。   高劲忍不住问:“想我吗?”问出口,他心跳加速。他没料到自己会说这种幼稚话。   顾襄声音几不可闻:“嗯。”   真直白。   高劲笑了笑,侧了下脸,嘴唇贴住手机,仿佛在吻她。   挂掉电话,他又在原地站了会儿,才低头看向手上的日记页。   四周嘈杂,这里是离顾襄老房不远的那个地铁站。他从那边小区过来,一步一步走,一点一点观察,把日记本上的图形与周围做着比对,回想顾襄那天教他的,以及他从记忆法书籍里新掌握的那些知识点。   实景桩,记忆宫殿……   高劲猜测着各种可能性,他把自己当成小顾襄。   他闭上眼,回忆小顾襄的样子。骄阳似火,她婴儿肥的小脸晒得通红,汗水粘着头发,眼珠乌黑灵动,膝盖上的书包比她的半身都要大。   这是他第一次记住她的样子。   睁开眼,他走向上学的路。   ***   天明,海浪声起起伏伏,顾襄从床上爬起来,深呼吸,先看手机。   看到新信息,她抿嘴含笑。   同焦忞用过早餐,两人前往秦博士目前逗留的医院。   秦博士六十多岁,保养得意,看起来不过五十。焦忞敲门进去,向他做了自我介绍,“秦博士您好,我是朱少康的朋友,我叫焦忞。早前已经与您通过电话,今天赶来这里,打扰您了。”   秦博士与他握手:“你是少康的朋友,不必客气。”他看向焦忞身边的小姑娘,“这位想必就是你在电话里提到的顾小姐了。”   焦忞道:“是的,就是她。”焦忞正要教顾襄跟人打招呼,顾襄已经自己开口。   “您好秦博士,我叫顾襄。”   秦博士微笑,让他们坐下聊。   秦博士的中文说得很标准,他年轻时曾在国内学习生活过几年,如今再次来到中国,他将在此逗留半个月。   焦忞向秦博士讲解顾襄的情况。   顾襄来时并没有让自己抱多大希望。她已经看过许多医生,答案都大同小异,所以把希望放在自己身上,更让她有信心。   秦博士听完后开口:“大脑的奥秘可以做一个永恒的探究。你们知道吗,有人被蚊子咬了一口得了脑炎,就失忆了;还有人摔了一跤,醒来居然就成为了数学艺术天才。”   顾襄:“数学?”   秦博士捕捉到了她独特的关注点,微笑:“对,是数学。”   他就第二个例子展开扩展,顾襄全神贯注,逐渐放松。   秦博士说完,道:“所以你们不必太过紧张,我们一步一步慢慢来。顾小姐,你先去做一个详细检查,如何?”   这是每次看病时都要走的流程,顾襄已经习惯,她点头,先去做核磁共振。   秦博士在办公室内等待她回来,没多久,焦忞敲门折返。   秦博士不知道他有什么事。   焦忞关上房门,道:“听说秦博士曾用催眠帮人治疗,您还在国外的学术期刊上发表过许多对催眠的研究论文。”   秦博士说:“没错,我在催眠这一领域,小有涉猎。”   焦忞笑着:“秦博士谦虚了。我想请问,您会不会给顾襄用催眠治疗?”   秦博士如实回答:“具体的治疗方案我需要看过顾小姐的详细检查报告才能确定。假如是物理性失忆,那么可以通过药物或手术进行治疗。如果不是,那么,在多数时候,其实需要的是病人自己去努力重试记忆。而催眠治疗,只是我其中一种辅助治疗的手段。”   秦博士笑了笑,“催眠并没有你们在影视剧里看到的那样神乎其神。”   焦忞点着头:“当然,我想如果催眠如果就能套出别人的银行卡密码,那就太恐怖了。”   秦博士笑着:“对。”   焦忞终于进入正题:“那不知道秦博士能不能用催眠,消除一个人的某段记忆?”   秦博士侧头:“你是指……”   “消除顾襄在意外发生前五小时的记忆。”   焦忞道。   ***   下午,检查报告出来之后,顾襄又坐到了秦博士的办公室,焦忞在外等候。   秦博士看完报告,说:“你的脑部没有异常。”   顾襄说:“从去年十月到现在,我每个月都定期检查身体。身体方面以及脑部都没有检查出异样。”   秦博士点头:“那么,你能不能跟我聊聊你失去的这段记忆?”   顾襄娓娓道来:“我失去的记忆全跟青东市有关,青东市我童年时期生活的地方。”   秦博士专心倾听,偶尔问一句,等故乡讲述地差不多了,他随手在纸上画了两个部分交叠的圈。   ”也就是说,你你失去了十三岁以前的全部记忆,并且,这交叠的部分,是在你成年之后的青东市的发生的。只要是青东市的经历,你全部都遗忘了。“   顾襄点头:“是。”   秦博士拿下眼镜,看着她:“这一整个圆圈,是你的记忆宫殿。”   “对。”   “有意思。”秦博士笑了笑,问她,“那你现在的恢复情况如何?”   顾襄说:“我曾经做过几段梦,这些梦很真实。”   她将那些梦一一道出。   初到青东市,她添加了高劲的微信,当晚她梦到了爷爷的办公室;   她听完高劲讲述地铁一号线初开通的事情,晚上又梦见了她第一次乘坐地铁的场景。   后来……   顾襄轻声道:“他说,‘小朋友,那边有树荫’。我恍惚看见了那个画面。”   在安宁疗护中心的楼梯间,他弯腰扶膝,吻住她的嘴唇。她眼中的画面,似乎就是十年前的青大校园,骄阳之下,少年温暖的微笑。   秦博士听完,说:“你的这位朋友,想必与你关系十分亲密。”   顾襄轻轻地,“嗯。”   秦博士若有所思,接着说:“事实上,很多失忆患者,在再次受到刺激之后,会突然恢复记忆。又或者通过催眠,激发存在于他们潜意识中以为被遗忘了的事。所以,接下来,我将用催眠对你进行辅助治疗。”   顾襄攥住自己的手指头,想了想,说:“好。”   ***   傍晚,周围已有饭菜香,顾襄和焦忞走出医院。   焦忞问:“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进展?”   顾襄双手插着口袋,说道:“隐私,不告诉你。”   焦忞乱揉她的头发:“我抛下公司劳心劳力陪你看来看病,你居然说这是隐私?”   顾襄躲开,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整理头发。   回到酒店,她直接进房间,一头倒在床上。   不是她不想说,是没什么好说的,今天似乎白忙。   顾襄打开手机,翻出高劲的对话框。   最新的那条聊天记录是高劲发给她的早餐,有豆浆和大肉包。她发了一张酒店自助餐的照片。   顾襄看了一会儿,打字:“我回酒店了。”   瑞华医院里,高劲没有下班。   他今晚值班,早前去姑妈家吃晚饭,他被姑妈逼问了半个小时,审他跟顾襄进展到了哪一步,何时正式拜会双方长辈。   席间佟灿灿在说另一件事,“我强烈抗议送走善善!”   高美慧说:“那你跟善善一起走!”   佟灿灿拍桌:“你还有没有母爱!”   高美慧:“他都快两岁了,还不断奶,那才叫我没母爱。”   佟灿灿:“你把他送走,他多惨啊。”   高美慧:“他牙齿都能啃小骨头了,谁比较惨?”   佟灿灿:“是你让他有奶瘾,现在又要他戒,你太没人性了!”   高美慧:“什么瘾都不好,都要戒!”她懒得跟傻女儿争执,继续望向傻侄子,问他跟顾襄的事。   高劲食之无味,饭量骤减。   怀抱空荡荡,嘴唇也没有温度。   瘾吗?   人活于世,总有个什么瘾的。   高劲回到医院,终于收到了顾襄的微信。   他呼出口气,立刻回复。   打着字,他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惹得护士小马探头探脑:“高医生,你笑什么?”   高劲头也不抬:“有事?”   小马说:“哦,新病人来了,好大的排场来着。”   高劲关掉机票购买页面,打起精神,走到清洁一新的单人间病房。   病房门口立着两名身材健硕的男子,两人规规矩矩,沉默严肃。   病人坐着轮椅,面朝阳台,黑白掺杂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背影已显老态龙钟。   高劲上前,平稳开口:“朱柏东先生,您好,我是高劲。”   老人回头,枯瘦凹陷的脸上,一双眼,犀利如炬。   ***   酒店客房。   顾襄同高劲聊完,又翻一遍聊天记录。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养成这样的习惯,她的记忆能力训练地太好,再翻一遍,她已经能背出内容。   焦忞敲门进来,让她出去玩。   顾襄不太想动:“有什么好玩的?”   焦忞去拉她:“篝火晚会。”   顾襄兴趣不大,但焦忞愿意放下工作陪她来这里,她也应该懂得感激。回卫生间补了妆,她跟焦忞一道出去。   顾襄穿着小凉鞋走在沙滩上,远远就听见激烈的乐队演奏,火光照亮半边天。   走近一看,男男女女喝着东西,跳着舞,唱着歌,已经玩嗨。   周末的夜晚,游客们都在狂欢。   焦忞给她买了鸡尾酒,顾襄想喝椰子汁,焦忞把自己杯中浅浅的酒一饮而尽,大声道:“难得出来,喝一点热热身。”   顾襄喝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不错。   焦忞看着她笑,过了会儿说:“明天去完秦博士那里,我们回来冲浪。”   顾襄道:“我没泳衣。”   “明天去买。”   顾襄蹙眉:“再说吧。”   现场太激|情澎湃,焦忞拉她去跳舞。顾襄被拉到了人群中央,她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站那儿。   焦忞瞧着她的脸,乐不可支:“来来来,跟着我扭起来。”   顾襄昂着头,不为所动,“我拒绝。”   焦忞又逗了她一会儿,让她呆原地别动,他跑到DJ那里说了几句,又塞了几张钱。   等他回到顾襄身边,音乐已经变成了舒缓优美的节奏。   焦忞伸出右手:“May I?”   顾襄终于做出反应,把右手递给他。   焦忞握住她的手,圈起她的腰。   恍如隔世,她的手软而小,腰似乎比从前还细几分。焦忞盯着她的脸看。   她从前素颜,现在已经学会化妆,睫毛黑翘,嘴唇粉嫩,无一不精致。   其实她素颜已经极好看,十三岁的她还是个婴儿肥的小孩,十八岁的她,已经出落成一道独有的风景。   焦忞回忆着,低声说:“记不记得我第一次教你跳舞?”   “记得。”顾襄跟着他的舞步,说,“大一的时候,你教了我一个礼拜。”   焦忞说:“我以前一直以为你真是天才,也就那回,发现你也有学不会的东西。”   顾襄凉凉地瞥他一眼。   焦忞好笑。   顾襄不爱运动,跳舞也算一种运动,她那时要参加迎新舞会,可她不会跳舞,郭千本舍命教了她几回后就认输。   顾襄原本还觉得参加舞会可有可无,可她学不会跳舞,反而就犯了倔。   她催促郭千本继续,郭千本蹲下来捂脚。培训班的休息室大门是半截玻璃,焦忞在外头看了半天,推门进来,啧啧摇头:“你求我,我包教包会。”   顾襄闭紧嘴巴。   郭千本说:“焦忞很厉害的,他以前在学校拿过dancing King。”   顾襄狐疑。   焦忞摇头:“你这臭丫头,太不可爱了。”然后上前,一把搂住她的腰。   他愣了下,没料到她的腰这样细,小破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有了大人的样子。   他回过神来,命令:“郭千本,放音乐。”   这一教,就教了七天。   她四肢不协调,但身体格外柔软,焦忞的话也越来越少。   这一刻,火光悠悠,焦忞定定地盯着她的脸。   这几年顾襄很少跳舞,但舞步她仍记得。顾襄专心得跟着拍子走,全然没注意焦忞的眼神。   穿着小凉鞋的脚骤然一疼,顾襄说:“你踩到我了。”   焦忞回神,硬着嘴说:“你生疏了。”   顾襄不跟他计较,往回抽手。   焦忞将她搂紧:“干嘛,不跳了?”   顾襄说:“脚上有印子。”她使劲抽出手,走到空地,弯腰拍了拍脚。   焦忞跟着她出来,烦躁地拿出一支烟咬住,他垂眸打着火,问:“你买的那两件情侣岛服,打算送给谁?”   顾襄顿了下,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看见的。   她抿了下嘴唇,将要开口时,眼前一暗。   焦忞蹲下来,与她面对面:“谈恋爱了?“   顾襄小声地,带着淡淡的笑:“嗯。”   这笑真他|妈刺眼。   焦忞使劲抽了一口烟,“什么时候谈的,我怎么不知道?”   顾襄:“想知道么?”   她语气轻快,像是要分享。   焦忞笑了笑,心头火窜起,“你知不知道,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尤其是才认识几天的男人。”   顾襄说:“你知道我男朋友是谁?”   “我不想知道。”焦忞压住愈烧愈烈的火,一把拉住顾襄手腕。   顾襄愣了下:“焦忞……”   才说了两个字,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焦忞把顾襄从地上扯起来,顾襄抽着手:“你干嘛。”   她另一手拿出电话,看了眼:“我妈|的。”   焦忞满嘴的冲动立刻克制住了,他松开了顾襄的手腕。   这边太吵,顾襄跑开接起电话。   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一边将发丝顺到耳后,一边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到了礁石上。   海水随着海风轻轻卷起一帘蓝白,夜色下,像是宝石的色彩。   顾襄一瞬恍神,眼前出现了几段凌乱的画面。   身体……争执……宁静的夜色,快速闪过的记忆宫殿,还有海浪。   电话里母亲呼唤着:“香香,你在听吗?”   顾襄回神:“哦……噢,你说。”   褚琴道:“我将要回国,后天我会抵达青东。   焦忞远远的跟着她,顾襄结束通话,转身说:“我妈后天会来青东市。”   焦忞拿掉嘴里的烟,过了会儿,他把烟头扔到地上,用力碾灭。   ☆、第48章 48   这一晚, 顾襄没睡好。   她躺在床上, 不断回想之前在海边时闪过脑中的画面。   是什么样的身体?手臂……脖子……   谁在争执?是吵架吗?   她的宫殿一闪而过, 海浪呼啸……   顾襄睁开眼, 入目漆黑一片,她轻轻地叹气。   她引以为傲的记忆力, 这次并没有将那些画面捕捉下来。顾襄眉头微微拧着, 一夜都在想着心事。   第二天,焦忞又陪她一起去医院。和昨天一样, 焦忞在外等候, 她坐在房间里。   秦博士问她昨晚睡眠如何,顾襄道:“我昨天在海边的时候,脑子里闪现出了几个画面。”   “哦?”秦博士问,“是什么样的画面?”   顾襄摇头:“没留住。”   她没留住画面, 只留住了感觉, 她将自己的感觉告诉秦博士:“只有几个关键词,‘身体’、‘争执’、‘月亮’、‘记忆宫殿’、‘海浪’。我不知道这是真实发生过, 还是我脑子里胡乱冒出来的。我现在这样的状况, 记忆也有可能出现混乱。”   这小姑娘很冷静地分析着自己的情形, 并没有焦躁不安和迫切,也没有像他以前经历过得那些病人一样, 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后立刻阵脚大乱, 让他抓紧时间帮助他们。   秦博士听完, 想了想道:“你知道吗, 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心智如此坚定, 有这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的年轻女性。”他风趣道,“难道这是天才的特质?”   顾襄一本正经道:“我不能算天才,只是在某些方面比常人优秀很多而已。”   秦博士:“……”   秦博士终于入正题,“昨天催眠失败,是因为你的自我意识太强,今天我们再试一次,你尽量放松,如何?”   顾襄点头:“好的。”   焦忞一直在外面等着,过了许久,才看见大门打开。他走到门口,先看了下顾襄,见她表情平静,没什么异常,他又望向秦博士:“秦博士,怎么样了?”   秦博士道:“恢复记忆这件事不能一蹴而就,还需要点时间,我们尽量慢慢来。你还有顾小姐身边的亲人朋友,也尽量不要给她太多压力。”   焦忞:“我知道了,那她现在……”   秦博士看向顾襄,“顾小姐,你觉得还需要催眠治疗吗?”   顾襄蹙眉思忖片刻,道:“我希望帮助我恢复记忆的途径能够多一点,如果允许,我想再尝试几次。”   焦忞公司有一堆事,他道:“那我们再多留两天。”   “不用这么急,顾小姐可以自己放松几天。”秦博士道,“我近几日要去一趟青东市,届时我们可以在当地继续治疗。”   “哦?”焦忞挑眉,“您不是说只在国内逗留两周吗?”   秦博士道:“少康昨天打来电话,请我抽时间过去一趟。”   “朱少康?他有什么事?”   秦博士微笑着:“是他的家事,我不便多说。”   焦忞并不强迫:“那好,那我们到时青东见。”   ***   回到酒店,正是晚饭时间,两人去吃自助餐。顾襄没什么胃口,焦忞给她夹生鱼片,“你昨晚做贼了?怎么有黑眼圈了。”   顾襄摸摸眼底,道:“遮瑕膏没遮好。”   焦忞笑,看着她把生鱼片吃进去了,他才自己吃起来。吃了几口,他掀眼帘瞟了下顾襄,状似随意地问:“你妈明天就来,几点的飞机?”   “她还没定准确时间,明天再告诉我。”   “她来青东干什么,看你?”   “一半一半吧。”顾襄没有兴趣多说。   焦忞又问:“她会呆多久?”   “不知道,我还没问过。”   “唔。”焦忞慢吞吞地吃着菜,一脸深思。   顾襄挑着沙拉,道:“我妈如果问起你,我要撒谎吗?”   焦忞一顿,嗤笑:“你又不会撒谎,以前叫你骗个人,你看看最后把我折腾成什么样了。”   从前焦忞的女朋友总爱找顾襄套话,焦忞一点自由空间都没有,他哄小顾襄撒谎,顾襄倒好,听是听了,凡是要撒谎的内容,她都闭紧嘴巴不吭声。但他女朋友看出奥秘,改变问题策略,凡是顾襄闭紧嘴的时候,就是她不想撒谎的时候,她不想撒谎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她女朋友的质问是正确的。   焦忞那段时间苦不堪言。   顾襄也想到从前,她弯起嘴角:“嗯,你知道就好。”   焦忞轻飘飘地瞪了她一眼。   过了会儿,他低头挑菜,说:“你别胡思乱想,我跟你妈没怎么样,她真问起来,你就说吧。”   顾襄观察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她道:“哦。”   吃完回房间,焦忞没拉她出去玩,让她先睡一会儿,他要去打几个电话。   顾襄确实困了,“那我去睡了,你没事别吵我。”   焦忞道:“行了行了,难得带你出来玩玩,你还不领情。”   顾襄回到房间,洗了澡,头发没干,直接就躺到了床上。   她听了下时间,居然还没到五点。放好手机,她正要睡觉,微信提示音响了一下。   是高劲发来的。   高劲:“到酒店了吗?”   顾襄:“到了,晚饭也吃好了。”   高劲:“这么早就吃晚饭?”   顾襄:“嗯,中午没怎么吃。”   高劲:“如果我现在突然出现,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顾襄有点犯困,看完这句话,她头脑猛地清醒。   她从床上坐起来,拨通高劲的电话,才响了一声,立刻接通。   “高劲!”   “香香。”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在你住得酒店大堂,你如果不介意,那么……”   顾襄跳下床,双脚套进客房拖鞋,冲出房间,一直跑到电梯口她才停下。   进了电梯,她摸到最底下的按钮,按了一下。数着楼层数,电梯门一开,她立刻走了出去。   走得太快,才迈出几步,她突然被人攥住胳膊,往后面一扯。   高劲把人捞进了怀里。   顾襄仰头看他,“高劲!”   高劲笑:“怎么走这么快。”   顾襄:“你怎么来了?”   高劲:“买了机票就来了。”他低头看向她双脚,她居然穿着客房拖鞋就跑出来了。他亲了下顾襄的额头,把人放开,牵住她的手。   顾襄仍不可思议。   周末酒店暂时没有多余客房,顾襄先带他上楼。两人出了电梯,进入房间,高劲放下随身带的那只黑色小包。   顾襄压了压翘起的嘴角,眼尾跟着他的动作——   他放下包,左右环顾,然后坐到了床尾。   顾襄给他拿了一瓶水,问他:“你不用上班吗?”   高劲接过拧开,说:“昨天夜班,明天休息。不过我明天就要回去。”他包里只带了一套换洗衣服,高劲问,“你还要呆几天?”   顾襄说:“我应该也明天走。”   “那正好。”   他喝了几口水,头微微上扬,顾襄盯着他的眼底,问:“你有没有睡过觉?”   高劲喝完水,微笑:“睡过了,昨晚睡了一会儿,今天飞机上也睡过了。”   那就是没正经睡过,顾襄心里说。   高劲收起笑容,右手捧起她的脸,大拇指擦了擦她的眼底:“有黑圈了?”   顾襄遮了一下,“我昨晚没睡好。”   高劲问:“怎么了?”   顾襄把昨天和今天的事说了一遍,高劲听完,若有所思。   他边想边握着顾襄的手,时不时地拿起来亲一口。   顾襄静静坐着。   高劲侧头,忽然笑问:“我的礼物呢。”   顾襄立刻起来要去拿给她,高劲下意识又把她的手抓紧了,她没能走成,看向高劲,高劲又亲一下她的手,才把人放开。   顾襄小小弯起嘴角。   她把情侣岛服从行李箱中拿出来,递给高劲。   高劲打开看了看,“唔……”他又看了看顾襄,一言难尽。   顾襄明知故问:“不好看吗?”   高劲说话很讲技巧:“配色很大胆抢眼。”   顾襄笑,“你要不要试试?”   “你试过了吗?”   “还没。”   两人决定一起试试。   顾襄去卫生间换衣服,高劲在外面换。   情侣岛服上衣是T恤,下面是中裤,高劲换好了衣服,开始试裤子。   “高劲……”   卫生间门突然打开,高劲单脚提着,一下没站稳。   顾襄只开了一条缝,她马上又把缝闭合了。   他内裤颜色跟这套衣服倒挺配……   顾襄脸颊热热的,又小心翼翼把门缝打开,“那个,裤子拿错了。”   高劲也发现了手上这条裤子尺码很小,他轻咳一声,看了眼扔在沙发上的西裤,最后还是没穿上,他光腿走到了卫生间门口。   门缝窄窄一条,他把裤子递过去:“给。”   顾襄再把门缝打开一点点,跟他交换。   高劲没敢让视线往下。   两人终于换好了衣服,彼此面对面。   底色是蓝的,大朵大朵的花是黄的,这一套穿身上,极其夺人眼球。   顾襄看着好笑,说:“好傻啊。”   高劲搂住她的腰,亲了亲她的嘴唇,“傻吗?我很喜欢。”   顾襄仰头看着他:“你想去逛一逛吗?”   高劲道:“难得来一次,当然不能浪费机会。”   “我带你去。”   “好。”   两人就穿着这身衣服出门。   海边风大,今天这里照旧举行篝火舞会,顾襄边走边跟他说这里的玩乐项目。   望着远处的火光,高劲理了理顾襄的头发,问:“那你昨天跳舞了吗?”   “跳了!”   “……和焦忞?”   “嗯。”   高劲沉默了一下。   刚好走到了舞池附近,音乐依旧激烈,顾襄松开他的手,说:“你等一下。”   她跑到DJ那里,给了两张钱。   高劲站在原地挑了挑眉,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顾襄回来了,重新拉起他的手,“我们跳舞吧。”   高劲一愣,随即笑了笑。   音乐变得舒缓优雅。   过了半分钟……   “你不会跳舞啊?”顾襄道。   高劲圈着她的腰,面不改色道:“嗯,以前没机会尝试这个。”   顾襄动了动她被踩到的大脚趾,说:“我教你。”   高劲道:“我一定用心学。”   顾襄教他舞步,拍子简单,舞步不难,高劲很快就掌握了。   顾襄反思了一会儿自己当年的智商。   高劲的皮鞋不适合踩沙滩,暂停一下,他把鞋子脱到一边。   顾襄的凉鞋底下也都是沙子,她学着高劲的样子,把凉鞋也脱了。   两人光着脚再进舞池。   这回他们不再跳标准的舞步,高劲两手圈住顾襄的腰,带着她慢慢地踩沙。   脚下软绵绵的沙粒还带着太阳的余温,印下一个个浅浅的脚印,然后他的印记,盖在了小脚印上;她的印记,又盖在了大脚印上。   这漫长一曲,将他们走过得路融为一体。   跳完舞,满脚都是沙,两人去海边上洗脚。   顾襄找到一片礁石,高劲提着两双鞋子,牵着她,慢慢走了上去。   找到位子坐下,顾襄把脚伸进海里。   柔软清凉的海水让她舒了一口气,她的脚在海里轻轻晃动。   高劲笑着看了她一眼,弯着腰,帮她清洗凉鞋。洗好了,他用力甩了几下,把鞋子搁到一边,然后又弯下来,捧起她的小腿。   顾襄的小腿绷了一下。   高劲撩起海水,帮她轻柔地洗去粘在腿上的沙子。   顾襄放松下来,手心撑着礁石,她看着比她矮了两头的男人,问:“如果我刚才说介意,你怎么办?”   “唔?”高劲擦着她小腿上的水珠,道,“那就在你边上找个酒店,偷偷住下来,明天再回去。”   顾襄抿唇,她又晃了晃脚。   高劲把她的脚放进海水里,直起身,侧头看她。   顾襄挽了下吹到脸上的头发。   高劲问:“冷吗?”   “有点。”顾襄回答。   高劲把她双脚又捞出水面,拿手抹了几下水珠。他手掌大,在她脚底一下一下划过,清凉的水珠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异样的温暖。   顾襄看着他动作,一直不作声。   高劲包住她的脚,捂了几秒,再轻柔地把她的脚放到礁石上。   起身的时候,他吻了下她的膝盖,气息往上,他抱住顾襄,下巴抵住她的头顶,连连亲了几下。   他将人抱紧,周身一下变得充实。   顾襄靠在他怀里,软软的,她一动都不想动。   声音在头顶轻唤:“香香。”   “嗯?”   “你真好。”   顾襄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没头没尾地冒出这样一句话,但她也跟着开口:“你也真好。”   高劲低笑,他忍不住亲亲她的耳朵,脸颊,嘴唇。   酥酥麻麻,像蚂蚁爬过,顾襄小小的回应,有来有往。   高劲抱紧她,连吻数下,接着又低唤:“香香。”   顾襄胸口微微起伏着,抓着他的衣服,抬眼看他。   月光下,她双眼水润,像海底旋涡,将他吸进去,他不想再出来。   高劲开口,声音随着海浪卷进她耳朵里——   “我爱你。”   他说完,依旧让自己被旋涡吸紧。   你真好……   你也真好……   他吻……   她也吻……   高劲等待着。   顾襄觉得秦博士有一句话说错了,她的意志一点都不坚定。   她听见了自己飘飘渺渺的声音——   “我也爱你。”   这一瞬,海浪击上礁石,高劲将呐喊化为她无法逃离的怀抱。   ☆、第49章 49   早前焦忞回到客房, 先打了几通电话。第一通电话打给朱少康。   接话接通, 他笑着说:“朱大少爷,这回多谢你介绍了秦博士给我, 我明天就回来了。”   电话那头问了一句话,焦忞回答:“秦博士出手,那还用说?我朋友病好只是早晚的事,所以这答谢宴,我怎么着都省不了了,大少爷你哪天赏个光?”   那头让他别贫了, 焦忞这才笑说:“行了不开玩笑了。秦博士说他这几天会去青东市, 所以我想着明天我们先回来,后续的治疗就在青东进行了——对——嗯?是你让秦博士过去的?怎么了?”   这通电话冗长,焦忞支着一条腿坐在床头, 一边喝着饮料,一边若有所思地听。   跟朱少康聊完, 过了会儿,他又打给公司几名管理,交代他们工作事宜。最后, 他转了转手机,想半天,他拨出了郭千本的电话。   “老总?”郭千本很快接起。   焦忞说:“我明天就跟香香回青东。”   郭千本说:“那我明天过来接你们, 你们几点的飞机?”   焦忞沉默片刻。   郭千本等不到回答, 奇怪:“老总?老总?”   焦忞磨着牙齿开口:“不用来接我们, 你明天等我微信, 去机场接褚琴。”   “褚阿姨?”郭千本惊讶,“她要来青东吗?”   “对。”   既然避无可避,他不如主动现身。他活了三十多年,还从来没被人要挟过。焦忞挂掉电话,面色沉沉,他攥紧手,空饮料罐头“咔嚓咔嚓”被捏得面目全非。   又坐了会儿,他冷静下来,看了眼时间。   香香已经睡了几个小时。   焦忞起身,走到隔壁客房门口,正准备敲门,他顿了顿。   回去拿了手机,他边走边发了一条微信给顾襄,问她有没有醒,要不要出去喝杯东西。   等了两分钟,顾襄没回复。   焦忞靠在她房间门口,摸出烟点上,又发一条。   依旧没回复。   看来是没醒……   焦忞侧头看着她的房门,嘴角翘了下,嘟囔:“真能睡。”   她从小就能睡,尤其是在坐车的时候。通常他开着开着,想跟她说话,一转头,她就睡成了猪样。   他最不耐烦带小孩,也幸好她已经不用坐儿童安全座椅,又安静少话,他才能一直忍受。   后来是什么时候,看见她在车里睡着,他有了想抱她的冲动?   焦忞已经记不清了,他后来还故意冷了她很久,她倒好,完全没有察觉,最后还是他自己忍不住,去她大学接她出来,带她去改善伙食。   想起往事,焦忞嘴角含笑。   可惜,她现在是真长大了……   瑞华医院,安宁疗护中心,高劲……   焦忞眯着眼,把烟抽完,瞥着客房门自言自语一句:“睡吧睡吧,不吵你。”   他重新回到自己房间。   ***   顾襄和高劲手拉着手,在海边散步。   这时间海边依旧不冷清,三三两两的人结着伴来这里吹海风。短短几百米,顾襄已经见到了四对情侣,算上他们,就是五对。   顾襄低了会儿头,然后侧眼瞄向高劲。   高劲似乎长了无数双眼睛,他目视前方,嘴角在她的注视下慢慢翘起。   顾襄收回视线,手臂不自觉地晃了几下,晃着晃着,她顿住。   好幼稚……   高劲捏捏她的手,眼神问她怎么停了。   顾襄若无其事道:“我鞋子里又进沙子了。”   高劲蹲下来,“那把鞋脱了走,舒服点。我给你拿鞋子。”   顾襄蹭了蹭脚,让凉鞋脱下来。高劲只见她左脚后跟一蹭,右脚后跟再一蹭,两只小脚往沙地一踩,脱好了。   明明是无用功,但他还是忍不住掸了掸顾襄脚背上的沙子。   顾襄翘了翘大脚趾,她前几天涂了肉粉色的甲油。   高劲一笑,捏了下她的大脚趾头,然后拎着凉鞋直起身,再次牵住她的手。   顾襄又晃了一下手臂。   两人慢慢走出沙滩,顾襄重新穿上凉鞋,凭记忆带高劲去找周边的其他住处。   可惜找了几家,竟然全都爆满。   顾襄想了想,说:“要不然,你睡我那里吧。”   高劲心跳有一秒不稳,回答:“那好。”   顾襄顿了顿,提醒他:“你打地铺。”   高劲笑了:“没问题。”   回到酒店房间,顾襄先打电话请人送两床被子。   被子很快送到,顾襄道了谢,高劲把被子铺到大床一侧的地板上。   接下来就是洗漱,高劲清清嗓子:“你先去洗?”   “嗯。”顾襄从行李箱里拿出换洗衣服,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的门一关上,她就有些后悔,低头看手上的睡裙。   白色肩带款,胸|部带海绵,蕾丝装饰,略宽松。   其实跟普通的裙子差不多,但这件裙子的性质是睡衣……   她应该带居家服出门的。   外面,高劲枯坐许久,才听见水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套衣服,用手轻拂几下,拂去看不见的灰尘。   配色确实很胆大,但他越看越好看。   水声断了一会儿,又接着响起。   她涂好沐浴露了……   高劲甩开胡思乱想,他继续转移注意力。   十多分钟后,洗手间的门再次打开。   顾襄擦着头发,穿着长及小腿的白色睡裙,脸颊红润,慢慢走了出来。   “我好了。”   “哦……”   高劲在随身带的那只包里掏了几下,走进卫生间。“我洗了。”   “嗯。”   顾襄没看他拿了什么,她一直在“专心致志”地擦头发。   等门关上,她坐到床边,拿起手机想听时间,这才看到焦忞发来的几条微信。   她手机一直放在客房,没带出去。顾襄点开微信看完,又听了一下时间。   很晚了,还是明天再说。   她把手机放到一边,没有回复。   她钻进被子里,呆了一会儿,偏头看地板上的被子。   不知道高劲会不会说地板太硬……   顾襄打量大床,床有两米宽。   他说只带了一套衣服,那他带睡衣了吗?   卫生间里,高劲没带睡衣,干净内裤倒是带了。   只是他没想过会跟顾襄同房,他脱下来的内裤该怎么处理?   高劲拿着内裤的手搭在水池里,眼睛看向酒店提供的小肥皂。   可惜,她在这里,那他在客房里晒内裤太不雅观。   他忽然好奇顾襄是怎么处理,他没见她晒出内裤。   高劲呼气,收敛神思,他找到垃圾桶,松开了手。   顾襄一直坐在床上等待,男人洗漱动作快,十分钟后她就听见了开门的动静,抬头望去——   高劲上身衬衫,下|身西裤,还好没系皮带。   顾襄:“……”   高劲自然走来,说:“冷气嫌大吗?”   顾襄摇头:“你冷吗?”   “不冷,我怕你睡觉冷。”   “现在不冷。”   高劲走到她边上坐下,拣起她几缕头发,发梢还有水珠滴落,他拿过床头柜上的毛巾说:“头发也不擦干。”   顾襄道:“待会儿就干了。”   高劲替她擦头发。   顾襄任由他动作,跟他聊天:“我妈明天会来青东。”   “嗯?”高劲没想到,“明天大概几点到,需要去接吗?”   “她明天才能告诉我准确时间。”   高劲问:“她来青东看你?”   “她有事做,顺便看我。”   高劲一边替她搓干头发,一边问:“听说你妈是作家,我很少看文学书籍,她主要写什么?”   “小说诗歌,还有一些无病呻|吟的文章。”   褚琴知性又感性,她创作的作品很受女性喜爱,这几年每年版权费就有上千万。   顾襄说着母亲的事,说得差不多时,她的头发也快干了。   高劲的裤腿上留下了水珠蒸发后的印记,他没在意。替顾襄用手梳理好长发,他把她头发挽到耳后,露出她的耳朵和修长的脖颈,“好了。”他说。   顾襄刮了刮他裤腿上的水印,高劲一把抓住她的手。   顾襄抬眼。   高劲若无其事地微笑:“我去洗毛巾,这毛巾是你自己带的?”   “嗯,你有没有带自己的毛巾?”   “带了。”   高劲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   顾襄说:“你没带睡衣吗?”   “嗯?”高劲没听清,他关掉水龙头,拧干毛巾,“你说什么?”   “没什么。”顾襄道。   时间不早,高劲问了顾襄一声,然后关灯。   一个睡床,一个睡地板,顾襄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   她侧过身,瞧着地板上的人。   他还真穿着衬衣西裤睡觉……   顾襄手指头抵住嘴唇,弯起嘴角。   她小声说:“你没带睡衣吗?”   “……没带。”地上的人回答。   顾襄其实还想问男人夏天睡觉会穿睡衣吗,但她没问出口。   地上的人也没说地板硬,要睡床。   顾襄依旧弯着嘴角,缓缓闭上眼。   过了会儿,气息靠近,她眼皮颤了颤。   嘴唇被软软地贴住,几秒之后,稍稍离开,黑夜里的声音温柔又带着蛊惑。   “还没跟你说晚安。”   顾襄小声道:“晚安。”她也碰了碰他的嘴唇。   离得这么近,她都不用动。   温热的手掌抚过她的脸颊,她感觉到月光下他的凝视,片刻后,温度终于离开。   顾襄再次闭上眼,把脸埋进枕头,说:“你如果睡得不舒服,就脱衣服吧,我不会看的。”   地上的人:“……”   许久之后,“我不是介意你看。”   顾襄双脚钻住被子透气,又热起来了。   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   清早,顾襄在阳光中醒来。   她裹在被子里,蹭了蹭枕头,视线慢慢移向地板。   顺着裤腿往上,顾襄看见他手指动着,正在系纽扣。   高劲侧头,他一边系着最后两颗扣子,一边弯下腰,吻了吻她的额头,“不再睡会儿?”   “醒了……”顾襄声音还有些沙哑。   “那再躺一会儿,还是现在起来?”   “现在起来。”   顾襄撑着手,正要起身,高劲的手臂已经伸到她后背,将她托起。   顾襄在他怀里靠了会儿,两人离太近,她也不开口,怕有口气。   高劲又亲亲她:“我洗好了,你去洗吧,待会儿去吃早饭。”   “嗯。”顾襄这才起来,走进了卫生间。   高劲笑看着她进去,系上最后一颗衬衣纽扣,然后走到桌边,拿起皮带。   正在扣皮带扣,他听见外面有人拍门。   “香香,醒了没?快起床,待会儿带你去冲浪,我们玩半天再回去。”   高劲看向洗手间,隔着门,里面还开着水龙头。   他扣着皮带扣,走到大门口,把门打开。   门外,焦忞还半举着手,正要再叩门。大门在眼前打开,他抬眼,一瞬间,面色如暴风过境。   高劲扣好皮带扣,松开手,面带淡笑:“你好,焦先生。”   ☆、第50章 50   时间尚早, 客房走廊没人,寂静之下, 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都像投下千层浪。   “你怎么会在这里!”焦忞脸部咬肌绷紧。   高劲好脾气的说:“我来看香香。焦先生起那么早?”   焦忞面色阴沉,一把推开高劲,走进房内。   阳光从落地窗洒入, 充斥着整个房间,房内每一处角落都一览无遗。   桌上有一只陌生的黑色包, 小沙发上摊着男人的衣服裤子,一旁还有交叠在一起的情侣岛服。卫生间的水声持续不断。   还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熟稔又亲密的语气。   焦忞冷笑,寒若冰霜:“你昨晚睡在这里?”   高劲顺手关上房门, 坦坦荡荡的承认:“是的。”   焦忞还在克制:“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高劲有问必答:“大约五点左右到的酒店。”   五点,他们从医院回来没多久, 而顾襄至今没有回复他的微信……   焦忞忽然转身, 疾步冲至高劲面前,一把揪住他衣领。   高劲后背撞上门, “砰”一声重响。   焦忞近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在、这、里、住、了、一、晚?!”   高劲衣领被勒, 他甚至能听见对方手关节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垂眸看了眼衣领上的手, 然后抓住对方的手腕,一派镇定:“是的, 我在这里住了一晚, 不知道香香有没有告诉你, 我正在跟她交往。所以有什么问题?”   说完,他用了力,想将对方扯开,卫生间的门在这时打开了。   “什么声音?”   顾襄仍穿着那件肩带款白色睡裙,睡裙上有少许水渍,她刚用洗面奶洗完脸,还没来得及擦干,脸上湿漉漉的,右手还拿着毛巾。   顾襄擦着脸,问完那句话,忽然看到门口剑拔弩张的两人,她一怔:“焦忞?!”   焦忞死死盯了她几秒,将她睡衣灼出火,他再也克制不住,转头就是一拳。   顾襄大喊:“焦忞——”毛巾掉地上,她立刻跑向两人。   高劲脸颊受了重重一拳,牙齿像是被打断,他闷哼一声,视线模糊了两秒。   顾襄去拽焦忞的肩膀,着急呼喊:“焦忞你住手,你干什么!”   焦忞常年健身,他此刻身体硬得像石头,拳像铁饼,失控就能把人砸死。顾襄哪里拽得开他。   焦忞根本不理顾襄,他猛地又砸下一拳。   顾襄急疯了,她使劲去打焦忞,又去掰他的手,大声喊:“你疯了,你给我住手,听到没有,给我住手!”   高劲晃了晃头,见到顾襄双眼通红,他终于重新抓住对方手腕,反手就是一拳。   焦忞双目赤红。   两人的打斗愈演愈烈,大门和门口的衣柜被撞得砰砰响,引来酒店员工敲门,“里面有什么事?请开门,里面的客人是不是需要帮助?”   顾襄正要去开门,焦忞把高劲用力一甩,顾襄立刻扑过去,抱住高劲,红着眼,冲焦忞怒目而视:“焦忞!”   焦忞冲门外的人大喊:“没事,滚!”   员工不听,继续敲门:“先生?先生请把门开一下。”   焦忞:“滚!”   高劲缓了口气,扶住顾襄,也冲门外道:“这里没事。”   员工仍旧不走:“先生,请开门,不然我们就报警了。”   高劲轻声对顾襄说:“你去,说没事。”   顾襄:“高劲……”   高劲:“乖,真的没事。”   焦忞怒不可遏:“我他|妈让你滚——“他冲到门口,手正要拧门把,顾襄挤上前。   顾襄打开门,冲酒店员工道:“多谢,我们自己会处理。”   门只开了一小半,没看见女客穿着,她的眼睛微红,年轻又漂亮,背后还站着一个怒气冲冲的高大男子。   一看就是情感纠纷,这种事难插手,员工考量半晌,不放心地交代:“如果需要帮助,这位女士可以打电话找前台工作人员。要是再发生打斗,我们酒店为了客户的人身安全,只能报警。”   顾襄说:“知道了,谢谢。”   员工离开,她没关门,反而把门开大,转过身,焦忞就站在她背后。顾襄说:“你出去。”   焦忞抓住她的手腕:“你让我出去?你是不是应该先解释一下他是怎么回事!”   顾襄挣扎:“他是我男朋友,焦忞你发什么疯!”   焦忞:“你才几岁,就跟人上床!?”   “你神经病!”顾襄第一次口不择言。   焦忞手腕被人紧攥,高劲护住顾襄,目视焦忞:“你放开她。”   “滚蛋!”焦忞冲高劲吼,一把推过去。   顾襄大怒:“你有完没完,你是不是变态!”最后两个字,几乎声嘶力竭。   这一声喊让周围房客都开了门,他们三人成为目光焦点。   高劲走到外面,站在顾襄另一边,用身体挡住众人的视线。   不知是因为引来他人围观,还是顾襄的那句喊起了效,焦忞倏地松开了她的手腕。   他怔然,却又很快朝周围怒喊:“看什么看,都给我滚!”   众人一吓。   焦忞转身就走。   顾襄愣了愣,高劲把人推进去,快速关上房门。   顾襄回神,上下查看他,他脸上青红,衣服凌乱,“高劲……”   高劲安抚:“我没事。”   伤成这样,怎么可能没事。   高劲也有健身的习惯,他只是为了在工作之余松弛肌肉,提防“医生病”,小小的锻炼强身健体。他的力量显然不如焦忞,他伤得更多些。   顾襄双眼刺痛,她还没察觉到眼泪流了下来。   高劲一怔,将人搂住,难以言状的情绪袭击了他,他擦了下她的脸,“哭什么,别哭。”   顾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擦了擦,说:“没有。”她冷静下来,“你坐下来,衣服脱了,先检查一下伤口,我让酒店去买药,你告诉我需要什么药。”   高劲听她的,先打电话给前台,然后去卫生间脱了衣服,照着镜子检查。   顾襄在边上看。   身上还好,只是撞到衣柜的时候皮肤有擦伤,擦破的皮狼狈挂着,伤痕红肿。   顾襄仔细检查,注意到他腰上也有擦痕,她弯下来,手指头碰了碰。   高劲猛地一抖,腰肌缩了下,他握住顾襄的手。   顾襄说:“腰上也有伤。”   伤药还没送来,高劲看出顾襄情绪不好,他酝酿了一下,向她解释刚才的事。   焦忞敲门,他开门,焦忞质问,他有问必答,高劲没有隐瞒。   顾襄看了他一眼。   高劲与她对视。   过了几秒,顾襄点头:“哦,知道了。”   她坐到沙发上等待,一声不响,思绪飘远。片刻,她渐渐拧起眉,手揪着睡裙。   高劲注意到她手指的小动作,他坐到她身边,轻唤:“香香。”   “嗯?”顾襄侧头。   高劲握住她揪着睡裙的手,说:“在生气?”   顾襄顿了顿,摇头:“不是。”   酒店员工敲门,说伤药送来了。   顾襄要起身去拿,高劲把她按住了,他自己去开门拿进来。   脸上的伤口他可以自己上药,身上几处不太好弄。两人又进了卫生间,高劲照着镜子在往脸上涂药水,顾襄帮他身上上药。   顾襄低着头,边涂边说:“他今天很冲动。”   “他”自然是指焦忞,顾襄一直在想着他。高劲顿了下,道:“确实,我没想到他会失控。”   顾襄说:“他有时候是会管我,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   高劲没有接话头。   顾襄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从来没见过他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顾襄的手停住了。   高劲看着镜子,镜子里的她在发呆。很多事不用挑明,她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高劲垂眸,忽然腰间一麻,他缩了下。   顾襄的药已经上到了他的腰上。   高劲滚动喉咙,忍住了。   手指头一下一下打着圈,轻柔小心,带起一阵酥麻,她的呼吸就在他腰背上。   高劲手臂朝后,忽的箍住她弯着的腰,将人一把带到前面,搂在胸前,低头吻住。   “唔……”顾襄扶住他肩膀。   睡衣肩带滑落,顾襄呼吸无法自主。   交|缠的声音越来越急促,直到一阵手机铃声传来。   顾襄胸口起伏不定,高劲咬了咬她的嘴唇,把她睡衣肩带拉上。   顾襄单手横在胸前,捂住肩膀。“我去接电话……”   高劲难舍地又吻了她一下,声音沙哑:“去吧。”   顾襄跑到外面,差点被椅子绊倒,她来电显示也来不及看,急急忙忙接起电话,“喂——”   “香香,我下午四点到青东机场,你来接我。”褚琴说。   “哦,下午四点……”   高劲走到她边上,眼神询问。顾襄捂住话筒,无声说:“我妈,四点下飞机。”   褚琴:“你在听吗?怎么回事,你声音怪怪的?”   “没。”顾襄开口,“我没事,我如果来得及就去接你,来不及你自己打的。”   “你这么忙吗?在忙什么?”   顾襄脸热,高劲已经听见那头的话,他拿起桌上的手表看了眼,朝顾襄对口型:“来得及。”   顾襄道:“我来得及接你,机场见。”   高劲先订机票。   顾襄挂掉电话,问:“有票吗?”   “有。”   顾襄把身份证号码报给他。她不知道焦忞有没有替她买好,两人订了中午的航班。   时间要抓紧,高劲说:“那……现在换衣服?”   “……嗯。”   顾襄拿上衣服,进了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穿戴整齐,高劲刚穿上衬衣。穿的是昨天那件。   高劲系着纽扣,见她盯着他衣服看,他笑着说:“那件纽扣掉了,先这件将就一下。”   顾襄忽然走近,手伸来。   高劲松开手,低头看她。   顾襄替他系上一颗纽扣,再系一颗。她理了下他的领口。   高劲将人抱住,真是一刻都不想放。   拿上行李,走出客房,两人去坐电梯,经过隔壁房间,顾襄偏头看去,没有停顿。   到了机场,他们先去吃东西。   顾襄没什么胃口,高劲叫了两碗面条。   吃了一小半,顾襄就吃不下了,高劲问:“吃饱了?”   “饱了。”   高劲把她碗里的面条挑到了自己这边,他吃了几口,然后说:“待会儿我跟你一起等。”   “……等我妈?”   “嗯。”高劲抬眼看了下她,微笑。   顾襄咬了下嘴唇,偏头看一边。过了会儿,才转回来,道:“你脸还有淤青。”   高劲说:“你那么多化妆品,有没有办法帮我遮住淤青。”   顾襄牵起嘴角:“可以。”   等几小时后下了飞机,顾襄取好行李,她找了个地方,先给高劲化妆。   一阵涂涂抹抹之后,两人去接人。   航班落地,人群陆续移动,许久,顾襄招手:“妈!”   来人推着行李,挎着包,一身优雅长裙,身形苗条纤细。她摘掉墨镜,先朝顾襄身边的男人定了一眼,然后才看向顾襄。   “香香。”褚琴上前,抱住女儿。   ☆、第51章 51   顾襄和她两个月没见, 她乖顺地让母亲抱了会儿。   褚琴松开怀抱,扶住她双肩问:“有没有想妈妈?”   顾襄说:“一般。”   “一般是什么意思?”   “帮你拿采访资料的时候想过你。”   高劲在一旁听到, 勾了下嘴角。   褚琴轻轻瞪女儿:“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   顾襄没觉得自己刚才说得不好听, 她拉住母亲的手臂,转身向她介绍:“妈,这是高劲, 我男朋友。”   褚琴刚才见到女儿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男人,已经有过各种猜想, 但她亲耳从顾襄口中听到这句话,仍觉得诧异。   她先看了眼顾襄,见她嘴角含笑,眼神期待, 她这才将视线落到那位名叫“高劲”的人脸上,正眼打量对方。   褚琴年近五十, 却很显年轻, 香香与长得很像。高劲上前一步说:“阿姨您好,我叫高劲, 目前在瑞华医院安宁疗护中心工作,于主任是我的上司。”   “哦……”褚琴眼神有所松动。   顾襄在旁说:“他是医生。”   高劲微笑:“您舟车劳顿, 不如我们先上车聊, 我来帮您拿行李。”   褚琴把行李给他,客气道:“谢谢。”她重新戴上墨镜, 墨镜挡住了旁人的视线, 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高劲身上。   ***   中午的时候郭千本还没收到焦忞的微信, 他有心想问,又怕打扰到他和顾襄,一直等到将近四点,还没来消息,他这才拨通焦忞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老总,褚阿姨是几点的飞机?我现在要出发了吗?”   他问完,迟迟得不到回应,电话那头隐约还能听见海浪声。   郭千本叫道:“老总?老总?”   “……接个屁!”   郭千本:“……”   郭千本听见了大口喝东西的声音,他蹙眉:“老总,是不是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说:“你问下香香,她人现在在哪里,别跟她提我。问完了跟我打个电话。”   郭千本道:“好。”   ***   机场外,高劲一早预约的出租车已经等了片刻,他和司机一起把两只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几人上车。   高劲坐在副驾,问:“阿姨想先住宿还是先去吃点东西?”   “先去酒店。”褚琴报出酒店的名字。   车子上路,高劲道:“那阿姨您有什么想吃的,我现在订餐厅。”   褚琴说:“吃饭就不必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高劲看向后视镜,镜子里,他只能看见后座的人戴着的半副墨镜。   正好顾襄的手机响了。   顾襄接起电话:“喂?——我已经回青东了。”   郭千本正坐在家里沙发上,听见回答,腾地坐起来:“你回来了?”   顾襄:“嗯。”   郭千本想问什么,又很快收住,“你已经到了家了还是刚下飞机?”   顾襄:“我刚出机场。”   郭千本立刻拿上车钥匙:“我来接你,你别走开。”   顾襄:“不用了,我已经在出租车上了。”   郭千本道:“哦……那你接到褚阿姨了吗?”   出租车已经开出机场高速,顾襄沉默。她没跟过郭千本说过母亲要来青东的事情。   她揪了下单肩包的袋子,回答:“接到了——嗯,我给你买了点海州特产,过几天见面给你——再见。”   等顾襄收好手机,褚琴才问:“是郭千本?”   顾襄道:“嗯。”   褚琴笑着说:“我也很久没见他了,过几天空了,你帮我约他出来一起吃顿饭。这段时间他应该照顾你不少。”   高劲沉着地注视着前方。   褚琴订得酒店在市中心,离瑞华医院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   下了车,高劲将她们的行李箱都拿下来,褚琴扶住行李的把手,说:“我们自己拿上去就可以了。”她转头对顾襄说,“就别再麻烦你朋友了。”   她自动省略了“男”这个字。   高劲依旧保持微笑:“阿姨太客气了。”   顾襄走到高劲跟前,跟他说:“我今天跟我妈住酒店,你回去帮我跟奶奶说一声。”   高劲道:“好,那你——”   “香香,快点,你来帮我check in。”褚琴已经推着行李走进了酒店大门。   顾襄拉了下他的手臂:“我先走了,等下跟你打电话。”   高劲目送两人走到前台。   出租车司机问:“老板,你还要不要车啊?”   高劲终于上车。   ***   办理好入住手续,褚琴跟顾襄乘电梯上楼。她把墨镜放进挎包里,问顾襄:“你那个朋友跟你奶奶也认识?”   “他住奶奶楼上。”顾襄道。   “哦?”褚琴拉好包,“那还真巧。对了,我要在青东呆一段时间,你搬出来跟我一起住吧。”   “不搬。”   “为什么不搬?”   电梯门开了,顾襄拉着行李走出去,说:“我为什么要搬?”   褚琴:“我们是母女,当然是要一起住。”   顾襄:“我跟奶奶还是祖孙。”   褚琴:“……”   顾襄伸手:“房卡呢?”   褚琴把房卡给她,顾襄开门进去。   褚琴道:“你跟她现在倒是亲热。”   “还可以吧。”   “你忘记我跟你说要保持距离?”褚琴打量一下房间,把挎包放到了小沙发上。   顾襄往沙发上一坐,“我喜欢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顾襄性格从小如此,对人和事的非议她从不根据别人的说辞妄下判断,褚琴都不好说她是有个人是非主见还是特立独行。   她先放下这件事,转而问:“你这行李是怎么回事,刚下飞机?你去了哪里?”   顾襄回答:“海州。”   “海州?”褚琴道,“你去海州做什么,怎么没跟我说过。”   顾襄说:“有一位华裔脑科专家现在在海州。”她没提焦忞。   褚琴以为她是跟高劲一起去的,想问他们是分房睡还是同房睡,但这问题显然会让顾襄感到不快,虽然她会如实告知。   话到嘴边,褚琴抛到一旁,她问:“那专家怎么说?”   顾襄把经过简单讲述一遍,褚琴详细询问催眠的事,顾襄以隐私带过。   褚琴狐疑:“催眠靠不靠谱?”   顾襄没回答。   褚琴叹气,轻抚女儿的头发:“我们不着急,你呢,顺风顺水了二十多年,没有起伏的人生将来会是一种缺憾。幸好你现在年轻,早点经历些不一样的,以后你看事都会成熟很多。”   “嗯。”顾襄听进去了,虽然知道这是母亲独特的安慰方式,其实母亲比她要着急。   见母亲问得差不多了,顾襄开口:“你为什么不问高劲?”   褚琴说:“我为什么要问他。”   “哦。”顾襄说了一个字,从沙发上起来,自顾自去开行李箱,先拿出洗漱用品,然后拿出小零食,问母亲吃不吃。   褚琴等不到她接下来的话,她头疼地移开视线,眼不见为净了几秒钟,再重新看向顾襄,“那个高劲——”   顾襄望向母亲:“嗯?”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交往多久了?”   顾襄如实道出:“在医院认识的。正式交往两周多。”   她回到青东才两个多月,居然就已经跟人家交往了两个多礼拜,褚琴不可思议。   顾襄问:“你不发表看法吗?”   “看法?”褚琴说,“我的看法就是,我不喜欢他。”   顾襄不太乐意:“为什么?”   褚琴说:“他一个大男人,还是个医生,出门居然化妆。最重要的是他的化妆技术竟然还不错,脸跟脖子的颜色没有明显脱节。香香,男人要有男子气概,成天涂脂抹粉像什么样。”   顾襄望了望天花板,然后直回脖子,说:“是我给他化妆的。”   “……啊?”褚琴打量女儿,“你为什么给他化妆?”   顾襄说:“他脸上有伤。”   褚琴:“受伤了?怎么弄伤得?”   顾襄不吭声了。   “打架?”   顾襄还是不吭声。   褚琴点头:“哦,那就是打架。一个成熟的男人是不会打架的,他果然不适合你。”   顾襄:“……”   ***   高劲回去后,先到姑妈家吃晚饭,然后上楼,一直等着顾襄的电话。   他没什么心思做其他的事,不停地看墙上的挂钟。   喉咙有些痒,他咳了几声,等到七点多还没电话,他去给自己泡了一杯板蓝根,顺便找出体温计量体温。   手机响了。   高劲拿下体温计,立刻接起:“香香。”   顾襄:“高劲。”   她声音轻轻的,高劲靠着厨房料理台,道:“现在方便说话?”   “嗯,我妈在洗手间。你晚饭吃了吗?”   “吃了,在姑妈家吃的,你呢?”   “我们待会儿下楼吃。你跟我奶奶说过了吗?”   “说过了。”高劲清清嗓子,“那你明天回来吗?”   顾襄:“回来的。”   高劲笑了:“那我等你。”   “嗯。”   聊了十多分钟,顾襄放下手机,褚琴刚好从洗手间里出来,擦着头发问:“跟谁打电话?”   顾襄:“男朋友。”   褚琴:“……”   套房有两间卧室,晚上顾襄单独一间。和母亲聊完,顾襄回了自己那间房。   她睡不着,辗转反侧一夜,第二天早上听见了微信提示音。   看到高劲的信息,她脑袋有些浑浑噩噩,一个不小心,就点进了微信界面上的第三个聊天对话框。   聊天内容还停留在前晚,焦忞问她要不要一起喝一杯,她没有回复。   顾襄顿了顿,退出界面,打起精神回复高劲。   高劲看着顾襄发来的信息出门。他轻咳几声,清清喉咙,进入电梯,看到了物业张贴的停电告示,他发微信提醒顾襄。   电梯下到一楼,高劲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文凤仪提着菜篮子,微弯着腰,扶着墙壁走路。   高劲蹙眉,上前扶住她:“奶奶,你不舒服?”   文凤仪咳嗽着说:“没有没有,年纪大了腿脚就是这样。”   高劲问:“你感冒了?”   文凤仪说:“哎,估计是着凉了。”   高劲:“那应该多休息,怎么这么早就去买菜?”   文凤仪笑着说:“早点去菜更新鲜。香香今天回来,我给她做点好吃的,你晚上也过来吃。”   高劲笑笑,扶她去坐电梯:“我下班不一定准时,今天你和香香吃吧,改天我再跟你们一起吃。”   看着电梯门阖上,他才转身离开。   到了医院,高劲换好衣服,先去查房。十多分钟后护士小马找了过来,缩头缩脑地说:“高医生,高医生。”   高劲回头看了眼,走到病房门口:“怎么了?”   小马小声道:“周宝生的病房里在吵架。”   高劲挑眉,跟她过去看看。   周宝生的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争执声吵得别人无法休息。高劲听清事件始末——   周宝生的女儿周薰要求父亲转科室继续接受抗癌治疗,周太太反对。   高劲适时打断她们的争执:“周小姐。”   周薰回头,诧异中带点惊喜:“高医生。”   高劲含笑:“你出差回来了?”   周薰说:“我昨天刚回来,不巧,你昨天好像是休息了。”   “是,我今天刚上班。”   争吵暂时告一段落,看热闹的人也散了。高劲把周薰叫到阳台,看了眼无法起身的周宝生,和舀着勺子喂汤的周太太,他道:“周小姐,其实你应该尊重一下你父母的意愿,尤其是你父亲的意愿。”   周薰蹙眉:“我父亲哪里还懂。他病了,根本不会理性的去分析自己的病情,只会听我阿姨的话。我不信没有救,只要再继续接受治疗,他一定能多活一段时间。”   “你也说了,是‘多活一段时间’。”高劲道,“事实上你父亲的意识还十分清晰,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周薰并不认同。   高劲道:“不知道周小姐有没有听说过长海痛尺?”   周薰不解:“什么长海痛尺?”   高劲解释:“长海痛尺把疼痛分为十个等级,你父亲现在情况是,他难以忍受疼痛,彻夜不眠,这种程度的痛,只比女性分娩时的疼痛轻了一点,他是十级的痛。”   周薰一怔。   高劲说:“我们外人形容得再详细,其实也很难体会那种疼痛的感觉。你平常要工作,所以陪夜的人基本上是你阿姨,你很少看到你父亲晚上的情况,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周薰沉默,终于不再像最初那样抗拒。   ***   顾襄在将近十点的时候发信息告诉高劲她回来了。   褚琴一大早就约了人,她陪母亲吃过早饭,就一个人坐车回到小区。   电梯外面立着告示牌,小区停电,下午五点恢复供电。顾襄走楼梯上楼。   十一层楼不是小数目,她到了家里,脖子上已经在流汗,冲完澡,她把在海州买来的零食分给佟灿灿,这才知道小善善被送走了。   佟灿灿热得一脸汗,她捧着饭碗食不下咽:“我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带不了小孩,善善被送到我小姑妈家里去了。我晚上下班就要去看他。”   她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块糕,“善善最喜欢吃糕点了,他看到一定超开心。”说着,她一口咬下大半。   顾襄:“……”   等佟灿灿吃完一整块糕,顾襄才问:“你哥哥没回来吃午饭吗?”   “他在医院里吃。”佟灿灿揶揄,“两三天没见,想他啦?”   高劲去海州找她的事没告诉别人,顾襄藏住这个小秘密,没有回答佟灿灿。   佟灿灿以为她害羞。   文凤仪已经把菜全都炒好了,“咳咳,来吃饭了。”   顾襄去吃饭,文凤仪给她夹菜,让她多吃点。文凤仪又咳嗽几声,说:“你妈妈……”   顾襄看向她。   文凤仪忐忑地问:“她来这里工作还是看你?”   顾襄回答:“主要是工作。”   “哦……那她要呆几天?”   顾襄:“还不确定。”   “……那你今天睡家里吗?”   顾襄点头。   文凤仪笑了笑,过了会儿又问:“你不回北京吧?”   顾襄道:“不回。”   文凤仪这次真的笑。   顾襄安静片刻,给她夹了一块豆腐。   高温天,整个房子的窗帘都尽量拉了起来。房间不开窗太闷,开了窗全是烤人的热气,顾襄只能呆在客厅,这里拉着纱门,比卧室要凉快。   她左手打扇,右手翻书,看着看着,眼皮渐渐合拢。   昨晚没睡好,现在终于困了。顾襄躺了下来,梦中清清凉凉,微风拂面。   她隐约听见歌声:“秋风吹遍了每个村庄,他把这动人的故事传扬,每一个村庄都含着眼泪……”   顾襄朦朦胧胧睁眼,看见了文凤仪苍老的脸。   文凤仪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正在给她轻轻打着扇,见她醒了,文凤仪顿了下,“睡醒了?”   顾襄小声说:“好困。”   文凤仪说:“那再睡会儿。”   “嗯。”顾襄闭上眼。   文凤仪接着给她打扇,过了会儿,她从头唱起,声音极轻,像是哄孩子入睡:“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道哪儿去了……”   顾襄再次入梦。   一觉醒来,电也来了。   她捂嘴打了一个哈欠,起身说:“奶奶,我出去一趟。”   文凤仪在厨房回道:“哦,别太晚回来,晚饭快做好了。”   “我很快回来。”   顾襄拿上钱包,去附近药店买了一点川贝,又去水果店里买了几只梨子。   回家后,她在厨房忙到八点多,赶在文凤仪睡前让她吃上了甜品。   文凤仪年老胃口小,她只吃下了一半,剩下的被她郑重地放进了冰箱,留到明天再吃。   等文凤仪进了房间,顾襄才收到高劲的消息。   高劲:“我到家了。”   顾襄拿上钥匙,走楼梯上去。高劲给她开门。   顾襄一进屋,先打量高劲的脸。   似乎看不出伤痕,她睁大眼:“你化妆了?”   高劲咳嗽几声,摸摸脸颊:“看得出来?”   “当然。”顾襄拉下他的手,“你哪来的化妆品?”   高劲说:“昨晚跟姑妈拿的。”   顾襄也不问高劲怎么跟人解释化妆的事,她让高劲去卸妆。   高劲问:“卸妆?”   顾襄:“你昨晚没卸妆吗?”   高劲说:“我用洗面奶洗了脸。”   顾襄让他等一会儿,她匆匆下楼,把自己的化妆包拿了上来。   顾襄把卸妆水到化妆棉上,给高劲擦脸。柔软的棉布轻轻刮过,高劲说:“真讲究。”   顾襄说:“当然,要不然会伤害皮肤。”   高劲喉咙有点痒,他又咳嗽几声,说:“你皮肤很好。”   顾襄道:“我有做保养。”她擦完高劲的脸,探了探他的额头。   高劲问:“有热度吗?”   “好像没有。”顾襄蹙眉,“是那晚睡地板着凉了吗?”   “不知道。过几天就会好了。”   高劲是医生,她不用担心。顾襄收好卸妆水,让他去洗脸。等高劲把脸洗干净了,顾襄摸摸他脸上的淤青。   没有几天时间,这显然是退不下去的。   “没事。”高劲亲亲她的手心。   “那我先回去了?”   “嗯。”   今天没有晚安吻,高劲怕感冒传染给顾襄。   顾襄回到楼下,洗漱过后,回房间看书。不多久,她拿出一叠照片。   这些都是高劲特意为她冲洗的照片,她一张一张细看,嘴角上扬。   每一张她都已经看过很多遍,她从不知道一张图能百看不厌。   顾襄听了下时间,快十一点了,睡前她把杯子拿回厨房。   正准备回去,她忽然听见天花板上一阵重物落地的巨响。   她愣了下,回房间发给高劲一条微信。等了十几秒,没有回复。   她又拨通他的电话,响了一阵,没人接听。   顾襄换下拖鞋,跑到了楼上。她敲着门,叫他:“高劲,高劲!”   没人开。   她正要再叫,门忽然开了。   “高劲!”顾襄抓住他的手臂。   高劲面色潮红,小腿上还有酱油,他躲开咳嗽了几下,“怎么上来了?”   顾襄:“我听到你上面有响声,打你电话你又不接。”   “我开了振动。”高劲恢复了一下,摸摸她的头,“我没事,就是拿水杯的时候不小心扫到了几个调料瓶。”   他精神实在是不好,顾襄问:“你真没事?”   “我像有事吗?”   顾襄点头:“像。”   高劲:“……”   顾襄想了想:“你等会儿,我马上上来。”   高劲听见楼梯间里哒哒哒的脚步声极快远去,他守在门口,等了没几分钟,又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极快的靠近。   他弯着嘴角,看见顾襄捧着什么东西,微微喘气,停在他面前。   她今天已经跑上跑下好几趟,都是为了他。   顾襄说:“怎么站门口,进去吧。我给你做川贝炖雪梨。”   “川贝炖雪梨?”   “嗯,我上次感冒,奶奶就给我炖了,我吃三回就好了。”   高劲像是第一次听说:“是吗。”   顾襄走到厨房里,准备切梨子,高劲问:“你会不会炖?”   顾襄说:“会,我刚才给奶奶炖过了,她也感冒了。”   高劲看着她切梨,去核,放冰糖,再把小包的川贝倒进梨子中间。   顾襄接好一锅水,把小碗放到蒸架上,拧开燃气灶,火苗倏地窜起。   她腰上一紧,紧接着头顶变沉。   高劲下巴搁在她头顶,紧紧箍着她。过了会儿,锅中水蒸气冒出,他吻了吻顾襄的头顶。   顾襄调成小火,轻声道:“一个小时后就能吃了。”   “嗯。”   三更半夜吃了一碗川贝炖雪梨,第二天清早,高劲感觉自己已经恢复健康。   他开着大门,听见楼道里的脚步声,心脏像被小手捏了捏,又酥又麻。   顾襄再次拎着化妆包出现,高劲老实坐好。   片刻后,遮瑕完毕,高劲问:“你妈妈今天有没有时间?”   “她很忙,今天也约了人,你有事?”   “我该正式请她吃顿饭。”   “我去问问她。”顾襄检查一遍,没有什么瑕疵。她道,“好了,你上班去吧。”   “嗯。”高劲亲亲她的额头。   顾襄盯着他的嘴巴。   高劲慢慢地说:“我怕感冒传染给你。”   顾襄:“……”   她又没那个意思,顾襄瞥他一眼。   高劲笑,又亲一下她的额头。   顾襄回去帮文凤仪理菜,高劲去医院上班。   快中午的时候,他跟顾襄发了一条信息,发完叫住护士小马:“朱柏东的药送去了吗?”   “他已经吃过了。”   高劲点头,想了想,打算再去看看。走到朱柏东的病房门口,他脚步一顿。   病房里走出来两个女人,一个看起来年约五六十,穿着配色得体的职业套装,另一个是——   高劲叫道:“阿姨。”   褚琴回头:“哦……我差点忘了——”她向身边的女伴说,“少芸,这位就是你父亲刚才提起的高劲高医生。”   叫少芸的女士问:“你们认识?”   褚琴笑着说:“他是我女儿的好朋友。”   少芸与高劲握手:“高医生。”   高劲伸手,微笑道:“这位想必是朱女士了。”   褚琴听到,打量了高劲一眼。   朱少芸含笑:“是的,我是朱柏东的女儿。”   双方才寒暄几句,不远处又走来两人,其中一人到了近前,说道:“大姐,这么巧。”   高劲和褚琴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开口之人的同伴身上。   褚琴在对方略微红肿的嘴角上定了一眼,又轻轻扫向高劲的脸。   “真是巧啊。”焦忞勾起嘴角,低声说。   ☆、第52章 52   这是朱柏东入院的第五天, 这天也是高劲头一次见到对方的家人。   朱柏东的人生经历极为传奇。他年近五十才开始创业,到如今高寿八十,所积累的财富数之不尽, 商业帝国遍布海内外。除了他的商业成就,他的家事也时常为人津津乐道。   朱少芸见到来人, 神情微变,很快地, 她又扬起亲和的笑容,“少康, 怎么过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早知道我们今天可以一道来。”   朱少康三十多岁,与朱少芸同父异母, 他是老来子,与这位长姐相差足有二十岁。   朱少康笑道:“大姐今天过来也没跟我打招呼啊, 早知道咱们还可以一起吃顿早饭, 你来得可够早的。”   朱少芸说:“我今天还有两个会议, 所以只有上午有时间。倒是你, 少见你中午之前会起床。”   “爸爸在医院受罪, 我怎么还有心情睡大觉?我连公司的事都没心情去管,大姐倒是一如既往的敬业,工作比什么都重要……女人过了五十就该退休了,大姐你也该学会享受人生。”   “爸爸辛苦打拼了一辈子, 好不容易攒下这点家业, 他总说创业容易守业难, 他现在生病,总要有人帮他去守,要不然被人败光了,那可不好。”   两人你来我往,绵里藏针,打了数个回合,直到病房内传来声如洪钟的一句“你们在门口还没聊够吗”,二人这才噤声。   朱少芸顿了顿,微笑:“跟你一聊天就要忘事,真是的,走吧,我们进去吧。”   朱少康问:“大姐不是要去公司了?”   朱少芸说:“我陪你们再说说话,反正开会还来得及。对了,少晴怎么没跟你一起来?”说着,她推开病房门,又向褚琴示意,让她一道进来。   朱少康回答说:“二姐有事。”他回头对焦忞道,“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   焦忞下巴点了下,让他进去。   下一刻,病房门口只剩下焦忞和高劲,还有两名保镖。   焦忞双手插兜,找到椅子,一屁股坐下。他从兜里摸出香烟,咬住一支。   高劲提醒:“焦先生,医院不能抽烟。”   焦忞叼着烟斜眼瞥他:“你看到我打火了吗?”他还没掏打火机。   焦忞把烟拿掉,烟头一下一下杵着手心,道:“高医生的伤倒是好得快,这么爱岗敬业,也不休息两天。”   高劲说:“职责所在。再说这点小伤,无伤大雅。”   焦忞舔了下嘴角,伤口没有痛感,他冷冷勾唇,“这一回我倒是看出来了,高医生你缺乏锻炼,太不禁打,有事你可别硬抗。”   高劲挑眉微笑:“多谢关心,焦先生是不是还没去看过医生?你的伤口也要小心。”   “唔……彼此彼此。”焦忞重新含住香烟,摸出打火机点上。   “焦先生——”高劲刚开口,病房门打开了。   “高医生。”朱少芸叫他,“你还在呀,你进来一下,我父亲叫你。”   高劲顿了顿,跟她进去。   焦忞眯眼,吐出烟圈。   ***   病房内,床的两侧泾渭分明。   朱少康见人进来,打招呼:“高医生,咱们是第一次见吧,我叫朱少康。”   高劲跟他握了握手:“你好,朱少康先生。”他又望向病床上的老人,“朱老先生。”   朱柏东缠绵病榻,形销骨立,但眼神依旧锐利,光看他那双眼睛,旁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的寿命还剩一个月。   朱柏东道:“你来了。”他朝自己儿子看了眼。   朱少康接话:“高医生,我们有事想向你请教。”   “请说。”高劲洗耳恭听。   朱少康看向病床上的老父,神情有些哀伤,“我爸这些日子被这病折磨成这样,我知道他每天痛得没法睡觉。你们的治疗也算尽力了,但还是没办法让我爸完全不痛,所以我这段时间四处打听,听人说催眠可以帮人去除疼痛。”   高劲挑眉:“催眠?”   “对。我找了几个权威人士咨询过,都说催眠能有效。”他说着,望向老父,“爸,秦博士你也认识,他的专业水准不用我多说,我想他一定能帮到你。”   朱少康说完,向高劲解释:“秦博士是一位华裔脑科专家,同时还是一位催眠师。”   一旁的朱少芸插嘴:“高医生,我对催眠并不了解,但据我所知,催眠并没有那么神奇的效果,我担心这会造成一些不可预知的后果。”   朱少康说:“我们普通人当然不了解,但不了解的事不代表就不靠谱。”   朱少芸:“我认为——”   “高医生。”朱柏东打断子女的话,看着高劲,“你有什么看法?”   高劲思忖着,慢条斯理道:“我对催眠也知之甚少,不过我对令公子提到的这位秦博士略有耳闻,秦博士是一位十分出色的医生。至于催眠……催眠自然有它的神奇之处,不过确实如朱女士所言,某些时候,催眠会导致一些后遗症。”   “术业有专攻,高医生不太了解催眠,也情有可原。”朱少康说道,“其实我们用不着在这里说这么多,秦博士明天会赶到这里,到时候由他给出专业的意见,不就好了?”   众人等着病床上的老人发话。   许久,老人垂着眸,“嗯……就这样吧,先见一见秦博士。”   朱少康一脸喜色。   朱柏东要休息,一行人离开病房。   焦忞已经抽完一支眼,看着这些人出来,他顿了下,从座位上站起。   褚琴已经站在他面前。   焦忞勾唇叫了声:“褚阿姨。”   褚琴打量他:“你什么时候来的青东市?”   焦忞道:“来了不久。”   “是吗?”褚琴并不信。   焦忞笑着:“褚阿姨来这里,怎么不通知一声,我好招待你。”   “你贵人事忙,我就不用你招待了。”她转过身,留给他一道眼尾,“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就好。”   焦忞笑容一顿。   高劲默不作声地看着二人。   朱少芸刚跟朱少康说完话,见褚琴走回来了,她朝不远处的年轻男人望去一眼,问:“认识?”   “认识,一个朋友的儿子。”   朱少康说:“有缘,太有缘了,兜了个圈,原来大家都是朋友!”他看了眼手表,“哟,时间还真不早了,都耽误高医生吃午饭了。”   高劲在旁微笑:“朱先生客气了,我吃饭还早。”   “咱们还是不打扰了。我跟我朋友有事先走,那什么……”他对长姐道,“那就先这样,我找秦博士,你跟这位褚作家就帮爸写那什么传记,咱们各干各的。”   这几人终于走了。   高劲抱着手臂,摇摇头,吐出口气,他打算回办公室,才走没几步,就被小护士叫住,对方一脸八卦:“高医生,豪门恩怨?”   佟灿灿也跟在边上,“哥!”她极为期待。   高劲一步也不停,“午休就午休,你们这么空,晚上留下加班?”   他眨眼就走出一大截,佟灿灿龇着牙,瞪着他的背影,压低声音轻吼。   小护士可惜:“你哥嘴巴太严了。”   佟灿灿忽然收声,眯起眼睛嘀咕:“没关系,我还有大嫂!”   她转身就给顾襄打电话。   ***   焦忞离开医院,上了朱少康的车,车子开出,绕了半圈,经过医院后门。   他耳朵听着朱少康的话,心神却全落在医院对面的小区。   车子过得快,他转回头。   朱少康道:“在看什么?有朋友?”   焦忞回身,抽出香烟咬住,说:“没什么。对了,秦博士说好明天到?”   “对,明天下午到。我先让他去看我爸,你朋友的事晚点再说,失忆而已嘛,慢慢来。”   “嗯。”焦忞低头点上烟。   轿车疾驰而过,顾襄随意地看着马路上的车辆。她站在小区门口听完佟灿灿的请求,回了个“哦”字,然后挂电话。   朱柏东豪门恩怨?   顾襄望向医院高楼。   她刚到青东时母亲给她的工作就是收集朱柏东的资料。   无巧不成书。   顾襄想了想,一边回小区,一边拨通母亲电话。   “香香?”褚琴很快接起。   顾襄问:“你在忙吧?”   “没关系,你说。”   “晚上有时间吃饭吗?”顾襄问。   褚琴笑着:“想跟我一起吃饭?”   顾襄拎着塑料袋,按下电梯,“是我男朋友想请你吃饭。”   褚琴似乎在做事,边上还有讲话声,顾襄不确定她有没有听清,她叫了一声:“妈?”   “诶,听到了。”褚琴说,“香香,你知道吃饭意味着为什么吗?”   “嗯?”   褚琴:“吃饭就是很正式的见家长了。这意味着你们交往的很稳定,未来还有结婚可能,你确定要这么正式吗?”   顾襄听到“结婚”两个字,愣了愣。   褚琴说:“我看吃饭还是算了,我也很忙……”   “吃饭的时间也没有嘛?”顾襄打断她。   褚琴一顿,“看来你很希望我吃这顿饭?”   “当然。”   “你考虑清楚了?”   顾襄说:“他很希望请你吃饭。”   褚琴颇有些无奈,母女俩约好了晚上七点。   顾襄把新买的川贝放进厨房,坐到沙发上,打电话通知高劲。   下午五点多,高劲下班,快速穿过马路,回到家里。他在浴室洗澡,顾襄等在客厅。   顾襄给小怪鱼喂食,手指头伸进水里,又去摸它的脑袋。玩了一会儿,水声结束。   高劲穿戴整齐出来,走到她边上,也看了看小怪鱼,“别喂太多,它还会吃水草。”   “我控制着呢。”顾襄道,“时间还很早,你现在饿吗?”   “不饿。”   “医院里忙不忙?”   “忙,开着冷气也不管用,到处跑,出了一身汗。”高劲顺便告诉她,“今天你妈妈也来了我们科室。”   “嗯?”顾襄一想,“看望朱柏东?”   “你怎么朱柏东在我们医院?”   这件事于主任一直要求尽量对外保密,不过这消息瞒不了多久,城中名人,时刻都是媒体的关注对象。   顾襄说:“灿灿告诉我的。”   高劲无奈。   两人坐了一会儿,时间便差不多了,高劲戴上手表,调整衣领。   顾襄一直看着他。   高劲问:“怎么样?”   “好看。”顾襄毫不吝啬夸奖。   高劲笑了笑,说:“你妈妈的要求应该很高。”   顾襄说:“你觉得她难相处吗?”   “唔……”   顾襄压了压他的领子。   高劲实话实说:“你妈妈目前似乎不太喜欢我。”   顾襄放下手,直视高劲的眼睛。   高劲也望着她。   顾襄面容严肃,一本正经道:“怎么还会有人不喜欢你呢?”   高劲一愣,片刻,他笑了,将人搂住,哄人似手臂上下搓移,把她抱得紧紧的。   他亲了亲顾襄的耳朵,低声道:“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第53章 53   两人温存了一会, 临出门前,顾襄忽然接到母亲的电话。   高劲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变化。她的情绪波动很少外露,旁人刚接触她时,只以为她这人有些冷冰冰, 不好亲近。但很少有人会盯着她的眼睛和嘴角看。   她会笑,也会不开心,还会失落,有时他吻她,她还会有些几不可察的无措。   这些小情绪都藏在细微处,高劲现在思及, 竟发现自己记得她的每一个瞬间。   她挂掉电话,高劲搂搂她肩膀,说:“那就改天再吃。”   顾襄说:“你都已经准备好了。”   高劲道:“现在我有充足的时间让我准备得更充分。”   顾襄依旧失落。   高劲笑着把她抱住,凑近她的脸颊:“嗯?”   顾襄不吭声。   高劲嘴唇贴住她的脸, 目视前方,思考片刻后说:“对了, 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顾襄问。   “你等会儿。”   高劲去了卧室,出来后手里拿着顾襄的一本日记和一个没见过的记事本。顾襄伸手要去拿:“还有两本呢?”   她以为高劲要还给她。   高劲抓住她的手, 没把日记给她。他带着她坐到沙发上, 打开日记本,说:“你看, 这些都是你小时候画的图形。”   “嗯。”顾襄不解地等着高劲继续说。   高劲道:“你说过, 你已经走过很多遍上学的路线, 或者是小时候经常会去的地方, 你认为这些图形是那些地方的轮廓。”   “就是这样。”顾襄道。   她听人说话时总是很有耐心,从不觉得别人讲话慢,即使讲话的内容涉及她最关心的事。   高劲忍不住亲她一口,顾襄莫名。   高劲笑笑,抓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继续说:“但我的猜测跟你有一点不同。你最开始记录图形的日期,显示你当时在念六年级,你还是个孩子。虽然你从小就很独立,跟大部分小孩不同,但当时的你毕竟不是成年人,思维方式不会全跟成年人一样。所以,你说你去锦阳公园对照过地形图,我觉得十年前的你,不一定会想到这种方式。”   顾襄愣了愣,她想过很多自己小时候可能会做的事,比如她小时候也不爱运动,她小时候没朋友所以她喜欢画画,却从来没想到她小时候的思维方式应该向儿童靠近。   顾襄迟疑:“你说的有道理,但如果不是根据地形画出来的,那我的图案代表着什么?”   “我没说你这些不是根据地形画的。”   “嗯?”   高劲道:“同样是根据地形来画,只是换了一种孩子可能会想到的方式。你看,你每天上学,经常去医院,有没有可能你是按照自己的行走路线,画下线条?线条有弯有直,还有陡坡,你日记本上的那些不规则图形,换个思考方式,其实它们都是由线条组成的,不是吗?”   顾襄如醍醐灌顶。   高劲把另一本记事本打开,纸页上是用圆珠笔画出的各种连接在一起的线条。   他让顾襄看,边说边慢慢地翻页,“我前几天晚上去过你家老房子,从那里出发,坐了一遍地铁,这是我根据行走路线画出来的线条。每个人的行走习惯都不同,同一条路线,可能性也有很多。比如你走出小区直接就过马路,或者走出去到第一个红绿灯才过马路,光这两点不同,后面就会产生无数可能。”   顾襄伸手自己翻了起来。   每一页上都是时弯时直的线条,本子小了,画不下,后期又重新临摹了一遍,变成完整小图。   记事本用掉了一大半。   顾襄问:“就只有地铁这条吗?”   高劲点头:“其他的我还来不及走。”   “你什么时候去的老房子?”   “你去海州的时候。”   顾襄回想:“那就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你走了多久?”   高劲道:“大概三四个小时?”   在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白日忙碌一天,晚上耗费三四个小时,就为了一条线路,第二天他又要值班。   顾襄盯着他的脸,一言不发。   高劲捏捏她下巴:“怎么了?”   顾襄抱住他的腰,脸颊贴住他胸口。   高劲胸膛发热,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和眼睛,听见顾襄问:“你怎么今天才跟我说?”   高劲道:“我本来想等全部走一遍再跟你说,现在这种可能性还是不能确定。”   顾襄闷在他胸口:“嗯。”   高劲在她头顶使劲嗅了嗅。   过了会儿,顾襄抱够了,松开他打算继续研究记事本,高劲却忽然把她一捞,然后拿起本子,调整坐姿。   怀里抱着她,高劲若无其事道:“你看看,哪种行走方式能够契合你日记本上的图形组合?”   顾襄牵起嘴角,乖乖让他抱着,两人躺在沙发上,研究了四十多分钟,再抬头时,天色已经黑了。   顾襄合上本子,说道:“我想按照你说的方式去试试看,走一遍。”   “现在?”   “嗯,就去医院。”离得最近。   两人一起出门。   ***   青东市迎来夜晚,璀璨灯光,车水马龙,这城市已变得陌生,只是脚下走过的路,再陌生,也总是存在于记忆深处,想扔也扔不掉。   褚琴望着咖啡店的玻璃窗外,有感而发:“物换星移,时间呐,真是不可思议。”   坐她对面的朱少芸放下咖啡勺,微笑着问:“你似乎从来没来过青东市?”   褚琴道:“我是本地人,只是十年没有回来过了。”   “一次都没?”   “一次都没。”离开之后,她再也没踏进过这里。   朱少芸道:“那你要多呆一段时间才好,这十年青东的变化很大,等我空下来,陪你到处逛逛。”   褚琴笑道:“好啊。”   朱少芸喝了一口咖啡,入正题:“褚琴,这本传记大概什么时候能写完?”   “我筹备了三个月,完成了五分之四的内容,再同你父亲聊两次,等我再填充修改一下,预计下个月就能完稿。”褚琴没等朱少芸开口,她自己先说出来,“你觉得时间来不及了吗?”   朱少芸含笑叹气:“跟你聊天我从不用费心力,你心思太巧,什么都知道。”   褚琴开玩笑:“说得我好像很多心眼似的。”   朱少芸不再跟她打趣,她道:“想必你也知道我父亲的状况了,他住进了那种病房,证明他时日无多。不怕告诉你,医生说我父亲还剩一个月的寿命。”   “啊……那你要坚强些。”   朱少芸点着头:“我想得开,人总有一死,我父亲已经八十了,也算圆满。只是我希望他走得能更开心,你说,人临终前,看到自己的人生写在了书上,该是多开心的事。我呢,只求我父亲能开开心心的离开人世,还有守住他打拼下来的江山——”   “明天那个什么催眠师过来,我怕我父亲会被他蛊惑了,你要知道我那个弟弟,他是个不学无术的人,我不想我父亲的心血将来被他败光。”   褚琴说:“哎,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难为你了。”   朱少芸说:“我倒不怕吃点苦。你帮帮忙,看能不能尽快把稿子赶出来,让我父亲看一眼,哄他老人家开心。”   褚琴说:“那我这几天抓紧时间。”   “那就辛苦你了。哎,对了,还有件事——”   褚琴望着她。   “——那位高医生,我爸今天居然会叫他进来,问他意见。我听那位高医生开口就叫你阿姨,你们似乎很熟的样子?”   褚琴顿了下,随即笑笑。   ***   瑞华医院正门。   高劲和顾襄站在门口,互相看了眼彼此的肚子。顾襄昂着头:“你饿了。”   “……是,我饿了。”   顾襄四处看,高劲拉住她的手:“走,去吃东西。”   他把顾襄带进一家小店,叫了小炒,又点了两碗凉粉。   顾襄捧着凉粉,一会儿功夫就见底了,高劲抽了张纸巾,替她擦干净嘴角。   吃过饭,两人终于走进医院。   顾襄边走边画线路,高劲在旁提建议,他们朝着住院大楼行进,那里才是顾襄爷爷工作的地方。   顾襄有种感觉,高劲的思路是对的,只要她把所有的线路画下来,再用小孩那种简单的思维方式,去比照日记本上的图形,就能确定出她的记忆宫殿了。   走到半途,他们在门诊大楼附近看见两个人在拉拉扯扯。   顾襄抬头,高劲同她对视一眼。   “高劲——”有人喊。   不用再犹豫了,高劲牵着顾襄上前:“你怎么来医院了?”   阮维恩抽出胳膊,看也不看姚晋峰,回答道:“我来找黄医生。”   “生病了?”   “不是,我向他咨询一下我爸的身体状况,我白天没时间,正好今晚他在医院,我就来问问他。”   阮父自己就是医生,显然他平时不肯多说,阮维恩担心他,才自己来医院找熟悉的医生咨询。   但她也没找高劲……   顾襄好奇地朝阮维恩看了眼。   高劲蹙眉:“我周末去看下老师。”   阮维恩笑道:“好,我爸跟你应该比较有话聊。”   他们说了这么久,姚晋峰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他站在阴影处,表情都被黑夜遮盖了。   高劲说完,紧了下顾襄的手:“那我们先走了。”又看向姚晋峰,跟他说了声。   “诶。”阮维恩跟顾襄打招呼,“拜拜。”   顾襄说:“再见。”   二人渐行渐远,阮维恩看着他们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思绪神游。   “你还喜欢他?”   阮维恩转头:“你胡说什么!”   ***   走完一大圈,顾襄低头做笔记。   高劲把她挂下来的头发挽到她耳后。顾襄边写边说:“我要排一下时间,明天开始去其他几个地方。”   高劲道:“我陪你。”   “不用,你要上班。”说着,顾襄抬头看他,“我中午可以来找你吃饭。”   高劲笑:“那我等你。”   顾襄抿唇,又道:“我还要看下记下来的东西。”   高劲拉住她的小手,“看吧。”   他带着她走路,顾襄低着头,视线朝下,她没看本子,看的是地面上他们的双脚。   她忽然兴起,闭上眼睛。   微风拂过皮肤,车辆呼啸而过,喇叭声变得尖锐,周围脚步嘈杂,路人的说话声源源不断。   她的手温暖无比,跟随的脚步稳重缓和。她踩下的每一步坚定又有力。   没有迟疑,她闭着眼,穿过了熙熙攘攘的马路。   高劲脚步一停,“到了。”   顾襄睁眼,若无其事抬头。   她不知道高劲从不错过她的任何小动作。她今晚的小动作,叫他心潮澎湃。   走进小区,他对电梯视而不见,将顾襄带到了昏暗的楼道路口。   顾襄后背紧贴墙壁,口|舌|交|缠,楼道灯自动点亮,她的力气渐渐消失。   许久,高劲哑声:“怎么办,我的感冒还没全好。”   顾襄小声道:“我理解你。”   高劲:“……”   他在她头顶闷声笑。   ☆、第54章 54   两人慢悠悠地走楼梯上去, 出了汗也不管。到了十一楼, 又在门口聊了会儿, 高劲看着顾襄开门进去, 他这才离开。   第二天上午, 快到午休时间,高劲拿出一早托同事顺路带的小蛋糕,等着顾襄的微信。   他拿着手机,手指轻敲桌子, 想了想, 拨通了恩师的电话。   电话响了一阵才接通,高劲说:“老师。”   “是高劲啊?”   高劲:“是我, 您午饭吃了吗?”   阮医生:“还没有。”   高劲:“我没打扰您午饭就好。”   阮医生:“没打扰,怎么了, 你有什么事?”   高劲边想边说:“是这样的,我这边有一个病例比较麻烦, 有几处地方我想来想去不能确定,我想向您请教一下。”   电话那头的阮医生似乎愣了愣:“哦……是什么问题, 你说说看。”   高劲缓缓道来, 阮医生听后思考, 跟他分析一遍病情, 再确定可行的治疗方案。   高劲听完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阮医生笑了:“什么辣不辣的, 治疗不是纸上谈兵, 具体情况还需要具体分析, 我这只是给出一种参考意见, 我没见过病人,不能百分百下定论。”   高劲说:“我知道,我回头会再去研究一下。对了,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阮医生说:“好的很。”   高劲:“维恩可不是这么说。”   阮医生:“你别听她瞎说。哎,我就是有一点老年病,这样,我明天就去医院看看。”   高劲笑着道:“那最好了,身体健康始终是第一位。”   电话挂了没多久,顾襄的微信就来了,高劲拿上小蛋糕,立刻下楼。   ***   顾襄今天跑了一上午,天气闷热,她又累又饿,在餐厅等了没多久,高劲就到了。   高劲摸摸她的脸:“是不是很热?”   顾襄点头:“我路上还看见有人中暑了。”   “回头我给你拿点药,最近出门你也吃点。”他把顾襄额头边的细小绒发用手指头理了理,道,“我先去买饭,这是饭后甜点。”   他把甜点放到桌上,走到柜台,先点了一杯冰饮,再买饭。   餐桌上,顾襄没忍住,等高劲取餐的功夫,她把“饭后”甜点吃了一半。   高劲取餐回来,笑着瞥了眼蛋糕。   顾襄抿掉嘴唇上的奶油,说:“医生建议我多吃点,高糖高热量也没关系,我的体重偏轻。”   高劲说:“确实瘦了点,你太轻了。剩下的待会再吃,不能不吃饭。”   顾襄倒是很听话,把蛋糕放到一边,先喝冷饮,再吃饭。   餐厅人来人往,几位护士医生经过,朝他们这桌不停地交头接耳,顾襄莫名地望向那些人,高劲拿着筷子,无奈地冲他们笑笑。   那些人这才过来打趣。   “高医生,约会呀?”   “你女朋友吗?”   “介绍一下呀。”   “你女朋友可太漂亮了,百闻不如一见啊,比丁子钊形容得还要漂亮。”   “我们还真以为你清心寡欲呢,原来藏着一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顾襄放下筷子,不动声色地理了下耳边的头发。高劲瞄到,手背抵唇,遮住嘴角。   佟灿灿像幽灵一般,不知从哪钻出来:“她叫顾襄,是著名的记忆大师,数独大师,珠心算大师,拿过很多国际奖项,世界记忆锦标赛听说过吧?”佟灿灿给她们科普。   不一会儿,她被丁子钊抓了出去,丁子钊说:“你还吃不吃饭了,别打扰你大哥大嫂。”   佟灿灿跟顾襄挥挥手。   护士们想起来了,前不久听说安宁疗护中心里有过一起采访,原来采访的主角就是她。   顾襄饭也不吃了,她坐得端端正正,一举一动都十分得体地回应着高劲这些同事的问话。   高劲含笑着看她一一应对,见她抿了下唇,他这才敲敲桌子,和和气气道:“各位同事们,媒体见面会能不能另行安排一个时间?我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上班了。”他指指自己的饭。   同事们终于嬉嬉笑笑地散了。   高劲把冷饮推给她,顾襄手也不抬,低头吸了一会儿。   吸完才问:“你还剩半个小时?”   高劲说:“半小时吃饭,其余的时间都是你的。”   顾襄抿嘴笑。   饭后两人去了住院部那边的花园。   太阳大,他们找到一处凉亭坐下,顾襄给他看自己上午的行走路线图形。   家里没有合适本子,她出门时带上了一叠A4纸,新的路线图都画在了白纸上。   高劲一一翻看。   顾襄说完了,用手扇脸。微弱的风不起作用。   高劲翻出一张白纸,一翻一折,最后叠成一根竖长条,再对半折好,打开,白纸变成了一把折扇。   他替顾襄扇风。   凉风从他手中送来,她耳边的发丝被吹了起来,顾襄看着他。   高劲问:“舒服吗?”   顾襄点头:“舒服。”她碰住高劲的手。   纸扇停在空中。   高劲不解。   顾襄放开他,说:“你继续。”   高劲从容地摇扇,风轻缓地吹着,白色的扇子一摇……又一摇……   顾襄眨眨眼,忽然道:”我小时候也折过这个。“   高劲一顿,望着她:“小时候?”   顾襄恍惚了一瞬,“我奶奶也给我打过扇。是用挂历叠得扇子。”   不是停电那日的打扇,而是在她的童年。   九十年代还流行挂历,高劲那时的课本还是挂历包得书皮。   高劲问:“你刚刚想起来的?”   顾襄缓缓点头。   高劲微笑,握住她的手。   顾襄侧头看着他,道:“你觉得我还有多久能恢复记忆?”   高劲依据她的神情,道:“很快?”   “嗯,很快。”顾襄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高劲好笑,摸摸她的头发,他手掌扶住她的后颈,渐渐靠近。正想亲下去,余光忽然注意到不远处有人一直望着他们,高劲定睛一看,是朱柏东……   他朝对方点了下头。   顾襄乖乖坐着,正等着他亲,见他不动了,她抬眸看他,顺着她的视线转头。   有人推着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走了过来。   轮椅上了凉亭斜坡,朱柏东道:“高医生,用过午饭了吗?”   高劲说:“刚刚吃过。”他向对方介绍,“这位是我的女朋友。”   顾襄礼貌颔首:“你好,朱先生。”   “哦?你认识我?”朱柏东随口一问。   以他今日的财富地位,国内无人不认识他。不过显然眼前这小姑娘给出的答案很不同。   顾襄认真回答:“褚琴是我母亲,她最近在帮您写传记,我替她搜集过您的资料。”   朱柏东一听,兴味盎然:“原来你是褚作家的女儿。你搜集过关于我的什么资料?”   顾襄一一道出:“您给家乡的各种捐款,建医院建小学盖公园,旁人对您的看法,这些资料。”   朱柏东:“旁人对我是什么看法?”   顾襄想了想:“全是好话。”   全是好话……   因为别人也不敢说什么坏话。   这回答很有趣,值得揣摩。   朱柏东难得露出微笑。   顾襄仰头看高劲,旁若无人地问:“几点了?”   高劲看了眼手表:“一点四十五。”   “你快上班了,那我先走了。”   “嗯,去吧。”   顾襄跟朱柏东打招呼:“朱先生,我先走了。”   朱柏东道:“再见。”   等人离开,朱柏东才再次开口:“你的女朋友很有趣。”   高劲毫不谦虚:“谢谢。”   朱柏东一笑,他笑起来时有几分慈祥,一旦严肃下来,却能让普通人发憷,在他那双眼睛下,一切仿佛都无所遁形。   高劲朝远处的草丛深处瞥去一眼,道:“朱老先生,有人在拍照。”   朱柏东泰然自若地说:“我知道。”   高劲挑眉。   朱柏东说:“我的身体状况,外界迟早都会知道,如果我要隐瞒病情,就不会住到你们科室来。”   高劲微笑:“您的到来确实让人感到意外。”   “还让你们劳师动众。”朱柏东道,“是不是觉得我在家里疗养反而更好?”   高劲说:“以您的条件,足以享受更高质的医护资源。”   “可惜家里太吵了。只有这种公立医院,才有探病时间限制,我会清净很多。”朱柏东道。   高劲对他的家务事不发表任何看法,他保持着微笑。   朱柏东打量着他,慢条斯理地道:“司徒说你这人挺有趣,回答尖锐的问题,面面俱到滑不留手,幸好你最后还会表明自己的观点,否则就只是一根老油条而已。”他若有所思,“像你这样心思灵活,见微知著的医生,很少有。”   高劲把这当做夸奖,他道:”朱老先生原来认识司徒教授?“   朱柏东道:“他是我的挚友。如果不是他提起这里,我还不知道这里有了一个安宁疗护中心。”   高劲说:“原来如此。不知道司徒教授最近如何了?”   “他已经出国了,等他准备好了,那时我如果还在,他会告诉我的。”   这话题变得沉重,朱柏东不想多说,他抬了下手,保镖近前,握住他的轮椅扶手。   轮椅下了坡,朱柏东忽然回头,“高医生,催眠真的能止疼吗?”   高劲道:“也许能,如果催眠成功的话。”   朱柏东道:“那你觉得我怕疼吗?”他留下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没有等高劲回答,他抬抬手指,保镖推着他前行。   远处树荫下,焦忞和朱少康已经站了许久。距离远,听不清他们的谈话。   等朱柏东离开凉亭,朱少康才说:“我爸跟这医生倒是亲热,居然能聊这么久,少见。他现在跟我都不乐意讲话。”   焦忞一直望着高劲,他勾了勾唇,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从这医生下手?”   朱少康不解:“什么意思?”   焦忞道:“你爸现在每天起码有八小时能见到这人,病人最信任的就是医生,医生一句话,比你们十句话都管用。”   朱少康一愣,随即若有所思:“这个……你说他经济条件怎么样?”   焦忞意味深长:“医生拿的是死工资,他住在老破小,你觉得呢?”   朱少康眼神闪动。   ***   下午,顾襄抓紧时间又去走了几圈,回家后见文凤仪坐在案桌上写东西,她奇怪:“奶奶,你在写什么?”   文凤仪把纸收起来,“没什么。”看向顾襄,“你怎么脸这么红?”   顾襄道:“外面又闷又热。”   文凤仪说:“是要下雨了。冰箱里有绿豆沙,我给你盛一碗。”   “我自己来。”   顾襄走得一身汗,她洗完澡出来喝了一小碗绿豆沙。文凤仪的绿豆沙熬得很美味,里面加了陈皮,口感是顾襄喜欢的。   喝完绿豆沙,顾襄坐在客厅的案桌上做图形分析,她全神贯注,不一会儿就写出了一堆纸。   文凤仪看着好奇,问她一句,顾襄跟她解释记忆宫殿,文凤仪听得糊里糊涂,“算了算了,你还是自己忙吧,我听不懂。”但她还是不走开,就坐在客厅里陪着顾襄。   顾襄喝了一口蜂蜜水,手机响了,是母亲的电话。   褚琴在电话里问她有没有生气,顾襄道:“本来有点。”   褚琴:“那就是说现在不生气了?”   顾襄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吃饭?”   褚琴:“我这几天要赶稿,再说吧。”   顾襄皱眉,她的话像托词。   褚琴在电话里笑:“我是说真的,真的要赶稿,吃饭而已,有的是机会。”   顾襄听罢,“嗯”了一声。   挂电话前,褚琴本来想提醒她,让她那个男朋友远离豪门斗争,不过一想,又算了。   ***   第二天上午,顾襄出门,打算继续完成接下来的计划。等她走进电梯里,才想起要带把雨伞,打开电梯门,她返回家中,才走到门口,她忽然听见碰撞声。   顾襄拉开纱门一瞧,只见地上有一只碎玻璃杯,文凤仪正扶着柜子,吃力地喘气。   顾襄一怔,去扶她:“奶奶!”   文凤仪诧异:“怎么回来了?”   顾襄问:“你怎么了?”   文凤仪摆手:“我没事,这天气潮湿闷热,喘气比较累,黄梅天是这样子的。我待会去医院吸一吸氧就没事了。”   顾襄说:“现在去吧,我陪你去。”   文凤仪:“你去做自己的事,我一个人可以。”   顾襄摇头:“走吧。”   文凤仪拉住她,顾襄抿嘴。   文凤仪笑着说:“那也不能两手空空的去啊。”   片刻,顾襄听奶奶的指挥,拿好大红色的购物袋,往里面放上保温杯、病历卡,薄毯子,小腰枕,两人终于出门,去了对面的瑞华医院。   文凤仪经常来吸氧,她熟悉流程。两人坐下后,顾襄翻看单子,说:“待会儿再去验血。”   文凤仪说:“嗯,听你的。”   顾襄把保温杯拿出来,问文凤仪要不要喝水,文凤仪点头。   手机响了,顾襄把保温杯递给她,拿出手机,看了眼号码,她顿了顿。   又响了几秒,她才接起电话。   “香香。”焦忞说。   顾襄没吭声。   焦忞问:“在做什么?”   顾襄面无表情:“你有事吗?”   焦忞:“秦博士昨天就到这里了,过几天我再安排你们见面。”   顾襄回:“我有秦博士的电话,我自己会跟他联络。”   焦忞:“……我想跟你谈谈。”   顾襄:“你电话里说吧。”   焦忞:“我想见面再说。”   顾襄:“我今天没时间。”   焦忞:“你又不上班,哪来的没时间!”   顾襄蹙眉:“我是没有工作,但我有自己的生活,我今天没时间就是没时间。”   焦忞似乎在抑制着自己的脾气,他道:“抱歉……”   他很少道歉,在他看来,他做的事都不会错。   顾襄想到什么,无声地叹气,说:“我也想跟你谈谈,明天吧。”   电话一挂,手机忽然又响,顾襄忽然沉闷,看见来电显示,她才拨开云雾。   “郭千本?”   郭千本心情似乎很好,“你在家吗?我过来拿你在海州给我买的东西。”   顾襄轻松道:“我和奶奶在医院,要晚点回去。”   “出什么事了?”   顾襄解释:“奶奶喘不过气,现在来医院吸氧,待会儿我再陪她做点身体检查。”   郭千本担心:“那我过来看看。”   顾襄说:“不用了。”   “没事,反正我今天休息。”   郭千本一早就打算去顾襄那里,他打电话时人已经在瑞华医院附近,转个弯,几步就到了医院后门,他顺便买了点水果,走出水果店,不巧,竟然碰见了他最不想看见的两个人。   阮维恩搀着父亲,脚步一顿,愣了愣。   昨天她父亲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想通,答应去医院做检查,阮维恩喜出望外,同别的老师调了课,打算今天上午陪父亲去看医生。   原本她想去市医院,父亲却非要来瑞华,他看出她的迟疑,说:“我为医学奉献了大半辈子,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既然我没做过亏心事,我为什么要避开别人。”   到底瑞华医院更熟悉,阮维恩便和父亲打车来了这里。   谁知出租车刚开走,她就看见了郭千本。   郭千本咬着牙,一脸冷色。   阮医生第一眼时没认出他,第二天,才把人认出来。他倏地抓住女儿的胳膊。   阮维恩收回视线,看向父亲:“爸……”   阮医生情绪波动很大,他的手不停颤抖,视线一直跟着郭千本。   阮维恩瞧出不对,“爸?”   郭千本忍耐着从他们面前走过。   “爸——”   阮医生忽然倒地。   医院后门没见保安,附近是几家商户,行人见状望了过来,却全都踟蹰不前,甚至无动于衷。   阮维恩手足无措,着急喊人过来帮忙,她拉着父亲跪到地上,慌乱地去翻找手机。   那头郭千本已经走出十几米远,脚步一顿,他捏了捏拳头,然后继续往前。又走几步,他猛地折回,快步走向后门,一把抱起地上的阮医生。   阮维恩愣了愣。   郭千本没好气道:“还愣着干什么!”   阮维恩回神:“快,快!”   两人把阮医生送进了门诊大楼,郭千本把人放下就走。   他心底压抑,暗自唾骂自己,找到顾襄和文凤仪后,他才勉强调整好情绪,放下水果,问了几句文奶奶的情况。   文凤仪笑着说:“不碍事,都是香香,何必告诉你这个,害你要特意过来一趟。”   郭千本笑着说:“我跟顾襄是好朋友,应该的。”   顾襄打开保温杯,水见底了,她说:“你先坐着,我去接点水。”   郭千本直接拿走她的水杯说:“我来。”   他出门寻找接开水的地方,不想过了一条走廊,竟然又看到了阮维恩。   窗户边,一名医生正在跟阮维恩说话:“病人之前有过轻微脑梗,他再晕倒,你应该等医生过来急救,而不是这么冒冒失失地移动他。我们当医生的最怕的就是你们这些没有常识的病人家属,自作主张,自以为是,从来不听医生的!”   有位男医生走了过来,尴尬地说:“她父亲也是医生,大家都认识。你少说几句。”又安抚阮维恩,“维恩,阮医生这次没有大碍,你别太担心。”甚至开玩笑,“阮医生现在的身体情况,回去只要好好养养,老虎不能打死,但去公园耍拳是肯定没问题的。”   郭千本愣愣地听完前面那一番对话。   医生离开了,阮维恩站在原地,后怕地深呼吸。她的手还有点抖。一转身,她正对上郭千本。   两人相隔数米,彼此面对面,谁都没有说话。   走廊另一头,顾襄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退后一步。   文凤仪吸氧结束,她是出来找郭千本的,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顾襄又看了看两人,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   天黑后还是下起了雨,老天憋狠了,这回大雨倾盆。   高劲望向窗外,雨打着树,似乎摇摇欲坠,岌岌可危。雨雾下一片模糊。   “高医生,走了。”同事打招呼。   “明天见。”高劲说。   高劲收拾收拾,拿上东西下楼,到了住院部底楼,他在门口站了会儿。   雨太大,裤脚被飘来的雨水淋湿了。   他把手表摘了,放进口袋,提脚跑进大雨里。对面橙色路灯下的雨雾中,渐渐显出一个奔跑的人影。   高劲没多留意,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步往前,对面的人冲破雨雾,露出纤细的身形。   高劲一顿,在雨中停步。   “你怎么出来了?”对面问。   高劲望着伞下的人。   “我发给你信息你没看到吗?”   “什么信息?”高劲问。   “我说来接你啊。”顾襄把雨伞举到他头顶,再把手上的另一把折叠伞递给他。   高劲咽了下喉咙,又张了张手指,笑着接过,打开雨伞。   才往上撑起一点,伞就上不去了。这伞坏了。   顾襄诧异:“这是奶奶的伞……”   高劲把伞收好,将人搂住,拿过她手上那把伞说,“这样走吧。”   她这把是单人小伞,黑色,还绣着漂亮的金丝花边,一个人撑刚好,两个人完全不够。   高劲将伞全举在顾襄头顶,却还是避闪不了被大风刮来的雨水。   顾襄躲在他怀里,抬头看他湿漉漉的样子。高劲原本目不斜视,过了几秒,他忽然把伞往前一挡,低头吻住怀里的人。   雨势汹涌,天地连成一片,声音也成了唯一。   一触即离。   大雨遮盖着前路,依旧叫人看不清。   顾襄扬着嘴角说:“白来了,我也全淋湿了。”   高劲口是心非:“就这么几步路,我跑回去就行。有没有洗过澡?”   “洗过了。”   “回去又要重洗。”   后面这半程,高劲近乎将顾襄完全藏在自己怀里,小伞挡着前面,他的后背用来挡住后方袭来的雨水。   ☆、第55章 55   回到小区, 两人都成了落汤鸡。   高劲浑身湿透, 衬衣成了透明,尤其是后背那一块, 布料紧贴皮肤, 底下的肤色清晰可见。顾襄倒还好, 有他护着,虽然也狼狈, 却没他那么夸张。   到了十一楼,高劲送她出电梯, 叮嘱道:“赶紧先洗个澡,知道吗?”   顾襄说:“你也先洗个澡,别再感冒了, 快上去吧。”   高劲看着她进屋,他走楼梯上去。   雨伞还在滴水, 顾襄跑进洗手间, 把雨伞放进脸盆,立刻脱衣服准备洗澡。拧开水龙头,却发现水量比平常小许多,她也没在意, 守在花洒底下, 等着热水出来,结果等了两三分钟, 水还是凉飕飕的。   顾襄不解, 手举在水下试探, 又等了一分钟,仍旧没热水。   她围上浴巾,跑到厨房检查燃气表,数值充足,燃气没问题。思忖片刻,她“啊”了一声,终于想到可能是热水器的问题。   热水器装在厨房,她打开柜门研究了一会儿,拧开水槽龙头,热水器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始终没有跳起火来。   水压不够,热水器老旧,顾襄折腾了十分钟,身上的水都已经半干了,有些冷,她搓了搓胳膊,拿起手机拨通高劲的电话。   没人接,他应该在洗澡。   顾襄又回到洗手间,拧开花洒,尝试着把冷水浇在身上,起先哆嗦了一下,无法适应,又冲了十几秒,才感觉能够忍受,她再试着去冲头,哗——   好冷!   顾襄立刻关水。   手机响了,顾襄拿毛巾擦了擦滴水的头发,接起电话。   “香香?”   “高劲,你家水压小吗?”   “今天水压很小,怎么了?”   “你那里有热水?”   “有,我刚洗完澡。”   “我家里热水器带不起来。”   “你还没洗澡吗?”   “我正在洗。”   “洗冷水?”   “嗯。”   “……你到我家里来洗。”   顾襄踟蹰。   高劲说:“快点上来,别感冒了,这天气最容易感冒。”   顾襄赶紧擦头擦身,套上干净的衣裤,又回房重新拿一套干净的,再带上毛巾,小跑上楼。   高劲早已开门等着,听见脚步声,他直接走到楼梯口,一看顾襄这副样子,他把人一抓,带进家里,“热水带不起来怎么不早说?这样最容易着凉。”   “我打你电话你没接。”   高劲把人带进洗手间:“我刚才在洗澡,你应该再等等。”   他指着沐浴露和洗发水问她能不能用,顾襄点头。高劲说:“快洗,温度不合适大声叫我。”   “哦。”   高劲走出卫生间,把门带上。   顾襄把衣服和毛巾放好,先进玻璃门里洗澡。两人体感不同,顾襄冲了一会儿,叫高劲的名字。   “我在。”   隔着门,高劲的声音稳稳传来。   顾襄说:“再调高几度。”   “好,你等会儿。”   高劲的住处新装修没几年,家具和设备质量都靠谱,这小区是个老破小,高层水压偶尔不够,他的热水器从没出现过问题。   高劲迅速把水温调高,“好了——”   走回洗手间门口,他隔着门问:“现在温度怎么样?”   “刚好。”   里面水声源源不断,高劲站在门口没走。他听见了撞到玻璃门的声音,开口:“你当心点。”   里面的人应该没听见,他声音不大。   浴室太小了,玻璃淋浴房不太转得开身,他有时候也会撞到玻璃门,不知道顾襄撞到了哪儿。高劲想。   水声关停,高劲听见了瓶瓶罐罐的移动声,他想起来了,说:“我用的是男士洗面奶,你能不能用?”   里头沉默。   片刻,高劲听见慢吞吞的回复,“……你干什么一直站在门口?”   高劲回神,隔着门,她也看不见他的脸,高劲说:“刚好经过。”   脚步迟疑了一下,他转身走了。想到顾襄那副小样子,他找出生姜,慢慢去皮。   浴室里,顾襄又听了会儿,门口似乎没人了,她这才倒出洗发水。   男士洗发水的香味与她惯常用的不同,她时常在高劲头上闻到,并不陌生。沐浴露也一样。   顾襄一边涂,一边打量浴室,忽然注意到马桶对面的脏衣篮外沿上挂着一条男士内裤,她手顿了顿。   眨眨眼,她装作没看到,转开了视线。脑子忽然天马行空,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在海州酒店的客房。   她怎么不记得高劲换下的那条内裤?他换到哪去了?还是没换?   顾襄回神,嘴角不由上扬,她抓紧时间洗澡。   洗完擦着头发出来,她听见厨房里抽油烟机的运作声。   高劲在水槽里洗完手,抽了一张厨房纸巾擦了擦,说:“洗好了?”   “嗯。”   “我给你煮点姜茶,你喝过再回去。”   “不用了吧……”   高劲走到她面前,拿走她手上的毛巾,帮她擦头,说:“喝点保险,你想感冒?”她这么娇气,他要仔细点才行。   “哦。”   顾襄坐到椅子上,自然而然地让高劲为她服务,她低头刷手机。   高劲笑笑,一点一点帮她擦着头发。她头发比刚来时长了一点,但不多。高劲说:“你这两个月头发只长了这么点,有没有两厘米?”   顾襄说:“我跟灿灿和诗诗一起剪过头发了。”她说完,低头捏起一缕发尾,回想片刻,又仰头望向高劲。   高劲含着笑,不知道她看什么,他戳了下她的脸。   顾襄重新看回手机,嘴角挂着笑。   她头发似乎是只长了一小节指头都不到,他不提,她自己都没注意。   头发擦到半干,姜茶也好了,高劲给她倒出一杯。   顾襄捧着杯子,手烫,她吹了几口,问:“你不喝?”   “我不用。”   顾襄喝了几口,实在太烫,她暂时放到一边。   外面大雨依旧不停,刚才歇了一口气,这会儿又狂风暴虐,马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她站在阳台上,双手贴着玻璃窗,眺望大雨中的城市。窗户并没有完全密封,还有风从缝隙中漏进来,吹在脸上,凉凉的。   高劲从背后搂住她,陪她一起看雨。   顾襄说:“我今天陪奶奶去医院吸氧了。”   “你奶奶现在怎么样?”   顾襄:“已经做过全套的身体检查了,没有什么大毛病。”   “那就好。”   “我今天还在医院看见了阮维恩。”   “她陪她爸爸来检查身体。你有没有跟她说话?”   顾襄摇头,把郭千本遇见阮维恩的事情说了一遍。她倒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今天那二人的气氛,并不像最初那样剑拔弩张,只是她看着他们,莫名觉得心尖涩涩的。   这是一道难题,他们是旁观者,能够理性去看待事件,可是身为当事人,保持理性是最难的。顾襄换位思考,如果有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去做,究竟是成全病人的心意,还是不舍地哀求对方多陪伴自己一段时日?   理性告诉她,后者是自私的,前者为律法所不容。   可是没有感同身受过,她永远无法找出正确答案。人是靠理性制约自己以维持社会平衡规范,却又是靠感性才能去“活着”的。   顾襄指着窗户外:“救护车!”   一辆救护车闪着灯驶过,雨下得这么大,它车顶的灯是最显眼的引路标志。   高劲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道:“我以前每次看到救护车出车,心里都很压抑。现在倒是习惯了。”   只有极为尊重生命的人,才会不忍看见救护车。顾襄仰头,嘴唇碰碰高劲的下巴。   高劲顺了顺她额边的头发,说:“怎么想到给我送伞了?”   顾襄说:“你没带伞啊。”   “嗯。”然后呢?   顾襄说完了。   高劲理解了一下,笑了,心里又软又酥。   她把一切当作理所当然。   他对她来说是理所当然……   高劲低头亲她。   他仍在她身后拥着她。顾襄闭着眼,手贴着窗户,无意识地滑了一下,下一秒凉风混着大雨铺面而来。   “唔……”   顾襄被雨水兜了满头满脸,高劲赶紧拉上玻璃窗。   顾襄用手背擦了下脸,懊恼地看向高劲。高劲实在好笑,忽然将她竖抱起来。   “啊。”顾襄小声叫了下,双手扶住他肩膀。   高劲用力亲了她两口,将人带向沙发。   路上拖鞋落地,顾襄说:“拖鞋——”   高劲没理,他把人放到沙发上,往她边上一坐,再把她抱进怀里,继续完成在阳台没做完的事。   顾襄缺氧,许久才能顺利呼吸,高劲握着她的腰,她缩了下,往他怀里躲。高劲流连着她的肩膀,替她把衣服拉了拉,遮好了,才说:“好了,脸上没雨水了。”   都被他蹭掉了……   顾襄为难他:“我的头发呢?”   高劲掬起她一缕发,亲了下,“也干了。”   顾襄笑了笑,扭个身,在他怀里躺好。高劲搂着她说:“姜茶凉了,现在喝掉?”   “不好喝……一人一半吧。”   “你喝剩下的我喝。”   高劲把姜茶拿来,盯着她喝完半杯,他把剩下的一饮而尽。   两人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四只脚并排,相邻的一大一小的脚时不时地碰一下,顾襄觉得有趣,闹着闹着两人又抱到了一块儿,她在高劲的胸口“咯咯咯”的笑,笑声清脆,高劲听得酥麻,一刻都不想放开她。   他五指插|进顾襄的指尖,一边逗她,一遍捏了下她的无名指,心中丈量着尺寸。   ☆、第56章 56   顾襄下楼时雨还没停。快十二点了, 怕吵醒奶奶,她动作极轻, 拔|出钥匙的时候, 钥匙差点落地, 被高劲一把接住。   顾襄拿回来, 小声说:“晚安。”   高劲道:“快去睡觉。”   顾襄这两天到处跑, 确实有些累, 她一倒上床就睡着了。   第二天, 她先去电器商场订了一台新款的燃气热水器, 她没忘记跟焦忞的约定, 订完热水器, 她准时到了咖啡店。   焦忞跟她前后脚。他看见坐在小沙发上的人, 脚步顿了顿。   顾襄朝他望来。   焦忞一笑,大大咧咧在她对面坐下, 说:“等很久了?”   顾襄说:“我刚到。”   “没叫喝的?”   顾襄瞥了眼跟前的杯子,“有柠檬水。”   焦忞打了个响指:“服务员,来杯冰美式。”   顾襄喝了口水。   外面依旧在下雨, 她看过天气预报, 梅雨天气将持续一个月。又闷又潮,很不舒服。   顾襄等服务生送来咖啡, 道:“你要谈什么?”   “你不是也说要跟我谈谈么?想谈什么?”   顾襄拿起手机,听了下时间。   焦忞的视线跟着她动作。这八个多月, 她一直用这样的方式来确定时间, 失去童年的记忆不会对生活造成太大影响, 可是出现读数障碍,却会让她在很多时候寸步难行。   顾襄放下手机,看着他说:“我还有一个半小时。”   焦忞道:“你整天在忙些什么?”   顾襄:“这应该跟我们今天的谈话无关。”   焦忞说:“你在生我的气。”   “你认为我不会生气吗?”   焦忞低头一笑:“我倒是很少看到你生气。”   顾襄道:“说正题吧。”   焦忞慢悠悠地喝着咖啡,他原本想说的话,在看见她用手机听时间的时候,又被他塞回了肚子里。他垂着眸,盯着黑色的咖啡道:“你跟那个人进展到了哪一步?”   顾襄说:“你是以什么态度问我这个问题?”   焦忞撩起眼皮,“什么意思?”   顾襄道:“你是关心,还是质问?”   “态度不一样,你的答案就不一样吗?”   “如果是质问的话,我为什么要被你质问?”   焦忞又垂眸,笑了笑说:“你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   “你想不想我回答你的问题?”顾襄道。   焦忞沉默片刻,喝一口咖啡,放下杯子,说:“我是关心你。”   顾襄爽快回答:“我跟高劲进展得很顺利。”   焦忞慢悠悠地又问:“……你很喜欢他?”   顾襄承认:“嗯,很喜欢。”   焦忞蹙眉,他搅了下咖啡,撂下勺子喊:“服务员,来杯卡布奇诺。”   顾襄望向落地窗外。   雨帘让城市变得模糊,她心底也没那么清明。酝酿少许,她直视焦忞:“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想法?”   焦忞一滞。   这种天气,咖啡店里生意清冷,卡布奇诺很快就送来,焦忞先喝了一口,口腔的苦味并没有被冲淡。   他一副不解的样子,笑着说:“什么什么想法?”   “……”   顾襄沉默两秒,说:“不好的想法。”   不好啊……   焦忞在心底默念这几个字。   她认为“这”想法是不好的。   焦忞压了压舌尖,忍耐住,嘲笑她:“等一等,如果我没理解错,你不会以为我对你有那种想法吧?”   顾襄拧眉。   “啊?小香香?”焦忞一脸不可思议。   顾襄迟疑。   焦忞往沙发靠背一瘫,“就因为我揍了那个姓高的一顿?”   顾襄正色:“那你为什么无缘无故动手打人?”   焦忞双手交叉搁在桌子上,身体向前倾,看着顾襄道:“你让一个刚跟你交往没多久的男人在你房里睡了一晚,你一个女孩儿,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能跟那家伙心平气和?——”   “再怎么说,你小时候还叫我一声哥哥!”   顾襄不确定:“……就因为这样?”   “不然呢?”焦忞作势要敲她脑袋,“瞎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襄拿起水杯喝水,她眼帘低垂,睫毛轻轻扇动,焦忞看不清她的想法,他把卡布奇诺几口干了。   喝完东西,顾襄到时间赶回去等热水器安装师傅上门,焦忞要送她,她想了想,没有拒绝。   车子停在咖啡店外面的划线车位,焦忞打着伞催她:“上车。”他上了驾驶座。   顾襄的手快碰到副驾车门时,她又收了回来。   焦忞收好伞,转头一看。   顾襄关好后车门,若无其事道:“开车吧。”   焦忞扭回头,双目沉沉。   车子到了小区门口,顾襄准备下车,焦忞叫住她。   顾襄扶着门把手,等他说话。   焦忞微微向后侧头,“你不爱听我也要说,谈恋爱别太急进,这才多久,你算算日子。要了解一个人,还需要时间,不是穿白大褂的就是天使。你注意着点,你还是小姑娘,嫩的很——”他看向前挡风玻璃,雨刷一下一下的摆动,“你等着看看他到底什么人品,配不配的上你。先别把自己搭进去。”   顾襄没吭声,她捏了捏把手,开门走了出去。   黑色的小伞在雨中撑起,她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焦忞才摸出一支香烟。   她从来都不蠢,她似乎猜到了。   但这一回,已经比他预想中的好太多。   焦忞拿出手机,打电话问朱少康在做什么,朱少康说在医院。   焦忞听见他叫了一声“高医生”,他勾唇,说道:“那你先忙,完事儿了再说。”   ***   瑞华医院,安宁疗护中心。   朱少康叫住高劲,把手机放回口袋。   高劲止步,“朱先生?”   朱少康向高劲介绍身边的人,“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秦博士。”又侧头说,“这是高劲高医生。”   高劲与面前这位年约五六十的秦博士握手,“你好秦博士,久仰大名。”   秦博士笑着说:“你好,高医生。”   朱少康道:“高医生,我先带秦博士去看我爸,回头我再找你聊聊。”   高劲挑眉,不知道他是说客气话还是真想来“聊聊”,他点头:“唔,好,那两位,我先去工作了。”   朱少康带着秦博士走进了病房。   高劲回办公室做事,几个小护士和医生聚在里面,见他进来,叫住他问朱少康是不是来了。   高劲随意点点头。   护士们议论纷纷。   朱柏东住在这里的事已经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今早他的大女儿来了一趟,这会儿他的小儿子又来了一趟。   护士说:“我看还是他的二女儿最好,平常晚上来看他,做什么事都是不声不响的,她才是真关心她爸。”   另一人道:“说不定她才是大boss呢?”   高劲对豪门恩怨漠不关心,他处理着手头工作,没多久听见有人叫他:“高医生?”   高劲抬头,“……朱先生?”   朱少康说:“我想问问我爸的情况。”   高劲走到外面跟他说话。   朱少康问了几句,高劲一一回答了,朱少康最后说:“哎,那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高医生,这段日子还要麻烦你了,外面到处都是媒体,我也知道影响你们工作了。不如这样,你看你晚上有没有时间,我请你吃顿饭?”   高劲说:“这些都是我的职责所在,吃饭就不必了,朱先生不用这么客气。”   “大家就当交个朋友,一起吃顿饭,高医生,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高劲微笑:“我今天要值晚班。”   “哦……那就改天。”   高劲敷衍:“好,改天。”   等朱少康走了,高劲的工作也暂高一段落,他打电话给顾襄。   “高劲……”   顾襄声音轻轻地。高劲含笑:“在家里?”   “嗯,刚把安装热水器的师傅送走。这下雨天去哪都不方便。”   “你想去哪,明天我陪你去。”   “我想好告诉你。”   高劲笑笑,“对了,秦博士来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你怎么知道秦博士来了?”   “他来了医院。”   具体的高劲没说,顾襄知道应该涉及到朱柏东,所以她也不多问。   高劲道:“你是不是还要找他治疗?”   “我晚点打电话问一下秦博士,看他能不能安排出时间。”   晚饭前,顾襄拨通了秦博士的电话,秦博士与她约定,如无意外就后天上午见面,他明天还有事要做。   这一晚,顾襄早早就回房睡了。   雨声击打着窗户,也许是这声音太激烈太急促,她做了一个噩梦,梦中她在使劲挣扎,她看不清梦里发生了什么,直到最后,焦忞的脸倏地在她面前放大。   顾襄猛地惊醒,看向窗外。   天已经蒙蒙亮了,细雨绵绵,依旧是个没有太阳的日子。   ***   高劲下班回来,捏着眉头走出电梯,他手上还拎着一个鸡蛋灌饼,正要掏钥匙,忽然发现家门口站着一道小身影。   “……香香?”   顾襄穿着白色的T恤裙,双手插着小兜,垂头靠着大门。听见声音,她抬起头,几步上前,抱住高劲。   高劲自然接住她,“怎么一大早站在这里?”   顾襄说:“我没事做。”   “……没事做就站在我家门口?”   “嗯。”顾襄仰头望着他。   高劲一愣,然后笑着抬头看房顶,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松开她,把手上的一把钥匙转出钥匙圈,接着将它放进顾襄的裙子小兜里。   顾襄低头看了眼,不解。   高劲说:“帮我开个门。”   顾襄莫名其妙去帮他把门打开,然后把钥匙递还给他。高劲换好拖鞋,将她的手指握起来,俯头亲了下她的嘴,说:“给你了,不用还。”   顾襄:“……”   ☆、第57章 57   顾襄弯起嘴角, 不客气地将钥匙放回自己的小兜。   高劲问她:“早饭有没有吃过?”   “吃了。”顾襄坐到沙发上,手肘抵着大腿,托腮望向高劲, “你就吃鸡蛋饼吗?”   “唔, 分你一半?”高劲拎拎袋子。   “你自己吃。”顾襄摇头。   家里没水, 高劲拿起电热水壶,正准备烧点热水,脚步声哒哒哒地追了过来, 水壶被人劫走。   “我来。”顾襄自动自发地去接水, “你去那边坐着吧。”   高劲笑笑, 揉揉她的脖颈, 他走到了客厅。   “你喝白开水吗?”   “对。”   “还要不要其他的?”   高劲说:“帮我拿个苹果吧, 在冰箱里。”   等水开的功夫, 顾襄把苹果削了皮,削完想起她头一回来高劲这里时,他给自己准备的果盘。抿了下唇, 她将苹果切了几小块, 放到盘子里。   倒了一杯热水, 端着果盘, 她送到客厅。   高劲捏完眉头, 握了下她的手, 才开始用早餐。   顾襄坐他边上, “很累吗?”   高劲点头, 吃着鸡蛋饼说:“累, 昨晚事情多了点,没怎么休息。我待会儿先睡两个小时,你想好要去哪了吗?”   顾襄摇头:“不去了,你睡觉吧。”   高劲叉起一块苹果送到她嘴边,“我没那么能睡。放心,我习惯养生,不会勉强自己。”   顾襄咬住苹果。她只能咬住半截,剩下半截她用手指头抵住,嚼着腮帮子,一点一点往里塞。   高劲看得有趣,又喂她一块。   吃过早饭,高劲去洗澡,顾襄给小怪鱼喂完食,然后坐回沙发看电视。   有重播昨天的新闻,朱柏东入住瑞华医院,记者追击她的大女儿朱少芸,传闻朱氏召开的董事会上姐弟俩大动干戈,又有说姐弟相携照顾病重的父亲。   还说朱柏东为人朴素,竟然会选择这样的普通医院。   新闻最后科普了临终关怀,记者感叹一代商业巨鳄将与世界告别。   高劲穿着背心和四角裤走出浴室,顾襄拿起遥控板说:“你去睡觉吧,我先回去了。”   “不用,你就在这看电视,我听听电视机的声音。过两个小时叫我起床。”   “哦。”顾襄又放下遥控板。   高劲回卧室休息,在床上躺了三分钟,睡意却没了踪影。   辗转反侧,最后他回到客厅。   “唔?”顾襄把视线从电视机上移到他脸上,“怎么出来了?”   高劲往边上一坐,“我在这儿睡。”   “睡沙发?”顾襄挪动出位置。   高劲躺下来,“嗯,你看电视吧,不用管我。”   顾襄把电视机音量调轻,偏头看高劲,正对上他盯着自己的眼睛。   两人对视三秒,高劲张开手臂,“过来。”   顾襄想了想,靠过去,高劲搂着她躺下,顾襄甩掉脚上的拖鞋。   沙发不大,两个人挤在上面勉勉强强,高劲的脚伸展开后搁在了扶手上。   顾襄小声说:“你回房间睡吧。”   高劲半闭着眼,“唔……你陪我回房吗?”   顾襄:“……”   高劲说完这样一句,有点醒了,他睁开眼,立刻道:“这样就好。”   顾襄被他夹在沙发里面,她朝外瞧了眼,还好,他掉不下去。   高劲将人抱紧,重新闭上眼,“我睡了。”   “嗯,睡吧。”   顾襄头枕在他的手臂上,鼻尖全是熟悉的沐浴露香气,这气息昨天已经陪伴她一晚。   噩梦让她累了一夜,此刻她靠在高劲怀里,昏昏沉沉,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热气烘醒。   高劲的嘴唇离开她,哑声说:“醒了?”   顾襄艰难地抬起手臂,撂开贴住额头的头发,“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了。”   “啊……”   高劲跟她贴着额头,“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我刚才说梦话了吗?”   “没有。”   “噢……”顾襄道,“我昨天做了一晚上噩梦。”   “梦到了什么?”   “想不起来了,不过……”她记得最后一幕,那张放大的脸。   “不过什么?”   顾襄迟疑着开口,“我梦到了焦忞。”   高劲顿了顿,稍稍坐起来。   他手臂还在她颈后,被垫了太久,一时僵硬,他用另一只手把顾襄往上托了下,仍旧搂着她没放,“怎么会梦到他?”   顾襄跟他说了昨天她跟对方见面的事,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高劲的心情没有之前那样好,他没多说什么,低头吻了会儿顾襄。   吻完,情绪也调整好了。“你猜你奶奶有没有煮好饭?”   顾襄道:“应该在准备了。”   “跟她说一声,中午我过去吃饭。”   顾襄去捞茶几上的手机,她从高劲身上爬过。高劲扶住她的腰,她回来的时候,高劲把她按到了自己的胸口。   顾襄朝他看了眼,就这样躺在他胸口,给奶奶打了一个电话。   像是她在对着他的心脏说话一样。高劲轻轻摸着她的脸颊。   中午,文凤仪特意加菜,她看见高劲动筷,满脸欢喜。   高劲问她身体如何,文凤仪说都好。饭后高劲看着文凤仪行走的背影,她的动作似乎很吃力。   高劲蹙眉,他走上前,从文凤仪手中拿走脏碗,“奶奶,还是我来洗吧。”   “不用,你去陪香香说话。”   顾襄也拿着两只脏碗过来,“我们去厨房也可以说话。”   文凤仪笑了笑,听他们的,她去休息。   高劲没让顾襄碰水,顾襄就负责把碗擦干,分工将餐具全都收拾好,顾襄换了一身衣服,跟高劲一同出门。   她这次带上了这两天推测好的地形图,还有从高劲那里选出出来的旧照片。   半小时后,顾襄站到了地铁口,比照着旧照片,打量四周,然后仰头看高劲。   高劲收起雨伞,把水珠甩了甩,牵起她的手,“走吧。”   两人踏入地铁站内。   顾襄边走边说:“日记上这一排尖三角,显然是楼梯的意思。”   高劲指着长方形:“这个会不会是你绕圈一周的意思?”   顾襄点头:“我就是这么推测的。”   两人按照整理的图纸走,离开地铁后,又去了锦阳公园,还有几处公交站,接着又去了一趟文晖小学,竟然碰上记者采访校领导,打探朱柏东当年捐楼的善举。   两人没能进去。   高劲一路替她打着伞,这趟收获颇丰。回程时两人坐公交车,顾襄闭着眼睛,在脑中建立记忆宫殿。   她的宫殿,先是地铁,照片上的垃圾桶、机器……   青东大学,里面有太多可以作桩的物品……   还有锦阳公园,几条马路,医院,公交车外的风景……   她还需要梳理几遍。顾襄捏着包。   快了……   她手一暖,睁开眼,偏头看身边。   高劲顺势搂住她的肩膀,“累不累?”   顾襄说:“腿有点沉。”   “今天走太多了。”   “嗯。”   下了公交车,顾襄扭了扭小腿。   高劲打着伞,低头看她的脚。她穿着一双后跟大约有四五厘米的凉鞋,没料到一个下午会跑这么多地方,她又不爱运动,觉得腿沉在所难免。   天已经黑了,雨丝在路灯下变成一根根可见的线。高劲说:“我背你?”   “……不用。”那也太夸张了。   顾襄踩了踩脚:“走吧。”   高劲把她搂进伞下,走了一小段,他停步。   顾襄仰头看着他。   高劲把雨伞塞她手里,往前面一站,弯下腰,“上来。”   顾襄戳戳他的背。   高劲转头。   “再下去点。”   高劲一笑,听她的,他干脆蹲了下来。   顾襄趴到了他的背上。   高劲微微颤了一下,接着扶住她的膝下,将她托了起来,顾襄将雨伞举在两人头顶。   顾襄发现男女之间的体型确实悬殊,高劲将她抱得很稳,她不用费任何劲,有他托着,她根本不会掉下来。   雨珠打在伞面,滴滴答答。   顾襄一手轻松地搭着高劲的肩膀,脸颊贴着他的耳后,说:“我是不是很轻?”   “非常轻。”   “你能背多久?”   他声音低沉,像雨夜中拨动了一根弦。   “我可以背到——我们向世界告别。”   “……”   顾襄搂紧他,贴了贴他的脸颊。   不独立的人生,其实也不错。   她想。   ***   第二天,到了顾襄跟秦博士约好的时间,高劲陪她一去对方现在居住的酒店。   找到房间,高劲敲了敲门。   等待片刻,门从里面打开,秦博士看见高劲,诧异:“高医生?”   高劲微笑:“秦博士,又见面了,我陪我的女朋友一起过来。”   秦博士看向顾襄。   顾襄扬着嘴角,“他是我的男朋友。”   “哦……”秦博士恍然大悟,忽而一笑,“我知道,他就是你那位‘很重要’的朋友。”   “嗯。”顾襄小声道。   秦博士笑着让二人进来。顾襄和高劲一踏进去,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两人。   朱少康笑着叫人:“高医生,你怎么会来这里?哟,佳人有约?”   高劲微笑。   “既然秦博士有客,我们就先走吧。”焦忞站起来,几步走到顾襄面前。   “来做催眠?”他问。   顾襄瞥着他,淡淡地“嗯”了声。   焦忞笑不及眼,视线在她腰上那只大手定了定。他瞥了眼高劲。   高劲回以淡笑。   朱少康说:“我们也聊的差不多了,秦博士,那我们先走了,等我父亲同意你帮他治疗了,我再打你电话。”   “可以。”   朱少康跟二人告别,多看了一眼顾襄,一出客房门就说:“这小妞真漂亮,不会就是你那个失忆的朋友吧?有主的啊?”   焦忞冷冷地瞥他一眼,道:“你先等会儿,我再去说几句话。”   “行。”朱少康以为他是去找小妞。   焦忞把秦博士叫了出来,跟他讲完话,直接走了。   秦博士回到房里。   高劲看着大门,若有所思。   秦博士微笑:“那么现在,我们开始准备催眠。高医生,你能否在外面稍等片刻。”   高劲站在客房门口等待。   他插着口袋,靠在墙上,闭眼思索,过了许久,他倏地睁开眼,转身用力拍门,“秦博士!秦博士!”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秦博士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高医生?”   远处,顾襄坐在沙发上,双眼睁着。   高劲快步走过去,弯腰扶住她的肩膀,低声问:“催眠成功了吗?”   ☆、第58章 58   顾襄点了一下头。   高劲的心脏莫名收紧。   “嗯。”顾襄又轻轻地应一声, 嘴角弯起一道浅浅的弧。   她注视着他的双眼,高劲看见她眼中闪动的璀璨,收紧的心脏又缓缓松开了,他伸手拂过她的脸颊。   “那有没有想起什么?”他问。   顾襄的好情绪都在语气里,“待会儿告诉你。”   高劲笑笑,“好。”他直起身,回头面朝秦博士,致谢道:“秦博士,今天多谢你了。”   秦博士道:“高医生客气了。”   高劲忽然问:“对了秦博士, 因为我对催眠这方面比较外行,所以我想问问,催眠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后遗症?高医生指的是什么?”   高劲像是随口一提, “比如以后会不会出现记忆紊乱, 记忆丢失之类的?”   秦博士笑了:“你多虑了,我使用催眠,就是为了帮助病人重拾记忆的。”   高劲沉默一瞬,道, “我这问题让您见笑了。学无止境, 如果有机会, 我今后也想学习一下催眠的知识。”   秦博士:“那我就期待日后能有机会跟高医生你切磋了。”   高劲牵着顾襄的手,跟秦博士告辞, 秦博士送他们到门口。   两人边走边小声说着话, 身影渐行渐远。   秦博士望着二人背影消失, 自言自语:“年轻人……”嘲讽地哼笑一声, 他关上了房门。   走进电梯,顾襄盯着那一排楼层按键。   高劲正要去按,见状问:“怎么了?”   顾襄说:“我刚才能看清数字了。”   “什么?”高劲惊喜,“真的?”   顾襄道:“我说的是‘刚才’。”   高劲一想,“是在……催眠的过程中?”   “嗯。”   顾襄刚才走进了瑞华医院。   她应该还小,视线只及大人的胸口以下,她看着电梯按键,按下了“19”。   当年的住院部十九楼,墙壁是白绿相接的,门是黄色的,一位护士跟她打招呼:“小顾襄,又来找爷爷啊?”   “阿姨好,我爷爷在办公室吗?”   “他在。你可真乖,快去吧。”   “谢谢阿姨。”   她提了提书包肩带,推开一扇门,一位穿着白大褂的老人沐浴在阳光中。   “香香!”老人和蔼慈祥,欢喜地叫出她的名字。   “爷爷!”她跑了过去。   “热不热?先喝点水。出来有没有跟奶奶说?”   她小手捧住大杯子,咕嘟咕嘟灌下小半杯水,再认认真真回答爷爷的问题,然后把书包一放,就要走。   “不是来写作业吗?你要跑哪去?”爷爷问。   “不告诉你。”   她心里知道,她今天,是来建造她的记忆宫殿的。   ***   两人到了车边,高劲停步,“也就是说,医院真的是你的宫殿之一。”   顾襄点头:“是。”   高劲笑,为她高兴。   顾襄说:“催眠唤醒的记忆只是几个片段。”   这些片段零零碎碎,但足以让她拼凑出几段故事。   回到家里,顾襄先不紧不慢地吃完饭,然后才问文凤仪,“奶奶,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文凤仪一愣,她先笑了,然后解开围裙,慢慢坐下来,道:“你爷爷啊,他是个十分优秀的人,工作出色,爱护家庭,你妈妈刚生你的时候,还担心我们会重男轻女,她想错了,你爷爷对你尤其疼爱。你那个时候才那么丁点,你爷爷成天把你带去医院炫耀,你还是在你爷爷办公室里学会的走路。我记得那天,他回来告诉我的时候,那个眉飞色舞的样子,真是好笑的不得了。”   这是顾襄第一次问关于爷爷的事,也是她第一次从奶奶口中拼出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的样子。   祖孙俩一聊就聊到天黑,顾襄回想着,最后问:“爷爷过世的时候,我是不是没有回来?”   “……是。”文凤仪道。   “我为什么没有回来?”   文凤仪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眼帘低垂,轻声道:“你去了北京之后,你妈妈每年都会发两条信息告诉我关于你的事,她能告诉我这些,我已经很满足了。当年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妈妈。”   顾襄听出了潜在的意思,文凤仪能得知她的消息,而她,或许在这十年间,从来没被母亲告知过这里的事情。   也许这些年,她早就已经忘记了自己有爷爷和奶奶。   这夜,顾襄在电脑前坐了半宿,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将记忆敲打出来,储存在电脑中。   第二天,她来到安宁疗护中心,摸着光洁的墙壁,慢慢地走向儿时的时光。   走到一半,经过一处病房,她看见了正要进门的母亲。   “妈?”   褚琴回头,“香香?你怎么过来了。”褚琴走到她跟前。   顾襄朝已经打开的病房门里望去一眼,看到了似乎正在吃药的朱柏东。   顾襄说:“我来走一走,昨天我想起了一点小时候的事。”   褚琴欣喜:“真的?”   “你去忙吧,等你有空我再跟你说。”   褚琴握握她的手臂,“照顾好自己,压力不要太大。”   “嗯。”   褚琴进去,保镖将门关上。   朱柏东已经吃完药,手上慢吞吞地擦着一张纸巾,道:“你的女儿跟高医生在交往。”   “朱先生怎么知道?”褚琴诧异。   “我碰见过。之前没有听你提起。”   褚琴笑着道:“年轻人交往,分分合合常有,将来还不知道如何,所以没有必要提。”   朱柏东看了她一眼,点头:“的确……你将你女儿培养的不错,听说她十分优秀,拿过许多奖。”   “我没有培养她。”褚琴笑容变淡,“相反,我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为了工作,对她的关爱太少。她是一个人长大的。”   朱柏东不知道想到什么,叹了一口气。   科室内最忙的时段已经过去,此刻高劲正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忽然感觉到什么,他朝门口瞥了眼。   高劲笑了,朝门口露出半截身影的人招手:“怎么不进来?快过来。”   顾襄插着口袋走进来,她站他坐,她居高临下,“不打扰你?”   这幅姿态配上那样一句问题,实在可爱,高劲握住她的手,“一点都不打扰。”他顺便向办公室的同事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顾襄。”   同事们笑道:“知道知道,全医院都知道了。”   顾襄瞥了眼高劲。   听完几句揶揄,高劲问顾襄:“怎么样,走完了?”   “走完了。”顾襄跟他说了会儿话,不多久护士进来叫人,她准备走了,高劲留她一起吃午饭。   顾襄去外面边逛边等他。   午饭前,高劲先去了一趟朱柏东的病房,褚琴刚好收起录音笔和笔记本电脑准备离开,两人撞上面,高劲先礼貌道:“阿姨。”   褚琴淡淡地“嗯”了一声。   高劲道:“香香也在医院。”   “我知道。”她转头跟朱柏东告辞,“朱先生,那我先走了。”   “再见。”朱柏东说。   等褚琴走了,朱柏东难得开玩笑,“高医生,过关斩将并不容易。”   高劲笑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您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朱柏东道:“就是那样。”   高劲蹙着眉,打算给他加大止痛剂量。朱柏东忽然问:“听说你的表妹,就是那位佟护士,她有一个小她二十多岁的亲弟弟?”   高劲道:“没错,还没满两岁,叫善善。”   “姐弟相处如何?”   “很有爱。”   “……我的大女儿和小儿子,也相差二十岁。”   高劲一顿。   他在病房里待了半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先给顾襄发了一条信息,没注意到站在病房门口的人,直到对方说了一句:“高医生,跟我爸聊完了?”   高劲抬头:“朱先生。”   朱少康道:“你俩聊什么,聊这么久?”   高劲道:“就是一些……病情。”   “哦。”朱少康眼神闪了闪,并不追问,他正要进病房,忽然又叫住高劲,“对了高医生,你的小女朋友在楼下呢,让美女等这么久可不好。”   “多谢。”高劲道。   “还有上次说改天吃饭,不知道明天你有没有空?”   高劲:“我们的下班时间都不太准时,现在还不清楚。”   “高医生,是不是不给面子?”朱少康拍拍他的肩膀,“一顿饭的功夫总是能抽出来的,回头我打你电话。”   高劲牵了下嘴角,没有回应,看着对方进入病房,他脸上笑容消失,冷淡瞥去一眼。   匆匆赶到楼下,一看见那道小身影,他立刻道:“一直在这里等?等多久了?”   顾襄拿着雨伞说:“没多久。”   高劲打量她,看她不像无聊的样子,他才道:“走,去吃饭。”   顾襄忽然道:“刚才我看见了朱少康,就是朱柏东的儿子。”   “……怎么了?”   “他刚开始上楼的时候看见我,就叫了我一声,过了没多久又突然下来,给我一张VIP卡。”   名牌店的VIP卡,内有预存金额,面值不菲。   高劲蹙眉:“你不用理他。”   “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接受?”   高劲道:“为什么要问你这个?”   顾襄抿嘴笑。高劲搂住她的肩膀,从她手里拿过雨伞,走到门口撑起,将她遮在伞下。   赶到餐厅时,里面居然没空桌,丁子钊和姚晋峰正好还没吃完,看见他们,丁子钊立刻招手:“高劲,坐这里!”   高劲拉着顾襄一道过去,他把雨伞搁地上,问:“你们才吃?”   “都快吃好了。”丁子钊笑眯眯地望着顾襄,“嫂子,你吃什么,我请客。”   顾襄正襟危坐:“不用客气。”   “你不用客气,改天让高劲回请就行了。”   “想得美!”高劲回他一句,侧头问顾襄,“想吃什么,我去买。”   顾襄说:“汤面。”   高劲去买饭,丁子钊向顾襄讨八卦,一旁的姚晋峰光吃饭不说话,只是时不时地瞟一眼顾襄。   顾襄一直在同丁子钊说话,她的眉头几不可见地拧起。   高劲买完面条回来,座位上不见顾襄,丁子钊说:“哦,嫂子上厕所去了。”   高劲把面条放到她的位置,又把她的筷子和勺子用热茶过滤一遍。他叮嘱了面条别放香菜,结果面上仍旧浮着好几根。   高劲挑出一根香菜,丁子钊正要开口嘲笑他,视线忽然上移,“咦?”   高劲转头。   “你们好。”是周薰,她含笑望着几人。“我刚才经过看到你们坐在窗边,正好,我这边有几张券。”   丁子钊道:“又是自助餐券?”   “不是,是演出入场券。现场是我们布置的,主办方送了很多券。我刚才去看我父亲,分了些给高医生科室的同事。这里还有的多。”   周薰把券给了三人,演出有明星参与,丁子钊不客气地帮另外两人都收下了。   周薰还要上班,跟高劲点点头,她就走了。   丁子钊说:“这位周小姐真大方,人也好,长得还漂亮,又斯斯文文的。可惜老高你有女人了,要不姚奸,你放弃维恩算了,我帮你跟周小姐牵线?”   姚晋峰脸色不佳,“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高劲一边继续挑香菜,一边瞥向丁子钊,意味深长地说:“你也单身,不如我帮你牵线?”   “不用!”丁子钊义正言辞,“漂亮女人我hold不住。”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高劲问。   丁子钊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还没挑完?香菜别浪费了,给我!”   高劲把香菜都给他,挑完菜,顾襄也刚好从洗手间回来。她好奇地打量餐桌上的券。   高劲问:“有没有兴趣?有兴趣我再去买一张。”   顾襄摇头:“没兴趣。”   她说没兴趣,那就是真没兴趣,高劲也不打算去看。   “那别浪费了。”丁子钊一把将高劲的票抽走。   高劲无所谓。   那两人吃完先走,终于变成二人世界。顾襄的视线跟着窗外的姚晋峰走了一阵。   高劲给她夹了一片牛肉,随她望去,问:“在看什么?”   “姚晋峰。”   “……看他?”   顾襄道:“他总是偷看我。”   高劲蹙眉:“他偷看你?”   “嗯,我应该没有感觉错。”   高劲沉思说:“先吃吧。”他偏头望出去,已经看不见人影。   入夜,高劲在忙碌一天后,终于能稍作休息。他洗了一个澡,去阳台摸了摸衣服,还没干。   连续下雨,衣服都干不了。   他坐到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继续翻看昨天没查完的关于催眠的资料。   越看,他眉头皱得越紧。他手指轻敲键盘,过了会儿,听见敲门声。   高劲没起来,他笑问:“没带钥匙?”   外面沉默片刻,然后传来钥匙插眼的声音。转了一下,门开了。   从门外钻进一颗脑袋。   高劲看了两秒,放下电脑走了过去,给她拿拖鞋。   顾襄拔|出钥匙,放进兜里,把拖鞋换上。高劲从冰箱里拿出燕窝银耳羹,说:“姑妈叫你喝一碗试试,要是觉得好喝,明天再给你炖。”   顾襄坐在茶几上,喝了一口道:“好喝。不过不用特意给我炖。”   “灿灿也要吃,她顺便。”   顾襄边喝边瞥了眼他的电脑,高劲把电脑阖上了。等她喝完,高劲问:“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嗯?”顾襄说,“我还没恢复记忆。”   “我是说你这次回来,我们第一次见面。”   顾襄道:“记得。”   “在哪里?”   “安宁疗护中心的楼梯间门口。”   高劲笑:“哦?你那个时候直接走过去,我以为你没看见我。”   顾襄喝完了,把碗放到茶几上,想了想道:“如果不以视觉为前提的话,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是在来这里的第二天。”   “嗯?”高劲不解。   顾襄道:“你在电梯那边,说‘不用,我换件衣服就走’,然后又说‘好好好’。你在跟你姑妈说话。”   高劲一愣。   他仔细回想,四月那一阵确实很忙,科室里人手严重不够,他长时间加班。过了那一阵,医院才从其他科室调来一名医生,他这才有了闲暇。   高劲慢慢地说:“你那天看见我了?”   顾襄摇头,“没有,但是我后来认出了你的声音。”   “那你怎么会在一开始记得我说的话?”   顾襄想了想,小声说:“你声音好听。”   高劲笑了,靠着沙发背,将人抱住,“所以,你从一开始就记住我了?”   “……嗯。”   “还有呢?”   “还有……”顾襄回忆,“你教欧阳阿姨做数独,你在休息室弹吉他,那天你穿白衬衫。我被姓张的那个男人推倒,你抱我去病房检查……”   顾襄如数家珍,她记得每一件关于高劲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像印刻在石头上,纹理深入,无法抹去。   她说完了,看着高劲道:“我的记忆没有紊乱,也没有再丢失,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高劲:“……”   他将人抱到腿上,轻轻捏着她的下巴,拇指在她唇上游移。   她是他珍藏多年的小心情,从前没有多想,后来有了奢望,接着是渴求,他越来越不满足。   直到此刻,他竟然觉得眼睛与心脏的温度变得一样,那种炽热要将他燃烧融化。   这两天难以启齿的恐慌像是一瓶酒,酒醒后他无比清醒。   假如他怀里的女孩有一天真的忘记了他,那他也有办法再次将她引|诱,让她一步一步地走进他为她布置的温室。   高劲拇指按住她的嘴唇,轻轻吻上去。   ☆、第59章 59   持续的阴雨天,整个人都感觉潮潮的。早晨顾襄在床上醒来, 特意摸了摸被子。   她不习惯南方这样潮湿的阴雨天, 不见阳光就算了, 最难受的是所有的物品都像贴了一层水雾。   她忽又想到, 其实十年前她就生活在这样的气候下, 她应该习惯的。   顾襄把薄被子捧到鼻尖, 低头嗅了嗅, 妄图唤醒记忆。   手机这时来了信息。她弯着嘴角,从床头柜上捞过手机。   高劲:我出门前忘记喂鱼了, 你帮我上去喂一下?   顾襄:好。   高劲:再帮我浇花。   顾襄:好的。   高劲:厨房吊柜里面有一包海带,我下班回来想煮海带汤,你提前帮我用水泡一下。   顾襄:好。   高劲:你可以在我那里玩,看电视看书玩电脑都可以。   顾襄:我能随便翻你东西吗?   高劲:我对你没有隐私。   顾襄抱住被子, 坐床上摇了摇, 然后站起来, 赤脚在床上走了几步,再往地上一跳。   穿上拖鞋,她顺了几下头发, 一脸正色地出了卧室。   医院里,高劲收好手机,走出办公室,开始认真工作。   周薰的父亲周宝生最近情况似有好转, 已经能跟高劲说笑。他刚用过早饭, 拿毛巾擦了擦嘴, 说:“是我女儿做的,上班前特意送过来,我让她别这么累,她不肯听。她特别孝顺。”   周太太笑道:“小薰是孝顺,你现在开心了?”   周宝生:“开心,我开心。还没谢谢你高医生,谢谢你说服我的女儿。”   高劲说道:“那也是因为周小姐真心为您着想,您的意愿比什么都重要。”   周宝生自然喜欢别人夸女儿,“我这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工作第一,都快二十七了,到现在都没找对象。”   高劲陪他聊了几句,又检查一遍他的身体状况,这才去别的病房。   周太太一直看着他出门,回头对丈夫说:“高医生真是个好医生,我还没见过对病人这么耐心的医生。”   “是啊……”周宝生感慨,又问,“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周太太一愣。   周宝生道:“你说他跟小薰配不配?”   周太太心道,周薰各方面条件确实不错,但心眼多了些,她头一次见她对陌生人这么好,每一个医生护士都得了她的好处,她心里直嘀咕,直到她见到周薰在高医生夜班的时候抢着要陪夜,她才琢磨出一点味道来。   高医生为人赤诚,不知道会喜欢什么样的,她丈夫看自己女儿什么样都好,她是后妈,看人更客观些,周薰大毛病没有,但为人确实比较……不好说,她平常的表现却根本看不出来,长辈朋友都喜欢她。   她心底叹气,也许是因为真心换不到真心,她才对周薰有偏见,这是不应该的。   周太太说服着自己,笑着道:“小薰长得漂亮,不怕找不到。你呀,就别给她操心这个了。”   周宝生道:“小薰今晚来不来?”   周太太:“她说晚上要陪客户吃饭,不一定。”   周宝生又说:“我看高医生真的蛮好的,你帮我打听打听,看看他有没有成家。”   “知道了,你先休息吧。”周太太道。   高劲在看完朱柏东后,交代护士几句,护士说:“朱老先生可真能忍,听说他昨晚睡了还没两个小时,他都不肯定叫一声护士。不怪他能发大财,做大事的人就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高劲的笔尖在本子上顿了顿,接着又刷刷几笔:“换一下止痛,不要让病人太痛苦。”   护士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自说自话:“你说这有钱人啊,也真是奇怪,为什么跑来我们这里住院呢?弄得外面整天蹲着记者不说,还浪费医疗资源。”   “什么浪费医疗资源?”   “占病床啊,他这种咖位的不是应该有私家看护嘛。”   “浪费啊……”高劲头也不抬,刷刷地写着东西,说,“照你这么说,我们临终关怀也是在浪费医疗资源,病人都是没得治的,何必占用这么多人力物力来等死呢?”   护士一怔。   高劲把东西写完,阖上笔冒,看向护士道:“社会上也许有很多不公,但在死亡面前,人人都平等,为尊重生命做出的各种努力,从来不会浪费。”   护士:“对不起高医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高劲扬唇:“用心做事。”   一整天连轴转,忙到快下班的时候,高劲正要发消息给顾襄,手机忽然来了一通陌生电话。   是本地号码,高劲接起来,一边脱白大褂,一边说:“喂,你好。”   “高医生。”   高劲一顿,不太确定:“焦……”   “是我。”焦忞在电话那头说。   高劲挑眉,脱下白大褂:“焦先生怎么会想到给我打电话?”   “高医生的伤有没有好一点?”   高劲微笑:“好得差不多了,谢谢关心。”   “那待会儿方不方便出来聊聊?”   高劲把白大褂搁到椅子上,垂眸理了理衣服,说:“可以。”   定好地点,他给顾襄发了一条信息,告诉她他临时有约。   顾襄收到信息时,她正在高劲家炖骨头。   她慢吞吞地回复了一条,然后重新打开食谱网页,看海带骨头汤的教程。   步骤看起来很简单,但她从来没尝试过。趁着骨头焯水的功夫,她开始剥蒜,剥完两粒,闻了一下手指,好臭……   她突然想到从前,有一回焦忞给她做饭,剥完大蒜的手故意堵住她的鼻子,她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那回她却跳脚了。   大蒜滚到了砧板上,顾襄回神,按住它。   皱皱眉,她不愿意再想这些。手指划了一下屏幕,教程上说要用刀排蒜。   顾襄举起刀,用力往下一拍——   “啊……”   ***   细雨绵绵,高劲走进餐厅,将雨伞放进门口的伞架上。入内环视一圈,却没有见到焦忞,反而见到了朱少康。   朱少康迎了上去,笑着说:“高医生,可等你半天了,请你吃顿饭可真不容易。”   高劲没有笑意,“朱先生?”   朱少康道:“高医生,咱们先坐下慢慢聊,来来来。”   高劲沉默几秒,然后笑了下,随他坐下。   朱少康点了一桌菜,喝一口啤酒道:“这家店啊,虽然就是个小餐馆,但手艺是真好。我小时候家里还没发达,也穷过一阵,吃过不少苦。所以高医生,你呢,别把我当什么富二代,我也就是一个普通人,比起红酒,我更爱啤酒。”   高劲保持微笑,他话不多,偶尔动一下筷子,面前的酒他一口没动。   朱少康已经喝到第三杯啤酒,他感慨:“我爸当年的苦我都看在眼里。以前我不懂事,现在懂事了,可惜……我算是真明白了,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哎。”   说完几句话,他像是才想起来,“噢”了一声,忽然从座椅边拿起一个袋子,摆在桌上。   袋子logo显眼,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朱少康说感谢高劲对他父亲的照顾,这东西送给他。   高劲道:“朱先生,我不能收。”   朱少康又推出一张卡片,笑着道:“朋友之间送一下礼物而已。这里还有张VIP卡。昨天碰到你女朋友,本来想给她,她没要。我看她一身名牌,以为她应该会喜欢这个。高医生——”   “你的女朋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长大的,这种长得漂亮的千金大小姐,不花点心思,怎么守得住?养她要花不少钱吧?”   餐馆楼梯上,有人唤道:“周薰,干嘛呢,傻站着?”   “哦……来了。”周薰收回视线,匆匆跟同事上楼,拐弯前她又回头看了眼。   等高劲离开餐馆时,雨势变大,他两手空空出来,撑着伞,冲到停车位。   上了车,雨伞把座位都淋湿了,高劲抽纸巾擦了擦身上的雨水,看向窗外。   这鬼天气,阴郁又潮湿,他有一阵没洗过车了,地垫上这会儿都是泥土和水渍。   回到家,他一开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香气,打开灯,他走进屋内四处一找,发现厨房燃气灶上有只小砂锅。   打开一看,是海带排骨汤。   高劲笑了,拨通顾襄的电话。响了会儿没人接,看时间,估计她在洗澡。   他发了条消息。   “我到家了,待会儿准备喝你炖得汤。”   他开了小火热汤,然后去浴室洗澡。   洗完出来,汤也已经热好,他盛出一碗,先喝一口汤。   没放盐……   高劲又喝一口,确定真的没放盐。他自食其力,舀了一点盐进去。   他边喝边观察,小怪鱼喂过食了,花也浇过了,电视机打开,不是昨天关机时的频道,有人用过电视机了。   高劲准备再发一条消息,忽然听见敲门声。   他扬起嘴角,走去开门。门一开,一个人扑进他怀里。   “高劲……”阮维恩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身体微微颤抖,紧紧抱着高劲。   “维恩?”高劲蹙眉,抓住她的手臂,“怎么回事?”   阮维恩抱紧他,“我……我……”   她实在太狼狈,高劲道:“进来再说。”   楼下,顾襄洗完澡,在客厅擦完头发,才回卧室,看到高劲发来的信息。   她抿唇笑笑,想了想,她拿上钥匙出了门。   走到十二楼,她直接插上钥匙眼,转开锁,把门一推,然后就站在门口,抿着浅笑,等高劲来给她拿拖鞋。   视线穿过客厅走道,直接落到了厨房边的餐桌。高劲没给她拿拖鞋,他站在桌边,居家的T恤被人抓住一角,那人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背后,穿着宽大不合身的男士T恤和裤子。   高劲低声说:“先喝口汤。”   ☆、第60章 60   四十分钟前。   高劲道:“进来再说。”   阮维恩的衣服和头发都在滴水, 她鞋子也忘记了脱, 留下几个湿漉漉的脏脚印, 她才反应过来,赶紧脱鞋。   客厅光线充足, 高劲终于注意到她衬衣领口处耷拉下来的两颗纽扣。他眉头紧拧,“到底出了什么事?”   阮维恩还在后怕得发抖,她张了张嘴, 喉咙里只勉强发出一个“我”字。   她的状态很不正常, 显然发生了大事,只身过来,连包都没带, 衣衫又不整,高劲不想做出最坏的猜测, 他问:“要不要先去洗一洗?”   阮维恩立刻点头。   她进了洗手间,高劲抱着手臂, 皱眉站在客厅, 他朝阳台望去, 对面是瑞华医院。   阮医生之前昏迷, 因为早前他曾出现过轻微脑梗的症状, 所以这两天他还在留院观察中, 高劲已经去探望过恩师,他身体状况目测良好, 估计明后天就能出院。   高劲想了想, 冲卫生间喊:“维恩, 柜子里有新毛巾,我下楼帮你拿点换洗的衣服。”   “不要——”洗手间里传来极为抗拒的一声喊。   高劲一顿。   里面瓶瓶罐罐倒地,过了几秒,里头说:“高劲,不用,我洗一下马上走。你、你给我点钱打车,我忘记带钱了。”   高劲沉默,然后去卧室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出来,将两百块钱放到桌上。   过了会儿,卫生间里头问:“高劲,那个衣服……”   高劲靠着餐桌站着,他说:“衣服挂在门把上了。”   开门关门声后,阮维恩穿着高劲的衣服出来了。她只是大致冲洗了一下,脸色全然没有沐浴后该有的红润,唇色苍白。   “给我一个塑料袋,我装一下衣服。”   高劲去厨房拿袋子,阮维恩看见餐桌上有一碗汤,她强装镇定地随口说:“你还没吃晚饭啊?”   “吃过了,你呢?”高劲道。   阮维恩:“我还没吃……”她忽然又道,“糟了,饭盒落医院了,明天怎么给我爸带饭。”她又摸了摸身上,四下寻找,“包……”   高劲看了她一眼,“维恩,你先坐下。”   阮维恩像是没听明白,看向他:“嗯?”   高劲安抚:“你先坐下,喝不喝汤?我给你盛一碗。”   阮维恩站了片刻,然后坐下。   高劲给她盛出一碗汤,搁到她面前:“这是顾襄炖的,家里没煮饭。”   阮维恩一愣,“哦……顾襄……”她偏过头,忍住眼泪,说:“我的包还有手机,都掉在医院了。”   “我待会儿帮你去找。”   阮维恩摇头。   高劲想了想,问:“今天师母陪夜?”   “嗯,我妈陪夜,我给他们送了晚饭。”   高劲目光微沉,“你是从医院跑过来的?”   阮维恩沉默,片刻,她张了张嘴,哑声说:“我本来要走了,碰到姚晋峰,他说要谈谈,好,我跟他去谈谈。”   他们这话题已经谈得数不清次数,从大学到现在,姚晋峰从来都不肯放弃。阮维恩最后悔的是三年前有一段时间她答应跟对方试试,试了一周,她无法投入,再次拒绝对方。   这件事没任何人知道。可就此变成了没完没了。   今天她下班迟,送饭来医院时已经七点半多了,她还没吃过东西,父母让她赶紧回去,后天就能出院,让她明天不用赶来了。   她下楼碰到姚晋峰,姚晋峰提着水果,打算来探望,他说想谈一谈,阮维恩跟他走到了僻静的角落。   她不记得话题是怎么拐到了高劲身上的,姚晋峰让她别再惦记高劲。   她这几年压力实在大,父亲坐牢,家里一朝变天,她要养家,学校里的孩子也不听话,快期末考了,时间又不够用。   她后来似乎讲了难听的话,激怒了对方。   接着水果掉到了地上,她的衬衣被扯破,顾不得包跟雨伞,她慌乱恐惧,只知道跑,生怕后面的人追来。   阮维恩泪流满面,她抓住高劲的衣服,克制不住地颤抖。   高劲忍住怒气,冷静道:“不打算报警?”   “不要——”阮维恩摇头,“别说,什么都别说,我不想让爸妈再担心了。传出去丢脸的也是我!”   高劲深呼吸。   她生活压力太大,今晚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刚出现时的反应很不正常,高劲担心她会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   他尽可能的用舒缓的语气跟她对话,高劲低声说:“先喝口汤。”   说完这句,他似有所觉,侧头望向大门。   顾襄正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香香?”高劲朝阮维恩一瞥,快步上前。   阮维恩一惊,用力抹了抹脸,仓皇起来,椅子退后发出刺耳的刮地声,她快步跑进洗手间。   高劲皱眉,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顾襄,“香香。”   顾襄不语,只是看着他。   高劲心里咯噔一下,“你进来。”   顾襄不进。   高劲抓住她的手腕,顾襄用力把手抽出。高劲站在门口解释:“阮维恩出了点事,她从医院跑过来,包和手机都掉了,外面又下大雨,我就让她洗了一个澡。”   他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状况,面对任何事他都能游刃有余、慢条斯理地解决,此刻他却只能干巴巴的讲话,话语却毫无说服力。   关键点他无法说,解释反而变得苍白,高劲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紧张,他又去抓顾襄的手腕,顾襄再次用力抽出。   高劲余光扫到她左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有一小块灰紫,指甲上还有明显的划痕。   他想去抓:“手怎么了?”   顾襄双手背后,躲开他。她的视线移向屋内。   高劲随她望去。阮维恩已经出来。   阮维恩拎着塑料袋,尽量平静地道:“我先走了。”   “你跟我来。”顾襄开口。   这是她今晚说的第一句话。   “香香……”高劲叫她。   顾襄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阮维恩。”   阮维恩踟蹰两秒,跟了上去,小声对高劲说了句“对不起”,高劲皱眉,跟在后面,“香香!”   顾襄到了楼下,开门让阮维恩进去,高劲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香香!”   顾襄狠狠抽出,把门关上。   高劲不敢大叫。   屋内,顾襄默默地看着阮维恩。阮维恩有心开口说什么,偏偏喉咙像被掐着,她开不了口。   顾襄道:“我奶奶睡着了,你小声点。”   阮维恩急忙点头。   “你跟我进来。”   顾襄把她带进卧室,阮维恩不知道顾襄要做什么。这几步路让她稍微酝酿好了措辞,她解释:“顾襄,你不要误会,是我出了事,我不是想……”   她话语一顿,看着顾襄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套衣服。   “你换上试试。”顾襄说。   阮维恩:“……”   顾襄上下打量她:“你应该比我大一个尺码。”她重新拿出一件稍微宽松点的裙子,放到床上,然后走出卧室,把房门关上。   她静静地等在外面,偏头望着大门的方向。过了会儿,卧室里的人开门出来,“我好了。”阮维恩道。   顾襄这件裙子不紧身,阮维恩刚好能穿上。   顾襄又不说话,阮维恩尴尬道:“谢谢,那我……先走了。”   “嗯。”顾襄很冷淡。   阮维恩转身去拿塑料袋和换下来的男装,才刚拿手上,男装就被捧走了。   顾襄一声不吭地抱走了男装。   阮维恩的手不小心松了下,塑料袋掉到地上,里面的衣服散了出来,露出衬衣领口耷拉着下来的纽扣。   顾襄蹙眉。   仅一眼,阮维恩就把袋子拾了起来,她再次向顾襄道谢。   大门打开,抱着手臂,低头等在外面的高劲听见动静,立刻把头抬起,第一眼落在顾襄身上,张嘴正要叫她,忽听到,“高劲,那我先走了。”   高劲这才注意到阮维恩已经换了衣服,“我送你。”他又看向顾襄,“我先送她,回来再跟你说?”   顾襄并没有看他,她对阮维恩点点头。   高劲真慌了。但他还是尽量冷静地先把外人的事处理好。   走进电梯,他按了地下二楼,阮维恩按下一楼按键,说:“我打车就行了。”   高劲不认同:“外面下雨,我送你到家。”   “不用,真的不用,你帮我叫车吧。”   阮维恩坚持让高劲帮他叫出租车,高劲拗不过她,等出租车来了,他记下车牌号,又说让她等一下,他上楼把自己的手机拿给她。   阮维恩又拒绝了,说家里还有一部工作手机,她到家会给他发信息。   出租车驶离,高劲在原地望了片刻,然后转身,匆匆跑进小区。   阮维恩一直等到高劲转身跑回去,她才转回头。外面下着小雨,她身体渐渐冰凉,出租车里冷气太足,她让司机温度调高点,可还是觉得冷。   阮维恩道:“我在前面下车。”   司机说:“还没到啊。”   阮维恩擦了擦眼泪,把钱递给对方:“前面放我下来吧。”   司机不敢说什么,到了前面停下,找给她一把零钱。   阮维恩下了车,零钱没收好,全掉到了地上,她蹲下来捡,边捡边哭。   她从医院跑出来,最近的地方就是高劲家,她在给自己找借口,因为那里最近,所以才跑去了他家,而不是她第一时间想见到对方,想寻求他的保护。   她居然忘记了顾襄的存在。   高劲已经有了女朋友,他从前不喜欢她,将来也不会喜欢她。   她站起来,抱紧自己,慢吞吞地往前走,不去想丢了的包和手机,也不去想明天该怎么办,更加不去想塑料袋里被扯破的衣服要怎么处理。   细雨中,郭千本开着公司的车往家赶,临近暑假,培训班招生迎来高峰期,他忙碌了一整天,现在格外疲惫。   他打了一个哈欠,朦胧泪眼中望见人行道上有个穿着裙子的女人,他睁大眼,眨回打哈欠冒出来的眼泪,“顾襄?”   他放慢车速,摇下车窗,“顾——”顿了顿,“阮维恩?”   阮维恩侧头。   她没有伞,脸上都是雨水,郭千本原本不想多管,不知为何,开口却变成了:“你去哪里?我送你。”   阮维恩默不作声,郭千本这才发现她双眼通红。他迟疑片刻,推开车门下来,走到她面前。   “你……你爸他不会……”   阮维恩:“……”   ***   高劲一出电梯,直奔顾襄家门口,他轻轻敲了敲门:“香香?”   没人应。   再敲,“香香,你开开门。”   等了十多分钟,迟迟没有回应。他跑回家,找到手机给顾襄打电话,没响几秒就被掐断了。   他给顾襄发了一段很长的话,不一会儿终于收到回复。   顾襄:“我暂时不想跟你说话。”   高劲坐在餐桌上,怔怔地把这句文字看了数遍,他望向厨房。   厨房收拾地很干净,她今天忙了一天,炖了汤,还把厨具全都洗了。   高劲看向刀架,他不知道顾襄的手是怎么回事,但极有可能是在切菜的时候弄伤的。   可是切菜怎么会让指甲变紫?   高劲走进厨房,盛出一碗汤,慢慢地喝。   汤已经变凉,但依旧鲜美。   楼下,顾襄把那套男装扔到地上,她靠在床头片刻,又下地,把男装踢远一些,再次回到床上。   她曲起双腿,左手放在膝盖上,盯着自己青紫的两片指甲盖。   眨眨眼,逼退控制不住的委屈。   ☆、第62章 62   褚琴在卫生间里听不到外面讲电话的声音, 她拿着眉笔走出来,问:“什么电话啊?”   顾襄已经放好座机, 她手指绕着电话线, 看了眼母亲。   褚琴奇怪:“怎么了?”   顾襄吐出字:“是高劲。”   褚琴:“……”   褚琴抱着胳膊,想了想, 扬起嘴角, 留给顾襄一个眼神,她转身折回洗手间。“你这个男朋友,聪明过头了。”   褚琴对着镜子画眉毛,问:“那还去不去吃饭?”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褚琴仔细查看妆容,道:“你去吧, 有什么事都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饭我一个人去吃, 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不久,外面传来开门关门声,褚琴对镜微笑,自叹:“好好恋爱吧,宝贝。”   ***   高劲在酒店门口忐忑等待, 他先是站着, 过了会儿来回踱步, 不停往里面张望。   越等反而越心焦, 他忍不住往大门走近一步, 忽然看见远处走来的人。   她穿一身黑白色无袖A字连衣裙, 脚上是一双露趾高跟凉鞋, 双手插着裙子口袋,看见他时,她脚步停顿一瞬,然后若无其事继续前行。   他似乎很久没看见她,她从光线最明亮的地方走来,他身体里的细胞跟着躁动不安,一股冲动破土而出,高劲上前:“香香!”   顾襄站定,平静道:“找个地方说话。”   酒店里多的是能坐下说话的地方,高劲却直接道:“去我车里。”   顾襄沉默两秒,然后迈步。   高劲贴着她走。   车子停在露天停车位,外面还在下小雨,走出酒店,高劲说:“你等等,我去车里拿伞。”   “不用。”顾襄直接走进雨里,“带路。”   高劲顿了顿,然后走她边上,手掌举过她的头顶。顾襄一滞,抬起头,看见大掌替她遮挡住雨水,那手心掌纹深刻,一条又一条像划进人心。   “走吧。”高劲说。   顾襄垂眸,慢慢前行。   坐进车里,高劲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她,顾襄拿手上,随意地擦着胳膊。   雨丝细小,她没淋到多少。   高劲一句都没问,先发动车子,开了出去。顾襄瞥他一眼,没有反对。   高劲眼角瞄她,见她望着车窗外,没有说话,他稍稍放下心,却仍觉得不舒服。   他从昨晚到现在,所有的言行举动都像换了一个人,这种情况从未有过,此刻他一张口,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生涩,“你在你妈这里呆了一天?”   顾襄后脑勺对着他,淡淡地“嗯”一声。   “……你手机一天没开机。”   顾襄没有回应了。   高劲又瞄她,然后道:“有没有吃晚饭?”   顾襄没说话,她的头转了回来,朝向前方,高劲的角度只能看到她侧颜,她的睫毛轻轻扇动,眼角似乎有点红。   只是一个晃眼,像是错觉。   高劲忽然靠边停车。   顾襄愣了下,偏头看他。   高劲抓住她肩膀,盯着她的眼睛。她眼睛微微有些红。   顾襄垂眸躲开。   高劲心一紧,“香香,你跟我说说话。”   顾襄低着头,肩膀上是他滚烫的手掌,她过了许久,扭了下肩,那手并没有放开她,反而另一只肩膀也被人握住。   高劲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握住她双肩,低声说:“是我不对。”   “……我还不能原谅你。”顾襄终于开口,抬眸看他。   高劲喉咙滚了下,盯着她双眼。   “你把自己的衣服给别的女人穿,让别的女人在你家洗澡,还把我煮的汤给别的女人喝,我不能原谅你,高劲。”   她一字一句都叫他心头下沉,高劲紧紧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我知道。”   “我昨天没有出门,一直呆在你家,我帮你擦了桌子,拖了地板,我没试过炖汤,我按照网上的教程试了很久。”   她昨天忙了一天,即使屋内开着空调,她仍出了一生喊。   她炖好汤,回楼下吃饭,洗澡前还在等他的电话,不知道他跟谁外出,回来会不会喝汤。   高劲抓起她的手:“指甲是不是在厨房弄成这样的?”   “我没拍过蒜,不知道……我一刀拍下去,就拍到了手。”   高劲抓起她的左手,嘴唇不住地碰着她的两根手指。她只是平静的复述,字字句句都极普通,受伤也只是厨房的一个小意外而已。   可他嘴唇清晰的感受到她指甲上细小的划痕,他莫名疼到心里,这感受让他无措。   顾襄没有抽回手,她手指上全是他焦急的温度。她继续说:“我不知道阮维恩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得出她有事,你是事出有因,但这不能让我谅解你,高劲,我没那么善解人意。”   “不,”高劲一手仍握着她,一手捧住她的脸,“是我不对,香香,阮维恩的事我不能告诉你,是我没有处理好,可是你已经足够好了,你知不知道,我看见她换了你的衣服出来,我有多吃惊?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是我不对,香香。”   顾襄逼退眼睛的灼热。   高劲继续说:“我并没有特别交好的女性朋友,上次我带你去酒吧见到的那些人里,有几个女的,大家都是同学,所以关系不错,但聚会都是集体性质,我们不会单独出来。我跟阮维恩认识很多年,因为她父亲的关系,我们走得比较近,但我跟她的关系也只是普通朋友,她从来没单独来过我家,昨晚是第一次。”   高劲努力让自己的话条理清晰,“她有事,我不能不帮,但我知道昨晚的情况任何人看见都会不适。香香,除了你之外的异性,我都保持着界限,真的。”   他抑制不住地冲动开口:“你十几岁开始我就喜欢你,只有你!”   顾襄一愣,看着他:“……十几岁?”   高劲噤声,他沉默着不再多说,只是紧紧捏着顾襄的手。他眼里有紧张和说不出的冲动,情绪太激烈,逼得顾襄躲开眼。   她的手其实已经被捏疼了,可是这疼反而让她心绪被安抚下来。   她缓缓开口:“高劲,我想了一整天——”   她的手又是一疼,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高劲低声道:“香香……”   “你听我说,”顾襄打断他的不安,“我想了一整天,我想告诉你,我的异性朋友,都是同学和比赛的队友,关系仅限点头之交。我最重要的朋友是郭千本。”   “……我知道。”高劲说。   顾襄道:“我跟郭千本算是一起长大的,你介意我有这样一个朋友吗?”   “我很清楚你们的关系,我不介意。”高劲看着她,慢慢地说,“那……焦忞呢?”   顾襄抿唇,“我会跟他保持距离。”   她简单几句话,让高劲的肌肉渐渐放松,他抱住她的头。   顾襄埋在他的脖子里,鼻尖全是他的味道。   这一天过得艰难酸涩,她昨晚没睡,白天只在酒店躺了一个小时。   她一直在读母亲写的书,那一段段文字让她混乱又平静。每一个字都是高劲的脸,他已经闯进了她的生命,她无法再推开。   顾襄哑声道:“我并不介意你有异性朋友,我早就知道你跟阮维恩很熟,我介意的是你昨晚对她做的事。那是我给你炖得汤,你不应该给别人喝。”   “……对不起。”   高劲握住她的手,她指甲的紫色小块清晰刺眼,“对不起,香香,对不起。”   “我手很疼……”   高劲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用力吻住顾襄的头顶,这点力道却远远不够他发泄。他又将人紧紧抱进怀中,低着声,不住地说着“对不起”。   她从没狼狈过,向来生活精致,她的指甲总是涂着甲油,化妆穿着无可挑剔。   可是她的手指甲现在变成了另一种颜色。   这一声声带着灼热的温度敲进了顾襄的心脏,顾襄任由他抱了一会儿。   “香香……”   顾襄在他怀里抬眸。   “以后不可能再发生这样的事。”   “……嗯。”   高劲抚了抚她的头发,“万一再有这样的事,你帮我。”   “……我怎么帮你?”   “我家里可以备着女人的衣服。”   “……”   “有人来,你可以帮我开门。”   “……”   “你可以一直在我那里呆着,以后我给你煮汤。”   “……”   高劲松开她,从车抽屉里拿出一只盒子。   雨不知道何时又开始变大,天边电闪雷鸣,这路边一隅是一方独有的天地。   顾襄盯着小小的盒子迟迟不动。   高劲打开来,一枚钻石戒指嵌在盒内。   “香香,我们结婚。” ☆、第63章 63 顾襄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四肢百骸的血液横冲直撞一般, 滚烫, 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无法坐稳。 她眼睛莫名潮热,张了张嘴, 心底喊出答案。 骤然一声响雷, 震得仿佛连车身都在晃,天空像撕裂开一个大口。 顾襄的话卡在喉咙里。 前二十三年, 她从来没有“结婚”这个概念, 现在她很想点头,却只是伸出手,叠着高劲的手指, 握住了打开的戒指盒。 这枚戒指是高劲早前通过朋友介绍,找相熟的珠宝店买的, 他让对方调了尺寸,刻了字,今晚才拿回来。 他把戒指盒捏得很紧, 在顾襄的手握过来时,他的指节变得僵硬。 顾襄什么都没说, 她想拿戒指盒, 第一下没拿动, 她用了点力,发现高劲的手抓得很紧,她看着他, 再一次使力,拔河一样,终于把戒指盒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高劲手指张了两下,看看戒指盒,又将视线投在她脸上。 顾襄终于开口:“你让我想想。” 高劲倏地无力,他喉咙干涩。 顾襄紧接着一句:“戒指我先帮你保管。” 高劲像坐了一趟过山车。 他盯着顾襄,见她眼睛乱节奏地眨了几下,脸颊不自在地潮红,他胸膛起伏,重重呼出口气,镇定下来,道:“是帮你自己保管。” 顾襄眼尾扫他一下,将头一偏,看向窗外,手却紧紧握着戒指盒。 高劲抓住她握成拳头的手,既没其他动作,也没再说话,就保持这样的姿势。 大雨倾盆,打得车身劈啪作响,激烈又骇人,像车内的心跳和温度,一个不慎就要失控了。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顾襄动了动被他握着的手,轻声说:“还不开车?” “……开。” 说完却没照做,高劲又不自觉地加了一分力,狠狠握了她一下,然后松开,扶住她后脑勺,朝她靠过去,落下一吻。 之后,车子发动,溅起一池一池的水。 两人都还没吃晚饭,高劲带她上了自己那,进屋就淘米备菜。 顾襄一点忙都不帮,她按着遥控板,找不到好看的节目,高劲在忙碌间隙还注意着她,让她不看电视可以玩电脑。 高劲的电脑里倒有几个游戏,他平常偶尔会玩。顾襄从不玩游戏,她手机里没一个游戏app。 她打开电脑里一个游戏,接下来就不知道怎么动作了。 高劲两手湿漉漉的走过来,教她怎么弄,顾襄说:“我要是把你的角色玩死了呢?” 高劲说:“你把房子拆了都没关系。” 顾襄:“……”他倒是很少讲这样的话。 高劲道:“真的。” 顾襄滑动鼠标,盯着电脑屏幕说:“快去做饭。” 高劲听话地去做饭了。 他不擅厨,简单做了一道番茄炒蛋,一道炒丝瓜,再把海带骨头汤热了一下。 顾襄阖上电脑,坐上餐桌,她挑着筷子,眼睛偶尔瞄一下汤。高劲给她盛出一碗,剩下的他自己全吃了。 顾襄第一次做大菜,对分量没有概念,这锅汤足够一家三口吃两天。 她原本在慢慢地吃饭,后来就光拿着筷子,掀眼看着对面。 高劲捞干净汤锅,抽出一张纸巾,擦着手,若无其事道:“怎么不吃?不合胃口?” 顾襄摇头,继续吃饭。 饭后她见高劲一直挺直着背,她终于小小的扬起嘴角,道:“要不要散步?” “要。”高劲立刻道。 外面似乎雨停了,两人去了小花园。高劲吃得太撑,胃不舒服,一直挺着脊背让食物下去。他牵着顾襄的手逛了两圈,没起到什么作用。 顾襄忽然停下来,高劲看向她。 顾襄伸手,手心贴住他的肚子,高劲下意识地收肚身。顾襄抚了两下,小声道:“很撑吗?” 高劲低声回答:“是挺撑的。” “你家里没胃药?” “没有。多走走就好了。” 他按住肚子上的小手,将人搂住,叮嘱:“这些天尽量少碰水,有没有敷过热毛巾?” “没有。要敷热毛巾吗?”顾襄问。 “敷一下试试看。等会儿回去我帮你敷。” “我回家自己敷。” 高劲摸着她的手指头:“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慢慢恢复。” 顾襄忽然按了下他的肚子,高劲不适。顾襄道:“别消化了,你多撑一会儿吧。” 高劲笑了笑,亲亲她,顾襄故意躲开。 回到家,洗漱后回房,顾襄把戒指盒从包里拿了出来。 这漫长的两天她尝了一遍酸甜苦辣,居然到现在都还没睡意。 顾襄把戒指拿出来,摆在手边比了比,过了会儿,她慢慢套上无名指。 尺寸完美契合,钻石光彩夺目。 她砰砰砰的心跳不止,嘴角翘起,脑子是混乱紧张的。 结婚的话,会是什么样? 第二天上班,高劲精神抖擞,小护士私下议论他这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高劲敲敲桌子提醒:“别当我不存在。” “嘿嘿,高医生。” 高劲问她几位病人的情况,问完见褚琴和朱少芸一道来了,他站在一旁,等人走近,叫了一声:“阿姨,朱小姐。” 朱少芸同他打招呼,褚琴打量他,道:“昨晚睡得很好?” “还可以。昨天我接香香回家,一起吃了饭。”高劲汇报。 褚琴看他一眼,笑了下,没多什么就走了。 她随朱少芸进了朱柏东的病房,将厚厚的稿件拿了出来。 朱少芸柔声对父亲说:“爸,褚琴把传记写好了,从你童年开始写的,把你的一生都了写了进去,我给你念念?” 朱柏东对褚琴道:“褚作家,辛苦了。” 褚琴说:“朱先生太客气了,能得到您的允许,为您创作,这是我莫大的荣幸。” 这一上午,朱少芸便一直念着文章,直到朱柏东累了,她才和褚琴一道离开。 顾襄过来时,母亲已经走了,她点开微信,高劲问她到了没有。 顾襄没回,她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保温饭盒,这是半小时前佟灿灿的母亲拿给她的。 半小时前高美慧和颜悦色地跟她说:“香香啊,你看我待会儿要去接善善回来,灿灿又放假跑得没影了,高劲吃饭不守时,我不放心,你能不能帮姑妈给他送下饭?” 顾襄:“……” 高美慧把饭盒递给她,还强调:“你们一起吃,这里有两份,慢慢吃,不着急,两人多呆一会儿,啊。” 于是顾襄通知高劲一声,她换好衣服就过来了。 走到住院部大厅,她等着电梯,边上还有一位老太太,同样拿着饭盒,应该是给家属送饭。 她拿着几张单子,举着看了一会儿,看不清,见边上有年轻人,她笑着问:“小姑娘,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顾襄转头看她。 “——这是多少钱?这里好几个项目,我老伴下午要去做。我眼睛不好,也记不清花了多少钱。”老太太道。 顾襄盯着老人举过来的几张单子,上面有两位数也有三位数,这些数字无序又混乱,她被定在原地。 老太太等了半天,不解:“呃,小姑娘,你给我念念?” 顾襄一动不动。 另一边的女孩儿这时插嘴:“奶奶,我看看——这张一个65块8,一个128块。” 老太太让她全报一遍,听完她道谢。 周薰笑着说:“不用谢。” 老太太见她也拿着饭盒,还有一个大袋子,说:“家人住院啊?” “诶,我爸住院。” 电梯终于姗姗来迟,里面走出一堆人,还有人坐着轮椅挂着点滴出来。顾襄几人给他们让路,等电梯空了,她才进去。 她进得迟,正好站在电梯按键边,按下“19”后,听见老太太说:“帮我按一下6楼。” 顾襄盯着按键看了一会儿,慢慢抬手,手指头正要过去,边上的人先她一步,按下了“6”。 她侧了下头,是刚才帮老太太念单据的女孩儿。 周薰奇怪地打量了她几眼,见她看过来,她笑了笑。两人最后一起在十九楼出了电梯。 办公室里,同事喊高劲一道吃饭,高劲推了,他泡了两杯茶,又把对面有靠背的椅子搬到自己边上,担心空调力度不够,他又把小电扇挪了过来。 顾襄进门时,他刚擦好桌子。顾襄歪头看他忙碌。 高劲把抹布放到水池边,接走她手里的东西,“这么重?” “有两份。” 高劲说:“热不热?没有冰饮料,你先喝点茶,坐这里。” 顾襄在靠背椅上坐下,喝了小半杯茶,高劲已经将饭菜全部摆好。 今天没下雨,空气有些闷热,顾襄胃口小,她吹着电扇,吃了小半碗饭就饱了。 高劲给她剥好虾,让她再吃几口,顾襄吃完一只,坐着等,高劲又剥好了,这次送到她嘴边。 顾襄张开嘴。 高劲问她:“这个月的体检是不是还没做?” 顾襄说:“我不想做了。” 高劲说:“再去做几项基础检查。核磁共振之类的别做了,上次在海州已经做过了。” 顾襄想了想,点头说:“嗯。” 高劲又要喂她虾,有人走进办公室。 “高医……高医生。” 高劲看向来人。顾襄也跟着转头,她和门口的女孩儿对视一眼。 是早前在电梯见过的那人。 周薰似乎愣住了。 她刚给父亲送完饭,然后把另一个袋子里花了大半天做好的寿司拿去分给了护士和医生。她们已经跟她熟悉,见她送东西来,也没有推辞,只是说不好意思总拿她的,周薰便说谢谢她们照顾她的父亲。 送完一圈,还有一盒特意做的,是单独拿给高劲的,不想走到办公室门口,却见到高劲在给别人喂虾。 高劲望着对方:“周小姐,有事?”他擦了下手,站了起来,“你父亲那边?” 周薰回过神,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坐在他边上的女孩儿,她含笑道:“不是,是我做了点寿司,刚才给大家分完了,这边还有一盒。我想正好是午饭时间,就想给你送来。” 高劲客气地让她拿回去自己吃。 周薰笑意未及眼角,她并没有强求,说了几句,她问:“这位是……” 高劲道:“这是我女朋友。”他搭住顾襄的肩膀回答。 周薰捏紧手上的袋子,笑着说:“那打扰你们吃饭了。” 周薰走了,顾襄仰头看高劲。 高劲大拇指擦了擦顾襄的嘴角,顾襄找纸巾,高劲笑着说:“不脏。” 顾襄还是抽了一张纸巾,把嘴巴擦了擦。 吃完饭,高劲陪她下楼,所过之处都是招呼声和揶揄声,高劲拉住顾襄的手,低声道:“你再多来几次,以后就不会这样了。” 顾襄一本正经:“你想得很美。” 高劲笑。 两人牵着手到了楼下,居然碰到了郭千本。 顾襄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郭千本愣了下,挠着头,不知道怎么找借口。 那晚阮维恩在他车上落下了一百多块钱,他不知道对方的联系方式,又想对方父亲应该还在医院,趁今天有空,他想来碰碰运气,见到人就还钱,见不到可以顺便去顾襄那里做客。 郭千本说:“我就……来看个朋友。” 顾襄问:“你朋友住院?” “对。” 高劲道:“有需要帮忙的你可以找我。” 郭千本点头,视线送他们牵着的手上掠过,道:“没什么大事的,谢谢啊。” 他们说着话,不远处传来一阵东西碰倒的声音,高劲循声望去。 “哇靠姚奸你眼睛没带出门啊,垃圾桶都看不见?”丁子钊大惊小怪,去扶垃圾桶,顺便跟高劲打招呼,“哎你在正好,阮老师今天出院是不是?你看过他没?我跟姚奸过来看看。” 高劲道:“我还没去过,待会儿再去。” 他视线落在姚晋峰身上,眉头微蹙。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计划这章内容很多的,码不完,累死了,先到这里~接下去气氛会稍微有点紧张了 ☆、第64章 64 垃圾桶里有没喝完的冷饮, 乳白色的液体渗了一地, 姚晋峰恍然未觉, 一脚踩了上去,他也不管被他撞倒的垃圾桶,朝丁子钊说:“我有事, 你自己去吧。” 说完转身就走。 丁子钊叫他:“哎哎, 有什么事啊,你等会儿啊!” 姚晋峰留下一串湿脚印, “我去擦鞋。” “神经病啊!”丁子钊一头雾水, “这里擦擦不就好了。” 高劲望着姚晋峰远去的背影,拍拍丁子钊肩膀:“你先上去,我待会过来。” 又跟郭千本打声招呼。 两人一直走到医院后门, 顾襄才赶人:“好了,你回去吧。” 高劲说:“先过马路。” “你当我小孩吗?”顾襄拉住他, “回去吧,我走了。” 高劲牵住她的手,在她空无一物的手指上揩了几下, 顾襄晃一晃,道:“我还要把饭盒还给你姑妈。” 高劲只好放人。 顾襄过完马路, 走到小区门口, 她迟疑一步, 转身看,果然见他还在对面。 顾襄挥挥手,高劲对口型跟她说话, 顾襄浅笑,再次挥挥手。 她回到家,对面还没人,饭盒暂时拎回家里。文凤仪知道两人吵架了,见她这模样,应该已经和好,她笑着拿出凉茶给顾襄喝。 顾襄小憩后,站到书架前,随手拿出一本书,翻开一页。 页码混乱。 她闭上眼睛,想起今天向她求助的那位老太太。她这些日子过得太舒心,高劲一有空就陪着她,买单乘车全是他出面,时间都是他提醒,他陪她走遍日记上的所有地点。 她其实已经忽略很久。 走神中,手机忽然响起,顾襄醒转,接起陌生电话,“喂?” “你好,请问是顾襄女士吗?我们是《神奇大脑》节目组。” 来电的是节目组工作人员。 顾襄早前因为毛小葵,曾接受过电视台采访,因此电视台有她的联系方式。 顾襄没有关注那期采访后续,并不知道网友对她有多大关注,因此更不会知道,这档与脑力有关的综艺节目官方微博下,她的名字已被网友刷屏。 这档节目已举办数年,其实每年都有网友提及顾襄的名字,只是今年尤为热闹,她的新闻照片在节目微博底下疯传,粉丝还扒出她往年旧照。 这个圈子算小众,不比娱乐圈明星,早几年普通人对此完全不了解,近几年才渐渐形成话题。 顾襄在圈内知名度高,成就一箩筐,最重要的是她长得格外漂亮,官方微博被刷屏,其实半数网友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只是关注她的脸而已。 节目组此番热情相邀,顾襄耐心听完,一口回绝。 挂掉电话,她呆愣许久,书被她捏皱了也没有察觉。 高劲送完顾襄,回医院后,先去看望恩师。阮维恩来接父亲出院,她面上似乎已经看不出异样,高劲找机会把她的包和雨伞还给她,阮维恩见到时有一些紧张,很快又平复下来。她向高劲道谢,搀着父亲匆匆走了。 高劲没送他们,丁子钊把两人送到医院门口,看着他们坐上出租车,他才回去,找到高劲感叹:“阮老师真是可怜。” 高劲没接他的话。 丁子钊说了几句,话锋一转:“对了,你知不知道灿灿今天跟谁出去玩了?” 高劲斜睨他,“自己打电话问。” 丁子钊嘟囔几句,无趣地走了。 下午,秦博士来到医院,走进了朱柏东的病房。 病房大门紧闭,没人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什么。护士们议论:“上午大小姐来,下午小少爷来,这一家子真是孝顺。” “朱柏东的病房这些日子就没安静过,一会儿这个来一会儿那个来,争宠不要太明显。” “新闻现在全是通稿,想看点内幕都不行。” 大约两小时后,病房大门重新打开,守候在外的朱少康入内,“怎么样,顺不顺利?” 秦博士道:“很顺利。” 朱少康又关切道:“爸,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朱柏东望着对方,缓缓点头。 朱少康笑了笑。 高劲忙完手头的事,抱着胳膊,在走廊上跟人说话,见一行人从病房里出来,他视线跟随。 秦博士经过他身边,跟朱少康说了一句,朱少康先凑到高劲边上,笑着道:“高医生,谢礼我明天送到府上。” 高劲侧头:“朱先生误会了。” 朱少康拍拍他胳膊,一切尽在不言中,“我先走了。”回头对秦博士道,“那我楼下等你。” 走廊上只剩秦博士和高劲。 秦博士在高劲面前站定,说:“高医生,我明天就离开了。” 高劲:“祝您一路顺风。” 秦博士笑道:“来中国这么久,这次收获颇丰,不过到底还是家里好。以后我很少有机会再来国内,顾小姐的病情,我已经尽力,接下来需要她自己努力恢复。” 高劲问:“秦博士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秦博士道:“建议倒是没什么,顾小姐比我想象中聪慧坚强,不过你上次问到记忆丢失……” 高劲神色微变。 秦博士说:“我能告诉你的是,催眠不会让记忆丢失,但是,能遮盖记忆,被遮盖住的记忆,一旦受到外界刺激,很容易就会被唤醒。” 高劲眼神一凛,“你做过什么?” 秦博士含笑道:“年轻人,不要这么紧张。好了,少康还在楼下等我,那我就先告辞了。” 高劲蹙眉,紧跟上前,却并没有留住人。 他少有看不透的人,这位秦博士,名声显赫,业界对他评价极高,他看起来为人正派,言行举止却又叫人难以捉摸。 高劲看不透他。 晚上回到家,他把顾襄带了上来,陪她看书,又看了会儿照片,顾襄把节目组的邀请告诉他,高劲听完,将人抱进怀里。 顾襄躺在他怀中,盯着自己的手,竖起一根手指。 1…… 又竖起一根。 2…… 接着,3……4……5…… 顾襄举起手掌,对着吊灯,光线刺眼,她看得模糊。 母亲说她从小就对数字格外敏锐,几乎过目不忘,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无法辨认出它们。 快九个月了…… 光线一暗,她的手指忽然被人咬住。 “啊……”顾襄低叫。 高劲牙齿轻磨,一根又一根,最后吻住她的手心,用力吸了吸,然后把她的手贴住自己胸口,道:“你的记忆力有没有退步?” “不会退步。”顾襄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 高劲说:“我考考你。” 他把人放开,找出纸笔,避开顾襄写了半天,然后拿到她面前。 顾襄一看—— 一百三十八、五十九、六十三、七、两千零四十…… 密密麻麻一页中文数字。 高劲说:“来,给你十分钟够不够?” 顾襄抛开杂念,全神贯注地盯着纸,十分钟后她报出一串数字,高劲狠狠夸她:“太神奇了!” 顾襄早就忘了之前的情绪,她在高劲怀里玩了两个小时的记忆游戏。 这一晚仍旧乌云密布,大雨蓄势待发。 城市另一头,周薰一直坐在电脑前。 搜索页面的关键词是“顾襄”。 她重重按下鼠标,点开网页。 顾襄……顾襄…… 在今天之前,她从没听到过这个名字。她在医院走廊上看见高劲牵着那女孩的手出来,毫不避讳同事的打趣。 这些人全都知道他有女朋友,而她又送券又送吃,殷勤地对待着每一个人,仿佛是个活生生的笑话。 回到病房里,她听到继母跟父亲说:“听说高医生有女朋友了,是个名人,还特别漂亮,我看小薰跟高医生不合适了。” 她神经一下绷断。 她甚至能想象到这些人在背后是怎么嘲笑她的。 顾襄,二十三岁,记忆大师,数独大师…… 她成绩斐然,年轻有为,条件无可挑剔。 周薰一页一页看过去,看到一则去年的新闻,某项世界级记忆大赛前夕,顾襄生病退赛。 之后就没了她的消息。 周薰继续点开其他的网页,看着看着,她忽然一顿。 她莫名其妙地想到今天在医院电梯看到的一幕,越想越觉得奇怪。 她无意识地继续翻网页,点开了一个综艺节目的官方微博,想了想,她在底下留言。 *** 顾襄跟高劲玩了一晚上的益智游戏,回到家里,她的大脑还处在高速运行状态,她毫无睡意,从床底下拎出了那套男装。 在床底下塞了两三天,她终于决定去把衣服洗了。 洗衣机在阳台角落,她倒好洗衣液,把衣服塞进去,启动程序。 滚筒转动,天边倏地亮了下,有闪电。 不知道今晚会不会下雨,已经很久没见阳光了…… 顾襄看着洗衣机,穿过透明的滚筒盖,她看见了里面转着圈的衣服,不由又想起那晚,她轻轻地拿脚尖踢了下机器。 眼前忽然出现脱线的衬衣纽扣。 顾襄皱眉。 阮维恩的衣服纽扣掉落,她发生了什么事? 一阵大风吹来,顾襄把碎发挽到耳后,走去关窗。 狂风肆虐,似乎真要下雨。她把窗户关上,挡住了风。 她的手扶着窗框,没有离开。脑中闪过片段,她怔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啊剧情~ 生命系列我拟定是有三部的,其他的什么时候写不知道,秦博士会在其他文中出现~所以他在这里的着墨会比较模糊。 倒计时~周六或周日大结局,我看看还有多少人最后几章不养肥,陪我到完结~啊还有感谢这几天的霸王票和营养液,么么哒土豪们~ ☆、第65章 65 第二天, 朱柏东的病房里迎来了遗嘱律师, 朱少芸和朱少康收到消息, 紧随其后赶到。 姐弟俩在病房外等待,朱少康一派闲适,似乎胸有成竹, 他翘着二郎腿说:“人物传记有什么意思, 歌功颂德的玩意儿爸还见得少么?爸现在最需要的是舒舒服服,哪有什么精力看书!” 朱少芸倒是冷静, “你要是真为爸着想, 就应该多来陪伴他,你可是我们朱家唯一的男丁。听说你昨晚还攒局庆祝什么大喜事,爸还在医院里, 你也不怕媒体捕风捉影。” 朱少康笑着说:“我是为爸高兴,听说他昨晚一点都没发痛, 这几个月以来,那是第一次睡一个好觉。” 朱少芸侧头睨着他,“不要以为就你认识什么脑科专家催眠师, 我会找专家来替爸做检查,你要是动过什么手脚, 好自为之。” 朱少康一点都不怵, 仿佛胜券在握。 一整个上午, 安宁疗护中心里的医生护士都在关注这边的情况,连工作都没有心思,高劲冷着脸提醒数次, 他们才有所收敛。 高劲摘掉眼镜,从口袋里拿出眼镜布,一边擦镜片,一边看着那头的病房,他垂眸想了片刻,把眼镜重新戴上。 视线没有了阻碍,一切才能无所遁形。 回到办公室,他拿出手机,见顾襄还没回复,他发出一条:“还没起床?” *** 呼—— 顾襄倏地睁眼,满头大汗地盯着天花板。 身下的床单被她睡得褶皱不堪,脖子上全是黏腻腻的汗,空调已经定时关机不知道多久,整个房间闷热难耐。 过了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紧紧抓着床单,她尽量放松,平复起伏不定的心跳。 冷静许久,她的手却还是没有放开,床单像是某种助力,她用力捏着,妄图控制住颤抖的胳膊。 直到卧室门口传来轻唤:“香香,还在睡吗?” 顾襄僵硬地扭头,半晌回答:“起来了。” 她坐起来,呆怔两秒,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高劲给她发了三条微信,她回复完才走出卧室。 文凤仪听见动静,放下手里正在缝补的t恤,起身说:“你难得睡那么晚,早饭都过了,我把最后一个菜炒了,我们吃午饭。” 顾襄点头。 文凤仪说完才注意到她满头都是汗,“哎呀,怎么出那么多汗?空调坏了?” 顾襄说:“我定时关机有点早。” “以后别定时关机,不要给奶奶省钱。”文凤仪不放心,“会不会是虚热?我给你做点清热的东西。” 顾襄说:“好……我先去洗个澡。” 文凤仪说:“快去吧,睡衣重新拿一件,你这件t恤我看肩膀上开了个口子,我刚在补,还没补完。” 顾襄从没试过缝补衣服,她穿坏穿旧了习惯丢,见状倒也没有多说,她心脏不舒服,点点头就进了浴室。 午饭后她走到门口望向对面,高劲没回来吃。她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高劲看到信息时,已经是十五分钟后,二床的临终病人有心事,他陪对方说了许久的话,午饭还没来得及吃。 读完信息,他匆匆赶到楼梯间,推开门就见顾襄坐在台阶上。 高劲问:“怎么不到办公室等我?” 顾襄站起来,上前几步,一把抱住他。 高劲虽然诧异,但他仍在下一秒就将人抱紧,他一手扶在顾襄的后脑勺,嘴唇贴着她的头侧,用力亲了几口,才低声问:“怎么了?” 顾襄闷在他怀里,没有回答。 高劲低头,想掰她的脸,“嗯?” 顾襄使劲逃开,她把头紧紧贴着高劲。 高劲蹙眉,他轻拂着顾襄的头发,任由她在他怀里赖着,一动也不动。过了会儿,他的眉头才渐渐舒展,他再次低下来,嘴唇快贴上顾襄的眼睛,轻声细语:“还不说?” 顾襄瓮声瓮气地:“我不想说。” 高劲很想知道她怎么了,但顾襄不愿开口,他不能勉强她。 他低声转移她的注意力,问她今天要做什么,书看到了哪里,她母亲还要呆多久,最后他又摸了摸顾襄的手指。 顾襄的手颤了颤,她想起母亲同意约时间吃饭,这刻她却不想提。 顾襄抬眼,看见高劲的视线从她的手指上移开。高劲若无其事,含笑又说了几句。 顾襄亲了下他的脸颊。 接下来几天,顾襄夜里连续发汗。 阳台衣服已经有霉味,文凤仪把挂晒着的衣服又重新洗了一遍,还要忙着给顾襄煮清热祛火的汤汤水水。 天气潮湿,成天下雨,文凤仪忙得晕头转向,身上骨头也不爽利,她强打起精神,探探顾襄的额头,说:“香香,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你睡觉总出汗那不行呀。” 顾襄道:“没事的。” 文凤仪劝不动她,让她快点把清热汤喝了,问她:“外面下雨,待会儿还要出去?” 顾襄点头。 她从家里出来,打着伞,回到从前的老房子,边走边观察周围,在脑中构建宫殿。 走完这里,她又去了文晖小学和锦阳公园。 她这几天十分急迫,彻夜难眠。走进地铁之后,她脑中还充斥着无数的信息量,她在记东西,那副模样在外人看来有些神神叨叨,周围好几人打量她,顾襄视而不见。 她无意中看到扶手下站着一对相拥在一起的情侣,忽然想到她扶着高劲的手臂,乘坐地铁的画面。 仿佛是很久之前,其实也不过才没两个月。她还记得他温热的手臂,还有他低声讲述的故事。 顾襄渐渐平静,她牵起嘴角,下了地铁,转车去瑞华医院。 快到住院部的时候,她才发现有好几个未接电话,还有于诗诗和佟灿灿拉的三人小群里突然有一连串的信息。 手机忽然来电,她看到“焦忞”二字,手一颤,立刻拒接,静了几秒,很快又出现“焦忞”二字,她再次拒接。 电梯还没到,又来一通电话,她正要摁掉,突然看到“郭千本”的名字,她这才接起。 “顾襄!” “有事?” “你没事吧?”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顾襄不解:“怎么了?” 郭千本道:“你没看到网上的消息吗?你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在网上传开了。” 事情起源于《神奇大脑》官方微博下的网友评论,有人留言说顾襄名不副实,也不可能来参加节目,因为她大脑受伤,智力下降。 对方遭到攻击后,还贴出顾襄去年退赛的新闻力证自己有理有据,议论渐多,随后有人发到论坛讨论,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后来有自称在某某医院工作的人说确实在去年十一月曾见顾襄来做检查。 顾襄从去年十月事发至今,去过各大知名医院问诊,帖子里网友自曝的医院,她确实去过。 后来又有某电视台工作人员称,听说前不久的那期采访,顾襄当众拒绝做题。 短短几天,关于她的事在网络上发酵开来,直到今天,“记忆大师智力下降”,终于成为了搜索关键词。 郭千本焦急地说:“最开始评论的微博号应该是个小号,现在都已经销号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老总怀疑是竞争对手干的,老总有没有找你?他刚才都找疯了,你电话也不接!” 顾襄声音干涩:“我静音了……不说了,我进电梯了。” “等等,顾……” 顾襄没再给他时间,她掐掉了电话,走进电梯。 右侧的电梯按键像群魔乱舞,没有一个数字的图像在她的常规认知里。 电梯已经上升好几层,顾襄才艰难地按下“19”。 医院里的护士也在讨论她。 她们与顾襄都认识,何况顾襄又是高医生的女朋友,今天网上谣言甚嚣尘上,她们想不注意都不行。 周薰的父亲和继母也在同护士讨论这个。 周宝生前几天精神极差,周太太知道他是挂念女儿,说:“小薰工作忙,过两天就会来看你了。” 那几天周薰一直没来医院,今天她来了,周宝生就算没什么精神,也乐意多说几句话。 周太太吃惊:“这种事情是造谣的吧,怎么可能,智商会无缘无故下降?” 护士道:“我觉得也不可能,但奇怪还是有点的,网上有人上了石锤的,说看到过顾襄去医院做检查。” 周薰给父亲擦了擦嘴角,道:“网上都是一群键盘党,每天都有人传各种各样的谣言,他们说话都不用负责任。我看都是瞎说,高医生跟那位顾小姐在交往,顾襄要真像网上说的那样,高医生怎么还会跟她谈恋爱?” 何护士道:“这倒也是……什么智力下降,说得跟残障人士一样。” 周太太“哎哟”一声,“对啊,那不就是说的弱智,怎么可能呢。” 何护士甩头:“假的假的,怎么想都不可能。阿姨你是没见过顾襄,顾襄长得可漂亮了,看起来就是那种高智商的人,我们普通人只能仰视的那种天才。” 周太太好奇:“有没有照片啊?” “我找给你看。” 何护士翻手机。 周薰忽然道:“不过我前几天碰到过她,倒是觉得她有点奇怪。” “什么奇怪?”何护士好奇,连手机都不翻了。 周薰很随意地说:“我看到有个老太太请她帮忙看下价格单,她却光盯着看,根本不理人。” 这事勾起了护士的八卦心,护士正要详细问,忽然听见一道声音:“午休已经结束,你还要聊多久?” 护士回头,尴尬道:“高医生……” 高劲又瞥向周薰:“周小姐,你父亲这两晚睡眠十分不好,你可以多关心关心自己的父亲。” 他并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周薰却面红耳赤。 高劲稍作停留,检查了一下周宝生的情况,检查完,他连眼尾都没给周薰一下,转身就走,周薰追在后面:“高医生……高医生……” 高劲脚步一顿,周薰松口气,正要跟他说话,忽见他突然迈开步伐,快速向前。 顺着走廊望过去,尽头处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周围的人尴尬又好奇,顾襄面无表情,她插着口袋,走得目不斜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一下又一下,将周围人远远推开。 有一道脚步声与她的重叠,逐渐加快,越来越急切,眨眼到近前,她被人拥进怀中,干净的清香充斥鼻尖。 她被护在其中,看不见周围,耳朵里飘进温柔的一声问:“来了?” 她什么都没回应,紧接着,是额头柔软的温度。 高劲也看不见周围,他紧紧护着顾襄,在她额头落下久久的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 我香坚强! 啦啦啦土豪们破费啦么么哒~感谢! ☆、第66章 66 医院的长廊上, 一片静谧,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掐住了静止的按钮。 洁白的瓷砖光可鉴人, 头顶的灯晕开一轮阳光,他们就像站在舞台中央,隔绝着众人, 只有彼此。 却又让观众仰望。 顾襄爱这个怀抱, 她把脸颊贴到了他的胸口。 *** 流言蜚语无法控制,这一天顾襄的手机不断被轰炸。同学和队友的关心, 媒体的好奇求证, 一个个接连不断,连齐老师也发信息问她情况,顾襄想了许久, 只回复了一个“谢谢关心,安好”。 她有一个只用过五六次的微博账号, 最新一条的微博下面已经有近万条评论,她刷了一下,这个数字在短短两分钟内又上升了几十条。 顾襄把手机放到茶几上, 静静地望着黑屏的电视机。 头顶有一只手,轻柔地拂过, 顾襄抬眼, 也不说话。 “我们不要管别人的嘴巴。”文凤仪摸摸顾襄的头, 说。 顾襄垂眸。 文凤仪心底叹气。 她是不太上网的,一开始并不知道网络上正在发酵的这件事,还是高美慧跑来问她详细情况, 她才知道。 她找来老花镜,看了一下新闻,心脏不断下沉。都是一派胡言,香香只是失忆而已! 文凤仪坐到顾襄边上,心疼道:“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 顾襄摇头,“我不饿。” “我给你做蛋糕好不好?” 顾襄没见过文凤仪做西式的东西,她问:“你会做?” 文凤仪笑着说:“会,我会用电饭煲做蛋糕,简单又好吃。你等等,我去买材料。” 外面在下雨,顾襄拦住她,文凤仪却不听,兴冲冲地就走了,半个小时后她买回一堆材料,去厨房忙活半天,端出一个柠檬酸奶蛋糕。 顾襄吃了一口,文凤仪问:“好吃吗?” 顾襄点头:“好吃。” 文凤仪笑道:“吃甜的,心情会好。” 顾襄又舀一勺,送进嘴里,看向文凤仪道:“网上的猜测,有一点点对。奶奶,我不光是失忆,我现在不能辨认数字了。” 文凤仪一愣。 顾襄简单讲了一下她目前的情况,文凤仪听完,收拾东西去了厨房,出来的时候眼睛通红,还有血丝,气色一下憔悴不少,顾襄没想到她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奶奶……” 文凤仪握住顾襄的手:“你爷爷生前有很多医生朋友,我去翻一下电话,我让他们帮忙,一定能治好你。” “……” 顾襄浅笑,“不用了。” 这个下午是忙碌的,母亲打电话让她去酒店,顾襄拒绝了,郭千本特意跑来一趟,还留下一堆礼物,说是焦忞让他捎来的,走前他还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跟老总吵架了?” 顾襄沉默。 郭千本想当和事佬:“老总是管你管得比较多,但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他真的比任何都关心你。” 顾襄揪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始终没有接话。 她后来去了楼上,帮高劲浇了花,喂了鱼,五点出头的时候,大门就被人打开了。高劲走得很匆忙,进门就解开了两颗衬衣纽扣散热。 他从来没这么准时的下过班,今天他是掐着点,秒针一到,他立刻就跑了回来。 顾襄的手指头还伸在鱼缸里,小怪鱼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抚摸,看见她手指头下来,它自觉不动了。 顾襄把手指头伸出来,起身道:“这么早就下班?” 高劲走过来,搂住她的腰,说:“想跟你一起吃晚饭。” “不知道奶奶煮得饭够不够。” “我可以少吃点。” 顾襄抿嘴笑了下。 高劲下楼吃饭,文凤仪又加了一道菜,三人吃得热热闹闹,饭后佟灿灿和于诗诗又来插科打诨。 顾襄认真地听着叠字组合讲笑话,抽空又看向餐桌那正在聊天的高劲和文凤仪。 她不知不觉就平静了下来。 像母亲说的,没有起伏的人生将会是一种缺憾,补足缺憾的过程虽然不愉快,但这一刻,又不觉得难熬了。 接下来两天,顾襄没有出门,手机保持静音。她安静的看书、写日记,回忆宫殿,晚上睡觉依旧发汗,她不停地喝着文凤仪煮得绿豆汤。 文凤仪收拾屋子的时候问她:“香香,焦忞送的东西怎么就放垃圾桶边上啊?” 顾襄一顿,看向角落那堆,她捏紧了手中的勺子。 医院里,高劲换上衣服,开始查房。 这两天他也接收了不少探视,他恍若未察,认真做着自己的事,网上闹得沸沸扬扬,连病入膏肓的朱柏东都被迫听说了。 朱柏东强打着精神,在看书稿,见高劲进来,他道:“褚作家的文笔确实了不得,虽然把我抬得非常高,但她用词朴素,切入角度独特,读下来竟然完全没有任何吹嘘的感觉,真不愧是大作家……做母亲的如此优秀,做女儿的想必应该青出于蓝。” 高劲道:“我的女朋友,确实足以让所有人惊叹佩服。” “哦?你也佩服她?” 高劲笑着说:“她一直站在高台,我仰视了她很多年。” 朱柏东盯着他的眼睛看,他说起女朋友的时候,眼神与平常大不同。 他笑了下,不再多言。 高劲开始问他情况,有哪里不舒服,睡眠如何。朱柏东道:“秦博士给我催眠之后,我的睡眠好了许多。” 高劲顿了顿。 朱柏东道:“律师来过之后,我也清净许多。你看,我的儿女这几天都没再出现。高医生,还是你洞察人心,被你说准了。” 高劲把手中的笔合在本子上,想了想道:“前不久我认识一位病人,不是我的病人,他临终前想看到曾外孙出生,可惜时间已经来不及,我和他的家属想法抱来别人的孩子,哄骗了他。他走得很安心。有的人,可以接受谎言,而您,不会接受。” 朱柏东打量他,道:“我见过你安慰其他病人,你这番话,可不像是安慰我。” 高劲道:“您不需要这种安慰,您的心性与常人不同。” 朱柏东沉默,片刻后,他笑了下。 也许这位高医生,才看得最清楚,朱柏东想。 他病后性情其实已经变了不少,多了一分优柔寡断,这份优柔寡断让他不堪其扰,他最后是被高劲点醒的。 他冥想一日,没先叫律师,而是先同意了秦博士的催眠。 那一天,病房里只有他和秦博士两人,他递出一张支票,说:“我的遗嘱还没有立,催眠究竟能否让我改遗嘱,我不知道。不过,这张支票,应该能改变你的立场。” 接下来,他就叫来了遗嘱律师。 他的儿女,一个抓紧时间叫人把他的传记完稿,一个“担心”他的睡眠,千里迢迢请来秦博士。 律师走后,大女儿又以关心的名义,叫来其他医生为他做检查。 什么人什么心思,看得清清楚楚了。 这两天倒是难得的清净了,他们以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朱柏东咳嗽着,喉咙里有痰,高劲帮他把痰吸出来,给对方喂了一口水。 朱柏东缓过来,道:“司徒已经在国外接受了安乐死,高医生,我的事情都已经做完……” 高劲放下水杯,把小毛巾递给他。 朱柏东颤抖着手,拿住毛巾,高劲拖住他的手背。 他的手冰冰凉凉,也许血液都已经在冷却。这一刻忽然感受到了一丝温度。 是对方传递来的。 朱柏东依旧颤抖着手,擦了擦嘴,轻声道:“佟护士说她的弟弟刚从亲戚家接回来,过两天就带来给我瞧瞧……”他勾起嘴角,“我儿子刚出生的时候,我的大女儿很疼爱这个弟弟。我这一生,创造了无数奇迹,帮助了数不清的人,临老,却被癌症折磨,到头来身边空空荡荡。” 病房外传来说话声,高劲道:“您的二女儿又来了,您这一生,并没有什么遗憾。” 病房门被推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走了进来,“爸。高医生。” 这是朱柏东的二女儿,非长非幼,最不受重视,这些天,她白天很少出现,晚上却从不缺席。 高劲告辞,把时间留给两父女。 这一天过去,次日下午,朱柏东被送进了关怀室。 高劲叫人联系朱少芸和朱少康,两人都不在本市,电话中说立刻赶来。 他在关怀室内和朱柏东的二女儿一同陪伴着老人,等到晚上十点多,另两个子女赶到,朱柏东意识不再清醒,却还有呼吸。 朱少芸和朱少康联系遗嘱律师,在医院里呆了两个小时,朱柏东还撑着,二人开始忙工作,等医院通知再来。 朱柏东在病床上微微阖着眼,撑过黑夜白天,又迎来黑夜,这天是高劲值班,他一直陪伴着老人。 夜里九点四十五分,朱柏东过世,享年八十岁。 高劲默哀,通知家属安排接下来的事宜,朱家来了二十多人,痛哭声充斥着整个楼层,医院外还有记者蹲守。 高劲摘下眼镜,拧了拧眉心,呼口气,打起精神应对后世,护士突然冲来,急急忙忙地说:“高医生,十床的周宝生过世了!” 高劲一顿。 周宝生过世得十分突然,却又不算突然。 他本来就是临终病人,这些日子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离世只是早晚,只是他没有留下与亲人道别的时间,他在自己的病床上,渐渐没了呼吸。 周家人忽闻噩耗,难以接受,周薰和周太太扒着遗体,哭得难以自抑。 周薰早已做好父亲将要离开的准备,但她没想到这一刻居然面对得这样早,她还没跟父亲聊工作聊事业,聊将来。 她不敢置信,难以接受。 周薰哀恸地泪水连连,她忽然推了一把继母,恨恨地说:“都是你!如果我爸继续接受治疗,他肯定不会走得这么早!都是你!” 周太太伤心欲绝,她听不见周薰的话,紧紧地握着丈夫枯瘦僵硬的手。 周家的亲属大部分站在周薰这边,虽然场合不合适,但他们仍旧忍不住指责。周太太早前就料到会这样,她这边的亲人都在帮着她说话。 好好一个大活人,明明能治,却来一个什么临终关怀,周家人不肯听,他们起了争执,吵闹推打,这一出演变成了闹剧。 这一晚高劲没半刻休息过,安排好朱家这边,又去调解周家,周家人指责高劲是庸医,还将他误伤了。高劲叫来保安,控制住场面,一忙就忙到天光大亮。 安宁疗护中心里发生的闹剧,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医院,丁子钊听后为高劲愤愤不平,“愚昧!我他|妈真为老高不值,伺候什么人不好去伺候临终的人,成天过些压抑的日子,最后还不讨好!”他越想越火大,勾起旧日的怒火,“阮老师也是,当医生就好好当医生,做什么多余的事,吃力不讨好,没人会感谢他俩!” 姚晋峰没有发表评论,吃过饭,他去了一趟安宁疗护中心。 今天高劲休息,办公室里有另一位医生在,他跟对方聊了会儿医院下个月的相关活动,后来这医生被护士叫了出去,姚晋峰等了十几秒,朝门口看了一眼,然后握住了桌上的鼠标。 周家在办丧事,周薰滴水未进,憔悴不堪,亲戚劝她去吃点东西,别她爸刚没,她却要进医院,这样周父怎么能走得安心。 周薰听了劝,刚拿起筷子,手机就响了。她接起这通陌生来电,哑声道:“喂?” “周薰小姐?” “我是。” “我听说你父亲过世了,我为你父亲感到不值,医生明明是说他还能活三个月的吧?结果他却活了不到一个月。医院和医生难道不用负责吗?” 周薰不知道这人是谁,她听着电话,心却砰砰跳。 *** 高劲受得是外伤,他的脖子被挠了一下,顾襄要去给他买药,被高劲一把抱回来。 “别走,让我抱会儿。” 顾襄摸摸他脖子上的伤痕,“疼吗?” “有点火辣辣。” “怎么不在医院上药?” “赶着回来。” 他太累,在顾襄的脖颈上蹭了蹭,用力嗅了嗅她的味道。 顾襄抱着他的头,“还是要上药。” “家里有,电视柜里有药箱。” 顾襄去拿来,替他上好药,见他气色不好,她道:“快去睡一会儿。” 高劲盯着她。 顾襄把用完的药收起来,陪他进了卧室。 高劲抱着她睡了一个好觉。 顾襄也睡着了,这一觉她没有发汗,鼻尖是让人安心的味道。 后来她先醒,在他手臂上睁开眼,她手指头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高劲的脖子,后脑勺突然扶来一只手,她被人吻住。 顾襄睁大眼,看见吻她的人还闭着眼睛,她想去碰对方的眼皮,忽然一个翻转,她被人压在了身下。 过了许久才结束,高劲终于把眼睛睁开,顾襄在他底下踢了他一记,小声道:“好重。” 高劲笑,又亲了她两口。 第二天休息日,高劲也不出门,他和顾襄一起看了关于朱柏东的新闻,剩下的时间全在电影和亲密中度过。 没有网络,也没有工作,虽然仍是阴雨天,但顾襄的心情在慢慢晴朗。 这晚顾襄没再看书,也没继续研究记忆宫殿,她回来睡了一个好觉,次日不到七点就起床,吃过早饭,门口传来动静,她扬了下嘴角,走到门口。 高劲隔着纱门朝里望了一眼,“奶奶呢?” “还在吃早饭。” 高劲手指点了下纱门。 顾襄把门拉开,高劲探头进来,亲了下她的嘴,又小声说了几句话,顾襄点头听,他走前,她戳了他的脖子,故意道:“要不要化妆?” 高劲一把搂住她的腰,将人带出来一些,接着用力咬了下她的嘴唇。 顾襄压低声音:“别……” 高劲将人放开,“我去上班了,晚饭一起吃。” “嗯。” 人走了,顾襄把纱门拉上,一转头就看见文凤仪在偷笑。 顾襄面不改色:“奶奶,我来洗碗。” “不用,你手嫩,少碰洗洁精。” 文凤仪仍在笑,他们俩刚才说什么,她没听见,但看姿势,像是在做些亲密的事。 她想起她和顾襄爷爷的旧时光,也是如此甜蜜恩爱,相伴几十载,走过彼此最重要的人生时刻。 文凤仪感叹:“香香,小高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你们能这样好,我就放心了。” 顾襄收拾着碗筷,“嗯”了一声。 文凤仪也不多说,年轻人总归脸皮薄。她把碗筷夺过来,道:“让你别动手,去看会儿电视,我想听新闻。” 顾襄走到客厅,打开电视,调出新闻。主持人刚露面,忽然响起一道碗筷撞击声,顾襄偏头望去,“奶奶?” 文凤仪道:“没事,脚崴了一下。” 顾襄走到她边上,拿走她手里的碗筷,扶住她说:“你去坐吧,还是我来洗。” “好。” 文凤仪这回倒没坚持,她扶着顾襄的手,坐到了沙发上。 *** 高劲到了医院,跟同事们打着招呼走进办公室,还没穿上白大褂,就见一名护士进来说:“高医生,于主任叫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很急。” 高劲放下手上的东西,先不急着换衣服。 走到于主任办公室门口,他敲了敲门,听见一声“进来”,他才推门。 “主任。” “高医生。”于主任一脸严肃。 高劲观察着,问:“有事?” 于主任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高劲耐心地等待,半晌,才听见于主任开口:“周宝生的家属投诉,说周宝生的预期生存天数足有三个月,他却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过世了,并且是突然离世。对方家属要告你渎职,并要求医院经济赔偿。院方已经启动调查程序,高医生,你需要配合调查,稍后,也许要你暂时休假。” *** 雨丝飘进室内,顾襄关上厨房窗户。 她很少洗碗,动作慢,这几只玩洗了十多分钟,擦干净手,她解下围裙,走到客厅里,见电视在放广告,她想去拿遥控板转台。 走到沙发边,她说:“要不要看电视剧?” 文凤仪坐在沙发上,没有回应。 顾襄问:“奶奶?” 依旧没有回应。 顾襄定睛看去,沙发上的老人呆愣愣地坐着,像樽雕塑,一动不动。 顾襄蹲到她身边,感受着她手上的温度,还有微微起伏的胸口,她望着老人:“奶奶?” 文凤仪却再也没有回应她一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老规矩,每次大结局我都是这毛病,改不过来了——明天不更新,我要撸袖子大干一场,后天见! ☆、第67章 67 顾襄拨打了120, 她握紧文凤仪的手, 镇定地报出地址。挂电话没几秒, 她却又等不及,冲到对面拍门:“阿姨!有没有人?阿姨!” 门很快打开,高美慧惊讶:“香香, 怎么啦?” 顾襄下颚在发颤:“我奶奶不太对, 我叫了救护车,但怕太慢。” 对面就是医院, 也许跑过去更快。 灿灿爸还没上班, 家里有男人,一切就容易许多。他打横抱起文凤仪,顾襄已经按好电梯。高美慧常识丰富, 她先替顾襄打电话取消救护车,省得医护人员白跑, 再问顾襄病历卡的存放位置,匆匆找来塞给她。 小善善在家,高美慧走不开, 她让丈夫等会儿打个电话回来。 高劲赶到病房时,文凤仪正躺在床上吸氧。 “香香!” 顾襄抬头, 立刻离开凳子, 朝高劲伸手, 高劲一把抓住。 顾襄觉得力气回来一些,她小声道:“奶奶病了。” “医生怎么说?” “还有几项检查没做过,等吸完氧再去做检查。” 高劲看向文凤仪。病床上的老人半阖着眼, 她气色灰败,明明醒着,却已经不会给人反应。高劲忽然发现老人比一年前消瘦许多,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腕像一截枯枝。 这样的情形,在他加入临终关怀科之后,已经看过无数次。 高劲的心缓缓沉重,他偏头看顾襄,见她平静地期待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顾襄没让他多留,现在还是上班时间,高劲看一眼手表,问:“你一个人可以?” 顾襄点头:“你放心,快回去吧。” 高劲道:“我中午再过来。” 顾襄一个人陪着文凤仪,做完检查,又回来输液。医生认识顾襄,知道她是高劲的女朋友,对她格外照顾一些,有些话暂时没讲出口。 高劲很忙,抽出一点午休时间,买来饭和顾襄一起吃,顾襄使劲塞了两口饭,似乎不太咽得下,高劲赶紧递水,说:“忘记买汤了。” 顾襄喝完水,努力把饭吃干净。 下午的时候,所有检查结果都已经出来,医生不得不直面顾襄,道:“你奶奶并没有什么毛病。” “那她怎么会突然这样?不动,叫她也没有反应?”顾襄问。 医生道:“先把液输完,再看看情况吧,看能不能调理好。老人年纪大了之后,什么样的情况都会有。” 顾襄沉默地盯着医生,医生没再说什么,他只是轻轻地叹气。 顾襄垂眸,片刻,她回到文凤仪身边。 傍晚,高劲下班后再次过来,他陪顾襄坐在陪护床上。 顾襄一直在发呆,见到他,意识才回来。她把检查结果拿给高劲看,高劲看完,搂了搂她的肩膀,问:“奶奶下午也这样?” 顾襄说:“之前跟她讲话,她好像听见了,刚才我问她要不要上厕所,她又没理我。” 高劲道:“可以定时放一下尿壶……你会照顾这个吗?” 顾襄摇头:“隔壁床的阿姨帮忙的,” “我帮你找个护工?” 顾襄想了想,说“好”。 简单吃了点东西,护工也过来了,五十多岁的护工阿姨比顾襄要老练许多。时间渐晚,护工说:“高医生、小顾,你们回去吧,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阿姨的。” 高劲小声问顾襄:“怎么样?” 这时间,隔壁床的家属已经躺在陪护床上准备睡觉,四下安安静静,大家都要休息了。顾襄观察完,说:“那回去吧。” 两人拿上东西,准备离开。走过文凤仪的床尾,顾襄脚步渐慢,她似有所感,回头看向病床。 病床上的老人,正默默地望着她。 顾襄倏地止步,“我不回去了。”她说。 这一晚,顾襄是趴在病床边休息的,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她感觉到头顶有一只手在轻轻的抚摸,起初以为是错觉,过了会儿,她缓缓抬头—— “奶奶!” 文凤仪朝她微笑。 早晨六点半,高劲带着早饭过来,进门看见顾襄正在轻手轻脚走动。 顾襄听见动静,转头看过去,见是高劲,她快步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臂,悄声道:“奶奶有意识了,手也会动了。”她嘴角微微扬起。 她手劲比平时大,更像是在掐人,高劲低头扫过自己的手臂,他反手抓住她,用力捏捏,又去病床边看文凤仪的状况。 是比昨天要好,但他并没有松口气。 高劲道:“先吃早饭,等会儿你回家洗洗,我留这里陪奶奶。” “好。” “昨晚有没有睡?” “睡了。” 护工阿姨插嘴:“她就趴了一会儿,我睡的床。” 高劲蹙眉,捋了下顾襄的头发,仔细看她气色。顾襄在低头喝粥,侧头朝他微笑,道:“我很精神。” 高劲摸摸她的脸:“今晚我来陪夜。” “不用,你白天要上班,我反正没什么事。” 他也许马上就要放假了,高劲没有多说。 上班时间,高劲将工作陆续完成,查房,听病人说心事,交代护士,时间到了,他随于主任赶到了会议室。 周家人已经等在那里。 高劲进门,粗粗一扫。周太太不在这里,周家亲戚来了五人,周薰面容憔悴,被他们簇在中央。 周薰望向高劲,张了张嘴,似乎要开口,她边上的婶婶撞了她一下,眼神提醒,周薰没说话。 医院领导在场,周家人将起因经过讲一遍,重点强调:“当晚高医生值班,他只顾着姓朱的有钱人,完全忽视了我们普通老百姓,我弟弟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啊,死了这么久都没人发现,你们医院,你们医生,但凡有点责任心,去病房看上一眼,我弟弟都不会这么死不瞑目!你就是收了人家的好处——”周家大伯指着高劲,愤愤拍桌,趴过桌子,要去打人,“你拿了人家好处,就只会在有钱人跟前献殷勤,不把我们普通人当人,你这个人渣!” 医院领导去拉他,让对方好好说话,周家亲戚怒火冲天,不断指责,哭嚎着早知道不该将人送进临终关怀科,骂医院草菅人命。 周薰拉左边劝右边,她一个娇娇弱弱的人,哪里劝得住亲戚,周薰朝高劲抱歉:“高医生,对不起……” 她婶婶拽了她一下,“你还跟人家道歉,你爸被这人害死了呀!” 高劲早已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朝对方深深鞠躬,沉声道:“我身为一名医生,从来没有做过违反医院制度,违反法律的事情。对于周先生的过世,我很抱歉,他的身体状况医院每天都有记录,各位的伤心我能理解,希望各位能给我一个详细解释的机会,这是病人的病历资料……” 他把资料递过去,被对方用力拽走,狠狠甩他脸上—— “我一定要告你,你敢不承认自己收受贿赂,你还跟朱柏东的儿子一起吃饭,我们有人证物证!你们这些领导,必须要给我调查他!” 纸张砸在脸上,一张张落下来,像利刃刮得人刺痛。高劲一言不发。 周家人态度强硬,瑞华医院最注重医生的医德问题,他们承诺一定会仔细调查清楚,给对方一个交代。 一行人气势汹汹的离开,周薰经过高劲身边时,满怀歉意地说:“高医生,我很抱歉,我会去劝劝我家人的。” 高劲并没说什么。 周家人离开医院,周薰忐忑地说:“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亲戚们心疼道:“你这孩子,怎么心肠这么软,这明明就是医生的责任,让你爸少活了整整两个月!” “就是,你啊,你爸走的那天你就该跟我们说出你的怀疑,那天晚上你爸还在医院,我们能叫来记者把事情闹大,不怕医院不认账!” “算了,我看现在医院也不敢敷衍我们!小薰你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你没说的?对了,你说那个医生和朱柏东吃饭的那家饭店叫什么?我们去把监控找出来。” 周薰半推半就,将她知道的情况一一道出。 医院里。 高劲等院领导跟他谈完,他用拇指擦了下脸颊,仿佛还有利刃刮过的刺痛感,他垂眸看向指头,并没有血渍。 回到办公室,他整理好手头的工作,脱掉白大褂。 他把白大褂举在面前,对着昏暗的天色,仔细地看,然后慢慢抚平褶皱,将衣服挂好。 事情传开,同事纷纷过来关心他,佟灿灿跑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哥!” 高劲道:“你还小?把眼泪收收,认真工作。”他提醒说,“回家什么都别说。” 佟灿灿嘴唇颤抖,眼泪摇摇欲坠。 高劲说:“听到没?” 佟灿灿颤声:“知道了……” 高劲揉揉她的头,“去工作吧,别分心。” 从科室出来,高劲直接下到文凤仪住院的楼层。 顾襄背朝门口,正默默地看着文凤仪,肩膀上忽然搭来一双手,头顶被人轻轻吻了下。 顾襄抬眸,抓住肩膀上的大手。高劲加大几分力,他垂着眸,嘴唇在顾襄头顶流连。 接近下班时间,顾襄完全没察觉异样。 高劲嘴唇摩挲几下,终于起身,吐出口气,搬过椅子坐到顾襄边上,柔声问:“累不累?” 顾襄诚实:“累了。” 高劲搂住她肩膀:“靠一会儿,等这袋点滴完了我叫你。” 顾襄顺势靠到他肩膀上,她望着病床上闭着双眼的文凤仪,小声问:“你说,奶奶会好吗?” 高劲的回答是,搂紧她,亲吻她的额头,低声道:“有我在。” 顾襄牵了下嘴角,眼睛潮热,她把双眼闭上,在高劲宽大的肩膀上蹭了蹭。 她睡了一会儿,醒来还是同一个姿势,只是点滴早已挂完,外面已经天黑很久。 她要坐起来,高劲扶住她的头和脖子,见她没有不适,他才说:“姑妈已经做了饭,我们先回去吃饭,晚上你留家里,我过来陪奶奶。” “不用,还是我陪,你明天要上班。” “忘记告诉你,我这几天休假。” “休假?” “嗯,科室最近不忙,我之前积累了很多假期。” 顾襄不了解医院的情况,高劲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但顾襄还是没同意他来陪夜,她觉得,奶奶更希望她留在这里。 他们一道起来,准备先回去吃饭,病床上的老人忽然有了动静,顾襄心头一紧,立刻靠过去。 文凤仪望着她,张了张嘴,顾襄手足无措,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高劲道:“奶奶要说话,你贴过去听。” “哦……”顾襄照做,她侧头趴在文凤仪嘴边。 文凤仪颤抖着,发出气声:“出院……” 顾襄问:“你说出院?” 文凤仪很吃力地“嗯”一声。 “我们不出院,奶奶你身体还没好,还要挂点滴。” 文凤仪张着口型,“我想出院……” 顾襄提提她的被子,“我们再住几天。你看,你住了两天,身体已经在慢慢恢复了。你今天都能跟我说话了。” 文凤仪很疲惫,她忽然动了下眼珠,视线落在高劲身上,“出院……” 高劲一顿,搭住顾襄的肩膀,“香香,让奶奶回家调理怎么样?” 顾襄一直弯着腰,长发遮住脸,高劲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她说:“可是出院的话,奶奶好不了的。” 高劲道:“奶奶没生病,出院可以再帮她调理身体。熟悉的环境更适合养病,奶奶心情会好。” 顾襄沉默不语。 文凤仪用仅剩的意识在哀求。 顾襄盯着奶奶,终于开口:“那……我问下医生,医生同意的话,我们就出院。” 无需多问,医生立刻同意,交代他们照顾老人的注意事项,还说出院手续可以等明天再来补办,晚上继续留院或者回家都没关系。 文凤仪归家心切,高劲拿来轮椅,将老人抱上去放好,推着她回到了家里。 文凤仪是笑着到家的,她虽然没法说话,但眼睛在告诉别人她的心情。 顾襄从来没照顾过人,护工跟她一道回来,手脚利落地将老人收拾干净,交代顾襄明天去超市买点什么回来,顾襄一一记下,第二天一早就去了超市。 高劲推着购物车,查看货架上的品牌,说:“这个吧。” 他拿下一袋成人纸尿裤。 高劲有更多照顾老人的经验,准确的说,是更多的照顾临终患者的经验。他是主导,顾襄静静地跟在他身边,看他拿纸尿裤、一次性床单、尿壶、小毛巾、带吸管的杯子…… 一个购物车还放不下,成人纸尿裤很大,多拿几包就堆满了。 购物回家,护工给文凤仪擦身,把尿,穿纸尿裤,高劲把老人抱起来,护工在床上铺好一次性床单。 顾襄什么都帮不上,她有些喘不过气,跑到了阳台通风。 阳台地上撑着湿漉漉的雨伞,这是刚才出门用过的,放这里晾干。 衣服还很潮,顾襄握住墙壁的晾衣杆升降扶手,想把晾衣杆摇上去。升降的那根线似乎坏了,到了半途变得松松垮垮,晾衣杆一动不动。 她有些焦急,使劲地摇,摇了几下,一只大手叠了过来。 顾襄说:“衣架坏了。” 另一只大手扯了扯升降线,把线抻直后,再握着顾襄的手,慢慢摇动把手。 晾衣杆终于升了上去。 高劲从背后将人搂住,嘴唇轻触她的额角,想了想,说:“香香,我教你怎么做。” 顾襄回头,对上他的双眼,她急躁的心绪渐渐安稳。 高劲先教她,老人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再吃,食物的软烂程度,排便和排尿怎么操作。 再教她,老人在后期可能会出现的情绪异常,状态异常,她应该如何沟通。 又说家里应该常备一些什么药物,最后告诉她,身为病人家属,她的情绪一定要健康。 这些都是临终关怀的基本常识。 临终关怀不仅仅局限于医院。 高劲把人抱到怀里,低声说:“有什么不懂不会的,都有我,我们不着急,慢慢来。” 顾襄把身体的重量都卸在他身上。 高劲没回自己那,他把笔记本电脑拿了下来,坐在文家客厅查资料写论文,姑妈一家过来看看文凤仪,佟灿灿望着他欲言又止。 一堆人都在文凤仪的房间,高劲敲击着键盘,头也不抬地说:“你这大嘴巴,没说吧?” “谁大嘴巴了!”佟灿灿抗议。 高劲道:“那你千万要做到。” “不就瞒着嘛,知道了知道了!”佟灿灿小声关心,“哥,丁子钊说要不走走于主任的后门?” 高劲蹙眉:“馊主意,你跟他处一起别学坏。” “那你说怎么办嘛!”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别瞎操心。” “现在社会上这种语言暴力攻击还少嘛,多得是人云亦云,舆论就能给你定罪。” 高劲停止打字,对佟灿灿刮目相看:“你能想到这些?” “你当我傻?!” 高劲笑了,他叹口气,耐性道:“我心里有数,你真的不用担心,在你爸妈面前少说医院的事,尤其对着香香,她脑袋瓜机灵,你一个不小心就会露陷。” “你能瞒到什么时候啊?” 高劲继续打字,答非所问:“正好趁这段时间有空,我能把论文写完。”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天高美慧买菜回来,冲到十二楼拍门,没人应,她又冲回楼下,急得都忘了屋里有病人,大声叫唤:“高劲!高劲你给我出来!” 门打开了,高劲穿着居家服站在里面。 高美慧急切道:“你告诉我,你这到底是自己放假还是医院给你放假,我今天碰到你们护士长,她问你现在怎么样,什么怎么样啊,啊?到底哪个挨千刀的举报你说你玩忽职守?!” 高劲没来得及制止,高美慧已经唾沫横飞地把话说完。 “高劲——” 高劲回头。 顾襄捧着刚拌好的米糊,盯着他:“怎么回事?” 高劲找不到任何借口,他只好如实交代。 坐到沙发上,他把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遍,高美慧气急攻心,“你告诉姑妈那户人家住哪里,我找他们去!” 高劲无奈:“行了姑妈。” 顾襄冷静地多,她只是揪着自己的手指头,高劲随即握住了她的手。 顾襄问:“现在医院有调查结果了吗?” 高劲:“没有这么快。” 顾襄:“你觉得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高劲:“我相信公正。” 顾襄点头:“那我相信你。” 高劲笑,摸了摸她的手指头。 高美慧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就这样了?” 两人一同无言地望向她。 高美慧莫名觉得自己被喂了一嘴狗粮。 *** 高劲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他把楼上的盆栽搬了一些下来,放到文凤仪的房间,还把他的空气净化器也贡献了出来。 写写论文,陪文凤仪说说话,他隔段时间就记录下文凤仪的病情,俨然把这里也当成了医院。 文凤仪吃饭要人喂,她的牙本来就不好,现在咀嚼能力也在退化,顾襄一天喂她四顿米粉,再加上一些蔬菜糊糊。 高劲指导她:“明天可以吃点主食。” 顾襄问:“可以吃饭?” “把青菜煮得软烂一点,给奶奶拌饭。她的肠胃能够适应,这样有利排便。” 顾襄记下了。 在高劲放假的第四天,网络上出现了瑞华医院安宁疗护中心草菅人命的新闻。 顾襄在当天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褚琴开口就道:“香香,我准备回北京了,你跟我一起回吧。” 顾襄说:“你知道奶奶生病了,需要人照顾。” “给她请保姆和护工就好了,她还有其他亲戚。” 顾襄在用高劲放在茶几上的电脑看微博上的消息,网友评论里说“又是微博执法”。 她拂了下头发,身心俱疲,道:“妈,你跟奶奶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是顾襄第一次正面问及过往,电话那头的褚琴没有心理准备,沉默了许久。 顾襄缓缓地说:“奶奶之前一直好好的,那天早上她只是崴了一下脚,忽然就变成了这样。她连翻身都已经做不到,讲话别人也听不清。你不需要来看她,但我希望你不要干涉我。” “你就是这么跟妈妈讲话的?” 顾襄一声不吭。 褚琴:“你是不是以为人快死了,过去就该一笔勾销,死者为大?抱歉,你的妈妈没有那么广阔的胸襟,我的青春都献给了他们顾家,可是他们不把我当人。我可以原谅你爸不顾及我们母女,把家当都输光,但我绝对不能忍受你爸在赌桌上有外遇,而你的好奶奶居然帮他们打掩护,瞒了我整整两年,两年!” 顾襄一怔。 她走到文凤仪的房间门口,望着躺在病床上的人。 文凤仪侧身躺着,这会儿她没睡,眼睛看着外面,见到顾襄,她眼里有一丝亮光,摊在床上的手朝外面伸了伸。 顾襄听见电话那头还在说:“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现在已经到了谈恋爱的年龄,所以我也不再遮遮掩掩。我对他们顾家已经仁至义尽。”褚琴叹气,“香香,我没有不让你照顾你奶奶,凭良心讲,她对你不错,所以这次我才会同意你回来跟她住一起。但这决定目前来看,似乎是错误的。你的记忆没有恢复,网络上还传出了那些离谱的谣言,你那个男朋友也惹了官非,我希望你能跟我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再想接下来的计划。” 顾襄依旧站在房门口,她望着文凤仪,道:“高劲不会有事的,他是被诬陷的。” “我没有说他做过不道德的事,但苍蝇不叮无缝蛋。我希望你能多点时间考虑清楚。” 顾襄没有回应。 结束通话,她又在房间门口站了许久,床上的老人渴望地看着她,顾襄踟蹰几秒,慢慢上前,在她床边站定。 床上那只苍老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来。 顾襄将她握住。 半小时后,她坐电梯到了地下二楼,走到高劲的停车位。 高劲从车里钻出来,他手上还拿着抹布,脚边是一个提桶。“怎么下来了?” 顾襄说:“看你擦车擦半天,过来看看。” 高劲折了下抹布,笑着道:“这个月一直下雨,我也就没去洗车,车子里都是泥,反正有时间,慢慢擦。” 顾襄道:“我帮你。” 高劲拧一块干净抹布给她,“你擦一下窗户。” 顾襄听他指挥,擦完一边窗户,打算洗抹布,高劲没让她碰水,拧干净手上这块,跟她交换一下。 两人慢慢擦到了后座,面对面,抹布在座位上碰到一起,双手同时静止。 高劲将她的小手裹住。 他手心炽热,一如从前。顾襄感受着。 他用心对待每一位病人,他热爱他的工作,他说他帮不了他们,只是送他们一程。他告诉她,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 可是这世界没给他安慰。 车里狭小的空间,顾襄靠近,吻住他。高劲闭眼,在她唇上辗转。 顾襄膝盖抵在椅子上,慢慢坐了进去,高劲松开抹布,将人抱住,扣在椅背。 过了许久,顾襄缺氧,面红耳赤,高劲吻着她的耳朵和脸颊。 顾襄微微喘着气,小声道:“高劲。” “嗯?” “你也还有我。” 高劲一滞,将人抱紧,抬起她的下巴,继续细细地吻她。 上楼后,顾襄给褚琴发去一条微信—— “我不走。” *** 夜里,高劲家摆着一桌茶杯,丁子钊、阮维恩、佟灿灿、郭千本,还有高劲的其他朋友,将近二十人,或坐沙发或蹲地板,全都聚在了一起。 文凤仪睡了,护工也在,顾襄拿了哈密瓜、火龙果和葡萄上楼,高劲开门接过,拿出她的专属拖鞋。 高劲的朋友纷纷打招呼:“嫂子来了!” 顾襄不太适应,但她表现得极淡定,“你们好。” 这些人全都是收到消息,过来关心高劲的。郭千本是来看望文凤仪,顺便询问高劲的事,顾襄干脆让他也一道上去坐。 顾襄让高劲招呼人,她去切水果,高劲不放心她拿刀,跟进厨房,帮她把哈密瓜切好,他才回客厅。 丁子钊“啧啧”道:“白担心你了,我看你日子过得很滋润嘛。” 佟灿灿不乐意:“你说什么风凉话,我哥哪里滋润了!” 丁子钊被顶,他不跟小傻子计较,悄悄捏了下佟灿灿的手,佟灿灿甩开他。 她还没为之前吵架的事消气。 高劲在地板上放了好几张垫子,陪朋友坐地上,道:“你们要来也不提前说,家里可没东西招待你们。” “就是搞突然袭击,看你跟嫂子在做什么!” 高劲看一眼厨房,警告个别损友,“注意讲话。” “懂懂懂,嫂子还小!” 顾襄年龄最小,他们自然而然会注意分寸。顾襄把水果端出来,高劲赶紧去接,让大家别客气。 一个盘子放到阮维恩面前,阮维恩在那件事后第一次见顾襄,还有些尴尬,反而顾襄待她很自然,“吃吧,我家还有很多水果。” 水果都是来探病的人送的。 阮维恩见她没有芥蒂,松口气,小声跟她聊起来:“你奶奶情况好不好?” 顾襄说:“不太好,但也没到最坏的时候。” 郭千本在边上问:“医生是怎么说的,这里看不好,其他医院能不能看好?” 顾襄摇头:“只是需要慢慢调理,调理一段时间,再看情况。” 一群人说着话,电视机里放出新闻,是关于朱柏东的儿女的。 高劲这回的事,也有一部分与朱柏东有牵扯,众人噤声,认真地看新闻。 朱柏东的遗产风波还在继续,据媒体掌握的消息,他把集团交由长女执掌,小儿子职位不变,财产分成数份,长女拿百分之十,小儿子拿百分之十,捐助慈善百分之三十,剩下百分之五十,全归二女儿。 长女和小儿子就财产分配提出质疑,怀疑遗嘱造假,各路消息众说纷纭,他们的争产案与高劲无关,倒是那部分捐助慈善的百分之三十,其中一部分,遗嘱内点名捐给瑞华医院安宁疗护中心。 众友人都诧异地望向高劲。 高劲坐在地上,搂着顾襄的腰,继续看新闻。 新闻里在介绍安宁疗护中心,朱柏东最后的日子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临终关怀社会普及度低,盈利少,资源紧缺,这是国内目前的现状,前不久于主任和高劲去北京参加会议,他们提出的议题,就是资源紧缺这块。 朱柏东捐助的钱足可以将十个安宁疗护中心改头换面。 顾襄听着新闻,拿出手机,点进搜索,高劲靠近:“在看什么?” 顾襄把手机翻转。 高劲看她一眼,捂住她的手,“嗯?” 顾襄沉思着,把手机递给他,道:“你看。” 高劲刷了一下。 网友说,瑞华医院果然有猫腻,特殊照顾朱柏东,今天的新闻就是铁证,为了得到捐款,他们枉顾其他平民百姓的性命。 高劲把手机压下来,跟顾襄低声说话。 客厅里这群人只当他们在说悄悄话,互相捅捅胳膊,一脸揶揄。 郭千本和阮维恩默默地看着,不由自主伸手,去拿哈密瓜,手碰到了一起。 两人彼此看了一眼,和气几句,各自拿了一块哈密瓜。 他们依旧是陌生人,只是不再仇视对方。 半夜,终于将客人们全都送走,高劲把人抱到沙发上,瘫在上面说:“这帮家伙,吵了一整晚。” 顾襄给他捏肩膀,“累吗?” “给我抱一会儿就好。”高劲将人牢牢抱好,汲取着她的体温。 两个人都不想动,赖着彼此。 第二天,高劲有事外出,没说去哪里,他检查完文凤仪的情况,叮嘱顾襄几句,走前在门口亲亲她,顾襄问:“午饭回来吃吗?” “午饭我跟朋友一起吃,下午回来。” 高劲离开没多久,外面有人敲门,顾襄正在卧室陪奶奶,是护工阿姨去开得门。 护工喊:“小顾,你朋友来探病了!” 顾襄以为是于诗诗或者郭千本,出去一看,只见一个人背朝着她,把一堆保健品放到茶几上,回过头,冲她笑:“香香。” 焦忞嘴角上扬,紧盯顾襄。 顾襄胸口一闷。 焦忞去卧室看了下老人,没多久就出来要水喝,顾襄给他倒了一杯,焦忞接过来的时候无意碰到了她的手指头,顾襄一颤,手不小心松开。 焦忞一把抓紧杯子,“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顾襄看向他,道:“你还要上班,我就不送了。” 焦忞一顿,他将水一饮而尽,然后道:“我有话跟你说。” 顾襄思忖片刻,带他下楼。 天空飘着小雨丝,他们在楼道门里说话。焦忞问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顾襄直白道:“不想接。” 焦忞眯眼:“为什么不想接?” 顾襄沉默。 过了会儿,焦忞叹气,颇为无奈,他话锋一转:“高医生的事怎么样了?” 顾襄看向他。 焦忞说:“网上都在传,我知道很正常。” 顾襄道:“他没事。” “是么?”焦忞勾唇,“香香,我早就说过,你跟他认识才没多久,对他了解并不深。你知道他的真实为人?他就是一个伪君子。” 顾襄道:“你就是想跟我说这些?” 焦忞:“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挑拨离间。”他手伸进口袋,正要拿出一样东西,忽然听顾襄开口。 “我倒是觉得,我跟你认识十年,反而已经不认识你。” 焦忞收起笑容,“什么意思?” 顾襄咬了下牙,打量着对方,她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克制着道:“焦忞,我想起来了。” 焦忞一顿,他脸上有一丝慌乱,很快收敛,牢牢盯着顾襄。 顾襄昂着头,说:“我已经想起那天晚上,在酒店里,你做的事。” “香香——” 顾襄后退:“别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万字……未完待续,晚上八点,最后一章~ ☆、第68章 68 顾襄这些夜里连续发汗, 她的记忆让她紧张、恶心、恐惧。 她没有想起太多, 但去年十月的那一天, 她已经想起来了。 她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她晚些时候会过来跟她碰头,顾襄让酒店多预留一个房间。 那天焦忞神神秘秘, 电话里语气兴奋, 只说跟朋友有事忙,让她明天腾出时间。 这回度假焦忞也来了, 他在国外有很多朋友和同学, 那些天他一直忙着赶场聚会。 顾襄无所谓地应下,她是出国度假兼给自己集训,多的是时间。 她那晚睡得很早,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了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她睁眼的瞬间,一具黑影压了下来。 *** 顾襄已经退到墙角,她与焦忞保持着距离。 焦忞滚了滚喉咙, “那天我喝醉了,是喝醉了。” 顾襄并不想听。 *** 那天焦忞与朋友聚会, 他们买回一堆东西, 在海滩上布置了一下午场地, 天气预报那晚有大风,他们的东西也没备齐,打算把行动推迟到第二日, 几人将场地固定好,拿布遮住精心制作的灯牌。 朋友们提前祝福他明天即将告别单身,他幻想着明天的场景,酒一杯接一杯的灌,喝得醉醺醺之后返回酒店。 他拿出酒店的房卡,打开了一扇门,踉踉跄跄走进去,觉得格局不太对,但他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人,他霎时忘记了一切。 他的血液上涌,激动地颤抖,他幻想过无数次和她在一起的场景,这一刻仿佛已经照进现实。 他走了过去,看见她睁开眼,他已经表白成功,她已经属于他。 他捧住她的脸,他感觉到她挣扎地厉害,他用力扯下她的睡衣,睡衣上的装饰纽扣被扯断。 接着他被咬了一大口,头被台灯狠狠砸了一下。 顾襄逃下床,他清醒过来,慌慌张张去抱她:“我不是故意的,香香,我喜欢你,我喝多了。” 顾襄哆嗦着大骂:“你变态!” 焦忞根本听不清她的骂,他急于向她表白,顾襄不敢置信地说:“你变态,你疯了……我跟你不可能,你放开我!” 她又踢又咬,终于挣扎开,逃出了大门,焦忞赶紧去追,跑到酒店门口,他就撞见了褚琴。 *** 天色阴阴沉沉,楼道里更加昏暗。 焦忞小心翼翼道:“我准备第二天向你表白,我布置了一个很漂亮的场地。我真的喝多了,那张房卡能开你的门,酒店后来承担了责任。我不是有意的,香香……” “……那个场地,我看到了。”顾襄冷静地说。 焦忞一愣:“那你……” “你知道我的感觉吗?” 焦忞手脚灌铅,心下沉,他想说,别说了,但顾襄已经开口。 “焦忞,我认识你的时候,我十二三岁,你快要二十三岁,我刚摘掉红领巾,在我的意识里,我还是一个小孩,你对我来说是一个成年人。我把你当成朋友,也当成一个长辈。” 焦忞像听了一个笑话,“长辈?你把我当长辈?” 顾襄自顾自地说:“我把你当长辈,所以,我对你的想法和行为,感到恶心和恐惧。” 焦忞不想再听:“够了!”他怒目圆睁,“这就是你对我的感觉?!这就是你要说的?!” “是,这就是我的感觉。” 焦忞一脚踹上墙,墙上的石灰扑簌掉落,顾襄后退,手按着墙壁。 焦忞插着腰,他仰天冷笑,像困兽似的在原地反复徘徊,“长辈?长辈?” 顾襄的指甲已经抠到了墙壁里,她又往后退一步,望向不远处的电梯。 她想起那天晚上,她跑出酒店,跑上沙滩。 那晚风特别大,耳朵嗡嗡嗡在叫,跑到半路上,大风吹落一块布,她看见一块灯牌,上面写着“香香,我爱你”,精心布置的粉红色场地已经被大风吹乱,叮铃桄榔的响声像一把榔头敲击着她的脑和心脏。 她难以想象焦忞会跟她表白,她害怕地整个人都在大风中哆嗦。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身体的颤抖她无法控制。她渐渐走到了一块礁石上,一轮月亮挂在天边,海风霍霍作响。 她闭上眼,进入记忆宫殿,回想着临睡前的训练,妄图让自己平静。 风太大,打起巨浪,她光脚滑倒,接下来,就是人事不省。 再睁眼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医院。 *** 楼道里。 焦忞回头看向顾襄时,他一双眼睛变得赤红。 他那晚犯下错,被褚琴要挟远离顾襄,他拿着房卡问责酒店,眼睁睁地看着顾襄被褚琴带走,在国内国外四处求医问药。 她回到青东市,他也不敢跟她联络,怕勾起她的记忆。 只是他最后实在没忍住,郭千本告诉他那起采访的过程后,他的思念越来越疯狂。 他想回到顾襄身边。 焦忞死死盯着她,滚动喉咙,他克制着,尽量冷静道:“别把我当长辈,给我一个机会。” 顾襄摇头:“不可能,我不可能喜欢你。” “给我一个机会……香香……” 顾襄后退:“不可能的……” 焦忞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睛被逼得刺痛。 他对那晚的冲动后悔地咬牙切齿,他不敢再表露出半分心思,就怕刺激到她,他有时候恨不得她永远失去记忆,永远都别恢复。 可她想起来了,拒绝地不留余地,他被她打了一个带血的巴掌。 其实他早有预感的,在最后一次送顾襄回来,她选择坐在后座,与他保持着这段距离,仿佛隔山望水。 六月末的夏季,他心底发寒。 焦忞哑声叫她:“香香……” 顾襄想回去了,她朝电梯走,焦忞一把抓住她,顾襄反应强烈,她大叫一声甩开他的手。 焦忞整个人僵在原地。 顾襄心有余悸,她无法控制自己。她一步步后退,前方的人叫住她:“等等。” 焦忞喉咙里像插了一把刀,磨得生疼,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说:“我查过第一个在微博评论你的那人,根据她的ip地址,我查到她叫周薰,也是这次举报高劲的病人家属。你应该是被高劲连累的。就当我挑拨离间吧。” 他举着手上的纸,等她拿来。 顾襄迟疑半晌,接了过去。 焦忞的视线在她脸上徘徊,这张脸他看了十年,以后也许没什么机会能这样近距离看到。 他疼得四肢无力,一步都迈不动。 他知道他爱她,只是没料到,她的决绝,他半分都无法承受。 顾襄转身,走进了电梯。 他还舍不得离开。 *** 回到家,顾襄坐在文凤仪的卧室里静静地看书。 可是她一个字都看不进。 她展开手中的那页纸,搜寻着这个叫周薰的人,她一会儿又想到高劲,一会儿又想到焦忞,脑子一团乱,她将书本阖上。 顾襄走到客厅里,把茶几上的保健品统统放到墙角,往沙发上一坐。 她想起高劲教她玩得游戏,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来,屏幕上是他写的论文。 顾襄把论文缩小,想了想,还是不玩了,她想把论文点回来,鼠标不小心滑到了边上的文件夹,文件夹跳出来,她正要去关,忽然注意到里头有一个“8023”。 顾襄心一跳,鼠标停在上面,几番犹豫,她把电脑盖阖上,再把电脑放回茶几。 她盯着它看半天,又是几番犹豫,她把电脑捧回来。她从没做过坏事,这一刻心跳加速,她轻按两下,“8023”在她面前展开。 数段视频,数十张照片,全是她。 视频是新闻,照片…… 这几张照片里的她,应该还在念中学,背景热闹,不是新闻旧照,她歪头想半天,记不起这些照片出自哪里。 顾襄听到自己心跳如鼓,她在窥探别人的、关于她的秘密。 她想起高劲向她求婚那晚,在车里情不自禁冒出的那句话,“你十几岁开始我就喜欢你!” 顾襄抿了下干燥的嘴唇,点开文档里储存着的唯一一张网页。 是一个论坛,标题是“有没有人在现实里遇到过自己的爱豆?跟电视上差距大吗?爱豆变老公可能吗?” 主楼里的发帖时间,顾襄努力辨认,是四个数字,按照合理的排序,是2011年。 顾襄闭了闭眼睛,努力抛开杂念。 过了许久,她重新睁开眼睛,找到页面上高劲的id,他的名字叫做“g医生”。 “g医生”的第一条更贴,出现在十五楼。 【g医生:我的爱豆是女,我男,变老婆不可能,差距太大。现实里的她,十分可爱。】【网友1:g医生是医生吗?你多大了也有爱豆?】【网友2:医生啊,怎么着都要三十多吧,怀疑你的爱豆是阿姨。】【g医生:我还是学生,我的爱豆今年十六,她不是明星,她所处的圈子比较特别。】网友好奇问他是什么圈子,他始终没有回答。网友求具体情节。 顾襄指头有点潮,她往衣服上擦了擦。 2011年,她刚好十六岁。 她继续往下看。 【g医生:具体情节啊,其实也没什么,我对她的圈子向来很有兴趣,曾经也有涉及,2009年的时候我去看了一场比赛,她当时获得世界第二,我看到她,才发现原来是“老熟人”。】【网友3:卧槽g医生的爱豆是奥运选手吗?这么高大上?!】【网友4:安静,求g医生继续。】 【g医生:她不是奥运选手,总之她非常了不起。我看完比赛回来,上网搜她,才发现她在前一年已经得过一个世界级大奖,那年她才十三岁。对了这么一算,她偷我书的时候,才十二岁,在念小学吧。】【网友5:偷书?!】 【g医生:不算偷,应该是她不小心拿走了,害得我向图书馆赔了十本书。】【网友6:我擦青梅竹马系列吗?求继续继续!】底下一溜刷帖,顾襄已经翻过两页。 【g医生:不好意思,我刚刚回宿舍,这么多人想继续,那就继续。不是青梅竹马,我想她根本就不记得我,我之所以记得她,一个是因为我丢了书,还有她长得实在是……很可爱。】【网友7:我天好可爱,看你那么说,好想抱!】【g医生:本来都忘记这么一个人了,谁知道我会在看比赛的时候看到她?而且真的太厉害了,之后我就持续关注。后来有一回国内赛,我又去了现场,很想靠近要签名,刚好看到她们几个同伴一起吃饭,她光挑香菜就挑了十几分钟。很可惜最后没要到签名。】【网友8:为什么没要到?】 【g医生:我在酝酿待会儿可以告诉她香菜的各种营养好处,这不是刚酝酿完,她们就走了,带着她的午饭走的,给我留下一桌香菜。】【网友9:哈哈哈哈哈哈g医生好可爱。】顾襄不由牵起嘴角,她在回想,可是帖子里没说具体的比赛时间,她实在想不出来是什么时候。 【g医生:对了,她今年十六岁,刚刚打破了一个世界纪录。】【网友:牛|逼!!!!!】 【网友:颜值怎么样?想睡!】 【g医生:颜值无敌,请文明更贴。】【网友:不文明的滚,求g医生继续扒!】【g医生:小可爱很高傲,我听到边上的人问她这次能不能打败某某,小可爱看一眼手表,冷着脸说:“八点庆功。”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网友:小可爱23333333333】【g医生:没错,她真的很可爱。当天她又破了一次记录,国内的。】【网友:给跪orz】 g医生说,小可爱比较挑食,她不吃香菜也不吃大蒜,毕竟她不是娱乐圈明星,没那么多细节可扒,不过他后来又报了一次对方的身高。 小可爱十七岁了,身高一米六|四,他确定。 这帖子热度不减,持续了整整一年多,又隔一年,g医生说他最近工作忙碌,帖子里的网友已经互相熟悉,问他有没有找女朋友。 【g医生:没有。】 【网友:是不是眼里心里只有小可爱?】这回g医生一直没有回复。 又过一年。 【g医生:她又长高了,身高一米六六。比我矮,但我依旧只能仰视。】【网友:我去你们面基了?】 网友们爆炸。 【g医生:面不到,我在新闻里截图,做了数据分析。】网友们凉凉,开玩笑说他好变|态。 又过了许久,g医生再次出现。 【g医生:时间过得真快,很久没入圈了,以前最喜欢的摄影也搁到了一边。】网友们跳出来,问他,你的小可爱呢? 【g医生:小可爱还是大学生,今年她好像没比赛。】【网友:g医生的人生大事有着落了吗?】【g医生:今年开始相亲。】 【网友:相到靠谱的了吗?】 【g医生:没有。】 【网友:都没小可爱好是不是!】 g医生又消失了。 顾襄已经翻到了三十多页,g医生再次出现。 【g医生:我今天遇见了她,在我的城市。想办法接近她。】时间,2018年4月。 接下来,帖子被刷爆。 【g医生:我今天跟她说话了,她没理我。】【g医生:我阴了自家表妹,抱歉。】【g医生:她今天第一次跟我说话,心跳很快。】【g医生:我好像挖了一个大坑,我骗了她。但是,还想继续骗。】网友不停提问,g医生都没回答,后来只回答了其中一条问题,那条问题是问,他是什么时候把小可爱当成现实中的喜欢对象的。 【g医生:当某楼第一个人问,是不是眼里心里只有小可爱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可能会一直单身。不过幸好,我今年不到三十岁,在现实中遇见了她。】网友狼叫。 又翻了几页,g医生再次跟帖。 【g医生:我和她在一起了。】 底下是疯狂的刷帖。 后面还有很多页,顾襄没看完,她视线已经模糊。 2011年到2018年,整整七年时间,她心底轻叹,是这样啊…… 这就是他一直不肯说出口的秘密,因为他撒了半个谎话。 她并不认识他,从头到尾,这都是他一个人的心情。 顾襄望向窗外,雨停了,太早会出来。 她放下电脑,把焦忞给她的纸撕碎,走进卧室,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戒指小盒。 *** 另一头,高劲出门后去了一家餐厅,等了没多久,丁警官如约而至。 高劲道:“喝点什么?” 丁警官随便叫了杯饮料,道:“我的高医生诶,幸不辱命。” 高劲微笑:“查到了?” 丁警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给他,道:“呶,你说你让我查微博评论里面那个ip,这不是为难我,我能知法犯法?” 高劲道:“那这是怎么查到的?” 丁警官说:“朋友托朋友呗,网络上哪有什么秘密,这种在背后阴人的家伙,自以为完全没留下蛛丝马迹,拜托,出来混就要预备还好嘛!” 高劲打开纸,看向上面查到的用户信息,他眉头一皱。 丁警官看他脸色都变了,叫他:“诶,没事吧。” 高劲折起纸,道:“没事。这次多谢,再加几个菜吧。” “不用不用,我还赶着回去呢,这菜还不够多?” 菜已经上齐,丁警官边吃边聊,“哎,那个顾襄,就是前两个月在你们科室报警的小姑娘吧?” “就是她。” “没想到啊,你居然跟她处对象了。” 高劲笑笑。 丁警官:“不过我说你这人也真是啊,我还以为你前几天找我说有事,是说你自己的事呢,结果是想查在网上爆你女朋友料的人是谁……你这小子,孰轻孰重分不清?你应该为自己担心担心吧?” 高劲道:“我自己的事,我心里有数,顶多就是以后名声没那么好听。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高劲也没回答哪里不一样,他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慢慢嚼完,才开口,“没什么比她重要。” 跟丁警官道别,高劲没回去,他手机里有周太太的联系电话,他拨了过去,请对方转告周薰。 半个多小时后,周薰到了。她没有化妆,穿长裙,披着黑发,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高劲还坐在他的用餐位置,他道:“周小姐,午饭用过了吗?” 周薰说:“刚刚吃过,你呢?” “我也吃过了。” “我没想到你会找我出来……不知道高医生找我有什么事?”周薰含蓄地微笑,“虽然上次已经说过抱歉了,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我爸走得太突然,我的亲戚都接受不了。这次的事……是不是对你造成了非常大的困扰?我回去会再劝劝他们的。” 高劲喝着茶,听她把话说完,说完了,他放下茶杯,道:“我这次请你出来见面,不是要聊医院的事。” “那是有什么事?”周薰问。 高劲把一张递过去,周薰展开一看,面色微变。 高劲道:“‘她不可能参加节目,她大脑受伤,智力下降’,这条评论,是你发的。” 周薰放下纸,牵起嘴角:“高医生,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高劲没理会她的话,他继续道:“最初的帖子,也是你发的。”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是很想听这种电视剧台词。”高劲打断她,“周小姐,你敢做不敢当,没有关系,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再次登录自己的账号,语气自然的说出事实,你可以模糊自己的身份,我只要求你承认,你所说的一切,都是故意污蔑。” 周薰觉得可笑:“高医生,你真会开玩笑,跟我无关的事,我发什么道歉声明?你不要因为医院的事情无缘无故迁怒我好吗。” 高劲又给自己倒一杯茶,他心平气和道:“周小姐难道以为,我只是简简单单查到你的ip而已?网络藏不住秘密,你还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周薰的笑渐渐收拢。 高劲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的神态,“我本来想过,把你的信息和你从前做过的那些事曝光,但我考虑再三,还是把你约出来,面对面说清,我给半天时间考虑,在今晚七点前,我需要你发出帖子,否则,我不介意跟你做同样的事。” 周薰捏紧拳,一改从容可亲,她面色阴沉地盯着高劲。 高劲将茶喝完,站起来,道:“还有,你不用在我面前两面三刀,我跟朱少康吃饭那天,看见你也在饭店。所以这次的事情,谁才是主导,我一早就很清楚,你的家人在会面那天,已经说漏了嘴。” 周薰面色涨得通红。 高劲离席。 “你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高劲止步,俯视对方。 周薰抬起头,涨红着脸,微微颤抖地说:“你当自己多体面多正直,很伟大很神圣吗?你平常做的事也不见得多光明正大,否则怎么会有人想整死你?” 高劲蹙眉。 “我告诉你,我一开始根本就没想到过找医院举报,是有人打电话教我的!呵——”周薰冷笑,“你不如反省一下自己做人多失败,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高劲望向虚空想了想,视线落回周薰脸上,道:“谢谢告知,但是你千万要记得,七点之前。” 周薰气得快要砸桌。 高劲上车点火,他没急着开。 周薰这种人,善于伪装,内心阴暗,她不会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炸一炸,她的面具就掉了。 他未必查不到周薰的黑料,但他和顾襄,与那人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活得坦坦荡荡。 香香一定不会做这样的反击。 他看一眼时间,离七点还有五个小时。 高劲闭目,片刻后,他一鼓作气,开车抵达瑞华医院。 在大榕树下等待的时间,高劲抱着双臂,慢慢踱步,沉思着许多事。 过了片刻,姚晋峰终于出现。 姚晋峰朝他身后看了两眼,高劲道:“只有我找你,你以为还有谁?” 姚晋峰没有给他好脸色:“什么事?” 高劲开门见山:“你打电话给周薰,挑唆她举报我。” 姚晋峰措手不及,一口否认:“你在说什么,神经病!” “她有通话录音,我刚刚听过。” 姚晋峰咬牙,“录音呢?诬赖人也要讲证据,空口白牙你发什么疯。” 高劲不急不躁,抛出□□:“三年前,也是你打电话给郭慧的父母,挑唆他们告阮老师。这出手法,时隔三年,一模一样。” 姚晋峰脸色骤变,“你胡…… 高劲没有给他任何思考反驳的机会,他道:“你第一次看到顾襄的时候撞翻了酒吧的饮料,我当初没当回事,前几天你撞翻了垃圾桶,是因为看到了郭千本。你认得他们,并且做贼心虚。姚晋峰,你害得阮老师坐牢,还能继续追求阮维恩,你跟畜生没有区别。” “你放屁!”姚晋峰口不择言,“你知道个屁,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有本事你告我去,我犯法了吗?姓阮的擅自拔了病人的呼吸机,这是事实,犯法的是他!” “阮老师哪里对不起你?” “他有什么对得起我!” 三年前阮维恩好不容易同意试着跟他交往,他兴奋一周,一周后,阮维恩再次拒绝他。 他无法接受,改变策略,对她父亲溜须拍马,结果有一天,他隔着门,听见阮医生对他的评价—— “姚晋峰?他的医术确实不错,人也勤奋刻苦,但是他的品行……我私底下看着,实在不怎么样。高劲倒是不错,维恩要是对高劲有好感,不如我去牵个线?姚晋峰配不上我们维恩,你就别瞎点鸳鸯谱了。” 他天旋地转,极度难堪。 后来,他意外撞见了拔呼吸的那一幕。 他配不上阮维恩?她的父亲成为阶下囚,谁配不上谁? 姚晋峰咬牙切齿:“你知道又怎么样,嗬,顾襄当年看到我打那通电话,你不是早知道了?装得像个好人,你说吧,告诉阮维恩去!” 高劲点点头,转身就走。 姚晋峰一惊,追上前:“高劲,你站住。” “你等等!” 高劲直接进了自己车里,快速开了出去。 停到小区地下二楼,高劲重重地吐口气。 他疲惫不堪,休息了十几分钟,他下车,坐进电梯,等顾襄开门,他拾起笑容,“我回来了……奶奶下午怎么样?” 顾襄道:“她刚吃过东西,今天还好。你姑妈拿了些清凉汤来,你喝不喝?” “喝。” 顾襄去厨房给他盛汤,高劲坐在餐椅上等。 顾襄把汤端来,“糯米嫌少我再去给你舀。” “够了,等下还要吃完饭。”高劲正要拿勺子,他忽然一顿,一把捉住顾襄的右手。 顾襄扭了下指头。 高劲把她的无名指掰过来,他抬起头,望着她。 顾襄“镇定自若”,“好看吗?” 高劲猛地呼口气,他往椅背上一倒,盯着顾襄笑,接着一个使劲,把她拽到了腿上。 顾襄一惊:“你干嘛……家里有人。” 高劲抱紧她:“我站不起来……” 顾襄:“……” 他的怀抱窒息滚烫,心脏在她的手臂旁不停跳动,顾襄不再挣扎,她乖乖地靠在他怀里。 高劲不问她为什么忽然戴上了戒指,他只需要知道结果。 这刻,他的力气全用在了她的身上,他想把她塞进自己的身体里。 高劲不停亲吻她的脸颊和脖子,喃喃道:“就算我会失业,你也不能反悔。” “……不反悔。” 高劲吻她的嘴,毫不顾忌卧室里还有两个人,桌上的碗勺被他撞出声响,他恍若未觉,喘着粗气,狠狠夺取顾襄的呼吸。 直到顾襄快要摔下去,他才停止,将人往腿上托了托。 高劲轻轻咬着她的下巴,道:“香香,我不会失业的。” “……我知道。” 他爱听她嘴里出来的每一个字,高劲将她扣在自己的胸膛。 *** 天黑之后,郭千本打来电话,让顾襄上网。 顾襄点开他发来的地址,看到一则最新消息。发帖那人称,她是编造的,结果事情越闹越大,逐渐失控,她承认错误,请求删帖。 顾襄不解,她让高劲看。 高劲默读一遍,道:“满意吗?” “嗯?” 高劲看着她,说:“这个措施并不能补救什么,但对方曾经做过什么,我希望她能出来承担,也勉强算一个交代。” “……是你出手的?” 高劲道:“这是周薰干的,她是周宝生的女儿。” 高劲解释了一遍,最后说:“其实有其他方法可以给你出气,但是目前为止,我只能做到这样。” 顾襄忽然亲他一口。 高劲:“……” “你今天已经狠狠羞辱了她,足够了。”顾襄又亲他一口。 高劲赶紧把人抱到自己腿上,顾襄压低声音:“又来……” 高劲按住她双腿,不让她跑,两人在沙发上闹了一会儿,高劲说:“还有一件事,我约了阮维恩待会儿过来。” “嗯?” “等她到了再说。” 两人去陪文凤仪说了一会儿话,半个多小时后,阮维恩到了。 高劲拉着顾襄一同坐下,他拿出手机,点开录音,第一句话是“只有我找你,你以为还有谁?” 接下来,阮维恩脸色渐变,听到最后,她乌云密布。 高劲退出录音,道:“姚晋峰一没犯法,二也不算违背道德,从另一个立场来说,他还是一个‘正义之士’,当年的事与你们家有关,这次的事与我有关,你想怎么做?” “我……我……”阮维恩抓着拳头,恨不得杀了他。 高劲道:“维恩,以德报怨的事我不会做,但真要把他怎么样,我也无能为力,这是法治社会。你们家是当事人之一,我要做什么,必须尊重你的意见。” 阮维恩没有头绪,她现在怒火滔天,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说:“你打算怎么做,我听你的!” 高劲的做法很简单,他把录音发到了他十多个医护群里。 他没有遮遮掩掩,真身面对。 在电话被打爆之前,他及时关机。 阮维恩走了,顾襄把这件事消化了一下,她还在想心事,脸被人摸了摸。 “在想什么?”高劲问。 顾襄迟疑道:“三年前,你在医院看见我的那天,我听到了姚晋峰打匿名电话?” 高劲早已推测过,他说出心中所想:“我猜你并没有听到,可能是你们站得比较近,他打完电话看见了你,他以为你听见了。如果你真的听见了,你不可能不告诉郭千本。” 顾襄醍醐灌顶:“对。姚晋峰做贼心虚,所以他才会每次看见我都怪怪的。”她回忆着,“尤其是前几天和郭千本在医院遇见那次,他发现我跟郭千本认识,所以他慌了。” 高劲夸她:“聪明。” 顾襄道:“你也很聪明。” 高劲今天完成三件事,他本来应该很累,结果却精力充沛,他不想上楼,又陪顾襄回到文凤仪的病房。 高劲轻声跟文凤仪说着外面的事,顾襄静静地望着他,她摸着无名指,过了会让,拿出手机,给褚琴发出这几天的第二条微信—— “妈,我接受了高劲的求婚。” *** “咳咳咳……” 于主任抽了张纸巾递给对面,“小褚,你慢慢喝。” 褚琴接过纸巾,努力止住咳嗽,她不敢置信地再次看向微信确认。 擦了下嘴,她将手机翻过身,眼不见为净。 于主任道:“我女儿现在成天把顾襄挂嘴边,顾襄可了不得,都成她偶像了。” 褚琴微笑:“多谢你的帮忙。” “客气什么,大家都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对了,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 褚琴喝口茶,道:“约老朋友出来,还有事要拜托,我是不是功利性太强了?” “你是大忙人,要只是出来吃茶聊天,我才奇怪。” 褚琴笑笑,叹气:“哎,什么都瞒不过你。是这样,你知道香香在跟你们科室的高劲交往,我想问下,高劲这次的事,会是个什么结果?” “这就担心女婿了?” “没办法,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我可不希望将来她跟着别人喝西北风。” “你真会说笑!”于主任玩笑几句,正色道,“高医生的为人如何,医德如何,其实我们大家都十分清楚,只是既然患者有这样的投诉,我们就不能忽视,只能认真面对。有一件事,医院还没有对外宣传。” “什么事?” “事情闹出来以后,高劲以前帮助过的那些患者家属,好些人都打电话来医院,要求我们还高劲清白。这对后最后的调查也会很有帮助,这世道虽然不是什么都公平,但好心,还是会有好报。” 于主任笑着说:“我相信院方的公正,这毕竟关系到医院本身的名誉,至于第三方的介入调查,我更相信,他们会严谨对待。” 褚琴舒口气,“那就好。” 于主任道:“只是多少,对高医生的名声还是有碍的。” 褚琴说:“名声还能再赚,只要年轻人不会被这种事轻易打败就好。” “那我相信,高劲绝对能做得到。” 两个老友举杯而笑。 *** 高劲的调查结果还没出来,姚晋峰已经在医学界出名,他确实没犯法,也不算真的违背道德,但他的行径卑鄙无耻,人人都在他面前客气以待,背后却退避三舍。 丁子钊一时冲动,还教训了他一顿,大骂他的外号“姚奸”果然没有叫错,读书时就看他心眼多,现在他是黑心黑肺。 高劲复职这天,已是七月上旬,梅雨季节已过,天晴如洗。 顾襄把衣服晒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她已经习惯了洗衣服、煮饭、打扫卫生,她还需要护工阿姨的帮助,但阿姨不在的时候,她也能帮奶奶换尿不湿,擦身体。 高劲吃过早饭,走到阳台上,搂住她的腰,问:“昨晚睡得好不好?” “不太好,奶奶晚上会抓东西。对了,她还说屋顶有水。” 老人的举动偶尔会变得奇怪,被高劲说准了。 高劲道:“等会儿阿姨来,你回房休息一会儿。” “嗯。”顾襄道,“你上班去吧。” 高劲亲一口,“那我走了。” “去吧。” 顾襄仍旧站在阳台,她看着高劲走出小区,走进医院后门,他转身,竟然朝她挥手。 顾襄抿唇笑,也跟他挥了一下。 文凤仪日渐消瘦,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偶尔会做一些扒床的小动作,但她的脾气依旧温柔,看见顾襄,她浑浊的双眼会变亮。 高美慧每天都来看望文凤仪,这天探视完,她把顾襄拉到一边,问:“你家还有哪些亲戚?” 顾襄不解:“我不是太清楚,怎么了?” 高美慧说:“你奶奶怕是……你最好把亲戚都联系一下,能见的尽量都见见,尤其是外地的兄弟姐妹。” 顾襄一怔。 年轻人什么都不懂,高美慧多说几句:“最后要用的东西也要办起来,否则到时候会手忙脚乱。” 顾襄不想听,她道:“阿姨,还早的……” 高美慧叹气,有些话说了,顾襄要伤心,但她不得不告诉她,“香香,你别看我平常总对着灿灿骂骂咧咧的,好像没心没肺,其实我都看在眼里。你今年四月才来这里,你来之前,你奶奶一直住院。” 顾襄来这里的第二天,高美慧还问过文凤仪,问她身体好了?文凤仪说已经没事了。 她不觉得真没事,只是老家人见到疼爱的晚辈,精神好了些。 可精神总有用尽的时候。 高美慧望了下那道很久没拉出来的纱门,跟顾襄说:“你知道你奶奶为什么总喜欢开着大门吗?” 顾襄:“……为什么?” 高美慧道:“这个纱门,是一年多前才装上,是在你爸爸跑路之后,才有的习惯。你奶奶她早有预感了,她是怕她一个死在家里,尸体要等到发臭才会被人发现。装上纱门,她有个什么动静,我们做邻居的,总能看到。” 顾襄刷得一下流下眼泪。 她看向隐藏起来的纱门,喉咙发涩。 高美慧见她忽然哭了,又慌又心疼:“别哭了,你是乖孩子。你不知道,你奶奶平常多夸你,简直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她以前从不这样。香香,你还小,有些事不懂,其实人老了啊,什么时候走,都心里有数。她准备做得早,这房子在一年多前就做了公证,你当我们为什么不向她追债?因为她这房子,说到时候给我们一半的产权。我们不会要的,就拿回应得的那些就够了。剩下的,她全都留给了你。” 顾襄泪眼朦胧。 高美慧把话讲完:“她撑了一年,是在等你,现在还在熬,不知道在熬什么。总之,你要打起精神,准备起来了,知道吗?” 顾襄没有点头。 高美慧走后,她回到主卧,看着奶奶的睡颜,发呆许久。 高劲回来的时候,她一口东西都没吃过,护工阿姨担心地跟他说了几句,高劲心脏揪起,把她掰到面前,跟她说话。 顾襄:“你知道奶奶一年前就身体不好了吗?” 顾襄:“你知道那个为什么会有那个纱门吗?” 顾襄:“你知道奶奶已经做过房产公证了吗?” 她连问三句,高劲沉默以对,顾襄抓住他的手臂,低头说:“你都知道……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高劲把人抱进怀中,他用力安抚,却仍能感觉到她的情绪。 高劲说:“奶奶还有一个愿望。” 顾襄从他怀里抬头。 高劲犹豫几秒,开口道:“她之所以没有早早卖掉房子还债,是因为房子卖了,你爸可能就找不回来了。她还想再见你爸。” 顾襄揪紧心口的衣服。 人海茫茫,他的父亲已经跑了一年多,根本就没法找到人。 高劲再次请丁警官帮忙,空下来的时候,他带着顾襄到丧礼用品店,选购最后要用的东西。 顾襄找出奶奶的电话簿,试着联络顾家的亲戚,家里陆续有人来,连临近九十岁的本家亲戚,也长途跋涉,来见文凤仪最后一面。 那天文凤仪难得打起精神,她坐了起来,握住九十岁的老姐姐的手,泪流满面。 这将是她们这一生,最后一次的见面,以后再也看不见对方桑老的容颜。 等顾襄能将文凤仪轻而易举地从床上抱到轮椅上的时候,父亲还没消息,她的生日却到了。 艳阳高照,顾襄推着文凤仪出来晒太阳,小善善在边上玩耍,还要把手里的小果冻给她吃。 顾襄摇头不吃,她将人抱到腿上。 小善善说:“姐姐。” “诶。” 他已经会说话了。 顾襄看向在大树底下晒着太阳、面带微笑的文凤仪,心想,老人退化成了孩子,孩子在慢慢长大。 她仰头看大树,树叶缝隙中,总有阳光漏下来。 8月9日晚,文凤仪忽然开口:“你爸爸呢?” 顾襄一怔。 高劲在边上站起来,朝顾襄看一眼。 “你爸爸呢?” 顾襄道:“他……还没赶回来。” “哦。” 文凤仪努力地看向她,微笑道:“香香,你要好好的。” “我会好好的。” “跟高劲好好的。” “我永远都会对香香好。”高劲说。 文凤仪道:“你妈妈呢?” 顾襄哑声:“她……也没赶回来。” “哦。” 文凤仪慢慢合眼,“我对不起她……你要听话。” 顾襄握住老人的手:“我听话的。” 文凤仪走了,丧事办了三天,褚琴在最后一天从北京回来,给她上了三炷香。 顾襄已经调整好情绪,她事事亲力亲为,井井有条,体体面面的将奶奶送走,高劲以孙女婿的身份从旁安排丧礼进程。 在文凤仪走后的第七天,顾襄整理房子,从她的床头柜抽屉底下,发现了一页信纸。 顾襄展开信纸,上面字迹微微不稳,却仍看出轮廓该有的娟秀。 “香香,你好,我是你的奶奶。 你回来的时候,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好,我是顾襄”,你还记不记得? 我听了,心酸,又高兴。 十年未见,你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 从你出生起,我就一直将你带在身边,你那是丁点大,乖巧地让人心疼。你最喜欢你的爷爷,时常跑去医院找他,我很吃醋,就总是逗你,爷爷和奶奶,你只能要一个,你选哪个? 你那回急哭了,珍珠不要钱的掉。我哪里舍得再逗你,你才不到三岁。 你启蒙后,愈发聪明,我给你买来九连环、连环画、积木、七巧板,你什么都会,人人见到你,都会夸你。 你念小学后,大多时间都在学校,我总是不习惯,在你刚尝试一个人上学放学的时候,我曾在你身后,跟过你一个礼拜,你一定没有发现。 后来还有一回,那应该是你念二年级的时候,我忽然想去接你放学,到了你学校,看你远远地已经走了,我跟在你身后,后来竟然见你进了新开通的地铁。 我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就跟在你后头,同你一起买了票。那时的人啊,真是人山人海,你一不小心,竟然摔了一跤。 我心疼坏了,顾不得跟你玩这游戏,赶紧去扶你起来,后来我强硬地又接送了你一个礼拜,还是你妈妈反对,说你要独立,我才无奈收手。 香香,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没有教好你爸爸,愧对你妈妈。你爸爸嗜赌成性,屡教不改,我一味包庇放纵,求你妈妈给他机会,后来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我打过骂过,唯恐你妈妈发现这事,我竟然帮他隐瞒。 纸包不住火,你妈妈还是发现了,我叫她伤透了心,她把你带走,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我只是怪我自己教子无方,自己还做错事,你妈妈不能原谅我,我知道。 可是香香,我近日竟然还会想念你的爸爸,我在想,他在外面是否有饭吃,是否有屋住,他是我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是否很无用? 香香,我会让自己尽量不要去想他。 近日身体愈发疲惫,我有感时日无多,早前我已经做过安排,现在想要告诉你。 你高阿姨一家是大好人,这套房子的产权,50%给他们,剩下一半,都给你。 如果你父亲回来,假如他能自己生活,你就不要管他,假如他食不果腹,请你帮助他一下,好么? 对不起,我又想到了他。 另外没有债务了,你可以安心。 香香,我叫文凤仪,生于1944年10月11日,就职于晴丝纺织厂,后任纺织厂党支部书记,我与你爷爷,相识相爱于1963年。 香香,我的墓碑,和你的爷爷是在一起的。我的生辰已刻好。 你要记得,奶奶很爱你,这段日子,奶奶好高兴,好高兴。 香香,你要生活愉快,工作顺利,健健康康。” 顾襄早已泪流满面,模糊的视线中,那一个数字,渐渐直立,渐渐排序整齐。 生于1944年10月11日,相识相爱于1963年…… 大脑中的宫殿在快速旋转,组合,一组组的信息注入进去。 她看到了,她在地铁摔倒,奶奶将她扶起。 她去医院,这是建造记忆宫殿的第一步。 她一个人走在上学的路上,她看树看花,呼吸着这座城市清新的空气。 她在青东大学,满头大汗地做着的习题,家里来了电话,说妈妈从北京回来了。她急急忙忙收拾东西,把不属于她的那本书也收拾了进去,跑回家,妈妈说已经在北京安排好了一切,半个月后她就入学初中。 她被带上了飞机,没有机会再还那本书。 从此之后,她再也没能回来。 她带着她最珍重的记忆宫殿,她最珍视的整个童年,远离儿时家乡。 她的爷爷和奶奶,一直都藏在她内心最深最深的地方。 顾襄不停颤抖,肩膀上扶来一双手,她被人抱住。 “香香,怎么了?” 他的声音,是这一夏,最温柔的声音。 顾襄仿佛听见了儿时奶奶常给她哼的歌,“秋风吹遍了每个村庄,他把这动人的故事传扬,每一个村庄都含着眼泪……” 顾襄贴住高劲的胸膛,哽咽道:“我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 *** 烈日炎炎后,金秋来临,顾襄站到了《神奇大脑》的节目现场。 台下,高劲站在角落。 她朝那里望去,见到他含笑看着她。她坐到了特邀嘉宾的席位,节目录制开始。 2018年秋,她将从这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