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容三次的我》 作者：圈圈圈圈酱 　　文案 　　我整容三次 　　每天都在前男友面前瞎晃 　　前男友每天都在找我 　　可他面对面认不出我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主角：林茜茜 ┃ 配角：秦出，赵西屿，徐溶溶 ┃ 其它：整容 第一章 　　“大家好我是O酱，今天要为大家挑战的是四十个手抓饼和十个煎饼果子。” 　　被羽毛面具遮住一半脸的女人一边说着，一边露出微微的笑容。她将一个滋滋滋冒着油的手抓饼拿起来，凑到鼻子前轻轻的吸了口气，之后享受般的用力点头。 　　“番茄酱，沙拉酱，千岛酱，辣椒酱。这是一个放了四种酱的什锦手抓饼，真让人惊喜。”她说着从桌子后站了起来，露出黑色T桖衫上的鲜红草莓图案和只穿着短裤的修长双腿。她将手抓饼递到镜头前，然后唇角弯了弯，温柔道：“很香哦，你们想吃吗？” 　　手机屏幕上很快的刷过一片类似“才不吃，拿走”，“请尊重我们，不吃不吃就不吃”的弹幕。抬眼看到一条“O酱还真是喜欢这件衣服呀，都穿好多次了”，女人嘴唇微动，耸耸肩坐了回去。 　　“既然你们都不要，那我就全都吃掉了。” 　　她低下头，开始对着镜头吃那个手抓饼。她的动作很慢，一口一口看起来很享受。每吃一口还会特地掰开外面的饼，露出里面裹着的食物给观众看。 　　“看，是翠绿的生菜哦。这个生菜特别脆嫩，大概是刚从楼下菜市场买到的。还有这个鸡柳，这可不是哪里都有卖的。”她用手指捏出那块颜色发红的肉，直接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眯着眼露出满足的表情，“鲜嫩多汁，肉香四溢。据说这是全川城都只有两家店才会供应的高级货，果然不同凡响。向大家推荐。” 　　吃完一个裹鸡柳的，再拿起一个裹牛肉的，她的表情全程都是享受的，谈吐也充满了幸福感。每吃完一个饼，大概是助手的人都会从屏幕里露出手，递给她一罐果汁或是汽水饮料。 　　“吃不掉的话就放在那儿吧，我替你吃掉。”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男人喑哑却充满关心的声音。 　　“嘤嘤嘤又虐狗！” 　　“O酱直播都两年了，情敌怎么还不露个面呀。” 　　“情敌手好看，求露脸，求正面肛，谁赢了谁才能迎娶O酱！” 　　女人冲着弹幕吐了吐舌头：“他不愿意露脸，要他露脸跟把猫按在水里洗澡似的。”说完将一片生菜放进嘴里咀嚼起来。就这样不紧不慢的吃了不知道多久，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点。 　　就在她吃完三十个手抓饼以后，直播观众发现除了女人轻柔的解说声外，画面里似乎还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一声又一声，朦朦胧胧的，响得清脆而快。 　　“听见有人敲门我是一个人吗？” 　　“好像有敲门声吧？” 　　“情敌快去开门呀，没看O酱都被打扰得停下了吗？” 　　“O酱内心是崩溃的，朕老公反应怎么这么慢。” 　　女人手指剧烈的颤动了一下，低眸看完弹幕，抬起头冲某个方向撇了撇嘴：“我的粉丝都叫你开门去呢。你怎么跟一根木头桩子一样杵着不动。快去快去。” 　　敲门声在这时也停了下来，沉默两秒之后，声音喑哑的男人终于开口道：“那你继续吃吧，多吃点，我去开门。” 　　在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女人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失了。她垂眼看着手机上的弹幕，不顾弹幕上刷的“O酱表情突然变了”“卧槽好吓人O酱怎么了”，轻飘飘的像丢一片树叶一样，将手里的手抓饼扔在了桌上。 　　“夭寿啦O酱竟然把好吃的给扔啦！” 　　在这条弹幕飘过的同时，画面里传来了一阵令人害怕的喧闹，喑哑的声音在骂脏话，有东西砰一声撞在了墙上，有人在说“我们是警察别动”。在这些吵闹的声音里，女人慢慢的低下了头，抬起手背，像是轻描淡写的从眼下擦去了什么。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英俊男人一步步走进了画面。 　　他长着一张冷淡而精致的脸，整个人像是从数学书里走出来的公式一样散发着令人敬而远之的气息。大概是不知道画面还在直播，他没有关掉直播，就这样在女人的身边坐了下来。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女人忽然用力将摆在桌上的食物全都推到地上，骂了一句脏话。这不像是平时的她会做出的事情。看直播的粉丝被吓到了，不停地在弹幕上询问出了什么事，有的人询问是不是需要帮助，有的人询问西装男的身份。 　　女人像是暂时忘了有弹幕这回事一样，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一边用力的抹眼泪，一边抓起桌面上装过手抓饼的粗糙袋子擦脸。 　　男人垂眼沉默的坐在她身旁，抬起自己的手臂，递到她的眼前。 　　女人于是连哭也不哭了。 　　她摘掉面具将自己脸上的眼泪鼻涕全都在男人干净的袖子上抹掉，之后用自己颤抖的沾满油的双手攥紧头发遮住脸，狼狈的看着眼前的摄像头。 　　‘“这是我最后一次直播，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你们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不走出家门去吃更多的好吃的吗？我现在回答你们。”她用和以往温柔声线完全不同的嗓音很快的说道，“因为我走不出去。我每天被逼迫着吃那些其实很难吃的东西，逼迫着催吐，被逼迫着向你们解说每种食物，我离开自己的亲人，离开自己的朋友，离开自己的男朋友，对我来说，这两年以来的每一次直播都像是一场噩梦。” 　　弹幕层层叠叠的刷过，她泪眼朦胧已经完全看不清楚屏幕上的字了。 　　“我被一个变态绑架，强迫整容，之后囚禁四年。” 　　她这样说着，眼泪掉了下来。顿了顿，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像摄像头伸出了手。 　　“永别吧，现在我自由了。” 　　画面黑掉了。 　　******** 　　“本市破获一起犯案时间长达五年的绑架案，案情后续还在跟进当中……” 　　“本台消息，秦出法医女友绑架事件现已破获，嫌疑人疑为整容医生，据悉……” 　　“秦出女友绑架事件疑似告破。今天我们为大家请到了心理学家张树生教授，由他为我们讲解一个罪犯实施绑架时最有可能的心理活动。” 　　“一个女人的才智与斗争？法医女友被绑五年强迫吃播，穿自制情侣衫直播暗示被囚地点终被救出。” 　　五月广场上的巨屏电视里滚动播出着这样的新闻，先是一个男人停下脚步来，紧接着是更多的人驻足观看，发出惊叹声。 　　一个正在加班的白领顺手戳开手机，浏览器自动弹出和电视上一样的新闻标题。他惊愕得手上一松，咖啡杯砰地一声砸在了自己的脚上。 　　躺在床上的追星少女正在微博上搜索自己爱豆的名字，一条“秦出法医女友绑架案终于破获”的热搜映入了她的眼帘，后面还跟着一个“新”字。 　　川城这个城市每天都有着数不清的大事情发生，今天或许别人还记得你是一个被校园暴力的孩子，明天或许已经因为一个明星的新剧播出而雀跃起来。像永不停息的海浪拍打在沙滩上，循环反复，更换交迭。 　　但无论多少的新闻播出，多少的事件装进脑海里，有一件事情即使是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川城的人也依然清清楚楚的记得。 　　五年前的某天晚上十点，突然接到的一个报案，让正在和女友林茜茜约会的法医秦出不得不离开女友的身边。他为她叫了出租车，记下了出租车的车牌号以后才让她上了车，并和她约好，到家以后给他发个短信。 　　但直到案件处理结束以后的凌晨一点，秦出也没有收到林茜茜的报平安短信。 　　秦出回到家中，发现拖鞋维持着出门前的摆放方式，金鱼缸中没有新撒下的鱼食，挂衣架上只挂着他一个人的西装，丝毫找不到林茜茜曾经回过家的痕迹。他按照车牌号找过去，出租车公司的负责人告诉他，这辆出租车在下午已经失窃。 　　没人知道那个夜晚发生了什么。 　　那辆出租车就这样载着秦出的女友消失在了夜色中，再也没有出现过。 　　案件发生以后，引起了社会好几个月的热议。各种不同角度的深度剖析长时间的霸占着街头巷尾。 　　“法医工作中的辛酸”，“加强出租车安全管理”，“敬业法医遭罪犯报复，女友下落不明”，“这是秦出先生发布的寻人照片，请转发，请帮助这位敬业的法医找回他的女朋友！” 　　新闻热议了多久，照片又转发了几十万次呢？川城的人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件事民众从轰动谴责到无奈叹息，再到最后的事件悄然沉寂，整整经历了五年。 　　整整五年都没有进展的案情，谁也想不到会在这天晚上忽然迎刃而解。 　　就像他们也想不到当他们认真的转发照片时，林茜茜早已被身为整容医生的犯人强迫做了整容手术，并且在两年前就已经戴着一个羽毛面具，正大光明的坐在直播镜头前，微笑着吃下五人份、八人份、十人份，乃至更多的外卖食物。 　　最让人觉得可恶的不是抓不到犯人，而是犯人就在屏幕之后，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他们甚至还对着他和受害人调侃、赞美。 　　“太可怜了，原来她就是O酱。” 　　“对呀，总有人说她一定无耻的催吐过，所以面色才会越来越差。根本没人知道，她从吃东西到催吐都是被强迫的啊。” 　　“她现在一定躲在秦出法医的怀里哭吧。光想想就觉得完全能理解她的心情，被整容，被强迫暴饮暴食，太吓人了。” 　　“希望今晚能在心爱的男朋友怀里睡个好觉吧，可怜的小姐姐。” 　　在街头巷尾的人们这样议论着的同时，林茜茜正坐在警局的沙发上，捧着一只一次性纸杯，久久的侧脸盯着窗外的天空。有时候她会忽然转头看一眼四周，间或回过神来之后，顺手擦掉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流出的泪水。 　　秦出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坐着的沙发后的。 　　他脱下自己的西装，露出里面穿着的雪白色衬衫，因为牵扯的关系下摆微微被扯出了西裤，却仍然显得他双腿修长。带着体温的黑色西装被搭在了林茜茜的肩膀上，她僵了一下，慢慢的转过头盯着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忽然笑了。 　　“你一点都没变。”她的声音带着嘶吼过后的微微沙哑，“我却已经不是我了。” 第二章 　　林茜茜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眼皮割过，脸颊打过针，鼻子垫过，下巴里填充了假体。就像淘宝店里摆着的那种充气娃娃，你们男人应该懂的吧。看起来就像个假人，连一点点的人味儿都没有了。” 　　秦出没说话，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向她伸过手去。 　　他的手往她的脸颊旁边递了递，却并没有抚摸上去。 　　“站得起来吗？” 　　“嗯。” 　　林茜茜这样回答着点了点头，在秦出即将收回手时，却又拉住了他的手，一点一点的握紧。 　　“但你还是拉着我吧，我想外面一定很多记者。如果我和你一前一后走出去，明天的新闻标题大概会是“秦出法医早已另寻新欢，被绑女友已成炮灰”，那对你的影响影响多大啊。” 　　说完以后，她忽然又笑了一声，顺便抬起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两个人走出警局，果然已经有记者守在外面了。但不知道是因为同情她的遭遇，还是因为秦出的表情实在太过冷漠，以至于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并没有人真正上前采访。 　　一个女记者纠结之下像是想靠近两步，林茜茜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捏紧秦出的手，转身就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里。 　　转眼间女记者已经走到了两个人的面前。 　　“抱歉，也不是为了专门来您的伤口上撒盐。但您可能不知道，因为这五年来秦出法医从未放弃为您的案子四处奔走，市民们对您的人身安全也都时时刻刻的记挂着。现在新闻里透露出的信息实在太模糊，不足以让我们了解事情始末，希望您可以多透露一些您现在的情况，让大家清楚案件的来龙去脉，对于您的处境也彻底放下心来。” 　　林茜茜没说话，只是将脸更加用力的往秦出胸膛里藏了藏。 　　女记者有些同情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把话筒转向了秦出。 　　“我能够理解林小姐现在的不安。那么秦法医，请问您能够向我们透露些案件的情况吗？” 　　秦出的身体微僵，他的手臂僵硬的垂在身体两侧，一句话也没说。 　　林茜茜揪着他腰侧单薄的衬衫，小声的说了句什么。 　　“你确定？”他低声问道。 　　林茜茜点头。 　　于是沉默片刻以后，秦出缓慢的抬起手臂，将女记者的话筒接了过来，递到了自己的胸前。 　　林茜茜刻意压低的声音透过话筒被放大，清晰的传入附近几个记者的耳朵里。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现在很好。” 　　“您是说你的状态很好是吗？请问您希望凶手接受什么样的制裁呢？” 　　“虽然不太可能，但我希望他能尝尝我所受的痛苦。” 　　见她虽然不肯露脸，但却肯接受记者的采访，于是附近的记者都走了过来，有的翻出了自己的笔记本，有的打开了自己的录音笔，更多的人则是试图将自己的话筒也塞过来，但他们的力度显然掌握得并不好，好几个都戳到了秦出的胸上。 　　林茜茜感觉到秦出虽然不动声色，身体却越来越僵硬，她终于忍不住轻轻的笑了一声。 　　“请问除了吃播以外，您这五年里还被强迫做过些哪些事情呢？”一个记者犀利地问道。 　　“请问你们以后还会继续恋爱吗？这五年的遭遇有没有对你们两位的感情造成不可修复的伤害呢？”另一个记者挤开他，把话筒递了过来。 　　林茜茜细白的手指玩着秦出的皮带，摇了摇头，鼻尖蹭得秦出胸前的肌肤微微发痒。 　　“抱歉，她现在不能接受采访。” 　　秦出冷声说道。 　　“现在不能接受采访？”另一个记者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秦法医，你的意思是说等林小姐情绪安定了，就会愿意接受媒体的采访吗？” 　　秦出没有说话，他揽住林茜茜的腰，带着她走了几步到自己的车子前。拉开车门，让她坐进了后座。 　　“林小姐，请您再说几句！” 　　“林小姐，请问您什么时候可以接受采访？” 　　“林小姐，您……” 　　一直到车子发动起来，将所有的记者都甩在了脑后，依然可以听到他们大声喊出的问题。 　　秦出在遇到的第一个红灯前猛地踩下刹车。 　　车子里的空气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发泄般用力的拍了一下方向盘，“砰”的一声，吓了林茜茜一跳。 　　“其实我的情绪也没有那么不稳定。”感觉到秦出的愤怒，林茜茜用颤抖的手握住自己颤抖的另一只手，语气轻快了一些，“不如我把细节跟你讲一讲啊，反正我也需要倾诉。” 　　秦出没有说话。 　　林茜茜停了停，开口说道：“绑架我的人，叫张怀民，他的妻子和我长得很像，因为过度减肥，得了厌食症活活将自己饿死。他于是满城的找和他妻子长得相像的人，找到我之后，他就开始为我整容，说如果他和妻子有孩子，一定就长得像我整容之后的样子。” 　　见秦出没有提出问题，她于是继续说道，“之后他开始喂我吃三人份，五人份，十人份的食物，见我吃得很痛苦，他并不满意，于是想出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秦出的声音沙哑得让他自己都感觉到了心惊。 　　林茜茜笑了一声，秦出下意识的眉心微皱，却听她慢慢说道：“他在网上帮我注册了一个吃播账号，要我吃东西给所有的网友看。笑不出来的话，他说他会杀了我。我想他精神方面可能有一点问题，因为正常人都想不出这种玩法来。你知道为什么我面对那么多网友吃着东西，却从来不求救吗？” 　　绿灯亮了，秦出却久久的没有动作。 　　他终于踩下油门：“为什么？” 　　“因为我在吃着那些东西的时候，他就拿着麻绳和刀，站在我的对面。” 　　******** 　　回到秦出住处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整个楼道里寂静无声。 　　林茜茜拽着披在肩上的西装下摆，看着熟悉的住所，心情放松了一些。 　　“啊！” 　　随着她的尖叫，从一楼开始到五楼的楼道点灯全都亮了起来。秦出侧脸去看她，只见她一双眼睛早已经哭得发红，灯光照射下黑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和他在博物馆见到的最名贵的宝石藏品一模一样。她抬头盯着明亮的灯光，像是很久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了，半天，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这些灯也和五年前的款式一样，一盏都没有换。” 　　秦出点头。本来想提醒她这时候不应该这样玩，会吵到居民睡觉，但这句话在喉头辗转片刻，终于还是吞回腹中。 　　“你的东西都还留着。”他不动声色的按下电梯按钮，“其他需要的东西可以告诉我，我去买。”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又“叮”的一声阖上往上升。 　　两个人走出电梯门，秦出拿出钥匙来开门的时候，林茜茜忽然陈述般询问道：“那你今晚跟我睡吗？你看看我这张脸，你还敢像五年前一样，抱着我睡觉吗？” 　　秦出动作一顿，低眸去找锁孔，任她在身后紧盯着他的背影。 　　“要是不敢的话，我今晚就睡沙发好了。反正我这五年也习惯了没有床睡。” 　　钥匙被狠狠插进锁孔里，拧动的动作干脆利落。林茜茜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秦出拽住手臂拉进了房门里。后背用力的撞击在冰冷的墙面上，胸口却被熟悉的体温所熨烫。秦出用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抚过她的耳廓和脸颊。 　　温暖潮湿的触感从双唇间侵袭而入，挟裹着和五年前一样的强硬与不可抗拒。他吻得很认真也很用力，像是要将她心里的战栗与不安都彻底吻散一样。 　　满室温暖，林茜茜被吻得呼吸困难，却并不愿意喊停。 　　好像在这个吻里，她也找回了和五年前一样的什么东西，至于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来不及去想清楚，因为秦出终于停了下来。 　　他低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温热的喘息拂过她的脸颊，像海浪拍打着孤寂的夜滩。 　　“你似乎忘了，我是可以和尸体一起睡觉的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法真正的吓到我。”他低声说道，“更何况在我看来，你什么都没有变。” 　　“啪”的一声，雪白的灯光亮起，照亮林茜茜忍不住弯起的唇角，也晃得她眼睛都疼。 　　“我就当你只是找个借口，想和我一起睡。” 　　秦出将她安置在沙发上坐下，转而走进了房间替她找换洗衣物。只留下林茜茜担心的摸摸垫过的下巴，一个人忍不住脸上的笑，四下打量着朴素到了极致的装潢。她早知道秦出是个无趣到极点的人，从他们最初在一起的时候就再明白不过。只是没有想到五年之后，他竟然连人味也失去得一干二净。 　　就这样的装潢，说这里从来没有人住过都会有人相信吧。 　　林茜茜站起来，从熟悉的沙发绕到阳台，她仰头看着阳台上晾晒着的衣物想道，五年或许真的不算太长。即使她的脸变得只能依稀看出以前的样子，即使秦出家里的摆设都变了方位，但他还是以前的他就好，她或许可以像以前一样的依靠他，一样的把所有事情都告诉给他知道。 　　他一定会帮她的。 　　目光逡巡过白色的墙壁，透明的茶几，深蓝色的窗帘，所有东西纹丝不乱，落在唯一残留着生机的一盆多肉上时，林茜茜愣了愣。这盆多肉一看就知道一定是常常浇水，才会肥嫩多汁，绿得像是轻轻触碰一下就会迸溅出冰冷的汁液来。 　　以前的秦出可不是这种有耐心的人。 　　她正望着那盆多肉出神，秦出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起来，一条微信消息跳了出来。 　　“老秦，在吗在吗？” 　　备注是高中同学-徐溶溶，格式像公式一样的刻板僵硬。 　　林茜茜并没有打算窥探秦出的隐私，但消息一条一条的接连跳出来，林茜茜连移开眼睛的时间也没有。 　　“我的多肉你有没有每天浇水啊，我很快回川城了！” 　　“听说你女朋友救出来了？” 　　“那你是时候考虑这个问题了，你觉得她回来了，我该怎么办？” 第三章 　　林茜茜本来就不是一个有安全感的人。 　　从成功被解救出来之后一直持续到现在的不安感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烟雾弥漫缠绕住整颗心脏。她死死盯着秦出的手机，很想拿起来问对方一句，你是他的谁？但最后却还是作罢。 　　秦出似乎找到了她的换洗衣物，脚步声从卧室里向客厅移动起来。林茜茜伸出手去，在电源键上轻轻按了一下，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找到了？”她抬起头看向秦出，果然见他拿着一件粉红色的睡裙。 　　在她的印象里，并不记得自己买过这种颜色的衣服。即使她的确曾经无数次想尝试这种粉嫩的颜色，却因为不好意思所以从来没有付出实践过。 　　林茜茜脑海中的疑问更多了，表情却更加不露痕迹。 　　“先去洗澡。”秦出把睡裙递到林茜茜手里，手指收回时顺手拂过她枯燥的一头黑发。 　　“好。”林茜茜点头，走进了浴室。 　　在打开淋浴开关之前，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洗漱台上的洗漱用品。牙刷，剃须刀，须后水，全都是一人份，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但她却并没有觉得放松下来，反而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怀疑妻子出轨的丈夫，敏感多疑得让自己都感觉困扰。 　　她打开淋浴，让唰唰落下的水声充满了整间浴室。站在镜子前，即使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仍然被镜子里那张几乎完全陌生的面孔吓得张大双眼。 　　那是一张很美的脸，双眼皮，高鼻梁，丰盈的双唇和尖削的下巴，每一个部位都完美得无可挑剔，但林茜茜摸着那张脸，双眼渐渐泛红。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原来的长相，这张脸很美，却并不属于她林茜茜。 　　“我要把你变成一个完美的女人。” 　　“你的下巴似乎还不够尖，不如我再给你垫一垫？” 　　“还有你的眼睛，和我妻子一样有神而小。开个眼角会好看一点。” 　　“你真美，和我的妻子一样美。” 　　那个男人这样对她说道。 　　眼睛，鼻子，下巴，额头，脸颊，冰冷的刀子在脸上划过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体验，林茜茜无论如何也忘不掉那个时候所受的痛苦，还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明的那时候，心里所涌现出来报复的念头。 　　伤害她的人必须付出代价。必须。 　　想到这里，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脱了衣服躺进了浴缸里。温热的水包裹全身，那一瞬间她与世隔绝。 　　从浴缸里出来后，林茜茜用秦出的浴巾擦干身体，换上睡裙，又用他的牙刷简单做了洗漱。 　　秦出已经脱了西装，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喉结与胸口肌肤。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向细致的他这次却连酒杯也没拿，将酒瓶直接凑到嘴边，仰头喝了一大口。 　　“你明天还要上班。怎么喝起酒来了？”林茜茜一边擦拭头发一边随口问道，“什么酒？” 　　“麦卡伦12。”秦出说完，抬手擦去了嘴角的酒，将酒瓶跺在茶几上，发出“啵”的一声轻响。 　　林茜茜直觉他有些不对劲，低眸沉默片刻，弯了弯嘴角：“好喝吗？” 　　秦出却不回答她的话，被酒染过的唇瓣湿润着，微微呈现出淡红色的光泽。 　　他双唇微启，抬头对林茜茜伸出手，道：“过来。” 　　林茜茜轻笑了一声，在他身旁坐下，散发着芬芳热气的身体完全依偎进他的怀里。秦出很快的反抱住她，带着酒香的唇落在她的额头上。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哑：“对不起。” 　　林茜茜没出声，秦出继续说道：“如果不是我，他不会盯上你。” 　　“我好像没有说过，他是因为你才绑架的我吧。”林茜茜忍不住反问道。 　　秦出的声音更低了，抱着林茜茜的手臂紧了紧。 　　“张怀民的妻子名叫杜升升。因为怀疑是非正常死亡，杜升升的尸检，是我做的。” 　　林茜茜楞了一下。 　　“所以……” 　　“尸检结果出来那天，你正好替我送换洗衣物到队里。” 　　“所以……”林茜茜觉得自己像个复读机，但除了这两个字，她好像找不到其他更适合的词语来表达此刻情绪。 　　久远得似乎已经开始泛黄的记忆快速倒带，林茜茜闭上眼睛，终于在记忆碎片里找到了那一天。 　　因为一桩大案子，秦出连续几天没有回家，吃住都在刑警队里。天下着雨，她撑着伞从出租车里出来，走进法医主任办公室的门。秦出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她没有太在意，随手将衣物放进他的换衣间。 　　那个时候男人的脸，落在她的脸上久久不曾移开的目光，到今天她终于全部想起来了。 　　“我……” 　　林茜茜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很快的，她摇了摇头，将脑袋埋进他敞开的衬衫领口。像个捉迷藏的孩子，似乎想将自己的脸完全的藏起来。 　　“对不起。”秦出抱着她瘦弱的肩膀，低沉声音里杂着些微颤动。 　　林茜茜却再次摇了摇头。 　　“没关系。反正……我已经熬过来了。”她顿了顿，强调道，“他让我这么痛苦，可是，他的判决不会太重，是吗？” 　　秦出呼吸重了一些，没有说话。 　　一只手落在林茜茜的后脑勺上，轻轻地抚了抚。即使只是简单的动作，林茜茜也能够感觉到他压抑的情绪。 　　“我说过，他的精神方面有问题。即使是最好的律师，也无法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是吗？” 　　林茜茜继续问道。 　　但她的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答。 　　林茜茜知道，秦出面对过的许多案子都比这残酷得多。若非她是他的女朋友，或许在他的案件库里，她也只会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秦出是一名法医。 　　一名公正的法医。 　　五年间，林茜茜想到过很多次，等出来以后一定要让秦出替自己报仇。但没有哪一天，她能像现在一样的清楚认知到，秦出不能够帮助她，没有人能够帮助她。 　　“我会帮你的。” 　　秦出用力的抱紧她，淡淡的酒意萦绕在空气里，很快的散去了。 　　******** 　　除了做笔录和进行必要的法律程序以外，林茜茜再也没有出过门。 　　秦出给她买了最新型号的笔记本电脑，她的时间一半花在电脑前，另一半时间花在回忆五年间被强迫整容与强迫吃播的细节上。想到了什么重要的细节，就写在邮件上，发到秦出的邮箱里。 　　林茜茜其实知道这些都是无用功。 　　非法拘禁他人，剥夺他人人身自由，并具有殴打、侮辱情节的，判罚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这是她在秦出书架上找到的条文。更何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张怀民的精神方面有着严重的问题，最后的判决只会比法律条文上更加轻飘飘。 　　她不甘心，怎么可能甘心。 　　想明白这些以后，林茜茜也不再回忆那些细节了。 　　另一种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渐渐成型，即使她想吓退自己，告诉自己这太天方夜谭，但某天秦出出门后，身体却不受控制的自己走进了秦出的书房。 　　那里放着一个箱子，箱子里都是她五年前用过的东西，秦出仔仔细细的替他归类放好。 　　林茜茜打开箱子，拨开小夜灯，拿走加湿器，在底层终于看见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一个又厚又重的非智能手机。 　　她翻出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一按开机键，手机竟然真的亮了起来。 　　左上角的信号标志跳动了两下，最后停在了满格。 　　无数个未接来电跳了出来，全都是一个人打来的。林茜茜按着顺序翻过去，最晚的一个电话来自于昨天晚上。 　　她按下了回拨键，却又在“嘟……嘟……”两声后快速的挂断了电话。 　　像是有一只手抓住她的心脏，质问她究竟在做什么。而林茜茜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她还不确定自己究竟要不要这么做，她仍然相信着秦出会为她争取最好的结果。 　　手机忽然猛烈的震动了起来，林茜茜低头，看见屏幕上的“赵西屿”三个字跳动着，像是要一直跳进她的眼睛里。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急促，她一把拔掉充电器，按下关机键，将手机重新锁回了箱子里。 　　******** 　　八月，秦出女友绑架案开庭。各大媒体争相报道。 　　历时两天后，法庭宣判。 　　被告张怀民，由于非法监禁民事诉讼原告人林茜茜五年，且强迫原告整容，具有胁迫侮辱行为，情节恶劣，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被告律师随后举证，被告张怀民长期患有精神分裂症与躁狂症，虽尚未完全丧失辨认能力，但应当从轻或者减轻处罚。法官酌情考虑后，最终判决张怀民有期徒刑三年。 　　宣读判决时，林茜茜带着口罩和墨镜，从坐着的角度，看见张怀民对她嘲讽的笑了笑。 　　她想控制自己的表情，却抑制不住愤怒在心里剧烈翻涌。 　　有前来旁听的女孩递给她一包纸巾，林茜茜接过纸巾说完谢谢，才发现眼泪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淌了满脸，和口罩黏在一起，湿乎乎的。 　　她再次道谢，然后表情木然的走到一边，给正在办案的秦出打电话。 　　电话通了。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第四章 　　林茜茜从法院出来以后，将自己的口罩裹得更紧了。 　　透过墨镜，她看见一群记者扛着摄像机举着话筒已经等候多时。闪光灯频繁闪动的“咔擦咔擦”声伴随着众人交头接耳的私语声，让人无端的焦虑起来。 　　林茜茜没敢现身，她躲在一边，再次拨通了秦出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林茜茜按掉，再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林茜茜颓然垂下手，握紧手上的手机。 　　她并不想面对镜头，她在获救那天晚上就对着镜头说过永别。把自己这张整容过度的脸暴露在镜头之下，那种感觉会让她觉得几欲窒息。 　　但现在好像没有别的选择，除非她一辈子都躲在这里，不踏出这道门去。 　　但那是不可能的，永远都是不可能的。 　　林茜茜吸了口气，就在她心一横即将走出门去的时候，一辆黑色宾利从不远处的拐角开了出来，一个漂亮的漂移过后，停在了法院门口。 　　林茜茜的脚步停住。她看见一个熟悉的人从车内走出来，粉衬衫，银项链，黑西裤，和五年前一样毫无品味可言的搭配。那张总是挂着痞笑的俊脸此刻显出几分漠然，四处张望以后，目光停在了林茜茜躲着的那堵墙上。 　　记者们蜂拥而上，将他堵住。 　　“这位先生，请问您也是来旁听秦出女友绑架案庭审的吗？” 　　“案件已经宣判了，您知道吗？” 　　“请问您对于林小姐被监禁五年，罪犯却只被判决三年有什么感想呢？” 　　“请问……” 　　林茜茜看着他笑了一下，干脆利落夺过一个记者的话筒扔到了一旁的草丛里。 　　被抢了话筒的男性记者立刻就炸了：“先生，请您把我的话筒捡起来，并且向我道歉。” 　　他冷下声音，含着笑一字一顿的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堵受害者？你们他妈的怎么不敢去堵法官堵罪犯，堵她那位这时候都不见人影的男朋友呢？” 　　“我只是行使了一个新闻工作者最基本的采访权……” 　　“这句话你敢不敢对着受害者大言不惭的说出来？” 　　“……” 　　林茜茜眼见着记者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而把记者们堵得无话可说的人只是冷笑了一声，就大步的向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林茜茜慌乱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罩，确认口罩还在才冷静了一些。 　　下一秒，男人出现在她的面前，他走得很快，带来一阵清冽的风拂面。 　　“你怎么……” 　　不等林茜茜反应过来，他已经拉着她的手快速走向了车子。记者们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没发现带着口罩与墨镜的女人是他们正在等的秦出女友，没有一个人上前采访。 　　车门被用力拉开，又“啪”的一声很快阖上。这期间林茜茜已经被用力推进了副驾驶座位，对方力气很大，林茜茜半天才缓过劲来。 　　“系上安全带！” 　　林茜茜楞了一下，还真的听他的话，将安全带拉过来系上了。 　　车子发出轰鸣声，绝尘而去。留在原地的记者们看着汽车消失在拐角，才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而他们又跟丢了什么大新闻。 　　******** 　　“秦主任，您怎么了？” 　　助理小吴开口这样问道的时候，正在解剖尸体的秦出有短暂的失神。他转头看了一眼放在一边的毫无动静的手机，心里升起浓重的不安。 　　小吴好像明白他在想什么，贴心的安慰道：“您刚才是跟徐法医商量案子，所以才没接到林小姐的电话，您打过去她既然没接，可能是有点生气。不用担心，晚上您回家的时候买束花给她，她大概就会原谅您了。” 　　但秦出仍然无法安下心来。 　　五年前就是这样，五年后仍然是这样。因为案子的关系，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在和尸体相处。 　　“秦主任，您听我的，买束花就能解决的事儿，您现在真的不需要想太多。” 　　秦出眼睫微动，抬眼看着小吴。 　　“花的尸体，真的能让她开心？” 　　“……是、是啊。” 　　听了秦出的话，小吴忽然觉得，鲜嫩的玫瑰花好像也成了血淋淋的东西。 　　直男就已经很可怕了，当法医的钢铁直男简直是可怕得令人窒息。 　　******** 　　车窗外的风景变换得太快，林茜茜看窗外看得眼花，即使很不想和开车的男人对话，却不得不收回目光。 　　“你怎么不再扭会儿脖子呢，反正你身体柔软。” 　　身边的男人一点面子没给，冷冷的嘲讽道。 　　林茜茜侧首看了他一眼，只见男人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毕露，林茜茜心里没底，但还是对他开了口：“你冷静一点。” 　　“我他妈很冷静。” 　　“……你靠边停一下车。” 　　“我就不。” 　　“……” 　　林茜茜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认真的说道：“靠边停车。”顿了顿，她补上他的名字，“赵西屿，停车。” 　　从法院回市区要经过很长一段几乎渺无人烟的新修公路，赵西屿猛地一踩刹车，毫无障碍的将车子靠在路旁停了下来。 　　急刹车的惯性使得林茜茜身体向前狠狠前倾，还好有安全带将她拦腰拽住。戴在脸上的口罩在扭头的过程中已经松了，这样一折腾，轻飘飘的落在了林茜茜脚边。 　　她身体僵了片刻，与此同时感觉一道目光刺向她的脸。 　　林茜茜像个机器人一样的动了动手指，抬起手来，将墨镜也摘掉了。然后她将脸转向男人，僵硬的笑了笑：“……好久不见。” 　　男人没说话，只是久久的凝视着她的脸，从眼睛到嘴唇，从鼻翼到下巴，越看表情越难看。 　　“他只坐牢三年是吧？” 　　“嗯？” 　　“等那孙子出来，我弄不死他。” 　　林茜茜楞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把手捂在下巴上防止假体变形，将脑袋靠在座椅上笑得合不住嘴。 　　赵西屿看着她的脸还在放狠话，但这狠话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放的。 　　“给你整的什么玩意儿，下巴尖得不自然，嘴唇跟两条香肠挂在脸上似的。”他甚至伸手过来嫌弃的捏了捏林茜茜的脸颊，“你还笑，一笑假体就跟要掉出来一样，难看死了。咱们好歹老同学一场，我又是开整容医院的，早知道你命中逃不过这一劫，早让我给你整了不就完了吗？非得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林茜茜听他对张怀民的技术一顿批判，等他批判完了，她的笑也淡了下来。 　　“对啊，早知道这刀子就让你动了。至少你不会让我疼。” 　　赵西屿听得将牙齿一咬，舌尖抵在口腔内壁也笑了。 　　“你这五年受这么多苦，罪魁祸首只坐牢三年，你能甘心？” 　　林茜茜也笑：“当然不甘心。” 　　“要我帮你吗？” 　　“暂时不用，秦出……他说他会帮我。” 　　“行，你还是相信他。”赵西屿点了点头，“你相信他有什么用呢？他好歹是个警察，难道还会帮你走什么野路子不成？” 　　其实这种事情林茜茜自己也明白。她回答不了赵西屿的质疑，但也不想轻易承认自己根本依靠不了自己的男朋友。 　　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你先送我回去吧，需要帮忙的话我会直接找你的。” 　　赵西屿听了她的话嗤笑一声。 　　“你真的会找我吗？”不等林茜茜回答，他自己已经说出了答案，“你根本不想麻烦我。连给我打个电话也犹豫半天，还打了又挂的。林茜茜，你哪天要是横死街头，那就是纠结死的。” 　　林茜茜哑口无言，赵西屿踩下了油门。 　　回到秦出家楼下的时候，林茜茜钻出车门，将厚厚的口罩重新戴好。 　　赵西屿摇下车窗，表情复杂的盯着她。 　　“戴什么口罩，你这么漂亮的人都戴口罩，你让街上的恐龙怎么活？” 　　林茜茜没理他，认真的对他说道：“赵西屿，谢谢。” 　　赵西屿像是一时间没想到她会忽然道谢，半天才“哦”了一声，点点头，一掉头将车开走了。 　　林茜茜站在原地，看着他从车窗里伸出只手来，冲她用力的摆了摆，车子很快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她又站了会儿，才摸出钥匙来上了电梯。 　　电梯到达楼层，林茜茜从电梯里走出来，一抬头发现一个人站在秦出家门口。 　　那人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发，和高挑的身材，如果不是对方穿着短裙，手中拿着的那个香奈儿手袋标识又太过于明显，林茜茜几乎要以为对方是一个男人了。 　　听到响声，女人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成熟而美艳的脸，且美得十分自然，毫无人工的痕迹。 　　目光和戴着口罩的林茜茜正好对视上，彼此都是一愣。 　　“你是？”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门开了，门后露出秦出的脸。他像是刚回到家，风尘仆仆的一身西装还来不及换下。抬眸望见林茜茜，再看向她身边的短发女人，他眉头微皱，把门让了出来。 　　两分钟后，短发女人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林茜茜摘下墨镜，想了想，在室内戴口罩的确显得有些奇怪，于是她犹豫片刻，将口罩也摘掉了。 　　“老秦去泡茶了？”短发女人开口问道。 　　林茜茜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她点了点头，视线转移开，与女人一起看到了餐桌上花瓶里插着的一束玫瑰花，火红火红的，像灼烧着的烈焰。 　　短发女人熟稔的笑了。 　　“老秦刚才还问我喜欢什么花，我跟她说女人都喜欢红玫瑰，他还真听了。” 　　林茜茜眉心微皱，抬起头看向女人。 　　短发女人似乎没看见她并不算愉悦的表情，对她大方地伸出手来：“你好，你是老秦的女朋友是吧。我叫徐溶溶。” 　　向着厨房看了一眼，她忽然凑到林茜茜耳边压低了声音：“你不在的时候，其实我比较像是他的女朋友。” 　　林茜茜身体一震。 　　“哈哈哈，跟你开玩笑的。” 第五章 　　不知道是因为秦出家陈设简单，还是因为五年间徐溶溶曾经无数次进出过这间屋子，她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 　　“老秦，你还真令我意外。”美艳女人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然后重新坐了下来，大大咧咧的翘着二郎腿，完全不管自己只穿着黑色的短裙，“还以为我这多肉放你手上活不过一星期呢，你竟然养了三年还没死。” 　　秦出从厨房里走出来，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放到徐溶溶的面前，像是没听到她的喋喋不休一样。 　　“你的茶，喝完快走。” 　　“你说这话可就坏了交情了。今天下午你剖完尸体就提前下班，不还是我给你兜着的吗？”徐溶溶捧着透明的茶杯，笑得像只吃到蜂蜜的花蝴蝶，“诶，林小姐呢，你不给林小姐也倒一杯吗？” 　　林茜茜抬头看向秦出，正对上他望着自己的一双黑眸。 　　像是继续和她对视就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某种情绪一般，他很快的将目光移开，淡然道：“招待客人的茶，她不爱喝。” 　　这句话一出口，空气顿时沉默了下去。 　　林茜茜笑了笑，抬头对秦出说：“给我倒杯橙汁吧，前两天打折买的那种就行。我有点渴了。” 　　徐溶溶转头看着她，眼中情绪晦暗不清。 　　林茜茜抬头和她对视，唇角仍然带着淡淡的笑。她讨厌自作聪明到她面前来耀武扬威的人，这让她感觉到自己最后剩下的东西正在被抢夺。 　　一杯橙汁被递到了林茜茜的面前，林茜茜伸手接过来，喝了一小口。 　　“有点冰……”她对秦出低声说道。 　　“那就放一会儿再喝。” 　　于是杯子重新回到了秦出的手里，他将它放在了茶几上，转而从茶几上拿起一个苹果削了起来。 　　徐溶溶讨厌吃苹果，即使庆功的时候局长买了水果请大家吃，她也绝不碰苹果一下。这在川城刑侦支队并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这个苹果理所当然不是削给她吃的。 　　手上清香弥漫的热茶好像变得格外的烫手，徐溶溶“砰”一声将茶杯放下，拿起一旁的手袋站了起来。 　　“行了，茶我喝过了。我先回队里。案子还没破呢，你记得谈完恋爱过来把结案报告交了，董局说还有事情要问你。” 　　就像来的时候一样突然，徐溶溶走得也很快。她顺手带走了她的多肉，多肉放过的地方看起来顿时显得空荡荡的。 　　门关上的一瞬间，秦出叫了林茜茜的名字。她“嗯”了一声抬起头来，唇角被秦出印上了一个温软的吻。 　　那双熟悉的黑眸深处，看不见底的情绪微微波动，打碎了他表面上的平静。 　　林茜茜愣了愣，然后微笑着问道：“……怎么了？”秦出还没回答，她自己已经想出了答案，“判决结果出来了，你是担心我，所以才专门跑回来一趟？” 　　甚至还买了一束玫瑰花回家…… 　　“对不起。” 　　轻飘飘的三个字，秦出却说得很慢，也很郑重。林茜茜感觉心口又凉又疼，但仍然勉强维持着笑容。 　　“本来就不怪你。” 　　为什么要怪他呢？他根本无法左右判决结果。 　　要怪的是谁，林茜茜比任何人都记得清楚。不是她自己，不是秦出，甚至不是张怀民，而是…… 　　她无法假装在自己身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也无法对秦出说出真正的想法。 　　她知道他一定会想办法帮自己的，但偏偏他有着最不能够出手的身份。她不能为了自己的报复欲，毁了他。 　　就像她知道此刻微博与所有的头条都在热议这件事情，这些人都想为她出一份力，但谁也没法真正的帮助到她。她只能靠自己。 　　“不怪你，不需要为了我影响工作。” 　　林茜茜又重复了一遍，然后看向他手里已经削好的苹果。也不问是不是给她削的，拽着他的袖口就着他的手就咬了一口。 　　“嗯，甜！” 　　秦出却不像她一样表情轻松，他松开手，让她将苹果拿走了。 　　“对不起。”他声音低沉下去，双臂却如铁箍一般，渐渐地收紧，将她圈进怀里，“再等等，我说过，我会帮你的。” 　　******** 　　赵西屿最近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太顺畅。 　　他是个容易迷恋上美丽的人，无论是美丽的人，美丽的花朵，还是美丽的动物，都会让他感觉欲罢不能。所以他才会在拿到《医师资格证》和《执业医师证》后，又跑去考取了《医学美容主诊医生资格证》。 　　把一个凸嘴大脸的丑女变成一个人见人爱的美人，实在是一种令人享受的过程。 　　但很可惜，有的人却并不理解他这种只想创造美，不想囿于其他杂事的想法。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在医院里做了三十多处调整，整个人脱胎换骨，却在手术结束以后大闹医院，而且理由奇葩得让赵西屿想笑。 　　“我当时是不是跟你们说过？我说了，我是听说赵医生的技术高超，能够把一个人整得完全看不出动过刀子我才来的！结果你们让一个自己都长得丑了吧唧的老男人给我弄，你看看我这双眼皮，就跟卷帘门似的，眨一下眼睛都能听见金属咔嚓咔嚓的声音，你让我怎么出去见人？” 　　“女士，这都是您的心理作用。您可以放心，您的双眼皮看起来是很自然的。” 　　“你可拉倒吧，我老公现在都不敢跟我亲嘴，生害怕我眨一下眼睛就把他眉毛给剃没了……” 　　女人跟前台纠缠着的时候，赵西屿就懒懒的靠在电梯旁玩手机。眼见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争论了，他对前台弯弯手指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转身就进了电梯。 　　前台很想“诶？”一声，但眼前的女人实在太缠人，她只能看着女人真正要找的“赵医生”消失在了电梯里。 　　赵西屿从地下停车场把车子开到了地面上，手机在这时候极富存在感的震动起来。 　　余光瞥到上面的“林茜茜”三个字，赵西屿猛地踩下了刹车。 　　他拿起手机，点开收到的消息，那是一段语音，足有好几分钟长。 　　这人可真有意思，有什么事情都不肯跟他打电话，却发这么长一段录音。难道女人都这么令人难以捉摸？ 　　赵西屿这样想着，顺手按下了播放键。 　　“你好，我的名字是陈映攸……” 　　听着听着，赵西屿的神情从一开始的似笑非笑，渐渐地变得面无表情。车内仍然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表情却沉重得山雨欲来一般。 　　“林茜茜，你他妈的……净给我找事儿。” 　　******** 　　天好像要下雨了，窗外的乌云被风吹得翻卷着，像是里面即将被榨干的水分正在挣扎抗议。 　　林茜茜收起自己的手机，重新看向面前的女人。 　　徐溶溶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头发比上次见面也长了一些，服帖的的垂在耳边。 　　“你拿手机干嘛呢？”她拿起咖啡喝了一口，随口问道。 　　林茜茜藏在口罩下的唇角忍不住上扬：“这句话该我问徐小姐吧，我只是出来买个菜，你就说有话想跟我谈，把我拖到咖啡馆里来。” 　　“哦……”徐溶溶点点头，“好像还真是我把你拖来的。”她的目光落在林茜茜面前的橙汁上，语气疑惑，“你不是喜欢橙汁吗？我专门给你点的，几十块呢，你不喝？” 　　林茜茜并不想跟她浪费时间，拿起自己的包站起来就要走。 　　“等等。” 　　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的徐溶溶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林茜茜回头看着她，却见她抬起头来，直直的盯着自己，目光闪烁。 　　“你是不是准备做违法的事情？” 　　林茜茜愣住，然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准备做违法的事情？我的男朋友可是个警察。” 　　徐溶溶顿了顿，慢慢的放开手，重新捧起自己的咖啡。 　　“我不知道，我就是有一种感觉……”徐溶溶也笑了，目光却仍然仔仔细细的观察着林茜茜的表情，“你至今不肯接受自己被整过的脸，对你来说，这是一种耻辱，所以你走到哪儿都戴着厚厚的口罩。对于造成你这种耻辱状况的始作俑者，我认为你不可能接受目前的判决结果。” 　　林茜茜没说话，只是看着徐溶溶，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其实你看得出来我喜欢老秦。” 　　“我也看得出来他不喜欢你。” 　　徐溶溶继续自顾自道：“我有两个愿望，第一个是做个好警察，第二个是做他的女朋友。五年间我也确实试图取代你的位置，我失败了。事实上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失败，有时候我照镜子看着自己的脸，连自己都想强奸自己，他怎么就能不动心？用你们经常网上冲浪的人的词汇来说，我大概是个婊里婊气的女人？婊里婊气的我不知道出淤泥而不染的你究竟想做什么，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忠告。” 　　她忽然站起来，平视着林茜茜的双眼。 　　“作为一名人民警察，我奉劝你，不要做蠢事。” 　　林茜茜平静的问道：“做让自己能够释然的事情，算是蠢事吗？” 　　“不算，但你最好不要付诸行动。” 　　“你是担心我出事秦出会伤心，还是担心，我连累他？” 　　“我担心你毁了自己，也毁了他。” 　　徐溶溶看着林茜茜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老秦他，是个好警察。” 　　“这五年里，他的确在努力的寻找着你，但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工作。累倒住院，饿到犯胃病都是家常便饭。对他来说，法医是他终身热爱的事业。他对你有愧疚感，如果你让他做违法的事情，我相信他就算是丢了饭碗也会帮你去做，但，你真的忍心毁掉自己前途无量的男朋友吗？” 　　徐溶溶说完以后，慢慢的闭紧了嘴巴。 　　因为她看见脸上一直带着笑的林茜茜，忽然之间面无表情。 　　“你不用大义凛然的和我说这些，我早就决定好了。”她说道，“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 　　十月，秦出的工作比平时更加繁忙了。 　　某天早上，林茜茜从睡梦中醒来。她听着秦出换衣服，洗漱，做早餐的声音渐次响起。 　　在出门之前，秦出回到卧室里，替林茜茜将只到胸口的被子掖好。 　　“你要走啦？”林茜茜迷迷蒙蒙的问道，“天都还没亮呢。” 　　秦出摸了摸她的脑袋，弯腰亲了亲她的侧脸。 　　“有新的案子。粥在电饭锅里保温。” 　　“没做其他的吗？我想吃水煮蛋……” 　　“又忘了？你的胃现在除了流食吃什么都会吐。” 　　“好吧。” 　　林茜茜拉过他的手，猫一样蹭了又蹭。 　　“那你记得早点回来……我找到一部好看的电影，等你回来一起看。” 　　秦出再次亲吻她的侧脸，声音低沉而柔软。 　　“好。” 　　他抽手，离开了卧室。许久以后，空旷的房间里响起了关门声。 　　上午十一点。 　　林茜茜收拾好所有的东西，离开了她和秦出的家，走进了赵西屿的整容医院。 第六章 　　整容医院里人并不多，除了偶尔有人咳嗽以外，意外的安静。 　　林茜茜按照提前跟赵西屿约好的那样去他的办公室里找他，穿过病房时，她看见很多人脸上缠着纱布。那些人从身形来看有男有女，对上她的目光，无一例外的将脸转开了。 　　林茜茜明白他们的感受，刚整容完的人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迷茫期。 　　这些人或许很快就会从沮丧变得快乐，因为他们即将拥有自己朝思暮想的美貌。 　　但她却一直无法适应这张脸，徐溶溶说得没有错，这张脸对她来说象征着耻辱，所以只要是顶着这张脸出门，她永远离不开口罩的保护。 　　“咚咚咚。” 　　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三下，并没有得到里面人的回答，林茜茜于是自己推门而入。只见赵西屿左手拿着支香烟，右手拿着根棒棒糖，显得异常纠结。 　　“你干嘛呢？”林茜茜问道。 　　赵西屿没有看她，烦躁的把两样东西都扔在了桌上。 　　“我在纠结是吸烟好还是吃糖好，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总得找点什么事儿干吧。” 　　林茜茜失笑：“你就不能看看书看看报吗？” 　　赵西屿嗤笑一声：“我一见那些玩意儿，比看见你穿了件东北花棉袄来见我还头疼。” 　　“……” 　　林茜茜听了这话，沉重的心情里像是被人砸进了块儿巨大的糖，轻松了很多，同时又觉得有点想打人。 　　她放下手里的包，在赵西屿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来。 　　赵西屿拆了棒棒糖的糖纸，伸舌头舔了一下，顿时皱起眉头来。 　　妈的草莓味儿。 　　棒棒糖被扔进垃圾桶里，发出“咔擦”一声碎裂音。赵西屿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把那股甜腻甜腻的味儿压下去了，才特别随意的问道：“那边解决好了？” 　　林茜茜当然知道他说的“那边”是指哪里，她点了点头：“嗯，解决好了……” 　　“你以前的私人物品呢？” 　　“送回很久之前租过的出租屋里，锁起来了。” 　　赵西屿点了点头，好像有点找不到话题。这也是林茜茜认识他这么久了，第一次见他显得这么无所适从。 　　他摸出打火机，捡起桌上的香烟叼在嘴上，又骂骂咧咧把这两样东西全都丢下。弯腰从抽屉里摸出一盒棒棒糖，挑了半天才抽出一根来剥开，舔一口又连糖纸带糖一起烦躁的扔进垃圾桶。 　　香橙味儿比草莓味儿还他妈恶心。 　　林茜茜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忍不住笑出声。 　　这声笑顿时就戳到了赵西屿的点似的，他眼眸黑沉沉的，薄唇做出了经典国骂的嘴型，到底没把侮辱人的脏话说出口。 　　“我真搞不懂你在笑什么。林茜茜，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找了多大的麻烦？” 　　林茜茜笑容淡了，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提的要求简直是天方夜谭，这种情节放你们女生喜欢看的言情小说里都得被小妹妹们骂智障？”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只要这样干了，你就……”赵西屿忍了又忍，“你就再也做不了林茜茜了？” 　　林茜茜看着他晦暗莫名的表情，没说话。 　　“你做不成林茜茜，你的未来，你的人生，你最爱的人，你所有的一切……”赵西屿走到林茜茜的面前，双手提着她的肩膀硬是让她站了起来，他和她对视着，眼神似乎能让她脱下一层皮来，“林茜茜，你的一切，全他妈都没了。” 　　林茜茜仍然没有回答，她抬起头看着赵西屿的眼睛，很久过后才红了眼圈，对他笑了。 　　“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你还来找我？我不管别人，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可我经历过那种痛苦，我要报仇，也要救她出来。”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了已发送的信息。赵西屿垂眼看着她的动作，牙齿渐渐咬紧。 　　林茜茜点了播放键。 　　“你好，我的名字是陈映攸……” 　　******** 　　林茜茜被囚禁的第二年，整个人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她想如果再见不到外面的人，她可能有一天真的会发疯也说不定。 　　但就在某一天，张怀民蒙住了她的双眼。林茜茜看不见四周，只能听见囚禁她的房间门打开了，两个人的脚步声停在房间里，房门再关上的时候，林茜茜能感觉到房间里已经多了一个人，另一个人离开了。 　　蒙住眼睛的黑布被拿开了。 　　林茜茜张开眼睛，见到了两年以来的第一个生人。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她的脸上没有笑容，久久的看着林茜茜，然后忽然开口。 　　“你好，我的名字是陈映攸。” 　　林茜茜安静的看着她，戒备从内心深处一直蔓延到了大脑皮层。 　　“你也是被前男友囚禁在这里的吗？”她问道。 　　林茜茜愣住，试探着开口：“你是他的前女友？” 　　“他？”自称名叫陈映攸的女人想了一下，似乎明白了过来，“你说张怀民？不，张怀民只是他手里的玩具。囚禁我的人，我并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除了他是个恶心的人以外，我对他一无所知。” 　　“……恶心的人？” 　　“恶心的人。”女人重复道，“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男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内心却肮脏发臭。把想要分手的前女友关起来，戴上锁链这种事情，简直是天方夜谭对吧？甚至还在前女友脸上动刀子，也不知道到底要把我整成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 　　“还有你，你以为张怀民这样折磨你是谁教的？都是他啊。” 　　女人说完不再说话了，她擦了擦干涩的眼角，对林茜茜露出了第一个微笑。 　　“瞧我，都让张怀民整无数次了，还是那么讨厌整容。” 　　后来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林茜茜试着和陈映攸交流，却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长期被囚禁在小房间里，什么信息也无法提供给她。 　　直到一个星期后，陈映攸被整容完毕。她的脑袋上缠着厚厚的带血的纱布，看起来像一颗球，整个人都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门外传来了开门声，一直恹恹靠在床上的陈映攸动了一下，忽然转身，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个小小的正方形物体迅速塞进林茜茜的手里。 　　门开了，张怀民走了进来，林茜茜来不及看清楚那东西，只能将东西藏在了枕头后面。 　　她紧张的盯着张怀民，张怀民也狐疑的盯着她。大概是赶时间，张怀民到底没仔细的搜她的身，只是掏出一条黑布，再次将她的双眼蒙上了。 　　又一个人走了进来，林茜茜听到陈映攸呜咽了一声，声音却很快就消失了。 　　“乖，老实的待着，不要打不该打的主意。”张怀民轻轻地对林茜茜说道，“我去送个客人，很快就回来。”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以后，林茜茜摘下眼前的黑布。 　　她从枕头后拿出陈映攸留下的东西，这才看清那是一个老款的mp3，大概是已经没电了，无论林茜茜怎么按下开机键，也无法让它发出声音来。 　　那以后，张怀民带着林茜茜转移了地方，她再也没有见过陈映攸。 　　一直到获救后的某天，等秦出出门以后，林茜茜才拿出mp3，充上电，按下播放键，时隔多年再次听见这个温柔的女声。 　　“你好，我的名字是陈映攸，陈是耳东陈，映是交相辉映的映，攸是生死攸关的攸。我是IA杂志编辑社的记者。” 　　“我今年二十七岁，A型血，兴趣是旅行。我的指纹和照片都可以在办公室里找到。” 　　“我是孤儿，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大概也不会有人发现我的消失。但我还是想侥幸的寻求帮助，请你帮帮我。” 　　“我被前男友囚禁在某条街上，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我能闻到很浓的栀子花香味。” 　　“请你不要报警，他的消息好像特别灵通，因为知道有家属报警，已经谋杀了六个女人。我因为是个没有人关心的孤儿反而逃过一劫。现在我不希望自己变成第七个。” 　　“我认真地请求你，用自己的方法帮帮我。如果不想冒险的话，我也完全能够理解，请你将mp3重新丢掉，一定不要交给警察，谢谢你。” 　　“求你……我会……报答……救……” 　　“救……” 　　******** 　　因为案子，秦出正坐在前往川城郊区的警车上。 　　他从早上出门开始就心神不宁，却找不到任何具体的原因。胸口深处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心脏里剥离开来。 　　道路不平，车子狠狠的颠簸了一下。秦出眉心微皱，伸手用力的捂住了胸口左边。 　　徐溶溶坐在他的身旁，和坐在副驾驶的小吴对视一眼。 　　“老秦又怎么了？” 　　“不知道……感觉秦主任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 　　徐溶溶笑了：“瞧你这话说得，老秦什么时候开心过啊。” 　　秦出闭了闭眼，沉下声音。 　　“我没事。” 　　他转头去看窗外的云，只见天气晴朗，一朵白云正飘向另一朵云，被风一吹，两朵云融在了一起，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林茜茜躺在手术台上，盯着穿好了手术服带好了手套的赵西屿，似乎是觉得有些有趣，忍不住嘴角的笑。 　　赵西屿也笑了，却让人完全感觉不到他的走心。 　　“怕吗？”他随口问道。 　　“你说呢？”林茜茜抿了抿嘴唇，“我已经数不清自己整过多少地方了，不就是眼睛一闭睁的事。” 　　“你还挺洒脱。”赵西屿点点头，半天，又加了一句，“显得我这么紧张，像个智障。” 　　他想了想，总算又想起件正事：“需要来面镜子吗？” 　　“要镜子干什么？” 　　“很多人整之前，都会想看自己最后一眼。毕竟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林茜茜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用了。反正……这张脸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 　　赵西屿没说话，盯着她还依稀看得出从前长相的脸，看得十分认真。林茜茜不明所以，却见他像是看够了，忽然嗤笑了一声。隔着口罩，林茜茜觉得他的双眼都在笑。 　　“整得真是太粗糙了，完全比不上我的技术。那孙子真该在牢里继续深造深造。” 　　“……” 　　“林茜茜。”赵西屿忽然放大了声音，林茜茜“嗯”了一声，却见他用那双笑着的眼睛认真的凝视着她，“你信不信，我其实是个魔术师。” 　　“嗯。” 　　“闭上眼睛，我给你变个魔术。” 　　手术室的门开了，赵西屿的助手走了进来。 　　赵西屿看着听他的话闭上了双眼的林茜茜，脸上的笑意渐渐的消失。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睡吧，等你醒来，我就把林茜茜给变走了。然后“咵”一声，给你变出一个仙女来。” 第七章 　　失去意识之前，林茜茜清楚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她要换掉这张脸，找到囚禁陈映攸的男人，接近他，然后打探到陈映攸被关的地方，救她出来。 　　张怀民她反而不急，三年的牢狱之灾对那个男人来说是折磨。 　　但同时也是保护。 　　******** 　　一年后。 　　万里无云，天气晴朗的一天。 　　徐溶溶从小吃店里出来，嘴里叼着个蒸饺，手里还拎着两笼小笼包匆匆忙忙的往车子的方向走。没走两步，电话又响了，她在心里骂了句娘，只能把蒸饺给吐了，掏出手机接了电话。 　　“我活着呢！什么事儿？” 　　小吴被她的语气吓得话音一颤，缓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告诉她，刚才来了个大案子，秦主任又去现场了。 　　徐溶溶顿时就夸张的“呵”了一声：“我就知道他闲不住。自从失恋以后，他怕是把工作当女朋友了。昨晚熬了一宿，现在连个早饭都不吃，又瞎跑。” 　　“我觉得……您还是去一趟吧。秦主任很久没休息了，我怕他撑不住。”小吴的语气更加颤颤巍巍了，听得徐溶溶十分来气。 　　一年了，这小吴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还跟个实习生似的唯唯诺诺。 　　她忍了又忍才把教训的话吞回去：“行，你留在队里把昨晚的结案报告写好。把案发地点发给我，我现在赶过去。” 　　徐溶溶挂了电话，把两笼包子塞在一个塑料袋里就往车边走，谁知道没走两步就和迎面走来的一个女人撞了个满怀。热气腾腾的包子洒了满地，随之落在地上的还有一大把包好的栀子花。 　　“对不起，是我没注意。” 　　对方只愣了一下就匆忙道歉，弯下腰去替徐溶溶捡着包子。徐溶溶摆摆手示意没事，也蹲下去帮她捡她的花。 　　“没事，我也有点心不在焉的……” 　　花捡起来倒是毫发无损，徐溶溶的包子却沾了地上的灰，没法吃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再给您买一袋吧。”女人这样说着，快速走向了旁边的的小吃店，徐溶溶想跟她说真的没关系，女人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店门口，徐溶溶没办法，只能在原地一边看手机上的时间一边等着。 　　好在没一会儿女人就出来了，徐溶溶接了包子，女人这才低着头拿回自己的花。 　　“再见。”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女人微蜷的发丝被风吹得飘起来，拂过徐溶溶的脸。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气，让徐溶溶越来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忽然转过身，冲着女人的背影说了一声“等等。” 　　女人身体僵了僵，还真站住了。徐溶溶转过身，仔仔细细的盯着女人背影，看完了，才迈步转到了女人的面前， 　　徐溶溶没有说话，女人也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徐溶溶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女人听了这话，终于把头抬了起来，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桃花眼，嘴角微扬的双唇，眼尾还长着一颗小小的痣，美得令徐溶溶有片刻的呆怔。 　　这是徐溶溶第一次看一个同性看到魂不守舍。 　　女人像是有些意外的对徐溶溶笑了笑。 　　“见过吗？我怎么对您……一点印象都没有。” 　　徐溶溶怔住。 　　她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手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低头看了一眼，是小吴把案发地点发过来了。 　　“抱歉，你太漂亮……我们应该没见过，是我认错人了。” 　　徐溶溶一边跟女人道歉，一边把案件地点看了个清楚。 　　女人看着她心急的模样，摇了摇头。一直到她打开车门，坐进车子，发动车子离开，才摸了摸自己的脸，将手里的栀子花扔进了垃圾桶。 　　******** 　　“所以我早跟你说让你别来盖横街附近溜达了，警局就在那附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条街种满栀子花，其他街未必就什么都没种吧。” 　　街角奶茶店里，赵西屿嘴里咬着根香烟，说个喋喋不休。 　　“你这时隔一年，第一次出门就遇上原来的情敌，兆头就不太好。虽然她是没认出来，但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吓到自己也不好对不对？” 　　说了半天，见对面的人抱着杯奶茶研究个没完，根本不理他，赵西屿偏偏头，拍了拍面前的桌子。 　　“林茜茜，你他妈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林茜茜以前活得健康，很少喝奶茶咖啡一类的饮料，被救后又一直不敢尝试其他食物。好不容易喝一次奶茶，正研究杯子里那黑漆漆的珍珠究竟是什么做的，抬眼一看赵西屿不耐烦的表情，顿时有些忍俊不禁。 　　“你又不抽，叼着根烟干嘛呢？” 　　“想过过瘾，不行？” 　　“你要实在想抽，抽一根不就行了？” 　　“我要真开始抽，那就不是一根了。” 　　“得一盒？” 　　赵西屿嗤笑一声：“得一卡车。” 　　林茜茜一口奶茶差点喷出来，珍珠卡在喉咙里剧烈咳嗽起来。赵西屿嘲讽的摇摇头，站起来伸手过去拍她的后背。 　　“行了，喝完咱回家。给你弄的身份证明明天才拿得到，今天要是遇上点儿什么事儿，功亏一篑。” 　　林茜茜咳了半天，对赵西屿摇了摇头。 　　“我才看了半条街，另外半条街还没去过呢。” 　　“不差这一会儿吧……明天再来不行吗？” 　　林茜茜无奈：“我很久没来过外面了，想多走走。而且……”她指指自己的脸，“你给我整这么好看，让别人多欣赏一下不行吗？” 　　赵西屿：“……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在夸我技术好还是在变相吹自己。” 　　他看着林茜茜喝得一脸享受的样子，站起来走到吧台边，跟店员不知道说了什么，一会儿就拿着一大杯奶茶回来了。 　　“走吧。” 　　林茜茜不想像小女生一样拿着奶茶满街跑，几口吸光了杯子里剩下的奶茶，谁知道她刚放下杯子站起来，赵西屿把他手里那杯递了过来。 　　“……你不是买给自己的吗？” 　　“娘们儿兮兮的，谁会喝这种东西。” 　　“……” 　　那你还买。 　　林茜茜是真的喝得肚子都饱了，一边无奈叹气，一边接过奶茶继续小口小口的吸。 　　奶茶店位于盖横街的中央，出了门向右拐，就是后半条街。赵西屿和林茜茜漫无目的的从街头走到街尾，林茜茜手上的奶茶终于喝完了。 　　她揉了揉肚子，拽住赵西屿的衣领：“等会儿，我歇歇。” 　　赵西屿扭头看着她低头喘粗气的样子，嘴角扬了扬：“我算是看出你这身体素质了，脸变得了，弱者的气息倒是藏不住。要不要再找个店坐坐？” 　　林茜茜点头：“当然要。” 　　街尾不算是最好的位置，开在这里的基本都是些干洗店干杂店，一所学校是街尾最显眼的地方，赵西屿看了半天，才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间叫做“Miangas”的西式简餐。 　　赵西屿推开玻璃门，门口风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林茜茜跟在他身后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了摆在门内两边的几盆栀子花。 　　“欢迎光临。请问两位吗？” 　　柜台后迎出一个年轻的女孩，满脸笑容的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嗯。”林茜茜回答道，“两个人。” 　　“请问准备来点什么？”女孩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两份菜单来递到两个人手里，“我们这里的招牌是野菇烩意大利面和西式奶油番茄汤。两位可以尝试一下，很好吃的。” 　　林茜茜看了一眼赵西屿，赵西屿咂嘴，把目光转到了一旁。 　　林茜茜只能自己尴尬的开口：“或许，你们这里有白开水吗？” 　　“啊？” 　　五分钟后，林茜茜和赵西屿坐在靠餐厅窗口的位置，面前被放上了两杯白开水。林茜茜连忙跟女孩道谢，女孩却摆摆手，笑了起来。 　　“没关系，今天正好也没有生意。” 　　“平时生意很好吗？” 　　“嗯，周六学生放假，所以基本上没有人来吃饭。周一到周五，每天这里都坐得满满的，很多小男生带着小女生来这里约会的。”女孩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桌子下面抽出一张纸，“你瞧，店长见我忙不过来，正在招聘服务生呢。” 　　林茜茜看向她手里的纸张，只见招聘的条件十分宽松。十八岁到二十五岁，女性，相貌端庄，勤劳肯干就可以。 　　赵西屿还没看清楚，却听林茜茜忽然开口问道：“这里的店长是一位男士吗？” 　　“没错。”女孩眨了一下眼，“而且是一位温柔礼貌的儒雅男士哦。” 　　林茜茜顿了很久，才点了点头。 　　“店长很喜欢栀子花，是吗？” 　　“你连这个也知道呀，难道你暗恋店长？！”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林茜茜在心里想道。 　　有的味道，不是轻易可以被遗忘的。 　　几年前在密闭房间内的那次短暂共处，她看不见他的样貌，却能够嗅到他的气味。那是一种长期和栀子花共处才会沾上的馥郁香气，当时没有放在心上，却在听到陈映攸的求救语音以后，成为了她寻找那个人的唯一线索。 　　林茜茜笑了笑，然后对女孩指了指门口放的栀子花。女孩这才恍然大悟。 　　“请问……” 　　林茜茜张开嘴巴的同时，赵西屿在桌子下面轻轻掐了一下她的手背。她皱了皱眉，还是将话完成的说了出来。 　　“请问，我可以来应聘吗？” 　　“你？”女孩惊讶的看着林茜茜，上下打量过后，忽然笑出声，“当然可以，你来帮忙的话，我应该会轻松很多的。” 　　“啊对了，你的身份证呢？来填个登记表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女孩似乎并不打算进行正式的面试，说完这句话就回柜台去拿纸笔了。赵西屿面无表情的看向林茜茜，却见她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转头与他对视。 　　“林茜茜，没那么巧的事。” 　　“也许真的就是那么巧，一路走过来，只有这家店连店里都摆着栀子花。” 　　“行了，我看你就是想气死我。” 　　女孩翻找了一阵，终于找到了纸笔。她回过头想把纸笔递给林茜茜，见她和身边的男人已经走了过来。 　　“抱歉，我今天身份证没带。”林茜茜对她露出带着歉意的微笑，“明天这个时候我再过来，可以吗？” 　　女孩愣了愣，然后点头：“当然可以。”她把手伸给林茜茜，冲她愉快的笑了，“我的名字叫朱声声，没意外的话咱们就是同事啦。” 第八章 　　林茜茜其实是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够靠脸吃饭的。 　　并不是说她以前就长得难看，只是长得好看和长得惊艳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当林茜茜把赵西屿找人做好的身份证交到朱声声手里时，她还有些担心对方看出证件的问题，但出乎意料的是朱声声只是特别敷衍的扫了一眼，就把身份证塞回了她的手里，转而盯着她的脸看个不停。 　　“原来你叫赵一倩啊……”朱声声感叹，“我想请教一下，你是怎么做到长这么好看的？这眼睛这鼻子，还有这嘴唇，简直就跟画里走出来的小仙女一样。” 　　林茜茜楞了一下，然后微微的低下头，笑了。 　　“你真会说话，我长得很普通啊。” 　　说出这种话的时候，连林茜茜自己都想打自己。 　　“哇，你恐怕对普通两个字有什么误解。你都普通那我算什么，我的脸是用来呼吸吃饭看东西的肉块吗？”朱声声夸张的捂住胸口，“你们这些长得好看的人，就喜欢往我们这些真正普通的人胸口戳刀子。” 　　她夸张的消沉了好一会儿，才带着林茜茜从店内到厨房，熟悉店内环境。 　　走到一个通往底下的楼梯入口时，她露出神秘的表情：“哪里你都可以去，只有这个地下室，除了店长自己，谁都不可以下去。” 　　“嗯？”林茜茜露出好奇的样子，“下面是放着昂贵的红酒吗？要是客人需要点红酒的话，我们该怎么办呢？” 　　朱声声笑了：“来这里吃饭的客人都是些高中生，一般不会点红酒。如果有哪个成了年的小朋友真的想喝红酒的话，菜单上有的柜台后面都有，直接拿给他们就好了。” 　　******** 　　果然和朱声声说的一样，周六周日期间店里几乎没什么生意。偶尔有住校的高中生过来吃饭，也是吃过以后很快就离开了。 　　直到周一的上午结束，林茜茜才知道了什么叫做手忙脚乱。中午的放学铃声一响起，校门敞开，成群结队的学生涌了出来。一些涌向小吃店，一些骑上自行车，还有一些毫不犹豫的推开了miangas的门。 　　“声声姐姐，我要一份招牌意面。” 　　“一份虾仁炒意面，一个奶油蘑菇汤。” 　　“声声姐，我要……嗯？你是新来的服务生吗，声声姐呢？” 　　林茜茜正挨个记下点单，抬起头对提出疑问的咖啡色头发高中生笑了笑。 　　“声声在后厨帮忙，我是新来的服务生。”她拿着纸笔，偏偏头，“您刚才说要点什么，请再说一遍，好吗？” 　　“啊……我……奶、奶油玉米汤，再来一个招牌意面……再来一个招牌三明治，再来一个……” 　　林茜茜看着对方一瞬间红透的脸，和好像关不上了的嘴巴，忍不住善意的询问。 　　“点这么多，真的吃得下吗？” 　　男生的脸更红了，别扭的把目光移到了一边去，似乎不敢直视她的脸：“吃得下……就算撑死，我也会全部吃下去的。” 　　“好的，请稍等。” 　　林茜茜点点头，转过身去准备把菜单拿进厨房的瞬间，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顺便告诉了朱声声，很多学生都在询问她。 　　朱声声听说学生都在关心她后十分愉悦，自告奋勇的和林茜茜换了岗位。 　　结果没几分钟，朱声声送完一次餐后又回到了厨房，还“啧”了一声。 　　“还是你出去点餐吧，那群小子……啧啧啧。” 　　林茜茜其实并不想出去抛头露面，她还没有习惯这张脸为她带来的瞩目，但朱声声再三坚持，林茜茜只能回到了点餐岗位。 　　点餐的时候，她可以清楚的听到有人在夸她漂亮，有人在互相怂恿对方过来搭讪，也有人什么都不说，只是盯着她的脸久久的移不开目光，这一切都是林茜茜预想到了，目前接受起来却觉得不太自在的情况。 　　好在学生们中午的休息时间并不算长，吃完午餐以后，即使对她的脸再感兴趣，也不得不三三两两的回到了学校里。 　　只有一个意外。 　　刚才点了一大堆东西的高中男生一直磨到了最后，才双手背在身后，慢慢的走到了柜台前面。林茜茜抬起头来，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穿着校服的男生有着一张俊俏异常的脸，即使宽松的校服遮住了他的身体曲线，也不难看出他的身材颀长纤瘦。他微红着脸，咳嗽了一声后开口问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林茜茜“啊？”了一声，随后反应了过来。 　　“我的名字是赵一……” 　　男生立刻点了点头：“挺好听的。” 　　“……倩。” 　　林茜茜的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唇边，她看着面红耳赤却充满了活力的男生，终于明白过来对方是过来搭讪的。 　　男生迅速的从身后掏出了什么东西，林茜茜还没反应过来，男生已经大声道：“你还没吃午饭吧这个三明治我已经付过钱了你放心的吃吧！”说完转身就跑，脑袋啪一声撞在了玻璃门上。 　　林茜茜：“……” 　　“你别过来，我没事！没事！” 　　玻璃门开了，男生似乎是羞愧难当，捂着额头头也不回的就冲走了。 　　林茜茜低头看着男生留下的三明治，有些苦恼的抿紧嘴唇。看起来很好吃，但她的胃却只能接受流食。 　　只是这苦恼来不及停留太久，余光就瞥见角落里站起一个人来。林茜茜看过去，竟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店里的赵西屿。他穿着花衬衫和白西裤，显得格外显眼，顺手从桌子上拎了个酒瓶，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向着玻璃门就走了过去。 　　“……你干嘛呢？”擦肩而过时，林茜茜拽住了他的袖子。 　　赵西屿冷笑：“我去揍那小子一顿。让他提前知道这个社会的残酷。” 　　“……”神经病。 　　林茜茜看了一眼通往后厨的通道，随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赵西屿靠在柜台上，把嘴里的烟拿下来把玩着：“出来办点事儿，路过这里就来看看。”他也看了一眼后厨方向，“你怎么样，有人来吗？” 　　林茜茜摇摇头：“朱声声说，他不经常来店里。这家店是交给朱声声全权打理的。” 　　赵西屿长叹了口气：“那你还继续在这里等着？” 　　“不等能怎么办，这是唯一的线索。” 　　赵西屿好像特别不喜欢看她坚持做这件事情，听到这里就嫌弃的摆摆手。 　　“那你继续等，我先走了。”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嘱咐她，“注意着点儿衣服里的定位，别弄掉了。有事儿打我电话。” 　　结果赵西屿走了没两分钟，玻璃门又响了。 　　“欢迎光……” 　　林茜茜抬起头来，然后最后一个字留在了喉咙里。 　　徐溶溶和小吴两个人停在柜台前，小吴要继续往里面走，徐溶溶却站住了。 　　她看着对她微笑的林茜茜，盯着她的脸也笑了笑：“巧了，你在这里工作？” 　　林茜茜点点头：“刚找到的工作。两位请里面坐。” 　　“不用了。”徐溶溶抬手制止了林茜茜拿菜单的动作，“我们赶着回去工作，打包带走就行了。” 　　“啊对。”小吴匆匆忙忙的从兜里掏出张便签来，“我们要……两份招牌意面，两个三文鱼肉蔬菜汤。另外再加一个全素三明治，和一个水果沙拉。” 　　林茜茜在点餐板上记录着：“好的，还需要来点其他的吗？” 　　徐溶溶想了想：“今天有粥供应吗？” 　　“有的。”林茜茜报出一串名字，“洋葱土豆粥，奶油蘑菇粥，还有白粥。” 　　“要一份白粥，打包，一起算。” 　　“好的，请坐着稍候。” 　　林茜茜转身走向后厨，两个人的对话却传进她的耳朵里。 　　“徐法医，我怎么不记得有人让带白粥的啊？” 　　“你也不是新人了，怎么对上司还这么不上心？粥是给老秦的，他那胃病太严重了，不吃点流食垫垫胃，直接吃东西还得了？” 　　林茜茜迈着的脚步戛然而止。 　　她用力捏紧手上的点餐板，忍了又忍才把心里那股又酸又涩的感情强压下去，恢复成平静的模样。 　　粥煮好已经有些时候了，从这里带回警局去估计会凉。朱声声和厨师正在商量着新的菜谱，林茜茜见没人注意，于是将打开了火，直到将白粥加温得滚烫了，才放心的盛进盒子里。 　　用来做水果沙拉的哈密瓜和黄瓜还剩下很多，她干脆在沙拉里放了双倍的量。 　　徐溶溶和小吴拿到打包好的食物要出门时，碰掉了柜台上的一支笔。 　　徐溶溶弯腰去捡起来，放回去时却听林茜茜对她轻轻说了声谢谢。 　　她摆摆手示意没事，却不知道林茜茜说的并不是这支笔的事。 　　一直到两个人走远了，林茜茜才慢慢的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她轻轻地吸了口气，觉得这餐厅可真闷，闷得她整个人都有点无法呼吸。 　　******** 　　徐溶溶似乎是这间餐厅的常客，林茜茜在这里工作不到一周，已经见过她三次。 　　她的工作大概很忙，每次都是匆匆打包好要的东西就开车离去。有时小吴会和她一起来，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 　　直到一个星期后，中午用餐高峰期已经过去了，除了林茜茜以外店内空无一人。 　　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发出叮当叮当的碰撞声。林茜茜还没抬起头，已经听见了徐溶溶熟悉的声音。 　　“小吴，去扶着你家秦主任，免得他倒在门口。” 　　“徐法医，秦主任他……他不让我扶啊。” 　　“还挺固执。这么固执就继续绝食性工作啊，不还是被我拖来吃饭了。” 第九章 　　秦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不像真的活着。 　　活着应该会开心，会流泪，会黯然失色，会惊慌失措。但对他来说，大脑像一个封闭的房间，而这些情绪都被关在房间里面。感觉得到，无法表达。 　　林茜茜离开的那一天，秦出又加班了。 　　那是一桩连环杀人案，如果不尽快抓到凶手，将会有更多的人遇害。秦出还记得他答应林茜茜早一点回家，陪她看新找到的电影。所以进入解剖室之前他给林茜茜打了个电话，想说明一下情况，让她不要白等。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机械的女声毫无感情的在耳边响起。以前从未产生过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油然而生。 　　原来给重要的人打电话，而对方已经关机，是会产生强烈的失望感的。那么他每一次错过林茜茜的电话，她是不是都会失落无助。 　　秦出反思了一会儿，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茜茜，我会回家晚一点。不用等我。” 　　但一直到这一天的深夜，这条短信也没有的得到回复。 　　秦出不放心，本想再打一个电话过去，看了眼时间又放弃了。 　　他编辑了第二条短信。 　　“你先睡，不用等我。” 　　并不意外的，仍然没有回复。她大概已经睡了。 　　秦出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想案子以外的事情，一放下手机就接过了小吴手上的活儿。检过的尸体似乎出了一些差错，他不得不再检一次。 　　这一拖，就拖到了第二天早上。 　　犯罪嫌疑人的特征基本已经锁定，剩下的就是抓人。秦出婉拒了徐溶溶邀请他一起吃早餐的好意，开车回家。路过楼下的超市时，还顺带买了一袋水果汤圆。他记得前两天在电视上看到汤圆广告的时候，林茜茜说想尝尝。 　　迈步进电梯，电梯的“叮”声，空荡荡的房间，毫无温度的床。这一切都变成了某种抽象的画面，秦出在那天以后梦到过很多次那一天进门的情形。 　　手里的水果汤圆落在地上，“啪”的一声。 　　还没有仔细确认过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却好像已经什么都猜到了。 　　秦出冷静得自己都不相信，他顺手捡起汤圆放进冰箱里，接着打开衣柜，里面林茜茜的衣服已经不见了。 　　打开书房门，里面装着林茜茜旧物的箱子也消失了。 　　买给林茜茜的手机就放在茶几上，是关机状态。笔记本电脑就放在一边，没有密码，没有关机，屏幕亮得像是能给人带来希望。 　　那是一个打开的word文档，输入状态的图标仍在一闪一闪。 　　“我总觉得该给你一个解释，但又觉得你应该能猜到理由。你帮不了我，我对你失望至极。不要试图找我，我从心底里抗拒再见到你。五年前的我已经回不来了，对你的感情也是。” 　　眼前只是几行黑色的字，秦出却好像从屏幕上看到了林茜茜的脸。她被强奸时候的惊恐，她回到家里以后的不安，她深夜抱紧他时候的颤抖，和他出门时，她安静的望着他离去背影的眼神。 　　平静得像深潭里的水，里面又像是藏着什么更深的感情。 　　他将笔记本放好，打开林茜茜的手机，收到了自己昨天发来的短信。 　　“茜茜，我会回家晚一点。不用等我。” 　　“你先睡，不用等我。” 　　秦出后悔发这两条信息了。他应该认真的对她说：“林茜茜，我现在就回来，你等我。” 　　你等我。 　　可是已经覆水难收。 　　秦出找遍了所有她可能会去的地方，一无所获。 　　除了新换的手机号码，他没有其他能够联系她的方式。只有用来回忆被强奸细节的邮箱，但她大概也不会再用了。某天晚上，秦出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麦卡伦12，喝了一口，然后开始一封接一封的给她发邮件。 　　“我回来了，你说的电影是收藏夹里那部吗？你失误了，这电影一点也不好看。” 　　“跟我闹什么脾气，你哪次提出要求，我没有满足你？” 　　“手机也不带，你出门没手机受得了吗？” 　　“身上还有钱吗？想回家的时候还记得路吗？” 　　“我请了年假，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带你去。” 　　…… 　　“林茜茜，如果你回来，我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只要你回来。” 　　一直到林茜茜离开的一年后，秦出也没有停下这种被从前的他所不齿的行为。 　　他找不到任何林茜茜还留在川城的痕迹，也很清楚，如果林茜茜想躲，他是找不到的。和警察谈过恋爱以后，她清楚他能够动用哪些手段，自然也就能轻松避开这些手段。 　　除了工作，秦出一无所有。然而到后来，工作的压力也使得他的胃出现了严重的问题，简单的吞药似乎已经不能够止痛，他不得不开始注意饮食规律。 　　这一天，局里破了一桩大案子。董局给他放了半天的假。 　　徐溶溶和小吴强行拿走了他的手机，逼迫他一起去街尾的一家西式简餐店吃饭。 　　徐溶溶走在最前面，小吴和他走在后面。 　　门上的风铃叮叮当当作响，秦出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整个人忽然像是被雷击了一样震住。 　　他直直的盯着柜台后那个低着头的人影，双唇极艰难的开启。他听见自己的嗓音是干涩低哑的。 　　“林茜茜？” 　　******** 　　从听见徐溶溶和小吴的对话开始，林茜茜整个人就已经身体僵硬。 　　她低低的垂下头去，希望将自己这张不属于自己的脸孔掩藏在阴影里。 　　但秦出却仍然叫出了她的名字。 　　林茜茜觉得自己的嗓子里好像含了块儿冰，努力的吞咽了好几下，才露出个标准的营业笑容，看向了走在最前面的徐溶溶。 　　“来了？今天是三位吗？” 　　徐溶溶“啊”了一声，神色有些复杂的推了推秦出的手臂。 　　“老秦，你瞎喊什么呢。你看清楚，这是林小姐吗？” 　　林茜茜于是跟着她的目光，光明正大的看向她身旁的人。目光相触的瞬间她的心尖一颤，像电流经过每一条血管。他瘦削的脸，和因为胃病而苍白的脸色，都让她觉得心口酸痛。她努力的舒展容颜，生害怕被他看出来自己不自然的表情。 　　而秦出看着那张明艳得像枝头花朵的脸，双眼中燃起的火焰渐渐地熄灭了下去。 　　身形和低头的角度很一模一样。 　　可她不是林茜茜。 　　他对林茜茜微微点头，走向了窗边的位置。 　　徐溶溶冲小吴使了个眼色，小吴赶紧找林茜茜要了杯温开水，也跟了上去。 　　只有徐溶溶还站在柜台旁边，对林茜茜解释道：“你瞧，我这位朋友最近工作压力有点大。估计认错人了。” 　　林茜茜强迫自己露出个微笑，摇了摇头：“请坐下稍等，我马上拿菜单过来。” 　　徐溶溶摆手。 　　“没事儿，就上我平时打包的那几样就行。另外再多加三碗白粥，我们刚好养养胃。” 　　林茜茜看着徐溶溶在秦出的对面坐下，和小吴开始聊天。而秦出则是靠在座位上，疲惫得似乎再不上菜，他就会立刻睡过去。 　　朱声声和大厨去了外面买菜，按道理来说这时候是不应该做生意的，但林茜茜犹豫了一下，自己去了后厨，将现成的白粥和汤加热了，又按照大厨教过她的做法，做出三份招牌意面来。 　　林茜茜把这些东西端出去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了，徐溶溶和小吴迫不及待先喝了一口汤，见秦出还闭着眼睛，拍了拍他的手臂。 　　“老秦？别睡了，先起来吃点东西。” 　　秦出蹙眉，双眸中的光冷淡又疏远。徐溶溶再三催促，他才拿起叉子，将意面送进嘴里。 　　林茜茜见他吃了东西，心里放心了一些，转身正要回到柜台前，却听秦出低沉道：“面是你做的吗？” 　　林茜茜转身，沉默的对视后，她笑了。 　　“被发现了……大厨刚刚出门买菜，我看三位好像是很赶时间，所以自作主张自己煮了面。”她想了想，又故作紧张的补充道，“怎么了？很难吃吗？” 　　林茜茜问出这个问题，但自己早已知道答案。面上桌之前，她自己已经尝过。 　　“老秦你舌头这么灵的吗？”徐溶溶倒是有些意外，她咬下一大口意面，费力的咀嚼了一会儿，“这面……不管怎么吃，也没有感觉到和以前相比有什么不一样的。” 　　秦出没说话，望着林茜茜的一双眼深得像是结了冰的深海。 　　林茜茜也沉默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其他的话要说了，她道了声“慢用”就回到了柜台前。 　　一直到结账的时候，林茜茜也没有再看向秦出的脸。 　　三个人推开玻璃门走出去的时候，朱声声和大厨刚好从正门走进来。彼此擦肩而过。 　　“倩倩，我们回来了。” 　　林茜茜眼皮一跳，下意识抬起头去看走出门的三个人。秦出果然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像是审视一个即将畏罪潜逃的犯人。 　　隔着被阳光照射得有些晃眼的玻璃门，林茜茜只能够硬着头皮对他略点了点头。 　　秦出看着她，也点了点头，视线却仍然没有移开。 　　徐溶溶像是了解他在想什么，看了眼林茜茜对他摇了摇头说了句什么。秦出眼睫微微垂下，终于转身上了车。 　　朱声声夸张的把买到的新鲜蔬菜向林茜茜炫耀，林茜茜心不在焉，只能假笑附和。 　　就在她的心思完全飞到九霄云外的时候，朱声声却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 　　“倩倩，你猜我刚才在外面碰到了谁？” 　　“嗯？” 　　“我碰到了店长！我跟他说我新招到一个可爱的小姐姐，他说这两天可能来店里看看。” 第十章 　　下班以后，林茜茜立刻给赵西屿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赵西屿正靠在前台，看前台妹子费力的切着西瓜，红红的汁水溅得满台都是。赵西屿躲了一下，等前台懂事的给了他一大块儿西瓜，咬了一大口，才开口道：“我知道了，你别担心。今晚见面说。” 　　“今晚？” 　　“嗯，今晚我来找你，有东西给你。” 　　林茜茜本来想问是什么东西，想了想似乎知道了是什么，于是出声答应。 　　“这就答应了？”赵西屿倒好像有点儿失望似的，“呸”的往垃圾桶里吐了西瓜籽儿，“大晚上的，孤男寡女，你好歹娇羞的拒绝一下，让我心理上产生点儿快感吧。” 　　“……为什么我拒绝你会产生快感？” 　　“你年龄大了不混二次元可能不知道，这就叫做抖M。你哪天要是不骂我了，我是会觉得不自在的。” 　　林茜茜无奈：“你脑子可能真的出了点儿问题。” 　　“我……喂？喂？” 　　赵西屿听着嘟嘟嘟的挂断音，满足的笑了一声，从前台抽了张纸巾，把手指上的果汁给擦干净了，又拿了块儿西瓜在手上。 　　前台妹子犹犹豫豫地盯着他，又看看西瓜，好像想说什么。 　　赵西屿瞥了她一眼，收起笑容：“上班时间吃什么西瓜，这次就算了，再让我抓住扣工资。” 　　“……” 　　我只是放在旁边没打算吃，明明是您说想尝尝的啊！ 　　******** 　　林茜茜回家前，先去菜市场买了个菜。 　　她的动作已经很快了，挑选西兰花的时候却仍然收到赵西屿催促的短信。 　　“你该不会真的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别啊，要抗拒也别用这种方式抗拒，我现在蹲在你家门口玩泥巴，邻居家的大婶牵着狗进出三趟了，估计再来两趟就得把我当成当成变态给逮了。” 　　“你就不能站着吗？” 　　“工作一整天了，我很累的。屿儿也是人，心儿也会疼，请你理解我一下。” 　　林茜茜噗嗤一声笑出来，快速的给他回过去。 　　“我在楼下菜市场了，二十分钟。” 　　说来也是很巧，她拎着两袋东西刚走出菜市场，遇见了她此刻最不该遇见的人。 　　这附近似乎出了命案，在店里她明明听徐溶溶说秦出下午放假，一有案子，他却又立刻出现在了现场。面容冷凝，神色严肃，靠在一辆车的引擎盖上一边观察四周，一边在手里的本子上写着些什么。 　　林茜茜本想转身就走，却见他写着字的手指一顿，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抬头看向了这边。 　　隔着警戒线和围观的群众，林茜茜和他四目相对。 　　他的双眼中有沉默正在燃烧。 　　林茜茜下意识的将手里的菜背在了身后，远远地向着他点了点头。转身正要立刻溜走，却听他冷淡的叫了一声“等等”。 　　林茜茜想假装没有听见，但也清楚这个距离是一定能够听见的。想假装对方叫的不是她，但上一秒对他点头致意的正是她自己。 　　她没办法，只能停下脚步。在她回过身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越过人群，大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您有什么事？”林茜茜开口问道。 　　秦出看着她的脸，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东西来。林茜茜没有动，让他看了个够。她清楚秦出是个直觉敏锐的人，逃避反而会让他更加注意自己。 　　直到秦出将目光移到了她手里的两袋东西上，林茜茜才不自觉地捏紧了袋子。因为她买的全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而秦出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 　　“下午这间超市里发生了命案，根据监控显示被害者曾经到miangas买过午餐。”秦出总算言归正传，“你对一个长卷发，穿着白印花长裙的女人有印象吗？” 　　林茜茜向来记性好，秦出说的人特征也很突出。她想了想，开口道：“有印象。她是一边打电话一边等的午餐，电话里她跟对面激烈争吵，提到钱和欺骗，似乎是情感纠纷。” 　　秦出点点头，又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林茜茜一一作答。 　　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 　　秦出也看了一眼她的手机，似乎明白她是在看时间，淡淡道：“留下你的个人信息就可以走了。” 　　林茜茜僵住。 　　即使赵西屿找的那位朋友有些门道，但假的始终是假的，她想了想，对秦出微笑：“作为一个公民，我可以向警方提供线索，但这不代表我有义务把自己的个人信息也留下来。” 　　秦出停下动作，像是有些意外的抬眼看她。 　　林茜茜想到了自己的这张脸，于是十分有底气的又加上了一句：“毕竟，用各种理由打听我隐私的人，您实在不是第一个。” 　　这是在讽刺自己想追求她？ 　　没来由的，秦出心里一阵烦躁。 　　林茜茜平静的对上秦出深不可测的目光，“如果您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先走了。” 　　她这样说着，脚上却并没有动。因为她清楚的看见秦出眉心皱起，脸色苍白，那是他胃病又犯了的表现。 　　她心口发疼，到底没忍住多说了一句：“作为公民，我很高兴能看到您这样负责的好警察存在，但胃上的毛病，你的确应该放在心上，而不是任它恶化。” 　　空气里一瞬间像是结上了一层冰。林茜茜亲眼看着秦出看她的目光从漠然到至深冷淡。 　　“你怎么知道我有胃病？” 　　林茜茜淡定笑笑：“徐小姐是您的同事，她经常会到店里来买白粥。您或许自己察觉不到，在您生病的时候，其实有很多人比您更难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没来由的，秦出筑起的心墙剥离坍塌。他想起很多年前，他的胃病还不那么严重的时候，林茜茜曾经说过和她一样的话。 　　“你病了，我可比你更难受。秦大法医，请你保重身体好吗？” 　　记忆中的画面与现在重叠，他掩饰的点点头，收起手上的笔记本匆匆转身。 　　下一秒却被身后的女人拽住了衣袖，回过身去，手上被塞了一大盒草莓。不等他反应过来，女人已经快步走进了人群，很快就看不见背影了。 　　小吴从超市里搜证出来，惊喜的盯着秦出手上的东西。 　　“秦主任，您买草莓啦？这草莓真好看，味道一定也很甜！” 　　秦出看了眼手里的草莓，没来由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顺手将草莓递向小吴。 　　“嗯？”小吴脸上的惊喜快速的转变成了受宠若惊，“给、给我的吗？” 　　“嗯。” 　　******** 　　林茜茜站在街拐角，清楚的看见秦出把草莓递给小吴的全过程。 　　徐溶溶从里面出来，小吴又分给了徐溶溶一些，草莓也没洗，三个人就站在一起一边吃草莓一边分析着些什么，等到分析完以后，一盒草莓已经吃完了。 　　小吴把盒子顺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从头到尾秦出一颗草莓也没有吃。 　　林茜茜被他气笑了，但她心里对于这种结果竟然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他就是这样固执的一个人。 　　她拎着两袋东西往回走，没走两步，却看见了赵西屿。 　　他一个人靠在路边，指间的香烟在黑暗中明灭可见。白色的烟雾萦绕在他四周，竟然显出几分寂寥和落寞来。林茜茜只是思考了一下，就明白他应该是等急了所以下来接她。 　　林茜茜走上前去，有些无奈的道歉：“抱歉，说好的二十分钟回来，结果遇到一点事情……” 　　赵西屿没说话，林茜茜于是又叫了他一声。 　　赵西屿这才回过神来似的，点点头，吐出一口烟雾：“嗯，我看到了。那可真是很大的事情。” 　　林茜茜刚想反驳，一股烟呛进她的肺里，引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赵西屿嗤笑一声：“瞧我，又忘了。”顺手把烟在一边的垃圾桶上用力按灭了，扔进垃圾桶里。 　　林茜茜觉得他看起来有些怪异，却并不想深思他到底哪里奇怪，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都八点过了，你吃饭了吗？” 　　“没吃呢，等着你给我做爆炒心尖儿。” 　　“……我怎么不知道我会做这道菜？” 　　“你这就谦虚了。”赵西屿从她手里接过一个袋子，没头没脑来了句，“这道菜，全天下也就你一个人能给我做。” 　　林茜茜试图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发烫，结果赵西屿转身就走。见赵西屿自顾自走了，她加快脚步，好歹跟上他的步伐：“我买了鸡翅，你喜欢红烧的还是可乐的？” 　　“可乐的。” 　　“今天的菠菜也很新鲜，凉拌的还是清炒的？” 　　“凉拌的。” 　　“还有鱼腥草，也凉拌吗？” 　　“……林茜茜你故意的是不是，我他妈最讨厌鱼腥草了。” 　　林茜茜笑出声，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是说有东西给我？是之前我雇老罗查的那些吗？” 　　“忘了。” 　　“怎么可能忘了？到底是不是？” 　　“真忘了。” 　　赵西屿偏着头，避开林茜茜的目光。林茜茜伸手要到他兜里翻找，他才终于绷不住一脸严肃，骂了一句脏话。 　　“你摸哪儿呢？大庭广众就耍流氓是不是？” 　　******** 　　做好饭以后，林茜茜看着赵西屿特别没有吃相的啃着一个鸡翅，而她自己只能往嘴里塞着索然无味的水煮西兰花。 　　她仍然吃不了太多东西，否则容易恶心反胃，就连店里提供的午餐也借着保持身材的借口尽数拒绝。 　　饭后，林茜茜终于拿到了赵西屿带给她的东西，一个纽扣型的定位装置。 　　相比之前用的定位更加小巧，轻便，一般人看不出来。赵西屿还找朋友在上面加了个对讲装置，只要按下里面小小的凸起，一千米的范围内都能够收到信号。 　　林茜茜摆弄着小小的装置，看见赵西屿拿出了另一件东西。 　　她看向赵西屿，赵西屿淡淡道：“你之前让老罗查的，陈映攸的指纹和其他资料。” 　　赵西屿把东西递给她，见她翻阅得仔细，忽然轻声道：“你知道吗，IA杂志编辑社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了。” 　　林茜茜动作僵住。 　　“员工换了好几批，办公室换了好几个主人。我的朋友是在没人打扫的档案室里找到她用过的杯子，才提取到这唯一的一枚指纹。” 第十一章 　　接下来的两天，林茜茜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连续两天从早上等到下午，朱声声口中的店主也没有到店里来过。 　　倒是徐溶溶还和以前一样，每天专门从街头走到街尾，就为了买一份招牌意面。林茜茜好奇她整天吃这些东西是不是不会腻，徐溶溶回答得倒是直接：“别提了，我和小吴早腻了。但是这条街上就这家店的东西能入老秦的眼，买其他的东西他不吃，又来不及去更远的地方买午餐。我们只能陪着他吃这个。” 　　林茜茜看着徐溶溶微扬的唇角，有些失神。对方口中的秦出任性，疏离，像只轻轻一碰就竖起浑身利刺的刺猬，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样子。 　　是秦出以前刻意在她的面前收敛起了脾气，还是她从头到尾都不够了解对方？林茜茜无法下一个定论。她看着徐溶溶想，这个女人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照顾秦出，忍受秦出的呢？ 　　如果她是男人，大概无法抗拒这种美丽和体贴，但从她最近了解到的来看，秦出却从未给过回应。秦出越不回应，她反而粘得越紧。 　　越想思绪越乱，但林茜茜却明白现在她没有立场去想这些事情。 　　她要的不是秦出，不是秦出为她报仇，甚至不是张怀民得到惩罚，她要的是救陈映攸。在陈映攸的自由面前，就连她的复仇也要放在那之后。 　　到最后她也只能点点头，把打包好的意面递到徐溶溶的手里。 　　“工作辛苦了，多送你们一份沙拉。” 　　徐溶溶了然一笑，接过沙拉对她摆摆手走了。直到她走很久以后，林茜茜才发现柜台上放着一张纸币，正好是沙拉的价格。她摸摸额头，安静的将纸币收了起来。 　　“倩倩，你来一下。” 　　朱声声在楼梯口叫林茜茜，林茜茜答应了一声走过去，却见她拎着个大袋子，手脚并用的也无法搬动，林茜茜试着帮忙，两个人废了好大劲儿才将大袋子搬到了后厨。 　　“这是什么东西，好重。” 　　朱声声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是新送来的面粉，送货的也太不专业了，也不先问问放在哪儿。他以为咱们要搬到地下室去，所以给卸在楼梯口了。” 　　林茜茜附和的点点头，然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摇摇头：“可是如果我是送货的，估计也会送到楼梯口去的。开咱们这种餐厅的，东西一般不都往地下室堆吗？” 　　“那是别人，咱们店长规定了放后厨，那就得放后厨，没什么可讨价还价的。” 　　林茜茜若有所思的颔首，却听朱声声碎碎念道：“忍忍吧倩倩，谁让店长是个怪人。地下室不能去，东西必须都堆在后厨，栀子花要每天浇水四季常绿……哇，说到栀子花，店长的车上也放了一盆栀子花，还有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栀子花的香气，简直是个栀子花狂人，我有时候在想，这个人家里不会也到处种满了栀子花吧。但是想着想着呢也就想通了，他又高又帅脾气又好，甚至还是个单身。世界上这么多人，谁还没点缺点呢？看在他给的薪水挺高的份儿上，我完全可以原谅他的一点小怪癖。” 　　林茜茜越听心情越沉重，但对上朱声声笑着的双眼，她还是笑了笑。只是在朱声声离开以后，她走到地下室门口，望着黑黢黢的楼梯口，神色渐渐浓重起来。 　　朱声声说的话或许是无心，但却像一把巨锤敲在林茜茜的头顶。 　　对，那个人喜欢栀子花，喜欢到连身上都留有栀子花味道的地步。所以他很有可能不止在店里布置了栀子花，家里也同样栽种着成片栀子。 　　陈映攸到底被囚禁在什么哪里呢？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上布满灰尘，并不像是有人下去过的样子。即使是再残忍的犯人，他如果想要囚禁一个人而不是杀死一个人的话，总会给被囚禁者送去水和食物的。 　　林茜茜盯着那片黑暗，有一片疑云在心里渐渐地延展变形。 　　是这里吗？ 　　还是对方的家里？ 　　或者这两个地方都不是，囚禁着陈映攸的是栽种着栀子花的其他地方。 　　还有一种可能性，这个店长真的只是单纯地喜欢栀子花，和陈映攸所说的教唆犯毫无关系。 　　到底是或不是他，到底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茜茜想得头疼，想给赵西屿打个电话过去，又想到前两天他兴趣缺缺的样子。掏出手机来，又将屏幕锁住了。 　　厨房里传来朱声声和大厨讨论着什么的声音，看样子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会往这边来。林茜茜收好手机，犹豫着将一只脚迈进了黑暗，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般快速的退了回来。 　　不，不能急。 　　她必须先见到这个店长，确认究竟是不是他再说。 　　现在贸然行动，说不定反而会打草惊蛇。 　　林茜茜收回脚，呼出一口气，蹲下去将自己的脚印仔仔细细抹了个干净，这才回到了门前的柜台去。 　　******** 　　七月，暑假快要来临。 　　来餐厅里吃饭的高中生都脱下了长袖校服，系在腰上。林茜茜好奇他们既然感到热，为什么不直接穿夏季校服，几个高中生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一倩姐，你不觉得夏季校服逊毙了吗？” 　　“对啊，背后还映着蓝色的字，跟搞家电维修的一样。” 　　“穿那个太难看了，拿到那天我就扔掉了。” 　　林茜茜点点头，觉得自己有点被可爱到了。冬天冻到关节作痛也不穿秋裤，夏天热到满身是汗也不肯穿夏季校服，这些都是只有这个年纪才会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她也经历过这样的年纪，完全可以理解他们的想法。 　　她不再追问，反而是几个高中生纷纷凑到了柜台前。 　　“一倩姐，你没发现今天少来了一个人吗？” 　　林茜茜愣了一下，抬头环视了一眼餐厅，反应过来了。 　　“周云深吗？今天似乎还没看到他。” 　　周云深就是曾经给她送过三明治，咖啡色头发的那个高中生。在第二次忽然塞给她一个苹果的时候，他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哇。”一个平头高中生一下子激动得叫出了声，“你记得他的名字！老周听到一定会高兴得撞墙的！” 　　林茜茜对他笑了笑。 　　撞墙不知道会不会，周云深撞门她已经亲眼见识过了。 　　“这小子今天发烧了，请了假在宿舍打游……不是，休息。”平头高中生挠挠头对林茜茜解释道，又转过身去看向其他人，“不许给他打电话叫他出来，被班主任抓到就完了。” 　　话音刚落，另一个黄毛高中生默默地举起了自己的手机：“……你说晚了。” 　　“我靠。”平头扑了上去，“是不是兄弟啊？我看你是想挨一顿毒打！” 　　几个人打作一团，林茜茜本想制止，想到暑假快要来了大家心里都燥，终于还是没出声，只是注意着他们有没有真的动起手来打人。 　　她看了一会儿，玻璃门上的风铃响了。抬头看过去，周云深满头汗水，俊俏的脸晒得发红，穿了件长袖校服，就站在外面的阳光和屋内阴凉交替的地方。 　　在高中生们的起哄声里，他忽然对林茜茜笑了。 　　“一倩姐。”他撩起自己耳边咖啡色的碎发，将自己的耳垂暴露在林茜茜的目光下，“你看，我打耳洞了。” 　　“嗯……”林茜茜答应了一声，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 　　周云深却像是要说什么重大的事情一样，朝着她走了两步，重复道：“一倩姐，你看看我新打的耳洞啊。” 　　林茜茜不得不认真的看向他的耳垂，却发现少年白嫩的耳垂上带着一粒银色的耳钉。在发丝掩映的耳垂后有一团阴影，仔细一看，是一个刺青的字。 　　倩。 　　在林茜茜看清那个字的时候，围着的高中生也将刺青看了个清楚，起哄声顿时更大了。 　　林茜茜维持着有些微怔的表情，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却见周云深已经把头发放下去，将耳垂遮住了。他退了两步，盯着林茜茜的表情又看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满足的笑了一声，转身拉开门跑了出去。 　　认识他的高中生也都把钱拍在柜台上，追着他去了。 　　林茜茜又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被一个高中生给告白了。想明白过来以后，她弯弯唇角，呼出一口气，开始数柜台上的钱。 　　很可爱的一个孩子，他喜欢上了赵一倩。 　　很可惜，赵一倩只是个虚假的幻象。 　　他喜欢的是赵一倩的脸，但世界上本来不该有赵一倩这张脸。 　　也没有赵一倩这个人。 　　林茜茜把钱数清楚了，正要一分不差的收起来，抬头却看见正对着她的窗边坐着几个人。秦出，徐溶溶，小吴，还有两个不认识的男人，估计也是警局的人。 　　林茜茜是中途和朱声声换班出来的，并没有看见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店里的。 　　几个人都安安静静的吃着东西，只有徐溶溶单手托腮，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林茜茜张了张嘴，看着秦出，理智让她面无表情，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露出来。以她现在的身份，连多往那边多看一眼都显得突兀。 　　几个人放下刀叉，徐溶溶一边掏出钱包结账，一边咂嘴道：“待会儿回去记得还我钱啊，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我快吃不起饭了。” 　　“瞧你，咱们代表的可是川城刑侦支队的形象，你这小气巴拉的，多丢人。” 　　“行，你大方，你来结账。” 　　“不了不了，我们都没带钱包。” 　　林茜茜微笑：“我们店里可以微信支付的。” 　　“不了不了，我们微信也没带。” 　　“……” 　　徐溶溶终于受不了的把几个人一推：“你们才是真的丢人，行了，都给我让开。” 　　林茜茜从徐溶溶接过钱，目送着他们推开门走出去。 　　秦出脚步没动，只是在林茜茜低下头去躲避他双眼的时候，听见他低声开口问道：“他满十四岁了吗？” 　　林茜茜楞了一下：“你说周云深？他……快十八了吧。” 　　秦出点头，这才推开玻璃门走了， 　　“那就不构成猥亵儿童罪。” 第十二章 　　身为一个警察，徐溶溶拥有敏锐的察觉力。在办案的时候，她将察觉力用在犯罪嫌疑人身上，在平时，她则将这种察觉力都放在了秦出身上。 　　没有刻意，只是习惯。 　　就像刚才，在餐厅女服务生被告白的时候，她看见低头吃东西的秦出抬头看了过去。就像此刻，秦出和miangas新来的女服务生说话，因而比所有人都要晚一点从餐厅里走出来，也都落入她的眼中。 　　她不自觉的有些不服气，却又收敛起情绪，站在路边等着他走到自己身边，才对他笑了笑。 　　“怎么了，东西忘拿了？” 　　秦出没出声，只是摇头。 　　徐溶溶意料之中的点点头，和他并排走了几步，十分突然的开口道：“一年了。” 　　等秦出带着疑问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她转头对他伸出一根手指：“距离林茜茜甩了你失踪以后，已经整整一年了。” 　　这句话一出口，徐溶溶亲眼见证了一个冷得像冰一样的眼神从秦出眼眸里酝酿到形成的全过程。 　　她明明清楚的，却还是忍不住觉得他这表情十分碍眼。 　　她不意外的笑了一声。 　　“干嘛呀，你这个表情，像是甩了你的人变成了我似的。” 　　秦出沉下脸色，伸手叫停了一辆出租车。徐溶溶看着他坐进去顺手就要关上车门，冷笑了一声干脆的把自己整条手臂塞进了半阖的车门之间。司机从后视镜里愕然的看着两个人，徐溶溶却面不改色。 　　“我还以为你会跟漂亮女孩儿搭讪，代表你已经清醒过来了。结果你还是听不懂人话是吧？你连服务生都可以放在心上，为什么就不可以多看我一眼？你的前女友林茜茜，一年前就把你给甩了。你以为你还住在那小区里就能等到她？你找同事帮忙找人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给你的留言，上面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她说不想再见到你，正因为你住在里面，所以她才从不回家，这很难理解吗？” 　　走在前面的同事看见两个人的争执，正在快步往回走。 　　司机开口询问徐溶溶到底上不上车。 　　徐溶溶冷冷的看着秦出，恨不得一巴掌把他给打醒。她徐溶溶哪里差，只要他说得出来，她就可以改得了。她不要他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像个被工作侵蚀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在同事们近到已经几乎可以听见两个人争吵内容的时候，秦出抬起手，覆在了徐溶溶的手腕上。徐溶溶动了动嘴唇，听见血液流回心脏的声音。 　　她慢慢的露出一个微笑：“老秦，你……” 　　下一秒，秦出拽着她的手，离开了车门。 　　他没有看她僵在脸上的笑容，没有和她继续说话的欲望，甚至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只是略显冷淡的开口道：“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 　　徐溶溶如坠冰窖。 　　车门“啪”的一声关上，出租车在同事们终于赶到徐溶溶身边时，绝尘而去。 　　******** 　　暑假前，林茜茜收到了周云深送的两张电影票。 　　她在第一时间就已经拒绝过，但对方却认真的对她说道：“一倩姐，我不是在追求你，我知道我还小，什么都给不了你。我现在只是想尽可能的对你好。” 　　“可是……” 　　“不要说可是，我没有要求跟你约会。我只是希望……这两张电影票能让你和你朋友的周末过得充实一点。” 　　“但是……” 　　“也不要说但是。放假了，我即将过上很久都见不到你的日子，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你就收下吧。” 　　“……”然而她没有朋友啊。 　　唯一能够陪她看电影的赵西屿，周六也已经去了庆城参加研讨会。 　　更何况以她现在的状况根本看不进去电影，但一时的心软，和不知道为什么点了一下的头，终于导致她不得不一个人带着两张电影票走进了电影院。变成赵一倩的时间并不算短，但林茜茜在走进电影院的那一刻，才终于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孤独。 　　她一个人排队检票，一个人找到位置坐下，一个人看完电影。 　　电影索然无味，林茜茜看完以后还顺手上APP评了个三星。 　　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已经下午六点了。 　　她本来打算采购一些食物再回家，但走了半条街又觉得自己什么也吃不下，赵西屿现在不在他身边，一个人实在什么意思。 　　画像摊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郁郁葱葱的树叶笼罩在画摊的上方，一个男人穿拿着一支铅笔在画板上勾勒着什么。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儿就坐在他的对面，偶尔会有一两片黄叶落在她的头顶，但她怔怔的盯着男人，一动也没有动过。 　　林茜茜停下了脚步，和围观的人们一起，猜想着画板遮挡后面会是一张什么样的面孔。 　　不知道过了多久，画板后传来一道似乎含着笑的声音。 　　“好了。” 　　男人抬起头来。细腻白皙的肌肤，幽深的眸光，和漂亮的唇形一起，组成了一张清秀文雅的脸。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将那双风流的桃花眼中的光芒遮住了几分，看起来却更加令人舒服。 　　女人没动，他轻笑出声。 　　“你的画像好了。” 　　被他画的女人这才如梦初醒，一张脸渐渐涨红。不知道是因为太过害羞还是其他原因，女人接过画塞了钱，连找零也没拿就转身跑走了。 　　早就等在一旁的另一个女人立刻就要坐下，却见男人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对不起。”他仍然含着笑耐心解释，“连画了好几幅，我已经有些累了。想见我的话，明天再过来吧。” 　　这话在林茜茜听来是带着些讽刺的，但坐下的女人却浑然不觉似的，立刻点头答应。 　　男人开始收自己的画具，围观的人也交头接耳，三三两两的散去了。在别人都转身以后，林茜茜亲眼看见男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收起所有温存，像是这些人都无法让他提起兴趣一般，变得面无表情。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他抬眼，和林茜茜四目相对。 　　林茜茜从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眸里，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几乎要透过肌肤奔涌而出的战栗感。她手指微颤，本能性的想转身就走，却又想着要靠近他一点。 　　她不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只是急切的想确认一件事情。 　　“画像吗？” 　　男人的唇角又溢出了微微的笑，那种压迫性的感觉从林茜茜的周身消失了。 　　她对男人也笑了笑，走近他：“可你不是已经累了吗？” 　　“本来是的。”男人看着她，直到她走到自己面前，才用一种说不清几分真几分假的暧昧语气轻声道，“可当我看见美丽的事物，就会拥有继续创作的动力。” 　　说完以后，抬着头笃定的看着她，似乎知道她一定会立刻坐下来，被他创作成为自己的作品。 　　林茜茜和他已经站得很近了，她平缓的呼吸着，从他身上嗅到的却只有旷野般的男士香水味。 　　林茜茜在一瞬间放松下来。 　　在男人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下，她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放到了耳朵边。 　　“喂？什么？我家的房子着火了？好的，我现在就回来。” 　　男人看着她快速的转身离开，挑起眉头微微一笑。当她将手机放到耳边时，草绿色的锁屏界面他看得清清楚楚。 　　真有趣。 　　他把最后一支笔放进随身的盒子里，从一边拿起倒放着的盒盖，将盒子盖上了。 　　盒盖上画着一朵洁白的栀子花。 　　******** 　　因为太过相信自己的直觉，把时间浪费在了一个街边画家的身上，林茜茜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过了。 　　她拎着从超市里买到的一袋小米迈出电梯，跟左边住的大婶打了个招呼，接着又看见一直没有人住的右边空房换了防盗门。有些好奇隔壁是什么样的人，但看了眼时间，还是打消了去敲门打招呼的念头。 　　林茜茜掏出钥匙开门，在开门之前手机却响了起来。她不得不维持着一手拿钥匙一手拿着购物袋，肩膀夹着手机的姿势接听电话。 　　“暗恋成诗先生您好，这里是元亨借贷。无利息贷款您愿意了解一下吗？我们……” 　　林茜茜刚想反驳自己并不是什么暗恋成诗，却反应过来这个号码是赵西屿以前用的，估计他用这个号码注册过一个叫暗恋成诗的账号，所以这种骚扰电话才会打到她这里来。 　　赵西屿这家伙，满嘴问候别人母亲的脏话，内心还挺文艺。 　　林茜茜提高声音打断对方：“抱歉，我不需要。” 　　有礼貌的拒绝过后，她立刻挂断了电话，一心一意的开门。只是今天钥匙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也塞不进钥匙孔。林茜茜努力了半天才终于顺利打开门，她还来不及迈进门里，却听隔壁的防盗门咔擦一声打开了。 　　“对不起，是不是吵到您了？” 　　林茜茜道着歉转过身去，然后在一瞬间呆若木鸡。 　　秦出就站在打开的防盗门背后，面色苍白，发丝和衬衫凌领口微微凌乱，手里还拿着一瓶喝了一半的麦卡伦12。 　　他像是喝多了，看不清她的脸，醉眼迷蒙的轻声问道：“林茜茜，是你吗？” 　　脑子里的想法，和心里闪过的所有画面在这一刹那像幻灯片一样的轮流播放，林茜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做过了声带整容，平时秦出也都认不出她，现在却能仅凭短短的几个字叫出她的名字。她很想回答他，但声音在嗓子眼打了个转，最终陈映攸三个字压过了一切。 　　她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林茜茜对秦出露出一个赵一倩式的疏远笑容：“秦法医？”她又想了一下，“您是今天搬到这里来的吗？这世界可真小。” 　　秦出仍然像是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他看着眼前模糊的容颜，听着熟悉的声音，将酒瓶丢到了一边，酒瓶摔碎了，琥珀色的酒流了一地。 　　“我搬了家，你果然回来了。” 　　他周身带着强烈的攻略气息向林茜茜走来。 　　“回来了就好，不要再走了。” 　　在被秦出触碰到肩膀的那一瞬间，林茜茜的身体因为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而兴奋得颤抖起来。她张大眼睛看着秦出，而他捧着她因为受到压迫而微微作痛的脸，嘴唇用力的压了下来。 第十三章 　　游轮在碧绿的海水中飞驰，船底划出雪白的浪花。 　　淡色的云镶嵌在如洗天空，一个穿长裙的女人站在船头。白色的长裙被海风吹得剧烈拂动，好像天空上挂着的是她的长裙，而她身上穿着的才是轻盈的云朵。 　　秦出不记得他是怎么走过去的了，他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她很快的转过脸来，露出一张美丽的脸。是获救以后的林茜茜。 　　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忽然就对他笑了。 　　“秦出，我走这么久，你有没有和别人接过吻？” 　　说着，她踮起脚尖捧着他的脸，从他的额头吻到他下意识阖上的眼皮，再吻到他的脸颊，最后将他按在海风剧烈吹拂着的船舱铁壁上，结结实实的和他来了个舌吻。 　　秦出被这个吻亲到几乎窒息，但他舍不得喊停。只是身后好像有个人死死地拽着他，告诉他必须马上离开。秦出不得不放开林茜茜，然后他就看着林茜茜像是风筝一样飞了起来，飞得越来越高，离他越来越远。 　　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秦出努力的向着天空伸出手去。 　　他想抓住林茜茜，但指尖触碰到的却是像被子一样绵软的布料。 　　有些刺眼的光照射在眼前，透过眼皮映得眼底一片红。 　　秦出皱了皱眉头，不得不张开双眼。一阵头痛从晕眩的大脑深处一直蔓延到头皮，他用尽全身力气坐起来，这才开始环顾四周。 　　只看一眼，他就像被谁当头打了一棒一样，半天没有其他动作。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香味。 　　粉红色的窗帘没有拉严，透进来的阳光映照在干净的地面上，也碎碎的落在Hellokitty图案的床单上。床头柜边放着一个原型的米黄色闹钟，时间显示早上八点。闹钟旁放着一杯水，和一张写了字的纸条。 　　秦出心情复杂的拿起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潦草程度让秦出怀疑对方是用左手写的。 　　“秦法医，你醒过来以后不要慌张，昨晚咱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醒来以后头疼的话，可以自己找找厨房在什么地方，我煮了一些醒酒汤给你。 　　你昨晚喝醉了，把我当成了别人，其实这没什么，但你过来找我顺便把自己家的防盗门关了，这问题就大了。你睡了我的床，所以我睡了一晚上的沙发。你感到亏欠的话，可以用钱补偿我。 　　——赵一倩” 　　秦出很想装作“原来是这样，那我不用再内疚”的样子，按她说的留下一些钱就离开这里，但偏偏他是一个喝醉时犯浑，酒醒以后记忆却深刻在脑海中的人。 　　他是怎么样为了让林茜茜回到以前的住所而搬家，怎么样一个人在陌生的房里喝醉了，怎么样听到熟悉的声音把对方当成了林茜茜，又是怎么样摔碎了酒瓶把对方按在墙上接吻，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就像电影重播一样，反反复复的提醒着他做过的混账事。 　　秦出很快的穿好自己的鞋，走出了赵一倩家的门。像是身后有什么凶猛的野兽正追着他捕猎，而他急于求生，“啪”的一声关上门，连头也没再回过。 　　******** 　　林茜茜早上出门很早，因为和秦出共处一室，会让她觉得即使换了一张脸，她的灵魂也已经被秦出看得一清二楚。 　　他炽热的吻，痛切的低喃，还有吻到最后落下来的一滴泪，都像一把迟钝的铁锯，来来回回在她的心上切割折磨。 　　瞒着他是对的吗？事到如今林茜茜仍然可以肯定的说，是对的。 　　秦出也好，赵西屿也好，如果有一天东窗事发，她仍然会将他们推出波及圈外。这是她一个人的馊主意，她一个人买单就好了。 　　时间还早，林茜茜没有立即去miangas上班。 　　她想到昨天看完电影以后，似乎在迷芒街看到过一家排队很长的奶茶店，于是干脆踱步到了附近。只是还没走到奶茶店，就看见昨天有人画像的地方被警戒线围住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围在四周，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林茜茜没有围观的心情，绕过人群去奶茶店买了杯奶茶，还特意让店员多加了珍珠，才一边吸溜着一边往回走。再次经过人群她仍然没有凑热闹的意思，但一对情侣的议论却不管她想不想听，径直的的飘进了她的耳中。 　　“好多血啊，太吓人了。” 　　“就是啊，昨天我还见她在这里画像呢，今天怎么就失踪了呢？” 　　“谁知道到底是不是失踪，这么多血，说不定早已经死了吧。” 　　林茜茜猛地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不顾别人的抱怨快速的挤到了围观人群的最前面。在那棵郁郁葱葱的树下，淌着一大摊鲜红的血，警方正在拍照取证，徐溶溶和小吴带着手套，在四处搜寻着些什么东西。 　　徐溶溶在某个瞬间抬起头，和人群里的林茜茜四目相对，但她再也没有对林茜茜露出友好的微笑，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她片刻，对她点点头，就重新低下头去，从树旁捡起了一小段铅笔芯。 　　对她的态度林茜茜并不是特别在意。 　　她只是没来由的，忽然想到了那个桃花眼的男人。 　　她咬着奶茶的吸管，觉得喝进嘴里的奶茶冰凉无味，珍珠像柔软的塑料，再也尝不出一点滑嫩的口感。 　　******** 　　提早出门，但林茜茜上班却迟到了。 　　一走进店里，朱声声就“诶唷”了一声：“倩倩你怎么才来啊，周云深那小子今天早上来找过你。” 　　林茜茜有些意外：“周云深找我？” 　　朱声声点头：“没错，学校都已经放假了，这小子还赖在学校里不肯走。今天宿管把他妈妈叫来接他，他临走前还想来见你一面。没见到你所以走得特别的失望。” 　　林茜茜失笑。她点点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朱声声双手托腮，盯着她复杂的神色，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其实小男孩也挺好啊。” 　　“嗯？”林茜茜正想着事情，忽然被打断有些没反应过来。 　　朱声声道：“小男孩热情，专一，而且经常上体育课，腰部力量也是极好的。” 　　林茜茜：“……” 　　猝不及防。 　　和朱声声聊了没两句，大厨就出声叫朱声声进厨房帮忙，林茜茜只能接替了她柜台的位置。她低着头翻阅起朱声声看到一半的报纸，才发现迷芒街的女人失踪案已经被媒体报道了。小小的像豆腐块那么大的版面，充满了记者的惋惜与诡谲的猜测，实际上有用的信息却并不多。 　　林茜茜的目光落在“街头画家已配合警方调查，但一整晚他都和朋友待在一起，并不了解案件细节”这句话上，正在思考这位街头画家是否就是那个桃花眼的男人，却听见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朱声声惊喜的叫了一声“店长”。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轻笑，林茜茜猛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柔光泛滥的桃花眼。门上的铃声没有响起，她也没有听见任何人的脚步声，但刚才还在她脑海中被反反复复怀疑的男人此刻的确就站在她的面前，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他看了她多久？她为什么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是不是将自己脸上的忧心忡忡尽收眼底？ 　　林茜茜忽然全身发冷。 　　“这世界真小，我们又见面了。” 　　男人对她的抗拒毫未察觉，只是微笑着仔细看着她的脸，轻声说道。 　　林茜茜还来不及回答，朱声声十分惊讶的开了口：“店长，你见过倩倩？” 　　男人对朱声声也微笑了一下，然后他饶有兴致的看向林茜茜手上的报纸。林茜茜感到一丝不自在，于是将报纸叠起来，放在了柜台上。 　　“你叫倩倩吗？” 　　在他问出这句话以后，林茜茜总算做好了心里建树。她要找的就是他，没有见到的时候总是恨不得快一点和他对峙，现在她和他面对面了，她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很可能是教唆犯的这位先生，您好。 　　“您好，店长。我叫赵一倩。”她向着他低了低头，将低姿态做了个足，“抱歉，我在上班时间开小差了，连您站在我面前都没发现。” 　　“没关系。”男人看着低下头去的林茜茜，唇角温柔的笑意越加意味深长，“毕竟家里刚失火，心不在焉是人之常情。” 　　林茜茜已经猜到了他一定会提到这件事，在朱声声的惊呼声里，她抬起头来看着男人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露出一个有些窘迫的笑容。 　　像是被看破小把戏后的害羞和不知所措。 　　她一句话也没说，男人却点了点头，从她的笑容中看出了什么似的。 　　“声声，你看我像个坏人吗？”他转头看向不明所以的朱声声。朱声声耸肩，摇头。 　　于是林茜茜就看见男人垂下睫毛，阳光撒在他周边的地上，为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虚无似的光芒。他像个被追求对象拒绝后仍然想努力一次的绅士一样，对林茜茜伸出了手。 　　“我叫时逢生，不是个坏人。” 　　那双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很适合戴上一些装饰品。 　　但林茜茜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这双手最适合的还是带上银色的手铐。 　　“赵一倩？很好听的名字。”他微微笑着用俗套的开场白道，“你的脸我很陌生，但给我的感觉却像是在哪里见过。”他补充道，“我很高兴认识你。” 第十四章 　　饭点过后的miangas没什么客人，只有午后的阳光穿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在地上析出彩色的光斑。 　　时逢生就坐在店里最受欢迎的靠窗边的位置上，在画纸上勾勒着什么东西。朱声声和林茜茜两个人站在柜台前，安静的看着他。 　　朱声声先开了口：“倩倩，你有没有觉得店长身上有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气质？” 　　林茜茜楞了一下，转过头去看着她的脸：“什么意思？” 　　朱声声道于是认真的解释道：“你看，一般来说像这样温柔又绅士的男人，女人都会忍不住扑上去用力撩他的。但咱们店长好像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烦恼。我从来没见过他和女人约会，也没见过他和女人亲近的样子。有时候我都忍不住在心里想，店长该不会是个gay。” 　　林茜茜心里一沉，还真的思考了这样的可能性。 　　朱声声见她一脸认真，笑出声来：“你不会当真了吧？”她拍了拍林茜茜的脑袋，“骗你的，其实店长交过一个女朋友。他的女朋友是个大美人，店长有一段和她形影不离。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大美人抛弃了店长，搬去了其他的城市，店长还一个人消沉了好久。” 　　林茜茜被朱声声摸着脑袋，却一下也没有挣扎。 　　她直直看着窗边的男人，轻声问道：“他只交过一个女朋友吗？” 　　朱声声点头：“嗯，我在店里很久了，只见过他谈这唯一一次的恋爱。”看了眼林茜茜，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你……不用太担心，店长应该是个很深情的男人，我看他至今没从上次的恋爱中走出来呢。” 　　可不是至今还没走出来吗？ 　　听到这句话的林茜茜几乎快要忍不住嘲讽的笑出声来。 　　如果他只谈过一次恋爱，这唯一的恋爱对象应该就是陈映攸没错了。 　　他将前女友囚禁起来，如同一个变态一般的找人给她整容，对她进行日复一日的折磨，只要陈映攸一天没有获得自由，他当然无法从这段感情里走出去。 　　林茜茜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黑暗的五年，她理解那种无望和痛苦，也完全明白陈映攸有多渴望自由。 　　一陷入这些回忆，她就开始脸色苍白，即使强迫自己清醒，也还是过了很久才缓过情绪来。好在朱声声已经去招呼顾客，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回过神来的时候，林茜茜看见时逢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背着画板，拎着自己的绘画工具，走到了林茜茜的面前。 　　“今天下午给你三倍的薪水。” 　　说出这句话的他优雅而礼貌，望着林茜茜的目光也绅士而有分寸，在林茜茜露出询问的表情后，他轻笑一声向她展示了自己的画作，一副空荡荡的街景。 　　“这条街上缺少美丽的风景，所以我希望你作为女主角，出现在这上面。” 　　林茜茜看着他手中的画作，她不懂画，但从那流畅的线条和勾勒出的意境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对方画技的高超。 　　她不能不答应，否则很难再有机会接近他。 　　但她也不能轻易的答应，这样和其他喜欢他的女人没有两样，他很快会对她失去兴趣，接着她也将失去更进一步探索陈映攸所在的机会。 　　林茜茜露出犹豫的表情，思考了片刻才对他笑了笑。 　　她踮起脚尖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道：“我不要钱，我要你请我吃饭。” 　　她看不见时逢生的脸，自然也没看见他的双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诧异，旋即转换成一抹嘲讽的笑意。等到林茜茜重新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对她轻笑了一声：“你的工作就交给声声吧，跟我走之前，先去拿上你的包。” 　　林茜茜点头，拿包时她快速的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正在庆城参加探讨会的赵西屿，几乎是一瞬间就收到了回复。 　　“你他妈疯了，我现在不在川城！！！” 　　一连三个感叹号，看得林茜茜本来还算平静的心都开始紧了起来。她想了想，还是回复道：“第一次接触，不会出什么事。我自己也会小心。你不要打电话过来，晚上八点前我给你回复。” 　　林茜茜回完这条以后，快速的将所有短信删掉了。 　　******** 　　被小吴拍肩的时候，秦出正站在女人失踪的案发现场，往笔记本记着侧写。 　　徐溶溶和刑警队长赵信然站在一起。讨论着些什么。 　　小吴也清楚秦出一旦开始工作就憎恶别人打扰，但她看了一眼脸色十分苍白的徐溶溶，还是这么做了。开口前她就已经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所以当秦出抬起头来平静的询问她什么事的时候，小吴才会受宠若惊。 　　今天的秦主任看起来意外的疲惫，也意外的心平气和。 　　“太好了……不，我是说，秦主任，您用不用去劝一下徐法医。她从昨天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一心扑在案子上，我们怕她饿出胃病，但是又都不敢跟她说话……” 　　小吴战战兢兢的将话说完，她以为这两个人这么多年的交情，秦出再怎么也会上去劝两句，可他只是抬眸冷淡的看了一眼徐溶溶，目光很快的就回到了自己面前的笔记本上。 　　“做法医的，很少有人没有胃病。” 　　小吴愕然：“可……”只说出一个字，她就像被鱼刺卡住了似的，说不出其他的话。 　　“可她是个女人，还是可她是我的熟人？”片刻以后，秦出面无表情的问道。 　　小吴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脸，咬了咬嘴唇，摇摇头。 　　秦出很少和这个助手聊天，因为他带新人向来主张无为而治，只要是认真跟着他，又勤于思考，有做笔记的习惯，一段时间下来总能学到些什么。 　　但小吴好像是个意外。 　　不知道是因为昨晚发生的事情让他开始反省自己糟糕的脾气，还是突然发现小吴急需他的指导，他将笔记本阖上，然后难得有耐心的对小吴开口道：“在你的眼里法医可能分为男性法医和女性法医，但在警方内部，或者说在赵信然的眼里，只有法医。需要做事的时候，女性法医不会得到优待，主任法医的熟人和徒弟同样不会。” 　　小吴愣愣的看着他，半天过后，才红了眼圈。 　　她不是怪秦出说话直接，只是忽然为自己有过的某些想法感到羞耻。 　　“秦主任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说这种话了。” 　　“……” 　　秦出看着她脸上的眼泪，难得的觉得有些头疼。他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一张一百块，递给了小吴。 　　小吴愣愣的盯着他，眼泪珠子还在啪嗒啪嗒的往下淌。 　　秦出淡漠道：“自己去买包纸巾，擦一擦。”说完这句话以后，他瞥了一眼坐在一旁捂着胃部的徐溶溶，慢慢的又补了一句，“顺便买个面包回来，不要说是我让你买的。” 　　小吴拿了他的钱，不敢相信的看了他半天，忽然就抹了把眼泪笑着跑了。 　　秦出低下头写了没几行字，小吴又回来了。她买了一包纸，还多买了一个面包。 　　“秦主任您也没吃饭吧，先垫垫！” 　　她开口道：“我刚才去买面包，您猜我看见谁了？”在秦出反应过来以前，小吴补充道，“我看见了miangas的那个小姐姐，就是姓赵的那个。她跟一个长得很帅的男人正在逛街，虽然她说那是她们店的店长，但我觉得应该是她男朋友。” 　　像汇报案情一样的说完这句话以后，小吴转身就跑向了徐溶溶，把面包递到对方的手里。 　　她也自然没有看到，秦出瞬时僵住的手指。 　　他眉头微皱，忍不住看向面包店的方向，但人来人往，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收回目光时，正对上徐溶溶看过来的双眼。秦出知道小吴不会不听他的话，但徐溶溶的眼神却像是猜到了面包是谁让买的。 　　所以他才会觉得头痛。 　　即使林茜茜不在他的身边，但他的身边却一直都有着她的身影，满满当当。 　　******** 　　林茜茜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她自信无论时逢生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她都可以想办法应对。 　　但现在还不能更加深入。她必须等到赵西屿从庆城回来帮她。 　　事实上时逢生也没有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他带她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找了一棵树让她靠了上去。林茜茜抚摸着粗糙的树干，看着他在她不远的地方坐下，取出画具开始画她。 　　人群很快就围了上来，看热闹似乎是他们的天性。 　　她听到有人夸她美貌，也听到有人夸时逢生的画技高超，更听到有人说他们两个人郎貌女也貌。时逢生自然也将那些话听在耳里，但他倒是淡然，拿着画笔的手没有片刻停歇。 　　林茜茜就这样站了一下午，站到双腿发麻，头晕眼花。 　　如果中途时逢生没有拿来凳子让她坐下休息片刻，她真的会怀疑对方已经看穿了她拙劣的演技，他在整她。 　　下午六点，天空阴得像是要落雨，时逢生的画作终于大功告成，但他没有给林茜茜看成品。 　　“谢谢你给我带来创作的灵感。”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名表，对林茜茜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如果可以，我的确想今天就邀请你共进晚餐，但我家里还有只猫需要我照顾。” 　　猫？ 　　林茜茜听到这个字眼，心都提了起来。 　　但她却并没有把这种在意表现出来，她也打开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的确不早了，我也得回家给自己做饭了。” 　　时逢生微微挑眉：“你一个人住？” 　　片刻后，林茜茜点头。 　　时逢生又笑了。他弯下腰，将双唇凑到林茜茜耳边，浅淡的栀子花香气穿破记忆，让林茜茜在这一刻僵硬得像座雕塑。 　　“作为你今天表现很好的奖励，过两天我邀请你到家里做客，好吗？” 第十五、十六、十七章 　　和时逢生分开以后, 已经是晚上六点半。林茜茜记得自己和赵西屿的约定，时逢生的背影一消失, 她立刻拿出手机给赵西屿打了过去。 　　“对不起,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令人意外的是，反反复复响起的却是这样的机械女声。 　　林茜茜想起赵西屿爱玩手机却不爱充电的毛病，叹了口气。她打开微信，发了报平安信息过去，刚要收起手机, 想了想又多加了一句话。 　　“回程路上注意安全。” 　　在她将消息发出去以后, 一直犹豫不决的雨，在黑夜来临之际终于落了下来。 　　林茜茜没来得及躲雨, 顿时被淋得跟只落汤鸡一样。她拿包顶在头上，跑进附近的一家超市里买了把雨伞, 一直走到小区楼下雨势也没能小下来。 　　走到安全门口，她随手打开门，收了伞就要往里走，不远处却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林茜茜。” 　　林茜茜豁然回头, 看见了蹲在一棵树下的赵西屿。 　　他的身上和头发都湿透了，也不知道已经淋了多久的雨。见林茜茜望过去，他轻轻地出了口气, 表情隐在黑暗里晦暗莫名。 　　林茜茜重新撑开伞，快步走到他身边替他遮雨。 　　“你怎么回来了, 研讨会不是还要好几天才结束吗？” 　　赵西屿没回答她, 只是骂了句脏话, 林茜茜本来被他这幅样子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听到他的脏话，却忽然之间就安下了心来。 　　“你是担心我所以才回来？我不是说了吗，我跟他还不熟，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我下手。” 　　赵西屿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动了动脚，又默默地重新蹲下。 　　他埋着脑袋把手伸给林茜茜，一米八几的人缩得跟朵蘑菇一样。林茜茜一看他狼狈的姿势就知道，这人估计在这里蹲太久，脚麻了站不起来。 　　她将赵西屿拉起来，扶着他走向电梯。 　　赵西屿瞥了一眼她湿透的衣服，也没拒绝。两个人一瘸一拐的跳到了电梯前，才听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你那儿有多余的钥匙没有，下次出门之前给我留一把。 　　林茜茜看着电梯按钮上方的红色数字从六到五，又到四，才侧头看了他一眼：“没钥匙你也不用在树下淋雨吧。你可以跟其他住户一起……” 　　“别提了，现在人与人之间没有丝毫信任。” 　　“啊？” 　　“不是问我是不是收高利贷的，就是直接把我关门外。小孩儿直接被我吓哭，我他妈和蔼可亲的对她笑了一下她叫得跟我是犯罪分子似的。” 　　“……” 　　“这破小区，附近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冻死我了。” 　　林茜茜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回到家进了门，林茜茜把赵西屿扔沙发上给了他条浴巾，自己进了卧室里换衣服。刚脱下湿透的外套，就听见赵西屿在外边儿敲门。 　　“林茜茜你诚心的是不是，浴巾里裹条内裤？” 　　林茜茜：“……”虽然赵西屿连她皮肤下面的血肉都看过了，遇到这种情形她还是觉得有点儿臊得慌。 　　“你扔一边就行，我等等出来处理。” 　　“不止内裤，还有件胸罩……你让我戴哪儿？戴下面？” 　　“……” 　　她终于忍不住吼了声：“赵西屿你找打是不是？” 　　赵西屿这才“啧”了一声，安静下来。 　　昨晚被醉酒的秦出折腾得几乎没睡，今天又神经紧绷了一整天，林茜茜换完衣服后，整个人都困得几乎合不上眼。 　　她把自己的内衣内裤收进了卧室，强撑着吹干了头发以后，开始半眯着眼睛翻冰箱。 　　只围着条浴巾的赵西屿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终于站起来，拎着林茜茜的衣领把她拽回了房间。林茜茜任由赵西屿把她按在床上，又替她盖起被子，才开口问了一句：“我睡了你做饭吗？” 　　“我做就我做。” 　　赵西屿替她掖着被角，极随便的顺口问道：“今天有没有出什么意外状况？” 　　林茜茜本想跟他详细说说，但见他问得随意，于是也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他邀请了我下次去他家。等定了具体时间，我再跟你说……” 　　“说什么啊说，你那叫向我汇报！”赵西屿站直身子，摩拳擦掌的看着林茜茜，“下次再不提前跟我汇报就自己以身犯险，我会狠狠地惩罚你。” 　　“……怎么惩罚我？” 　　赵西屿的手从自己一看就锻炼过的腹肌上往下滑，停留在了浴巾上。 　　“我脱裤子给你看怕不怕？” 　　林茜茜：“……” 　　不等她拿枕头砸赵西屿的脸，赵西屿已经自己走出卧室，顺手把门带上了。 　　隔壁传来饭菜香味，香得赵西屿都想冲到隔壁去大饱口福。 　　他靠在卧室门上思考了一会儿人生，回到沙发上从自己的衣服里翻出湿透的香烟，看了一眼就不耐烦地扔进了垃圾桶。 　　做点什么吃的好呢，总不至于给她也吃泡面吧。 　　纠结的选了半天，最后仍然逃不掉下面给林茜茜吃的宿命。 　　赵西屿试图拿手机搜搜下面的具体方法，却发现他的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林茜茜的手机又在卧室，进去拿势必会吵醒他。 　　他抓抓脑袋，将锅里的不知道什么汤倒掉了，然后按照大概猜测的那样，把水烧开了，丢了一大把面条进去，手指还被滚烫的锅边烫了一下。 　　赵西屿把手指放到嘴边“呼呼”的吹了两下，接着他就眼睁睁的看着那把面条渐渐地被煮软，膨胀起来，面汤从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沫，到慢慢的蒸发殆尽。 　　“吱”的一声，面汤彻底干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锅底也只剩下黑色的一大团不明物体。 　　******** 　　窗外的天还在下雨，天一亮，无论天气变化，失踪的那个女孩儿所留下的血迹，必定已经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但证据已经留存，只要她还活着，总是有办法能找到她的。 　　秦出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喝着一碗冬瓜排骨汤。 　　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一旦工作起来可以好几天不正常吃饭，一有时间做饭总是做一大桌子的菜。并不是他真的能吃下这么多东西，只是做的这些菜都是林茜茜这个季节曾经喜欢吃的。 　　蟠龙茄子、油泼金针菇、宫保土豆丁、糖醋排骨、清炒的时蔬一份，再加上一道养胃的冬瓜排骨汤。饭后的甜点是芒果糯米糍，林茜茜曾经一个人能吃好几个。 　　但林茜茜不在，这些甜点都只能浪费掉了。 　　秦出望着窗外的雨景，情绪有些低落，就在这个时候，他闻到一股像是什么东西烧糊了的味道，顺着隔壁厨房没有关上的窗户，一直萦满了整间屋子。 　　隔壁住着的是名叫赵一倩的女人，原来她不会做饭。 　　只是刹那间的恍惚，被秦出尽数摈弃掉的昨晚的画面再次回到脑海中。女人和林茜茜一样柔软的声音，一样错愕的表情，还有当他吻上去时，所嗅到的极清淡的香味。 　　那是属于林茜茜的香味。 　　他应该是着了魔，才会把两个从相貌到性格都完全不同的女人联系在一起，甚至还在酒后做出那种卑鄙的事情。 　　但无论秦出怎么谴责自己，赵一倩的脸却始终在眼前晃悠，渐渐地，和林茜茜的脸重叠在了一起，挥之不去。 　　他的胃部仍在隐隐作痛，痛得他有些恍惚。 　　隔壁厨房产生的焦糊味儿还在源源不断的传过来，秦出想到女人说过给她钱就可以补偿昨晚的事情，他没有把那种话当真，但给她其他的或许可以。看了一眼满桌没动过的菜，秦出站了起来。 　　五分钟后，秦出站在了隔壁门口。 　　他想他一定是痛到糊涂了，才会真的把剩下的菜送到别人家门口。 　　秦出按下门铃，门铃在空旷的楼层里响了半天也没有人回应。 　　他将这归咎为女人并不想看见她，心里升起些微的不耐烦，把莫名的情绪往下压了压才再次按下门铃。 　　“赵小姐，是我，住在你隔壁的邻居。” 　　“咚”的一声，门内传来什么厨具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秦出眉心一皱：“赵小姐，你没事吧？” 　　问出这句话以后，秦出隐隐约约听见有稳健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很快的，隔着一道门他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找赵一倩有什么事？” 　　这声音是压抑着某种情感的，似乎比他还要更加不耐烦的。 　　秦出微怔，继而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从心底浮出。像某种长在水里的水生植物冒了个头，他想要把它压下去，却反而让它生长得更快。 　　秦出开口道：“赵小姐似乎在做饭，而且做得不怎么好。我刚好多做了一些饭菜，所以送来给她。” 　　“不用了，留着给你下一任女朋友吃吧。” 　　这话说得奇怪，秦出却没有多余的闲隙去思考。他冷淡的答应了一声，走了两步，又走回了门口。 　　“多问一句，你是下午和赵小姐约会的男人吗？” 　　“约会？男人？！”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惊讶又暴躁，不像是作假的。秦出唇角忍不住露出一抹有些失控的笑。 　　对她脚踏两只船的行为他无法赞同，但拆她的的台对他也没有好处。 　　秦出很快的垂下眼睫，不再跟门内的男人说话，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第十六章 　　一夜大雨后，空气里似乎充满了水汽，熏得玻璃窗白茫茫的一片。 　　林茜茜从床上爬起来，被窗外的天光照得眼睛一花，她拿手挡着眼睛缓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试探着喊了一声赵西屿，屋内空荡荡的只有林茜茜自己的回声。 　　脑袋又疼又重，她拿起枕头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早上七点。又发现了好几条广告短信，赵西屿的信息就藏在其中，她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楚。 　　“老罗说有陈映攸的新消息，我去一趟。厨房我晚上来收拾，你别动。还有饭，我尽力了，你随便吃吃，不爱吃就倒了。” 　　收件时间是晚上二十三点。 　　林茜茜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赵西屿竟然真的做出了能吃的东西上，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烫得吓人，估计是发烧了。强撑着站起来，扶着墙走进厨房，映入眼帘的是凌乱不堪的锅碗瓢盆，还有满地的菜叶，林茜茜顿时就觉得脑袋更痛了。 　　他果然是尽力了，尽力搞破坏。 　　一股清清甜甜的香气夹杂在焦糊味儿与无法描述出来的怪味里，飘进林茜茜的鼻间，十分突兀。她用力嗅了嗅，这才在一旁的电饭锅里找到了赵西屿最后煮出的成功作品。 　　一锅小米红糖粥，旁边还放着一杯一看就是速溶冲泡的奶茶。 　　林茜茜没忍住笑了一下。 　　她盛了一碗粥，又把速溶奶茶和粥一起搬到了茶几上，结果只尝了一小口就差点吐出来。 　　按道理来说加糖的东西再怎么煮也只会有甜味儿，基本上不可能出问题，但赵西屿煮的小米红糖粥竟然是咸味儿的，林茜茜试着咽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忍住把嘴里的粥吐掉了。 　　赵西屿是真的不会做饭。 　　林茜茜再次摸头，感觉比刚才还要更烫了。脑袋里好像被人塞了颗石头，沉沉的往下扯着。 　　搬过来不算久，家里没有温度计，也没有药箱，林茜茜挣扎着换了衣服拿了包，准备出去买点药，再直接去店里上班。 　　她迈出门，反身要关上门，身体却不知道为什么软软的往下一滑，看起来就像个碰瓷失败的老太太。她觉得站起来有些勉强，就在这个时候，隔壁传来了咔哒一声的开门声。 　　有时候世事真的就是这么巧，林茜茜跟条死鱼一样的靠在墙上，一转头就看见了只穿着件睡袍的秦出，他拎了袋垃圾，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走进了楼梯间。 　　林茜茜头重脚轻的继续挣扎，半天才走出不到半米。 　　秦出已经扔完垃圾回到了门前，林茜茜把脸扭到一边去，试图拒绝让他看见自己此刻丢人的样子，秦出的脚步站住了。他似乎能看透她心中在想什么，面上却漠然如陌生人。 　　在林茜茜抗拒的眼神下，秦出回到了房内，门也重新阖上了。 　　林茜茜舒出一口气，她继续往电梯走，却在即将触碰到电梯按钮的时候再次听到了开门的响声。她觉得可能是跟赵西屿待在一起太久了，她被他传染得此刻忽然想骂脏话。 　　“你要去哪儿？” 　　身后传来似乎秦出不带什么情绪的声音。 　　林茜茜不得不转过头去，她的鼻孔似乎被堵住了，只能用嘴巴小口小口的呼吸着。 　　“你叫我有什么事情吗？我好像有点发烧，急着出去买个药。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 　　秦出没说话，只是迈步走了过来。 　　他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掌，放在了她的额头上。林茜茜以前一直觉得他的手掌总是温暖的，但大概是因为现在烧得有些严重了，她感觉到他的手是凉凉的。 　　秦出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眉头皱了起来，低眸看她一眼，将另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林茜茜张着嘴巴，看见了他掩得紧紧的睡袍，但无论怎么严实，透过领口，她仍然看见了他胸口的一片肌肤。可惜她的鼻子堵住了，嗅不到他的味道。 　　秦出收回了两只手，然后冷淡道：“回去躺着。” 　　林茜茜张了张干燥的双唇：“可是我要去买药……” 　　“我怕你还没买到药，就已经昏死在街头。” 　　林茜茜：“……那我也要去上班。” 　　秦出神色更加冷漠：“赵小姐准备去当人体烤箱？” 　　林茜茜呼吸着，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在她记忆里的秦出对她总是克制的，安静的，好像他什么也没有为她做过，却又把一切都替她做好了。 　　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对着她冷言嘲讽。 　　林茜茜看着他点了点头，从自己的包里拿出钥匙，开门。 　　秦出在迈进门时有片刻的犹豫，但看了一眼她烧得发红的脸和水光潋滟的双眼，还是随她一起进了房间。 　　“你先回卧室躺着。”秦出像个冷面医生一样站在客厅里对她说道，监视着她摇摇晃晃的回到了卧室里，才反身回家拿来了药箱。 　　林茜茜躺在床上，看着秦出从外面走进来，把一支体温计递到她的手里，移开了目光。 　　三分钟后，林茜茜把体温计递还给他，他看了一眼体温计，再抬眼看一眼林茜茜。林茜茜觉得那目光怎么看怎么冷淡。 　　“38.7℃，今天请假吧。” 　　“……好。” 　　他将药箱也带了进来，轻车熟路的从里面找出了退烧药：“有过敏史吗？” 　　林茜茜僵了僵，沉默了片刻。一直到秦出露出询问的眼神，她才努力的把喉咙里干涩的感觉往下咽了咽：“青霉素过敏。” 　　秦出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手里正拿着一盒阿莫西林要拆开，半天才抬起头直视着她：“什么时候发现自己青霉素过敏的？” 　　林茜茜对他笑了笑：“小的时候肺炎住院，医生说的。也不一定，没其他药的话阿莫西林也可以试一试。” 　　林茜茜知道秦出又想到了她，她给出了和自己情况相反的回答。 　　秦出终于又重新动了起来，他移开视线，不再看她的脸。 　　“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极冷淡的一句话，林茜茜松了口气。 　　一把药片放进嘴里，温热的水入喉冲刷后整个人舒服了一些。林茜茜看着秦出关好药箱带上门走了出去。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拿出手机给朱声声发了微信请假，很快也得到了她的回复。她以为秦出已经走了，看了会儿手机准备睡上一觉，只是刚闭上双眼，却听门又被人推开了。 　　扑鼻而来的是记忆里熟悉的香味，林茜茜的脸藏在被子里，不用回头也能够猜出秦出带来了什么东西，冬瓜排骨汤。 　　“赵小姐，这是我昨晚煮的汤。不介意的话先喝一点。” 　　林茜茜内心百般滋味，表面上却只能点点头，接过汤喝了一口，之后露出包含着些微惊喜的笑容。 　　“没想到秦法医还会下厨房，汤很好喝。” 　　秦出目光复杂的看着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露出他所熟悉的林茜茜式的笑容。 　　这种感觉又来了，像是从另一个人身上去捕捉自己想要的人的影子。虚无缥缈，偏偏令人上瘾，他强压住情绪的波动，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令自己将视线从女人微笑的脸上移开。 　　而林茜茜看着他的表情，心里也生出一种酸酸的滋味。 　　她低下了头，强行扯出其他话题。 　　“秦法医刀工不错，这排骨剁得真好看。” 　　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跟他谈恋爱多年，她的确已经习惯了他的电脑里和他的工作内容都充满着尸体，但这不代表着她就喜欢把正在吃的食物也形容成尸体。 　　好在秦出的思绪似乎飘得有些远，并没有把她的这句话放在心上，反而是淡淡道：“我用刀一向很顺手。” 　　他的视线仍然没有离开她的脸，眼中始终藏着的清冷并未减退，却又像是多了些其它情绪，像水落后的石头，无处躲藏。 　　林茜茜终于将一碗汤喝完了，秦出将碗拿了回去。他看了一眼窗边的闹钟，早上八点。 　　他停顿片刻，语气里带上了刻意的冷漠和疏远：“我现在要去警局，晚上也会加班。退烧药和一些甜点我放在茶几上，如果需要照顾，打电话给你的男朋友。” 　　林茜茜在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后，有片刻的呆怔。 　　她刚想出声询问，秦出已经走出了卧室，带上了门。 　　顺便加了一句：“随便哪一个都可以。” 　　******** 　　靠着秦出留下的退烧药，在躺了一天以后，林茜茜的烧终于退了。 　　茶几上还放着一碟芒果糯米糍，林茜茜曾经很喜欢吃这种甜点，但现在她的胃却并不允许她去尝试。她只能盯着糯米糍，强行灌了自己一大碗赵西屿留下的咸味儿红糖粥，肚子才饱了起来。 　　厨房依然乱得令人无法踏足，林茜茜又花了一个多小时把厨房还原。 　　在还原过程中，她决定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不再做饭给赵西屿吃。 　　正想着赵西屿，赵西屿的电话却打了过来。林茜茜放下手里的抹布，将手机放到了耳边。 　　“怎么了？” 　　她的声音在退烧后听起来仍然有些哑，赵西屿出声询问，被她随口敷衍过去。 　　他终于肯讲正事了。 　　“老罗找到了陈映攸的以前的同事，她的手机里还留着陈映攸的照片。” 　　林茜茜动作顿住。 　　很久以后，她重新开口：“她以前，长什么样子？” 第十七章 　　林茜茜和赵西屿约在了整容医院附近的一间租住房里见面。 　　整容医院开在市中心，按道理来说租住房也不会太偏僻，但林茜茜按照赵西屿给的地址，循着地图app绕了好几圈都没能找到准确的地点。附近全是低矮的平房，让林茜茜产生了一种自己在城乡结合部的错觉。 　　眼见天都快黑了，她还在一间漆成红墙的屋子外转悠，林茜茜不得不掏出手机给赵西屿打了个电话。结果耳边的手机里刚传来通了的嘟嘟声，一阵悠扬的铃声就从红墙平房内传出来了。 　　“喂，你到了吗？” 　　这房子隔音效果实在太差，林茜茜清晰的听见手机里和平房内同时传出赵西屿的声音。 　　她把电话挂了，伸手去敲同样是红色的铁门。赵西屿嘴里叼着根烟打开门，一看见是她，面无表情就把嘴里叼着的烟给掐灭了扔在一边。 　　他把门让了出来：“进来吧。” 　　林茜茜走进院子，看见了满院子的金属配件。她绕过地上的配件跟着赵西屿继续往里进，结果屋子里还不如院子里整齐，满屋子的电脑配件让人几乎无处下脚。 　　赵西屿清了清嗓子，冲里面喊了一声：“老罗，林茜茜来了。” 　　只听一声清脆的金属砸地声响起，接着房间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低骂声。 　　林茜茜和赵西屿对视一眼，后者嗤笑了一声。 　　“赵西屿你叉叉的能不能不要突然大吼，明知道我干的不是什么正经事儿，我要被你吓死了。” 　　赵西屿冲林茜茜咂嘴：“骂个脏话还骂得挺文明，自带打码。鬼知道他嘴里的叉叉是什么东西。” 　　“你叉叉的又说我坏话。昨晚非要睡在我这儿的时候怎么不瞎吐槽了？”房间里的男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趿拉着一双凉拖鞋一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一见林茜茜，他顿时连码都忘了给自己打，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赵西屿你小子可以啊，这整得，跟纯天然美女似的。” 　　在他打量林茜茜的时候，林茜茜也盯着他。 　　罗浮，和赵西屿同岁，两个人走出去却像两个年代的人似的。这人从高三开始就不再喜欢学习，而是热衷于书本上没有的各种黑客技术。俗话说死宅还有三朋友，但罗浮这个人似乎还不如死宅，二十八岁的人了，除了他们两连个额外认识的人都没有。 　　赵西屿光鲜亮丽，气质出众，而罗浮则是皮肤粗糙，胡子拉碴，头发不知道多久没剪了，微卷的刘海把尖削的下巴和极其好看的一双凤眼遮了个彻底。两个人站在这屋子里，跟大明星碰上犀利哥似的。 　　林茜茜笑了一声。 　　“好久不见。” 　　“叉叉叉的好久不见。”罗浮一点不给面子的晃晃手，他掏出根烟要抽，被赵西屿的眼神看得又放了回去，“你整完当天我特地来看过你，不过当时病房里有护士，我不想见生人，所以就直接找赵西屿去了。” 　　赵西屿瞥他：“我怎么不记得你来找过我？” 　　“一言难尽，你办公室里也有护士，把我给吓得，三个月没再出门。” 　　赵西屿：“怎么没直接把你给吓死。” 　　林茜茜见两个人又跟以前一样斗起嘴来，伸出手掐了赵西屿的腰一下，赵西屿吸了口气，咬牙笑道：“行，不说这个了。你知道一直是林茜茜在花钱雇你查陈映攸的消息。你昨天找到的照片，给她看吧。” 　　罗浮点点头，回身把吃了一半的泡面推开，露出下面合着的笔记本电脑。他把笔记本电脑打开，屏幕亮起，屏幕上是一个女人的嘟嘴自拍照。 　　“你过来看。”他说着又端起了泡面，“这就是陈映攸当年的那个同事，名字叫夏樽樽。她好像是IA里唯一在意陈映攸安危的人。” 　　罗浮按下空格键，屏幕上又浮现出一篇不算太长的电子日记。 　　“从日记上来看，夏樽樽并不知道陈映攸是失踪了，在她的心里，陈映攸就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所以她以为陈映攸是因为突然不想工作而离职，根本没往对方被绑架囚禁上去想。” 　　罗浮大口大口的吃着泡面，林茜茜和赵西屿看着屏幕上的女人，看了一会儿又同时看向他。罗浮舔舔修长手指上溅上的面汤，显得有些无奈：“陈映攸的照片是吧？在桌面上，自己看。” 　　赵西屿接过鼠标，点开了图片。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年轻而冷淡的脸，女人留着酒红色的及剪短发，涂着鲜艳的口红。即使是和关系还不错的同事自拍，她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笑容，双眼中的光冷漠而疏远。 　　严格来说，这是她和陈映攸的第一次见面。照片上的人才是真实的陈映攸，密闭房间里被整得面目全非的女人不是。 　　林茜茜看着她的双眼，感觉自己似乎能和她对话似的。 　　“要带照片走吗？我打印了几张出来。”罗浮吃掉最后一口泡面，又喝了一大口面汤才开口问道。 　　林茜茜摇头：“我要接近关押她的人，被发现的话，她会很危险。” 　　“也好，反正你记忆力好，看一次就能记住了。” 　　赵西屿顿了顿，拿了一张照片叠起来，放进了兜里。 　　“放在我这儿吧，我不用接触犯人。” 　　林茜茜看他一眼，不再说话。 　　三个人又研究了一会儿林茜茜的定位装置，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改天我把店里的摄像头搞瘫痪，你们两去地下室看看到底有没有人。两边儿盯实在太累了。” 　　林茜茜和赵西屿往外走着。 　　林茜茜道：“大厨住在店里，要找机会并不容易。” 　　罗浮送林茜茜和赵西屿走到了大门口，然后就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往外走了。 　　赵西屿啧舌：“我们两出去吃好吃的，你真的不一起来？就一盒泡面，够吗？” 　　罗浮犹豫了一下：“那你们两吃完以后给我点个外卖，让配送的放在门口就行了，我自己出来拿。” 　　赵西屿一听拽着林茜茜转身就走，罗浮在身后“哎”了好几声，“哎”得林茜茜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不要总是欺负老罗，他不是挺可爱的。” 　　“可爱个屁，昨晚跟他睡一间床，他把我踢下床整整四次。我没把他那些宝贝泡面全砸了已经是给足了他面子。” 　　林茜茜有些意外他坏脾气的理由，但想想要是有人把她踢下床四次，似乎又不是不能理解。 　　走过了两个拐角，赵西屿终于肯放开林茜茜的手。 　　他问道：“现在去菜市场买菜还来得及吗？我做饭给你吃。” 　　林茜茜想了想自己出门前收拾好的厨房，很感动的摇头拒绝了赵西屿的自告奋勇。赵西屿看她一眼，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点点头。 　　“那行，我跟你回去一趟，把厨房收拾了。” 　　林茜茜再次拒绝：“我已经自己收拾好了。” 　　赵西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昨晚你睡着以后，秦……” 　　“嗯？” 　　赵西屿看着她的眼睛，半天，露出个自嘲笑容缓缓地摇了摇头：“没事儿。” 　　******** 　　晚上十一点，川城刑侦支队接到一起报案。 　　一个白领加班回家，在河边发现了一个精神失常的女人。 　　女人被带回警局后，坐在审讯室里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她的脸上被割出了两道深深地伤，小吴拿酒精和纱布帮她止了一道伤的血，女人抬起头看着她有些害怕的脸，忽然嘻嘻一笑。 　　“你真好看，我想嫁给你。” 　　小吴吓得倒退了一步。 　　转头看见门口靠着的秦出，见他目光一直没有移开，这才静下心来， 　　“秦主任，这人……” 　　秦出看着女人的脸，又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失踪人口信息。 　　“是前天失踪的陈燕燕。” 　　小吴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她，她怎么会变成这么样子。按照她熟人的说法，她是个天性乐观的女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她才会……” 　　秦出没回答她，在同事的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他什么也不知道。 　　唯一能看出来的只有女人脸上的伤，那是一种用尖利狭窄的利器才能够造成的伤痕。 　　比如说，手术刀。 　　至于绑架她的犯人为什么将这两刀划在脸上，为什么在一天后将她抛弃在河边，又是什么样的经历使得女人精神失常，他此刻并不能下一个确切的定论。 　　“秦主任，您不用太担心，咱们今晚加班，总能找到点蛛丝马迹的。” 　　秦出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不用加班。” 　　小吴楞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提出自己的疑问，秦出已经淡淡道：“你帮不上忙，不如回去睡个好觉。” 　　******** 　　第二天，林茜茜思考了一上午，如果时逢生遵守约定邀请她共进晚餐，她要怎么样顺势套出他的话来。 　　只是对方显然是个段位很高的男人，她如果一不留神，很可能不止什么信息都得不到，反而将自己都搭进去。 　　她本来以为今天时逢生不会来店里了，但中午时分，时逢生的身影却意外的出现在了餐厅门口。见他推门走了进来，林茜茜心里一抖，迅速将一脸深思都压了下去，转而对他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笑容。 　　“店长，您来了。” 　　时逢生像是有些意外的停住脚步，对她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即将共进晚餐的关系，你会用更加亲密的称呼叫我。” 　　林茜茜低下睫毛，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即使强压着心里的情绪，脸上的笑容却挡也挡不住。 　　时逢生看着她，有一瞬间像是看见了闪闪的太阳落在他的面前。 　　“那我叫您……时先生？”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微微一笑。 　　时逢生没有过多客气，这大概彰显着他此刻还不错的心情。 　　“时先生，您今天也在附近画画吗？” 　　听了林茜茜的问题，时逢生将手上拎着的画具放下了。 　　他取出一张画，递到了林茜茜的眼前。 　　“可惜无论怎么画，总缺了些美感。” 　　林茜茜看向那张画。 　　只见栩栩如生的水波纹里，一个女人站在水中央。看不见她的五官，唯一能看清的是，她似乎十分悲伤，脸上流着两行闪闪发光的泪。 第十八章 　　“她为什么没有脸呢？” 　　林茜茜问道。 　　时逢生撇过脸, 看着窗外人来人往。他的睫毛很黑，也很长, 整个人的周身都散发着一种颓靡又温柔的气息, 对于某些女人来说，这种气息是致命的。 　　林茜茜冷静的看着他的嘴角，果然，他是微笑着的。 　　“你知道泰戈尔的《飞鸟集》吗？”时逢生没有看林茜茜，蛊惑般低声说道, “美啊, 到爱中找你自己吧，不要到你镜子的谄谀中去找寻。” 　　林茜茜没说话, 时逢生将头转了过来。隔着金丝眼镜的透明镜片，他用一双形状好看的桃花眼凝视着林茜茜的脸。 　　“在大部分人的面前, 我都感觉不到美。美是要用爱才能浇灌出来的。我不画她的脸，是因为她一点也不美。”他勾唇一笑，将林茜茜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你也可以理解为, 因为我不爱她。” 　　略一沉吟，林茜茜对他弯了弯自己的唇角，似乎有些赧然。 　　“所以时先生, 您画的我，也没有脸吗？” 　　她问得直接, 这似乎让时逢生有些惊讶了。他眼中浮起浅淡的笑意, 握住了林茜茜放在柜台上的手。 　　“你想要我为你画上脸吗？” 　　林茜茜颤抖了一下。 　　这双手温热, 干燥，令人觉得无比舒适，但她却好像握住了一块木头一样，十指僵硬着点了点头。 　　“嗯，虽然知道你会有很多的模特，但我还是想成为其中一个。” 　　时逢生挑眉：“你不如直接说，你想和我谈一场恋爱。” 　　“不，我知道一旦和您谈恋爱，您很快就会厌弃我。我只想当您的模特。” 　　时逢生脸上略带轻佻的笑意渐渐消散了。他温柔地叹了口气，摩挲着林茜茜的手指：“你真是坦诚得可爱……倒让我真的想认真为你画一幅肖像了。” 　　朱声声在这个时候从店外面推门走了进来。 　　林茜茜终于找到理由，飞快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时逢生看着她低低垂着的脑袋，眸光几分嘲讽，几分看透，笑意愈深。 　　朱声声直接绕进柜台里，拉住了林茜茜的手：“倩倩你快跟我来，外面有卖棉花糖的。草莓味儿苹果味儿，还有榴莲味儿，我们让店长请客。” 　　林茜茜本想表明自己对棉花糖并没有兴趣，在听到“让店长请客”以后脑海中灵光一闪，顺手主动拽住了时逢生的手。 　　在时逢生挑眉露出询问表情的瞬间，她躲开了他的目光，十分愉悦道：“没听声声说吗，您必须请客，逃不掉的。” 　　三个人以一种怪异的手拉手的方式走出了店门，来到了隔壁店铺外的棉花糖摊。 　　卷棉花糖的中年男人有着一双伤痕累累的手，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轻快熟练。朱声声要了一朵蓝莓味儿的，又帮林茜茜要了一朵草莓味儿的，轮到时逢生，他摇头轻笑道：“我不喜欢甜食。” 　　朱声声拍拍他的肩膀：“钱您得付啊，我们都没带钱。” 　　“我的荣幸。” 　　两朵棉花糖很快就卷好了。一朵蓝，一朵粉，看起来倒是赏心悦目。 　　时逢生拿出了钱包。 　　林茜茜认真的舔着棉花糖，目光则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他从钱包里抽出了一张一百块的人民币，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从林茜茜的角度看过去，能清晰的看见时逢生的钱包里放了一张照片。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张照片是背面朝上正面朝下反着放的，林茜茜看不清那到底是谁的照片。 　　她还直愣愣的盯着钱包看，时逢生已经将钱包重新阖上了。 　　他看向林茜茜，温声道：“怎么了？” 　　林茜茜摇头，但考虑到自己的目光已经十分露骨了，再次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仿佛一个窥探心上人被发现的暗恋者。 　　时逢生果然不再深究。 　　街对面新开了一家餐厅，暑假期间生意比这边好不了多少。林茜茜看着警局的几个警察穿着便装，指着miangas的方向，而徐溶溶和另外两个警察则好像执意要进那间新开的餐厅。 　　最后两拨人分道扬镳，秦出和小吴意外的没有跟徐溶溶走，而是一起穿过斑马线，向这边走了过来。 　　小吴和林茜茜聊过两次天，所以远远地就向她招起了手。 　　林茜茜看着她身边的秦出，心乱如麻。 　　她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的，时逢生收起了笑，漆黑的瞳仁透过透彻的镜片，将目光准确的投射在了秦出的身上。 　　“你认识秦出法医。” 　　他说出口的并不是一个问句，但林茜茜却感觉他是在询问自己。 　　秦出和小吴已经走到了离他们不过五六米的地方，她看着秦出的脸，慢慢的说出了几个字来。 　　“他吗？”她顿了顿，轻轻道，“不太熟。” 　　小吴露出了愕然的表情，秦出也脚步一顿。只有他们身边的警察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径直走进了miangas。朱声声一边说着欢迎光临，一边快步跟了进去。 　　只留下林茜茜和时逢生两个人站在原地，身后卖棉花糖的男人出声让两个人让到一边去，不要挡住了他做生意。 　　林茜茜于是机械的向旁边挪了一步。 　　时逢生含笑看着她的脸：“秦出女友绑架案，你没有听说过吗？” 　　林茜茜点了点头：“当然听说过，但跟他本人的确不太熟。” 　　“他没能将自己的女朋友时时刻刻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保护好自己的女朋友，这可不是一个有用的绅士应有的行为，你不这么认为吗？” 　　林茜茜再次平静点头。 　　为了迎合时逢生，她甚至还思考了一下，补充道：“前几天我刷微博看到网友把他评为了最不适合谈恋爱的男人，大家都说他只适合和工作过一辈子。事实上这个选项可以换个说法。”林茜茜笑了，“连女朋友都保护不了，不如把他评为最没用的男人吧。” 　　时逢生也笑了。 　　他伸手松松的握住了林茜茜的手指，林茜茜一下也没有挣扎。 　　“回去吧。” 　　“您先回吧，再给我几分钟。”林茜茜不着痕迹的收回手，冲他晃了晃手上的棉花糖，“我吃完就回去。” 　　话是这样说，但在时逢生转身进店以后，林茜茜立刻走进了旁边的巷子。 　　她将手撑在墙壁上，对着一个脏兮兮的垃圾桶，吐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手上没吃完的棉花糖被她一起扔进了垃圾桶，用一个黑色的垃圾袋遮掩住了。 　　******** 　　这天林茜茜回家很晚，她整个人都沉浸在不想遇见秦出的沉重的情绪里。 　　好在她也的确没有遇见他。 　　隔壁的灯一直都关着，没有开过，不知道是因为他又没日没夜的加班了，还是因为灯泡坏了。 　　时逢生又是好几天没来店里，林茜茜不敢再找朱声声打听他的事情，朱声声和他的关系显然很不错，至少比跟自己亲密太多。 　　她担心露出马脚。 　　罗浮最近什么也没能查到，他只能看到时逢生每天按时回家。除此以外，他连对方家中是否有其他人也无法确定。 　　在发短信跟林茜茜汇报日常情况时，罗浮这样说道：“林茜茜，我只能告诉你这个人问题很大。他的家里装满了摄像头，我却一个也控制不了。如果他本人不是高手，他的身边就一定有一个高手。” 　　林茜茜看着那段话，最后只能回复：“我知道了。” 　　一切似乎都陷入了僵局之中。 　　某一天晚上回家，走到楼下时，林茜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出蹲在一片修剪好的灌木旁边，看得出是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到家中，工作后的西装还没有换过。他低低的垂下脑袋去，抚摸着什么。 　　在一身软软的“喵”声后，林茜茜终于明白过来，被他抚摸着的是一只流浪猫。 　　她停住脚步，走到他的身后，看清那是一只橘色的小猫，额头上有一片“M”形状的偏白的毛。橘猫脚上似乎受伤了，站不起来，但却偏执的伸长了脖子，用脑袋反反复复蹭着秦出的手指，让他的神色柔和了几分。 　　和某个人一样，从未嫌弃他的一双手总是在触摸尸体。 　　察觉到身后有人，秦出撇过头来，正对上女人仔细凝视着他的一双眼睛。她看着他的目光实在太熟稔了，让他在一瞬间竟然又产生了时光交错，将她看成林茜茜的幻觉。 　　但秦出很快逼迫自己清醒过来，他收回了目光，一言不发的抱起了橘猫。 　　林茜茜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一起进了电梯。在电梯里，林茜茜终于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秦法医，你要养这只猫吗？” 　　秦出抚摸着橘猫柔软的毛，没说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半点光彩。 　　林茜茜问第二次的时候，电梯刚好到了。 　　秦出迈步出电梯，拿出钥匙开门。林茜茜出了电梯，站在那儿没动，只是看着他的动作。 　　秦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转眸看了她一眼。 　　林茜茜立刻开口：“秦法医，这猫……” 　　秦出打断了她的话：“赵小姐。”他的语气生冷得像是在告诫一个陌生人，“我和我的猫，都和你没有关系。” 　　说完这句话以后，林茜茜亲眼看着秦出的房门在她的眼前关上了。 　　“我们不熟。” 　　她的胃部又开始痉挛，却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有些难受的笑容。 　　自作自受。 　　第二天是周末，林茜茜睡到十点钟才起床。 　　她将昨晚的呕吐物清理了，装在垃圾袋里拎出去扔，却正好遇见要出门的秦出。 　　林茜茜仍然打了招呼：“秦法医，早。今天也要加班吗？” 　　秦出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小吴发来的消息还躺在他的手机里，又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在租住小区里失踪，同样的性格开朗，现场同样的留下了一大片血迹。 　　“喵。” 　　隔着防盗门，秦出家里传来一阵软软的猫叫声。 　　然后林茜茜就看见秦出面色柔和了几分，就连声音也低沉了一些。 　　“茜茜，不要闹。” 第十九章 　　林茜茜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有效的打破空气里一瞬间的尴尬。 　　她匆匆掏出手机，只见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 您好？” 　　在她接起电话的同时, 秦出已经擦过她的肩膀，走进了电梯里。林茜茜转过身去，看见的也只是电梯门沉重的个在她眼前合了起来。 　　“你的声音听起来可不太精神，是店里的工作太累了吗？” 　　手机另一端传来温雅声音，林茜茜僵了僵。 　　“时先生？” 　　时逢生轻笑了一声。 　　“你一定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他像是亲眼看到了林茜茜似的, 不紧不慢道, “我听到了电梯的声音。我猜你大概站在电梯前，呆呆的举着手机, 猜测我怎么会知道的你的手机号码。”他再次低低的笑出声，“真可爱。” 　　林茜茜猜到了是朱声声给他的号码, 笑了笑，故作别扭道：“不，您一定觉得我不够可爱。” 　　“嗯？为什么这么说？” 　　林茜茜走到电梯前，按下向下的按钮。 　　“因为您已经好几天没来店里了。我每天都在等, 但您好像把那顿饭给忘了。” 　　时逢生似乎是惊讶于她话语里的埋怨，顿了顿，忽然柔声道：“你想见我吗, 倩倩？” 　　电梯正在从下往上，逐层上升。 　　林茜茜面无表情, 声音里却充满了克制不住的愉悦：“可以吗？时先生应该很忙, 我担心给您添麻烦。” 　　“是你, 所以我不会觉得麻烦。” 　　时逢生说完以后，报了一个地址。 　　“我跟声声说一声，你今天不用上班。到这里来找我吧。” 　　电梯到了，林茜茜挂断了电话。她快速的在地图上搜索了一下对方留下的地址，发现那是川城郊区一个不怎么有名的湿地公园。人烟稀少，离市中心也有很长一段距离。 　　这一次，他是想对自己动手？ 　　还是…… 　　“状况3，四十分钟以后，红路湾湿地公园。” 　　两条信息，林茜茜分别编辑发送给了赵西屿和罗浮。 　　手机响了响声，是两个人的回应。 　　“收到。” 　　林茜茜迅速删除。 　　******** 　　“杜欣欣，二十六岁，富士康女工，长期租住在这间小区里。因为连续两天未请假不去上班，同厂女工来这里找她，发现门没锁。推门进来以后在地上发现了大滩血迹，杜欣欣本人不知所踪。这栋小区治安一向不好，摄像头没有拍到有可疑人物进来。” 　　“女工呢？” 　　“正在接受询问。” 　　小吴汇报完情况以后，把手里的笔记本阖上了，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秦出。 　　秦出没作反应，他转头去看刑警队长赵信然，只见他单手叉腰，另一只手不停地在脸上扇着风。 　　“这屋子里什么味儿啊，甜腻腻的。” 　　说着就绕过地上的血迹，走到了阳台上去通风。 　　小吴抽抽鼻子：“好像是草莓味儿的糖果，不算甜吧，挺香的啊。” 　　秦出依然没说话，他走到赵信然身边，推开他的肩膀往外看，只见四野空旷一片，正好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学校。 　　“老秦，怎么了？” 　　秦出摇头，反身看向徐溶溶：“血迹情况？” 　　徐溶溶道：“初步估计失血2000毫升以上，这人凶多吉少。” 　　赵信然没憋住，骂了句脏话，转头对忙活着的鉴证科道：“赶紧的，没听见很可能出人命吗？血迹指纹毛发，该提取的都提取了，动快点。”转头看见认真翻阅着笔记本的小吴，想说她两句，看了眼秦出又把话硬咽了回去，转而再次低声道：“这味道太甜了，熏得我头晕。” 　　小吴见他似乎很在意这味道，四处看了看，在电视柜旁边找到了一大滩粘粘的液体。她走过去研究了一下：“赵队，您说的甜味儿，估计是这个吧。” 　　赵信然也走过去，皱着眉头：“这什么玩意儿？” 　　小吴认真跟他解释道：“初步估计，是草莓味儿的棉花糖，因为天气太热所以融化了。” 　　赵信然嫌弃的退了一步。 　　在退后的时候他往电视旁边瞟了一眼，只是一眼，他就站住了。 　　赵信然推开小吴，拿起了电视旁的相框。在徐溶溶询问的目光下，他把相框打开，取出表面上的艺术照，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画纸落在了台面上。 　　小吴见赵信然还拿着相框，犹豫了一下，主动将画纸捡了起来，展开了。 　　那是一张栩栩如生的写真，落叶缤纷，人面娇俏，画的正是失踪的杜欣欣。在画纸的左下角，签着前天的日期，和一个时间的时字。 　　“时？是画家的名字？” 　　赵信然还在皱眉研究，却听小吴忽然开了口：“这个时，我好像知道是谁。” 　　所有人都看向她。 　　小吴看了眼秦出，又看了眼徐溶溶，好像有点心虚似的：“我问过服务生赵小姐，miangas的店长就姓时，而且他正好也是个街头画家。”小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前天我下班经过迷芒街，他好像一整天都在那里画画。” 　　赵信然看着她，张了张嘴，又把嘴巴闭上了。 　　他看向一边正在茶几上提取指纹的秦出：“老秦，你怎么看？” 　　秦出没抬眼，淡淡的说了另一件事情：“这间屋子里没有指纹。” 　　赵信然楞了一下。 　　徐溶溶和鉴证科的其他同事也对他点头，间接符合了秦出的话。 　　在赵信然运转大脑思考下去之前，秦出对小吴道：“除了糖，你有没有闻到其他的味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小吴，这还是小吴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她咽了口唾沫，吸吸鼻子。 　　“糖……香水，水果，好像还有别的什么。” 　　“什么？” 　　小吴忽然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顿时痛得龇牙咧嘴：“还有洗洁精！洗洁精的味儿。” 　　秦出点头。 　　赵信然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你是说，这犯人约摸没什么作案经验，作案的时候很可能没有带手套，所以才会在从这里带走杜欣欣之前，专门擦去指纹，打扫房间？” 　　秦出点头，看向徐溶溶。徐溶溶没说话的站在一边，安安静静的盯着他看。 　　秦出道：“厨房垃圾桶里丢了双用过的厨房用手套，去检查手套内侧。如果运气好的话，可能会留下指纹。” 　　徐溶溶对他弯了弯唇角，转身进了厨房。 　　赵信然点点头，又打了个电话给正在执勤的刑警：“喂，小张？平时你们经常去的那家米，mi什么的餐厅，对，miangas。现在就去，把他们老板给我盯死了。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事，晚上向我汇报。” 　　******** 　　林茜茜打了个车，赶到了湿地公园。 　　她迈出车门的那一刻，有成片的白色的鸟从芦苇荡里惊起，飞向天空。 　　车子开走了，只剩下林茜茜一个人站在原地。茂盛清香的芦苇荡远远望去和天空连接在了一起，像是淡绿色的柔软的云。 　　林茜茜这才发现，网上了解到的信息的确不算客观。这并不是人烟稀少，是压根儿就没有人烟。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半天，才慢慢的往里走去。 　　走了好几圈也没能找到一个人，反而是四周的芦苇将路都挡住了，这些比林茜茜还高的芦苇让她看不见远方，但她却并不是很害怕。 　　胸口上的定位装置运转正常，只要她出一点问题，赵西屿和他的朋友们就能立刻找到她。 　　太安静了，林茜茜甚至能听见风吹过芦苇时发出的沙沙声。 　　她拿出手机，给时逢生打了过去。 　　手机通了，嘟，嘟。 　　也就在同时，林茜茜听见一阵轻快的钢琴声，从芦苇丛的深处传了出来。像是离她很远，远在天边，又像是离她很近，近在咫尺。 　　“喂？” 　　手机铃声停止了，芦苇丛和手机里同时传来时逢生温柔的声音，伴着芦苇和风，像湿地里的虫子爬过林茜茜的心脏。 　　背后传来一阵芦苇晃动的沙沙声，林茜茜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她猛地颤抖了一下，却听背后的人轻声笑了。 　　林茜茜浑身发冷，却仍然控制着浑身的战栗，转过身去。 　　时逢生穿着黑色的衬衫，衬衫上沾了些泥，却无损他的温文尔雅。他意味深长的冲林茜茜扬扬唇角：“别怕。是我。” 　　林茜茜缄默片刻，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时先生，您为什么要我来这里啊？这里到处都没有人，我有点害怕。” 　　时逢生笑着摇摇头，分开来时的芦苇，又走了回去。 　　“你陪我画完这幅作品，我请你尝试附近的一家餐厅。” 　　林茜茜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她这才发现这是一条木质的小路，顺着这条小路，走进深处能看见一座用来歇息的小亭子。只是这些芦苇太高，将亭子遮掩得严严实实，所以才会被她忽略。 　　时逢生的画板就架在亭子中央，三面芦苇，只有一面能够看见遥远的地方。芦苇荡里自由的飞鸟翱翔又落下，最终囿于时逢生的画纸。 　　“请坐。” 　　时逢生对林茜茜示意了一旁的凳子，林茜茜安静的坐下，看着他在纸上尽情发挥。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问道：“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你会无聊吗？” 　　林茜茜不知道他想听什么，但她很清楚自己在这时候应该说什么。 　　“不会。”她盯着时逢生的背脊，“看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比我自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可有意思多了。” 　　下一刻，时逢生却否决了她的话：“倩倩，我现在正在做的，并不是自己想做的事情。” 　　林茜茜微怔：“嗯？” 　　“我在这里等你，是想和你谈一场没有人打扰的恋爱。画画即使再有意思，也远比不上你鲜活有趣。可惜……” 　　时逢生的画笔停在纸上，他低眸笑了。 　　“有人不解风情，跟过来打扰我们的独处时光。” 第二十章 　　这句话一出口, 林茜茜浑身僵硬了起来。 　　按照她之前和赵罗两个人约定好的，如果她牺牲自己的安全来拖住时逢生, 那么罗浮会趁着对方家中无人尝试破解摄像头, 探知陈映攸的所在，一旦破解失败他会立刻停止，因为这直接证明除了时逢生以外，还有另外的高手不声不响躲在他的家里，帮他巩固摄像头的安全。 　　而赵西屿则带着两个信得过的朋友跟在她的后面, 保护她的安全。 　　林茜茜久久的紧张着, 没有说话。 　　她不明白本来是万无一失的方法，时逢生是怎么发现赵西屿的跟踪的。 　　见林茜茜沉默下去, 时逢生像是一点也不意外似的，脸上挂着浅笑, 开口道：“他们过来了。” 　　“是吗？”林茜茜听见自己的声音还算镇定，她转过身看了一眼，果然看见芦苇荡正在向两边匀速的分开。 　　“会害怕吗，倩倩。” 　　即使只是小小的颤抖的动作, 敏锐得吓人的男人仍然察觉到了。林茜茜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站了起来，林茜茜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却听时逢生轻笑出声。 　　“不要担心，某种意义上来说, 来的不算是坏人。” 　　他放下画笔, 开始慢慢的将自己的画具收起来。 　　“抱歉, 说好了请你尝试附近的餐厅，计划又被打乱了。” 　　林茜茜盯着芦苇分开的方向，来的人越来越近了。 　　是赵西屿吗？ 　　不，不是赵西屿。好歹是混迹社会的人，这点跟踪技巧还是有的。如果他不想被人发现，是不会弄出这些动静来的。 　　在林茜茜快速思考着的同时，时逢生已经收好了所有的画具。他拎着画具转身看了一眼林茜茜，然后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林茜茜本能的要躲开，却又很快的反应过来。她咬着牙，没有躲开。 　　“谢谢你勇敢来到这里，这是给你的奖励。” 　　时逢生的声音里含着温柔的笑意，双唇贴着林茜茜的额头，湿而热。 　　芦苇完全的被分开了，走出两个穿着便衣的人来。林茜茜借着转头看过去的机会离开了时逢生的嘴唇，接着她发现跟踪来的竟然是经常到miangas吃饭的两个警察。 　　“时逢生时先生是吧？我们是川城刑侦支队的刑警。有一起失踪案好像跟您有点关系，我们希望您能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其中一个警察对时逢生亮出了证件，另一个人摸了摸鼻子，看了眼林茜茜又把目光移开了。 　　时逢生点头，拿起了自己的画具。想了想，他忽然把一把钥匙递给了林茜茜。 　　“倩倩，我短时间内可能不会去店里。我的车子停在公园入口，你帮我开到miangas附近的停车场，好吗？” 　　林茜茜微怔。 　　摸着鼻子的警察道：“时先生，不需要的。您可以开车送这位小姐回去，我们开着警车跟在后面就好了。” 　　时逢生却仍然笑看着林茜茜：“能帮我吗，倩倩？” 　　林茜茜不知道他为什么坚持，想了想，接过了钥匙。 　　“好。”她补了一句，“那您先走吧。我想要再留一会儿，看看这里的风景。”她特地将脸转向时逢生，柔声道，“您喜欢的风景，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吧。” 　　金丝眼镜后的桃花眼里盛满了笑意，十分醉人。 　　警察和时逢生走远了，林茜茜抬手擦了擦额头上被时逢生吻过的地方。 　　即使内心感到疯一般的抵触，她却不敢用力。她怕太过用力，会使自己打过玻尿酸的额头变形。 　　检查过四周，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痕迹后，林茜茜重新在凉亭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明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她却觉得浑身乏力，像是单纯地和他对话就用尽了她所有的精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茜茜想起了什么，拿出了手机。 　　一条五分钟前收到的消息正静静地躺在信息栏里。 　　“我在入口，出来。” 　　林茜茜回过神来，这才握紧手上的钥匙，走了出去。 　　远远地就看见一辆黑色卡宴停在路边，却并没有发现赵西屿的身影。 　　林茜茜低头看手机，发现又来了一条信息。 　　“罗浮检测到车子里有摄像头，别管我，你自己走。” 　　林茜茜眉头一皱。 　　“你和你的朋友们一起回去？他们开车了吗？” 　　“傻，不然我徒步走回去吗？” 　　林茜茜这才收起手机，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她是有驾照的，在整容后赵西屿也帮她弄了粗看之下能蒙混过关的假货，所以她并没有感到太过心虚。 　　只是在关上车门以后，林茜茜发现了掉落在车内地毯上的一张照片。照片是折叠着的，看不清脸，只能看见对方是个女人。 　　林茜茜装作没看到的样子踩下油门，却又在开出不远以后猛地踩下刹车。 　　把照片放在这里，不就是想让她看。 　　她坦坦荡荡的将照片捡起来看了一眼，果然是个她一点印象都没有的陌生女人。 　　林茜茜露出了一个嫉妒又克制的表情，将照片重新扔回了地上。 　　“没我漂亮。”她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时先生，您的品味可真是一般。” 　　方向盘附近的摄像头像一只一眨不眨的眼睛，将这一切全都拍了下来。 　　在车子绝尘而去以后，赵西屿从附近的芦苇里慢慢的踱了出来。他满身的泥巴，一看就是不小心摔进了湿地里，所以才会搞得这么狼狈。 　　唯一干净的是他的两只手，他捻着兰花指小心翼翼的按下了几个数字。 　　“喂，是我。你们不用过来了。你他妈还好意思跟我道歉，说得好好的湿地公园，在市内都能迷路，你好意思跟我说你是混黑道的，混混五谷道场得了。” 　　他左顾右盼的往外走：“我这儿移动网络信号不好，你帮我查一下在哪儿能打到出租车……三公里？你他妈怎么不说让我走回去呢？” 　　挂了电话，他终于没忍住，还是骂了句脏得不行的脏话。 　　湿淋淋的衬衫贴在曲线毕露的身体上，哒哒哒的往下滴着泥水。人高马大的男人低低的垂着脑袋，像只玩完泥巴怕被主人训斥的金毛。 　　风吹芦苇，一路清香。 　　赵西屿一边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认命走着，一边从湿淋淋的衬衫上揪下一坨泥巴，狠狠地摔进了芦苇荡里。 　　“老子早晚摆个猪头在你面前，让你这傻逼亲个够！” 　　******** 　　林茜茜将时逢生的车开到了miangas附近的停车场，直到从车上下来，离开了摄像头的范围，她才收起了不属于自己的表情。 　　她不知道时逢生是开始怀疑什么，还是试图做动手前的最后试探，但很显然的，他是个疑心很重的男人。 　　她必须更加主动，更加自然，才能够让他真正的对她放松戒备。 　　林茜茜一个人走路回了家，在路上，她收到罗浮的信息。 　　“无法破解摄像头，我确认时逢生背后有人在帮他。你和老赵这两天来一趟，我想到了新的办法。” 　　她看着那条信息，像是看着一只巨大的牢笼。这牢笼坚不可摧，不知道是谁握着钥匙，不知道谁会阻止她，甚至不知道这牢笼被放置在哪里。一个女人正每分每秒的挣扎着，被死死地困在里面。 　　一个人尚且不好对付，更何况第二个人。 　　心情沉重着换鞋，在沙发上坐下。没过多久，天空打起了雷，林茜茜不得不重新站起来，走出阳台去收自己的衣服。 　　只是刚将一件衣服抱进怀里，林茜茜却在阳台上看见了刚被秦出带回家的那只小东西。 　　小小软软的橘色生物，窝在她被风吹落的一条裙子上，一抬头，就对她张开嘴露出虎牙，发出了让人心头发颤的叫声。 　　“喵。” 　　林茜茜犹豫了一下，心情有些复杂。 　　“……茜茜？你怎么在这里？” 　　她问完以后就觉得自己有些傻，猫怎么会说话。倒是一抬头之间，意识到两个阳台之间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凭借猫的弹跳力，是完全可以跳过来的。 　　她有些无奈，弯下腰去，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橘猫丰腴的后背。 　　“小傻子，你怎么能到处乱跑。” 　　她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秦出如果发现你不见了，他会很担心的。” 　　******** 　　对时逢生的询问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在女孩儿失踪的推测时间内，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一整天，他都在迷芒街为女孩儿们画像，警员们前去走访，一大堆的女孩儿愿意做他的证人。 　　这个男人狡黠，绅士，又极其擅长将没有实际意义的语句包装成温柔的语气，到最后他也没能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晚上九点过，秦出终于结束了警局的工作。 　　他感到十分疲惫，这种疲惫使得他连应付小吴，对徐溶溶冷眼相对的力气都失去了，更加没法正常开车。拒绝了赵信然要约他一起吃宵夜的邀请后，秦出一个人打了个车回家。 　　接近十点，他拎着午饭时就已经买好的一袋猫粮打开了家里的门。 　　满室冷清。 　　秦出停了停，从卧室走到客厅，又走到阳台，连猫的影子也没有看到。 　　他皱着眉头向楼下看去，却听见隔壁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乖，这个不可以吃，太咸了。” 　　他身体猛地一僵，视线落在阳台边沿的几个梅花似的小脚印上，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秦出从冰箱里拿出一个新做好的布丁，敲响了隔壁的门。 　　门开了，明亮的光从里面缓缓地照射出来，将秦出笼罩在了一片温暖的亮光之中。女人穿着一条粉色的睡裙，怀里抱着呼噜声不断的橘猫。 　　“你回来了？” 　　或许是橘猫的呼噜声太过柔软，使得秦出的心底也软成了一片，或许是因为女人的笑容太过熟悉，让他想起自己一直在等的林茜茜，秦出在这一刻忽然喉咙发紧。 　　他皱紧眉头久久的看着门内的女人，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和林茜茜分离开来。 　　停下，秦出。 　　你只是太累了，看东西模糊，所以才会将毫无相似点的女人重叠起来。 　　“秦法医，你怎么了？” 　　女人一心关注着睡着了的猫，并没有发现他的表情有些恍惚。她戳了戳猫的肚皮，笑出声来：“你回来太晚了。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空，有空的话最好带它去一趟医院，这小家伙毛囊炎太严重了。” 　　停下，秦出。 　　下一刻，秦出张了张嘴。 　　他看着女人，终于忍不住轻声开了口。 　　“赵小姐，你到底是谁？” 第二十一章 　　林茜茜一大早就醒来了。 　　好不容易的周末, 并不是她不想多休息一下再去找罗浮，只是胸口沉甸甸的重量让她连呼吸都困难。 　　连眼睛都懒得睁, 她一把将毛绒绒的橘猫塞进自己的胸口。 　　“秦出, 别闹。” 　　自从前天晚上秦出从这里将这只猫领回去了以后，这只猫就爱上了每天跳到这边的阳台上来。抱回去一次，又跳过来一次，秦出拿它没办法，林茜茜的训斥也对它不起作用。 　　连着两天发生这种情况以后, 她干脆默认了这件事。 　　但对着一只猫叫自己的名字, 仍然是一件很别扭的事情。 　　所以在秦出听不见的地方，林茜茜就叫橘猫秦出, 以报复男人给一只猫，还是一只公猫, 起自己名字的行为。 　　橘猫窝在柔软的被子里，张着圆滚滚的双眼，瞳孔眯成一条迷茫的线，不明白为什么在男人那边它叫茜茜, 在这边它就变成了秦出。 　　抱着猫没睡多久，门铃响了。 　　林茜茜连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会在周末起这么早的只有秦出。 　　脑海里回忆起前天晚上秦出问的那句话, 她觉得有些头疼。 　　“赵小姐，你到底是谁？” 　　而她浑身僵硬, 半天才想起自己在他眼里的形象估计正派不到哪里去, 想了想, 微笑道：“您希望我是谁呢？如果您希望我变成您的女朋友，我愿意效劳。” 　　秦出接过猫，落荒而逃。 　　林茜茜镇定反身关门。 　　只要他不因为直觉而动了查她指纹的念头，她就会是安全的。而他向来不是一个滥用职权的人。 　　想到这里，林茜茜揉揉头发站起来，抱着猫去给他开门。 　　门开了，秦出站在门口，和以往一样穿着整齐的西装，手里还拎着一个粉红色盒子。他伸手试图把猫接过去，但橘猫看起来并不想给他面子，从林茜茜的怀里跳下来就跑进了林茜茜家的洗手间。 　　“……茜茜，出来。”秦出一脸严肃的朝里面道。 　　橘猫没反应。 　　“茜茜，是我。”看了眼穿着睡衣的女人，秦出似乎是觉得有些丢脸，加重语气加了一句，“我给你买了鸡的尸体和鱼的尸体。” 　　林茜茜：“……” 　　她是真的心情复杂。 　　总是被朱声声叫成“倩倩，”又听见秦出“茜茜茜茜”的叫猫。睡眠不足导致脑子有些不清醒的她感觉自己简直有些精神分裂了。 　　林茜茜和罗浮约好了下午要见一面，现在只想再多睡一会儿。 　　她冲秦出摆了摆手，示意这样没用，接着清了清嗓子，冲着洗手间温柔的叫了一声“秦出”。 　　“喵！” 　　橘猫踱着欢快的步伐从里面跑了出来，绕着林茜茜的腿蹭来蹭去。 　　林茜茜一把把它抱了起来，塞进秦出的怀里。 　　她也没力气去在乎秦出脸上无法描述的怪异表情，转身就要关门继续睡，却听身后的秦出轻声道：“……谢谢。” 　　“没事。” 　　“这个给你。” 　　林茜茜转过头，看见秦出把那个粉色盒子递了过来。她有些不明所以的接过，接着就闻到了从盒子里传出来可丽饼的香味。 　　她楞了一下，慢慢的抬起头去看秦出。 　　秦出抱着猫，低眸冷淡道：“做多了，不嫌弃的话就当早餐吃吧。” 　　林茜茜不知道该说什么，握着盒子的手用了一点劲，强忍住情绪不让自己露出太过奇怪的表情。 　　“谢谢，闻起来很香。” 　　气氛有些太过安静和怪异，为了活跃气氛，她故意看了眼盒子，笑道：“秦法医还真是少女心，会做饭，会做甜点，连送邻居礼物都是用的粉红色盒子。” 　　秦出缄默片刻。 　　他凝视着很不林茜茜的这个女人脸上露出林茜茜一样的表情，片刻后将视线移开了。 　　“有人喜欢粉色，却不敢尝试。” 　　“……嗯？” 　　“我替她试试。” 　　秦出说完这句话以后，对林茜茜微微颔首，回到了隔壁。 　　林茜茜久久的靠着门站着。 　　被解救出来以后的第一个晚上，秦出递出的那条粉红色睡裙如一根削尖的鱼刺，哽在她心里，化不掉，咽不下，有很长一段时间使她处在一种猜疑之中。 　　但今天她好像知道了答案。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时，盒子已经被她捏得略微变形。她眼前迷蒙一片，抬起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试图把盒子捏回原来的形状。 　　只是无论怎么捏，却都回不去了。 　　******** 　　林茜茜再次拍响那扇红色的大门。 　　隔音不好在这时候似乎算得上是个好处，没拍两下门口的摄像头就转了过来。确认了不是陌生人以后，门自动打开了。 　　林茜茜不知道罗浮在这扇门上做了什么手脚，只是在走进去的时候差点被连着锁的一条电线绊倒。 　　她拎着手里的东西在罗浮的电脑前坐下来，只听罗浮在房间里叮里哐啷，手忙脚乱。 　　“哎林茜茜，你稍微等会儿啊。我裤子找不到了。” 　　“行啊，你慢慢找。”林茜茜打了个哈欠，又看了眼手里的东西，“不对，你还是快点吧，小龙虾要冷了。” 　　“你叉叉，你给我买小龙虾了？”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不明响声，罗浮穿着件黑短袖和一条花裤衩就跑了出来，一件林茜茜还真提了个外卖盒，他冲林茜茜竖起了大拇指。 　　“要不说你是我的好朋友呢，给我活儿干，还救我狗命。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林茜茜单手托腮，看着他打开盒子直接上手往嘴里塞麻辣辣的小龙虾：“那你放着先别吃吧，我还带了解辣的白粥，你先喝点？” 　　“不了不了，先爽完这一顿，接着你让我死了都可以。” 　　他迅速的啃了一只小龙虾，似乎是怕油溅到林茜茜身上，连人带盒子都移到了旁边的桌子。他吮着手指上的红油，含含糊糊的对林茜茜道：“赵西屿那小子怎么没来？我不是说了这件事很重要吗？” 　　“他有个重要的手术，必须他亲自做。” 　　“其实你在也行，但我就怕你不跟他商量，自己去干，你一个女孩子，我可放不下心。”罗浮又解决了一只小龙虾，想到了什么似的，冲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昂了昂脑袋，“我得吃一会儿去了，你要无聊了，就自己看会儿蜡笔小新，我D盘里有全集。还有樱桃小丸子精灵宝可梦美少女战士什么的，你爱看哪个自己选。” 　　林茜茜摇了摇头，失笑。 　　罗浮吃东西其实不算太慢，特别是在饿了一天以后。当他将最后一口虾肉咽下去，又端起白粥一饮而尽，时间也不过才过了二十分钟而已。 　　吃饱了肚子的罗浮一下子就正经起来，扯了张纸巾擦擦手，就点开了电脑让林茜茜看。 　　屏幕上是一段miangas厨房与地下室之间的监控，闪闪烁烁的画面上空无一人。 　　晚上十一点半，大厨似乎是整理完了所有的东西，他站在地下室的楼梯前打量了一会儿，接着就走进了厨房。再次出现在监控里的时候，大厨的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盖着盖子的泡沫箱子。 　　箱子看起来似乎不是很重，单手就可以提动。 　　他按亮了楼梯上的灯，带着泡沫箱走了下去。四十分钟以后，零点十分，大厨重新出现在监控里。 　　箱子的盖子被他拿在手里，箱子里已经空了。 　　林茜茜还在研究那个箱子里装过什么，罗浮已经按下了几个键，画面被放大，处理得清晰了一些。她能隐隐约约的看见箱子的壁上似乎挂着什么粘稠的液体，再看向罗浮，他对她摊手。 　　“我尽力了，只能这么清晰了。” 　　林茜茜呼出一口气。 　　“他是去喂什么东西？” 　　“这我可叉叉的不敢猜。” 　　“我必须找机会去地下室看看。” 　　“你瞧，你这个“我”字说得我肝儿都颤。”罗浮咋舌，“你得叫上赵西屿啊，不然这小子知道会撕了我。” 　　林茜茜点了点头：“当然，我一个人也搞不定。” 　　“那还行。”罗浮这才把藏了半天的话说出来，“不瞒你说，周一就是个好机会。”接收到林茜茜询问的眼神，罗浮打开了一张截图。那是大厨和别人的微信对话截图。 　　林茜茜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辣眼睛，罗浮倒是十分自然的念道：“小叉货，你真叉。光是看文字我就已经被你撩叉了。周一晚上，咱们可得好好地叉叉一整晚，我要狠狠地叉你的小叉叉……” 　　“好了你别念了。” 　　林茜茜抬手制止罗浮。 　　她的确没有把大厨当成过好人，却也没有想过这个憨厚老实的男人会是个在微信上满嘴骚话的形象。特别是这个聊天记录，实在是太辣眼睛了。 　　见她摇头，罗浮这才停了下来。手指在截图上的“周一晚上”几个字上点了点。 　　“周一晚上店里没人，我把摄像头搞一下，你和老赵进去探一下底。” 　　林茜茜点头。 　　罗浮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林茜茜，到时候你们要快。不是我对自己没信心，只是万一，我只是说万一，我搞摄像头，被背后那个高手搞了，咱们都得一起玩儿完。” 　　林茜茜郑重的点点头。 　　然后看着他情绪一激动，微卷的刘海一晃一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谢谢你，罗浮。” 　　“你不是给我钱了？还谢什么。让我干什么都可以，给我留条命就行。” 　　******** 　　下午，林茜茜抱着从阳台上再次跑过来的橘猫，一把将它塞进了新买的一个太空箱里。 　　柔软的动物试图强硬起来抵抗，最后却只能隔着一层包喵喵喵的叫个不停，听起来就像被虐待了似的。 　　秦出看来是没有时间带猫去看医生了，刚好她现在有空。 　　林茜茜一边安抚着猫，一边走到路边打了辆车。 　　只是还没坐进车里，却看见了嘴里叼着个面包的小吴。一见到她，开心的就跑过来打起了招呼。 　　“赵小姐，这么巧啊。” 　　在林茜茜回身犹豫要不要回应的时候，小吴已经跑到了她的面前。 　　“橘猫！还是只很瘦的橘猫！” 　　小吴蹲下去看着太空箱里的猫，林茜茜不好拒绝，只能也弯下腰去，和她一起盯着包里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看着看着，小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她伸手从箱子上拈起一根偏黄的毛，抬头看了一眼林茜茜，脑海中又回忆起了某天早上秦主任上班时，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上沾着的同色猫毛。 　　她看着林茜茜的眼神渐渐地就变得微妙了起来，暧昧的联想了一下以后，终于忍不住开口。 　　“赵小姐，我问个冒昧的问题。” 　　“嗯？” 　　“你是不是，把我们秦主任给泡了？” 第二十二章 　　小吴还没等到林茜茜的回答, 就接到了秦出打来的电话。 　　林茜茜之所以知道电话对面的人是秦出，是因为小吴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她站得笔直, 乖巧开口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回来。嗯嗯，您稍等。”语气活像向老师汇报作文比赛成绩的小学生。 　　挂了电话，她冲林茜茜挥挥手就准备跑到路口去打车。林茜茜见她着急，顺手指了指自己叫停的出租车：“你坐这辆吧, 我现在不急。” 　　“小姐姐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小吴一下子笑出来, 千恩万谢的坐上车走了。 　　林茜茜等她走了，才从刚才有些愕然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如果不是秦出的电话来得及时, 她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又该怎么回答小吴的话。 　　泡了吗？ 　　何止泡了。从头到尾尝了一遍, 现在还唇齿留香。 　　缓过神来，她又叫停了一辆车，这才带着橘猫到了宠物医院。 　　年轻的医生一看橘猫的下巴，就“啧啧”了两声。 　　“你家猫这黑下巴也太严重了, 平时喂的什么猫粮啊？” 　　林茜茜怎么可能知道秦出喂的是什么猫粮，他能随时把自己喂饱就已经让人感动了。 　　“这猫是捡来的，没喂两天。您看有什么需要做的, 今天一起都做了吧。” 　　医生了然：“男朋友的猫吧？托你照顾？这样，咱们先把疫苗打了, 驱虫做了, 再说其他的。” 　　猫被带进了一个小房间, 林茜茜坐在门外打开了手机。 　　一打开微博就是“川城连环女性失踪案”的热搜，她点进去，这才发现，除去她第一次知道的女孩儿，已经有第三个人从这个城市悄然无声的消失了。 　　即使秦出日夜加班，即使警察努力侦破，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被锁定为嫌疑人的人。 　　真是个猖獗的罪犯，这令林茜茜想起了第一次遇到时逢生时，他所流露出来的对人群淡淡的嘲讽。如果他真的和这些失踪案有关，现在一定一边嘲笑着警察，一边露出温文儒雅的笑容吧。 　　可惜她还不能够将他暴露给警察，她根本不知道在他消失以后，他背后的支持者会将陈映攸怎么样。 　　“小姐，可以过来交钱了。” 　　林茜茜收起手机，站起来交钱。 　　护士给她拿了袋红色包装的猫粮：“小姐，您这主子可不能再吃油腻的猫粮了。这个比较适合现在的它。”又递了一盒药过来，“配合这个，每天擦三次，很快黑下巴就会好的。” 　　林茜茜看着这两样东西，有些犹豫了。 　　倒不是嫌弃东西贵，只是她无法忽视秦出是一个恨不得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工作上的人。即使准备养这只猫了，他能够照顾好它吗？ 　　他自己可都是一个忙起来能一整天不吃饭的男人。 　　“小姐？您买吗？” 　　林茜茜叹了口气，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买。” 　　******** 　　小吴着急忙慌赶到局里，立刻就被叫到了赵信然的办公室。 　　秦出和赵信然正在说些什么，一见她来了，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转过头来盯着她。 　　小吴愣了愣，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这才发现因为是假期，自己正穿着一条十分青春的短裙，看起来和整个警局的氛围都不太搭配。 　　“赵，赵队……秦主任。你们说有急事要我帮忙，是什么急事啊？” 　　秦出很快把目光移开了，对她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材料。小吴走过去，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名叫陈燕燕的毁容女人的材料。 　　“今天陈燕燕有两次恢复理智的时候，你和她有过对话，能让她产生安全感。试试看，能不能了解到更多的信息。” 　　“秦主任，您要的检验报告。”门外有人在喊秦出的名字，他把材料递到小吴的手里就走出了门去。 　　秦出一走，小吴更是浑身不自在了。 　　她一手拿着材料，一手往下拽了拽自己的短裙。 　　早上出门时没感觉，一进警局，凉嗖嗖的风刮过裙子，大腿还真是有些冷。 　　赵信然一看她这个样子就暴躁：“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你是个人民警察。你们秦主任让你去干吗，还要我重复一遍吗？” 　　小吴咬咬嘴唇：“我等等秦主任回来……” 　　“他要是不回来呢？他一天天的都快忙疯了，你还给他添什么乱。”赵信然简直是恨铁不成钢，直接把小吴往门外推，“快去。一个小时以后回来向我汇报。” 　　小吴被推出门，咬咬牙苦着脸要迈步。赵信然看着她受气包一样的表情，更不耐烦了。 　　他脱了自己的皮夹克，直接扔过去罩在了小吴脑袋上。小吴冷不丁被带着烟草气味的温暖布料挡了个严实，吓了一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赵信然已经把门“砰”一声甩上了。 　　“小丫头片子，快着点儿，别让我骂人。” 　　隔着厚厚的办公室门，小吴也听得到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 　　秦出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再想到小吴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 　　他本来打算让小吴锻炼一下，却忘了跟赵信然说让他跟着一起。陈燕燕虽然有清醒的时候，但大部分时间情绪都不太稳定，小吴一个人仍然不算安全。 　　秦出看了眼时间，正要踱过去看一眼，小吴却已经从拐弯处走了出来。 　　看见秦出，她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秦主任，我问到了一些信息。” 　　见秦出点头，她正要说，又想到了什么，怯懦道：“咱们到赵队办公室说吧，他老人家让我去向他汇报。” 　　秦出冷瞥一眼她身上穿着的宽松皮夹克，没说话。 　　两个人走进赵信然办公室，小吴这才开了口。 　　“其实秦主任的猜测是错误的，陈燕燕从来就不清醒。” 　　赵信然挑眉，看向秦出。秦出没有反驳，示意小吴继续说。 　　“与其说是清醒，不如说陈燕燕现在正处于一种自我催眠的状况之中。她描述出一些画面，粗看之下似乎是有迹可循，但略一推敲就会发现全是虚构的。” 　　“比如？” 　　“比如她说，她被关在冰冷的笼子里，水流冲刷着她，她张嘴喝了好多水，那些水是甜的。” 　　赵信然张张嘴：“……甜水？” 　　“对。除了这个，还有蘸着颜料的手术刀，长着黑色翅膀的天使，戴着面具的男人，徒手捏碎灯泡的助手，冷笑着的魔鬼……”小吴轻声道，“不可否认，她一定是原封不动的描绘了她所看到的东西，但这些东西对我们找到凶手却没有大的用途。” 　　秦出没说话，垂眸思考着什么。 　　赵信然一见他思考，对小吴使了个眼色。小吴明白过来，和他一前一后走出了办公室，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行了，你回去继续休假。” 　　“啊？” 　　“啊什么啊，傻不愣登的。” 　　“可是，秦主任这里说不定要我……” 　　“要你什么啊要你，就你这业务水平，还真以为你能帮上他的忙？这话我早就想说了，回回一张嘴老秦就护着你。” 　　赵信然扯了扯穿在小吴身上的自己的外套，露出个嫌弃的表情。 　　“值了好几天夜班，也没个机会换衣服。你洗完再还我。” 　　******** 　　因为失踪的杜欣欣始终没有找到，秦出连续两天没有回家。 　　他从朱声声手里要到了林茜茜的电话号码，给她打了个电话。 　　“抱歉，赵小姐，茜茜可以托付给你两天吗？” 　　接到电话的林茜茜正一边摸着怀里的猫，一边听罗浮视频讲解着摄像头的方位和其他注意事项。她不得不做了个手势，掐断了和罗浮的视频通话，转而揉揉鼻子专心的和秦出讲话。 　　“又加班？” 　　秦出低低的嗯了一声，声音听起来透露出疲惫：“麻烦赵小姐了，突发情况，没来得及给他多倒些猫粮。” 　　“那您自己的猫粮呢？” 　　“……嗯？” 　　睡眠不足的秦出反应似乎也慢了半拍，林茜茜笑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平静。 　　“我说，您自己胃也不好，记得要按时吃饭。” 　　“……” 　　这句话她说得十分自然，像是在嘱咐一个朋友，又像是在提醒常常加班的丈夫。 　　尾音不自觉的上扬，从这个并不算太熟悉的女声里，秦出准确的脑补出林茜茜对着他微笑的样子。 　　又来了，这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熟识感。 　　秦出沉默着，林茜茜也不再说话，于是空气里只剩下风吹过手机留下的杂音。 　　就在林茜茜后悔自己这样跟他说话，准备说点什么蒙混过去的时候，他终于又开了口，嗓音有些沙哑。 　　“或许……” 　　“或许？” 　　“或许你能够成功脚踏两只船，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次轮到林茜茜怔住。 　　“什么两条船？”她下意识的问道。 　　却又在之后很快反应过来，这两条船分别指的是谁。 　　而秦出早在没头没脑的说完这句话以后，就将电话挂断了。 　　罗浮再次发来视频通话，她揉揉胀痛的鼻梁骨，点击了接通。 　　miangas里，秦出收起手机，向后靠在沙发上，疲惫的闭上了眼。 　　徐溶溶端了碗白粥，似乎准备要递给他，却在看见他睡着了以后，将手收了回去。 　　她坐到了小吴的身边，久久的盯着秦出的脸，像是要透过他的容颜看见他的心里。 　　小吴摸了摸自己的刘海，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徐法医，您……” 　　徐溶溶眉头微挑，锋芒毕露看向小吴的双眼。 　　您放弃秦主任吧。 　　这句话在小吴心里转了个弯，最后她看着徐溶溶的眼神，还是摇了摇头。 　　说出这句话所面临的的必将是对方毁天灭地式的质问。 　　她只是个小菜鸟，她可不敢。 　　******** 　　夏季正霸道的宣示着自己的主权，除了炎热，似乎只有降雨能够挥洒它的热情。 　　往往就是在这样的夏季里，优秀的犯罪者开始涂写手上厚厚的生死簿。 　　美丽或是丑陋，贪婪或是慷慨，似乎都不是决定他们命运的标准。 　　深夜下班的女孩儿撑着一把伞，走在路灯昏黄的街上。一阵狂风刮起，将她虚握着的伞刮向天空，她抬起头看见自己的雨伞从街旁矮屋的窗户擦过，又很快掉落。 　　女孩儿紧跑几步，捡起自己的雨伞。 　　借着路灯明灭不清的光，她看见伞上沾满了腥稠的暗红色液体。 　　此刻的另一条街上，一辆面包车正行使在盖横街尾。 　　赵西屿难得穿了件不惹眼的黑色衬衣，身上也没有戴着闪闪发光的链子。他面无表情的掌握着方向盘，眼前是无尽的雨幕。 　　林茜茜和罗浮两个人窝在面包车车厢里，一个紧张的检查着摄像头的屏蔽进度，一个正默默地把自己披肩的卷发扎成一个马尾。 　　一分钟后，车停在了miangas的门口。 　　“去吧。”罗浮说道。 第二十三章 　　钥匙拧动, 咔擦一声，miangas的门被打开了。 　　一阵夹杂着栀子花冷香的风从店内吹了出来, 店内轮廓模模糊糊, 看不清楚，像是桌椅，又像是许多的蹲着的人。林茜茜捋了把自己没扎紧的头发，转头去看赵西屿。 　　赵西屿看她一眼，目光从她被风吹得拂动着的刘海往下移了移, 很快地把目光移开了。 　　“我就知道, 你胆小的习惯没变过。” 　　林茜茜心情复杂，笑了一声：“那你可就误会了, 我被囚禁五年，你以为是说着玩儿的。张怀民很多时候灯泡都不给我亮一个。” 　　“行吧, 你多提一次，以后我就多揍他一拳。” 　　赵西屿十分自然的说道，林茜茜还没来得及给反应，只听耳机里传来罗浮十分暴躁的声音：“你叉叉的赵西屿, 这时候你泡什么妞儿，你叉叉的赶紧啊！” 　　一句话里两个叉叉，还带着些许哭音, 林茜茜都要心疼他了。 　　“胡说八道什么。”赵西屿骂道。 　　“知道了，你可别哭。”林茜茜无可奈何, 左右看了看, 和赵西屿推门走了进去。 　　两个人反身关上门以后, 赵西屿把林茜茜的手给拽住了。 　　林茜茜用力挣了两下，竟然没能挣脱。侧头看他，只见他把手上的手电筒拧亮了，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打量四周。注意到林茜茜的目光，他嗤笑了一声，做了个口型。 　　“气死他。” 　　“……” 　　这种时候了，幼不幼稚。 　　林茜茜心里觉得不自在，但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手指拔河上，又挣了两下，发现挣不开以后干脆放弃了挣扎。 　　“你小心旁边有捕鼠夹，是朱声声下班之前放的。” 　　“……我他妈差点踩到。” 　　在赵西屿的低骂声里，林茜茜带着他来到了地下室的入口。 　　“就是这里了。” 　　店内的风就是从下面吹来的，凉嗖嗖的，吹得林茜茜心底都有些发凉，新送来的面粉就堆在楼梯旁，还来不及搬运到厨房去。手电筒的光打在楼梯上，能看见厚厚的灰尘上两排歪歪扭扭的大脚印，那是大厨留下的。林茜茜试着踩了踩，刚好可以踩进去。赵西屿跟在她的身后，两个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不先看看那个箱子里是什么？” 　　林茜茜道：“我早就看过了，箱子已经被洗干净了。” 　　“砰”的一声，店外忽然传来巨大的声响。两个人的几乎是同时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 　　“老罗，怎么了？” 　　一阵玻璃摩擦声以后，罗浮开了口：“好像没事儿，一家店门口的挡雨棚被吹倒了……你们赶紧的，隔壁街好像出了什么案子，那边的摄像头拍到好几个警察在找什么。” 　　林茜茜的心脏落回了肚子里，奇怪的是她的心里并不害怕，手指却无法控制的在颤抖，赵西屿努力的握紧她的手，努力用轻松的语气道：“抖什么啊抖，你身边不是有个会喘气儿的吗？” 　　他靠得很近，每说一句话热气都呼在她的脖子上，不知道是因为环境关系还是气氛原因，林茜茜感觉到一种打破平衡的暧昧。她看他一眼，没来得及说话，罗浮又开始自带打码的骂人，林茜茜逼迫自己赶走奇怪的想法，轻叹一口气。 　　这是一段并不算长的楼梯，但两个人走了好几分钟才走到。 　　横亘在两人面前的地下室的门是红色的，被手电筒一照，十分刺眼。没锁的门上却挂着笨重的链条，稍微一碰就哗啦哗啦的响起来。 　　赵西屿把手电筒交给了林茜茜，伸手去扯那根链条。 　　“哗啦哗啦”的声音在店里回荡起来，令人从骨子里产生一种心虚感。 　　“这他妈，还挺结实……” 　　半天，这声音才停了。 　　赵西屿收回手，手上拎着重重的链子。 　　他看向林茜茜，林茜茜也正看着他。他的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但还是对她露出习惯性的嗤笑，似乎很有把握似的。 　　赵西屿弯腰把链条放在地上，挡在林茜茜面前，推开了门。 　　******** 　　助纣为虐的雨越下越大，像是急于掩盖和冲刷什么东西。 　　路灯在地上投射出一团又一团偏黄的光晕，连着一周值班的赵信然穿着件黑雨衣，在临时支起的巨大遮阳伞下表情难看得像只暴躁的老猫。 　　“报告赵队，尸体已经从窗户上取下来了。” 　　小吴穿着同样的黑色雨衣，冷得缩成一团。徐溶溶正在一旁对尸体做初步的检测，小吴跟赵信然说完这句话以后，也不等他习惯性骂人，就跑过去替徐溶溶撑起了伞。 　　“徐法医，这个人是不是……” 　　徐溶溶面无表情的看着尸体那张被划花了的脸，她的手套上都是血，连脸上的雨水都没法擦。小吴注意到了，赶紧伸手去替她擦掉了。 　　“没意外的话，是失踪的杜欣欣。”徐溶溶轻声说道，像一滴水落进平静无波的湖面。 　　小吴没忍住颤抖了一下。 　　不远处的赵信然也听见了她说的话，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他拿起手上的对讲机：“小张，报案人现在情绪好点儿没？能正常说话了没？”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一句国骂直接脱口而出，“你他妈可得了吧，还等什么等。再等，再等又是一个杜欣欣，失踪一个多星期尸体直接被挂在了出租屋外面，这不是在向警方挑衅还能是其他什么理由？” 　　放下对讲机，又拿起了手机。 　　“老秦是我。杜欣欣家的地址你还记得吧，楼下的出租屋，你现在过来。他妈的，死人了！” 　　徐溶溶在小吴的帮助下进行了简单的尸体检查，好一会儿她看向赵信然：“赵队，我需要现在回局里。这雨太大，在外面没法尸检。” 　　赵信然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对讲机又有人找，他只能把对讲机又拿了起来。 　　“喂赵队，报案人说要直接跟您对话。” 　　直接跟他对话？ 　　赵信然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听到了一个女人还带着哭音的话语。 　　“凶手还在附近。” 　　“……你说什么？” 　　“他还在附近。我的伞被风吹上天，再掉下来以后就沾了血……我就抬起头去看窗户，看到有个男人站在尸体边……我看不清他的脸，但看得见他手里举着刀。我尖叫了一声，他发现了我，我吓得往前面的肯德基跑，他下了楼好像想抓我，但我一跑进肯德基，他就放弃了……” 　　女人又哭了起来，赵信然喉结微动。 　　他克制着脾气，耐心道：“别急，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没有……对不起，我没有，我太害怕了。我只看见他朝盖横街那边跑了。” 　　赵信然很快的切断了和女人的对话，继而对着对讲机沉声道：“小赵，小杨，注意一下。犯罪嫌疑人很可能还在附近。值班小队现在全部出动，沿着盖横街搜索一个这种天气还在室外晃荡的可疑男人。” 　　******** 　　地下室的门被推开了，里面漆黑的一片。 　　鼻间能嗅到浓郁的栀子花香气，但他们还什么都来不及看清楚，耳机里已经传来了罗浮焦急的声音。 　　“叉叉的！有人来了！快上来！” 　　林茜茜和赵西屿脚步一顿，两个人立刻转身往地面上跑。 　　好在上去的时候比下去的时候熟悉脚印位置，没有留下太明显的痕迹。 　　“上来了吗，他走过来了！” 　　耳机里的催促还要继续，林茜茜和赵西屿两个人站在地下室的入口，关掉了手电筒，僵立着，像两只被逼到了绝境中的草食动物。 　　“三！” 　　店内实在太空了，除了餐位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藏人。 　　“二！ 　　林茜茜无法控制自己浑身的颤抖，她转头去看赵西屿，他拉着她手的手指温暖而有力，正在四处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叉叉的，林茜茜，来的是你们店长！”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林茜茜刚好看到了楼梯旁新送来的面粉。心底升起一种不知道从哪里袭来的绝望感，她一把将毫不设防的赵西屿推到了面粉后面。 　　接着她捡起赵西屿掉落在地上的手电筒，用力扯下自己脖子上的项链，快步的走了出去。 　　一个身影正站在门口，看着里面。 　　那个人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塑。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声音从城市的一头传到另一头。亮如白昼的光照亮了整个空荡荡的店内，也将林茜茜惨白的脸映得清清楚楚。 　　背着光，林茜茜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从那拎着画具的身影上来看，果然是时逢生。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鱼，挣扎不了。 　　林茜茜知道，她暂时是安全的。 　　门外有罗浮，楼梯口还有赵西屿，无论如何她的生命都不会交代在这里。 　　只是，她不想功亏一篑。 　　那个被关在某个地方的女人，现在是不是也正听着天空下震耳欲聋的雷声，想象着外面的样子，回味着自由的感觉。 　　她不想就这样放弃她。 　　“倩倩。” 　　在她看着门外的时候，时逢生将手放在了门上，清脆的风铃声在岑寂的夜色中响起，悦耳而怪异。 　　他推门而入，每走一步都发出枯枝摩擦似的轻微脚步声。 　　“怎么了，你在颤抖？” 　　他的声音异常温柔，林茜茜都能脑补出他那张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脸。 　　林茜茜笑了笑，将自己手上的手电筒扭亮了。 　　“我没有，只是我以为是个小偷，吓到了。” 　　她说着向他走了两步：“时先生，您怎么来了？”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倩倩？” 　　两个人都没提开灯的事情，借着门外的路灯的光芒，林茜茜看着他放下了画具。 　　她遏制住像是要蹦出胸口的心跳，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扑面而来的是他身上湿冷的雨水气味。 　　“我？我来找白天丢在这里的项链。” 　　她将手递到他的面前，松开，掌心是缩成一团的她的项链。 第二十四章 　　又是一道闪电撕裂天空。 　　伴随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雷声。真奇怪, 在这样的雷声里，林茜茜还能清楚的听见自己快要炸裂似的心跳声。 　　“项链？” 　　“嗯, 对我来说很重要的项链。” 　　“不能明天早上再来找吗？” 　　“如果找不到它, 我今晚会睡不着觉。” 　　放下画具的时逢生向林茜茜伸过手来，林茜茜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才克制住自己没有颤抖。 　　那双极适合戴上饰品的手，从林茜茜的手上拿走了项链。纤细的银色链子在修长的手指上缠绵闪耀，明明没有生命, 林茜茜却觉得它像一条谄媚的蛇。 　　时逢生抬眼, 手电筒的光照在他斯文俊美的脸上，连睫毛上细碎的雨珠都清清楚楚。 　　他还是微笑着的, 眼中却没有笑意。 　　“倩倩，你为什么不开灯？” 　　林茜茜沉默。 　　她的手指一根根收紧, 片刻后轻声道：“停电了。” 　　“嗯？”时逢生像是在跟她聊家常，“只有miangas店里停电了吗？” 　　林茜茜的语速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对。只有这里，停电了。”说完又加上了一句, “还好，我在店里找到了客人丢下的手电筒。” 　　“这可真是，太幸运了。” 　　时逢生慢慢的点了点头, 看着林茜茜的脸，向后退了一步。开关就在进门的右手边, 他向着开关伸过了手去。 　　林茜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喃喃的重复了一次。 　　“是真的, 停电了。” 　　“啪”的一声轻响，时逢生按下了开关。 　　她闭上了双眼。 　　片刻以后，空气里传来时逢生的一声轻笑。林茜茜张开双眼，眼前还是一片没有灯光的黑暗。 　　她向时逢生看过去，看见他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别怕，倩倩，我在这里。” 　　林茜茜对他笑了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从耳朵里拿出了一个圆形的金属物品。时逢生将手电筒放在了柜台上，对她招了招手，她于是真的走了过去。 　　迈脚的时候踢到了放在一旁的画具，装着画笔的盒子倒在地上，发出木质笔杆互相碰撞的声音。林茜茜极随意的看了一眼那些笔，里面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 　　“倩倩。”时逢生用一只手滑过她的肩膀，他用还沾着雨水湿气的手指抚了抚她的脸，弯腰，凑近她的耳边，“你喜欢我，是吗？” 　　“是，我很喜欢您。” 　　“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想。” 　　“那么，让我们一起做一个不会醒来的梦，好吗？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林茜茜张了张嘴，最后只吐出一个音节。 　　“嗯。” 　　时逢生的脸离林茜茜很近，近得他温暖的呼吸拂在她的脸上，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又是一道惊雷，映得世界一片惨白。 　　“我可以吻你吗？”他将眼镜摘下来挂在上衣的口袋，失去了镜片遮掩的桃花眼漂亮得令人不敢直视，唇角挑起一抹淡淡的笑，像划破什么的一把利刃。 　　他凝视着林茜茜的眼睛，嗓音和眼神里也都是含着笑的。 　　像是死神郑重的问，我可以取走你的生命吗？ 　　他的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 　　是真的要吻她，还是想要…… 　　林茜茜眨了一下眼睛。 　　这一瞬间她的眼前闪过很多的画面，她微微低下头，然后扬起了僵冷的唇角，表面上有些惊喜，内心却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如果是您的话，我当然会很开心的。” 　　时逢生吻了她的鼻尖。 　　“你真可爱。” 　　说话间，唇向着她压了下来。 　　就在两个人的嘴唇即将碰到的一刹那，街对面忽然传来又一声巨响。 　　林茜茜几乎是劫后余生的松了口气，和时逢生同时看了过去。 　　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神暗了暗，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两个警察正在街对面搜索着什么，又一家店铺的遮雨棚坍塌下来，差点砸到他们。 　　时逢生再次退开，然后微笑了一下。 　　“倩倩，没意外的话，接下来我即将第二次在你的面前被警察带走。” 　　林茜茜僵硬的对他点点头：“但都不是您的问题。我相信您。” 　　“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 　　时逢生对她微微挑眉：“我很可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坏人，你不害怕吗？” 　　林茜茜道：“可您对我从来没做过坏事。” 　　时逢生再次微笑：“这可不一定。” 　　他说着藏起了手上的东西，向前了一步，将林茜茜拥入怀中，温柔的抚摸缓慢而肉欲。 　　“倩倩，现在离开吧，不要被警察带走调查。” 　　他说得十分自然，林茜茜心跳得厉害，像是一只垂死的动物努力挣扎：“……为什么？” 　　时逢生又轻笑了一声。 　　在她的耳边，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欣赏够了她的颤栗，才轻声的说道：“被带走的话，你大概一整晚都没办法休息好。熬夜是女人的天敌，不是吗？” 　　林茜茜僵了僵，随后慢慢的点了头。 　　“回去休息吧。接下来我会带你去小镇旅行，去温泉洗浴，去一切你喜欢的地方。和我谈恋爱的日子，你会很累。” 　　******** 　　“老秦，你来了。” 　　赵信然穿过深夜无人的街，走到了秦出的身边。 　　小吴站在秦出的身边，替他撑着伞。因为身高的原因，她必须站直了努力的踮起脚尖才能将秦出笼罩在雨伞之下。赵信然一把将她薅到了一边去，自己毫不费力的替秦出遮起了雨。 　　小吴咬咬嘴唇，委屈巴巴的跟在这两个人身后。 　　“尸体运回局里了？”秦出开口问道。 　　赵信然点头，又补充道：“小徐回去做尸检了。我们按照报案人的描述，把从案发现场到盖横街全部搜索了一遍，结果……” 　　“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赵信然点头：“是。其实我也猜到了。” 　　小吴没忍住轻声道：“为什么您能猜到啊？” 　　秦出瞥她一眼，像是在和赵信然说话，语速放得略微缓慢：“案发地点和盖横街之间隔了一条街，他不就近躲藏，反而往盖横街跑。这说明他在这附近有可以躲藏的地点。” 　　小吴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赵信然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秦出看向赵信然，淡漠眼神里写着意料之中。 　　赵信然抓抓脑袋，才道：“之前我们怀疑的那个时逢生，今天又有他的事儿。” 　　秦出的脚步停了停，赵信然往前走了两步赶紧跟着也停了下来：“怎么了啊？”秦出抬眼看着赵信然，许久后才低声道：“他怎么了？” 　　“你说时逢生啊？”赵信然愕然，“没怎么，他说自己是出来写生的，雨夜写生啊，你信吗？”他咳了一声，补充道，“我总觉得这个人怪怪的。听说他们店里那个新来的服务生还在跟他谈恋爱，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不画跑出来画风景，真是个烂得不行的借口。” 　　一阵湿淋淋的夜风吹来，道路旁的树叶被吹得抖个不停。 　　赵信然说着说着笑了，伞一偏，一滴雨珠刚好落在秦出眼下，像眼泪一样。 　　小吴嘴角抽了抽，扯了扯赵信然的衣袖。 　　赵信然“嘶”的吸了口冷气：“干什么，你他妈揪到我的肉了。” 　　小吴赶紧松手。 　　赵信然继续说道：“我要是有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我就和她关在屋子里，每天从早到晚画她，把她全身上下都画个清清楚楚。” 　　小吴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川城刑侦支队的队长就是头猪。她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秦出，还是没忍住又揪了一下他的袖子。 　　赵信然再次倒吸一口冷气，瞪着小吴半天没说话。 　　一个警员从街对面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物证袋。 　　“赵队，我们在时逢生的身上发现了这个。” 　　“什么啊这是？” 　　在赵信然伸手接过东西的时候，秦出抬眼看到了物证袋里的光芒。 　　那是一条银色的项链。 　　******** 　　冷冽的风拂面而来。 　　林茜茜站在一个拐角，看着时逢生被带走。 　　找到嫌疑人以后，警察都集中在了mianga附近，她反而丝毫不引人注意。 　　林茜茜向前好长走了一段路，才重新拿出金属的圆形物品，放进自己的耳朵里。 　　“赵西屿，听得到吗？” 　　耳机里没有赵西屿的回应。 　　反而是罗浮的声音很快传了出来：“老赵且气着呢，不想理你。你往前再走两个路口，车停在一棵歪脖子树下。” 　　林茜茜走过两个路口，果然在树下看见了面包车。她环顾四周之后，快速的拉开门坐了进去。 　　“回我那儿吧。”罗浮说道。 　　坐在前座的赵西屿一脸漠然踩下油门。 　　林茜茜知道他在生什么气，却不知道怎么对他开口道歉。在那一瞬间她的确以为自己的生命就要交代在那个黑暗的店里，而推开他完全是想让他活下去而产生的本能反应。 　　她把目光从赵西屿的身上移开，转而去看罗浮。 　　“谢谢你，看他去开灯，我真以为自己完了。” 　　罗浮本来正在笔记本上敲敲打打，一听这话，动作猛地停住。 　　他试图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嘴。半天，忽然一抬手把脸遮住了。林茜茜很快就听到了他的呜咽声。 　　“你叉叉。你以为把店里的电弄断这么容易的吗？” 　　车子驶过一个水坑，罗浮的声音被颠得起伏了一下，听起来更可怜了。 　　“吓死我了。” 　　林茜茜完全理解他的害怕，因为她的害怕并不比他少一丁点。她将目光移到了赵西屿的身上，他眼神暗潮汹涌的直视着前方的黑夜，似乎并不想和她搭话。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知趣的向后靠在座椅上，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下一秒，林茜茜的动作猛地停住。 　　项链！ 　　******** 　　“赵队，时逢生的画具都只是普通的画具，没找到其他的物证。” 　　“行，我知道了。” 　　“就只有这根项链，您看是不是……” 　　“哟呵，拿去查查指纹，看是不是受害者的东西。” 第二十五章 　　赵西屿坐在罗浮电脑旁的行军床上, 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发呆。 　　罗浮躺在一旁的长椅上睡得呼噜声震天，一条腿搭在桌子上, 另一条腿撑在地上, 姿势极其扭曲，看着都累。 　　他转头看罗浮一眼，伸长手在对方身上随便摸了摸，摸出一盒只剩两根的烟来。 　　淅淅沥沥的雨还没停，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去了。 　　赵西屿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外去, 在漫天的湿气与冷意中点燃了一支烟。辛辣刺激的气体裹在口腔里打了个转, 张嘴被吐出去的时候是淡淡的白色，氲在空气里, 被雨一浇就消失了。 　　身后传来房间门打开的声音，听得出开门的人已经很小心了, 但罗浮家这破木门，稍微一推就跟块威化似的发脆，咔呲咔呲直响。 　　他想装作没听见都难。 　　赵西屿没回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反而是走出门的人走到了他的身旁和他并排站着，丝毫没顾忌他抽着的劣质香烟有多呛人。 　　“怎么着，起夜找不到洗手间啊？” 　　站在他身旁的林茜茜克制的轻咳了两声, 还没开口说话，赵西屿就往旁边跨了两步, 离她远了一些。 　　林茜茜背着手向着他靠了过去。 　　赵西屿吐烟的动作一顿, 向着旁边又挪了一步。 　　林茜茜向着他再挪一步。 　　赵西屿已经退到了墙边, 退无可退。她赢了。 　　他咬了下干燥的下嘴唇，把烟掐灭扔进了一边脏兮兮的垃圾桶。 　　“有事儿就说，别给我来这套。” 　　林茜茜笑了一声，在赵西屿看过来的瞬间，轻声道：“对不起。” 　　赵西屿僵了一下，拿眼睛瞥她：“你哪儿对不起我，能具体描述一下吗？” 　　“描述不出来。可能是因为哪儿都对不起你吧。”她说着，把身后背着的手拿了出来，手上是罗浮家的小医药箱。 　　“手拿出来。” 　　赵西屿不耐烦地咋舌：“我又没受伤。” 　　林茜茜没说话，只是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赵西屿看着外面的雨没说话，她就一直固执的举着手，许久之后，赵西屿终于呼出一口气，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转开了脸。 　　“……真没事。” 　　手肘上一小片擦伤并不显眼，林茜茜拉着他回到行军床上坐下，然后蹲低了，开始替他处理伤口。 　　赵西屿低眼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和发顶的漩儿，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克制又克制，也只是把另一只手放到嘴边张嘴咬住。 　　林茜茜没抬头，却好像什么都看到了似的：“你笑什么，不疼吗？” 　　赵西屿神经质的行为被看破，却一点也不觉得丢脸。夜晚太冷，他咳嗽了一声，轻声道：“其实我笑什么，你应该特别清楚才对啊。这种事你做了这么多年，看起来还真是熟练。” 　　林茜茜什么话都没说，赵西屿沉默了一会儿，自己说道：“高一那年我跟高二的打架，我被那帮孙子阴了，你平时其实挺怕我的，结果还是替我打了120。” 　　林茜茜点头：“不打能怎么办，不打的话你现在估计已经残废了。” 　　赵西屿咂嘴，继续陈述道：“高二那年的运动会，跑道上不知道谁扔了香蕉皮进来，我摔得跟个傻子似的，只有你敢跑过来扶我去医务室。” 　　“你骂街骂得跟要杀人全家似的，除了我谁敢碰你。” 　　“还有高三那年，校花陈兮兮有了男朋友，我半夜翻墙出去喝酒。你一个三好学生，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从那两根断了的栏杆里钻出来找我的。” 　　“都高三了，我不找你难道让你喝醉了回来，接着站到旗台上被留校察看？” 　　“所以我说你就是圣母。我为别的女人买醉，有你什么事儿啊。” 　　赵西屿说话口无遮拦，低着头的林茜茜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也没理他，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着赵西屿：“我前两天在电视上看到了陈兮兮，她果然成了个明星。新闻里说她现在还单身，你应该有很大的机会一偿心愿。” 　　赵西屿脸上的笑容淡了。 　　半天，他才张嘴吐出两个字。 　　“扯淡。” 　　林茜茜摇摇头：“你这个脾气，这辈子大概是改不了了。” 　　赵西屿低眸看着她的脸，长长的睫毛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像是小小的扇子，她每轻轻的眨动一次眼睛，这把扇子都在他的心上留下战栗。 　　“反正你忍得了。” 　　“你又知道我忍得了？” 　　“我逃学你帮我圆谎，我打架你帮我包扎，我带着你这个乖乖女翘课，你跟着我去泡酒吧。我把别人写给你的情书撕了，我在你身后的座位整天看血淋淋的书研究整容，这些你不是都忍下来了吗？” 　　赵西屿说完，像是自己都有些意外。 　　“够能忍的啊，林茜茜。你不会是忍者神龟吧。” 　　林茜茜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手下猛地一使劲。赵西屿倒抽一口凉气，一句川城著名脏话都到嘴边了，硬是又咽了回去。 　　林茜茜收拾好药箱站了起来，比坐着的赵西屿高了一大截。她低头看着他疼得甩手的样子，半天，低声道：“赵西屿，今天真的对不起。” 　　赵西屿动作顿了顿，又若无其事道：“没事。” 　　林茜茜又道：“赵一倩可能得死在今天了。” 　　“……什么意思？” 　　“我的项链在时逢生身上，而他被警察带走，搜身是免不了的。” 　　赵西屿一下子抬起头来，眉头紧皱的盯着她。他在一瞬间已经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林茜茜放下药箱，在他的身边坐下来。 　　两个人胳膊挨着胳膊。 　　空气里的烟草味道淡淡的，院子里的雨声也轻轻的，只有罗浮的打呼声，忽高忽低，此起彼伏，像隔山打牛似的。 　　处于绝望与紧张之中的林茜茜眼睛有些酸，她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拿胳膊捅了捅赵西屿，于是赵西屿骂了句脏话，也笑出了声。 　　“妈的。”他心情沉重得不行，还要看似一脸不在乎的补充道，“别啊，抽你的筋，扒你的皮，这事儿我真不想做第二次了。” 　　******** 　　天亮了。 　　案发现场拉起了警戒线，痕检科的人各忙各的，警察分头走访周边住户。 　　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的记者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赵信然好几次试图离开包围圈去找秦出问问情况，硬是没能挤出去。 　　偏偏上头还打了个电话过来，让他把记者应付好，别让他们逮着机会乱写，损害人民警察光辉形象。 　　赵信然哪儿懂这个，被一个记者几句话套路过去就忍不住要说出脏话来，幸好徐溶溶一个电话正好打了过来，他一摆手，赶紧让其他同事过来顶住，自己躲到一边接电话去了。 　　“喂小徐，怎么了？” 　　徐溶溶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信然催了一句，她终于有些迟疑的开口道：“赵队，你回局里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小吴拎着袋包子小步跑了过来，赵信然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到一边去。 　　“电话里说不行吗？” 　　“不行。”徐溶溶又停顿了一下，“老秦在吗？” 　　“熬了一夜，还在跟孩子们一起搜证。我帮你叫他？” 　　“不用了。”徐溶溶认真道，“赵队，你一个人，不要叫老秦，现在就回来。” 　　******** 　　时逢生坐在讯问室里，面前放着一杯白开水。 　　开水是年轻的小警员新倒的，袅袅热气升腾而起，很快时逢生的眼睛上就结起了淡淡的白雾，再也看不清他眼睛里的情绪。 　　门开了，徐溶溶走进来，在他面前坐下。 　　她没有开口，只是用一种看幕后真凶一样冷淡的眼神，深深地凝视着时逢生。 　　时逢生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同样回看了她。 　　“徐小姐，这是我第一次在miangas以外的地方见到你。不胜荣幸。” 　　徐溶溶微微一笑：“可我觉得很难过，像店长这样的绅士，怎么会进了局子。” 　　时逢生点头：“我也为自己的无知感到难过。我想不到雨夜写生竟然是一件触犯法律的事情，实在抱歉。” 　　“您需要配合调查的原因是涉嫌谋杀一名富士康女工。如果您只是雨夜写生，在找到您确切的无罪证明以后，您当然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那我应该很快就要跟徐小姐道别了。” 　　两个人说完以后又是互相微笑，热气萦绕在两个人身边，似挥散不去。 　　徐溶溶终于还是没能沉住气，她将一直藏在手里的证物袋拿了出来，展开，放在了桌上。 　　银色的项链在白天更加熠熠生辉。 　　时逢生低眸看了一眼项链，又抬眼看着徐溶溶，等着她开口。 　　“这条项链，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您”变成“你”，语气也由随意变得严肃了起来。 　　徐溶溶观察着时逢生的每一个表情，对方却无懈可击得令她无从下手。 　　“这条项链啊，真是有点眼熟。”时逢生同样看着徐溶溶的脸，没有放过她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她紧张起来的表情，她微微蜷缩的手指，还有她美艳得像玫瑰一样，十分适合出现在画纸上的容颜。 　　“我想起来了，这条项链啊，是个熟人送给我的。” 　　“熟人？” 　　“嗯，徐小姐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第二十六章 　　miangas因为杀人案牵连的关系, 次日停业，朱声声一个微信发过来, 林茜茜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上午, 她就待在罗浮家里，捧着一杯热水，看着他啪嗒啪嗒在电脑上操作着。 　　赵西屿出去买早餐还没回来，期间罗浮的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叫了好几次。林茜茜笑，罗浮就拿眼刀委屈的飞她：“你这就过分了吧, 一天一夜了, 我就吃了碗泡面，肚子叫一下你还嘲笑我。” 　　林茜茜摆手道歉, 赵西屿刚好也提着几袋早餐回来了。 　　三个人一个坐在电脑前，两个并肩坐着。一个小口的吸着热乎乎的皮蛋瘦肉粥, 另外两个大口咬着又香又软的花卷儿。像是光吃有些乏味，罗浮还顺手把电视机给打开了。 　　他那黑白电视机一看就有些年头了，画面惨白一片，还动不动就飘雪花, 看个新闻都像是在看鬼片。 　　林茜茜正喝着粥，却听新闻节目提到昨晚的凶案。 　　三个人同时抬头看着电视机屏幕，主持人面色严肃：“据川城刑侦支局支队赵队长介绍, 这是一桩有计划有预谋的恶性杀人案。凶手旨在挑衅警方，并试图在川城引起恐慌。十点新闻在此提醒广大女性, 夜晚出门时务必和友人同行, 以避免……” 　　罗浮用胳膊肘捅了捅赵西屿：“纸递给我一下。”赵西屿于是又捅了捅林茜茜, 林茜茜却没动。 　　她看着新闻画面切换到了miangas店里，两个警察正从地下室往上搬着一大盆栀子花。 　　因为搬动，花盆里的土松了。土下露出几个苍白的鸡蛋壳。 　　不知道从哪里回来的大厨一脸不知所措的站在店门口，念叨的话全都被离得很近的收音话筒录了个清清楚楚。 　　“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只有鸡蛋壳。你们把花弄死了，我的工作也保不住了啊。” 　　接着是警察跟他解释，地下室栽种栀子花实在令人可疑，时逢生的嫌疑也还没洗清，他们必须检查所有的花盆。 　　“真的什么也没有，店长只是让我隔几天就往土里埋点鸡蛋壳，这样对花好啊。” 　　三个人同时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 　　林茜茜抿了抿嘴唇，没说话。罗浮看向赵西屿，赵西屿也没说话。沉默在空气里蔓延开来，所有人都有一种自己被耍弄了的挫败感。 　　半天，赵西屿低骂了一句：“操。” 　　******** 　　林茜茜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过了。 　　因为明白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她的身份已经暴露，她和赵西屿花了几个小时时间新找了个可以住的地方。房东出国，急着出租房屋，房间的装修和采光也都还算不错。 　　林茜茜准备回来收拾一些换洗的衣服，清理好房间里留下的一些私人用品就立刻离开。她认定了案子没破，秦出这时候应该在局里加班，所以毫无遮掩着回家的打算。 　　只是没有想到，一迈出电梯秦出的身影就映入眼帘。他侧对着她，正低头拿钥匙开门。听到声音，他转头看向她。 　　那是她早已经习以为常的能洞穿人心的一双眼，冷冽的气息在他的身上浑然天成，凛然得让她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砰”的一声，电梯门在林茜茜的身后阖上了。 　　林茜茜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感到有一种想从这里逃跑的冲动沉甸甸的压着她，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指纹比对结果应该已经出来了，她在他的面前理应无所遁形。 　　不如自己开口打招呼。 　　“秦……” 　　“赵小姐脸色不太好，又病了？” 　　在林茜茜开口说出这句话之前，秦出先开了口。 　　和平时一样没什么多余感情的语气，淡淡的夹杂着与他无关的漠然。林茜茜的后半句话卡在嗓子眼，半天才抬起头来认真看着他的眼睛。 　　“秦法医是刚从警局里回来吗？” 　　秦出默认了。 　　林茜茜轻声道：“昨晚的案子，结果出来了吗？” 　　被记者围堵过以后，秦出并不奇怪她知道这件案子的事情，稍一思索，似乎明白了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是为了什么。 　　他没来由的觉得有些不耐烦，冷漠道：“你是想知道时先生的情况？”他将头转了回去，扭转钥匙，“在目击者看到凶手的同一时间，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监控拍到时先生从街上撑伞经过的画面。他的嫌疑已经解除了，你不用太担心。” 　　这结果其实在林茜茜的意料之中，从时逢生不慌不忙的样子里她就能看出来，这件事即使和他有关系，他也能轻松脱身。只是没有理由的，她的心仍然狠狠地沉了下去。 　　她要问的并不是这个，而是…… 　　秦出却没有再跟她多说一句话，门打开了，他放柔声音叫了一声茜茜，橘猫在门里柔柔的叫了一声，门在她的眼前又关上了。 　　林茜茜僵立在门口，久久的无法明白此刻的状况。 　　秦出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为什么？ 　　那条项链被她反反复复的触摸和握在掌心，不可能没有留下指纹。被解救出来以后，她不止一次的在警局留下自己的指纹，要将这两组指纹重叠在一起显然并不困难。 　　到底是为什么？ 　　林茜茜回到自己安静得吓人的房间里，坐在沙发中间。她觉得鼻尖隐隐作痛，不知道这是正常的后遗症，还是已经到了需要尽快修补的时候。她轻轻地揉了揉鼻尖，向后靠在了坐垫上。 　　床头柜上的闹钟滴答滴答，走得不疾不徐。林茜茜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拿出手机，给赵西屿发了条短信。 　　“赵一倩或许不用死，我需要再观望两天。” 　　赵西屿很久没有回复她的信息，她也不再等了，将手机放在一边，拿了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二十分钟以后，林茜茜穿好衣服，有些无奈的从浴室里退了出来。 　　淋浴器坏了，她竟然也没法责怪它坏得不是时候。至少它是在她冲刷干净身上的沐浴露以后才不出水，而不是洗到一半忽然停掉。 　　只是这一头的泡沫，让她显得有些尴尬。 　　浴室里湿淋淋的，容易滑倒，热水也放不出来了。林茜茜只能打了一盆凉水，到阳台上试图将头发清洗干净。 　　她低着头正要毫无形象的把头埋进水盆里，却听隔壁阳台传来橘猫似乎愣了一下的叫声。 　　“……喵，喵喵喵。” 　　林茜茜闭了下眼，已经猜到了隔壁是什么样的情形。她想假装不知道的干脆将头伸进凉水里，却听隔壁的男人似乎也犹豫了一下。 　　“……热水器坏了？” 　　林茜茜不得不微微的抬起头来，看向他。 　　而他看着对面阳台上总是干净整洁，一副温雅模样的女人此刻满头泡沫的狼狈样子，要说出的话又在嗓子里噎了噎。 　　“我没记错的话你刚发烧不久，最好不碰凉水。”他穿着深蓝色的睡衣，面色淡漠的将橘猫抱在怀里，有一下每没一下的温柔抚摸着，“……不介意的话，到我这边来洗干净吧。” 　　不等林茜茜说话，他已经反身进了房间。几乎不用猜就知道，他一定是去给她开门了。 　　林茜茜怔立了片刻，终于还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当她抬手敲门的瞬间，他刚好将门打开，她于是时隔一年，再次和他共处同一个房间。 　　******** 　　徐溶溶站在一栋楼下，抬起头去看她所知道的楼层，和所知道的房间。 　　黑漆漆的一片。 　　那间房已经很久没有再亮起过灯，她知道秦出早就搬走了。 　　手上的指纹比对结果已经被她翻阅了无数次，纸张的四个尖角翻卷起来，像朵奇形怪状的花。 　　矫情的看了大半天，她终于还是往小区里的长椅上一坐，拿出手机，拨下了熟记于心的号码。 　　对方很快就接了电话，但徐溶溶先听到的不是他的声音，而是软软的猫叫。 　　她楞了一下：“哟，老秦，养猫了？” 　　秦出的回答也和以往一样简短直接：“有案子？还是有专业问题。”没有给她开启其他话题的权利，像是只要她回答都不是，他就会立刻挂断电话。 　　如果是以前的徐溶溶，大概会顾左右而言他，争取多说上两句话，但今天她却没有了心情。 　　她晃了晃手上的结果，轻声道：“都不是。只是有一些你感兴趣的消息要告诉你。” 　　隔着手机，徐溶溶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说出这种话即将引发的狂风骤雨。 　　“是林小姐的消息。” 　　她怕自己失去直言的勇气，于是阻断了他要说的话，之后快速的将指纹的事情和与时逢生的对峙全都告诉了他，每说一句话，她似乎都能看见秦出离她远了一些，可她却不得不将这些话说出口。 　　最后徐溶溶耐心的对他陈述道：“时逢生有不在场证明，但我不认为他真的处于是非之外。项链他说是熟人送给他的，但我没有让他说出是谁，这个熟人的身份，他怎么说都可以，毫无意义。我和你一直以为林小姐的失踪是自愿行为，但万一，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徐溶溶轻声说道，“林小姐有没有可能是被人控制了，所以才离开你，从川城消失。” 　　小区里有孩子跑来跑去，欢声笑语，全然无法理解坐在长椅上的女人心情有多沉重。 　　“我们没有证据，无法直接抓人。更甚至于如果直接和他对峙失败，林小姐在他的手里，有生命危险也说不定。” 　　一阵风吹过来，吹得纸张哗啦哗啦作响。 　　徐溶溶向后靠在长椅上，捋了一把已经长得可以扎起来的头发。 　　“如果我是个女流氓，我会选择直接严刑拷打他。可是秦出，我们是警察。” 　　******** 　　提着画具的时逢生一个人走在夜晚的街上。面容冷清，唇角却带着笑。 　　他习惯总是微笑，因为他知道别人喜欢看到他笑着的样子。 　　起风了，他拿出手机，编辑出一条信息发了出去。 　　“倩倩，我发现了一个泡温泉的好地点。” 第二十七章 　　头发上残余的泡沫很快冲洗干净, 林茜茜用自己带来的毛巾擦着头发走出去，差点踩到趴在浴室门口的橘猫。 　　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委屈巴巴, 一见她出来就开始拼命蹭她的腿。 　　林茜茜蹲下去摸了他两下, 将它抱在怀里往外走。 　　进来的时候满心躲避，没有仔细看他家里的装潢。现在一环顾，果然和以前没有两样，依然是黑白灰的性冷淡风格，她穿着粉色的睡裙站在房间中央, 好像荒芜的沙漠上开着一朵格格不入的花。 　　窗子依然没关, 窗帘被窗外吹进来的风吹得扬起又落下。橘猫的猫食碗就放在窗边，空空的。 　　林茜茜似乎明白过来橘猫为什么会叫得那么委屈了。 　　她叫了两声秦出, 没有得到回应，又到处找了一下, 依然没有看见秦出的身影。 　　林茜茜是了解秦出的，她知道他的什么东西会放在什么地方。 　　像是猫粮这种东西，一定是放在厨房的储物柜里。她抱着猫径直过去翻找了一下，果然找到了。 　　给猫倒好了猫粮, 看着它嗷呜嗷呜吃得狼吞虎咽，林茜茜弯了弯嘴角。 　　“茜茜，要好好地留在他身边, 不要再乱跑了。”她没有出声，只是摸着猫的后背, 做出了口型, “他真的很伟大, 也很寂寞，你要好好陪着他。” 　　橘猫看不懂她的眼神，只是舔食猫粮的小舌头动得更快了。 　　林茜茜不欲待在秦出家里太久，即使这个房间让她感到十分安心。 　　她站起来转过身去，却一下子吓到了。 　　原来秦出一直就坐在沙发旁的地上，他捂着自己的胃部，面色苍白如纸。他的头靠在沙发上，出的冷汗将沙发都泅湿了一小片。 　　“秦法医，您没事吧？” 　　林茜茜过去扶他，却在刚碰到他的一瞬间，就被他用力拂开了手。 　　对这样的情况，他似乎已经很熟悉了。用力的撑着沙发站起来，翻出茶几下的药箱，几乎没有多看一眼就拿出了两盒药。林茜茜反应过来，赶紧跑进厨房，找了个杯子给他兑了杯温开水。 　　吃完药的秦出抬眼看她一眼，依然是生人勿近的眼神，眼圈却微微泛着红。他动了动双唇，沙哑着嗓音开口：“……你回去吧。” 　　“您的病不需要去医院吗？” 　　秦出低眼，再抬起头的时候眼底是浓重的阴霾，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呢，林茜茜很难形容。 　　像是天清云淡时，忽然下起了暴雨。这场雨来得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毫无准备，连天空自己也未曾预见。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半个小时前他都还绅士的借给她浴室。 　　林茜茜想象不到，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跟着一起疼了起来。 　　“你走吧。” 　　这一次他仍然说得很轻，林茜茜却已经明白了他的答案。 　　她退出秦出的家门，关上门的那一刻没有忍住抬起头看向他，他坐在沙发上，用手腕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他的眼神。 　　再次回到自己空荡荡的房间里，林茜茜坠着一颗心吹干了自己的头发。 　　她坐回床上拿起手机，试图看一看事件新闻，却发现半个小时前，时逢生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倩倩，我发现了一个泡温泉的好地点。” 　　林茜茜犹豫片刻，回复道：“是什么地方？您要去泡吗？” 　　“在庆城。你和声声都去，是miangas的暑假福利。 　　******** 　　清晨，赵西屿回到了医院。 　　前台一看他进来，下意识想把桌上刚买的菠萝藏起来，结果他却并没有多看菠萝一眼。 　　“下午两点之前，我不接待访客。不要让任何人进办公室打扰我。” 　　“好、好的。” 　　手机里还躺着林茜茜昨天晚上发来的信息，他憋着一股气，一直没有回复。但一晚上过去了，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等他的回复。 　　从电梯出来后，赵西屿终于还是编辑了“我知道了”四个字，发了出去。 　　他回到办公室里，点了根烟，脑海中又浮现出前天晚上看到的时逢生的脸。从照片上看不太出来，但从某些角度来看，那简直是一张让他职业病都犯了的脸。 　　赵西屿把一串数字发到了罗浮的手机上。 　　罗浮很快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你发的什么东西？让我干什么你叉叉的要说清楚啊。” 　　赵西屿吐出一口烟雾，脸上的表情藏在烟雾里，隐隐约约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在找一个人整容前后的资料，看那效果应该是在我这儿整的。资料太多了，我不想翻过去，你来找吧。” 　　“……啊？赵西屿你有病吧。我一分钟接私活儿可以几十万上下，你让我帮你翻资料？我是你的小蜜还是跟班？”说完以后，罗浮“啧”了一声。 　　“什么资料？” 　　“我给你的是医院数据库密钥，你在里面找找。” 　　“找谁？” 　　赵西屿沉默了片刻，轻飘飘道：“时逢生。” 　　“我叉！” 　　赵西屿已经很久没抽烟抽到喉咙发痛的地步，眼看着一包烟都被抽完了，他不得不又翻出了棒棒糖。虽然嫌弃这甜腻腻的味道，但好歹能让嘴里和心里不那么空荡荡的。 　　罗浮还是没有联系他，他百无聊赖的拿出手机。屏幕亮了，又灭了，反反复复好几次，突然的来电画面吓得他手一抖，手机差点摔到地上去。 　　林茜茜。 　　赵西屿把棒棒糖从嘴巴里拿出来：“喂？怎么了？” 　　林茜茜似乎正站在阳台上，背景里全是风吹的声音。赵西屿一猜她就是刚起床，穿着条睡裙就到处跑，刚要顺口提醒一句，却听林茜茜道：“时逢生和朱声声要去庆城泡温泉，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儿。” 　　“就他们两个人吗？” 　　“说是让我也去，但我还没回复答应。” 　　“对，老罗说过，你身上这定位装置始终有局限范围。到了庆城，那假冒伪劣产品指不定就失灵了。”赵西屿抿了抿嘴唇，被棒棒糖甜到皱眉，“你别去了，就留在川城。”他咳了一声，“有个事儿没跟你说，我刚好在让老罗找……” 　　“我当然不会去，我只是在猜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林茜茜轻轻地吸了口气，“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能清楚的看见，自己在时逢生面前一点一点暴露的全过程。这次的员工福利，也是他为了在我身上达成某种目的而策划的。这些我都清楚的知道，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信任过我，所以他的怀疑似乎也不是很重要。如果有必要，我还是会不惜所有代价……” 　　“我明白。”赵西屿道，“林茜茜，不要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林茜茜似乎楞了一下，接着赵西屿听见她低声叹了口气。 　　赵西屿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才反应过来似的：“刚才你说什么？不惜一切代价？” 　　“对啊，反正我也没什么可给他的。” 　　“那他要是让你亲他呢？” 　　“亲。” 　　“那他要是让你说喜欢他呢？” 　　“说。” 　　赵西屿再次抿了抿嘴，做了个川骂口型，到底没出声。 　　半天，掩饰似的嗤笑了一声。 　　“就你那演技，估计说句喜欢他都是苦大仇深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被迫的。” 　　林茜茜听了他的话，忽然停了一下。 　　“我喜欢你。” 　　没有预兆的，像是一把大锤狠狠地垂在心口，甜而沉痛。 　　赵西屿手里的棒棒糖没拿稳，“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粉红色的糖块儿迸得到处都是，空气里一股甜腻腻的味道。 　　他张了张嘴，喉结动了动。半天才笑了几声，笑声听起来格外别扭。 　　“怎么样？没有苦大仇深吧。” 　　“……还行。”他的嗓子干涩得厉害，语气却格外轻佻，“给你打个六分吧，语气还算自然，但感情也太缺乏了。” 　　林茜茜笑了一声：“要不你想象着陈兮兮，给我示范一下有感情的？” 　　赵西屿眉头短暂的皱起，他拿手捂在自己胸口，感觉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好啊。”他察觉不到，自己的嗓音低哑得厉害，“你听好了，我……” 　　休眠的电脑屏幕发出一声提示音，一下子亮起了一条视频通话请求。 　　不等赵西屿接听通话，屏幕上已经出现了罗浮硕大的一张脸。 　　“我叉，老赵你是真的牛叉。你是怎么知道你们医院里会有时逢生信息的，我效率很高吧这么快就找到了！快看，你要的东西！” 　　“……” 　　林茜茜在电话那边开口询问是什么东西，赵西屿于是对着屏幕扯起嘴角，笑了。 　　罗浮抖了一下：“不是，老赵你笑成这个样子是想干什么，不是你让我查的吗？” 　　赵西屿又维持了片刻仿佛要摸刀一般的笑，然后面无表情道：“查到了什么？” 　　“时逢生，三十岁，在你这医院一共整容四次。分别调整了眼睛，鼻梁，下巴，和嘴唇。我还以为他那张完美得不科学的脸是老天赏饭吃，没想到还真是人工货啊。” 　　罗浮说着低下头在键盘上一阵敲打：“时逢生也不是他本来名字，他原来叫时远。我把他的资料发给你，你感受一下。” 　　赵西屿点击接收，很快屏幕上就出现了两张脸。 　　左边清秀，平凡，眼神中仿佛藏着迷茫和畏缩，右边则是斯文，俊秀，唇角上扬，有着一双迷人的桃花眼。 第二十八、二十九章 　　林茜茜在隔着电话听到罗浮的话时, 怔住了。 　　赵西屿也很久没说话，但他不是惊讶, 而是有些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 　　罗浮还在读着时逢生的个人信息, 林茜茜听得差不多了，才若有所思道：“我现在才明白，靠整容，他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美貌，但却从来没有获得过自信。” 　　赵西屿抬眼：“怎么说？” 　　林茜茜道：“其实很多时候我都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对女性的恶意, 我一开始以为那是相貌出众者天生带着的自傲, 现在想想，那应该是被某种特定群体伤害后, 所产生的保护意识和下意识排斥。” 　　“你是说，他很可能是因为相貌普通被女人伤害过, 所以才接受了整容手术，转而反过来伤害别人？” 　　林茜茜“嗯”了一声，又补充道：“只是猜测。” 　　罗浮听不见林茜茜说话，觉得十分无趣, 他打了个哈欠：“你两背着我说悄悄话，这就没意思了。还让我查什么吗？不查的话我这里就挂断了。” 　　赵西屿摆摆手示意他随意，罗浮于是干脆的把视频通话切断了。他摸摸鼻子, 不用林茜茜开口要求就将时逢生的信息给了她一份。 　　听着手机那端传来的敲打键盘的声音，赵西屿道：“要不咱们也开个视频？” 　　林茜茜道：“这倒没必要, 咱们也不是看不到对方的脸就没法对话。” 　　赵西屿点点头, 想到对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 又“哦”了一声。隔了一会儿林茜茜还是没理他，他又开了口：“我刚才的示范还没做完呢，你还要听吗？” 　　林茜茜看信息似乎看得认真，语气吞吞吐吐的：“示范啊……看你自己，想示范就示范吧。” 　　空气里太安静，也没有之前自然舒服的氛围了。赵西屿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还是说吧，摊上个迟钝的人，这种机会不是经常有的。” 　　“嗯？” 　　“林茜茜，我……” 　　又是一声提示音，罗浮的脸再次出现在了屏幕上。赵西屿这次连笑都不想笑了，他对着屏幕，面无表情道：“罗浮，你妈……我是说，你母亲最近怎么样？” 　　“我妈？我妈挺好的啊……”罗浮一脸费解听完赵西屿的话，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敲了敲桌子，“不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看这个！” 　　电脑屏幕上滴一声，出现了川城的完整地图，地图上遍布着好几十个红点。 　　赵西屿皱眉，刚要开口问，罗浮已经自己开始解释了：“我从时逢生家门外的天眼，连接到了他家里的监控。监控虽然被加密，看不到拍摄内容，但是我采集到了加密信号，通过相同信号筛选，发现这样的信号还有几十个。” 　　“这代表着什么？” 　　“所以我说离开整容领域，你这人就是个棒槌。”罗浮说到自己的专长，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你看，其中是不是有个信号是移动着的。我查找了这个信号的移动轨迹，发现几乎是时逢生去哪儿，这个信号就到哪儿。在时逢生被带走调查的时候，这个信号甚至到了警局外面的旅馆。” 　　“所以你是说……” 　　“我是说，这个信号就属于时逢生背后的高手本人。他跟时逢生这人简直寸步不离。”罗浮感叹道，“太黏糊了，跟你对林茜茜没两样。” 　　赵西屿本来正眉头轻皱，听到这句话眉眼一动。 　　他去听手机里林茜茜的动静，却听键盘声果然停了。正要说话，罗浮得出了结论：“这种加密最多覆盖全城，如果能想办法把这黑客弄到其他城市去就好了。给我最多三天，我就能破解时逢生家里的监控，确认陈映攸到底在不在他家里。” 　　他说完这句话以后，视频通话里很快加入了一个人。 　　林茜茜果然和赵西屿想的一样，只穿着条粉红色的睡裙，一头卷发微乱的披在白皙肩头，衬得一张漂亮的脸一股冷艳味儿。他亲手整出的这张脸，竟然把他看得脸上有点发热。 　　罗浮忍不住开口：“哇，林茜茜，你这裙子穿得……”他感叹道，“看着好凉快啊。当女人真好。” 　　林茜茜笑了。 　　她伸手擦了擦电脑上的摄像头，郑重的问罗浮：“你说把黑客弄到其他城市，只要是其他城市就可以吗？” 　　罗浮点头：“只要他不在这个城市，我就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成功。” 　　“我知道了。”林茜茜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道，“那你做好准备吧。最多后天，他就会和时逢生一起到隔壁庆城去。” 　　“你怎么知道？” 　　林茜茜又对他笑了。赵西屿从一开始就没再说话，听到这问题终于抬眼看了眼林茜茜，觉得嘴里没根东西叼着，空得慌。 　　他弯腰翻棒棒糖，顺便补了一句：“因为我和她也去。” 　　******** 　　赵信然坐在办公桌前，点燃一根烟抽了起来。 　　烟雾缭绕，熏得整个办公室跟仙境似的。赵信然喜欢这样的环境，当然如果面前没有女性失踪案的相关资料的话，他会更加享受的。 　　门响了，赵信然抬头看了一眼门，把烟灭了，坐直了。 　　“进来。” 　　门开了，一个穿着西装的人走了进来。赵信然一猜就是秦出，这个警局里，也就他这人有礼貌点，进门之前会先敲门。 　　“老秦啊，你……”赵信然抬头看了秦出一眼，要说出口的话顿时就卡在了嗓子眼里，“你，怎么了？” 　　他略一思索，“我知道了，小徐还是把林茜茜指纹的事儿告诉你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视线始终牢牢锁定在秦出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放过他脸上任何微小的表情。但秦出始终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赵信然实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能掂量着道：“其实这种事，真的不一定的。时逢生始终是警方重点怀疑对象，我已经派了人跟着他，只要他和疑似林茜茜的人接触，我一定亲手把他逮了送你面前来，行吗？” 　　秦出没说话，只是把一页东西放在了赵信然的面前。 　　赵信然低头看了一眼，顿时就炸毛了。 　　辞职申请报告！ 　　“老秦，你开什么玩笑？就为一件没准儿的事，你法医都不干啦？你现在辞职又能怎么样，没证据把时逢生打一顿吗？你身为一个警务人员……” 　　赵信然的话戛然而止。 　　他像是忽然之间明白了秦出在想什么，露出了更加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是怕连累警方，所以才提前脱离警察队伍？你疯了吧。” 　　秦出抬眼，说了进到这个办公室以后来的第一句话。 　　“我不是疯，只是想通。” 　　“想通什么？想通了要做傻事？你想想你徒弟行不行，你做什么她都一脸佩服，她要是知道你有这想法，小丫头片子估计得大失所望。” 　　赵信然说得唾沫星子飞溅，秦出却仍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就托付给你了。” 　　说完转身要走，赵信然一把从椅子上爬起来，跑两步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不信你真的不想做法医了。” 　　赵信然的办公室在二楼，办公室外种着一棵郁郁葱葱的香樟树。阳光洒在树上，将细碎的光影投射在窗边的地上，风一吹，那些光斑就晃动了起来，风停了，光斑回归了纹风不动。 　　“除了她，我现在什么也不想。” 　　“你现在说的话，连标点符号我都不信。” 　　秦出扯回了自己的衣袖，回头看了一眼赵信然。赵信然很难去形容现在的秦出，以前的他已经足够沉默和疏离了，此刻他更是像把自己关在了一座孤独的岛屿上，冷清而遥远的目光让人感到心酸。 　　“随你不信。” 　　秦出转身要走，赵信然终于又叫了他一声。 　　秦出站住了，没有回头。只听见身后稀里哗啦一阵撕纸声，接着赵信然被自己抽过的烟呛得咳嗽了起来。 　　他说：“这东西我当没收到。等你回来了，记得到我这儿来销个假。” 　　秦出拉开门走了出去。 　　小吴站在门口，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眼圈红红的，对秦出吸了吸鼻子。 　　“秦主任，要请假啊？” 　　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手上提着一杯豆浆两根儿油条。她把东西往秦出手上一塞，擦了擦不知道为什么流出来的眼泪，笑了。 　　“放假以后就别那么累了，记得要按时吃早餐。” 　　说完她低下了头，听见秦出难得有耐心的对她“嗯”了一声。 　　等秦出走远了，队长办公室的门打开了，赵信然一把将她拉进了办公室里，摸了张纸巾塞给她。 　　小吴泪眼迷蒙看了赵信然一眼，把他整个人按墙上，扑到他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赵信然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形。 　　他叼着嘴上的烟，没忍住骂了句“操”。 　　******** 　　吹着风的阳台，林茜茜捋了把自己的卷发。 　　“嗯，我自己过去。”她对着手机笑了一声，“庆城还挺近的，自己开车过去可能会比坐动车更有意思。” 　　电话那端的男人轻笑了一声。 　　“那我们庆城见，倩倩。” 第二十九章 　　林茜茜和赵西屿两个人舍弃了需要身份证才能登上的动车，选择了开车到庆城。 　　三百公里的距离，早上六点出发，上午十一点到达。 　　时逢生定的地方是温泉镇里的一个温泉山庄，这个季节选择泡温泉度假的人并不多，所以整个山庄附近都显得空荡荡的。 　　赵西屿载着林茜茜在周围转了一圈，又把车开到了远一点的露天停车场停下来。他将车钥匙交给林茜茜，嘱咐道：“你先回去把行李箱放了，我去附近随便找个地方住下来。有事给我打电话。” 　　林茜茜点头，等赵西屿走了，才拉着行李箱进了山庄。一报时逢生的名字，坐在前台的女人就点点头带着她往楼上走：“你们老板真不错，第二楼他都包了，他说你和朱小姐都是女孩子，怕你们在二楼遇到其他客人觉得尴尬。对了，朱小姐早上就到了，等你等得无聊就自己出去逛了。” 　　她恭维得认真，林茜茜面带笑容的点点头。内心却在想，事实上能接受露天温泉的人，对于穿浴衣遇到别人这件事其实没那么容易尴尬得起来。 　　“瞧我，又忘了自我介绍，我姓于，你叫我于姐就行了。” 　　林茜茜再次点头，答应了她。 　　房间是日式的，于姐拉开房间，给她介绍了房间里的布局和设施，楼下有人叫她帮忙，她道了歉匆匆离开了。 　　林茜茜把行李箱放好，自己检查了一下房间里，没有发现有可疑的地方。 　　她拿出手机，给朱声声发了个微信消息。 　　“声声，我到了。” 　　朱声声很快就回复了一条语音，背景是嘈杂的水声。 　　“倩倩啊，你先自己逛逛，我估计下午很晚才能回得来了。这里的小吃可真好吃！” 　　林茜茜收了手机，想给赵西屿打电话，想想他开了一早上的车，她要和他轮流开也被拒绝了。这人估计累得不行，这会儿说不定正躺在酒店床上睡得正香，遂放弃了叫他出来一起逛的想法。 　　这么干等着不是办法，还显得十分可疑。 　　林茜茜在网上查了查附近的风景点，出门打了个车就到了附近的美食街。只走了不到两百米，她就觉得庆城和川城被并称为美食之都不是道理的。树上挂着美食的拟人形象，行人手里提着拉面形状的气球，沿街两边全是各式各样的美食摊位，每走一步，闻到的都是不同的香味。 　　林茜茜雷打不动的买了杯奶茶，刚喝了一小口，就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了男孩子打闹的声音。 　　“哎呀，你咬的是冰糖葫芦，又不是砒霜葫芦，臭着张脸干嘛啊。” 　　“不好吃。” 　　“不好吃你给我啊，你干嘛每个都舔一口才说这种话。” 　　“太无聊了，我不想逛了。” 　　“这都无聊，那您觉得什么才算有趣？” 　　“早点开学比较有趣。” 　　“操，周云深你想被群殴就直说！” 　　听到熟悉名字以后，林茜茜停住了脚步。 　　她松开嘴里的吸管转过头去，看见穿着清爽衬衫的年轻男孩儿们就站在离她不远的树下面。几个人一人拿着串糖葫芦，正伸手去揉其中最没精打采那人的头发。 　　周云深左手被黄毛拉着，右手被平头扯住，脑袋被另一个不认识的少年揉个不停。他兴趣缺缺的抬眼，在看见林茜茜的一瞬间，眼睛慢慢的亮了起来。 　　林茜茜的周围人来人往，只有她静止不动，等着看周云深什么时候叫出她的名字来。 　　“一倩姐！” 　　林茜茜于是笑了。 　　周云深在其他人不敢相信的脏话里，低头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大步跑了过来。 　　他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林茜茜披在肩上的卷发，又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竟然是真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看着她的目光好像要将她融化一样，“我刚才还在想，要是快点开学就好了，我就能再见到你了，没想到下一秒你就出现在我面前。”见林茜茜还看着他，他对她十分用力点了点头，“一倩姐，你就是上天给我的暑假礼物没错了。” 　　林茜茜刚要说话，肩膀就被人撞了一下。她于是拽着周云深，到了路边。 　　“我之前都不知道，你是庆城人？” 　　周云深那群小伙伴也围了过来，一起帮他点头。 　　周云深咬牙切齿，回头瞪他们。 　　林茜茜抬手捂在嘴巴上，又笑了。可能是每天沉重的事情想得太多，一看到像这样生机勃勃充满活力的少年，她简直控制不住自己心里一种称得上是“慈爱”的情绪。 　　“喝奶茶吗？”她问他们，“我请你们。” 　　一群少年齐刷刷的看向周云深，于是林茜茜也看向周云深，周云深痛苦的捂住额头：“你们走开好不好？平时怎么不见你们这么关心我。” 　　“走当然是不可能走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走的，只有周云深请我们喝奶茶，我们才能迈得开步子这样子。” 　　十分钟后，几个少年一人抱着个粉红色的奶不兮兮的奶茶杯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周云深默默地收起瘪下去的钱包，又抬起头来看林茜茜。 　　“一倩姐，你有想逛的地方吗？我可是地道的本地人，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做你的导游。” 　　林茜茜看着他认真的脸，又看了眼时间。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吃个饭？” 　　周云深一愣，随后把脸转到一边去，就连耳垂都是红色的：“好、好啊。一倩姐你想吃什么？火锅还是串串。” 　　林茜茜露出遗憾的表情：“抱歉，我胃不太好，吃不了这么辣的东西。附近有没有好吃的养生粥之类的店？” 　　周云深想了想，点头。 　　然后他走在林茜茜身边，默默地打开了百度。 　　“和喜欢的女生第一次共进午餐，怎么样才能够给她留下最好的印象？” 　　******** 　　赵西屿睡了一觉起来，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肚子里空荡荡的，他本来想给林茜茜打个电话叫她出来吃饭，又猜想她估计早已经吃过了，于是一个人出了酒店，又打了个车到了附近一家叫玫瑰花家常菜的高人气饭馆。 　　排队倒是不需要，经常来这边开研讨会，早已经跟老板娘成了朋友。赵西屿被带到以前常坐的座位，点了几个菜。想了想，他又嘱咐服务生多准备一个特色鱼片粥打包。 　　服务生刚走，老板娘又亲自过来接待了。一见他脸上就笑开了花。 　　“我记得你之前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啊，怎么忽然开始给人打包东西，这是交女朋友了？” 　　赵西屿看她一眼，低笑一声。 　　“承你吉言。” 　　老板娘又打趣了几句，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屏风隔壁传来一道风铃似的动听女声。 　　“老板娘，这里这里，我也需要特殊服务。” 　　老板娘还没动，赵西屿已经睫毛一颤。他抬眼，看向刚才没注意过的隔壁。隔着半透明的屏风，朱声声含着笑的眼睛已经对上了他的目光。 　　她很惊讶似的，睁圆了眼睛：“是你！” 　　赵西屿没说话，眉头微皱起来。 　　老板娘是真的惊讶两个人认识，她看了表情并不惊喜的赵西屿一眼，倒也没瞎打听，随口笑问道：“美女，你需要什么特殊服务？” 　　朱声声认真道：“我有个朋友长期减肥，只喝白粥，您看您店里有没有那种又好喝，又养胃，喝了又长不胖的特色粥推荐啊？” 　　“有啊，鱼腩粥！都是旁边江水里捞起来的鱼，干净，味道也鲜。给你打包一份？” 　　“好啊好啊，要两份。等我吃完您再拿过来吧。” 　　老板娘答应着离开了。 　　朱声声又重新看向赵西屿，笑着冲他挥挥手。赵西屿仍然没回答她，只是唇角弯了弯，一个冷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酝酿形成。 　　是凑巧，还是人为凑巧。 　　他还真不知道。 　　隔着屏风，朱声声脸上的笑容看起来都朦朦胧胧的：“你不记得我啦？我是倩倩……赵一倩在miangas的同事。她来的第一天咱们见过的，我叫朱声声。” 　　赵西屿收了笑，隔着屏风对她点了点头。 　　“朱小姐记性真好。” 　　“哪儿啊，我这人有个毛病，长得好看的人只要看上一眼，怎么都不会忘掉的。”朱声声说完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水。 　　“你是跟倩倩一起来庆城的吗？” 　　“不是，我是过来找朋友的。” 　　“听你这口气，好像知道倩倩也在庆城啊。” 　　“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 　　朱声声于是露出微微的笑。 　　服务生将一条松鼠鱼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她伸筷子夹了一筷子鱼，放进嘴里之后，才一边嚼，一边含含糊糊道：“没想到，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啊。” 第三十章 　　又是一个晴天, 小吴在秦出走后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困难， 　　陈燕燕坐在座位上, 捧着一杯热水。她看起来很冷静, 一点也不像是被徐溶溶鉴定成为有PTSD的受害人。 　　“陈小姐，今天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小吴努力镇定的对她说话。 　　陈燕燕没说话，把杯子捧到嘴边喝了一口热水。躲在杯子后的眼睛慢慢的抬起来，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小吴。 　　“你也是他喜欢的类型。” 　　“嗯？”小吴对她笑了笑，“你说的是什么类型？” 　　陈燕燕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 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你很甜, 他喜欢甜的。” 　　“我很甜，是什么意思？” 　　“你很甜, 至少……比我要甜。” 　　两小时的询问，最后仍然什么结果也没有得到。小吴的脑子里满满的都是“甜”字, 整个人都沮丧起来。 　　中午她和徐溶溶外出吃饭，两个人沉默的都走到警局门口了，徐溶溶又倒回去，把赵信然给拽上了。 　　赵信然手里还拿着桶吃了一半的统一红烧牛肉面, 被她拖得简直没脾气了。 　　“不是，你和小吴去吃不就行了，为什么非得叫上我？” 　　徐溶溶抬眼对他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老秦这样, 你也这样。我还就不信了，我治不了你们这拿自己胃当垃圾桶的破毛病。” 　　三个人来到了miangas对面的中餐厅, 点了四菜一汤。小吴本来想再加一个醋溜肉段, 看了一眼四周又把菜单悄悄地放下了。 　　“什么情况？”赵信然语气不善的盯着她, “没钱了怕被留在这儿洗盘子？” 　　小吴楞了一下，不敢看他的眼睛：“这附近的人都认识咱们，知道咱们是警察。菜点多了的话……容易被人举报。” 　　“举报就举报。”赵信然端起面前的茶，跟喝酒似的十分豪爽，一饮而尽，“三个人，五个菜一个汤，多吗？再说了咱们自己买单，又不找局里报销。”放下杯子，冲服务生喊了一声，“再加个醋溜肉段，吃不完咱们打包。” 　　小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赶紧又把目光移开了。 　　赵信然和徐溶溶倒是没发现她的反常，过了会儿菜上来了，徐溶溶把一块鸡肉夹到了他碗里，对他笑了笑。 　　赵信然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你这是干什么，有话不能直说吗？” 　　徐溶溶点头：“直说的话，我怕你不会跟我说实话。” 　　赵信然稍微一动脑子，明白了：“你这是想从我这儿，知道老秦的行踪？”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算了吧，你明知道他那人闷骚得不行。更何况这次又是为了找女朋友去，连辞职申请报告都打了。你跟他可比我跟他熟吧，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 　　徐溶溶的笑意消失在嘴角。 　　她也端起茶杯，跟喝酒似的仰头一喝一大杯。 　　小吴一会儿看赵信然，一会儿看徐溶溶，她也插不上嘴，只能提起放在一边的茶壶，给这两人把空了的茶杯重新满上了。 　　三人吃完饭出来，都没什么精神的往回走。走了没两步，小吴站住了。 　　她看着miangas旁卖棉花糖的男人，低声道：“换人了。” 　　徐溶溶瞥了她一眼：“什么东西换人了？” 　　小吴看向她，慢慢的说道：“有一次我和秦主任去miangas吃饭，正好看见时先生和店里的两个小姐姐在这里买棉花糖。我没记错的话，当时这里摆摊的不是这个男人。” 　　赵信然和徐溶溶对视一眼，又看向小吴。小吴回看了赵信然：“秦主任说过，要从细枝末节里大胆推测，偶尔也要相信自己的直觉。现在也还早，我们能过去买个棉花糖吗？” 　　得到赵信然颔首同意后，三个人踱过了街。 　　小吴向小贩要了个草莓味的棉花糖，然后顺口问道：“今天怎么换人了呀，我记得之前在这里摆摊的是另一个大叔吧。” 　　小贩抬眼看了她一眼：“换什么人，在这里摆摊的一直只有我。” 　　“可两周前这里明明……” 　　“两周前？两周前我肺炎住院了，哪有闲工夫出来卖什么棉花糖。” 　　小吴僵住。 　　她回头去看自己身后的两个人，而赵信然早已经蹙起眉头。 　　他转过身，从这里向某个方向目光凌厉的望过去，目光所及处正是杜欣欣的租住所。 　　警员小张正吃着一桶泡面，还剩两口汤没喝呢，队长的电话忽然就打了过来。 　　“吃饭呢？五分钟之内搞定，然后沿着盖横街挨个店铺挨个小区的给我走访。找一个四十岁上下，手上有伤痕，会做棉花糖，最近深居简出，沉默寡言的独居男人。” 　　******** 　　傍晚，林茜茜终于见到了朱声声。 　　她背着一个小巧的背包，手上却大包小包的提着各种各样的特产。 　　林茜茜开口询问，她立刻把东西放下了，如获至宝的开始跟她讲解。 　　“这是当地特产火锅底料，可以带给大厨。他要留在川城照顾店里，实在太可怜了。这个是麻花，可以带回去分给小伙伴门，不管是咸口的甜口的都有，满足不同人群需求。还有这个，是我去附近寺庙里求的护身符，店长一个你一个，听说很灵的，能保佑你永远像现在这样年轻漂亮呢……” 　　林茜茜没有打断她，只是等她说完了，才接过她递向自己的护身符，说了声谢谢。 　　朱声声摸摸她的脑袋：“一下午你自己特别无聊吧？估计饭也没吃。我给你打包了好吃的粥，尝尝？” 　　粥已经被她加热过了，温温的很好入口。林茜茜拿起来喝了一口，诚实的夸赞道：“真鲜。” 　　朱声声本来正在整理东西，听到她的夸赞，忽然笑了一声。 　　“你可别喝太多，得留着肚子喝其他的。” 　　“其他的？” 　　朱声声点点头，至于其他的到底指什么，却咬咬下嘴唇，一脸的神秘莫测。 　　林茜茜低下睫毛，不去看她的脸，只是忽然想到了赵西屿下午发来的信息。 　　“不要和朱声声在偏僻的地方独处。” 　　她抬起头，见朱声声已经开始准备换浴衣去泡温泉，她揉了揉太阳穴，露出有些困倦的样子。 　　朱声声果然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温泉。 　　林茜茜将揉着太阳穴的手拿了下来，低声道：“你去泡吧。我有点头晕，想先出去走走。” 　　“行啊。”朱声声看了眼天色，体贴的加了一句，“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这句话看似随意，却让林茜茜警惕性成倍提高。 　　她想询问清楚，那条短信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等朱声声出门以后，按照赵西屿下午给过她的地址，直接来到了赵西屿住的酒店。 　　敲了好半天的门，里面才传来脚步声。 　　门一开，林茜茜和赵西屿一起愣住了。 　　他只穿着件白色的浴袍，腰部松松固定住，浑身散发着湿润的沐浴乳香气。不知道是正在洗脸，还是正在捣鼓发型，刘海被他自己用黑色的发卡别了起来，露出额头的发型看起来竟然意外的清爽。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半天以后，走廊里有其他人走了过来，林茜茜对他挑了挑眉。 　　“这位美丽的男士，你要不要请我进去喝上一杯？” 　　“……” 　　她的语气活像村头恶霸夜闯寡妇门，赵西屿不太自在的轻咳了一声，让林茜茜进了门，又反手把门甩上了。 　　他顺手把头顶上的发卡也摘了下来，随意的抓弄了几下，湿润的头发衬着刚洗完澡往下滴水的耳垂，看起来就跟个十几岁的少年一样。 　　“……我吹个头发，你先等会儿。” 　　林茜茜点点头，默然的盯着他重新走进浴室里，浴室里很快响起了吹风“呼呼呼”的声音。她等得无聊，四处看了看，接着一眼就看见了桌上放着的一个打包袋。和朱声声带回来的打包袋一样，上面映着辣椒组成的红玫瑰图案。 　　林茜茜眉头一皱，看了眼浴室，顺手将打包袋解开了。 　　同一个店的打包袋，以及他忽然发来的短信，将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林茜茜似乎明白过来了。 　　“赵西屿。”她看着袋子里的粥叫了浴室里的人一声，“你下午是不是碰到朱声声了？”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一瞬，接着他道：“是。” 　　林茜茜没有再问下去，赵西屿会特意提醒她，一定是在对方的身上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什么好问的，听他的就是了。 　　“粥是给我带的吗？” 　　吹风声又停了，过了好一会儿，赵西屿用毛巾擦着头发走了出来。他低眸瞥她一眼：“还吃得下吗你？朱声声不也给你打包了一样的粥。” 　　林茜茜冲他笑了笑，拿出勺子来，往嘴里送了一勺。品味了半天，才特别认真的感慨道：“真香。” 　　“你他妈就夸张吧，不就是一碗粥。” 　　林茜茜没理他，只是一勺接一勺，很快就将一碗粥吃完了。 　　窗外闪闪烁烁的霓虹灯，穿过一尘不染的玻璃投射进房间里，映得整个房间充满了温度。 　　也映得赵西屿看林茜茜的眼眸里好像有光在酝酿。 　　******** 　　第二天早上九点，林茜茜和朱声声一起到机场去接时逢生。 　　两个人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朱声声转头看了眼林茜茜专注寻找时逢生身影的样子，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倩倩，你和店长是不是真的开始谈恋爱了？” 　　第三十一、三十二章 　　朱声声的问题要给出答案并不难, 至少对于林茜茜来说并不难。 　　标准化的“我不知道，要看他的意思”, 再配上一个有些难过的表情, 足以糊弄过去。 　　但朱声声却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很快就阻止了她的动作，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脸道：“哎呀，你可别那么认真的看着我，我会很尴尬的。我其实都知道了。” 　　林茜茜摸摸额头, 也对她笑了。 　　飞机穿破雪白的云层,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降落在跑道上。两人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时逢生拖着行李箱, 和往外疾行的人群一起走了出来。 　　生活中的普通人占了大多数，这些大多数之所以成为大多数, 和那张平凡的脸是脱不开关系的。 　　时逢生身材颀长，气质出众，脸上还总是带着温文儒雅的笑。当他从人群里走到林茜茜和朱声声的面前，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 　　朱声声开心的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 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店长，辛苦啦。咱们先去吃个饭？” 　　时逢生对她微笑，转而看向林茜茜：“倩倩, 两天没见，你不想抱抱我吗？” 　　林茜茜楞了一下, 然后极自然的将自己埋进了他的怀里, 两只手围住他的窄腰, 为了显得情绪真实，她甚至还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十分亲昵。 　　朱声声捂脸：“哇，你们还真谈恋爱了，早知道我就不跟过来当电灯泡了，多尴尬呀。” 　　时逢生左手拍了拍林茜茜的背部，右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声声，别闹。” 　　林茜茜微微站直了身体，准备下一刻就离开时逢生的怀抱，但她刚抬起头，身体就猛地僵住了。 　　旅客中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高挑瘦削，冷淡疏离，周身似乎无形散发着令人不敢靠近的气息。即使他面容英俊，引得不少女孩子交头接耳，但碍于他的漠然，始终没有人敢上前搭讪。 　　秦出。 　　林茜茜眉头紧皱。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视线和林茜茜相对后，他的眼神更加冷漠，看得林茜茜感觉到一种无能为力的战栗从心脏开始，一直蔓延到后脑勺。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 　　时逢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轻轻地叫了一声：“倩倩？” 　　林茜茜回过神来，离开了他的怀抱。 　　“没事，见到您，我太高兴了。” 　　时逢生看着她不太自然的脸色，轻笑一声微微点头。 　　三个人走出几步以后，他回过头向着出口方向看了一眼。川流不息的人潮像是没有停下的时候，每个人都匆匆的在光滑的地砖上踩下短暂的步伐。 　　什么都没有。 　　时逢生收回目光，听见朱声声开口问道：“店长，您累不累啊？咱们回温泉山庄去把行李放了，我带你们去家好吃的店里吃个午饭，你美美的睡一上觉，晚上咱们再去个有趣的地方怎么样。” 　　“嗯？”时逢生不动声色，他的眼里带着浅淡的笑意，“你觉得有趣的地方，对我们来说大概是个挑战吧。” 　　“哪有。” 　　朱声声摸摸自己的刘海，笑了。 　　“咱们既然都来了庆城，那种酒吧不去的话，多可惜啊。” 　　******** 　　朱声声说的“那种酒吧”，林茜茜稍微一思考就知道了是什么地方。 　　庆城是一个包容的城市，这种包容体现在各个方面。微博和论坛上对这个城市的调侃始终逃离不开能吃辣和“遍地飘零”，“无一无靠”这些关键词。前者是事实，后者来自于社会现象的映衬。 　　同性恋主题的酒吧并不是当地的特色，朱声声却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时逢生没有反对，林茜茜也就跟着露出兴致盎然的样子。 　　和两个人一起吃过午饭，坐上了去某个酒吧的出粗车后，她顺手把酒吧地址发到了赵西屿手机上，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 　　“秦出也在庆城，你小心不要被他碰上。” 　　赵西屿很快回复，隔着手机屏幕似乎都能看见他不耐烦的表情。 　　“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 　　“真不知道？” 　　“当然是真的。” 　　如果她知道的话，想尽办法也会在这种时候规避和他碰面的。 　　赵西屿不再回复，林茜茜有些不放心。朱声声正坐在她身后的位置上玩着手机，突然之间身体前移，将下巴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倩倩，你在看什么啊？” 　　林茜茜镇定自若把屏幕冲她晃了晃：“开心消消乐。” 　　朱声声看着屏幕上花花绿绿的一大片，笑出声：“店长就在这里，你竟然捧着手机玩游戏。”用手指戳了戳身旁的时逢生，“是消消乐太有趣，还是店长不够好玩？” 　　时逢生缓缓的抬眼看着林茜茜，唇角笑意渐渐深远。 　　他转而看着朱声声：“声声，你这两天不太安分，是今年都不想涨工资了吗？” 　　朱声声楞了一下，耸肩：“谈了恋爱的人果然翻脸不认人，竟然开始拿工资威胁我。”她重新低下头去玩起了手机，林茜茜从后视镜里看着身后的两个人，将手机调成静音，也收了起来。 　　“倩倩。”时逢生叫了她的名字。 　　林茜茜转过头去，露出一个有些期待的表情看着他。 　　时逢生看着她双眼中逼真的爱慕和渴求，终于轻笑了一声，一种不和谐的令人不舒服的气场从他的周遭消失了。 　　“你今天穿的这条裙子。”他绅士的点评道，“很漂亮。” 　　********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停在市中心某个霓虹灯没开，但人气却已经很高的酒吧外面。 　　下午一点，不是酒吧的主场时间，但酒吧里早已经人声沸沸，鱼龙混杂。时逢生带着林茜茜和朱声声，穿过舞池里疯狂扭动着的男女，来到空着的沙发前坐下。 　　酒吧里有人坦然面对所有人，也有人戴着面具。这对于林茜茜来说不难理解，只是当有人递过面具来的时候，她礼貌的拒绝了。 　　朱声声点了两杯伏特加马提尼，又帮林茜茜要了杯橙汁，接着就开始打量起四周，看了一会儿，她将杯子里的酒喝完了，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我好像没有看到有gay啊，这里不是gay吧吗？”她带着醉意问道。 　　时逢生喝了一口手边的酒，唇边笑意若有似无。他似乎格外的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无论是漂亮的唇形，幽深的桃花眼，还是慵懒迷人的气质，都透露出一种超脱性别之外的纯粹的吸引力。 　　“声声，不要太关注别人的性向。” 　　朱声声偏头看他：“那我应该关注什么？” 　　“你可以关注其他东西。”时逢生轻轻晃着杯子里醉人的液体，“你看那些把自己真实脸孔暴露在灯光下的人，他们脸上的表情，难道不美吗？” 　　朱声声默默地低了低头：“我感觉这酒吧里，就您的脸孔是最美的。” 　　时逢生又笑了。 　　关注着朱声声脸上的笑意从强撑到消失，林茜茜感觉到了她身上散发着的失落。她看了一眼时逢生，似乎明白了这两人之间的熟稔为什么总让人插不进去了。 　　原来如此。 　　林茜茜弄不清楚对方只是认清了对时逢生的感情而无法像以前一样友好的对待她，还是因为其他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原因而对她态度改变。 　　但无论是哪个原因，假装没有发现就可以了。 　　眼见着朱声声又叫了杯酒，喝下去以后更加迷迷糊糊，整个人都快枕到时逢生的大腿上去了，林茜茜终于无法装作不知道了。 　　她面无表情的站起来，声音里含着一丝颤抖。 　　“我去一下洗手间。” 　　正低头和朱声声对话的时逢生抬起头来，唇角轻嘲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就对她微微挑眉：“生气了吗，倩倩？” 　　林茜茜努力的将自己当做一个刚被好朋友和男友联手背叛的可怜女人。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没有，我只是有点闷。你想干什么，本来就和我没什么关系。” 　　在时逢生说出下一句话之前，她转身，很快的到吧台前问了洗手间的方位。身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黏腻得让她不舒服。 　　一直到了洗手间外的洗手台，林茜茜才收起了自怨自艾的表情。 　　她眉头微皱的拿出手机来，查看着赵西屿新发来的信息。 　　“我在酒吧外等你，有事给我发短信。” 　　“好。” 　　林茜茜回复完这条短信以后，还没能等到赵西屿的下一条信息，身边忽然多了个人。她下意识的将手机屏幕按灭了。 　　接着从镜子里，林茜茜看见了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 　　即使带着面具，但一看清对方那双幽深冷淡的眼，和紧抿的双唇，林茜茜也很快清楚地认出来，这个人是谁。 　　秦出。 　　两个人的目光在镜子里短暂交汇后，林茜茜先开了口，依然是和她本人完全相反的自信的语气。 　　“秦法医，是跟着时先生来的庆城？为了案子？为了度假？”她忽然冲他微微一笑，“总不会是为了我吧？” 　　秦出没说话，只是用一种疏离的，有些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片刻后，他将自己的手机递到了林茜茜的面前，那是一段只有十秒钟的视频。 　　在震天的音乐声和嘈杂的人声里，时逢生和朱声声抱在一起，鼻尖摩擦，垂眸闭眼，温存的接着吻。这是在她走了不过两分钟后的事。 　　林茜茜并不意外这两个人的关系，但却不得不在秦出的面前露出惊愕难过的神情。 　　她失魂落魄似的扬唇笑了笑，转过身，看着秦出的脸。 　　“秦法医这是什么意思？改行当私家侦探了？” 　　“他不是好人。”秦出淡淡道，“离开他。” 第三十二章 　　林茜茜点点头，却并不是答应秦出的话。 　　她一开始拿不准秦出是为什么来，但现在似乎要清楚得多了。 　　他在跟着时逢生，而且不是以警察的名义在做这件事情。 　　难道他从时逢生的身上发现了什么可疑的地方？还是说，他得到了林茜茜和时逢生有着某种关系的证据。 　　林茜茜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把手机放回到包里，拧开了水龙头。冰凉的水哗啦哗啦的浇在手背上，林茜茜洗完手，扯了张纸巾开始擦手。 　　“秦法医为什么说他不是个好人？”她将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是指他这个人私生活混乱，还是他脚踏两只船？要是后者的话，秦法医难道不清楚，我也是那样的人吗？”| 　　秦出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只是微微皱眉，似乎对她这种破罐破摔的态度感到不满。 　　“你……” 　　一个喝醉了的男人跌跌撞撞扶着墙挤进了两个人中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林茜茜捂着鼻子退了一步，然后拽着秦出的袖子往外走。 　　秦出竟然也没有挣扎，任由她将自己带到了拐角。 　　林茜茜指着往外走的那几格阶梯，对秦出笑了：“比起劝我离开时先生，秦法医应该先说服自己离开这个酒吧。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以为这里只是普通的酒吧？” 　　为了更加自然，她甚至微微踮起脚尖，在秦出的耳边轻声道：“这里，可是您这种钢铁直男的改造工厂啊。” 　　她说完这句话以后，立刻离开了他的身边。 　　秦出的确没仔细研究过这里是什么样的酒吧，被她一说，再看了看四周，唇抿得更紧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叠名片。 　　难怪那么多看起来十分纤弱的男人找他要电话号码。 　　******** 　　林茜茜回到了座位上。 　　这家酒吧里的钢管舞秀已经开始了，大部分的人都围在舞台前，跟着音乐的节奏疯狂的扭动着身体。而时逢生正端着酒杯，拒绝了一个男人的搭讪。 　　朱声声躺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抬眼间看见林茜茜，时逢生对她微微笑了。 　　“倩倩，过来。” 　　换成以前，林茜茜可能还会强忍着自己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拒绝，真的坐到他的身边去，但他和朱声声之间的暧昧氛围给了她正大光明拒绝的理由。 　　她对他露出一个强挤出来的微笑，摇了摇头，在原来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时逢生对她的态度也不感到奇怪，只是淡淡笑道：“你似乎在生气。”他的手指袖长，在晶莹剔透的玻璃酒杯上轻轻敲击着，“让我猜一猜，你在气什么呢？” 　　林茜茜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迅速扫过他身边的朱声声，又很快的就视线收了回来。 　　时逢生轻轻点头。 　　“你在吃醋。” 　　他不是在询问一件事情，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在这个灯红酒绿，透着不真实感觉的场景里，他却好像格外自在，将平时所展露出来的绅士和装腔作势都收了起来，像被水包裹着的利刃，水落露出，再也不想隐藏自己的锋芒。 　　“可是倩倩，你不是早就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在喧闹的环境里，他淡然自若，“一个虚伪的男人，一个装出来的绅士，一个为了创作什么事情都能够做出来的伪君子。” 　　对于他忽然的坦诚，林茜茜有一段时间简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来，终于还是道：“你不是。” 　　“我是。” 　　时逢生彻底撕开了自己的面具，他的声音低沉性感，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蛊惑。 　　“我喜欢美丽的事物，而你恰好美丽。你把我当成一个美好的幻象，以为自己爱上了我而来到我身边，但这不是爱。你不清楚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是个朝三暮四，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的疯子。” 　　“你不是！” 　　林茜茜干脆将他嘴里的自己表演了个彻底。 　　“你现在只是喝醉了，你不是你自己说的那样！” 　　时逢生的语气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她甩下这句话以后，立刻站了起来。 　　在时逢生抬眼含笑看她的同时，她对他露出一个牵强的笑：“我有点累，先回去了。” 　　“倩倩。”时逢生说道，“爱情是甜蜜的，可也是虚假的。” 　　“你是真的！” 　　“我也是假的。我给你一天时间想清楚，想好了的话，再来找我，好吗？” 　　林茜茜没有为他的话停下脚步，而是径直走出了酒吧。 　　一直走到街边，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她才终于捂着胸口放松的喘出一口气来。 　　给赵西屿发了短信后，她打通了罗浮的手机。 　　“喂，林茜茜？怎么了？” 　　从电话那端传来的罗浮的声音让她放松了一些，强作镇定道：“你还需要多久？” 　　她急切的想结束这种与蛇共舞的游戏。 　　罗浮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作响：“我这里看，那信号源现在正在庆城的某个酒吧里……在庆城就行，你再拖他一天，就一天，我保证把他家里的摄像头给你搞定。” 　　他给出了明确的期限，林茜茜却关注到了另一个关键点。 　　“你说信号源在酒吧里？” 　　“对啊，在酒吧里。” 　　“停车！” 　　林茜茜忽然喊了一声。 　　在罗浮的询问声里，她挂断了电话，快速的付钱下车往回走去。 　　走了没两步，却又停住了脚步。 　　不行，现在再回去把秦出带回来的话，太可疑了。但也不能让他留在里面，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个人行动，没有其他警察支援，在对时逢生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危险系数直线升高。 　　她思索了片刻，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通了。 　　“喂？秦法医吗？”林茜茜看着酒吧的方向，垂眼看着街边的草坪，“是我，赵一倩。” 　　******** 　　下午两点，川城警方找到了符合徐溶溶侧写条件的男人。 　　“张晓松，三十八岁。”小张看着笔记本的记录，对赵信然认真汇报道，“川城本地人，未婚，没有子女。张晓松本人孤僻阴暗，独来独往，没有什么朋友，唯一的爱好是学校外面卖各种小吃零食的小贩们聊天，学会了不少做零食的手艺……” 　　“说重点！” 　　小张抖了一下：“我们去了张晓松的租住房，在他家发现了制作棉花糖用的器具。比对过后，和杜欣欣房间里的糖是一致的。另外，在张晓松家的垃圾桶里找到了被害者的头发和两件衣服。鲁米诺测试提取血迹后，和被害者本人血型吻合，基本可以断定，张晓松就是杜欣欣案的凶手。” 　　“他妈的重点呢！” 　　眼见两天没睡了的赵信然更加暴躁，小张咽了口唾沫。 　　“人，没找到。” 　　“怎么个意思？” 　　“人没找到是因为……”小张舔了下嘴唇，“门卫说张晓松好几天前就出了小区，没有再回来过。小区里的监控四天覆盖一次，我们连他从哪个门儿走的都不知道。” 　　“操。”赵信然把嘴里叼的烟拿了下来，在烟灰缸里一截一截的摁成了渣，“这么个人在外面满街乱窜，想想都他妈提心吊胆。” 　　门砰砰砰的响了好几下，赵信然用拇指抹了一下嘴巴：“进来。” 　　小吴拿着个文件夹快步走了进来，另一只手还背在身后。 　　“赵队，这是张晓松家里指纹的取样，和其他毛发的取样结果。” 　　“照片呢？其他资料呢？立刻发布紧急通缉令，要我教吗？”赵信然一拍桌子，“小张还愣着干什么，找人去啊！” 　　小张吓得简直要跳起来，赶紧点点头，出去了。 　　小吴咬咬下嘴唇，从身后拿出了一袋包子。 　　“赵队，您还没吃午饭吧，我……” 　　赵信然没好气的抬眼剜了她一眼，暴躁的把刚看完的文件夹“啪”一声扔回了桌上。 　　“别他妈讨好上司了，立刻，赶紧，做点儿有用的事情去！” 　　小吴怔住，拿着包子的手递过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她轻轻地晃了两下手，鼻子酸了酸，还是把包子放在赵信然面前了。 　　“我……”她也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该拖队里后腿，给队长找事情，忍了又忍，声音里还是带了哭音，“我没想讨好您，就是看您早饭午饭都没吃，怕您饿坏了身体……” 　　赵信然话一出口其实就后悔了，但偏偏他现在又正烦着，抬起头看着她红了的眼圈，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赵队，我真没那意思。”小吴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了，“您是个很好的上司，我觉得您不该不顾自己身体……” 　　看她说话都断断续续了，赵信然终于还是放柔了声音：“行了不哭了，我……” 　　小吴哭着打断他的话：“我觉得您就像我爸爸一样，我真的没有其他不好的想法。” 　　“……” 　　“我真的非常尊敬您！” 　　“……” 　　说完以后，她完全不管赵信然如遭雷劈的表情，抬手边擦眼泪，边跑出去了。 　　******** 　　酒吧里，秦出挂了名叫赵一倩的女人的电话，快步往外走着。 　　她说有时逢生的秘密要告诉他。 　　就在这个时候，他和一个正往里走的男人撞了个满怀，对方和他戴着一样的面具，面具后有着一双深不可测的眼。 第三十三章 　　秦出在阳光下摘下了面具。 　　他按照女人说的, 打了个出租车，来到了一间奶茶店。 　　他走进奶茶店里, 吧台后面站着一个英俊的少年。看见他, 耸了耸肩。 　　“秦先生你好呀。” 　　秦出微微皱眉。 　　这是在miangas里对赵一倩告白过的那个少年。 　　他记得她顺口提过，他叫…… 　　“周云深？” 　　周云深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秦先生你还记得我啊。” 　　秦出没说话，只是环顾店里。周云深注意到他的目光，也没主动提赵一倩三个字，他低头打开了榨汁机, 看着一块儿西瓜在里面被压榨成红色的液体。 　　“这是我家的奶茶店。我请你喝杯东西吧, 西瓜汁可以吗？” 　　他本来以为秦出会立刻发问，但令人意外的是, 他表现得轻描淡写，眼眸微转看了他一眼, 坐了下来。 　　周云深笑了一声，动作更快了，没多久，他把一杯西瓜汁推到他的面前。 　　“给, 纯天然果汁，卖给别人我可是会卖好几十块的。” 　　鲜榨的西瓜汁果香浓郁，没特意加色素已经颜色鲜艳, 微微一晃就散发出诱人的色泽。 　　秦出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淡淡道：“赵小姐让你拖住我, 是吗？” 　　周云深楞了一下, 然后弯了弯唇角：“你可真聪明, 她说让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回答得足够真诚，她会打电话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秘密。” 　　秦出端起了玻璃杯，晃了晃里面的果汁，却并没有入口，将果汁又放下了。 　　“你这么做是为了她？” 　　“嗯，为了一倩姐。” 　　“你没有自尊吗？”他冷淡的问。突然出口的话十分伤人，他却像是没有感觉般继续说道，“为自己喜欢的女人挑逗另一个男人，你不觉得自己毫无尊严吗？” 　　周云深手抖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手上的动作。一倩姐告诉过他，秦出是个法医，极其擅长心理侧写和情绪诱导。 　　他只要装作听不懂这些话就行了。 　　装作听不懂…… 　　心里好像有块疙瘩，周云深强压住那种令人不舒服的屈辱感，努力的忽视掉秦出刻意露出的微嘲的表情。 　　“秦先生，总之你是愿意回答她问题的，是吗？” 　　“你自甘堕落要充当这个传话工具的话。”秦出微微颔首，“我很乐意。” 　　周云深咬了咬牙，他怕自己情绪外露被秦出抓到破绽，干脆切了片柠檬放进嘴里，把自己酸到龇牙咧嘴后，才假装镇定的开了口。 　　“你是带着公事来的吗？” 　　“不是。”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度假。” 　　秦出的这句话一出口，周云深被他的答案逗笑了。 　　他一笑，刚准备推门而入的其他客人停下了脚步，打量了一会儿里面，离开了。他匆匆收起笑容，砸了咂嘴。 　　“秦先生，我希望人与人之间能够真诚一点，不要因为我是个高中生就骗我。你说你是来这里“万里挑一”的我都信，休假？你是不是对平时的自己有什么误解？” 　　秦出没说话，只是抬眼看着周云深。 　　周云深对他微微挑眉。 　　半天，他皱了皱眉头：“万里挑一，是什么意思？” 　　周云深又笑了，他毫不留情的用表情嘲讽了秦出的老土。 　　“没什么意思。”他将秦出面前的西瓜汁挪回了自己面前，端起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你连这种梗都不懂，真不知道一倩姐怎么会看上你，你无法逗她开心，你根本配不上她。”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要激怒他太容易了。 　　秦出语气更加冷淡了：“可她就是喜欢我。” 　　周云深终于无法维持镇定，他用力把杯子跺在吧台上，擦了擦湿润的嘴角。 　　“你闭嘴，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秦出再次看墙上的时钟，周云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感觉自己似乎拖不住他了。 　　他握了握拳头，想到了之前在微博上刷到的新闻。 　　秦出女友绑架案，案件宣判后，秦出法医与女友分手，女友不知所踪。 　　周云深慢慢的开口：“你说一倩姐喜欢你，那你呢，你喜欢她吗？”不等秦出回答，他加上了一句，“你有资格喜欢她吗？” 　　秦出抬眼，平静的看着他。 　　周云深道：“你连自己的女朋友都保护不好，还在她遭遇那种事情以后将她抛弃了。在你的前女友原谅你之前，你永远不配跟任何人谈恋爱。” 　　秦出其实知道说什么话，能够持续的激怒他，再套出他更多的话来。 　　但在被周云深这样质问以后，他忽然有些兴致阑珊。 　　他还是个孩子，赵一倩本来也不会把重要的事情透露给他知道。 　　于是秦出放弃了继续戳少年的心，他淡漠的启唇问道：“有酒吗？” 　　话题变得太快，周云深楞了一下。 　　半天，他轻咳了两声：“我还没成年，我妈不让我喝酒的。”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蹲了下去，在吧台下面叮里哐当一阵翻找，重新站起来以后，他把一瓶二锅头和一个玻璃杯放在了秦出面前，“……你只能喝二两，多了不行……我还没骂完你呢，你还好意思找我要酒，大人都像你这样，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吗？” 　　秦出很少喝白酒，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然后低声道：“大人不都是我这样的，你应该接触更多的人进行对比。” 　　“这我当然知道，能把女朋友弄丢两次的大人。你也是我见过的头一个。” 　　秦出嘴角微动，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是三次。” 　　周云深再次愣住。 　　秦出又喝了一口酒，抬眼看着周云深，一字一顿认真道:“所以，赵小姐告诉过你什么话，你可以告诉我吗？” 　　“……” 　　“我的女朋友，现在被坏人控制了。我想救她出来。” 　　******** 　　林茜茜和赵西屿驾车跟在一辆出租车后面。 　　在她离开以后，酒吧内的信号源就从酒吧内移了出来，并且开始高速移动。 　　赵西屿收到罗浮的消息后，立刻将车子倒转了回去，但看到的也只是时逢生扶着朱声声上车的画面。出租车副驾驶的确坐着个人，但却只能隐隐约约看个身影，脸和性别都难以看清。 　　他们不得不驾车跟了上去，试图弄清楚时逢生背后的黑客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很可惜的是，因为不敢跟太紧，那辆出租最终消失在了滚滚的车流里。 　　下午五点，林茜茜在温泉山庄不远处下了赵西屿的车，决定自己走回去。 　　赵西屿看着她拉开车门，下车，忽然开口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吃晚饭？” 　　林茜茜背对着他摆摆手：“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这人口味重，让你跟我一起喝粥，你会烦死的。” 　　她说完以后，连头都没回过，穿过了街道。 　　赵西屿左手拿出烟盒，右手还握着方向盘。他低了低头，从烟盒里叼了根烟，单手点燃了。 　　在吐出一口烟雾后，他略带自嘲的笑了一声。 　　“就跟我什么时候嫌过你烦似的。” 　　******** 　　林茜茜已经走过了一条街。 　　想到周云深和秦出，她有些着急。 　　她本来应该亲自拖住秦出，但她太了解他。她并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来到庆城，如果在交谈过程中她表露出哪怕一点错误的猜想，他都会立刻看出破绽，继而重新去跟踪时逢生。 　　这是林茜茜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秦出不知道时逢生的身边有其他人，毫无准备的去跟踪，危险系数实在太高，她只能拜托对这件事一无所知的周云深将他缠住。 　　不知道周云深是按照她说的做，避重就轻，胡搅蛮缠，还是年轻单纯，轻易的被他套出了真话。 　　手机响了，是周云深打过来的。 　　林茜茜接起电话。 　　周云深好像有些委屈：“一倩姐，对不起，我好像被秦出说服了。” 　　林茜茜并不意外，只是笑了一声：“他是怎么说服你的？” 　　“他说……”周云深说得很慢，像是在组织语言，“他说他的前女友，就那个叫林茜茜的小姐姐好像是被坏人抓住了，他来到庆城，就是为了跟踪坏人，然后把前女友救出来。” 　　林茜茜的脚步停住了。 　　一阵风从宽阔的街道上吹过来，吹得街边的树叶哗哗作响。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脑袋，站在陌生的城市，大脑深处一阵一阵的疼痛。 　　“他是为了林茜茜？” 　　“嗯，为了林茜茜。”周云深主动忏悔，“一倩姐，你骂我吧。我答应帮你拖住他，但是没过多久他就走了。他是去救人，他甚至为了前女友辞职了。我没有理由拦着他。” 　　林茜茜弯了弯嘴角，眼睛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没关系，谢谢你。”她轻声道，“你已经拖了他足够的时间。” 　　挂断电话以后，林茜茜冷静得出乎自己的意料。 　　不急。 　　她不急。 　　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只要再坚持一天就可以看到了。 　　无论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在心里狂跳，她必须再坚持一天。 　　想到时逢生现在大概已经回到了山庄，平静下来的林茜茜决定先去填饱肚子，才有足够的精力和他正面对上。 　　食欲一直不振的她一连喝掉了两碗龙眼莲子粥，才回到了山庄前。 　　山庄与隔壁温泉会所之间有着一条又黑又窄的小巷子。林茜茜经过巷子时，被人一把拉了进去。她下意识的要呼喊，却在嗅到对方身上清冷的味道后，放弃了挣扎。 　　灯光很暗，夜风很凉，不远处的地上开着一丛一丛的金樱子。 　　秦出的呼吸近在咫尺。 第三十四章 　　“你告诉周云深, 我擅长心理诱导？” 　　林茜茜被按在冰冷的墙上，清隽瘦高的男人冷淡开口, 或许是因为有求于她, 他身上那股疏离感随着距离的拉近淡薄了不少。林茜茜绵长而缓慢的呼吸着，在这一刻竟然有些想笑。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不适合壁咚别人？这个姿势，我的手臂很痛……” 　　“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他打断她，沉声追问道。 　　林茜茜很少听见他这么急的语气, 隔着眼前的黑暗, 她好像都能看见他灼灼的目光。 　　周云深说，他以为“林茜茜”被时逢生控制了, 所以才会辞职追来，这让她心里起了巨大的波澜。 　　林茜茜很想告诉他, 我没事，也没有被任何人控制，但现在真的还不是时候。以防万一，至少得等到明天, 罗浮确认过陈映攸的位置以后，她才可以拿下自己的面具。 　　她觉得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 　　“你想知道的, 我都知道。” 　　手指离开冰冷的墙面，握在了秦出的手臂上。林茜茜抓紧他, 轻声道：“过了今天, 你想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在秦出下意识蹙眉的同时, 她呼出一口气，“但现在，秦法医，能不能请你不要用对待尸体的力道对付我？” 　　“……” 　　秦出慢慢的松了手。 　　情急时没注意，现在冷静下来，他在狭窄的空间里嗅到了金樱子微苦的花瓣味，女人身上的香水味，还有轻轻呼在他胸前的吐息。 　　“真是谢谢你手下留情，没拧断我胳膊。”林茜茜道。 　　秦出试图退后一步，但身后立刻就靠上了另一堵墙。两个人依然近得呼吸可闻。 　　“你能告诉我什么？” 　　“我说了，什么都……” 　　“空口无凭谁都能做到。” 　　林茜茜怔住，接着她低头笑了一声。 　　“我的确没办法证明自己，那么你是问，还是不问？”她耐心的问道。 　　秦出听见了她的笑，心里没理由的痒了一下。 　　他强压住来势汹汹排山倒海的沉重，开了口。 　　“林茜茜在庆城，对吗？” 　　“对。” 　　“她安全吗？” 　　“还算安全。” 　　“是时逢生控制了她？”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 　　秦出早在听到“安全”两个字的时候，呼吸就缓和了起来。不论真假，他一直念念不忘的，也只有这两个字。 　　“最后一个问题。”秦出微微垂头，黑色的发丝微微遮住眼睛，声音里也掺杂了些无法掩饰的喑哑，“赵小姐，我要怎么做才能见到她？” 　　林茜茜心软成一片。 　　两个人放在身侧的手短暂相碰，林茜茜握住了他的手。 　　秦出下意识要抽手，林茜茜于是开口道：“秦出。” 　　秦出的动作僵住了。 　　除了林茜茜以外，很少有人直呼他的名字。赵一倩开口得理所当然，就好像……曾经这样叫过一样。 　　他眉头微蹙，刚要开口，却感觉到女人的呼吸慢慢的靠近了。 　　她越来越用力的握着他的手，像是急于从他的身上吸取某种名为勇气的力量。 　　在这样环境里，林茜茜自己也有些失控。她踮起脚尖，下意识的靠近秦出的双唇。对她来说只是情不自禁的举动，对于秦出来说这却像是一个噩梦。 　　“赵小姐，你什么意思？”秦出的声音低哑得厉害。 　　耳边的声音不属于林茜茜，女人身上也喷着林茜茜不会用的香水，甚至连性格也和林茜茜恰恰相反，林茜茜也不会脚踏好几条船还试图亲吻别的男人。但偏偏她的语气，在黑暗里靠近他的小心翼翼，都让他想到了林茜茜躺在他怀里睡着时候的神态。 　　“秦出，你还记得你强吻过我吗？”林茜茜知道说什么话能让他缴械投降，“我现在要亲回来，亲回来了，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秦出再次僵住了。 　　林茜茜伸出另一只手按在秦出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忘记了自己是“赵一倩”，而秦出也不是“秦出”。她是一个坏掉的机器人，命运给她下了亲吻的指令，于是她垫脚品尝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礼物。心里有一只横冲直撞的野兽，撞得心脏抽痛还不够，它的目的是撞破她的胸膛，逃出生天，让她被迫面对真实的一切。 　　双唇相接，克制又用力，这个吻湿润而悠长。 　　温泉山庄里传来了女人的嬉笑声，很轻，但此刻响起，不亚于剧烈的雷。 　　在林茜茜反应过来之前，秦出蓦地将她推开了。 　　林茜茜的肩膀狠狠撞在了墙上，她吸了一口气，然后听见秦出微微喘息着，用像是带着电流一样的声音，道：“赵小姐，够了吧。” 　　林茜茜抿了抿双唇。 　　她没有再做多余的辩解，反正她在他心中已经是个脚踏两条船，不，加上周云深和他自己，她已经是个脚踏四条船的女人。 　　林茜茜回答了他之前问的问题。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你很快就可以见到林茜茜……在明天之后。” 　　秦出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他将自己的手臂从林茜茜手里猛地收了回来，像是逃跑一样，很快的离开了这条小巷子。 　　林茜茜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整个人都仰头向后靠在了墙壁上。 　　墙壁仍然很冰，但林茜茜的脸上却灼烫一片。 　　******** 　　温泉山庄内，朱声声正拿着一个iPad在玩。 　　酒意似乎还没有从她身上完全的褪去，她靠在沙发上，整个人都显得恹恹的。 　　林茜茜拉开门进去，朱声声一下子坐了起来。 　　“倩倩，咱们去泡温泉吧。两天了，咱们一次都没有一起泡过温泉。” 　　林茜茜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不确定朱声声是真的不记得酒后的事情了，还是在装糊涂试探她的态度。 　　她是个被朋友和男朋友一起背叛了的女人，按照她自己心里的剧本，她不能够对背叛者露出好脸色来。 　　“你自己去吧。” 　　林茜茜短暂的笑了一下，在床上坐了下来。 　　朱声声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拿出了手机。 　　几分钟以后，门被敲响了。朱声声说了声“请进”以后，穿着深色浴衣的时逢生出现在了门口。 　　他温和有礼的没有迈进女孩子们的房间，只是看向林茜茜。 　　“倩倩，泡温泉吗？” 　　林茜茜抬眼看了他一眼，眼里全是痛楚和不知所措。时逢生唇角笑意深了几分，再次开口。 　　“还在生气？” 　　“我没有。” 　　“真的没有吗？” 　　“真的没有！” 　　躲不过去的林茜茜站了起来，转身去拿浴衣。 　　“请您在外面稍等一下，行吗？” 　　“乐意之至。” 　　门在身后发出关上的碰撞声，朱声声也站到了林茜茜的身边，和她一起开始换浴衣。 　　“倩倩，你是在生我的气，还是在生店长的气？” 　　林茜茜没回答朱声声的问题。 　　朱声声微微笑了。 　　“你别生气了，你一生气，店长兴致都不高了。”她摸了摸浴衣上的金黄色枫叶图案，将浴衣往身上穿，“等回去了，我再跟你郑重道歉好不好？如果有机会的话。今天咱们就开心一点。” 　　林茜茜仍然没说话，只是笑了一声。 　　“你开心就好，管我干什么？” 　　“可是这次的温泉之旅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啊。我只是店长哄你开心的道具而已。”朱声声换好了衣服，低头弯了弯嘴角，“miangas还需要我，我明天就回去了。希望你和店长能玩得开心。” 　　林茜茜动作停了停， 　　“几点的车？” 　　“下午三点。” 　　她暂时放心下来，却不知道她对方说的是不是实话。她用余光看了眼朱声声，只见对方拍了拍柔软的浴衣，叹了口气。 　　“又得回去了，今天还喝了这么多酒，我要是晕动车该怎么办啊。” 　　******** 　　灼热的水蒸气抚平了所有的不安和惴惴。 　　这一晚，林茜茜强迫自己睡了个好觉。 　　天亮了，在她还躺在被子里的时候，朱声声已经起来了。 　　她必须提前到车站去等着。 　　朱声声梳好了头发，换好了漂亮的小裙子，又把要带回去的特产全部都塞进行李箱里。 　　她拉开门，然后回头看向躺着的林茜茜。 　　“倩倩，你其实早就醒了对吧。” 　　林茜茜身体没动，只是“嗯”了一声。 　　“倩倩。”朱声声轻声道，“其实我还是挺喜欢你的，如果是在遇见店长之前碰到你，我大概能和你成为很好的朋友。” 　　“如果你不喜欢他，离他远点的话，我也是。” 　　朱声声又笑了。 　　“你能转过头来，让我再看你一眼吗？” 　　她的语气很奇怪，林茜茜仍然没动。 　　“对不起，我还很困，不想动。” 　　“好吧。”朱声声有些遗憾的舒出一口气，然后林茜茜听到了门关上的声音。 　　朱声声走后，她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早上十点。 　　将朱声声的动态发给赵西屿后没过多久，门就再次被敲响，时逢生低沉温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倩倩，起来了吗？山庄的老板推荐了江水弯角这个景点，我买好了票。” 　　林茜茜的心开始狂跳，这是最后一天，只要再一天就好了。 　　她坐了起来，开始换衣服。 　　“请您稍等。” 　　******** 　　“由庆城开往京城的动车理想号21次列车就要检票进站了，有乘坐高铁理想号21次列车的旅客，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到4候车区b检票口自行检票……” 　　广播声在候车厅内响起。 　　昏昏欲睡的朱声声拿好包从凳子上站起来，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啵儿”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她捡起小瓶子，看清了上面的三个字。 　　晕车灵。 第三十五章 　　赵西屿打电话来的时候, 罗浮正往泡面里倒着开水。 　　他把一根火腿肠掰成两半扔进水里，叉子往盖子上一叉, 把手机拿到了耳朵边。 　　“别叉叉的催了, 我都两天没睡了，现在出门都能被人当国宝给逮了！”手指上沾了点儿水，罗浮随手扯了张纸擦了擦，就继续“啪嗒啪嗒”的敲击键盘去了。 　　赵西屿开着车，只是想问问进度, 听他这么一说, 不由地皱起眉头。 　　“你还要多久？” 　　“吃奶也得解开怀啊。数据库撞着呢，我现在再试试别的方法, 一有消息马上给你打电话行行不行？” 　　赵西屿深吸一口气，看着前面开着的车, 再从后视镜看一眼后面跟上来的车，强压住心头一股无名火。 　　“前有狼后有虎，你快点儿。” 　　“啊？”罗浮捋了把额前垂着的刘海，“什么狼什么虎？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努……” 　　他的话还没说完, 赵西屿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赵西屿你叉叉的。” 　　电脑屏幕上浮动着一长串仿佛没有尽头的代码与数字，罗浮手眼并用，三分钟过去了, 泡面早已经泡好了，但他只看了一眼, 就痛苦的用手背揉揉眼睛, 像个机器人似的一直动作了下去。 　　阳光照耀在红色的大门上, 也洒落在安静的院子里。 　　隔音并不算好的房间内能听见外面行人的脚步声，自行车的车铃声，还有男人和女人的说笑声。一滴汗水从罗浮的额头上落下来，平时根本不会分神去注意的这些动静像是找准时机一般钻进他的脑子里。 　　“啪嗒啪嗒。” 　　云朵卷过，也舒过，太阳从天空的东边缓慢的向西南方移动，整个屋子除了键盘的敲击声以外什么也听不到。罗浮在逼迫自己高度集中注意力的同时，竟然忽然觉得，如果手速足够快真的可以摩擦起火，那么他的键盘在不久之后大概会燃烧起来，引燃这间屋子，和他一起烧个干净。 　　“什么傻叉想法。” 　　在他自己吐槽自己跌同时，“砰”的一声，不知道谁踢了大门一下。 　　罗浮手一抖，放在一旁的泡面被他的手肘一撞，全倒在了他腿上。接着门外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对不起，估计又是隔壁熊孩子在外面踢球。罗浮吸口气，还好泡面已经凉了，只是油腻腻一片，没有烫伤皮肤。他的手指刚好也胀痛得几乎没办法继续操作，只能站起来，回房间里去换了条裤子。 　　屏幕上的数字跳动得更快了，在罗浮走进房间后，电脑忽然“滴”的一声，一个接一个跳出好几十个小窗口画面来，将屏幕占满了。 　　罗浮换完裤子回来，有些恍惚的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接着迅速坐了下去，快速的操作起来。画面一个一个的在眼前放大，越看他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半天，他张了张嘴，连给自己的脏话打码都忘了。 　　“我……操。” 　　******** 　　下午两点，赵信然将两条腿架在办公桌上，脑袋靠在转椅上短暂的休息。 　　墙上挂着的时钟滴答滴答响个不停，平时赵信然没觉得这玩意儿有这么大声，现在却吵得他简直睡不着觉。 　　他抓起桌上放着的皮夹克，往脑袋上一蒙。这一蒙他更闹心了。 　　这衣服借给秦出带那小丫头片子以后，对方倒是听话的把衣服洗得挺干净再还给他。问题就在于太干净了，干净得都能闻到牛奶的香气，他一个大男人闻着这样娘不兮兮的味道，能睡得着就怪了。 　　赵信然把衣服一掀，烦躁的坐了起来。 　　他拿起桌上的文件，还没来得及翻开，小张就推门而入，满头大汗急得连门都没敲。 　　“赵队，找、找着了。” 　　赵信然露出个想骂娘的表情：“什么东西找着了，能不能好好说话？” 　　小张急得拍门：“张晓松找着了！您倒是快起来！” 　　“你他妈不早说。” 　　赵信然一下子弹了起来，把外套一薅就往外大步走去。一边走，一边听小张断断续续的跟他讲情况。 　　“张晓松原来有个相好的，是在盲人按摩店打工的。我们借口扫黄，要整治她，这女的一下子就招了。原来张晓松在不久之前找她借了一笔钱，说是要另租一间房子来实现理想，她把钱一借出去，对方就没再联系过她。” 　　“你们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租的房子他相好的知道在哪儿，上门找了好几次，没人开门而已。” 　　两个人下了楼，警队早已经集合好了。赵信然上了最前边儿的一辆车，一看小吴也在上面，眉头就皱了起来，小吴抿着嘴唇看了他一会儿，又把脑袋转到了一边去看着窗外面。 　　车开了起来，赵信然问握着方向盘的小张：“没法医的活儿，这小丫头片子去干什么？” 　　小张还没说话，小吴自己开口了：“徐法医说今天这趟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都抓不到活人，叫我先跟着，过会儿她估计也得出现场。” 　　“她又知道了？”赵信然抖了根烟出来，看了眼后视镜又把烟塞回了兜里，“你一天到晚别跟她学，神神叨叨的。要学也是跟你们秦主任学。” 　　“不是您亲自给秦主任放的假吗？” 　　“要不要我把他拴你裤腰带上啊？” 　　小张看了眼胆大包天竟然敢顶嘴的小吴，觉得脑袋都疼。 　　好在现场离警局也不远，开了个二十分钟就到了。赵信然下了车分好工，一声令下，警察们就冲上了楼。 　　小吴拎着勘察箱坐在车上，把车门摇了下来，抬头看着楼上。 　　她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二十分钟过去了。 　　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住租房的阳台上已经探出了个人的身影。 　　赵信然沉声道：“还真被她说中了。你上来。” 　　张晓松的尸体就挂在客厅的灯上，脚下还倒着一只塑料凳子。地上有蛆爬来爬起，不需要仔细观察尸体，也能知道蛆虫来自什么地方。 　　整个客厅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尸臭味和水果的甜香，那是用来做棉花糖的原料融化了，流得遍地都是。小吴带好脚套走进现场，看到眼前的画面僵了一下，在她不知道怎么下脚的时候，赵信然伸过手去，顺手拉了她一把，声音极低。 　　“从这边过来。” 　　小吴底气不足的应声，弯下腰打开了勘察箱。身后的小张已经开始给徐溶溶打电话，警察们正在帮忙把尸体放下来，她压力不算太大。 　　在强忍着想呕吐的冲动做了简单的检测后，小吴站起身来。 　　“初步检测，死者死亡时间已经有三天以上了。” 　　赵信然仰头看着灯上的绳子：“是自杀吗？” 　　“不。”小吴低头看着尸体的脖子，那上面有两条鲜红的勒痕。她皱眉道，“是有人先勒死了他，然后把他挂到了灯上。” 　　******** 　　车子开上了公路，有凉爽的风从半开的车窗吹进来，林茜茜的头发被风吹得拂在脸上，痒痒的。 　　她干脆拿了根皮筋，将头发扎了起来。 　　手握着方向盘的时逢生用余光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弯。 　　“其实我更喜欢你披着头发的样子，看起来像神话里的女神，神秘又温柔。” 　　这个比喻换其他人来说，或许会让人觉得尴尬，但从时逢生的嘴里说出来，却好像变得理所当然。 　　林茜茜笑了笑：“可是我每次张嘴的时候，都容易吃到自己的头发，太碍事了。” 　　时逢生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的点了点头。 　　“原来是怕碍事。”他微微点头，桃花眼里盛满了醉人的笑意，和其他看不清的情绪，“我记得你去miangas找项链的那晚，好像也扎起了头发。” 　　林茜茜笑意微滞，片刻后轻轻点点头。 　　“嗯，我以为要翻箱倒柜找半天才能找到，结果它就掉在柜台后面。” 　　“那条项链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吗？” 　　“很重要。” 　　时逢生轻笑出声。 　　“倩倩，你很重要的项链，到现在还在我手里，你却一直没找我要。” 　　林茜茜看他一眼，很快低下了头。 　　“那是因为我曾经以为，您会是我比项链还重要的人，项链在您手里一辈子也无所谓。” 　　她说得煽情，时逢生却好像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曾经？” 　　“嗯，曾经。” 　　“我只是你的曾经吗？” 　　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狂跳的心此刻跳得更加厉害，林茜茜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看到了您和声声接吻的画面，那时候我才明白，您一直都在耍我。”她把头转到一边去，避开时逢生的目光，“最可悲的是，即使知道您是在耍我，我依然不愿意放弃。好像你喂我喝下的东西，即使是毒药，我也依然甘之如饴。” 　　时逢生又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林茜茜看到了前方路旁的加油站，也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跟在后面的赵西屿。 　　她心思微微一动。 　　“时先生，不如你把我在加油站放下来吧。” 　　“嗯？” 　　“我清醒了，也不奢求得不到的东西了。” 　　车子很快的驶过了加油站，没有停下。 　　林茜茜转头去看时逢生，车子在这时候驶入了隧道，她的眼前黑了下来。 　　在隧道里昏黄灯光的照射下，时逢生的镜片反着光，他笑了。 　　“倩倩，你想要的，不会落空。” 　　车子驶出了隧道，林茜茜把视线重新移到了后视镜，身后是一辆载满花木的大货车，赵西屿开车的身影不见了。 第三十六、三十七章 　　“死者张晓松, 是三起女性失踪案里警方重度怀疑的对象。赵队他们进来时，他就被挂在客厅的灯上。头上有打击伤, 脖子上有双重勒痕, 第一重是致命勒痕，第二重应该是被挂在灯上，体重拉扯后形成的，具体还要等生活反应出来才能知道……” 　　小吴跟在身后汇报情况时，徐溶溶已经从挂着死者的尼龙绳上采下了两组指纹。 　　赵信然一边打开死者的冰箱研究里面的剩菜, 一边皱了皱眉：“要按照你说的, 他不是死于自杀的话，说明真正的罪犯还另有其人？” 　　“不, 赵队。”小张从房间里走出来道，“这姓张的肯定跟绑架女性和杀害杜欣欣的案子逃不开关系。” 　　他的手里拎着好几个物证袋, 袋子里装着好几件颜色各异的女性bra，bra上都沾着已经变黑的血迹。赵信然看了一眼：“哪儿找到的？” 　　“死者的床上，上面还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 　　“哎，还不就是……就是男人的那些玩意儿。”小张把物证袋往小吴手里一递, 同情的看着她，“以防万一，还是交给你们确认一下吧。” 　　小吴楞了一下, 把bra接过去，在bra的另一面看到了已经干掉的不知道什么粘液。 　　她反应过来, 脸颊瞬间通红, 赵信然暴脾气又上来了。 　　“操……动作快着点儿, 第二名受害者还不知道被这孙子弄哪儿去了！今天不找到人，明天那帮媒体又他妈写警察不作为，对着这种死变态你说警方怎么作为，他都死这儿了，总不能拿刀把他那烂了的玩意儿剁下来喂柴犬吧？” 　　警员们早就习惯了他的怒吼，心里吐槽了一句破锣嗓子，嘴上却答应着动作更快了。 　　徐溶溶对小吴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进了死者的卧室。 　　小张他们只是简单的搜索了地面和被子，床头柜上的东西倒还没碰过。 　　小吴仔仔细细的开始拍照搜寻。 　　按照以往的经验，徐溶溶掀开了十分具有乡土气息的红花白底床单，下面果然飘起了两张纸片，小吴把纸片捡了起来，只见上面用清秀有力的字迹，写着几句诗。 　　“我看见你了，于是你是我的了。 　　我热爱你，亲近你，躲藏在每一缕经过你身旁的风里。 　　你在我的眼里如此甜蜜，如此美丽。 　　等着我吧，我将把世界上的所有美好，种进你的骨子里。” 　　另一张纸片写着：“我将把世界上所有的美献给您，MR.时。” 　　徐溶溶身体僵了一下，快速的迈步出了房间。赵信然正试图爬上梯子去研究天花板上的一块黑迹，被她从下面拽了一把裤子，差点摔下来。 　　“干什么，造反哪！” 　　“赵队，你看这个。” 　　徐溶溶把纸片递到赵信然面前。 　　“这个MR.时，有很大的可能性就是时逢生。”在赵信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咬牙锤墙，“我早跟你说了，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就光凭时这个姓你就想断定他有问题，太难了吧？”赵信然往下退了两步，把纸片接了过去，“我们也不是没调查过他，这人装归装，但毫无破绽，一个案发时永远有不在场证明的人，任凭怎么可疑你也没法抓他归案啊。” 　　“可是！” 　　“可是什么？” 　　“你不会动动脑子吗，他显然不是自己亲自出马，而是教唆张晓松替他犯案，这样下来无论你怎么查，他当然都有不在场证明。老秦一定就是去跟这个人了，他有危险！” 　　“他能有什么危险，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现场取证还没做完呢吧？”赵信然一指房间，“有什么关于休假人员的话私下再跟我说，现在，先干正事儿。” 　　话音刚落，小张接了个电话，脸色越来越凝重。 　　挂了电话后，小张跑到了赵信然面前。 　　“赵队！有个匿名邮箱给警队发了好几封邮件，邮件里举报有人长期非法囚禁多名女性。” 　　赵信然眼皮一跳。 　　在他询问之前，徐溶溶已经比他先急着开了口。 　　“被举报的男人叫什么名字？” 　　“叫……时逢生！” 　　******** 　　“我想要的？” 　　林茜茜忽略掉时逢生语气里的不自然，她笑了一声。 　　“您这是在向我承诺，我将是您的唯一吗？” 　　时逢生不再说话，只有轻嘲的笑意，看起来像是在耻笑着她的拙劣演技。 　　车子开过了第二个隧道，路边稀少的建筑物和很久都看不见一个行人的人行道代表着离市中心已经越来越远。赵西屿开的车始终没有再出现在林茜茜的视线内。 　　时逢生注意到了她反复落在后视镜上的目光，眼里的嘲讽更深了。 　　“倩倩，你想要的真的是我吗？”他的手指握着方向盘，食指轻轻敲打，提醒着她想清楚再回答，“我可是，会真的如你所愿的。” 　　时逢生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暗含深意，即使林茜茜努力的想忽视掉他身上散发着的一种绅士又颓靡的气息，但始终无法再欺骗自己。 　　野狼会露出獠牙，只在一种情形之下。 　　他已经将猎物逼进了死角。 　　无论时逢生到底知不知道她最终的目的，但他今天想要对她下手，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她侧首看了一眼时逢生向上微弯着的嘴角，余光瞥过紧锁着的车门。 　　“我……” 　　手机铃声响起得突然，林茜茜猛地颤抖了一下。 　　她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一个未知号码。 　　“喂，您好。” 　　林茜茜一边镇定自若的接起了电话，一边盘算着现在报警的话，罗浮那边是不是已经搞定。他一秒钟没有告诉她陈映攸被救出来了，她一秒钟就不敢轻举妄动，即使她已经身陷危险。 　　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只能听见微微的呼吸声。 　　“您好？” 　　“是我。” 　　朱声声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听不出什么情绪。在林茜茜尚未反应过来对方为什么会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加上了一句。 　　“不要跟我浪费时间演戏了。我只是来告诉你，你已经被发现了。” 　　“……是吗？”林茜茜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你看到了药就好，一次吃一片应该就能改善晕车症状了。” 　　“你可真聪明，知道我极度缺爱，就用小恩小惠收买我。”朱声声依然平静，“你可能还沾沾自喜，想着我果然来提醒你了。你以为什么都计划好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位姓赵的朋友为什么一直没有联系你？” 　　林茜茜强装镇定，像和普通朋友聊天一样的轻松道：“嗯？为什么？” 　　“店长车子附近的手机讯号已经被屏蔽了，除了白名单以外，谁的电话也打不进来。” 　　“这样啊……” 　　“你太傻了，我往外跑都来不及，你却自己把自己送到他的身边。如果今天你逃不掉，你将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天日。” 　　“动车延误就延误啊，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算还你晕车药的人情。”朱声声很轻很轻的说道，“下了车以后，无论他说什么，你想活的话就不要回头。赵一倩是假名，朱声声也是假名，我们扯平了。” 　　电话挂断了。 　　林茜茜慢慢的把手机从耳朵边移了下来。她的手指在数字上短暂的停留，最终却什么号码也没播，只是将手机收了起来。 　　车内一片寂静，静得能听见林茜茜不算太稳的呼吸声。 　　江流在不久之后进入了视线，发黄的江水挟裹着泥沙冲刷在岸边，发出唰唰唰的声音。江岸旁长着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与其说这里是个景点，不如说这里是开发中的工地，除了水和树，这里荒凉得什么也没有。 　　时逢生将车子开到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毫不在意车轮被溅起的泥水糊了个透。 　　他好像也不太在意自己的绅士形象了，下了车，从后座拎出了自己的画具。林茜茜坐在副驾驶上没有动，她看着他没有拔走的钥匙，筹划着夺车而逃的成功性有多大，就在她几乎准备将手伸向钥匙的时候，时逢生的脸出现在了她的右边，近得让她几乎想夺路而逃。 　　他从她的身上伸手过去，她抖了一下，他拔下了车钥匙，然后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来，倩倩。” 　　林茜茜直视着时逢生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在里面看到了自己面色苍白的模样。 　　她被动的跟着时逢生下了车，被拉着往江边的堤岸走过去。 　　两个人走得很慢，林茜茜抬眼看着时逢生的背影：“时先生，我们要去哪儿？” 　　时逢生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自顾自的轻声笑了：“这里的风景真漂亮，不是吗？” 　　“是吗？可这里什么也没有。” 　　“还需要有些什么？人吗？”时逢生说道，“人是世界上最丑陋的东西，如果这里有了其他人，也将变成肮脏的垃圾场。” 　　“我在你的心里也一样肮脏吗？” 　　时逢生脚步没停，只是笑声变大了。 　　“你可真有自信。” 　　林茜茜忽然之间骨子里发凉。 　　“你是想从我的手里，救走那些女人们吧。” 　　们。 　　即使是恐惧到浑身发凉的此刻，林茜茜也注意到了这个关键词。 　　她忽然发现自己天真到了愚蠢的地步。 　　一个能够囚禁前女友的男人，她究竟是为什么会相信他不会对其他女人下手。 　　时逢生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却像是没发现一样的自顾自宠溺道：“那些人，其实给你也没关系。” 第三十七章 　　林茜茜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她的每一次呼吸都重得令自己快要窒息。 　　“给我也没关系，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在你感到绝望的现在，没意外的话警察们正赶往我家，去救她们。” 　　“是吗？” 　　“可你想救的真的是她们吗？”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有问题的？” 　　时逢生似乎对于她突然转换话题感到了略微惊讶，他一挑眉，眼中浮现出一种阴郁的笑意。 　　“一开始。” 　　林茜茜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只有一点。”时逢生轻声说道，“你怯懦，胆小，试图用毫无损失的方式接近我。真正喜欢我的女人是不会像你这样有分寸的，但这些是你性格里的东西，无论你怎么试图掩饰，也始终改变不了。朱声声的演技可比你好多了，在我的面前照样露出马脚，你以为有人跟着就没关系，她以为跑到车站就安全了，你们真是一样的天真。” 　　空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烧着了的火星子味，林茜茜抬头，看见江水对面有人在岸边野炊。 　　“就光凭这个吗？” 　　“当然不止。”时逢生道，“还有你的项链，那个叫徐溶溶的法医到最后也没有透露出你是谁，但很可惜她和你一样，演技还欠些火候，我看得出她认识你。不止她，还有你的另一位男朋友，和没用的秦出法医一起，全都跟着我到了庆城。” 　　林茜茜的脚步停了停，却仍然被拽着往前走。 　　“你知道警察跟着，还是要对我下手？” 　　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江边，江边停着一辆脏兮兮的轮船。时逢生松开林茜茜的手，把画具在地上放下了。 　　“不下手能怎么办呢？”他支起画板，拿出画笔，“我也有些舍不得，因为你真的十分有趣。但你的有趣和你的棘手始终成正比。”他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你相信我，毁了你，我会比你更难过。因为我爱你。” 　　林茜茜笑了。 　　时逢生抬起头，看着她，也微微笑了。 　　今天的她穿着一条蓝色的裙子，橡皮筋不知道什么时候取掉了，及肩的卷发散散披在白皙圆润的肩头，江风一吹过裙子，就像一尘不染的天空被风吹皱了，打起了些褶子来。 　　时逢生动笔开始画她。 　　“果然只有真正的爱上一个女人，感受到失去的痛苦，才能在画上重现出她的美貌。” 　　林茜茜扯了扯裙子：“这句话我等了好久，可算听到了，可惜我就要死了。” 　　“你不用太难过，你会永远活在我的画里。” 　　“你就这样画我吗？”林茜茜问道，“不担心我跑掉吗？” 　　“世界上没有森林王子，能突然出现在无人的四野，只为了拯救公主的生命。” 　　林茜茜听了他的话，还真四处打量起来。 　　她的目光从滚滚的江水，移到成片的黄土，再移到江边那片小小的树林。 　　忽然之间，她的目光停住了，久久的盯着一个地方。 　　时逢生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一看到她仿佛看到了谁的眼神，唇角略微一勾，也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个方向。 　　风吹树梢，飒飒作响。 　　在将头转回来的一瞬间，一把黄土夹杂着女人嘴里吹着的风，向着他猛地袭来。 　　时逢生下意识的闭眼，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女人已经踢翻了他的画架，大步的朝着小树林跑过去了。 　　他摘下自己的金丝眼镜，擦掉上面沾着的细土，怒极反笑。 　　“赵一倩！”时逢生忽然大声叫了她的名字，“那些女人你不想救了吗？” 　　林茜茜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从时逢生透露出的话里她已经知道了川城那边的情况。罗浮已经报警，那些女人已经安全了。 　　现在危险的是她自己！ 　　她张大嘴呼吸着，拼命的朝树林跑去，地上的泥土松软，即使她出门前特意换了平跟鞋，也依然面朝下摔了一跤。膝盖磕到了一枚石头上，钻心的疼，但她不敢停下来，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泥土，一直跑到了小树林里才敢停下脚步。 　　她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不敢大口喘气，躲在树后面看见时逢生不慌不忙的收起了画架，又从画具箱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往这边慢慢的走了过来。 　　林茜茜感到一种被人勒住了喉咙的绝望感从心底里渐渐升起。 　　她躲不掉的，这个树林太小了。 　　车子被锁了，她没有钥匙，不能开车走。 　　江边有轮船，但时逢生会把他带到这里来，说明轮船并不是她能用上的逃生工具。 　　赵西屿不知道能不能够凭借着定位找到她，可是时逢生背后的高手连手机讯号都可以屏蔽，更别说这种定位装置了。 　　“倩倩，出来吧。” 　　时逢生一步一步的走近了。 　　林茜茜颤抖得几乎想哭出来。 　　她真的躲不掉了吗？ 　　********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赵西屿骂了句脏话，再次按下拨打键。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我问候你全家啊无法接通！” 　　无人的隧道里，翻倒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赵西屿的车子停在路中央，被面包车挡了个严实。开面包车的司机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坐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反反复复的用庆城话要求要赔偿。 　　“你把我的车子撞翻了，不赔偿不得行。” 　　赵西屿此刻根本没有兴趣跟他掰扯到底是谁的责任，他甚至不想谴责对方从旁边突然超车的行为，只是掏出钱包，从里面掏出了厚厚一叠人民币，全都洒在了他的脸上。 　　“够了吗？” 　　“不够啊。” 　　他取出各种银行卡，会员卡，黑卡，全部“啪啪啪”的摔在对方的脸上。 　　“你还想要什么？” 　　“你颈子上的东西。” 　　他摘下脖子上的项链，手指上的戒指，还有手腕上的手表，通通甩在了地上，最后他猛然蹲下，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 　　“你最好见好就收，不然我要你的命。” 　　普通的司机这时候大概已经拿了钱走人，但眼前的男人却并没有。他抖了好几下，慢慢将赵西屿的腿抱得更紧了。 　　“你的车，也留下，不然我不得放人。” 　　“草你妈。” 　　一句脏话终究没忍住从赵西屿的嘴里骂了出来。 　　五分钟后，他狼狈不堪从隧道里大步走了出来，一边低头看着手机上闪闪烁烁的信号，一边冲到了路中间去试图拦一辆汽车，但这里实在离市中心太远了，他等了十多分钟也没有一辆车子经过。 　　罗浮的短信发了过来。 　　“警方正在救人出来，我打不通林茜茜的电话，你赶快通知她，不用以身犯险了。” 　　赵西屿看着那条短信，死死地握紧了拳头。 　　一辆摩托车从隧道里开了出来，司机是个染着红黄蓝头发的少年，耳朵里还戴着耳塞，唱着凉凉月色为你思念成河。 　　当他沉醉在自己的歌声中时，一个人忽然冲到了车子面前。 　　“卧槽，你他妈……” 　　“下车。”拦着他的那个人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神让他的骨头都凉了。他几乎以为对方是要抢劫，但对方却很快的背出了一个电话号码。 　　“明天以后打电话找我，我赔你十辆这样的车。” 　　车子喷出一股油烟，绝尘而去。 　　******** 　　“倩倩，出来吧。” 　　时逢生单手背在身后，轻声说道，唯恐惊动了什么似的。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林茜茜几乎控制不住的想呼吸出声，但身后有个人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的声音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秦出。 　　她熟悉他身上的味道。 　　他冷静的一手箍着她的腰部，另一手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护在自己的怀里。 　　用仅存的理智短暂思考后，林茜茜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所以一直跟着时逢生。 　　可他的车停在哪里呢？他们能不能用他的车子逃跑？ 　　在她思考着的时候，时逢生的脚步渐渐地远去了，秦出轻轻放开了她的嘴巴。 　　“你的车子停在哪里？”林茜茜大口喘息着，几乎是用嘴型问道。 　　秦出眉心微皱，摇摇头刚要开口说话，一把刀忽然从身后砍了过来，在秦出的手臂划出一道伤口，砍在了他身侧的树上。 　　时逢生的一半脸出现在树后，他的脸上溅上了秦出的血，嘴角带着一抹温文儒雅的笑。 　　“秦出法医？又是你。” 　　秦出拉着林茜茜转身就跑，时逢生拔出嵌在树上的刀，紧追不止。 　　“这是你第二次毁掉我的作品，你根本不知道我辛辛苦苦养成一个作品要多久。” 　　眼前全是杂乱的树枝，奔跑间抽打在林茜茜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秦出用力的握紧她的手，两个人终于跑到了江边，退无可退。 　　时逢生的眼镜在奔跑的时候掉了，他撕开了所有伪装，用一种极富侵略性的眼神看着两个人。 　　他扔掉了手里的刀，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衣服里。 　　秦出低声道：“警察已经来了，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不远处真的传来了大批车子开来的声音，时逢生转头，看见一群穿着制服的人向着这边跑了过来。 　　时逢生笑出了声：“还真有警察啊。” 　　他一点都不怕似的，从衣服里拿出了一支黑色的东西，指向了两个人。 第三十八章 　　看清时逢生手上拿着的东西的那一瞬间, 秦出几乎是下意识将林茜茜的头按低了。 　　“砰”的一声，枪声响起的瞬间, 两个人下意识身体后仰, “噗通”一声，跌进了滚滚的江水里。 　　林茜茜喝了一大口带着土腥味的江水，但仍然不敢把头抬起来。江面上又是“砰砰砰”响了好几枪，震天似的让人心惊肉跳，她干脆闭上眼睛, 拽着秦出的手潜了下去。 　　鼻腔和嘴里全是泥沙, 支撑不了多久，秦出就强迫她浮出水面换气。 　　林茜茜张开生涩痛着的眼睛, 看见时逢生已经上了岸边的轮船。警察们追了过去，他笑了一声。从船头拎起了一个老头, 将枪口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别动。” 　　他的声音并不大，混合着哗啦哗啦的江水，林茜茜却听得一清二楚。 　　老头吓得叫了一声，之后跪在了时逢生的面前, 拼命求饶。追来的庆城警察试图接近，却被他的举动逼停了。 　　船开了，顺着江水向着对岸慢悠悠的驶去。 　　时逢生转头看向江水里泡着的林茜茜和秦出, 微微的笑了。 　　“我爱你，是真的。” 　　林茜茜心头一震。 　　但她的眼前雾蒙蒙一片, 看不清对方的动作, 秦出皱眉扶着她的肩膀, 在时逢生重新将枪口举起来的一瞬间心口一紧，反身挡在了她的面前。 　　“砰——” 　　******** 　　“据本台报道，川城警方于今日破获了一起多名女性长期遭受非法拘禁大案，犯罪嫌疑人时某凭借自己丰富的感情经验与英俊的外表，先是跟被害人交往，继而将其诱骗至家中囚禁。此外，时某还利用自身的洗脑能力，教唆一名中年男子替他绑架年轻女性，这名中年男子已被警方发现死于出租屋内，但时某却仍然不知所踪。为了了解更多内幕，我们来到了川城刑侦支队门口，现在向我们走来的就是支队的赵队长……” 　　赵信然刚从市局里回来，一下车就看见一堆记者挤在门口，见到他跟苍蝇见到腐肉似的扑了过来。 　　“赵队赵队，请问时某现在是否已被抓捕归案呢？” 　　赵信然一边走，一边拨开快杵到他嘴里去了的话筒：“犯人现在还属于在逃阶段，所以……” 　　“也就是说川城警方无能，现在还没抓到他，他随时可能再次犯案是吗？” 　　“他早就到庆城去了，怎么就成了川城警方无能了呢？” 　　“你的意思是，在您的心里庆城警方比川城警方更加无能，是吗？” 　　赵信然一股无名火从心里升了起来。 　　他想冲记者发火，又刚被上头敲打过，只能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赵队，请问网传的九名受害者均被强迫进行了整容，情况属实吗？如果属实的话，这起案件和一年前的秦出女友绑架案是否有关联呢？” 　　赵信然走到了大门口，对站岗的武警一点头，武警就走过来拦人了。 　　“赵队，您能不能透露一下受害者住在哪个医院呢？” 　　赵信然本来已经走到了大院里，听到这话没忍住回头狠狠盯了那提问的记者一眼，这下身后的拍照声更吵闹了，像是要翻天似的。 　　“赵队请问您刚才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呢，是畏惧媒体曝光这次案件的细节吗？” 　　徐溶溶靠在走廊里，看着他一肚子火的从楼下面走上来。 　　“你去市局之前还顺道去了趟医院吧，那些受害人怎么样？” 　　赵信然停在走廊边，从烟盒里抖了根烟出来，咬在嘴里点燃了：“能怎么样？操。”他把烟从嘴里拿开，吐了口烟雾，“九张一模一样的脸，连嘴角下面的痣都一模一样。每个人都哭着找护士要镜子，护士也不是心理专家啊，镜子一给，直接哭到崩溃。” 　　“死变态。” 　　徐溶溶伸手要去拿赵信然兜里的烟，被他躲开了。 　　“你真别学我抽烟。”赵信然道，“抽烟死得早，说不准我还来不及因公殉职，就死于肺癌了。” 　　徐溶溶被他这么一说，剜了他一眼。 　　“庆城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时逢生抓到了吗？老秦有消息吗？” 　　赵信然点头：“这就对了。”仿佛她就该问这个似的，“庆城那边还在沿着江边追捕姓时的，听说还有一男一女被时逢生枪击掉进了水里，江流太快，警方也在还在找人。” 　　“一男一女？” 　　徐溶溶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赵信然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巧了，那边的朱队长。”把手机放到了耳朵边，“我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你那边……”他的话音忽然一停，安静的听着那边说话，只有袅袅的白烟寂静无声的盘旋上升。 　　过了会儿，他挂了电话，看向徐溶溶。 　　“庆城那边找到了时逢生坐的船，但是连人带挟持的人质都不见了。这孙子估计带着人质逃跑了。” 　　徐溶溶皱眉。 　　“掉进水里那一男一女呢，找到了吗？” 　　“找到了一个，是老秦。” 　　******** 　　子弹打进手臂，在浑浊的江水里染出了一大朵血花。 　　眼前的女人惊愕的张大了眼睛，一边抱紧他，一边大声地喊着“秦出”。 　　除了自己的呼吸，他听不见任何的声音。眼睛模模糊糊的看见船上的时逢生退回了船里，躲避警察的追击。 　　江水很急，将两个人往下游冲去，女人却从未放开过他的手。 　　“秦出！你没事吧？” 　　秦出听见了女人的声音，吵得他耳朵疼。剧痛让他皱紧眉头，他想让女人闭嘴，但嘴巴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力气从身体里渐渐的流失殆尽。 　　他最后看见的是江边的一棵树，接着眼前一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能感觉到有人将他艰难的拖上了岸，用什么东西捆扎了他的胳膊，再接着耳边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他嗅到了消毒水的气味。 　　一大股空气猛地涌进肺里，秦出猛地张开了双眼。 　　白色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还有……剧痛的手臂。 　　秦出扭头看向自己的手臂，那上面缠着厚厚的绷带。 　　他这一动作，旁边守着的一个小警员一下子赶了过来：“秦法医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 　　秦出微微皱眉。 　　“哦，我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庆城刑侦支队的！朱队长说有话要问您，所以让我在这里守着。” 　　大脑迟钝的隐隐作痛，但不难判断出他此刻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境地。他想问赵一倩到哪儿去了，但看着对方殷切的眼神，终于还是没问出口。 　　“麻烦你请他过来。” 　　朱队长很快就来了，端端正正的长相，一身整齐的制服，看起来比动不动就破口大骂的赵信然靠谱得多。支队长亲自来询问，也显示了庆城对他的重视，秦出强忍着身体上的剧痛，一个一个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朱队长问完了，总结道：“所以您是一个人来川城度假，看见认识的餐厅女服务生被带往偏僻的地方，所以打了个出租，跟到了江边。” 　　秦出面不改色的点头。 　　“时逢生持枪拒捕，对着你们开了一共七枪，一枪打中您，另外六枪打在了江面上，此外他还用刀割伤了您的胳膊，造成您失血过多，是这样吗？” 　　秦出平静默认。 　　“那么您知道女服务生最后往哪里跑了吗？江边的目击者说她借手机打了120以后，就不知所踪。” 　　“我也想知道她到哪里去了。”秦出说道。 　　“我明白了。”朱队长一看他神色寡欢，像是明白了什么，站起来对他敬了个礼，“您休息吧，川城的赵队可是说了，您要是缺根汗毛，下次见面他就要用拳头招呼我了，可怕极了。” 　　习惯了长期应付上头的男人，连说出“可怕极了”几个字都是平铺直叙，语气里没什么起伏。 　　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把一条点缀着玻璃珠的橡皮筋放在了床边的床头柜上。 　　“绑在您胳膊上帮您止血的，估计是您那位熟人的东西。” 　　秦出微怔，礼貌颔首，看着他走了出去。 　　他的脉搏快而微弱，即使速度正在变得正常，却依然让他感到十分疲惫。 　　秦出闭上了眼睛小憩，没过几分钟，他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只能再张开眼睛。 　　一个上身穿着男式衬衫，下身穿着短裤的女人算准了警察都撤退后的时间，悄悄地溜了进来，对上他的目光，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脸，对他笑了。 　　赵一倩。 　　秦出已经猜到了是她。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躲开警察，但想想她脚踏四条船的行为，估计是不能见光的人。 　　“你醒了？”林茜茜有些狼狈的问道。 　　秦出看着她的脸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对她低声道：“过来。” 　　林茜茜听话的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伸出左手去，在她的脸颊上抹掉了一小块儿泥。 　　她看着他脏了的指腹，碰了碰被他摸过的地方，微微低头，又笑了。 　　“你突然对我这么温柔，还为我挡枪，跟平时的你好像不太一样。”她抬起头来，双眼亮亮的，眼中映出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样子，“你该不会，爱上我了吧？” 　　“……” 　　秦出注视她片刻，冷淡的闭上眼，一副不想和她说话的模样。 　　林茜茜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就像以前恋爱时做的那样。 　　“醒醒啊，秦法医，我有话要跟你说。” 　　太过亲昵的举动使得秦出张开了双眼，皱眉盯着她。 　　“赵小姐，我希望你不要误会。” 　　“误会？误会什么？” 　　“我救你，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龌龊理由。”他看着她来不及收回手指的呆怔样子，语气没有丝毫回暖的迹象。 　　“我救你，是因为你答应过我，你会让我见到林茜茜。” 　　林茜茜怔住了。 　　他就躺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床上，面色如纸，冷言相对，白色的床单和被子拥着他，越发显得他孑然一身，孤孤单单，她喉头微动，愧疚忽然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了。 　　“我就是来实现承诺的啊。” 　　她声音放柔了一些。 　　“林茜茜，她就在……” 第三十九章 　　手机铃声响起得突兀, 林茜茜的话戛然而止。 　　她伸手，在短裤的兜里掏了半天, 才掏出了一个连原装膜都没撕掉的新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后, 她犹豫了一下，对秦出晃了晃手机。 　　“我去接个电话，马上回来。” 　　秦出的睫毛轻颤，抬眼定定的看着她。 　　“你该不会是反悔了，想找借口溜走？” 　　“谁溜走谁是大傻子, 行吗。” 　　如果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停下休息, 她也不会选择栉风沐雨。 　　林茜茜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门。 　　她反身冲他灿烂的笑了一下。 　　“等我, 我一回来，立刻就让她来见你。” 　　门关上了。 　　门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秦出试图闭上双眼休息，但一合上眼皮，林茜茜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他的眼前。心脏处一阵一阵的抽痛。 　　赵一倩真的知道她在哪里吗？ 　　她现在真的安全吗？ 　　饱涨的情绪像是要把整颗心脏撑破，如果赵一倩没有撒谎的话, 他很快就可以再见到林茜茜了。 　　手臂疼得厉害，但秦出竟然轻轻的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饱含温柔的笑意。 　　他宁愿相信她要回来了。 　　一年之前没能陪在她身边的那些时光, 他会全部补回来，他会在每个早晨抱紧她, 睡一个她喜欢的回笼觉；也会在起床以后为她煎一个心形的荷包蛋, 再不会嫌那浪费时间；他还会穿上她喜欢的白衬衫, 然后让她涂上鲜艳的口红，在上面留下她的唇印。 　　在他微笑起来的刹那，病房外的银杏长了一树绿叶，在风中快乐的舞动。 　　门外，林茜茜避开迎面走过来的护士，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在安全通道的门里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的语气也是轻松的，“罗浮，怎么了？” 　　“林茜茜啊，你……”电话那端传来罗浮的声音似乎有些犹豫，他尴尬的笑了两声，“你在哪儿呢？” 　　一个患者家属双眼通红的走过，林茜茜沉默片刻，等她走远了才轻声道：“我在秦出这里，他伤得很重。” 　　“哦……你在秦出那儿……”罗浮心不在焉的重复了一句，声音忽然变大，“你在秦出那儿？你已经对他坦白了？” 　　林茜茜对于他的情绪激动感到有些不安，她张了张嘴。 　　“没，我刚要说，你就打电话来了……”她顿了顿，“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罗浮呼出一口气：“没说就好没说就好，说了这事儿就黄了。” 　　林茜茜没说话，但心上已经产生了隐约的压迫感。 　　“你听我说啊，林茜茜。”罗浮道，“陈映攸她……” 　　林茜茜心头一跳，打断了他的话：“被救出来了是吗？等我回川城了就亲自去看她。她情绪还稳定吗？” 　　“……” 　　这次轮到罗浮沉默了。 　　隔着几百公里，林茜茜听到他低低骂了句打码的脏话。 　　“林茜茜你听着，警方救出来的那九个女人里……”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才把后半句话说了出来，“那九个女人里根本没有陈映攸。” 　　林茜茜感觉一把巨凿从胸口穿心而过。 　　“为什么会没有？” 　　罗浮道：“我认真比对过了，真的没有。我亲自去过医院，偷偷的查看过她们的病例，里面真的没有陈映攸。” 　　她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向后靠在了厚重的门板上。 　　一个人向前拼命的奔跑，有一天她以为自己已经跑到了终点，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来自己只跑了一半，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 　　“除此以外，我在时逢生家的监控里还看到了另外的画面。” 　　“嗯？” 　　“时逢生曾经多次带过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回家，男人每次一到时逢生家里，就会立刻去关押着这些女人的地下室，很久才会出来。” 　　“所以？” 　　“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看过的陈映攸的照片？她带着星星形状的耳钉，而那个男人，耳朵后面纹着星星图案的纹身。” 　　林茜茜不知道罗浮想表达什么，她的脑子里像是有一片海，像是毫无波澜，又像是早已酝酿了一场海啸。 　　“我在监控里看到的女人，一共有十个。但警方只找到九个。在警方到达之前，监控没有拍到，有一个人——我猜就是那个男人——他带着陈映攸逃走了。” 　　“……” 　　庆城的天气总是多变的，楼道里温柔的风忽然烈了起来，哗啦哗啦的吹得林茜茜的头发都糊在了脸上。她没管头发，只是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 　　“林茜茜，其实……你现在跟秦出坦白也没关系。” 　　“然后呢？坦白完再玩失踪吗？”她说出的话理智得自己都不敢相信，“……不了。” 　　换她自己，也讨厌像这样被人耍着玩儿。 　　“……那陈映攸，你还救吗？” 　　林茜茜心里凉得像是要结冰，她没有回答罗浮的话，只是咬着嘴唇，声音都发颤。 　　“我还有事，先挂了。” 　　她捂住胸口弯下腰去，不算整齐的卷发乱成梳理不开的一把，遮住她的脸颊。 　　她不知道有多人经过，也不记得有多少人凑上来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等到能够情绪自控的时候，她扶着冰冷的墙站了起来，走回了秦出的病房。 　　林茜茜没走进去，已经听见了里面有人在说话。 　　“老秦啊，你是受伤了没错吧？”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嘴上叼着根烟过着瘾，死死地盯着他，“你这表情什么意思？又恋爱了？” 　　秦出没有迟疑的回答道：“闭嘴。” 　　男人还真的就闭上嘴了，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开口：“不是，我以为你情伤加上肉体上的伤，一定难过得肝肠寸断，才放下队里边儿那么多事儿亲自来庆城处理这件案子，结果你竟然好像还挺开心的？哥们儿这趟不会白跑了吧？” 　　秦出微微挑眉，抬眼看他一眼。 　　“老赵，林茜茜有消息了。” 　　“啊？你说甩了你的那个前女友？” 　　“嗯。”秦出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被甩这件事，他的唇角露出林茜茜很久没有看到过的，恬淡而温和的笑。 　　“她要回来了。” 　　风吹过枝头的银杏叶，像是应和他的话一样发出簌簌声响。 　　林茜茜将手扒在门上，看着里面，眼泪安静的流了下来。 　　两个护士从走廊里经过，狐疑的看了一眼穿搭奇怪浑身乱糟糟的女人。 　　“喂，你是……” 　　林茜茜浑身一颤，抬起手极随便的擦了一把脸，转身快速的离开了。她的脚步很快，像草原上基于求生本能逃跑的弱小动物。 　　护士们对视了一眼，还来不及讨论，病房的门打开了。 　　“怎么，刚才有人在这儿吗？” 　　“哦，一个女的刚才在这里哭呢，看她的脸色苍白，估计得了什么病……也挺可怜的。” 　　赵信然对护士说道了声谢，转头看着病床上的秦出。 　　“不是林茜茜，是个女病人，你放心吧，我就在这儿帮你看着。” 　　秦出犹豫片刻，低低的“嗯”了一声。 　　他能感觉到赵一倩对他说话时的眼神，比每一次见面的时候都要认真，都要真诚。 　　他相信她这次没有打算骗他。 　　但一直等到了天黑，也没有任何人再推开这间病房的门。 　　一个人也没有。 　　******** 　　林茜茜和赵西屿两个人坐在回程的大巴车上，车窗的帘子是拉开的，路旁偶尔的路灯或者路旁人家的灯光会映照进来，又很快消失。 　　周围的乘客都睡着了，没有人打呼，没有人说梦话，只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 　　赵西屿的车找回来了，但修好也需要一些时间，没法当做两个人回程的交通工具了。 　　见林茜茜望着窗外出神，赵西屿从背包里拿了瓶水给她。林茜茜把水接过去，喝了一口，又放下了。 　　“赵医生。”她对他微微一笑，轻声道，“我需要新的服务，请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呢？” 　　赵西屿看着她那张笑着的脸，没来由的感到十分烦躁，嗤笑了一声。 　　“那得看你付不付得起酬劳，我的价钱可是很贵的。” 　　“那么厉害呀，有多贵？” 　　赵西屿瞥眼看她，双唇微开还没来得及说话，林茜茜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我迟早换个手机。”她小声嘟囔，“每次有电话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话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将手机放到了耳朵边：“喂，小周。怎么了？” 　　周云深在电话那边气鼓鼓的：“一倩姐，你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就走了啊。我刚才去温泉山庄里找你，老板娘说你退房了。害我好丢人。” 　　“对不起，走得太急，忘了跟你说。” 　　周云深又说了一大堆话，最后终于肯消气。 　　赵西屿伸手从背包里拿了个水煮蛋，开始专心致志的剥起壳来。 　　“一倩姐，我今天做了件特别MAN的事。”周云深又说道。 　　“嗯？什么事？” 　　“你住的那家温泉山庄，老板娘太讨厌了。我去的时候，她正在跟员工造谣你整过容，所以才这么漂亮。真是丑人多作怪，哼，她就是嫉妒你天生丽质。” 　　林茜茜的笑意凝了凝。 　　“你不会去跟人理论了吧？” 　　“理论？不存在的，我直接骂她没礼貌了！” 　　林茜茜笑了一声。 　　周云深还在讲述自己大战老板娘于姐的精彩故事，她看了看窗外的一片黑暗，轻声打断他：“小周，你误会于姐了。” 　　“……啊？我误会她什么了？” 　　“基本上来说，她说得没错。”林茜茜认真道，“我这张脸，的确是整出来的。” 　　“……”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鼻子，眼睛，嘴唇，还有下巴和额头，全都是人工的，因为天生的这些玩意儿长得实在不太好看。” 　　手机那端沉默了。 　　赵西屿无声的骂了句脏话，用口型对林茜茜道：“你这是在摧毁纯情少年的幻想。” 　　林茜茜没理他，耐心的等着周云深消化掉她的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周云深忽然也笑了。 　　“其实我知道。” 　　他认真的说道：“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又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如果真的有，那大概是仙女吧。” 　　林茜茜唇角微微弯起。 　　谁都喜欢被夸奖的感觉。 　　“一倩姐。”周云深郑重道，“在我心里，就算你抽烟喝酒烫头，就算你整容一百八十次，也永永远远都是最漂亮的仙女。” 　　林茜茜该觉得他可爱，该因为他的可爱而笑出来的，但她握紧了拳头，一滴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一倩姐你不会哭了吧？别啊，我没想惹你哭的。” 　　电话里的周云深还在喋喋不休的安慰她，林茜茜却已经无法正常的跟他对话了。 　　她把手机从耳朵边拿下来，挂断，然后编辑出了一条短信，点击发送。 　　“小周，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出国一段时间。有空再联系吧。” 　　不等周云深的电话再打过来，她迅速的长按关机。 　　她把手机收起来，吸了口气，准备继续跟赵西屿对话。 　　转过头的一瞬间，一件衣服扔了过来，将她的脸包裹在了黑暗中。 　　赵西屿咬了一口剥好的水煮蛋，低声道：“想哭就哭，我也不是没见过你更丑的样子。” 　　大巴开过了一条水渠，耳边传来哗哗的流水声，除此以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林茜茜维持着被衣服罩头的姿势没动，只是在很久以后，肩膀微微的颤抖起来。 第四十章 　　一年后。 　　川城。 　　******** 　　傍晚七点的商业街灯火繁华, 喧闹得像某个节日似的。 　　小吴本来正窝在沙发上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看剧，接了个电话, 赶紧换了身衣服就打车来到了商业街的rolltheroll酒吧。 　　一路上走过去都有人盯着她看, 她有些尴尬的摸摸脑袋，一直走到最里面了，才找到她想找的男人。 　　成熟英俊的男人穿了件黑色的休闲西装，慵懒随性，平时野草一样的头发也打理过了, 清爽利落。随手玩儿着手机, 双唇紧抿，生人勿近的气场给他平添了几分不可言说的魅力。 　　小吴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 当场就跟被电击了一样傻了。 　　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还是男人不经意间抬头, 才看到了她。 　　这一看，顿时就眉头一皱。 　　小吴“啊”了一声，然后盯着他有些犹豫的问道：“您是……赵队，吗？” 　　“总不能是你爸爸吧。”男人暴躁的回答道。 　　小吴这才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 这炮仗一样的脾气，这骂人时候的眼神，还有看着她的时候不自觉透露出来的嫌弃和鄙视, 是赵信然本人没错了。 　　小吴放心的走过去，也不坐下, 小心翼翼道：“赵队, 您带证件了吗？” 　　“怎么着？”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这次行动最好不暴露身份，别动不动就往外掏证件。” 　　“我也不想啊……”见赵信然不耐烦地看过来，小吴咬咬下嘴唇，委屈巴巴道，“酒吧服务生怀疑我是未成年，找我要身份证，但是我出来得急，没来得及拿钱包。” 　　赵信然一口酒差点呛到，他吭哧吭哧咳了好几声，才抬起头盯着小吴。 　　目光从她新剪的娃娃头往下移，经过她嫩黄色的一字肩上衣，看向她朴素的牛仔短裙和脚上的小白鞋，最后综合得出结论：不超过十八岁。 　　他实在没忍住。 　　“你这是出来泡吧还是出来泡奶茶？” 　　小吴自己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她想解释这是因为她出门急没来得及换，但想想她平时穿得也没比这成熟到哪里去，也就乖乖的闭嘴了。 　　“怎么办啊，赵队，他还在等着呢。” 　　赵信然往不远处一看，果然有个肌肤黝黑的服务生不时往这边看。他收回目光，拉了小吴一把，让她坐了下来。 　　“赵队……” 　　“别管他。” 　　“他要是过来问怎么办，没身份证会被请出去的。” 　　“他动不了你。” 　　赵信然这么说完以后，冲服务生招了招手。 　　“要一杯果汁。” 　　小吴：“……我不喝果汁。” 　　“那你还想喝什么？小丫头片子，喝过酒吗？” 　　小吴又被怼得闭嘴了。 　　她转头，没一会儿，看见黑皮服务生还真端了杯果汁过来。 　　“您的果汁，慢用。”男人留着酒红色的短发，两鬓剃得露了青皮，他礼貌的看向小吴，“这位小姐，最近查得严，您如果还是无法证明自己是个成年人的话，我就真的要请您出去了。” 　　小吴默默地看向旁边正仰头喝酒的赵信然，赵信然咳了两声，挑眉。 　　“别管她，她是我带来的。” 　　服务生看一眼手足无措的小吴，又看一眼没正眼看他的赵信然，笑了。 　　“明白了，老板您的女朋友？” 　　“不是，我女儿。” 　　“……” 　　“我何德何能，年少得女，怎么样，我女儿漂亮吗？” 　　小吴：“……” 　　这可真是睁眼说瞎话了，就算她看起来再怎么乳臭未干，也不至于看起来像是他的女儿吧。 　　但赵信然就这么随便一说，然后把酒杯“砰”一声放在了茶几上。 　　他抬起头来平静的看着黑皮：“还有事儿吗？” 　　黑皮很快瞥了眼他长着老茧的虎口，又看了眼他似笑非笑的脸，心头一颤，微微一笑。 　　“没事儿了，您和小姐今晚喝的，我都请了。” 　　小吴有些惊愕，但看了眼赵信然的表情，好像也不难明白对方在害怕什么。等服务生走了，她捧起果汁，就着吸管吸了一小口，然后看向赵信然。 　　“赵队，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 　　“您查个抢劫案，怎么还要乔装打扮亲自来查啊？交给小张他们不就行了吗？” 　　赵信然眼皮都没抬：“他们要是行，我这个时候早在家里打游戏了。” 　　小吴摸了摸鼻子，偷偷看他：“那您叫我干嘛啊，要找个人假扮您女朋友的话，您找徐法医岂不是更适合？” 　　赵信然打了个哈欠，又叫了杯酒。 　　“你以为我没找过？她今天参加同学聚会去了，没空。” 　　小吴嘴角的笑意消失了，轻轻“喔”了一声，开始大口大口的吸果汁，那架势就跟要把果汁当成酒来品尝一样。 　　赵信然倒是没发现她的闷闷不乐，等酒来了，端起酒杯放到嘴边，也没喝，就只是低声的跟她交代：“警方查到的信息显示嫌疑人黄小瑜是这家酒吧的常客，他喜欢这家酒吧的驻唱歌手所以经常光顾，风雨无阻。今天我也就是想碰个运气，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来。你就是来当吉祥物的，跟在我身边，不要瞎惹事，坐够几个小时，没收获咱们就回去，听懂了吗？” 　　他的声音很低，温热的呼吸几乎就在她耳边，小吴不自在的躲了躲，才垂着脑袋点点头：“明白了。” 　　舞池里忽然一阵喧闹。 　　闪烁的灯光停了，全场静了，也暗了下来，是rolltheroll每天晚上例行的点歌时间到了。 　　DJ也没多说话，只是摘了耳机，带头鼓起了掌来。小吴也跟着拍了几下手，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一个一头披肩金发的女人坐在舞台中央，手里拿着把吉他。 　　她低着头，拨弄了两下吉他，清脆的弦乐透过话筒在听众心里先震了两下。她低笑了一声，慢慢的将手指放在了弦上，开始弹奏。 　　清越的嗓音唱起性感的歌，标准的英文发音听起来令人十分舒服。 　　小吴听得入神，就更想看清楚她的脸了。好像听到了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似的，女歌手唱着唱着慢慢抬起头来，金发自然撒落肩上，露出一张妩媚的脸，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每一次眨动都是不同的情话，漂亮的红唇随着歌词的吐露微微开合，小吴看着那张脸，竟然觉得嗓子干了起来。 　　“……她好漂亮啊。”小吴忍不住感叹道。 　　赵信然本来正闷头玩手机，听到这里，抬头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没再低过头。 　　小吴瞥他一眼，低头，没忍住又抬起头看着他，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赵队。” 　　半天，赵信然目不转睛的盯着舞台方向，对小吴随口道：“过会儿你自己回去。” 　　小吴不敢相信的看着他：“赵队，你想约……约……” 　　“把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给我收一收。”赵信然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眼睛仍然没离开过舞台边。“你看舞台旁边戴着帽子那男人，是不是黄小瑜？” 　　“……好像还真是！” 　　“帮我个忙。” 　　“什么忙！” 　　“待会儿我跟他要是打起来，离远点，别添乱。” 　　******** 　　“我现在很好，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威胁，只是不想见你。希望你能过得快乐，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一年前，秦出回到川城，一打开很久没动过的电脑，就收到了来自林茜茜的邮件。 　　是他住院第二天发送的邮件。 　　不知道是赵一倩让林茜茜发的，还是她知道了他受伤的事情，终究不忍心。 　　秦出不愿意去回想那一天的心情，他从下午等到晚上，又从晚上等到早上，名叫赵一倩的女人也没有回来过。 　　只有一条缀着玻璃珠子的橡皮筋，提醒着是真的有人答应过，会把林茜茜带来，而不是他的一场妄想。 　　又住了好几天，他终于还是回到了川城。 　　赵信然找人帮他查过，发送邮件的ip地址就在川城，林茜茜曾经租过的就出租屋。秦出一个人走到了楼下，还是没有上去，只是去了趟物业，了解到回来的女人的确是独自一人，没有任何人胁迫她。 　　最后 　　秦出知道他即使上楼也见不到林茜茜，她说了，不想见他，所以他只是站在楼下，站了很久。 　　知道她没事就好了。 　　他以前对她已经很不好了，现在，他不愿意继续惹她生气。 　　又是一个傍晚，秦出接到了大学班长的电话。 　　“老秦，我听徐溶溶说你今天休假啊，闲着也是闲着，你就别找借口不来见我们了啊。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搞一次同学会，大家都盼着见你一面呢！” 　　对方的语气热情，还和大学时候一模一样。 　　秦出看了眼窗外黑下去的天和亮起来的路灯：“在哪儿？” 　　“哇，你真要来？”电话那端一片欢呼声，不知道多少人围在一起给他打了这一个电话。 　　秦出听不清对面报出的地址，只能又问了一次。 　　班长对旁边的人重重的“嘘”了一声，然后语气愉快的报到：“商业街232号，你知道这边很出名的rolltheroll酒吧吗，就在酒吧隔壁的皇城ktv！” 　　秦出记下地址，将电话挂了。 　　他换了件衬衫，又挑了件款式日常的西装穿上，出了门。 　　等电梯的时候，秦出看向房门紧闭的隔壁。 　　早在回到川城的当天，他就碰见了新住户搬进来的场面。赵一倩没有告别，也没有再对他撒谎，而是和关门歇业了的miangas一样，悄无声息的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 　　无所谓，他习惯了告别。 　　半个小时的车程，找停车位又花了一些时候，秦出走进ktv的时候已经是八点了。 　　一推开包间的门，就响起了一阵震天似的欢呼声。 　　秦出微微皱眉，接着他看见一个脸上被糊满了巧克力蛋糕的男人，一脸荡漾的笑，狼狈不堪的朝他扑了过来。 　　“哇！老秦，好久不见啊！” 第四十一章 　　扑上来的人秦出还记得, 正是大学时候的班长郑寻。 　　他一看就是被整得狠了，浑身的酒气, 满脸的奶油和巧克力酱, 价值不菲的黑色西装上洒满了果汁和其他汽水。 　　见他要往自己肩膀上埋，秦出伸出一只手去，将他的脑袋推开了。 　　“老秦，你就给我一个拥抱吧，咱们可这么多年没见过面了。” 　　秦出冷淡道：“不给。” 　　整个包间里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 郑寻一边抱怨着, 一边让他走进了包间。 　　包厢里十分喧闹，有人在嘶吼着唱《死了都要爱》, 有人把骰子摇得哗啦哗啦响，还有的人已经喝得烂醉, 正抱着大学时候的朋友家长里短的喋喋不休，全然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听。 　　秦出刚坐下，就已经后悔过来了。 　　他宁愿把空闲的时间花在研究怎么做甜点上。 　　徐溶溶也已经喝醉了，摊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见秦出来了，才踉踉跄跄的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 　　“你来啦, 我还以为你肯定不会来呢。” 　　秦出嗅到她身上刺鼻的酒味儿，皱眉。 　　他没说话, 徐溶溶却像是读懂了他的表情似的, 笑了。 　　“就几瓶啤酒而已, 你放心吧，明天我照样能上班。” 　　郑寻从洗手间里清理完脸上的蛋糕走了出来，见徐溶溶还跟大学的时候一样缠着秦出，默默地走过去，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硬是挤进了两个人之间坐下。 　　他给徐溶溶倒了杯果汁，给秦出倒了杯啤酒，自己也端起了一杯啤酒。 　　“咱们三也好久没一起喝过酒了吧，走一个？” 　　徐溶溶没理他，她试图跟秦出说话，却发现郑寻把秦出挡得严严实实，干脆整个人往他大腿上一趴。 　　郑寻“呃”了一声，挠挠头，有点不知所措。 　　徐溶溶趴着打了个酒嗝，对秦出道：“待会儿你送我啊，我醉成这样，开不了车了。” 　　秦出还没说话，郑寻看一眼秦出，哈哈笑道：“我打车送你吧，老秦估计有事儿。” 　　徐溶溶用白眼燎他：“他最近休假呢，能有什么事儿？” 　　郑寻直截了当道：“既然是休假，他肯定得陪老婆吧。” 　　这话一出，坐在附近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秦出低着眼，跟没听见似的。 　　郑寻没意识到气氛中的不对劲，他酒喝多了，整个人说话都有点前言不搭后语：“我说的是林茜茜啊，你别说你还不死心，林茜茜那是老秦的真爱啊。大学的时候所有人选修课都选专业课，就老秦一个人，跑去选美食甜点制作，每次都是一放下后颅凹撑开器，就拿起了奶油和水果，一做好甜点，就送到隔壁学校去给林茜茜，这个操作真的连老师都拍案叫绝。” 　　徐溶溶从他的腿上慢慢爬了起来，坐直了。 　　“别说了。”她冷冷的说道。 　　郑寻却“哈哈”了两声，道：“我不说，你应该也知道的啊。当年咱们班组织出去旅游，船上出了个小偷，把林茜茜的身份证和钱包都偷了，当时老秦还不认识林茜茜呢，表现得特别冷静，一通分析就把小偷揪了出来，林茜茜要道谢，他还冷酷的跟人家说，不要试图用金钱腐蚀我，这就是未来警察的职责，笑死我了哈哈哈。” 　　秦出没说话，徐溶溶也不再说话了，沉默的端起了啤酒来喝。 　　玩骰子的人也停了下来，所有人都跟被点穴了似的，尴尬的看着郑寻。 　　网络时代，川城又是消息灵通的一线城市，没有人不知道秦出女友绑架案和秦出现在的感情状况。他们真不知道这人是故意提这话题的，还是不知者不罪了。 　　郑寻“吨吨吨”又干了一杯啤酒，继续笑道：“我当时还以为他真不要谢礼，结果有一天中午我到甲板上瞎晃悠，你猜我看到什么，我看到这两人在船头上接吻！要我说老秦是真不傻，要不就什么报酬都不要，要不就直接要个女朋友，可把他厉害坏了。” 　　他絮絮叨叨的，跟个怀旧的老人似的，把秦出大学时候和林茜茜那点儿事全回忆了一遍。 　　等说完了，他才意识到所有人都沉默了，只剩下《loveuu》的伴奏在包厢内回响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是不是说错了什么，秦出已经站了起来。 　　他平静的说道：“我有事，先走了。” 　　身后的郑寻“哎”了一眼，他像是没听到似的，把门顺手带上了。 　　等秦出走出ktv，正准备穿过一条小巷去把车开出来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头也没回，被追上来的郑寻拍了下肩膀。 　　“老秦，对不起。”郑寻喘息道，“我刚回国，真不知道你和林茜茜已经掰了。我以为你们……”他露出有些难以形容的表情，“我以为你们，早结婚了。” 　　夜风吹得他似乎清醒了一些，他冷静了一下，再次道歉。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没关系。” 　　秦出回答道，语调里没什么起伏，像是早就习惯了因为这件事情被别人插刀子。 　　郑寻听得更内疚了。 　　秦出的步子迈得很慢，郑寻扒着他的肩膀勉强能跟上，走了几步，他正想问郑寻要跟他跟到哪里，两个人却同时看见了巷子口靠着一个女人，女人靠在墙上，打了个哈欠，她的面前站了个戴着帽子的男人，双手撑墙把女人困在手臂和墙壁中间，几乎是哀求道：“就一次行吗？我保证再也不缠着你。” 　　“不行，快滚。” 　　“真要这么绝情？”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跟你什么时候有情？” 　　两人的对话听着就跟一般吵架的情侣没什么两样，郑寻也没太在意，秦出看清对方的脸，站住了。 　　他拿出手机，拨打了赵信然的电话号码。 　　电话一通，巷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悠扬的手机铃声。秦出眉头一皱，反应过来迅速把电话挂断了，但这个举动却为时已晚，戴着帽子的男人“唰”的站正了，看了眼铃声传来的方向，拔腿就往秦出这边的巷子出口跑。 　　“黄小瑜！你他妈站住！” 　　一个男人从埋伏的地方跳出来，大步向他追去，正是赵信然。黄小瑜一边玩儿命的跑，一边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把刀子对着秦出扬了扬。 　　“滚开啊！不然我捅死你！” 　　秦出拉着郑寻，还真的让到了一边去，黄小瑜脸上露出抹嘲讽的笑，就在他以为自己能顺利逃出去的时候，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砰”一声，脸朝下摔在了地上。 　　赵信然赶上来，将他按在地上，拷住了。 　　“行啊老秦，这货是老手了，出了名的跟泥鳅一样难抓。”他气喘吁吁道，“我就佩服你这点，够阴险的。” 　　“但你很不专业。”他指的是赵信然抓人前忘了关手机铃声的事情。 　　赵信然道：“别提了，刚从酒吧里出来，调静音怕错过重要电话。” 　　黄小瑜整个人都被摔蒙了，被按在地上缓了大半天，才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秦出。 　　“大男人伸脚绊人，我他妈记住你了。” 　　秦出冷冷的低眸俯视着他，像是凝视着一块被人扔在地上的香蕉皮，那眼神看得黄小瑜更生气了，挣了好几下，仿佛试图爬起来跟秦出打一架似的。 　　赵信然也没问秦出在这儿干什么，只是抹了把汗，打了个电话给局里，放下电话见秦出已经和郑寻一起转身走了，不由地又皱了皱眉。 　　“老秦，你记得你的休假还有两天就结束了啊！到时候咱们警队见！” 　　秦出没跟他说话，郑寻被这么一出一闹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跟着他走了没两步就站住了。他把一张名片塞到秦出手里：“今天真是我对不住你，改天我补回来。川城刑侦支队是吧，等有时间了我来找你。现在我还得回去，答应了今天请客呢。” 　　他一走，秦出又只剩下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霓虹灯闪烁的夜，巷子里除了街上的汽车声和楼上ktv里传出来的歌声外什么也听不到。 　　和黄小瑜吵架的女人还靠在墙上没动，正拿着手机跟人打电话。两个人短暂的对视了一眼。 　　女人有着一头金发，和一张妩媚的面孔。秦出和她擦肩而过时，她抬起头来，用那双好像藏着很多故事似的眼睛看了他片刻，无意似的，很快又将视线转开了。 　　“嗯，泡面是吧，我知道了。” 　　她极其随意的说道，声音像一把刷子，在人心上轻轻拂过，只留下又痒又痛。 　　秦出心头一颤，总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 　　但他努力的去回想，一直到走出了巷子，也无法将这个声音和任何一个人重叠起来。 　　******** 　　晚上十点，郊区别墅。 　　罗浮一个人敲击着键盘，敲着敲着，肚子咕噜咕噜响了好几声。 　　他揉揉肚子，正要叹气，大门开了，金发女人走了进来，手上还提着个塑料袋。 　　“林茜茜！”罗浮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你叉叉的总算回来了，我要饿成咸鱼干了啊！” 　　他冲过接过塑料袋，伸手翻东西。 　　“哇，这么多方便面，还有火腿肠，还有鹌鹑蛋，也太豪华了吧！” 　　林茜茜看着他狂喜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声。 　　罗浮被她一笑，反应过来了似的。 　　“那个星星纹身的男人，今天也没来是吧？” 　　林茜茜点头：“不止他没来，跟他有过接触的黄小瑜也被抓了，你看看有没有其他人跟他有联系的，我去套点信息也好。” 　　“明天再说吧，我现在只想做个饱死鬼。” 　　“行。” 　　林茜茜一边换鞋，一边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赵西屿呢，今晚回来吗？” 　　“啊，他比你先回来。”罗浮回答道，“他在楼上洗澡呢。” 第四十二章 　　“下面我们来看另一条消息。七年前的秦出女友非法监。禁案, 犯人张怀民已经服刑超过两年半。网上和媒体对于张四个月后即将出狱的消息都均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众说纷纭。今天本台记者就来到了大街上, 询问了部分街头群众对当年案件的看法……” 　　林茜茜敲了赵西屿的门, 没有得到回应。 　　她想跟他说明一下黄小瑜已经被捕的情况，所以说了声“我进来了哦”，就推门而入。只见浴室里的灯亮着，里面传来水流的哗啦声，隔着层磨砂玻璃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人身体的轮廓。林茜茜只看了一眼就把视线快速移开了, 转而落在桌面上开着的电脑屏幕上。 　　她在赵西屿的电脑桌前坐下来, 手托着腮，看着笔记本电脑里正放着的新闻。 　　“这位小姐, 请问您怎么看待张怀民即将出狱的事实呢？” 　　“对这种变态来说，三年而已, 根本就不算坐牢吧。他一出来，肯定又有人要遭殃。估计非得等他闹出人命来了，才会被判死刑吧。” 　　“这位先生，您又怎么看呢？” 　　“我赞同我太太说的, 其实我最近一直在网上搜林小姐的近况，但什么也没搜到。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是想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还是无法接受自己那张整容过的脸所以开始逃避社会。林小姐，如果你现在正好在电视机屏幕前, 在这里我想呼吁你, 躲起来, 躲得远远的，不要再被这个变态找到了……” 　　谢谢你啊。 　　林茜茜看得入了神，一只手从一旁伸出来，将电脑“啪”一声阖上了。 　　林茜茜回过身去，只见赵西屿只围了条浴巾，低眼看着她显然还没回过神来的表情。因为刚从热水里出来，他的皮肤还散发着温暖的水蒸气，混着淡淡的沐浴乳香气飘进林茜茜鼻腔里，十分好闻。 　　“你这状态看什么新闻。”赵西屿道，“到楼下去，跟姓罗的傻子一起看蜡笔小新去吧。” 　　他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低头说话间一滴温热的水顺着发梢滴答一声落在了林茜茜脸上。 　　林茜茜默默地把水抹了下来，擦赵西屿浴巾上。 　　赵西屿吸气：“你擦就擦，别往下拽我浴巾啊。” 　　“我没拽你浴巾啊。” 　　“一边说没拽一边继续扯是吧，我要真走光了，林茜茜今天你肯定走不出这房间。” 　　“我都说了我没拽，我指甲裂了，勾你浴巾上了！” 　　“……” 　　两个人折腾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赵西屿从抽屉里找出一把手术刀，拽着她坐到床上，默默地开始帮她修指甲。林茜茜看着他聚精会神试用手术刀切割指甲的样子，没忍住笑了。 　　“你怎么还在家里放手术刀啊？” 　　赵西屿没回答她的话，头也没抬：“你还笑，换个人就不是这待遇了。我肯定不切他指甲，直接切他手指。” 　　林茜茜点头，看着缺了一小截的指甲在赵西屿手里被打磨圆润。 　　他的头发还是没擦，水珠都滴在了林茜茜的裙子上。 　　赵西屿好不容易满意了，刚要收起手术刀，门忽然响了两下。 　　三个人都是一个德行，除了进林茜茜的房间会等到一声“请进”再进去，其他时候都是随便敲两下以示警告，直接就推门而入。 　　所以下一秒罗浮握着门把手，看着这两个人坐在床上，一个半裸，一个裙子湿了，一个人握着另一个人手指放在自己浴巾上的画面，怎么看怎么辣眼睛。 　　“……赵西屿你叉叉，不是说好了一起当单身狗的吗？” 　　赵西屿默默地松开林茜茜的手，将手术刀随手扔在了桌面上。 　　“谁跟你说好了？” 　　林茜茜看着罗浮一脸怀疑世界的表情，摸了摸头发，对他稍微讲解了一下真实情况。罗浮看了眼她显然是刚修好的指甲，终于从巨大的打击里回过了神来。 　　他手里还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来，放到了林茜茜和赵西屿面前。 　　“我查了你到酒吧三个月之前，酒吧后门的公共监控，他太神秘了，基本上没怎么跟人接触过，都是一到酒吧就一整天不出来。只有两个人在外面接触过他，一个就是你之前接近的黄小瑜，他接过黄小瑜递的几次烟。另外一个我都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接触……” 　　“什么意思？” 　　“你看。”罗浮调出一张监控截图，监控的时间是夜晚。黑白的模糊图片上，一个男人穿着一件样式轻松的西装，拿着束栀子花，戴着面具的男人从他身边经过，把栀子花接了过去。 　　“我查过了这男人的衣服，是川城大学旁边一家花店的工作服。”罗浮说道，“总之他是给酒吧送了好几次栀子花，不过这到底算不算是深入接触，我还真不知道。” 　　赵西屿看了眼截图，站起来擦干头发，到阳台上抽烟去了。 　　林茜茜倒是没把视线移开。 　　“黄小瑜这里是没法入手了，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那试试花店这男的？” 　　“也没其他办法了，试试吧。” 　　******** 　　秦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进行过法医相关工作了，但没什么不放心的。只要不是太复杂的情况，小吴基本上能够自己处理，更何况还有徐溶溶在旁边帮衬着。 　　结果他回到警队的第一天，还是被工作淹没了。 　　好几件案子被交到了他的手里。 　　赵信然也显得很无奈：“不是我不信任她们，主要是这受害人一旦是女性，董局就会特别草木皆兵。你也知道，一年前时逢生嚣张作案又逃跑，对警方形象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这混蛋到现在都没抓到，很有可能再次作案。董局说技术方面只信任你，所以……” 　　他喋喋不休的说了一通，秦出却一句没回答。 　　等到他自己停了，秦出低声道：“说够了就出去，顺便把小吴叫进来。” 　　赵信然：“……哦。” 　　总不能对着现在的救世主跟条疯狗似的乱叫。 　　他去叫小吴，对方磨磨蹭蹭的藏起了一个本子，他本来想吼她两句，但看着她眉弓微微向下一塌，温纯无辜的双眸里露出有些躲闪的情绪来，他终于又把怒吼咽了回去。 　　“别发呆了，快去。” 　　算了，秦出的徒弟也不能随便吼，还是吼小张去吧。 　　秦出和小吴一工作就是一上午，午饭时间，徐溶溶强行把两个人拎出来，又拉上了赵信然一起，几个人到外面去吃午饭。 　　miangas已经关了，现在变成了一家咖啡店。 　　四个人坐在咖啡店不远处的川菜馆里，硬是在菜单里一片“椒”和“辣”里，点出了一个汤和几个稍微清淡一点的菜，小吴又给秦出点了个蔬菜粥。 　　“要不说小吴现在长大了。”秦出在，赵信然夸小吴夸得特别自然，“以前跟个二傻子似的，现在都会考虑师父的口味了，不错不错，是长大了。” 　　小吴撇嘴，想反驳他的话又不敢反驳。 　　徐溶溶跟着笑了两声，转头就看见秦出没什么表情，反而是久久的看着miangas的方向。 　　她思考了一下，笑了一声。 　　“你是在想那个案子呢，还是在想其他人呢？” 　　赵信然喝了口茶：“其他人？什么人啊？” 　　“赵一倩啊。”徐溶溶特别自然的回答，“为了赵一倩老秦不是还挡了一枪吗？他还没出院呢，对方转头就跑了，你还帮他查了这个人，结果什么信息都没有。人一跑，家一搬，找个靠谱的保洁一收拾，连根头发丝都没剩下。就算知道了她用的就是个假身份，还真没法把她怎么样。” 　　秦出冷淡的收回目光，冷淡道：“你如果能把打听八卦的能力用在工作上，效率会提高至少两倍。” 　　徐溶溶挑眉：“我又不是你，这么追求工作效率。” 　　菜上来了，热腾腾的散发着川菜独有的厚重香味。 　　徐溶溶目光没离开过秦出，她盛了碗汤，喝了一小口，语气忽然变得认真了一些。 　　“如果你真的很担心她的话，我可以把多肉再借给你一次啊。” 　　“不用。” 　　赵信然把嘴里的饭咽下去了，才看向徐溶溶：“什么多肉？什么玩意儿？我为什么都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徐溶溶瞥他一眼，没说话。 　　小吴举起了手：“赵队，徐法医跟我说过。” 　　“说过什么？” 　　“徐法医有棵多肉，是她入职的时候，奶奶为了求佛祖保佑她平平安安的，专门去庙里三拜九叩求来的。徐法医很宝贝那棵多肉。” 　　赵信然听明白了，嗤笑一声。 　　“你们女的就是迷信。” 　　“这可说不准。”徐溶溶接过了话头，慢慢说道，“养多肉对于有些人来说是精神寄托，对有些人来说是闲暇消遣，但对一个看不到希望的人来说，就算他曾经是无神论者，也不得不寄希望于多肉带来奇迹发生。”说着，看了一眼秦出，“你说是不是，老秦？” 　　她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秦出想到避而不见的林茜茜，想到再也没有消息的赵一倩，觉得一阵烦躁涌上心头。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跟他说这个？ 　　他毫不迟疑的冷声道：“我再也不会相信这种东西了。” 　　徐溶溶耸肩。 　　赵信然看着气氛不太对，咳了两声，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大口。 　　“别讨论这个迷信不迷信的问题了，老秦。”他把茶杯轻放回桌上。 　　秦出抬眸看着他，神色冷淡，赵信然倒是已经看惯了。 　　“川城大学法医学专业有个讲座，董局要求的，你必须去。” 　　******** 　　晴天风微，空气里都是植物的清香味道。 　　林茜茜从一辆红色的跑车上下来，走进了开在学校旁的花店里。 　　一个黑发男人穿着件灰色的西装，正抱着一束鲜红的玫瑰花，逐朵的修剪枝叶。 　　“小哥哥，你好。” 第四十三章 　　捧着花的男人愣了一下, 抬起头来，看着她。 　　微卷的黑发下是一双黑潭一样的眼睛, 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一如那张清隽的脸一样, 平静无波。 　　他一句话也没说，林茜茜却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事”三个字。 　　她看了看他手里的花，拨了拨头发，笑了一下。 　　“能麻烦你一下吗，我想买花。” 　　男人仍然看着她, 然后用有些微哑的声音问道:“要什么花？” 　　林茜茜环视了一下四周, 最后看向了他手里那束红玫瑰。男人跟着他的目光低眸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花，阴郁道:“这束有人订了。” 　　林茜茜点点头, 还是看着他。 　　“所以……”她像是犹豫了一下，“不行吗？” 　　“不行。”男人很快的回答道, 却又在看清她有些失望的表情后，顿了顿，加上了一句，“……但我可以重新给你包一束。” 　　在林茜茜点头以后, 他放下手里的花，转而从一边抽出了另外一大把。林茜茜看着他手脚利落的摘掉多余的叶子，用拇指直接扳掉多余的刺, 拇指被花刺破了，流出鲜红的血来, 但他却眼神淡淡, 好像受伤的不是自己的手一样。 　　“不疼吗？”林茜茜问道。 　　“花不会疼。” 　　林茜茜的笑短暂的停了一瞬。 　　他的脸部不算太白, 是经常沐浴在阳光下才会染出的小麦色，动作熟练，不是最近才开始做这行的新手，食指第二节 的地方长着茧，是经常重复包花的动作才会形成的那种老茧。 　　在他身后的桌子上放着一张高利贷的借贷广告，上面用黑色的油性笔圈出了“立等可取”四个字。 　　即使没有深入接触过，但林茜茜对他的怀疑已经少了三分之二。 　　他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花店员工，或者说，极度缺钱的花店员工，和面具男人的接触也更像是顾客与送花员最简单的接触而已。 　　只是她现在没有其他的入手点，不得不试着从他入手，了解酒吧里的订花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已。 　　在林茜茜沉思着的时候，花包好了。 　　“二百三十三块。” 　　男人把花递了过来，鲜红的玫瑰花像安静灼烧着的火苗，衬着淡粉色的包花纸，看起来似乎有一种能一直灼进人心里的魔力。 　　林茜茜拿出钱包付了钱。 　　她似乎伸手要接过花，却又在碰到花之前停住了动作。 　　她抬起头来，金色的头发从颈边滑落肩头，映得那张脸上的笑更加风情万种了。 　　“我想知道，这里有手写卡片服务吗？” 　　男人眉心微微皱了皱，反身把高利贷广告拿开了，在下面翻出一张没写过的皱巴巴的卡片和一支看起来没什么墨了的签字笔来。 　　“你要写什么？” 　　林茜茜偏偏头，用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直视着他好像有些不耐烦的表情，直看得他脸上的冷淡渐渐消失，将视线移向了地上，躲开了她的目光。 　　“就写，你好，我叫赵银银，我是roll the roll酒吧的驻唱歌手。” 　　“……写好了。” 　　“还有下一句。”林茜茜说道，“当我疲惫的走在路上，看见了认真工作的你，这让我感到由衷的惊喜。” 　　在男人慢慢变得深沉的目光注视下，林茜茜毫不躲避的对着他微笑。 　　“call me，maybe？” 　　****** 　　赵信然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大步走回办公室里，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小张来送文件，他憋着一口气接过去，然后没忍住又重重的摔回了桌上，吓得小张几乎跳起来。 　　“赵、赵队，又怎么了？” 　　“这个“又”字用得很好。”赵信然被气笑了，“啪啪”拍了两下桌子，“按照被害人的指认，我们把黄小瑜给抓了，他又告诉我，抢他的不是黄小瑜。他妈的耍我玩儿呢？” 　　小张“呃”了一下：“那黄小瑜……给放了？” 　　“放？为什么要放，这件案子不是他干的，他也还背着其他案子呢。没个十年，别想踏出监狱大门。” 　　小张点点头：“那被害人指认的抢劫犯，又得重新找。”犹豫了一下，“咱们是不是又得加班了？” 　　赵信然对着他都想翻白眼：“这还要问啊？赶紧的去把午饭吃了，回来立刻给我连轴转起来。被害人说的二十岁上下，穿运动装，带着口罩和帽子，手法老练的男子，这周内必须抓到！” 　　小张赔笑两声，转头简直快哭出来了。 　　“等等。”赵信然忽然叫住他。 　　小张转过头，脸上又露出笑来：“您还有什么事儿？” 　　赵信然揉揉太阳穴：“还有老秦手上的案子也没破，他的尸检报告呢，问问他什么时候可以交上来。” 　　“您又贵人多忘事了。”小张叹气，“秦主任今天去川城大学讲座了啊。他手上的事情，估计都交给小吴了，我帮您催催去吧。” 　　赵信然一拍头。 　　“瞧我这记性。”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不用你去催了，我自己去。顺便看看她是不是真长大了。” 　　******** 　　川城大学，多媒体教室外。 　　秦出结束了他并不擅长的讲座，收拾好了带来的电脑一个人往外走。 　　或许是因为学校宣传到位，这场讲座几乎是座无虚席。他准备好的内容讲完了，还有不少学生举手提问，耽误之下，比原定的结束时间推迟了几乎快一个小时。 　　走到楼梯拐角时，一个女生叫住了他。 　　秦出停住脚步，转头，看见女生追他追得气喘吁吁，把一个小小的果冻递到了他的面前。 　　“秦法医，这个给您，请您务必收下。” 　　秦出看着她红通通的脸，没接，女生似乎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噗嗤”一声笑了。 　　“您别误会，就我们这个学校里的女生，谁敢对您有非分之想啊。这个不是给您的，是给您家里的猫的。”她把果冻翻了个面，秦出这才看见上面的“猫布丁”三个字。 　　提到猫，他几不可见的弯弯唇角。 　　“你怎么知道我家里养猫？” 　　女生没说话，只是咬了咬下嘴唇，笑着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他黑西装袖口上。 　　秦出抬手，在整洁的袖口上看见了一根偏黄的猫毛。 　　他还来不及做出适合的反应来，女生已经把猫布丁塞他手里了：“看这毛的颜色，你的猫是只橘猫吧？” 　　秦出周身的冰山似乎消融了一些。 　　自从赵一倩搬走以后，很久没有人和他聊过猫的话题了。 　　“是橘猫。”秦出点头，片刻后补充道：“很肥。” 　　“那脾气好吗？” 　　“不好，惹急了会咬人。” 　　“也咬您？” 　　“嗯。” 　　似乎除了赵一倩和手法专业的宠物店老板以外，谁也没有真正尽情的蹂躏过它。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女生笑了出来：“那您给他洗澡估计很费劲，又肥又壮，脾气又不好，肯定特别能挣扎。” 　　“我不给他洗澡。”秦出道，“法医的手最好不受伤，被猫抓伤也不行。” 　　“哦对，您刚才讲过的，受伤会容易受到尸体上病菌的感染。那您的猫洗澡怎么办呀？” 　　“宠物店。” 　　女生又点了点头，之后却好像聊不下去了似的抓抓脑袋，“哎呀，真聊不下去了。我之前都没想过我崇拜的人还会养猫，这可太刺激了，我得回去消化一下。 　　说完以后，她冲着秦出挥挥手，激动的转身跑掉了。 　　秦出看了眼自己手上，将猫布丁顺手收起来了。 　　学校旁边有家宠物店，他今天去讲座之前，顺便把猫给送宠物店洗澡去了。这时候去接估计差不多。 　　秦出把电脑放车里，开着车去接猫，结果刚一推开宠物店的门，老板就露出十分复杂的表情。 　　“先生您可算来了，您的猫脾气太暴躁了。”他举起手，给秦出看他手上被抓出的一条血痕，“它抓伤我，然后跑了。” 　　秦出有些怔忡，心里也狠狠地沉了一下。 　　好在老板接着说道：“不过它没跑远，就跑到旁边的街角去了。有位好心的小姐刚好路过，您的猫好像特别喜欢她，直接就蹭上去了。我刚还去看过，人和猫都还在那儿玩儿，您不用担心。” 　　老板说完，却久久的没有收到男人的反应，有些奇怪的抬起头来，只见男人已经转过身，大步的走出了店门。 　　“哇，要不要那么急啊……” 　　秦出听到了老板的感叹，但心里却一点平静下来的办法都没有。 　　他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很快，像是有一只受伤的动物急于得到治疗，如果不得到一个痛快，它将会这样一直折腾下去。 　　离得很远，秦出就看见了一个金发女人蹲着的背影。 　　她轻轻地笑着，用雪白的手指摸着柔顺的猫毛。长肥了一大圈的橘猫躺在地上翻着肚皮，被她摸得直打呼噜，要多听话有多听话。 　　女人忍不住叹了口气：“是不是天底下的橘猫都长得一样啊，你也太像他养的那只小傻子了吧。” 　　话音刚落，背后忽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她站起来转过头去，只见秦出低眸看着她，那双总是冷淡的眼眸里此刻却充满了一种令她感到不安的情绪。 　　就像是有一阵狂烈的暴雨，即将在这个小小的街拐角，倾盆落下。 　　“你好，我是川城刑侦支队的法医秦出。”他从西装里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出示在她眼前，“我怀疑你和警方正在调查的一桩案子有关，请出示你的身份证，谢谢。” 第四十四章 　　秦出站在街拐角, 维持着举着警官证的姿势没有动。身后的行人来来往往，衬得笔挺高挑。沉静安稳的他像一幅画。 　　林茜茜盯着他愣了片刻, 心跳漏了一拍。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不然为什么她刚好在想他，他刚好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呢？ 　　对了，他说要什么东西来着？ 　　“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秦出的双眸深得如同触不到底的湖水，睫毛微微低垂，像湖边微动的树在湖面上投下光影。 　　托他重复了一次的福, 林茜茜也终于彻底的反应过来了。 　　但她没有慌张, 甚至没有感到稍微的无措。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很大几率是安全的。 　　“身份证是吗？好的。” 　　林茜茜低下头去, 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递到秦出的面前。 　　秦出将身份证低了过去, 两个人指尖相触的瞬间，他没有看身份证，而是观察着她的眼神。林茜茜对他笑了笑，他平静的移开了目光。 　　“赵银银小姐？” 　　“嗯。” 　　“二十九岁, 籍贯京城。”他念出她身份证上的信息，然后不等她回答，拿起了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请你稍等, 我有些事情需要查证。” 　　“我很乐意配合。” 　　在秦出和电话对面的人通话的时候，林茜茜重新弯下腰去, 抚摸用脑袋亲切蹭着她脚的橘猫。 　　她没说出口, 心里却在想, 原来还真是同一只猫。难怪她会觉得特别熟悉。 　　不知道秦出喂它吃了些什么东西，这才短短一年，它就肥得判若两猫了。 　　在她第二十次从猫的头部揉到猫的尾巴以后，秦出终于慢慢地放下了手机。 　　林茜茜没有抬头，却听见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样，可以还我清白了吗？” 　　顿了顿，她抬起头去，看着他。 　　秦出的喉结无声的动了动，没什么其他的表情，但林茜茜却能够看出来，他此刻无疑是十分失望的。这种失望让他整个人嗓音低沉，周身好像萦绕着一阵低气压。 　　“抱歉。”他将身份证还给了她。 　　林茜茜接过那张身份证，放回包里。按照一年前她的做法，大概是会立刻转身就走的，但时逢生说的没错，那是会让人觉得可疑的矛盾做法。现在她所表现出来的自己根本不是这种会逃避的性格。 　　她伸手撩了撩头发，对他意味深长的微笑。 　　“没关系，都记下来了吗？” 　　秦出又皱起眉头，显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林茜茜主动把后半句话补充完整：“我是说，你用这种笨拙的理由要到我的身份证，不就是为了想泡我吗？如果是这个目的的话，你其实不用这么煞费周章的。你刚好是我喜欢的类型，约个会是没问题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林茜茜轻笑一声。 　　“就连装傻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她快速从包里拿出一支口红，伸手要去拉秦出的手。秦出向后退了一步，林茜茜的动作停了停，抬眼看着他，妩媚动人的笑容更深了。 　　她抬起手，开始用口红的削尖部分在掌心写数字。 　　“等我一会儿，行吗？” 　　秦出的表情开始变得冷若冰霜。 　　他已经知道她想玩什么把戏，无非是肥皂剧里女主角用口红在男主角身上写下电话号码那一套。 　　如果刚才对她还存有百分之五的疑虑，现在这种疑虑正在一点一滴逐渐的被打消。 　　无论是林茜茜还是赵一倩，都不是这种没分寸的人。 　　身份证是真的，照片与身份证上的信息也都完全相符，这只是一个极度自恋，眼里完全没有别人的普通女人而已。 　　“是我打扰了，还有谢谢你陪我的猫玩。” 　　秦出低身抱起了橘猫，不顾橘猫在他怀里不满的喵呜乱叫，转身就走。 　　女人“哎”了一声，伸手要拉住他，秦出假装没有听见。女人跟着他走了两步，忽然脚下一歪，倒吸一口凉气。 　　秦出到底放不下心，眉心微皱回过身去，刚好被女人扑了个满怀。 　　女人的头发拂过他的脸，清香扑鼻，脸和他的肩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他的颈边呼气如兰。 　　“秦法医，我抓住你了。” 　　橘猫“喵”的抱怨了一声，因为秦出下意识收紧手指，将它捏痛了。 　　他僵硬的站在原地，脸上感觉到一片温暖和柔软，那是女人的手掌。在扑过来的一瞬间，就已经贴在了他的脸上。 　　还是没躲过。 　　这甚至比弄脏衬衫还要更糟糕。 　　秦出散发着低气压想道。他可不可以现在就打电话给赵信然，告诉他有人袭警，需要支援。 　　和他的表情相反的是女人。短暂的拥抱以后，她站直了，唇角弯弯欣赏着他那张似乎立刻就会发火的脸。 　　他眉头紧蹙，努力克制住胸口里的怒火，冷冰冰的看着她。 　　“赵小姐，你在干什么？” 　　“袭警啊。”她特别自然的柔声说道，每一个字里好像都盛满了红酒，换别的男人听见这句话，大概是会醉的。 　　“我的手机号码已经给你了，想约会的话，随时call我。我等你。” 　　她这样说完以后，就开始等着秦出对她发火了。 　　她很清楚秦出的底线在哪里，这种状况之下，他是不可能将脸上的淡漠表情继续维持下去的。 　　果然，秦出伸手从自己的脸上抹下了一手的口红。鲜艳的红盛开在他的手里，被他握进了紧紧的拳头。 　　“赵小姐。”她的声音冰冻下去，语气平平，却让人不自觉的感到心底发冷，“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 　　“嗯？我误会了什么？” 　　“我对脑子有问题的女人，没兴趣。” 　　说完这句话以后，他抱着橘猫，转身大步离开了。 　　橘猫在他的肩上，向着林茜茜委屈的伸长了爪子，林茜茜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冲它挥挥手。 　　在这一瞬间秦出的步子慢了一瞬，还是消失在了街拐角。 　　林茜茜在他离开很久以后，才一边打电话一边向外走。电话嘟嘟的响了好几声，没人接，林茜茜停在秦出刚才脚步停顿的地方，一转眸，看见了橱窗的玻璃，正好映出她刚才站着的地方。 　　“喂，林茜茜。怎么了？” 　　电话那边传来赵西屿略微紧张的声音。 　　林茜茜眉头微微皱了皱，终于开口道：“没事。”顿了顿，她说道，“赵银银的身份证刚被警察查过了，没有问题。” 　　赵西屿呼了一口气。 　　“能有什么问题，花大价钱买来她的身份，为的不就是不怕警察查验。你乖一点，只要别跟什么案子扯上关系，随便警察怎么查。” 　　“嗯，我知道了。” 　　赵西屿点燃一支烟咬进嘴里，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含含糊糊。 　　“对了，晚上我给你送了个惊喜，记得查收。” 　　******** 　　郑寻说的找秦出叙旧来得比他想象中的快。 　　傍晚，秦出难得的没有留下来继续工作，赵信然也没有轮值，徐溶溶和小吴商量好要一起去吃个夜宵，四个人一起刚走出警局大门，就看见了停在门口的郑寻的车子。 　　“老秦，快，我找到了一个消遣的好地方。”郑寻倚在车门上玩着手机，隔着老远，他就对着秦出开始挥手，挥手完，又对徐溶溶弯了弯手掌，“徐溶溶，要不要一起去？还有这位是赵队是吧，这位小妹妹是……你们也一起来吧，人多热闹。” 　　秦出还没说话，徐溶溶先笑了。 　　“行啊，正好我今天没事儿。” 　　“去哪儿啊？”赵信然把玩着车钥匙，“真的，我建议你们赶紧回去睡觉，明天事情更多。”看向小吴，“还有你，不许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当心被人当成儿童给拐卖了。” 　　徐溶溶赏他一个白眼：“你是不是年纪大了母性泛滥，还真把小吴当成你女儿啦？”她一把抓住小吴的手臂，“别理他，有我保护你呢。” 　　“可、可我……”小吴犹犹豫豫的，看向赵信然，“赵队，我可以去吗？” 　　赵信然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眼神，本来想一口拒绝，最后却还是一咂舌。 　　“去去去，我也去。” 　　小吴开心的笑了。 　　徐溶溶“啧”了一声：“老男人真的可怕，瞧你这一脸爱护闺女的表情，真吓人。” 　　从头到尾秦出都没说话，只是短暂的瞥过小吴脸上的笑意和赵信然一脸的烦躁，之后看向郑寻。 　　“去哪里？” 　　“哦，你知道的。rolltheroll。” 　　******** 　　林茜茜等着赵西屿说的惊喜，一直等到了傍晚七点，还是没什么人来。 　　酒吧的活儿是买通了酒吧里一个侍应生帮她介绍以后才得到的，要是浪费时间等着赵西屿，再不去唱歌的话，就算她人气再高，也是容易丢掉工作的。 　　自从某个选秀节目火了好几个驻唱歌手以后，酒吧里就再也不缺驻唱歌手了。大批有音乐梦的人想拿酒吧里这方小小的舞台来当自己通向成功的踏板。 　　林茜茜坐在黑暗里又等了一会儿以后，终于轻轻地打了个哈欠，迈上了舞台。 　　台下照常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在舞池里扭动身躯的男男女女久违的平静下来，听她唱一支安静的英文歌。 　　唱着唱着，林茜茜看见几个熟悉的人影走进了她的视线。 　　秦出，徐溶溶，赵信然，还有小吴。 　　来这么齐，是为了查案吗？ 　　她微笑着的表情没变，心里却警惕了起来。 　　一首歌唱完，伴随着前排听众的鼓掌，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从后面挤到了前排来。 　　他低着头，把一束紫白色的雏菊送到她的面前。 　　“赵小姐，有一位先生为你订了这束花，提前祝您生日快乐。” 第四十五章 　　生日？ 　　赵银银的生日可不是最近, 就算是林茜茜的生日，那也得是好几个月以后了…… 　　林茜茜稍微一掂量, 明白了。 　　她看着眼前低着脑袋, 戴着帽子，却仍然能看见微卷头发的男人，明白了赵西屿嘴里说的“惊喜”是指什么。 　　随便找个理由定一束花，把这个男人送到她的面前来，倒是真的让她挺惊喜的。 　　可惜好几个警察坐在下面, 她没办法肆无忌惮的硬撩。 　　不过这也不是问题, 既然男人来到了她的面前，总得跟他有点进展才行。 　　林茜茜微微倾身, 男人配合的把花递了过来。林茜茜像抱一个婴儿一样小心翼翼的抱着花，抬头对他笑了笑。看见他幽深眼眸里的平静与死寂, 她把红艳双唇凑近话筒，压低声线：“几天之前，上午十一点，我经过一个花店, 看见了一个男人。他很普通，但却普通得令我很舒服。我去找过他，但他对我很冷淡,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有想到, 他又出现在我面前。” 　　她的声音轻轻的, 和那张充满了媚气的美艳面孔恰恰相反。 　　“我想为他唱一首歌, 一首只为他而作的歌。” 　　她把花放在地上，抬起手来，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像一只瘦弱的蝴蝶，渐次拨过吉他的弦，弹出一阵清脆的音符。 　　“歌名是，一见钟情。” 　　又有人鼓起了掌来，在酒吧这个地方，她这样的举动丝毫不会显得奇怪，反而十分理所当然。 　　林茜茜直视着男人渐渐染上了深色的眼睛，眉眼弯弯开始唱起了她所擅长的英文歌。 　　歌词是，我不后悔我对你一见钟情，我热爱你胸膛里汹涌的爱意。 　　男人一开始只是垂手站着，后来他抬起了头来，对林茜茜微微扬起唇角。阴郁的气息仍然没有从他的身上消失，但林茜茜觉得他的表情却温暖了一些。 　　唱着唱着，林茜茜的目光从舞池里逡巡而过，然后她在离秦出和那群警察坐着的不远的地方，看见了赵西屿的身影。 　　他一个人点了瓶酒，在和她视线相对的瞬间对她眨了下眼睛，在她唱出歌词的时候仰头大口喝酒。林茜茜猜都猜得到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无非是担心她应付不了送花来的男人，所以假装客人跟了进来。 　　他是真的小心翼翼，整个人都隐藏在黑暗里，要不是林茜茜对他太熟悉了，是不可能一眼就看见他的。 　　拨动吉他的手指没有片刻停止，但林茜茜的心里却觉得不安起来。 　　她只能快速的收回目光，重新专注的看向眼前带帽子的男人。 　　他安静的仰头盯着她，表情专注认真得像是在读一本很高深的小说。 　　******** 　　“这小姐姐真有才华。” 　　小吴坐在沙发上，小口吸着果汁，看着舞台上自若唱歌的女人，忍不住夸赞道。 　　郑寻笑了：“我就是为了她来的。前几天同学会，有两个朋友强烈推荐我来这里听一次她唱歌，说是绝对不会后悔。” 　　赵信然喝了口酒，蹙眉：“我还是喜欢中文歌。” 　　徐溶溶摇头嗤笑：“我猜你不是喜欢中文歌，是喜欢云南山歌吧？” 　　赵信然瞥她一眼，难得的没有怼回去。他看了眼小吴如痴如醉的表情，没忍住问她：“真觉得有这么好听？” 　　小吴用力点头：“好听呀！简直天籁之声！” 　　他忍不住咋舌：“有这么夸张吗？” 　　郑寻哈哈笑了两声，看向身边坐着的秦出。 　　“老秦，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啊？” 　　秦出目不转睛看着台上的女人，片刻后摇头：“没事。” 　　郑寻思考了一下，恍然大悟：“你不会看上他了吧，哥们儿，这女的脾气可是很怪的。听说她完全不接受男人的追求，除非她自己看上别的男人才会跟人约会。”看向舞台边，“比如现在这样，这男的也没什么了不起，她倒是当众告白了。” 　　秦出还没来得及说话，徐溶溶端酒杯的动作却停住了。她低眼看了眼杯子里琥珀色的液体，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秦出冷淡道：“不如把你的想象能力用在你的工作上。” 　　郑寻哈哈大笑起来。 　　赵信然和小吴还凑在一起说话，徐溶溶极力的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却终于没忍住瞥了下秦出的表情。他看向台上女人的目光凝静而充满深思，就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怀念的人，这让她心里一沉，眉头无法克制的皱了起来。 　　她又喝了一口酒，忽然听见赵信然骂了句脏话。 　　“算了，我真没心情在这儿闲坐着。”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低声道，“你们再玩会儿，我先回局里继续研究那抢劫犯去。” 　　“什么抢劫犯啊？”徐溶溶顺口问道，“黄小瑜差点顶了包的那个？” 　　赵信然点头：“对，上面老是瞎催，催得我现在一看到帽子口罩还有运动装就他妈浑身不舒服，不把人抓到我这毛病是好不了了。” 　　小吴忽然“咦”了一声。 　　赵信然蹙眉看向她：“你又怎么了？” 　　小吴道：“帽子，口罩，运动装，是抢劫犯的特征吗？” 　　“算是吧，怎么了？” 　　小吴的表情变了变，像是有些犹豫：“虽然我也觉得事情应该不可能那么巧，但是小姐姐告白的那个送花男人刚才从这边走过，他好像，完全符合您说的条件。” 　　话音未落，赵信然站了起来。 　　“这样打扮的人满大街都是，哪有那么巧……” 　　他暴躁的低声反驳，却也实在闲得没事干，干脆掏出了证件，脚步也已经开始往那边移动了。 　　舞台上的林茜茜偏偏头，歌词也到了尾声。 　　“你逃不了，你即将落入我的怀抱。” 　　吉他发出最后一个音符，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声音震得整个酒吧的地板好像都在动。 　　男人压了压帽子沿，伸手刚拍了一下，肩膀上忽然放上了一只手，他浑身猛地一震。 　　“你好，我是川城刑侦支队队长赵信然。有起案子怀疑可能跟你有关，请你协助一下警方调查。” 　　男人没有转过头，反而是渐渐地握紧了拳头，这让赵信然整颗心像是都被狐疑填满了。 　　“请你协……” 　　话刚出口，男人忽然回过身来，一把将赵信然推开了，拔腿就往就出口玩儿命的跑去。 　　被撞开的一个女人尖叫了一声，带得全场都惊呼了起来。 　　“操。” 　　赵信然反应过来，掀开一对正在热吻的情侣，大步追了上去。 　　“站住！” 　　男人边跑边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扔在了脑后，赵信然清楚他这是试图消除自己的特征，果然跟秦出侧写出来的一样，作案经验丰富，逃脱经验和作案经验成正比，他清楚的知道怎么做才能够有效的从警察的追捕中逃脱。 　　还真有这么巧，八成就是这孙子了。 　　“老秦，找人开灯！” 　　赵信然喊出这声的时候，男人已经跑到了离门只有几米的沙发前，眼看着就要跑出去了。他在剧烈的跑动中还看见沙发前坐了个人，正在拿杯子喝酒。 　　“喂，喝酒那哥们儿！拦住他我给你发小红花！” 　　赵信然喊完以后，男人没动，反而是咳了几声，把杯子放下了。赵信然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句娘，眼睁睁看着要追的人经过沙发，跑向门口。 　　就在他几乎认定人肯定能逃出酒吧的时候，喝酒的男人忽然站了起来。 　　他喝酒喝得有点急，呛得又咳了一声。一把拎住对方的后衣领，往回拽了一把，在对方反身出拳的瞬间本能的偏头躲了一下，接着把对方的拳头攥住了，往上扭住了他的胳膊。 　　一套动作进行得行云流水，嫌疑人阴着脸咬牙挣扎了好几下，硬是没能挣脱开，赵信然看得都有点愣住了。 　　灯亮了起来，整个酒吧里的人全都暴露在了明亮的灯光下。有的人觉得很好玩儿，有的人却拿手挡住了自己浓浓的妆，也有的人隔得远远的盯着靠门口的情形，笑出声。 　　“警察抓犯人啊？我还以为那男的和网友出来见面，发现对方是女装大佬所以暴跳如雷呢。” 　　赵信然当然没听到这些话，不然他当场就能爆炸。 　　此刻，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似的，愕然的盯了替他抓住嫌疑人的男人一会儿，直看得对方不耐烦的准备松手了，才伸手过去控制了嫌疑人。 　　下班的时候赵信然没带手铐，他抓住了嫌疑人，又转过身去对跃跃欲试的众人吼了声“别过来”，这才转头过去，眼神复杂看着重新坐回座位上去的男人：“阿屿，你……” 　　话音刚落，被扭着胳膊的人忽然眼神一暗，孤注一掷的一抽手，拎起桌上的酒瓶，“砰”的一声砸在了自己的手上。酒瓶碎片四溅，赵信然把他的手臂捏得更紧，怀疑这人疯了。 　　结果事实证明这人其实没疯，他看着赵信然，冷冷的说：“对不起，我有事必须得再回去一趟。” 　　在赵信然下意识握紧他胳膊的时候，却发现因为酒流了满手，手上打滑，对方往下一蹲，身体往前用力一拽，忍着痛硬生生将手臂从他的手里抽走了。抽走手以后，还立刻极其阴险的立刻补了一记扫裆脚，等赵信然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躲开对方的脚掌后再抬起头，他已经大步跑出了门。 　　“我……操！” 　　赵信然追出门去，只见满街霓虹，人来人往，已经找不到对方的身影了。 　　他立刻拿出手机来，打给小张。 　　“那抢劫犯出现在商业街，roll……roll他妈的那个酒吧，你现在带人过来！” 第四十六章 　　折腾到了半夜, 仍然没有抓到送花男人。警察们在商业街仔细排查起来，rolltheroll里因为有了警察的介入, 客人都走光了。 　　林茜茜在舞台上目睹了全过程, 本来快要能接近的目标忽然成了抢劫犯，这令她感到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毕竟他身上的所有细节都表现出来，他真的很缺钱。 　　赵西屿还坐在靠近门边的沙发上，他又点了一瓶酒, 一个人慢慢地喝着。 　　徐溶溶和小吴交头接耳说着话, 郑寻也正对秦出说话，但秦出的视线却落在林茜茜的身上。林茜茜知道这个人又开始对她起疑了, 她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眼神里都是媚人的光。 　　秦出定定的看她片刻，离开座位，向她走了过来。 　　她不慌不忙的看着他，而他则是伸出手来, 把话筒给关了。 　　林茜茜挑眉：“你想对我说什么啊，羞耻的告白词吗？不然为什么要关话筒？” 　　加上巷子里的那次，见面不过两次, 但秦出却好像已经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平淡道：“赵小姐, 黄小瑜和你有关系, 这个嫌疑人又和你有关系, 我不得不开始怀疑你这个人是否和其他犯罪行为有直接关系。” 　　林茜茜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对他眨眼：“硬要这么说的话，我和你也有关系啊。” 　　秦出喉结微动。 　　他的声音本来就低沉，此刻因为可以强调，又多了一层略微喑哑的杂音。 　　“警方办案，请你正经一点。” 　　林茜茜耸肩：“好吧。”她拨了一下吉他弦，随意道，“我和他们真不算有关系，都是看他们长得还不错，就随便撩一撩啊。谁知道我运气这么好，每次都能撩到犯罪嫌疑人。” 　　说完她又笑了。 　　“不如警方重金聘请我帮忙破案啊，我在街上想撩谁了，谁就一定是犯人，连你这个法医都用不上了。” 　　秦出沉默了片刻，似乎发现和她真的无法交流，低声道：“最好是这样。” 　　林茜茜知道他每次露出这种表情，那一定是真的遇到了令他吃瘪的对手。她忍不住在心里觉得有些新奇和有趣。 　　原来她这样硬撩，对他来说是一件这么棘手的事情。 　　但再怎么有趣，她仍然没忘了提醒他一句：“秦法医，我看你脸色苍白，是不是需要去趟医院？” 　　秦出猛地抬眼，却见她坦坦荡荡的看着他。 　　“……多谢你的关心，我很好。” 　　秦出转身回到了座位边，不知道对剩下的几个人说了些什么，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向着门口走去。只有徐溶溶，在走出几步以后停住了。 　　她回头，静静地看着林茜茜。 　　林茜茜没有忘记维持赵银银的表象，她对着徐溶溶眨了下眼。 　　徐溶溶眉头一动，对她也笑了笑，笑容转瞬即逝，林茜茜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几个人经过赵西屿坐着的沙发，秦出微微低眸，正对上赵西屿抬起头来的目光，冷冷的，微嘲的，像刀子一样的划过他的皮肤。 　　秦出觉得眼前的人很熟悉，似乎在哪里的照片上看到过，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是某个人的高中毕业照，还是街上的一次偶遇，又或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他停顿片刻，在身后徐溶溶的催促下，终于向前走了。 　　擦身而过。 　　林茜茜等到几个人走了很久以后，从舞台上下来，准备到赵西屿的面前去和他说两句话。 　　但很快的，另一个不速之客又从外面走了进来。 　　赵信然看起来很疲惫，眉头比平时得更紧了。皮夹克上落了一些烟灰，他一边跟赵西屿说话，一边匆匆的吹落了。 　　“呼……阿屿，我有话跟你说。” 　　赵西屿嗤笑一声：“我没话跟你说。” 　　说完以后，短暂的看了林茜茜一眼，对她微微一笑，站起来就往外走。 　　他走出酒吧来，站在闪烁的招牌灯下，点燃了一支烟。赵信然也跟了出来，因为手上的事情太多，他显得比平常更加暴躁。 　　“你他妈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现在又困又累，又渴又饿，还放着犯人没管，就为了跟你说两句话。你别跟我抬杠听我把话说完，这很难吗？” 　　“很难。” 　　“还抬杠是吧？”赵信然揪住赵西屿的衣领，“回趟家行吗？爸妈每天都念叨着想见你。” 　　赵西屿瞥他一眼，冷冷的扬唇微笑。 　　“想见我？” 　　“对！” 　　“他们知道我现在的工作吗？” 　　赵信然目光微微闪烁，放开了手：“知道，我跟他们说过。” 　　“我猜你说的，是美化过的吧。”赵西屿吐了口烟，熏得自己都微微眯起了眼，“一对因为自己的儿子想当整容医生，就把亲生儿子送到军事学校去进行军事化矫正的父母，会能接受自己的儿子真的成了一名整容医生吗？” 　　赵信然张了张嘴，又觉得有些无奈。 　　他也摸了根烟出来，对赵西屿道：“借个火。”赵西屿叼着烟转过头来，赵信然就着他的烟头把烟点燃了，用两根手指夹着。 　　“操。”他吐了口烟，看着烟雾飘散在空气中，“我还真没法反驳你。” 　　赵西屿冷笑。 　　“其实也不一定。”赵信然又说道，“你从军事学校里打电话回来求救的时候，他们根本不知道学校教官虐待学生，如果知道的话……单从我自己来说，我肯定翻墙进去暴揍那帮孙子。” 　　赵西屿用余光瞥见他愤愤然的表情，猛吸了一口烟：“但那时候我说了救命。而他们说，要么改变这种想法，要么就去死。”他捏紧烟尾，“其实我理解你，你是个受宠爱的孝子，也按照他们安排的人生轨迹成为了光荣的人民警察，跟我这种白眼狼不一样。你试图说服我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在尽心尽力游说我的时候，别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别忘了，我逃出来以后，除了一张录取通知书身无分文，就像个真正的乞丐。如果不是一个朋友把自己的早餐带给我，在假期和我一起拼命打工赚够学费，每天陪着我只吃一份沙县小吃，送我上了自己想上的学校，我现在会是真正的社会渣滓。” 　　赵信然眼神一变，叼着烟，眉头皱得像是快打结。 　　赵西屿又补充了一句：“就是会在街上被你追得跑断气的那种。” 　　赵信然再也没有可以反驳他的话了。 　　他其实比谁都清楚赵西屿不回家的原因，但却又不得不总是试图劝他回家。父母渴望有一个完整的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就成了他的责任。 　　他吸掉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捏在手里。 　　“行，不回就不回吧。”他把赵西屿手里的烟头也接过去了，四处看了一下，找到了远处的一个垃圾桶，“反正我劝过你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赵西屿看着他把烟头碾灭扔了，又背对着自己摆摆手，转头就继续抓犯人去了，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林茜茜的信息来自五分钟之前。 　　“我能出来吗？” 　　他输入回复：“我在门口。” 　　信息发出去以后没过多久，身后传来了林茜茜的声音。她还是顾忌着外面的警察，没敢真正的走出来。 　　“你没事吧？” 　　“这话问的，我又没犯罪，警察抓我干什么，监狱一日游吗？” 　　两个人隔着一扇没有关着的门，对起话来。 　　“已经很晚了，罗浮估计又是泡面解决晚饭，你呢？” 　　“我？不知道。” 　　赵西屿顿了顿，忽然笑了。 　　“改天咱们去吃沙县小吃吧。” 　　林茜茜似乎有些意外：“你不是说过，早就吃腻了吗？” 　　赵西屿偏偏头，无法克制住心里微酸，却又泛着甜的感觉。他慢慢的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由他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柔媚的脸，但他透过这张脸，却好像看到了昨天。 　　他低声嗤笑，看着她充满询问的眼睛。 　　“也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了。” 　　只是想和你，一起再吃一次而已。 　　******** 　　警方发布了通缉令。 　　从通缉令上，林茜茜看到了罗浮没能查到的信息。 　　送花男人名叫谢小山，今年二十二岁。根据警方调查，他在短短两年里一共作案八十多起，每次都是哀求加威胁，使得受害人往往在很久以后才敢报警，这给警方的侦查工作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自从那天在酒吧被警察差点抓到以后，谢小山再也没有现过身。 　　他的母亲因病长期住院，警方监控了医院，也监控了他的家，但谢小山好像知道警方会这样做，他将自己隐藏得很好，半点马脚也没有露。 　　罗浮找遍了能找的所有摄像头，终于在酒吧附近找到了一个身材相似带着墨镜的男人。超清处理后仍然看不清脸，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谢小山，但这并不妨碍罗浮给林茜茜警告。 　　“他胆子真够大的，知道警方重点排查商业街，还敢跑那边去晃悠。我估计他可能真看上你了，你今晚下班回家别一个人走，让老赵来接你。” 　　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林茜茜正一个人走在酒吧旁边的小巷里。 　　路灯坏了，四周一片黑暗，ktv今晚似乎也歇业休息，四周不符合常理的十分安静。 　　身后忽然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像蚂蚁爬过枯枝败叶。 　　林茜茜心里一颤。 第四十七章 　　林茜茜脚步停住了。 　　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停住了。 　　她又走了几步, 脚步声跟着她的动作也响了好几下。 　　心里一沉，她知道还真被罗浮那家伙说中了。 　　她拿出手机, 本来想给赵西屿打电话, 却在吸鼻间嗅到了空气里微微玫瑰花的香气。 　　握着手机的手指一动，将手机收回了包里。 　　继续往前走了没几步，就经过了放着好几个垃圾桶的十字口子，林茜茜快速往右边一拐，回过身去, 看着空旷的路口。 　　身后的脚步声慢慢的加快, 一个人影出现在了路口。 　　对方向着林茜茜举起了刀，刀尖闪着摄人的寒芒。但下一刻, 他双眼微眯，口罩下的嘴角紧抿起来。 　　“我猜到是你了。” 　　一朵有些残败的玫瑰花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芳香扑鼻，女人脸上的微笑在看到刀子的那一霎那僵硬了一下，像是有些被吓到了。 　　“怎、怎么了？”她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谢小山, 你要对我怎么样？” 　　前一刻还像只狡猾的狐狸，这一刻却像是柔弱的小白兔。 　　谢小山看着她那双好像真的受到了惊吓似的漂亮的眼睛，拿着刀子的手颤抖了一下。 　　她是真的跟警察没关系, 还是…… 　　不，至少要问清楚。 　　片刻后, 他重新握紧刀子, 冷眼盯着她：“是警察派你引我出去的, 是吗？” 　　林茜茜仰了仰头，表情却像她自己拿着的那朵玫瑰花一样没精打采：“傻子。” 　　谢小山皱眉：“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傻子。”林茜茜重复道，“警方要是锁定了你，早就直接抓捕你归案了，怎么还会让我一个驻唱歌手来引你，你会不会太看得起我了？” 　　谢小山好像就等着她这一句话，几乎没有过多的思考，就紧了紧手指，将刀子慢慢的收了回去，敛在袖子里。 　　“可瑜哥也是在你面前被抓的。” 　　“瑜哥？”林茜茜露出思考的表情，然后忽然笑了，“你说黄小瑜？他那是知道自己早就被警察盯上了，还跑到酒吧里来浪，警察不抓他抓谁呢？” 　　“他是为了见你。”谢小山加重语气。 　　林茜茜没有被他吓到，反而有些无奈的笑了。 　　“所以你就要把他被抓怪到我的身上，是吗？” 　　谢小山没说话，但双眼里的倔强却验证了林茜茜的这种想法。 　　林茜茜道：“喜欢我的人多了，我长得漂亮，性格又好，男人只要不是心有所属或者瞎都会喜欢我的。这并不是我的错。”她停了停，忽然对他轻笑了一声，“你不也喜欢我吗？” 　　谢小山浑身一僵，忽然之间抬起头来，冷冷的盯着她。 　　“所以你说喜欢我，也是在耍我，是吗？” 　　“我为什么要耍你？”林茜茜反问道，“你这个性格，一点也不好玩。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谢小山“嗯”了一声，看她的目光里盛满了质疑。 　　“总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吧。”他说道，“你现在也知道我是个坏到极点的抢劫犯了，心里巴不得警察立刻就出现，把我给抓走吧。” 　　林茜茜的确不太想说自己喜欢他。 　　无论有什么理由，她总是从内心里抵触一个抢劫犯的。 　　所以她想了想，没说话，只是抬起了手凑到他面前，手里还握着那朵蔫耷耷的玫瑰花。 　　谢小山沉默了很久，伸手，把玫瑰花接了过去。 　　他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整个人靠在了旁边的墙上。动作拉扯间，脸上的口罩歪了一点，露出脸上白色的什么东西。林茜茜犹豫了一下，向着他的脸伸过手去。 　　谢小山低眼看着她的动作，没有阻拦，林茜茜于是将他的口罩摘掉了。 　　他的脸上贴着很大一块纱布，遮住了几乎半张脸。 　　林茜茜问道：“怎么弄的？” 　　谢小山看了她一眼，低声道：“逃跑的时候摔了一跤，被路上的碎玻璃割到了。”似乎不太习惯被人关心，半天才加了一句，“……没事。” 　　两个人面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谢小山忽然开口道：“其实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是想从我这里套出一些人的秘密。” 　　林茜茜心里冷了一下，没有说话。 　　谢小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没什么恶意。 　　“世界没那么复杂，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曲折。想从我身上套话的你不是第一个，但你是最幸运的一个。”他慢慢说道，“我看你和川城刑侦支队的秦出说过话，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妈得了尿毒症，必须定期透支治疗？” 　　秦出当然没有告诉过林茜茜，但林茜茜点了点头。 　　“你没有钱，所以开始抢劫？” 　　“嗯，我不怕当坏人，也不怕下地狱，更不怕被警察抓，唯一担心的只是我妈被人戳脊梁骨。” 　　“这是跑不掉的了。” 　　“我知道，他们给我两个选择，要么按照他们的方式，改头换面换个身份活下去，要么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谢小山道，“前者会让我妈陷入悲痛，后者会让我妈彻底失去儿子，我都不能选。” 　　林茜茜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他们”两个字，她听着谢小山说着自己想说的话，计划着什么时候开口询问。 　　谢小山道：“只有监狱里是最安全的，所以我准备去自首了。自首之前我想到了你。”他捻了捻玫瑰花枝，抬眼直视着林茜茜，“反正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就都告诉你好了。” 　　******** 　　清晨，谢小山出现在了川城刑侦支队的门口。 　　站岗的武警很快发现了他，谢小山像只褪了皮的虾，几乎没有挣扎就被武警控制了起来。 　　林茜茜站在一棵树后面，看着他被带进了警察局，那支她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玫瑰，还被他紧紧地握在手里。 　　她站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谢小山的身影了，才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给罗浮发了条信息过去。 　　“查到了吗？” 　　“还在查呢，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的泡面又吃完了。” 　　林茜茜无奈，用地图查了查附近的超市，这才给他回复过去。 　　“每天吃泡面也不太好，我就在超市附近。你顺便问问赵西屿想吃什么菜，我买菜回来给你们做吧。” 　　“老赵说什么都可以，如果有可乐鸡翅的话就更好了。” 　　林茜茜失笑。 　　直接说想吃可乐鸡翅不就好了。 　　“中午你们叫外卖吧，晚上咱们吃大餐。” 　　她一边走一边在手机的备忘录里写下要买的东西，等走到超市里的时候，已经列了满满的一页。想了想，又在备忘录上加了一句：走之前记得去冷冻食品区买水果汤圆。 　　选好鸡翅以后，林茜茜又买了一些排骨。 　　她推着购物车不慌不忙的从肉食区走到了蔬果区，研究了一会儿盒装水果。秦出曾经教过她，因为放的时间还不算太长，新鲜的盒装水果上保鲜膜上是没有水雾的。但这里的水果看起来好像都放了挺久的样子。 　　林茜茜东张西望，好不容易找到一盒没有水雾的，她伸过手去准备拿起盒子，有一只手却比她先一步拿起了水果。林茜茜的手刚好放在他的手上。 　　她抬眼看着对方，接着心里很快的泛起一丝微笑。 　　真是太巧了，又是这样，她正在想着秦出，秦出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按照她自己的性格，会马上把手缩回来，但此刻她却不能做自己。于是她冲秦出一挑眉，紧了紧放在他手背上的手。秦出眉心一皱，下意识将手抽了回去。 　　林茜茜笑出了声，顺手将那盒水果放进了自己的购物车里。 　　“这么客气呀，秦法医。” 　　秦出这才反应过来她故意这么做的意图。 　　他内心浮躁起来，和一年前被赵一倩挑起未知情绪时的感觉一模一样。他强压住心里那种想要迁怒于人的冲动，冷眼看她片刻，转身走了。 　　但偏偏凑巧的是，接下来在干货区，调料区，冷冻区，两个人总是看中同一条火腿，同一包花椒，甚至同一只鸡翅。 　　林茜茜已经刻意调换了买东西的顺序，但事实证明，老天爷如果要让两个人碰面，两个人即使在地球上向着相反的方向走，也总会在终点再次相遇。 　　在两个人看中同一包酸奶以后，林茜茜终于没有再使出这卑鄙的一招，她看着秦出拿走了酸奶，微微的笑了笑。 　　“秦法医，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买东西啊？这里离你家挺远的吧？” 　　秦出微怔，冷冷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离我家很远？” 　　林茜茜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又得意忘形了。 　　林茜茜的笑容凝滞了片刻，若无其事的道：“因为我经常在这里买菜，从来没见过你啊。” 　　她的理由找得实在笨拙，也不知道秦出信了没有。 　　为了表现得更加赵银银，她若有所思的又问了一遍：“嗯？难道你知道我经常来这里买菜，所以才专门……” 　　秦出像是忍无可忍，指了指一旁的货物标签。 　　林茜茜扭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她就看到了“换季大促销，部分商品三折”的标签。 第四十八章 　　林茜茜楞了一下。 　　然后在秦出没看到的地方, 无奈的笑了起来。 　　在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除了洗衣做饭和养猫, 竟然还开始精打细算的买打折商品了。 　　如果是女人的话, 这种情况可以称得上主妇的诱惑，而他…… 　　大概能被叫做人夫的诱惑？ 　　“有什么东西特别划算吗？”林茜茜恭维道，“你看起来像是比我还贤惠的样子, 想学习你的技能。” 　　秦出努力忽略掉“贤惠”这个形容词，没理她, 拿了包意大利面放进了购物车里。 　　林茜茜跟在他身后，也拿了包意大利面。 　　接下来他买什么，她也跟着买什么，他屯什么东西, 她也跟着屯什么东西，简直把死缠烂打的这四个字演绎到了淋漓尽致。 　　秦出被她烦到不行, 偏偏这里是公共场所, 他没办法像在自己的办公室那样让她立刻离开。 　　林茜茜知道他被自己烦到不行，却反而心情轻松起来。 　　至少他没有再带着怀疑的心情和她对话。 　　两个人再次经过水果区, 几乎是同时看到了苹果三折的标签，接着又同时停下了脚步, 各自拿起一个苹果, 一起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秦出下意识的侧头看向她，看着她只是嗅着苹果的甜香味, 就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记忆里有一个人也是这样, 只是看见苹果就会由衷的开心起来。那些记忆太细碎, 像盛开的星星，在识海里很快的绽放，又很快的消亡不见。 　　“赵小姐喜欢苹果？” 　　林茜茜被问得怔了一下，然后侧首和秦出目光相对。 　　他嘴唇紧抿，幽深漆黑的双眸里盛满了深不见底的情绪。 　　沉默了片刻，林茜茜耸肩：“不然你以为我这么漂亮是天生的吗？告诉你，不止苹果，还有芒果橘子猕猴桃，荔枝香蕉火龙果，只要是健康的水果我都称不上讨厌。” 　　她说了两样自己喜欢的水果，也说了自己讨厌的水果，刻意规避掉了他的重点。 　　秦出略微一皱眉头，漠然的将目光收了回来。 　　“秦法医，你在借机打听我的喜好吗？” 　　“没有。” 　　“你太狡猾了，我都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水果。” 　　“你没必要知道。” 　　“橘子你喜欢吗？” 　　“……” 　　秦出不说话了，推着购物车转身就走。 　　林茜茜跟在他身后笑出声。 　　她当然知道秦出最讨厌橘子，她也知道他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水果，只要吃起来方便不耽误时间，什么样的水果他都可以接受。 　　两个人又挑了一些方便食品，才到收银台去，排在了长长的队伍后面。 　　超市是个神奇的地方，生活在都市里的人，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买的是打折商品还是进口零食，总是逃不开在超市里排队的命运的。 　　秦出被林茜茜缠得头疼，已经下定了决心，以后即使这家超市打一折，他也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心不在焉的正这样想着，一只柔软的手忽然从身后伸过来，拉住了他的手指。 　　得寸进尺。 　　秦出下意识的皱眉，缩手，女人却握得更紧了。 　　“嘘。” 　　她语气比刚才严肃了不少，踮起脚低声道：“秦法医，你看前面那个男人，他好像有问题。” 　　秦出要缩手的动作停住了。 　　他凝眉，不动声色的转头，看向排在前面的好几个人。 　　这好几个人全是中年妇女，所以林茜茜说的有问题的男人站在里面就显得格外显眼。 　　男人看起来大概三四十岁，两手空空，面前也没有放着购物篮和购物车。他侧身站着，看着前面结账的人，显得焦躁不安。他穿着一件洗得褪了色的蓝色衬衫，一条白色的休闲裤。休闲裤的裤兜里鼓鼓的，一看就是装了什么东西，他还时不时的伸手进去，似乎是在确认兜里的东西还在。 　　“他在看收银员。” 　　观察片刻后，林茜茜又轻声加了一句。 　　秦出微微偏头，将她的声音收入耳中。他也发现了，中年男人看起来是在看还要排队多久，但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的瞟向打扮时尚的收银女人，似乎和她认识。 　　秦出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出去。 　　林茜茜抬头看着他的动作，知道他大概是直接通知了同事，刚稍微放心了一些，就看见排在最前面的顾客拿了找回的零钱拎着东西离开了，排队的人又少了一个。男人情绪不太稳定的抽了抽鼻子，手伸进裤兜里，将里面的东西稍微往外抽了抽。 　　林茜茜终于看清，接着心里一凉，那是一把瑞士军刀。 　　她看向秦出，却发现他的眉头也皱紧了，大概是也看到了男人兜里的东西。 　　好在男人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决心，抽出来，又塞回去，再抽出来，犹豫着再塞回去。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流下去，落在他蓝色的衬衫上，将那一片的蓝色染得深了一些。 　　“你的同事还有多久到？” 　　林茜茜轻声问道。 　　秦出的目光很平静，像是流淌着的无声的水，但林茜茜就是能读懂他的眼神，因为知道警察不能立刻赶到，他一定是正在思考该怎么阻止男人的极端行为。 　　她紧盯着男人的一举一动，也开始思考起来。 　　排在前面的人一个个结账离开，男人的面前只剩下一个提着购物篮的女人了。收银员也看见了排在之后的男人，她几不可见的翻了个白眼。男人似乎是被她的白眼刺激到了，略微一咬牙，又将刀向外抽了抽。 　　收银员十分专业，没有半分犹豫，很快完成了女人的收银。 　　“您一共消费四十三块五，收您五十，找您六块五毛钱。期待您的下次光临，谢谢。” 　　女人走了。 　　收银员转头，看向男人，眼神里都是不耐烦的情绪。 　　“下一位。” 　　又是一滴冷汗流淌而下，落在男人的肩膀上。他的手剧烈颤抖着，似乎被这种情形逼迫着一般，终于将刀抽出了一半。 　　就在刀子即将完全被拿出来的时候，秦出的脚步动了，林茜茜知道他想干什么，一把拉住了他，先他一步推着购物车快步挤了过去。 　　“让一让，让一让谢谢。我是个孕妇，让我先结账，谢谢大家。” 　　男人吓了一大跳，快速的将刀子塞回去了。 　　林茜茜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接着开始不顾后面人们的抱怨声，慢慢的把一大堆的东西往收银员面前放。 　　“哎。这个好像我不能吃，我对芒果过敏。”刚把东西放下，她就把买好的盒装水果拿了出来扔在一边，“还有这个鸡翅也是，不新鲜……这个酸奶我也不要了，太冰。” 　　收银员皱眉，嫌弃的看着她的动作。 　　有人开始低声咒骂她没有素质，身后的男人情绪也更加不稳定了，冷汗直流。 　　林茜茜一个人表演了一会儿独角戏，转头看向秦出，委屈道：“老公，你怎么还不来帮我！东西太重了，宝宝怕我累到都开始踢我了！” 　　秦出：“……” 　　“发什么呆啊，搞出个孩子来就不想继续对我好了是吧？” 　　他低声回应了一声：“来了。”推着购物车也插到了最前面，人群里的抱怨更大声了。 　　林茜茜跺了下脚：“吵什么吵，不就插个队嘛。我是个孕妇，你们让一让我又怎么了？” 　　说完一把挽住秦出的胳膊，将脑袋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蹭了好几下。秦出心情复杂的偏头瞥她，在心里感叹这女人的演技真不错。 　　眼见着秦出把自己的东西都拿了出来，警察还没到，男人却已经开始咬牙，林茜茜暗暗叹气。 　　她被逼得没有办法，随手一指收银口旁货架上的避孕套，对离得很近的男人娇声道：“喂，那位大叔，麻烦你帮我拿几盒套，我老公用最大号，谢谢。” 　　秦出：“……” 　　很严肃的一件事情，但他莫名觉得自己被逼着和这个女人一起玩了个很羞耻的游戏。 　　男人咽了口唾沫，神情紧张，没理她的话。林茜茜这下可找到了理由，微微一皱眉，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就流了出来，她转过脸去抬头看着秦出，委屈道：“老公，他欺负我。他给我脸色看。” 　　秦出眉头一皱，冷冷的看向男人。 　　“她也是你能欺负的？” 　　说罢一把钳住了男人的胳膊，向外面拽了拽。男人激烈挣扎，收银员嫌恶的看他一眼，警告道：“几位顾客，我已经叫保安了，你们有什么问题出去处理行吗？” 　　她的话正中秦出下怀，他东西也没要，直接拖着男人就往外走。男人恶狠狠地瞪着收银员，林茜茜挡在收银员面前，表情更委屈了。 　　“老公，他瞪我！” 　　“我的女人你也敢瞪？” 　　秦出的表情更加冷冰冰了，他用力拽着男人的手大步往外走，男人好几次试图挣扎，但秦出抓住了他胳膊关节，让他根本使不上力。 　　林茜茜一边抹泪一边跟在两个人身后，走向了超市出口，连精挑细选好的打折商品也没要。 　　好不容易来到了出口，秦出终于松开了男人的胳膊。 　　男人咬着牙，正要发火，肩膀从后面被人拍了一下。 　　他转过身，一个警察正静静地看着他。 　　******** 　　“那男的真可怕，身上除了刀子竟然还带着硫酸和一大瓶安眠药。可把我吓坏了。” 　　林茜茜和秦出站在超市出口，看着男人被警察带走。 　　秦出冷眼瞥她。 　　她哭得太逼真，现在双眼还湿漉漉的，正拿纸巾擦着眼泪。 　　秦出道：“还真看不出来你在害怕。” 　　林茜茜笑了一下，十分自然的开口。 　　“因为你是个法医啊，要当法医的女朋友，胆子不大可不行吧。” 第四十九章 　　秦出不是个会被简单情话打动的人, 但他不得不承认当他听到女人的这句话，眼前出现了一副画面。 　　一只淡绿色的蜻蜓短暂停在水面，又款款的飞走了, 只在水面上留下一圈清浅的涟漪。 　　这片水面是他的心。 　　林茜茜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快十一点了，我们回去把账结了？” 　　秦出本想冷言相对, 却又觉得有些疲惫了。他冷声道：“你以为这么久了，东西还在？” 　　林茜茜“哦”了一声：“真可惜, 我还挺喜欢买打折商品的，感觉能省下挺多钱。” 　　秦出也抬手看了眼手表。 　　林茜茜微微张嘴, 打了个哈欠。秦出似乎看出了她的百无聊赖, 开口道：“在这里等着。” 　　林茜茜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转身走了，好半天都没回来。 　　她又站了几分钟, 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太欠扁，把秦出给惹毛了, 所以耍她来着。 　　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林茜茜面前的路上, 车窗摇了下来。 　　车窗后露出秦出那张清冷而带着疏远气质的脸。 　　“上车。” 　　林茜茜楞了一下, 接着很快反应过来, 露出赵银银式的微妙笑容：“没想到啊秦法医, 你还真的对我……” 　　秦出打断她的话：“不上车我走了。” 　　他说得认真，林茜茜也知道他绝对说到做到。她的确有些好奇，秦出会带一个算不上熟悉的女人去哪里。 　　他是真的长进了，学会跟女人约会了？ 　　还是…… 　　林茜茜开门上车, 坐进了后座。 　　秦出从后视镜里淡淡瞥她一眼, 倒也没有吐槽她这种把他当司机的行为。林茜茜发现后座扔了个粉红色的小猪抱枕, 她抱起来揉了揉，觉得心里和这个抱枕一样柔软。 　　换以前她或许会想，他为什么会买一个粉红色的抱枕，但现在她的心里除了愧疚和绵密的心疼，什么话也酝酿不出来。到最后也只能耸耸肩，轻声道：“……抱枕挺可爱的。” 　　秦出冷道：“长得挺像你。” 　　林茜茜“啧”了一声：“秦法医，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个性格很可能会孤独一生的。” 　　秦出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她饱含深意的表情，低声道：“不是可能。” 　　“……嗯？” 　　“我是个无趣的人，要遇到能喜欢上我的人已经很难。要让她接受我的工作，会更加困难。” 　　车子驶进了很短的一条隧道，在这十几秒的黑暗里，林茜茜无法从后视镜里看见秦出的表情，她只能听到秦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浓重的疲惫：“等待并不困难，甚至是最简单的事情。一个七年可以，两个七年也无所谓。” 　　林茜茜嘴唇动了动，大脑里的歉疚铺天盖地袭来，让她说不出任何的话。 　　“我已经三十岁，等不了几个七年了。可能真会像你说的，孤独一生也说不定。” 　　窗外是城市里最常见的风景，挤满行人的斑马线，颜色艳俗的花坛里的花，放学的孩子背着书包走走跳跳，一只白色的蝴蝶飞过玻璃窗，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林茜茜看着窗外，克制着自己泛酸的心情。 　　一直到了目的地，秦出停好了车，她才跟着秦出轻车熟路的往地面上走。 　　“秦法医，这是哪里？”林茜茜问道。 　　“另一家打折的超市。” 　　“……” 　　两个人一人推了辆购物车，从蔬果区开始进行起他们的扫货行动。 　　土豆，白萝卜，还有可以放很久的凉薯，秦出都是先选好自己的，再帮她也拿一盒。红彤彤的苹果，黄澄澄的小芒果，还有切好的盒装水果，很快就在林茜茜的购物车里铺了一层。 　　接着是干杂区和冷冻区，林茜茜在研究鸡翅的间隙转过头去，看见秦出低眼认真的帮她挑选。她心里微动，周遭的一切像是没了声音，时间流转回好几年以前。 　　她今年二十二岁，他今年二十三岁。 　　他刚学会做饭，和她一起搬出来住，而她担心他不买自己喜欢吃的巧克力和冰淇淋，特意缠着他，跟出来监督他买东西。 　　林茜茜看了秦出好一会儿，直到他转过头来，询问的看着她。 　　林茜茜耸耸肩，反正这张脸不是她的脸，她不担心被人说不要脸。 　　“抛开性格不说，你长得还真挺好看。” 　　秦出沉默片刻，像是没听到一样，点了下头，把挑好的鸡翅递给林茜茜。 　　“拿去称重。” 　　林茜茜乖乖的接过袋子，转身走了。秦出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浮出几分深色。 　　两个人就这么折腾到午饭时间都过了，超市里响起了午间休息提示音，才推着购物车去结账。 　　秦出先结好账，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林茜茜才跟上来。 　　秦出接过了她手里的一个购物袋，剩下一个林茜茜自己能提，没让他拿走。 　　“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她的“我们”两个字说得十分自然，像是两个人真的十分熟识似的。秦出心里有片刻的呆怔，好一会儿后才回答道：“我回家放东西，下午回警局。”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样和此刻没那么讨厌的女人说话，“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林茜茜看了眼时间，接着摇了摇头：“你还是赶紧回家吧，我自己打个车就行了。” 　　再不回家吃饭，他估计又得胃疼了。 　　两个人走到超市出口，秦出把东西还给林茜茜，转身要离开，林茜茜却拽住了他的袖子。 　　秦出回头，看见她低身在自己的袋子里翻着什么东西，好半天，才从里面掏出了一本书，妩媚的笑着冲他一眨眼。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本《你一定没做过的料理大全》。 　　原来她结账的时候磨磨蹭蹭，就是多买了这本菜谱。 　　林茜茜倾身过来，把这本厚厚的书塞进了秦出的购物袋里。她不知道秦出今天是心情好还是太累了，又或是作为她刚才在另一个超市帮上了他忙的奖励，他站着没动，任由她放肆胡闹。 　　“给我的？” 　　“嗯。”林茜茜点点头，微笑道，“我看你这么贤惠，大概会对这种菜谱十分感兴趣吧。这里面有芒果炒腊肉，酸菜炖木瓜，还有鸡肉葡萄沙拉，你赶快学啊，下次做给我吃。” 　　秦出安静的没说话，抬眼看她。 　　林茜茜意识到了什么，笑容淡了几分：“或者……做给你将来的女朋友吃也行。” 　　她说完这句话以后，不想看秦出脸上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能勉强又弯出一个笑容，费力的拎着两袋东西往电梯方向走了。 　　******** 　　罗浮一个人窝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键盘。 　　赵西屿玩弄着手上的耳环，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罗浮不甘寂寞的拿脚蹬他大腿：“老赵，你再去催一下林茜茜呗。我快饿死了，她还在炖汤。要我说汤这种东西，烧开水扔点东西进去煮一煮就好了，何必这么费劲。” 　　赵西屿挪了下位置，回答道：“你自己去催好了，我跟你不一样，我就喜欢喝汤。” 　　“废话，她煮汤不就是因为知道你喜欢喝汤！” 　　“你知道还催？” 　　罗浮痛苦的捂住脸：“总之就我一个人的意见没人理，我一个人没有人权是吧？” 　　赵西屿还是看着手上的耳环，他一只手把耳环稍微举高了一点，另一只手戳了戳上面坠着的流星造型的坠子。 　　“你确定给的图案没错？做我倒是让人马上做出来了，要是做错了，这步棋就走歪了。” 　　“没错没错。你都问了十几遍了。”罗浮捂着眼睛，“要陈映攸戴过的首饰嘛，我在夏樽樽的私人相册里翻了好久，看了几千张她的自拍，才稍微找到那么两张陈映攸露个耳朵或者露个肩膀的照片，特征比对过了，是陈映攸本人没错了。” 　　“你的大脑是被摘除了吗，听不懂我的问题。我是问图案会不会有错。” 　　“你叉叉的好烦啊，我直接截的图，能有什么错？” 　　两个人正炒着，林茜茜终于做好了最后一道菜。听着脚步声罗浮就精神起来了，快速的跑到餐桌前坐好，看着林茜茜将最后一道汤端上餐桌。 　　餐桌上摆着可乐鸡翅，蒜泥云白肉，苹果碎烤虾，红烧小排，枸杞西芹炒腰果，烤蔬煎三文鱼，外加一个番茄牛腩。汤是肉丸豆腐汤，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清淡的香味。 　　“哇，也太好吃了。” 　　罗浮夹了块排骨，几口啃完了，忍不住看向林茜茜。 　　“林茜茜，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好啊。做菜的手艺又上了好几个层次。” 　　林茜茜笑着耸耸肩。 　　赵西屿走过来，将手里的耳环交到了她的手里。林茜茜低头看着那副耳环，点了点头。 　　赵西屿坐下来，给自己盛了碗汤，又夹起可乐鸡翅。 　　在将鸡翅放进嘴里之前，他看了一眼林茜茜脸上淡淡的笑，然后张开嘴，咬了一大口鸡翅。 　　“也不知道在笑什么，看着傻透了。” 　　******** 　　万家灯火的夜。 　　秦出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给自己煮了碗粥。 　　平时习惯了一个人吃饭的秦出，此刻眼前忽然浮现出了那个叫赵银银的女人的笑脸。 　　桌角放着女人买给他的那本书，拆了封，看到第十页的排骨炖菠萝。 　　他没有哪一天像此刻一样感觉自己是个卑劣的小人，一边说着等下去，一边却无法克制的感觉到了孤独。或许是赵银银太过生机勃勃，才会显得他整个人如同一潭死水，寂静得可怜。 　　秦出放下手里的勺子，打开笔记本，试图给林茜茜发一封邮件，告诉她自己的想法，对她说他感觉自己正在老去，但在发送出去的前一秒，想到她曾说不想被他打扰。 　　他关掉了页面。 第五十章 　　这晚秦出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在酒吧和他短暂对视的男人对他露出嘲讽的笑, 像是在嘲笑他想不起自己是谁，又像是为自己某方面的胜利吹响号角。 　　醒来以后头痛欲裂，秦出揉了把趴在猫窝里睡得不省猫事的橘猫，给它倒了足够的猫粮和清水, 强撑着开车上班。 　　到了警局里，赵信然一看他那脸色就开始皱眉。 　　“不是，老秦，你别怪我批评你。你会不会把自己逼太紧了？其实你徒弟……”他说到这里，不太自然的咳嗽了一声，“你徒弟已经干得挺好的了。以前是确实没了你不行, 但现在法医科没了你照样能运转得了，你平时该休息休息，该请假请假，地球绝对不会因为你不在就停止转动的。” 　　秦出道：“那我走了？” 　　赵信然“啊”了一声, 又拽住他袖子：“……来都来了，帮忙看个案子吧。” 　　他看起来也愁得慌, 把一个案卷从抽屉里抽出来，扔秦出面前了。 　　秦出低头淡淡看了一眼, 接着眼神微微变了变。 　　一年前的时逢生案。 　　他抬起头询问的看向赵信然, 赵信然道：“怎么说呢，我感觉……只是感觉。最近女性相关的案子还挺多, 什么被猥亵, 被强奸, 被抢劫, 还有这个。”他往后翻了两页，指着案卷上的一个女人照片给秦出看，“深夜加班被抓走，犯人什么也没对她做，只是强迫她不穿衣服倒立着，给她画了副肖像！画完以后嫌弃她不够漂亮，把人家毁容，然后扔河里了。” 　　画？ 　　秦出好像有些明白赵信然的意思了。 　　“你怀疑时逢生又开始作案了？” 　　赵信然咬了咬大拇指的指甲，挑眉：“这么变态的作案手法，除了那孙子还有其他人这么干过吗？” 　　秦出点头，将案卷拿了起来。 　　赵信然道：“我很严肃的说，这孙子真的胆大包天。你身边的那些漂亮的女孩儿，你都要多照顾点，像是小徐啦，林茜茜啦，还有……对，还有小吴，她也勉强和漂亮沾得上边，你没事儿就多给她们打打电话啦联络联络感情啦，总之多联系，多了解近况。” 　　秦出翻着案卷的手指一顿，抬眸看了眼他忧心忡忡的脸，拿出手机发了个短信出去。 　　赵信然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的举动，没过一会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赵信然喊了声“进来”，门被打开了一半，小吴从门后面露出一张紧张兮兮的脸。 　　“赵、赵队，您找我有事啊？” 　　赵信然：“……” 　　他转头看秦出，秦出仍然是平静无波的一张脸。 　　“最近针对女性的刑事犯罪太多，赵队担心你的安全。你最近上下班都由他接送。” 　　赵信然和小吴一起“啊？”了一声。 　　秦出点点头，合上案卷，推门走了。 　　留下赵信然和小吴两个人面面相觑。赵信然拿拳头捂着嘴，咳了好几声。 　　小吴犹豫了一下：“赵队，这是您的意思吗？” 　　赵信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说呢？” 　　小吴“哦”了一声，亮晶晶的有小火焰燃烧的双眼里好像被人浇了碗水似的，光芒暗了下去。 　　“那赵队，我继续回去工作了。” 　　她转过身要走，赵信然抬眼间看了眼她的背影，这一看，顿时就火冒三丈。 　　“你站住！” 　　小吴站住了，刚要转身，又听他暴躁道：“别动！” 　　她一动也不敢动，感觉到赵信然来到了他的身后。他微微的低下了头，温热的呼吸拂在她后颈敏感的肌肤上，让她没忍住颤抖了一下。手指上的力度倒是挺温柔，顺着她的后背一直抚摸到她的颈下方。一想到那是拿过手铐握过手枪还严刑拷打过犯人的刑侦队长的手，小吴就觉得嗓子里忽然干渴起来。 　　“赵、赵队……” 　　她叫了两声，赶紧又闭上了嘴。 　　她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喑哑啊，哑得跟好久没喝过水了一样。 　　“叫了你别动。” 　　就在小吴几乎忍不住想反身看看男人到底在干什么的时候，赵信然向后退了一步，温热的呼吸和温柔的手指也离开了她的后颈。 　　小吴没敢转头，因为她觉得自己脸上烫得厉害。 　　她还没来得及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赵信然已经开口教训起了她来。 　　“你一路走过来都没人提醒你，你衣服后面破了条口子吗？里面的……就里面又紧又短的那件黑色衣服都看见了。” 　　小吴的脸像是被开水烫了一样，快速变得通红。 　　她语无伦次：“可、可能是大家都有忙着的事，没看到吧。那我……那我……” 　　“别紧张，我拿黑色胶带给你粘上了。” 　　“……” 　　小吴拼命逼迫自己平静下来，半天才觉得自己的脸终于恢复到了常温。她还有些羞耻，但已经能正常的转头，跟赵信然道谢了。 　　“谢谢赵队，那我回去工作了。” 　　赵信然“嗯”了一声，看着她冒冒失失转头，一脑袋撞门背后了，接着拉开门太用力，再次撞门背后的样子，觉得十分闹心。 　　“你等等。” 　　“啊？胶、胶带又破了吗？” 　　关胶带什么事儿？ 　　赵信然咋舌，嫌弃的看着她一脸茫然的脸。 　　“你这智商，还真挺容易受害的。” 　　“啊？您说什么？” 　　“我说，你下班别走。”赵信然放大声音暴躁道，“到警局门口等着我。” 　　******** 　　周六，林茜茜和排在她之前的男歌手换了出场时间。 　　先唱完离开本来是男歌手对她的照顾，但听了谢小山的一些话以后，林茜茜才发现因为这个出场时间，她错过了重要的人物。 　　下午四点，男歌手在舞台上疯狂的嘶吼，唱着自己创作的摇滚，林茜茜站在黑暗里，摸出了赵西屿交给她的那对耳环。 　　当她将耳环戴好，又给自己补了个口红，台下刚好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看向自己的手机。 　　赵西屿的信息来自十分钟之前。 　　“我和罗浮在门外。” 　　看了短信，她觉得还算安心，只是心口里跃动着的紧张感却是无论如何也强压不下去的。好不容易冷静一些，她面无表情的和男歌手擦肩而过，提着自己的吉他大步迈上舞台。 　　又是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响起，林茜茜略微高傲的昂着头，视线不经意一般在人群里巡视了一遍。她看得很快，但并没有错过7号沙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两个男人。 　　两个人的脸都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林茜茜却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战栗。 　　好久不见。 　　这一次，我绝不被你看穿。 　　你藏起的人，那个不见天日的人，我迟早会救出来。 　　她该生活在阳光下，该能看见春夏秋冬，该和更多的人相遇，她应该是快乐的，愉悦的，而不是被囚禁着的。 　　她该是个自由的人。 　　“一首Afreeman，《自由者》送给各位。” 　　林茜茜对着台下扬唇笑了，她的脸是她的作战武器，什么程度的笑容最迷人，她自己最清楚。 　　她偏了偏头，故意让那头柔顺的金发落在雪白的肩上，露出耳垂上流星造型的耳环，柔眼红唇，轻喃细语，用最温柔和诱惑的声音，唱着一首苦闷又伤感的情歌。 　　林茜茜没有再往男人那边看一眼，她就像平常唱歌的时候一样，咽下最后一个词，微笑，享受掌声，然后下台。 　　下台后，林茜茜没有立刻离开。 　　她来到吧台前，跟认识的酒保要了瓶酒，接着就开始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起来。 　　她的胃养了两年已经养好了一些，但几杯酒下去胃里仍然隐隐作痛。林茜茜为了逼真，又喝得特别猛，没喝几杯就脸色苍白。 　　她用纤长的手指握着酒杯正要往嘴里送，一只手忽然从隔壁座位伸了过来，抢过她的酒，一饮而尽。林茜茜冷淡的瞥过去，将对方的面容尽收眼底。 　　“你看起来很难过，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这句话出自一个从来没听过的声音里，对方的面容也是一张陌生的面容。 　　清隽干净，文质彬彬的脸，眸光幽深的双眼，还有苍白细腻的皮肤。他握着空酒杯把玩着，露出手腕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手表。林茜茜心里猛地沉了一下，心里冷笑起来，看向对方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登徒浪子一样冷漠。 　　“滚。” 　　男人看她神色郁郁，像是更加对她感兴趣了，微一挑眉。 　　“真的不想告诉我吗？我可是很善于倾听的一个人。” 　　“我说了，让你滚。” 　　“一个男人如果心事重重，他会显得特别有魅力，但如果一个女人心事重重，就会看起来格外憔悴。”男人说着伸过手来，轻浮的拨弄了一下林茜茜耳朵上的耳环，流星泛起微光，就像活了一样。 　　“你很漂亮，不该是憔悴的。” 　　林茜茜一把打开他的手，反手一个耳光，“啪”一声扇在了他的脸上。 　　“先生，别把强行搭讪说得这么义正言辞。” 　　林茜茜转身就走。 　　“太他妈油腻了。” 　　******** 　　秦出还真被赵信然的几句话给说服了。 　　下班以后，他开车来到了林茜茜出现过的小区，找保安询问了林茜茜的近况。 　　但他得到的回复，是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的消息。 　　是因为知道了他的关注，所以刻意避而不见吗？ 　　秦出握紧方向盘，心里的担心重重叠叠，压得他头痛。拐过一个弯道时，他开始思考自己究竟需不需要不择手段的去见林茜茜一面。 　　正这样想着，一个提着包在路灯下慢慢走着的孤独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莫名的皱了皱眉。 第五十一章 　　天又要下雨了。 　　林茜茜从出了酒吧的门开始, 就感觉到了有人跟着她。 　　如果是一年前, 她或许会觉得手足无措, 惶惶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但在失败过一次的这一年里, 她学会了很多东西。 　　其中包括面对知道目的的跟踪，该怎么样保持镇定。 　　为了表现出一个失意女人该表现出的失落和六神无主，林茜茜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也没有叫出租车。她松松垮垮的拎着个包, 从繁华的商业街离开, 走上了街边的人行道。她垂着头，金色的发披散在肩膀上, 被风一吹就拂过她那张看起来郁郁寡欢的脸。 　　林茜茜唯一做得不像一个失意女人的地方，就是她始终没有离开有人的地方。 　　这是理所当然的。 　　无论再怎么做好准备了, 现在始终只有她一个人，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沿着街一直走了两三个小时, 林茜茜感觉自己的脚底大概起了水泡，一阵阵的刺痛。手机响了, 她强忍着很想立刻坐在地上的冲动, 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是罗浮发来的短信。 　　“跟着你的那辆车已经倒回去了, 不用演了, 打个车回来吧。” 　　林茜茜停住了脚步。 　　她呼出一口气, 也不管自己还穿着裙子, 在旁边的路沿边上直接坐下了。慢慢的脱下高跟鞋, 检查起脚底和脚后跟上的水泡, 后跟肿了一大片，皮肉分离看起来触目惊心。 　　林茜茜给赵西屿发了条短信，接着就把赤脚踩在高跟鞋上，有些微怔起来。 　　天空阴阴的，翻卷的云层无声流动，街边的路灯亮了起来，灯光昏黄一片撒在路边，照得她好像路边的拾荒者。 　　秦出把车停在不远的路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还真有个拾荒的老人从她身边经过，看着她丢在一边的鞋，问：“姑娘，这鞋还要不要啦？” 　　女人蔫蔫的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勉强的笑了笑。 　　“还要，我还得穿这鞋回家。” 　　“我也就问问，要就往里收收，待会儿被别人顺手给你捡走了。这鞋看起来可不便宜吧。” 　　“好，谢谢您。” 　　“你们现在的年轻女孩子啊，平时真的一点不爱惜自己身体。长得本来就不矮，还非要穿高得吓人的高跟鞋，长得本来够漂亮了，还非要去割个双眼皮，已经瘦得跟柳条儿一样了，还追求什么骨感美……要我说啊，美不美的都是次要，只要你老公喜欢你，你在他眼里怎么都是好看的。” 　　林茜茜轻笑不语，点点头。 　　她低头刚打算拿起手机问赵西屿到哪儿了，冷不丁一团黑色的影子将她笼罩住了。 　　林茜茜抬起头来，看见在满天的乌云和黑夜里，秦出就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低头看着她。路灯照在他风尘仆仆的西装上，映出他高挑修长的轮廓，轮廓的边缘流淌着微微的光。 　　“缩成一团，你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吗？” 　　一贯的冷冷淡淡的语气，却熟悉得令林茜茜情不自禁唇角微扬。 　　像是有一阵温暖的风，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出没回答她的话，只是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看着她那双伤痕累累的脚，拿出了一盒创可贴来。 　　他揭开一张创可贴，然后瞥了林茜茜一眼。 　　“手。” 　　林茜茜有些不明所以，却仍然伸出了手去。秦出将揭开了一半的创可贴放在她的手指上，道：“自己贴。” 　　“……” 　　林茜茜有些意外，又觉得没什么好意外的。 　　秦出要是真的会蹲在路边，给一个不太熟的女人脚上的伤贴创可贴，那她才真的会大跌眼镜。 　　她给自己贴好一张，秦出很快又递过一张来，很快处理好了脚上的伤。因为磨伤的面积有些大，创可贴也贴了好几张，显得又厚又臃肿。 　　林茜茜跟秦出道谢，秦出却仍然没回应她的话，只是凝视那些贴好的创可贴良久，才低声道：“你是个很能忍耐的人。” 　　林茜茜僵了一瞬间。 　　“你走路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脚已经伤成了这样。”秦出抬起双眸，定定看着林茜茜的脸，“为什么要假装没事，你在表现“没事”给谁看？” 　　林茜茜和秦出对视，两个人之间距离很近，她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甚至也开始怀疑他能听到自己打鼓一样的心跳声。 　　片刻后，她将脸向前凑了凑，离他更近了。 　　“你觉得这里除了你，还有谁呢？” 　　秦出顿住，暗沉沉的双眸里微光闪烁。视线相对，呼吸交融，薄薄的空气之间一片暖融融，两个人像是在玩一个叫做“123木头人”的游戏，谁也没有说话，好像谁先说话，谁就会成为这场游戏的输家。 　　这时，秦出的手机响了。 　　他又静止了片刻，才站起来转过身去，接了电话。 　　林茜茜听到他称呼对面的人“郑寻”。她呼出一口气刚要放松，她的手机也震动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赵西屿。 　　林茜茜没敢在秦出面前接电话，只是挣扎着站起来前后左右环视了一圈，接着她看见在马路对面的路灯下，停了一辆摩托车。车边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头盔也没摘，就急着把手机放在了耳朵位置，看起来有些傻。 　　秦出挂了电话，转而看着林茜茜。 　　“上车。” 　　林茜茜摇了摇头，她冲着秦出晃了晃手上还没接的手机。 　　“有个朋友会来接我，你走吧。” 　　她晃得很快，秦出也看不清她的来电显示。他只是看了看冷冷清清，半天看不到一个行人的四周，冷淡的询问她：“你确定？” 　　林茜茜点头。 　　秦出低眸看她片刻，反身回了车里。林茜茜以为他会马上开车离开，但他又很快的回到了她身边，并把一张纸条放在了她的手里。 　　“安全到达后给我发个短信。” 　　林茜茜楞了一下，看了眼写着一串号码的纸条，还来不及点头，他的手机又响了。 　　秦出没有再接电话，而是关掉了铃声。 　　林茜茜看着他回到车里，车子很快的启动了，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她这才舒了口气，向着马路对面挥了挥手，马路对面的人也放下手机，冲着她挥挥手。 　　摩托车很快就骑到了马路这边，停在了林茜茜面前，赵西屿将另一个粉红色的头盔递到林茜茜面前。 　　林茜茜看着粉得吓人的头盔，没忍住笑出声。 　　“你从哪儿找来这么粉的头盔啊？不会是幼儿园小朋友手里抢来的吧。” 　　赵西屿却没笑。 　　一直到他下车，扶着林茜茜上了摩托车；一直到两个人骑着摩托车，被忽然下起来的大雨淋得满身湿透；一直到他脱下外套搭在林茜茜的脑袋上；一直到摩托车骑过一个购物广场，林茜茜透过雨幕看见巨大的电视屏幕上播放着的娱乐新闻。 　　“著名影星陈兮兮和外籍男友今日公开，两人戴着天价钻戒，微博隔空狂秀恩爱，简直羡煞旁人。” 　　林茜茜心里一颤，好像明白了什么。 　　摩托车碾过一个没盖好的下水道盖子，颠簸了一下，林茜茜下意识抱紧了赵西屿的腰。 　　等到车子平稳了她要收回手，手却被赵西屿强硬的按在了他的腰上。 　　“林茜茜。”他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混着雨水的声音，又透着股说不出来的倔强，“你今天要是敢松手……” 　　“……你要怎么样？” 　　他好像也噎了一下，半天才骂了句脏话。 　　“我他妈也想知道，我能把你怎么样？” 　　******** 　　雨水唰唰唰的冲刷着这个世界。 　　赵信然好不容易结束掉最后一个会议，累得整个人都快停止思考了。 　　他开着车从队里驾驶了好长一段路以后，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骂了句“操”，又倒了回去。 　　警局的门口亮着盏路灯，小吴一动不动的站在路边，背上背着个背包，怀里抱着个盒子，手上还打着把小花伞，看起来跟朵吃了会中毒的蘑菇似的。 　　看到赵信然的车子开过来，车窗也摇了下来，她一下子笑了，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赵队，您下班啦？” 　　赵信然理亏，没敢说自己都下班好一会儿了，只是案子上的事情太忙，完全忘了要送她回家这茬儿。 　　“啊，下班了……你快上车。” 　　“好！” 　　小吴上了车，收了雨伞，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盒子打开了。 　　赵信然从后视镜里能看见她的一举一动，抬眼随便看了眼就专注开车去了。但很快的，一股诱人的焦香味儿在车里弥漫开来，赵信然没忍住抽了抽鼻子。 　　小吴抿了抿嘴唇，乖巧的笑了。 　　“您肯定又没吃晚饭，对吧？你看我给您买了什么？” 　　赵信然本想拒绝，但肚子却在这时候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刑侦队长的威严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他认命的问道：“买了什么？” 　　小吴拿起手上的纸袋晃了晃：“迷芒街的牛肉饼！又酥又脆，牛肉特别多，我一直用盒子装着，捂在怀里，现在都还没凉呢！” 　　赵信然看了眼她眉飞色舞的表情，心里觉得没对，嘴上也没说话。 　　小吴愣了愣，有些忐忑。 　　“您不会又生气了吧？我不是要讨好您，我只是把您当……” 　　“我知道的。” 　　赵信然没头没脑的回了这么一句，堵住了小吴的嘴。 　　他一扭方向盘，在最近的路边停车泊位停了下来，又扭身，从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小吴手里拿过牛肉饼，咬了一口。 　　他嚼了几下，咽了下去，对小吴竖了个大拇指。 　　“不错，挺孝顺。” 第五十二章 　　他一抢台词, 小吴反而有些怔住了。 　　小吴看着坐在前排狼吞虎咽吃没吃相的男人, 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不敢说。 　　最后她也只敢点了点头, 默认了自己的“孝顺”。 　　“您吃慢点, 别噎着了。” 　　赵信然吃完了牛肉饼, 她又从盒子里掏出瓶矿泉水递了过去。赵信然好像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接过去“咕咚咕咚”喝了半瓶, 才出了口气，把矿泉水瓶扔在一边座位上了。 　　吃饱喝足了, 他也没马上踩下油门，而是好像难得的对她产生了兴趣。 　　“哎小吴，我记得你大名是叫吴晓晓, 是吧？” 　　小吴眼睛都睁大了：“原来您记得啊，我还以为……” 　　“好歹背过那么多案卷的人, 我老是老了, 记性还是没怎么退化。”赵信然扯了张纸巾，若无其事的问道，“有男朋友了吗？” 　　小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 　　赵信然“啧”了一声, 从副驾驶座又把水瓶子捞起来, 拧开递给了小吴。小吴仰头喝了一大口，回过神来看了眼瓶口, 脸都烫了起来。 　　“赵、赵队, 您问这个干什么啊？” 　　她的拇指控制不住的摩挲着瓶口, 赵信然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怎么了？”他挑眉，“还不好意思跟我说？你不是说你把我当爸爸尊敬的吗？” 　　小吴咬了咬下嘴唇：“现在还没有。” 　　赵信然“哦”了一声，点点头。 　　“改天我托小徐给你介绍一个。” 　　小吴愣了愣，脸上的热意渐渐消失。 　　赵信然扭过头去，踩下油门，刻意不去看后视镜里她的表情。 　　“你们女人找男朋友啊，一定要谨慎。没有工作的不能要，你能赚钱，不求他养你，但好歹不能是你养他不是。工作太危险的最好也不要，比如高空作业的，比如混道上的，再比如，前线刑警。” 　　小吴抬眼看着后视镜里的赵信然的脸，眨了眨眼，没说话。 　　雨水打在车窗上，雨刷器机械的重复着洗刷的动作，世界都模糊一片。 　　赵信然好像也没想跟她对话，自顾自道：“我自己都是干警察的，不是歧视这个职业。但是娇滴滴的女孩子，必须得有个安全可靠的归宿，找个前线刑警当男朋友，都不知道自己男朋友还能活几年，每天担惊受怕的多不好，你说是不是？还有……” 　　小吴吸了吸鼻子，打断他的话。 　　“那您谈过恋爱吗？” 　　赵信然终于抬眼，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她的脸。 　　他开口道：“谈过，半年，分了。” 　　简单明了，每个字都是小吴想听的，却又是她不想听的。 　　她倔强的掐了掐手上的矿泉水瓶子：“以后还想谈吗？” 　　赵信然嗤笑了一声。 　　“我都不知道自己死在哪次任务里，谈什么谈？” 　　小吴点了点头，眼圈红了。 　　她自己从背包里拿了包纸巾出来，自己替自己擦掉了眼泪。 　　赵信然好像没看见她哭似的，咳了好几声，重新开口道：“什么爱情不爱情的，活着，吃饱饭，睡好觉，没案子，比跟谁的爱情都让人舒服，是不是？” 　　小吴没回答，她觉得不服气。 　　她在心里反驳，才不是。 　　******** 　　因为脚上的伤，也因为刻意要吊着那个人的胃口，林茜茜请了两天假。 　　她和罗浮一人躺在一张沙发上，抱着台电脑，一个人看海绵宝宝，一个人看原声电影，两人都没插耳机，两种声音混在一起简直绝了。 　　赵西屿中午回来一听到这声音，没忍住捂住了耳朵。 　　“干什么呢，模拟菜市场呢？” 　　林茜茜抬眼看了他一眼，耸肩。 　　罗浮咬牙告状：“明明是我先来的，林茜茜不讲道理。既然后来，肯定是她插耳机啊，怎么会让我戴耳机！” 　　赵西屿转头看向林茜茜：“是他先来的吗？” 　　林茜茜诚实点头。 　　赵西屿在罗浮身边坐下，从茶几下拎出副耳机甩他身上。 　　“插上。” 　　“……” 　　罗浮做了好几个国骂的嘴型，最后出口只剩下一句：“赵西屿你叉叉。” 　　这时，他的电脑忽然“叮咚”提示了一声，罗浮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我叉，找到了。” 　　林茜茜一下子也爬了起来，一蹦一跳的弹了过来，赵西屿扶了她一把，让她稍微靠着自己在罗浮身边坐下。 　　“找到什么了，戴面具的男人吗？” 　　“对。”罗浮眉头紧锁的盯着电脑上的画面，吞吞吐吐，“不过这人还真的挺……挺有防范意识的，是我天真了。” 　　林茜茜不解，偏头过去看电脑屏幕。 　　一看，她就明白了罗浮的话是什么意思。 　　通过她昨天在酒吧拍摄到的人像，他动用了所有自己能控制的监控摄像头，倒是成功的找到了走在斯文男人身边，戴着面具，耳后有星星纹身的男人。 　　但可笑的是，即使走出了酒吧，他也依然带着面具，好像见不得光一样。 　　“我再找找吧。”罗浮道，“我还不信了，他真的不脱面具。” 　　“实在不行的话，你就找时逢生吧。他总是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林茜茜道。 　　罗浮看了她一眼，咋舌：“你确定那个搭讪男就是时逢生？” 　　林茜茜微笑：“我确定。那种虚伪的搭讪风格，绝对不会是其他人。” 　　“还真被老赵给猜中了。”罗浮感叹，“这货还真是贼心不死，对自己也挺狠。这张脸如果没有大动作，还真弄不出来。” 　　“胆大包天。”赵西屿道，“手艺太次了。就他那张脸，撞一次墙鼻子就得塌，撞两次墙额头就得扁，撞第三次墙，整张脸都得变成飞机场。” 　　罗浮笑出声。 　　林茜茜倒是没笑，她想了想，看向赵西屿。 　　“不能让他继续在外面活动了。最近那些案子，看手法就知道是他干的。” 　　赵西屿看她一眼，避开了她的目光。 　　林茜茜伸手扯他袖子，他把袖子都从他手里抽走了。 　　在林茜茜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他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拿手肘捅罗浮脑袋：“听到了没有，不能让他继续在外面活动了。赶紧的，通过他找到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找到是谁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把他弄进监狱。免得他一头大尾巴狼，还真以为自己是开屏的花孔雀了。” 　　******** 　　被赵信然打电话吵醒后，徐溶溶不得不爬起来刷牙。 　　在窗外清晨的车流声和灿烂的阳光下，她眯着眼睛听着赵信然说了一长串的话。 　　“被害者已经送医院去抢救了，赶紧的！案发现场还留着血呢，所有人等着你！” 　　徐溶溶把牙刷从嘴里抽出来扔一边儿，一边擦嘴一边骂道：“你就不能让老秦去吗？他动作肯定比我快。” 　　“得了吧，好不容易一个周末。你和小吴能做的，就不要让他来做，必须让他养成休息的习惯！” 　　“行了，把你那破锣嗓子收一收。我已经出门了。” 　　徐溶溶挂了电话，头晕乎乎的也不想开车，打了个车就到了案发小区。 　　又是一个老式小区，被害人住在二楼，报案高中生称他早上出门补课，看到隔壁的大门没关，他问了两声也没人答应，就推门进去看看，结果一开门就看到一个女人躺在血泊中，凶手似乎正在行凶，抬头一看见他，立刻跳阳台逃走了。 　　赵信然盯着高中生：“哦，他看到了你的脸，是吗？” 　　高中生战战兢兢的点头。 　　“那你看见他的脸了吗？” 　　“我害怕，没看清……我只看见他穿了件花衬衫，身材高大，动作也很敏捷，我……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从阳台跳出去了。” 　　“小伙子别怕啊，你抖什么抖？” 　　“我……我……” 　　赵信然瞥了眼他鼓鼓囊囊的背包，又看了眼地上通往房间的几个血脚印，点了支烟，吸了一口，喷高中生脸上了。 　　高中生呛得直咳嗽，赵信然点头。 　　“你还真是个老实人，平时估计滴酒不沾从不抽烟，连撒谎也不会。”他用夹着烟的那只手指了指他的背包，“偷拿了什么，自己交出来吧，别让我动手翻。” 　　在赵信然跟高中生纠缠个没完的时候，徐溶溶和小吴已经把屋子里翻了个底朝天。 　　小吴出去看了眼情况，回来跟徐溶溶说：“那小孩儿除了几大把散钞，什么都没拿。” 　　“那就对了。”徐溶溶看着打开的衣柜，“什么东西也没少，不是图财。被害人衣着完整，不是图色，还有拿手术刀往人脸上划的行为，是那个变态没错了。” 　　“时逢生？” 　　“对。” 　　小吴和徐溶溶对视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两个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走到床边，猛地掀起了被子。 　　一张纸条掉了出来，出乎意料，却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美丽是我一生最终的目标，除此以外，别无所求。” 　　小吴捡起纸条走了出去，一分钟后，赵信然看到了这张纸条。 　　他皱紧眉头，盯着纸条看了半天，才终于收回了目光，继续对那高中生说教。 　　下班后，他先是将小吴送回了家，又一个人开着车，离开了市中心，向着一个他今天才查到的地址开了过去。 　　夜色很暗。 　　赵信然的表情也不怎么好看。 第五十三章 　　“叮咚, 叮咚。” 　　半个小时后，赵信然站在一栋二层别墅前, 按响了门铃。 　　没人应答, 也没人来开门。 　　他也不急, 只是从包里掏出了根烟来点燃了, 一边抽烟, 一边抬起头看着装在门上的那个红点。他冲着红点不疾不徐的吐了口烟, 挥了挥手。 　　“哎, 阿屿, 是我啊。” 　　仍然没人应答, 但赵信然却还是没打算放弃。他退了一步, 抬眸看着二楼一间亮着的房间, 掏出了手机，拨了个号码。 　　“你又有什么事？” 　　比他还要暴躁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响了起来。 　　赵信然笑了一声：“赵西屿, 你心肠够硬，把亲哥关门外是吧？” 　　“有话直说，我他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得了。草坪上种紫雏菊, 房间挂花不兮兮的窗帘, 阳台上晾夏威夷风衬衫，我还真就确定你在里边儿了。”他咳了一声, 转头看了眼停在一边的车，“还有, 你下次装蒜之前, 先把自己的狐狸尾巴藏好。那么大一辆车停这儿你当我是瞎子吗。我只要查一下车牌号, 连你车子是哪一天买的都能知道。” 　　“……操。” 　　“你哥可是干警察的，赶紧把门给我打开。” 　　片刻后，别墅门打开了。 　　赵信然看着穿着睡衣和拖鞋就来开门的赵西屿，哈哈哈笑了几声，赵西屿冷冰冰问道：“你来干什么？” 　　赵信然没理他，把他推到一边去，自顾自的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打量。 　　“这别墅是你买的？难得啊，你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 　　“你有什么意见？” 　　赵西屿只能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在客厅转悠片刻，又跑到厨房区拉开冰箱，研究里面的剩菜。 　　看他从冰箱里捞了块儿炸鸡啃，赵西屿忍了，看他又拿了罐啤酒出来喝，赵西屿又忍了，直到赵信然“哟”了一声，试图伸手去拿整整齐齐放在冰箱里的苹果，赵西屿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 　　“你能不能改改你这乱拿别人东西的坏习惯？” 　　赵信然痛得吸了口冷气，缩回手抬眼打量着他：“我记得你打小就不爱吃苹果啊，怎么买这么多苹果放冰箱里，还学会了护食？冰箱里这么多东西，放到烂你也吃不完吧。” 　　他显然没把自己当外人，三步并做两步就顺着楼梯往上走了。 　　赵西屿目光一沉，跟了上去。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看看你，顺便跟你联络联络感情。” 　　“我跟你有什么感情好联络的？” 　　“这还用说，真挚的兄弟之情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一扇房门，赵西屿一看那是罗浮的房间，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赵信然看着无人的房间里乱糟糟的一片，转头看向赵西屿：“你的房间？” 　　赵西屿还没说话，他已经自己回答了：“不像，你这人爱干净，要是住在这种房间里，早就选择死亡了。” 　　“我一哥们儿偶尔过来住，这是他的房间。” 　　赵信然“哦”了一声，把门一关，又去推另一扇门。赵西屿心跳几乎停止，那是林茜茜的房间。 　　“等……” 　　他的话远没有赵信然的动作快，在他把阻止的话说完之前，赵信然已经推开了这扇门。 　　赵西屿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看着赵信然的表情从一种近乎接近真相的爽快，变成愕然，再变成吃了只苍蝇一样复杂。 　　“赵西屿，你他妈真出息了……” 　　被看到了吗？ 　　赵西屿眉心一皱，握紧拳头。 　　只来得及叫林茜茜和罗浮藏到楼上，估计这两人都藏林茜茜房间里了。该怎么对赵信然解释这一男一女两个人为什么会在同一个房间里？ 　　在他还在疯狂头脑风暴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油腻得不行的男声。 　　“阿屿，他是谁啊？也是来玩的吗？” 　　赵西屿：“……” 　　赵信然颤抖着手从包里摸出一根烟，点了好几下没点燃，又攥在手里没抽。 　　“操。”他转头盯着赵西屿，“难怪你不回家……够会玩儿的啊？” 　　赵西屿身体一震，快步迈到了门前。只见粉红一片的房间里，罗浮没穿衣服，躺在粉粉嫩嫩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形状漂亮的凤眼。 　　“阿屿，你还没回答我呢。他是谁啊？是哥哥吗？” 　　赵西屿：“……是啊，我哥。” 　　他终于反应过来，浑身僵硬的笑了一下，又对赵信然道：“我哥们儿。” 　　“你讨厌，什么哥们儿，你哥一看就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了啊，阿屿。” 　　赵信然手又抖了一下，强装镇定的语气里藏着掩藏不住的想骂“操”。 　　“弟妹好。”他似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又改口道，“弟……弟媳，弟……” 　　赵西屿难得见他吃瘪，心里竟然有些顺畅。虽然看着罗浮躺在林茜茜的床上，他的心里也没开心到哪儿去。 　　赵信然匆匆说了句告辞，接着转头大步下了楼。赵西屿跟在他身后，听见他小声的骂了一长串脏话。 　　“你要真是gay怎么不早说，爸妈还商量着要给你介绍对象。” 　　“我是不是gay都轮不到他们来介绍对象。” 　　“你他妈的，真的是长大了。我都猜不到你到底在干些什么破事儿，更不知道怎么跟爸妈说！” 　　“不用你说。”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别墅，赵西屿确认赵信然真的上车走了，才重新回到屋子里去。 　　他一把将还没敢动的罗浮从林茜茜床上拽了起来，罗浮一爬起来就开始压低声线的尖叫。 　　“你叉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罗浮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吧认识你们两个傻叉，我一辈子的尊严都在今天丢没了！” 　　赵西屿没理他，只是皱眉打开衣柜，又检查了其他可以藏人的地方，最后他看向罗浮，冷声道：“林茜茜呢？藏哪儿了？” 　　罗浮一下子停止了尖叫，顺手指了个方向。 　　赵西屿一看，顿时心都沉了下去。 　　阳台。 　　他大步的迈过去拉开窗帘，阳台却并没有人，只是阳台下方的花圃被踩坏了一小片。 　　他拿出手机，试图跟林茜茜取得联系，一条信息却在这时跳了出来。 　　“阿屿，你那别墅哪儿都好，就是保安措施不行。有人要爬窗偷东西，再爬窗逃走，太容易了。” 　　******** 　　林茜茜开着车到达市中心时，收到了赵西屿的短信。 　　“在哪儿？我来找你。” 　　她看了眼时间，将车找地方停好了，才慢慢的回复。 　　“不用，我找个旅馆住一晚就行。” 　　“那么高跳下去，你确定不用我带你去看医生？” 　　林茜茜很想回复不用看医生，但她看了眼自己膝盖上磨出的鲜红一片，还是叹了口气。情急之下她没有多考虑，才会摔成这个样子。 　　“没事，我又没受伤。” 　　回完赵西屿的消息，她拿好了自己的电脑和包下车，到一家药店买了简单的应急药品，才找了家旅馆开了个房间。 　　简单的处理好伤口后，林茜茜拉过被子，躺下睡着了。 　　天还没亮，她就听到了一阵敲门声。出门在外的警惕使她立刻张开了双眼，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一男一女背对着她，站在对面房间的门前。 　　林茜茜几乎是一眼就看了出来，男人的背影是秦出。 　　至于女人，从发型和穿着也能大概看出来，是小吴。 　　对面的门开了，一个酒红色发色的女人揉着乱糟糟的一头发，睡眼惺忪的靠在房间门口。 　　“提供特殊服务的吗？虽然你确实很帅，但对不起我现在太累了，做这种事情也是需要体力的啊。” 　　秦出的背影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一下。 　　小吴也抖了一下，赶紧出示了证件。 　　“这位小姐，我们是警察，就在十分钟之前，有个穿着花衬衫，疑似犯罪嫌疑人的男人跑进了这间旅馆，警方现在正在对这里进行地毯式的搜索，请问您方便让我们进您的房间看一眼吗？” 　　女人还没说话，一个撕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声音从隔壁传了出来。 　　“那么危险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都给我别动！小吴，把你们秦主任拉开，检查完这边，我亲自来！” 　　林茜茜听出来了，是赵信然。 　　是什么样的案子，才会使得警方从队长到法医全部警力出动，就为了抓一个花衬衫的男人？ 　　她一边思考着，一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膝盖，快步回到了浴室里，弄湿了头发，又脱掉了裙子，换上了旅馆提供的长款浴袍，刚好遮住膝盖上的纱布。 　　不出所料，她的房间门也很快响了。 　　林茜茜一边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一边拉开了门。 　　门开的那一瞬间她抬起双眸，有微凉的风从走廊里吹进来。 　　或许因为今天是个阴天，空气里都充满了清凉，所以她在对上秦出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时，才会感觉到神清气爽。 　　秦出略微皱眉。 　　“你一个人住旅馆？” 　　“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跟我一起住呀。” 　　两个人的对话让小吴有些愕然。 　　对面房间里，能看见赵信然正带着两个警察仔细检查能藏人的地方。 　　片刻后，小吴认出了林茜茜是酒吧里唱歌的驻唱歌手，慢慢露出个惊喜的表情，似乎想说什么，又赶紧的闭上了嘴巴。 　　她伸手要摸证件，林茜茜笑了一声，把门让了出来，做了个请的姿势。 　　小吴抬起头，只见秦出已经镇定自若的走了进去，就跟走进自己家门似的。 第五十四章 　　林茜茜刚换下来的裙子还扔在床上, 内穿衣物也裹在里面。 　　秦出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移开了视线。 　　林茜茜打量着他的神色，微笑:“这个不用检查吗？万一有枪支什么的藏在里面怎么办？” 　　秦出看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傻子。 　　林茜茜这才耸肩, 闭嘴。 　　虽然表情淡漠, 但只穿浴袍的林茜茜和充满暧昧的旅馆氛围的确让秦出显得有些不自在。小吴倒是比他显得游刃有余, 一边四处查看，一边瞥了眼林茜茜稍微有些不自然的走路姿势。 　　“赵小姐是吧，您的腿怎么了？” 　　林茜茜僵了片刻, 镇定道：“走路摔了一跤, 问题不大。” 　　小吴这才点了点头, 若有所思。 　　秦出没听到两人的对话, 他很快的检查完了所有地方, 在离开之前, 他用那双深暗的眼眸盯着林茜茜，低声问道:“为什么住旅馆？” 　　林茜茜并不惊讶他会这么问，因为他就是这种表面冷淡, 但内心总会忍不住关心他人的人。她还是没说真话, 只是说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台词:“你知道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现在没法回去。” 　　“我问的是具体原因。” 　　“不告诉你。” 　　秦出沉默片刻, 眼眸里露出了一些深不见底的情绪, 片刻后他平静点了点头, 走了出去。 　　等他走到门口, 林茜茜忽然“哎”了一声。 　　秦出站住了, 回头询问的看着林茜茜。林茜茜既是想跟他再说两句话, 也是为了打听清楚现在的状况，她开了口:“这附近哪里是发生了杀人案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见秦出瞥过来，双眸里也浮现出了冷凝和严肃，林茜茜笑了一声:“你们刚才和对面的人解释情况，搞得大张旗鼓的，我都听见了。难道不是有案子吗？” 　　“不告诉你。” 　　林茜茜：“……” 　　“不是杀人案。” 　　除了这一句以外，秦出没有否认其他，只是又往她的房间里看了一眼，直视着她的眼睛加上了一句:“注意把门窗锁好，不要给陌生人随便开门，也不要随便吃其他人给的东西，更不要……” 　　林茜茜被他的严肃叮嘱逗得笑出声。 　　她用食指抹了抹自己的嘴唇，看着秦出的脸，微笑:“是。除了秦法医的投喂，我保证连外卖也不叫。” 　　秦出:“……” 　　这个女人总是在胡说八道。 　　小吴从和林茜茜对话后开始就没有再说话，甚至连秦出和林茜茜的对话也没有听进去。她检查完该检查的东西以后，一直没有放弃紧盯着林茜茜的小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林茜茜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她只能忍着膝盖上的疼痛努力使得脚步看起来正常。 　　但小吴似乎仍然没有打消怀疑。 　　在秦出走出门后，小吴却没有跟着他走出去。 　　她打量了一会儿林茜茜，慢吞吞的抬手，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林茜茜和她同时看向地上的笔。 　　“没事，赵小姐，我自己来就行了。” 　　话虽这样说，小吴却没有行动。 　　笔掉在林茜茜的脚边，她如果真的纹丝不动显得太不自然了，她只能说了声“我来吧”，接着稍微按着浴袍的一角，弯下腰去捡。 　　弯腰的一瞬间，浴袍散开了一些，露出了被纱布遮盖着的膝盖。 　　林茜茜没有露出小吴所想看到的触电一样的惊慌反应，她站起来，随手将浴袍重新拉拢了。 　　“给，你的笔。” 　　小吴的视线从她的膝盖上收回来，轻声说道:“谢谢。” 　　林茜茜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举手之劳，不用客气。”为了掩饰心里莫名浮出的不安，她干脆开口叫住了已经走出了一段路的秦出:“哎，秦法医，我晚上害怕的话可以打你的电话吗？” 　　秦出连头也没回，冷冰冰道:“我建议你直接打110。” 　　“你不就是110吗，还是一对一，能立刻为我服务的那种。” 　　秦出：“……” 　　林茜茜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感觉到了尴尬。 　　但话已经说出口，不等秦出说话，她又加上了一句，“你不同意也没关系，反正我有你的号码。有事我一定会来麻烦你的。” 　　秦出感觉到了莫名的不耐烦，似乎不想跟她继续沟通下去，迈步走了。 　　林茜茜已经调整好了心情，手放在门上，转头去看小吴。 　　“那，回见？” 　　“等等。” 　　林茜茜停住了关门的动作。 　　小吴捏紧手里的笔，一字一顿的忽然对她说道:“小姐姐，如果你有困难可以找警察解决，不要自己憋在心里。一个男人对你好不好不是用他嘴上怎么说来衡量，而是看他到底对你怎么样。他如果打你，骂你，欺辱你，事后又跪下道歉，那绝对不是爱你爱到无法自控，而是骨子里暴力倾向的表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茜茜一时间并不明白她的意思，略微挑眉。 　　小吴加重声音道:“离开家庭暴力的男人，你会过得更好。” 　　林茜茜可算明白小吴在想什么了。 　　但她还来不及解释，小吴已经看着她的脸，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身跟着秦出走了。 　　林茜茜看着她的背影想道，这位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的女性法医，观察能力和直觉却强得吓人。虽然大多数时候她的理解和事实真相总是分道而驰，但她仍然必须得将对方划进了需要警戒的那条分界线里才行，否则实在很容易在细节里被击败。 　　关上门的那一刻，林茜茜看见赵信然还在对面，把酒红头发女人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 　　就连人家藏起来的好几盒避孕套，他也硬是拆了一盒，拿出一个来，让跟在旁边的小张吹了个“气球”来检查。 　　酒红色头发的女人双手抱臂倚在墙上，兴趣缺缺的看着他们的动作。 　　半天，她抬起头来，和观察着她的林茜茜视线正好对上。 　　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林茜茜回以微笑，抬手关上了门。 　　警察们一直折腾到中午才撤走，林茜茜为了避免麻烦也就一直没出门。只是在服务生上来送饭的时候，从对方的嘴里得到消息，说警方在附近一个垃圾桶里找到了失踪的女人，意识全无的被抬上了救护车。 　　她没什么胃口，饭菜也没怎么动。 　　对面女人的微笑在她的心里盘旋，林茜茜想了一会儿，走到了门前。 　　从猫眼可以看见，对面的门前刚好站着两个男人，两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装，戴着顶压得低低的帽子。 　　酒红色头发的女人拉开门，两个男人走进了房间里。 　　门关上了，很久没有人再出来。 　　******** 　　下午三点过，小吴和警队的警察们才有时间坐下来，一人泡了碗泡面，跟乞丐似的围着会议室的圆桌吃得吸溜作响。 　　失踪的女人还处在被抢救的阶段，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段时间，大家情绪都不太高。 　　小吴的是其中表情最为垂头丧气的一个人，面条都是一根一根吃的。 　　赵信然吃饭的速度比他们都快，吃完以后擦了擦嘴，把泡面盒子一放，走到一边去点燃了一根烟。 　　“都快着点儿啊，休息半小时，下午还得继续抓犯人。” 　　小吴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的叹了口气。 　　坐她身边的徐溶溶看看她，又看看赵信然，无声的笑了。 　　“怎么了这是，要不是知道你根本没搞对象我还以为你失恋了呢。这跟怨妇似的满脸苦相谁害的，要不要找咱们赵队给你做主？” 　　小吴一口泡面喷了出来，正在抽烟的赵信然也被自己吐出的烟雾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徐溶溶笑出了声。 　　“别他妈笑了。”赵信然一个眼刀飞了过来，“去解剖室找老秦，看看我要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没有？” 　　“出来了他不会送过来吗？” 　　“我的话，我就问你听不听？” 　　“行，你官大一级。”徐溶溶敷衍的瞪了下眼，连生气的想法都没有，把泡面往桌上重重一跺，走了，“当队长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赵信然又咳了两声，转头去看小吴，却见小吴忽然把泡面一放，猛地站了起来。 　　他皱着眉头，看着小吴绕开桌子，几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抬起头来，露出一脸郑重的表情。 　　“赵队！” 　　赵信然觉得心里一沉。 　　不是吧，这种时候她还打算做这种事？ 　　还不等他捋清楚思绪，小吴吸了口气：“赵队，我中午要出去一趟。” 　　赵信然拒绝的话都快说出口了，反应过来：“……啊？” 　　“有个被家庭暴力的小姐姐，我必须得再劝劝她！半小时肯定回来！” 　　说完也不管赵信然脸上复杂的表情，推门直接跑了出去。 　　赵信然愣了半天，才暴躁的在心里骂了句操。 　　请个假搞得跟要当众表白似的，有病。 　　“看什么看？”他转头盯着齐刷刷抬起头的吃面群众，“还不快吃，下午想饿着肚子办案是吧？” 　　小吴还记得要找的人住在哪个旅馆，打了个车过去后，一路没有阻碍的找到了房间。 　　但她敲了半天的门，也不见人来开门。 　　又等了一会儿，她不得不有些失望的准备转身离开了。 　　一回头，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她吸鼻，闻到了淡淡栀子花的味道。 　　“小姐，你没事吧？” 第五十五章 　　林茜茜花了些时间，把郊区别墅里自己的东西都搬了出来。 　　和赵西屿罗浮住在一起的确便利, 但一旦有警方的人开始怀疑他们的关系, 并且怀疑他们的这个人还是赵西屿的哥哥, 事情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她宁愿住进旅馆, 也不能继续和他们待在一起, 否则几个人一旦一起暴露, 谁也别想从这件事里面摘出来。 　　她自己无所谓, 但她不能让赵西屿和罗浮也跟她一起承担后果。 　　赵西屿帮着林茜茜往外搬东西，搬完了后, 站在一边点燃了一根烟， 　　袅袅上升的烟雾里，他那张称得上好看绝顶的脸上，表情却不算太好看。 　　“真要走？” 　　林茜茜“砰”一声关上车子后备箱的门, 抬起头来看他。 　　“听你这语气, 好像还挺舍不得我的？” 　　赵西屿嗤笑：“谁舍不得你了。整天就知道让我帮你看鼻子是不是歪了额头是不是塌了, 还老是煮些奇奇怪怪的水果粥来荼毒我的胃，简直就跟虐待狂没两样。” 　　林茜茜笑了，用手肘一捅他的肚皮, 赵西屿“嘶”的吸了口凉气。 　　“轻点儿行不行，你想谋杀我？” 　　林茜茜摆摆手，坐进了车子的前座。 　　眼看着车子发动了，赵西屿静立片刻, 忽然大步迈到了车前拦住了林茜茜的去路。 　　林茜茜的脸上写着几个问号, 简直就差开口问他想干什么了。 　　在巨大的轰鸣声里, 赵西屿直视着林茜茜的眼睛低声道：“你就当我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不行吗？” 　　林茜茜没听清他的话，但看他的表情简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她把车窗摇了下来，将脑袋探出去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赵西屿喉结微动，却又不说话了。 　　他闭了闭眼睛，慢吞吞的退到了一边。 　　“我说，找到住的地方立刻给我发短信。不然我他妈不放心。” 　　林茜茜点了点头。 　　“行，你看别墅里还有什么我用过的东西，最好全部扔了，免得你哥哪根筋又没对，过来采指纹就麻烦了。” 　　“嗯。” 　　在赵西屿开口答应的瞬间，车子重新发动了，驶向远方。 　　草坪上的紫雏菊花瓣被车轮碾碎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泛着苦味的清香。 　　******** 　　林茜茜准备将昨晚住的那间旅馆的退房也办了。 　　人少，安静，的确是很大的优点，但换种说法，在这家旅馆犯罪也很容易，因为很大几率当犯罪发生的时候，没有人会看到。 　　她收拾好了自己的几件衣服，下楼走到了柜台前。 　　“赵银银小姐是吧？请您稍等。” 　　在旅店老板娘低头替她办着退房的时候，林茜茜的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了上午看到的女人的笑脸，和走近她房间的两个男人。 　　一开始她猜测，女人是做皮肉生意的。 　　但仔细想想，如果她真的做皮肉生意，又怎么会在警察刚离开就立刻接客，还是两个一起接。如果将一次接两个客人理解为她极度缺钱而不得不这么做，就更不符合逻辑了。 　　这家旅馆虽然安静，但环境不错，收费也不便宜。 　　一个极度缺钱，被逼到不得不一次接待两个客人这种地步的风尘女子，又怎么会住进收费偏高的旅馆？ 　　林茜茜低眸看了看老板娘的动作，又抬头看了眼贴在柜台上方的电话号码，拿出手机，发出了一条短信。 　　片刻后，老板娘的手机响了。 　　“喂？对，这里是。有的，还有空房。一定要刚好可以看到对面的咖啡店吗……好的，我懂了，我上去帮您看看，但现在……” 　　老板娘抬起头刚要说话，林茜茜对她友好一笑：“没关系，我挺闲的，你先替那位客人解决问题好了。” 　　老板娘感激的点点头，放下手里的东西，步上了转角的楼梯。 　　林茜茜看了眼角落里的摄像头，镇定自若的伸手从柜台上拿起了登记册。 　　罗浮没表示过他搞不定的摄像头，都是摆设。 　　她很快在册子上找到了自己住过的房间，接着一间一间数过去。 　　住在对面的女人叫……时笙笙，入住已经半个月了。 　　她几乎每天都会有访客，访客的信息密密麻麻。在这一大堆的名字里，林茜茜看到了熟悉的“黄小瑜”，也看到了她还记忆犹新的“谢小山”。 　　心头一跳，她看见了今天的访客登记信息。 　　这个访客的名字叫杜青声，林茜茜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却很熟悉这个笔迹，在miangas打工的那段时间里，她看到过很多幅时逢生的画作。每一幅画作上，都用这个笔迹，留下了他的签名。 　　是他。 　　林茜茜捏着登记册的手指渐渐捏紧，紧得她指节发白，浑身都在战栗。 　　那么那个女人，是她想的那个人吗？ 　　她皱眉，掏出手机，拍下了这一页。 　　楼梯口传来了老板娘的脚步声，林茜茜迅速收起手机，将登记册原样放了回去。 　　“哎，不好意思。遇到了个奇怪的客人，帮他确认好了，他又说不住了。” 　　林茜茜笑了笑。 　　“没关系，奇怪的人哪里都会有的。” 　　******** 　　被找到的受害者醒了过来，她好像被罪犯使用了某种很烈的药物，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 　　赵信然考虑到警局里就小吴一个人看起来温和无害，本想让她到医院来跟对方聊一下，打电话问了一下徐溶溶，却说小吴还没回来。 　　就在他又等了好一会儿，几乎立刻就要开始暴躁骂人的时候，小吴却已经来到了医院，脸上的表情比离开的时候更忧心忡忡了。 　　赵信然忍着没发火，让她去跟受害者聊了一会儿。 　　过了会儿，小吴从病房里走出来，把笔录塞给他，之后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下，整个人又陷入了深思当中。 　　赵信然瞥她一眼，在她的身边坐下，翻开了笔录。 　　“怎么着？”他若无其事的问道，“不是劝人去了吗，结果把自己的魂丢了？” 　　小吴蔫蔫的看他一眼，叹了口气。 　　“我根本没见到那个小姐姐。” 　　“那你叹什么气？” 　　“我叹气是因为，她好像挺受欢迎，但喜欢她的又都是人渣。” 　　赵信然没忍住笑了出来：“人渣你也看得出来？” 　　“当然啊。”小吴点头，“有的男人虽然满口脏话，脾气又暴躁，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个好人。而有的人，虽然打扮绅士，说话温文有礼，但我就是能看出来，他是个人渣。” 　　“……咳。” 　　脾气暴躁的好人，说得该不会是他吧。 　　赵信然心情复杂，来不及继续问话，小吴已经没什么顾虑的把话一股脑儿的全说了出来：“今天我去找那小姐姐，有个男人跟我打听她的消息，问我是不是认识她。那人长得还挺帅的，五官感觉简直无可挑剔，气质也很不错，是那种超凡脱俗，特别干净的男人，身材也……” 　　赵信然又暴躁了起来：“说重点！” 　　“但我什么都没告诉他。因为我发现，一，他的衣领上有口红印，衣领也皱巴巴的，一看就知道是刚做完那种事情。” 　　“……” 　　“二，他的身上有两种以上的香水味儿，说明他自己喷了香水，在和女人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又染上了另一种香水。而被家暴的小姐姐用的不是那种香水。”小吴说完，还自己总结了一下，“所以这个男人，毫无疑问是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渣男，我可不会把漂亮的小姐姐往火坑里送。” 　　赵信然心情更复杂了。 　　他掏出根烟，意识到这里是医院后，又把烟放回了烟盒子里。 　　“年纪不大，看得倒是透彻。” 　　小吴点点头，又皱皱眉头：“我总觉得这个男人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下次如果再遇到他的话，我一定要查一查他的身份证。” 　　“查什么身份证？”赵信然抬手，一把揉在她又黑又亮的发顶，“该给我打电话，就给我打电话。你得明白，你的尊敬我不是白受着的。” 　　小吴温顺的在他掌心里下意识蹭了一下，又在反应过来以后，赶紧坐直了身体。 　　赵信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快速的收回了手，咳嗽了两声。 　　小吴总是听他提起“尊敬”两个字，跟在提醒自己什么似的，心里也有些不服气。 　　她开口道：“赵队，我有话跟你说。” 　　赵信然后背一紧：“你别说。” 　　“可我……” 　　“真的别说！” 　　小吴怔了一下，又强行把话咽了回去。 　　“其实不说也可以，反正您也早都知道了。”她低头，看着两个人隔着一小段距离的脚尖，“您什么都明白，却假装什么都不明白，您真狡猾。” 　　她的声音很低，也很轻，赵信然听在耳里，跟被人拿了根羽毛挠着耳垂似的，心里直发痒。 　　他又想抽烟了，却又明白在不合适的地方和不合适的人面前，不能这么做。 　　“你不是说，把我当爸……” 　　“别老拿这句话挡我了。”小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忽然之间打断了他的话，认真的说道，“您今年三十三，我今年二十四，您只比我大九岁。虽然您的确是个成熟又有魅力的男人，但我相信，您九岁的时候，一定还不具备成为爸爸的能力，对吗？” 　　她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堵得赵信然根本就没办法回答。 　　他已经两天没能好好睡一觉，也没能好好收拾一下自己了。眼睛里有着疲惫的血丝，下巴也长出了粗糙的胡茬，但看到小吴眼里，却觉得此刻的他也格外性感和好看。 　　可惜这个在她眼里如此好看的男人却好像的确不想理她。 　　“把没有意义的想法从脑子里丢掉。早点回来，去帮老秦的忙。” 　　说完这句话后，他像个老年人一样敲了敲坐久了有些发麻的膝盖，拿着笔录站起来离开了，只留给小吴一个看起来就背负了很多东西的背影。 　　小吴叹了口气，坐在长椅上没动，低头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 　　上面写着杜青声，后面跟着一长串电话号码。 　　虽然她拒绝了男人的提问，但对方似乎格外的锲而不舍，看来还是得去提醒一下那位赵银银小姐，不要被这个男人骗了。 　　她站起来走到垃圾桶前，犹豫了片刻。 　　她将名片收回了包里。 　　******** 　　林茜茜拖着行李箱走在林荫道上，用手机筛选着附近符合她心里条件的酒店。 　　一个气球从她的眼前慢慢悠悠飘了过去，林茜茜下意识抬起头来，看着气球从她的面前一直飘向路的中间。 　　“球球，球球……” 　　下一刻，她看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踉踉跄跄的冲着气球追了过去。 　　马路中间，一辆大卡车正气势汹汹，快速的迎面驶来。 第五十六章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刹那之间，林茜茜来不及多思考, 已经扔开行李箱扑了上去。 　　她一把拽住孩子的手臂往回一拉, 孩子尖叫了一声, 卡车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开过去了。 　　林茜茜竟然还冷静的拉着孩子的手, 快步退回到路边上, 这才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察觉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没事吧, 小姐？” 　　耳边响起一个温醇低沉的男声，听起来像春风吹过脸颊一样的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林茜茜抬起头来, 看见一个男人逆着光站在她的面前，大概是看到了刚才的一幕，所以走过来关心她一下。 　　他高大而挺拔，遮住了她眼前所有的光。 　　“没事。” 　　林茜茜礼貌的摇头, 避开他的手, 自己努力维持平衡站了起来。 　　孩子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哇呜”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林茜茜弯腰哄了哄他，但很可惜她的确不怎么会哄孩子，任她怎么轻声细语, 孩子也依然哭得十分凄惨。 　　男人低笑了一声。 　　“要不，让我来试试？” 　　林茜茜疑问的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疏远而又令人舒服的脸，俊秀斯文, 眉目如画。如果一定要把这张脸比作什么的话, 男人让林茜茜想到了水墨画, 一样的深远，一样的温柔秀美。 　　他长得太干净了，干净得令人无端觉得，世界上是不可能存在这样干净的人的。 　　“好啊。”林茜茜说道，“你想怎么试？” 　　他弯了弯唇角，笑意也让人十分舒服。 　　伸出手来，在孩子面前上下展示了一下，猛一晃动，手上竟凭空出现了一朵玫瑰花。 　　“喜欢吗？” 　　林茜茜拍了拍手，感叹神奇，孩子却似乎并不吃这一套。 　　男人于是又猛地一晃手，这次出现在他手里的是一支草莓味的棒棒糖。 　　“这个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孩子一下子破涕为笑，男人笑笑，替他将糖果剥好了，弯腰递到他的手里。 　　林茜茜看着孩子开心的舔着糖果，放心下来。 　　“谢谢。”她对男人说道，男人低眸看着她明亮双眼，和耳垂上微微晃动的耳环，眼神深得像无人的海。 　　“没关系。”他说着，向林茜茜的耳朵伸过手去。在林茜茜警觉的退开之前，他缩回了手，从她的耳后拿出了刚才那朵红玫瑰来，递到她的眼下。 　　“很适合你。” 　　林茜茜微笑:“谢谢，我不喜欢红玫瑰。”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不可以。” 　　男人怔住，片刻后露出了风吹花朵一样轻轻的笑。他抬起手指捂住嘴巴，遮得住嘴角笑意，眼里的笑却藏也藏不住。 　　“希望还能再和你见面。” 　　男人说完之后，礼貌道别，转身离开。 　　在他转身后，林茜茜表情变了，她默默地拿出手机，拍下了他的背影。 　　将照片发出去后，她低头牵起孩子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呀？” 　　“文文。” 　　“文文，你妈妈呢？” 　　“她去给我买好吃的东西了呀。” 　　“明白了。我想她现在一定在警局里等着你，我陪你去见她好不好？” 　　一直耐心回答问题的孩子听到这个问题，却有些不开心了。 　　他撅了噘嘴。 　　“可是我还没拿到气球啊。他答应我让这个气球飞走，他会再给我买一个的。说话不算话。” 　　林茜茜的脚步猛的僵住。 　　“文文，这件事是谁答应的你？” 　　孩子踢走了一块儿地上的小石头，闷闷不乐，奶声奶气。 　　“就……刚才那个叔叔呀。” 　　林茜茜眼神微变，回过身去，却已经找不到人。 　　特意让孩子置于危险之中，是为了什么？ 　　这是个玩笑，还是个测试？又或者是在对她下手前最后的试探？ 　　林茜茜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想到男人利用孩子的人身安全就为了达到自己某个微不足道的目的，就觉得整个人像是泡在冰水里一样从心里发凉。 　　一边想着这些事情，林茜茜一边将孩子送到了警局站岗的武警手上。 　　离开警局后，她拿出手机，把电话打给了罗浮。 　　“这个人耳朵后面是有个纹身，但被衣领遮住了一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星星的图案。”罗浮慢慢的说道，“不过我通过比对衣服和穿着打扮，发现他还真是我们的熟人。” 　　林茜茜皱眉：“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通过摄像头比对，我发现他今天去过roll the roll里。”罗浮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一字一句低声说道，“戴着他以前戴着的面具。” 　　一阵风吹过林茜茜的脸颊，凉爽怡人，她没有感觉到惊讶，反而笑了一声。 　　“我知道了。” 　　“啊？你知道什么了？” 　　林茜茜轻声说道：“你去查查时逢生现在在什么地方，然后匿名举报，将他送进监狱。” 　　“可……” 　　“不用可了。”林茜茜道，“这个人只要在外面一天，就可能多一个女孩子受害。真正关押着陈映攸的人已经上钩找上了我，用不着从时逢生身上顺藤摸瓜了。” 　　罗浮“啊”了一声。 　　“你说得也对，我这就去举报这变态。” 　　“再帮我做一个定位器，要能贴身携带，无论怎么被搜身，都不会被发现的那种。” 　　“得了，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林茜茜挂了电话，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她说不出心里是紧张和忐忑多一点，是对陈映攸状况的担忧多一点，还是突如其来的想哭的冲动要多一点。 　　但不可以，有什么情绪，都不能在这里露出来。 　　她收了笑容，拖着行李箱走向最近的一个酒店。 　　商场前的巨幕电视正在播放着新闻，张怀民的脸在上面显得面目可憎。 　　许多人驻足观看，而林茜茜表情平静的从他们中间走过。 　　“距离罪犯张怀民刑满释放还有一个月，我们再次上街采访。大批市民表示，希望林小姐躲藏好，不要被张再找到……” 　　******** 　　“我就说是时逢生这变态干的吧！” 　　警局里，赵信然一拍桌子，吓得会议桌前的好几个警察浑身一抖。 　　“这混蛋真的不见黄河不死心，不把他揍一顿，他都不知道什么叫社会主义毒打。” 　　徐溶溶单手托腮，看着一脸暴躁的赵信然，没接他的茬：“这匿名举报人谁啊？回回都发封邮件就撤，知道些什么不能一次性说完吗？” 　　一个警察摇摇头：“我追踪了一下他的IP地址，这人的定位在非洲的一片大草原里。一看就是黑客伪装的假IP。” 　　“先别管这个了。”赵信然抖了抖手上的烟，烟灰落在他的胸口，小吴赶紧伸手去给他拍了，赵信然也没躲，只是又吸了口烟，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 　　警察们面面相觑，徐溶溶也忍不住摇摇头露出嫌弃的表情。 　　两个当事人倒是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赵信然道：“时逢生整容后，化名杜青声，胆大包天的还潜伏在川城，伺机作案。现在所有活着的，能喘气儿的，给我分成三组。一组小张带队，去举报邮件里指明的酒吧和旅馆里调查取证，小心同伙。二组老秦带队，小吴和小徐跟着他，保护他，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总之务必给我尽快找到时逢生等于杜青声的证据。第三组，我带队，留在队里，一旦发现嫌疑人踪迹，立刻出发，逮捕他归案。还有问题吗？” 　　“没有！” 　　“出发！” 　　忙忙乱乱的脚步声过后，会议室里只剩下赵信然和几个整装待发的警察。 　　赵信然眉头皱得紧紧的，一个人踱到了窗边去，一支烟刚抽完，立刻又点燃了另一支。 　　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等着另外两队传来的消息。 　　但一直等到太阳都落山了，也没有人汇报发现了时逢生的踪迹。 　　这个前两天还活跃在每条街监控里的相貌出众的男人，从被举报的那一刻起，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的身影。 　　赵信然桌上的烟灰缸堆满了。 　　******** 　　林茜茜从酒店出来，下楼找了个甜品店，点了份她最喜欢吃的芒果糯米糍。 　　她不知道这一份吃下去以后会不会上吐下泻的厉害，但在无法宣泄情绪的这个时候，她只能想到这一种放纵的方式，来让自己平静一点。 　　在店里打工的高中生把糯米糍放到她的面前，叫了一声阿姨，您的糯米糍。 　　林茜茜抬头看着对方，微微一笑。 　　“你最好叫姐姐。” 　　“您说什么？” 　　“我说，你不叫姐姐，我就投诉你。” 　　连本来的脾气都不想隐藏，直把对方吓得怕丢了工作，赶紧赔礼道歉，她才低下头，看着那碟又绵又软的小甜点。 　　尝了一口，却没有像七年前吃到秦出做的甜点时一样，惊艳又欲罢不能。 　　这种干涩的东西，也配叫做芒果糯米糍吗？ 　　她甚至有了这种任性的想法。 　　林茜茜终于还是没能吃上两口，就将碟子推到了一边。 　　她转头去看车来车往，霓虹灯渐次亮起的窗外，却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就停在路边，车边还倚靠着小吴和徐溶溶，以及几个如临大敌，一看就是警察的年轻男人。 　　林茜茜猜到了他们是因为时逢生的事情而加班抓捕，却没想到一直到这个时候时逢生还没落网。 　　车窗开着，秦出坐在前座，膝盖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的手在笔记本键盘上缓慢敲击着，离得很远，林茜茜却看得见他睫毛低垂，半天，表情淡漠却慎重，缓慢的发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她心里像是有一阵电流涌动。 　　犹豫了很久，终于打开手机，在运行起罗浮设计出来屏蔽IP的软件后，打开了很久没有打开过的邮箱。 　　在时隔快一年以后，她再次收到了秦出发来的信息。 　　只是简单的问候，却又在最后加上了一句“最近要注意安全”。 　　轻描淡写的像他这个人一样，每一句说出口的话，都平淡而用心。每一个普普通通的字后面，似乎都藏着他的小心翼翼。 　　林茜茜感觉到了鼻酸。 　　她很想像之前一样，假装没看到，关掉邮箱继续吃完面前的糯米糍，但她现在却又不想这么做了。 　　林茜茜很长一段时间里，回不来了。 　　就像秦出自己说的一样，他已经三十岁了，没办法再等上几个七年了。 　　林茜茜点击了回复，开始用僵硬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缓慢的写起邮件来。 第五十七章 　　警方终于还是没能抓到时逢生。 　　天太晚了, 赵信然从警局开车到了现场, 把钱包交给小张, 让他从附近的店里买了夜宵请大家吃。 　　穿着便衣的警察们或靠在引擎盖上，或蹲在路边, 一人端着碗沙县小吃吃得香喷喷，场面看起来十分混乱。 　　小吴端了碗馄饨给赵信然，被他伸手挡开了。他心情非常不好, 眉头皱得像是能夹死飞过去的蚊子和苍蝇。香烟一支接着一支的抽, 周身烟雾弥漫。 　　小吴不喜欢烟呛人的味道，但硬是强行跟在他的身后，像条小尾巴一样甩也甩不掉。 　　赵信然吼她：“你到底想干什么？有话就说, 没话就跟着你们秦主任去！” 　　小吴赶紧摇摇头，压低声音道：“秦主任状态很不好,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我没敢问。” 　　赵信然心里装满案子的事情, 本来也没想多问, 但一转头就看见车子里坐得笔直的秦出。 　　他心里猛地一颤。 　　从他到来开始, 对方就维持着这个姿势, 僵硬的, 不知所措的, 像块冰冷石头一样的。一种孤注一掷又绝望的气息围绕着他，让赵信然都被感染得难过起来。 　　他是个感情迟钝的人, 但现在却忽然有些想问秦出发生了什么事。 　　赵信然走过去, 靠在车窗边, 屈起手指敲了敲窗子。 　　他刚要张嘴，却看见了秦出面前的笔记本屏幕。那是邮箱的收件页面，苍白一片。 　　Re:回复：打扰了 　　秦出，谢谢你的关心，但已经不需要。我快要结婚了。 　　赵信然并不是当事人，却仍然觉得像是一道雷狠狠地劈在他的头顶上。 　　彻底失去一个最爱的人是什么感觉，他还没有感受过，却已经感同身受。 　　他将视线移到秦出的脸上，却见他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只是周身的气场孤独僵冷的过分。 　　作为关系很好，同事多年的朋友，赵信然本应该想尽办法安慰他几句，但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回到车里写了张纸条，走到一边，默默的把小吴叫了过来。 　　“你们秦主任的外套在你这儿是吧？把这个放他包里。” 　　小吴接过纸条一看，只见是张手写的请假条，字迹潦草，一看就知道是赵信然亲手写的没错了。 　　她抬头看了眼赵信然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 　　“那赵队，咱们今晚还蹲守吗？” 　　“他妈的，蹲什么蹲，估计人早就跑了。” 　　赵信然浑身每个细胞里都充满了一种无法克制的想骂人的暴躁，偏偏他没法把气出在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身上。把徐溶溶叫过来交代了几句话，把小张又叫过来嘱咐了一些事情，赵信然把手里的烟头捻灭了，扔进手边的垃圾桶里。 　　“大家也都不是机器猫，今晚先回去养精蓄锐，明天再接着找人。” 　　警察们都答应着，各自散了。 　　小吴没惊动秦出，悄悄拉开他后座没锁的车门，把他的外套放在了后座上。她想关上门就走，但到底没忍住，轻轻叫了声秦主任。 　　“赵队说今天先收队，您回去好好休息吧。” 　　秦出没回答她，只是在片刻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手边拿了本东西，自手边的窗子递了出去。小吴赶紧伸手去接，却见正是赵信然要的一个案子的验尸报告。字迹苍劲有力，却略显凌乱，一看就是在车里临时写好的。 　　“注意安全。” 　　秦出开口说道，声音很低，很哑。 　　等小吴心情有些低落的退到一边去，秦出已经踩下了油门，车子在夜色中孤独的绝尘而去。 　　徐溶溶还站在一边，安静看着秦出车子在黑夜里亮起的车灯。 　　小吴刚跟她说了两句话，赵信然已经把车子开了过来，降下车窗按了下喇叭。 　　“上车，还要不要我送啊？” 　　小吴答应了一声，赶紧跟徐溶溶说了声明天见，坐到了副驾驶上去。 　　她系好安全带后，才抬起手，向赵信然展示了她手里拿着的验尸报告。 　　赵信然看了一眼，嘴角歪了歪，竟然笑了出来，只是那笑里没什么温度。 　　“前女友都他妈要结婚了，他还记得他的工作呢。你说他每天弦绷那么紧，累不累啊？” 　　“您是说秦主任？” 　　“还能有谁啊？”赵信然打了下方向盘，路边的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的。 　　“他跟他那前女友林茜茜，都一样神奇。我见过林茜茜。”赵信然不知道怎么的，话匣子打开了似的跟小吴聊起天来，“当时是在一个川菜馆，因为加班，他女朋友来给他送衣服，我顺便就和他们一起下了个馆子。” 　　“顺便？” 　　“当然你也可以把这叫做蹭饭。老秦很累，累到整个人像是随时都能睡着。你是没见过你们秦主任累懵了跟女朋友说话的样子，当场就把我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当时就跟林茜茜说，这男人当警察满分，当男朋友可就没那么合格了。结果你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 　　赵信然笑出了声，很怀念似的。 　　“她说，作为满分警察的秦出，在她眼里永远如此优秀。” 　　顿了顿，摇了摇头，没注意到一旁小吴认真凝视着他脸颊的目光。 　　“可事实证明，有些人的优秀只适用在工作上。真的，去他妈的爱情。” 　　******** 　　秦出一个人开车去了趟林茜茜的租住房。 　　他没有上去的打算，只是找了物业和安保人员，专门确认了小区的安全。 　　他其实能猜到林茜茜已经不住这里了，但她的东西很可能还留着。大多数时候他都能够冷静的面对很多事，但有时候他就像只草原上凭直觉行动的野兽，一想到她还有可能会回到这里拿走她的东西，他就情不自禁的来到了这里，想再见她一面。 　　但冷静始终是他抛弃不掉的东西，一个人在长椅上没坐多久，秦出就站了起来。 　　不要缠着她，这样她没办法因为即将到来的婚姻而感到幸福。 　　他没办法给她的东西，会有人给她。 　　会有人照顾他的林茜茜。 　　会有人替代他。 　　秦出站了起来，一开始往车停的方向慢慢走过去。每走一步，他都觉得心脏紧一些，酸楚多一些。第一次见到林茜茜时，她穿着的白色裙子的画面始终在他的眼前打转，她转头对他微笑，挟裹着像冷冽的海风一样的力量，震撼人心。 　　可惜再也看不见。 　　走到离车很近的地方时，秦出看到了一个女人。 　　她有着一头金色的头发，和妩媚柔软的一张脸。弯着腰蹲在他的车子边，头低低的埋着，看起来似乎比他还要难过。 　　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柔顺的发沿着肩头滑落到胸前。 　　她的脸颊上还带着眼泪的湿痕，却抬起头来冲他笑了。 　　“秦法医，我说这车看起来挺眼熟，还真是你的车啊。” 　　秦出脑子里苍白一片，他不知道是自己是不是疯了，才会觉得女人的微笑和林茜茜惊人的相似。 　　他控制住这种莫名的悸动，听见自己不带什么感情，冷漠的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人张了张嘴，站了起来，但似乎是因为蹲得太久了，她一站起来就踉跄了好几步，猛地扑进了秦出的怀里。 　　秦出闻到了淡淡的酒味，下意识要推开她。 　　下一刻，女人却抱紧了他精瘦的腰。 　　“秦法医，我刚和男朋友彻底分手了。” 　　她的用词十分怪异，什么叫“彻底”分手？ 　　秦出却已经没有了去询问的兴趣，他向来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想把女人从自己的怀里推开，但女人却像只八爪鱼似的，被他一推，抱得更紧了。 　　“让我抱一抱你行不行？我很久没这样抱过你了。” 　　她的声音低低的，像小动物的呜咽似的。 　　话语和下一秒濡湿衣服的液体让秦出眉心微皱起来。 　　他和她的身体接触加上宠物店的那次，一共就两次。为什么她会用这种挣扎又无助的语气，说得像是两个人曾经大有渊源一样？ 　　要拉开女人的手僵在女人的腰侧，最后什么也没做。 　　秦出忽然想到了林茜茜，她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会像他一样，抱着另一个男人，想到很久之前他们在轮船上交换过的一个拥抱吗？ 　　眼前的女人是赵银银，不是林茜茜，他今天没有喝酒，再清楚不过这个事实。 　　但她在某些时候真的太像林茜茜了，这让他无法狠下心推开她。 　　秦出听见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忘记林茜茜吧，她需要你的忘记”，于是脑子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在这一刻忽然断掉了，紧皱着的眉头也渐渐地舒展开来。 　　他倾身，将下巴放在女人的颈窝上，抱紧了她纤细的腰。 　　******** 　　赵信然将车停在往常停住的路口。 　　但等了很久，小吴都没有下车。 　　赵信然不耐烦的转过头去，却正对上小吴认真看着他的眼神。心头又是一颤，他咳了两声。 　　“怎么，不知道自己家住这儿了啊？下车啊。” 　　小吴没接他的话，轻声道：“赵队，我有话对你说。” 　　“我不是让你别……” 　　“我喜欢你。” 　　赵信然的后半句话哽在喉咙里，其实早就猜出来了的事儿，这一刻他却觉得脑子里有好几个提着锣打着鼓的小人儿正疯狂的来回奔跑，吵得他心里一片暴怒，甚至还有些迷茫。 　　他妈的，现在的小姑娘，什么破眼光。 　　看着低头快速解起了安全带的小吴，赵信然都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幻听了。 　　“你……” 　　他的后半句话仍然没能说出来，因为这句话刚说了四个字，刚解开安全带的小吴已经凑过来，捧住他的脸，鼓起勇气吻了上来。 　　一共是四个吻。 　　第一个吻小吴没什么经验，吻在了他的嘴边，磕破了他的嘴角。 　　第二个吻，小吴磕破了他的另一边嘴角。 　　第三个吻太着急伸舌头，舌头戳在了赵信然的胡茬上，痛得她自己倒吸了口冷气。 　　第四个吻总算成功，她像只找到一朵花蜜味道很好的花朵的蝴蝶，一边生涩又执着的品尝着这带着烟味的甘甜，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去，轻柔的想抚平他总是紧皱着的眉头。 　　赵信然整个人都傻了。 　　活了三十三年，他是第一次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按在驾驶座上亲到无法呼吸。 　　小吴自己也有些傻，说不清自己在看清秦主任的失落以后，怎么忽然就能干出这种事情来。等到反应过来，她有些呆怔的离开了他的双唇，想了想，还从包里掏出了张湿巾来递给他，让他能擦擦满是自己口水的嘴唇。 　　“吴晓晓，你……” 　　赵信然的声音低沉喑哑，比平时性感了几百个度。 　　小吴却一句话也不敢听，吓得尖叫一声，夺门而出。 　　她从以往走过了不知道几百次的小花园里经过，惊醒了草丛里的虫子，让它们吱吱吱的叫个没完，也踩碎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果子，令空气里充满了一种萧瑟的甜味。 　　走到离自己租的公寓不远的路灯下时，小吴也没能平静下来。 　　直到她看见一个人影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男人在灯下微笑着，金丝眼镜后的双眸透着一种温文儒雅又晦暗莫名的光。 　　他看着她。 　　“又见面了，吴小姐。” 第五十八章 　　林茜茜时隔一年, 再次踏进了秦出家的门。 　　她故意灌自己喝了两杯酒, 不到让她胃痛的标准, 也没有达到喝醉的程度。这两杯酒唯一的作用大概是让她能厚着脸皮上了秦出的车，而他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在她的纠缠下终于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家。 　　进门以后, 他低头换鞋, 顺便一指沙发的方向。 　　林茜茜真的跟喝醉了一样, 在沙发上坐下。蜷成一团睡在猫窝里的橘猫被吵醒了, 一看见她眼睛都睁大了，“唰”的从猫窝里跑出来, 跳到她的膝盖上, 亲昵的用脑袋, 下巴，脖子, 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将她蹭了个遍。 　　“喵喵喵”的猫叫听起来娇嗔又软绵绵。 　　林茜茜抱着它，忍不住俯身用脸去蹭它温暖柔软的身体, 蹭了一脸的猫毛。 　　秦出换好鞋, 抬眸看了一人一猫一眼, 有片刻脑子里忽然想到了赵一倩。 　　赵一倩也曾经这样抱着他的猫, 向他炫耀自己的猫缘。 　　事实上这只橘猫除了他谁都不理, 赵一倩和眼前的女人却是例外。平时高冷的橘猫在两人的面前毫无架子，就跟条狗没什么区别。 　　换成平时, 秦出可能会深入的思考这到底是为什么, 但现在他全身都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的疲惫, 没力气去想更多的事情。 　　林茜茜专心逗猫，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秦出已经不见了。 　　她专心凝视着秦出一个人住的这个空间，这里什么都有，装潢看起来也价值不菲，但很奇怪，看起来就是冷冰冰空荡荡的，她甚至能脑补出秦出一个人坐在桌前吃饭的情景。 　　太孤独了。 　　林茜茜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等到秦出出来。 　　她忽然想，秦出该不会是根本没打算应付她，已经回卧室洗澡睡觉了吧。 　　这样一想，林茜茜放下猫，站了起来。 　　她推开他的卧室，里面没人，推开他的浴室，里面也没有人。 　　终于想到了什么，转而拉开了厨房的门。 　　秦出背对着她站在料理台前，手边放着一个玻璃的碗，和一大堆各式各样的水果。他正一个一个的切着水果，动作熟练而枯燥。粉红色的围裙系得不算紧，但却勾勒出他精瘦有力的腰线，让他的腰部看起来手感不错。 　　林茜茜心里酸软一片，她靠在门边，看着他装好了水果，像是早就发现了她的偷看一样疲惫道：“拿去。” 　　林茜茜张了张嘴。 　　她本该说谢谢，但却仍然维持着赵银银的性格，落寞的笑了一声。 　　“你就只用一盘水果沙拉来招待我吗？” 　　秦出没回答她，只是解开围裙挂在一边，拉开冰箱将玻璃碗放了进去。 　　他什么话也没说，林茜茜却读出了他的不耐烦。 　　他一句话也没再说，给猫倒好了猫粮，换好了水。和她擦身而过进了卧室，再也没出来，像是已经决定要忽视家里多了这么一个大活人了。 　　林茜茜回到沙发前坐下，她盯着客厅里的时钟滴答滴答的走个不停，只吃了一个芒果糯米糍的胃终于开始微微痉挛起来，她有些讪讪的又站起来，从冰箱里把那碗水果沙拉带到了茶几上。 　　橘猫不吃猫粮，对水果沙拉却好像挺感兴趣。 　　林茜茜刚喂了它一小块儿苹果，却听秦出卧室的门开了。 　　她抬起头，看见换了睡衣的秦出站在门口，头发湿漉漉的，像只落水的猫。 　　他仍然没理她，只是接了杯温热的水，把什么药片扔进嘴里，仰脖吞了下去。 　　林茜茜出声询问，终于得到他的回答。 　　他看了眼她面前切好的水果，低声道：“放一会儿再吃。” 　　“为什么？” 　　“喝过酒以后不要吃刺激性的东西，冰的也不行。” 　　林茜茜怔住。 　　原来他不是因为没耐心，才只拿一盘水果沙拉来招待她。 　　轻描淡写的说完以后，秦出从冰箱里拿了瓶麦卡伦12，又拿了个杯子坐到了林茜茜身边。林茜茜下意识抱着橘猫给他让了个位置。 　　他倒了杯酒，抬头喝了。 　　在倒第二杯酒的时候，林茜茜抓住了他的手。 　　“你知道喝酒对胃不好，所以，别喝了，行吗？” 　　秦出抬眼，看她的眼神里好像写着“和你有什么关系”，林茜茜紧了紧手指，再次强调道：“别喝了。” 　　秦出低声道：“离我远点。” 　　林茜茜没有被他这句话伤到分毫，反而笑了一声。她把勺子扔回玻璃碗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真要喝？” 　　不等秦出回答，她补充道：“其实我心情没比你好到哪儿去，还养什么胃。” 　　说罢另一只手拎起桌上的酒瓶，咕咚咕咚仰脖喝了起来。辛辣的液体穿过食道，灼烧着脆弱的胃壁，即使秦出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夺回了酒，林茜茜也早就喝掉了大半瓶。 　　“疯子。”他说道。 　　林茜茜打了个带着酒味儿的嗝，对秦出露出个说不清什么意思的笑。 　　“我和你一样难过。” 　　像一块大石头，“砰”的一声砸落在秦出心底。 　　一种心酸而熟稔的气息围绕在这两个人身边，秦出看着她好像有些喝醉了的样子，就着她喝过的瓶子，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酒精的催化下，眼前的女人看起来更像林茜茜了，连她那双好像含情脉脉的眼，鲜艳的双唇，都和她话语里的情绪一样，让他觉得林茜茜好像还在身边。 　　秦出垂眸，缓缓地靠近女人。 　　两个人呼吸交缠，被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意熏醉，气氛暧昧而澄明。 　　今年林茜茜二十九岁，而他三十岁。 　　二十九岁的林茜茜已经快要结婚，而他却仍然将自己的生活搞得像一团乱麻。 　　他什么都没有，现在连等下去的意义也失去了。 　　他没资格再等下去，他也必须活得温暖才可以。 　　秦出亲吻了眼前的女人，双唇接触的一瞬间，他看见女人睫毛轻颤，乖顺的闭上了双眼。 　　唾液在互换中发酵，酝酿出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情意。秦出感觉女人是柔软的，滚烫的，也是像猫一样，依赖着他的。 　　林茜茜不知道秦出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太累了。 　　林茜茜让他躺在自己的膝盖上，俯首看着他那张疲惫的脸。 　　天快亮的时候，她替秦出盖上卧室里搬出来的被子，对着镜子，拿出包里的那对流星耳环，戴上了。 　　关上门离开之前，林茜茜轻轻地对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秦出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可离得太远，她没看见。 　　走进电梯，林茜茜看见了赵西屿发来的好几条短信，询问她住在哪个酒店。 　　她回复完以后，又问了一句：“时逢生抓到了吗？” 　　回复是：“罗浮找到了他出城的画面。” 　　******** 　　小吴被时逢生抓走，是赵信然最先发现的。 　　他被亲了以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失眠了一整晚。他摸着自己的嘴唇，想着自己这脾气真不适合谈恋爱，又想到高中那年被一个女生拦在校门口告白的情景。 　　“赵信然，我每天给你送水送糖送巧克力，你就算是根木头也该发芽了吧？你为什么就不愿意跟我试一试呢，你根本不知道恋爱是多美好的一件事情。” 　　女孩子声嘶力竭的哭诉还言犹在耳。 　　恋爱……美好吗？ 　　赵信然只能想到秦出和林茜茜那段结局简直凄惨的恋情。 　　他觉得脑子里实在太乱了，怎么也睡不着，只能明天开完会以后找她聊聊，再劝她放弃自己。 　　想是这么想的，但第二天，赵信然却并没有见到小吴。 　　小吴是个从来没迟到过的人，赵信然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把徐溶溶叫过来问了一下，徐溶溶也说昨晚微信上找小吴，小吴都没回她。 　　他给小吴打了个电话过去，提示音响了半天，最后来了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把赵信然听得直想砸手机。 　　他到小吴的办公桌转悠了一圈，一眼就看见笔筒下面压着张名片，名片上杜青声三个字格外的显眼。再想想搜查之前小吴跟他反映过在旅馆里遇到时逢生的事情，一句“操”在嘴边打了个转，脱口而出。 　　时逢生我x你全家。 　　他连椅子上自己的外套都没拿，转身往外大步的走。 　　“小张，带着今天执勤人数的一半跟我走。目的地是吴晓晓她家，不知道在哪儿的话自己查去！现在，立刻，出发！” 　　一行人匆匆到达上楼，发现小吴家的门没锁。 　　赵信然率先推开门，迈了进去。 　　他看见装饰得充满少女心的房间里空无一人，窗户大开，天蓝色的窗帘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地上落了一地的画纸，一张画纸被风吹到了他的胸前，他低头，看见画上的小吴微微笑着，嘴唇微张，像是在喊着“赵队，您来啦”。 　　房间里没有她背过的包，估计从他的车上下来，她连家门都没能进就在半路上被时逢生那混球带走了。 　　赵信然忽然之间有点明白秦出为什么明明有胃病，却老是不按时吃饭折磨自己了。 　　他现在就特别想狠狠地扇自己一耳光。 　　******** 　　小吴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醒来。 　　昏迷之前遇到的人的面孔还在她的脑海里留存，她既感觉到绝望和惊恐，也深知恐慌是大忌。她清楚自己的处境，她被时逢生抓住了。 　　她抬起头，看着四周，发现这是个密闭的空间。用手拍了拍离得很近的墙壁，是厚厚的砖墙。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化学药品的味道，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印着汽车零件字样的泡沫。 　　这里，是个废弃的工厂吗？ 　　“别看了，逃不掉的。” 　　安静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第五十九章 　　任谁在以为一个空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却在这时忽然听到另一个声音，都会感觉到恐慌, 更何况心慌得呼吸都困难的小吴。 　　她警觉的站起来, 脑袋顿时有些发晕。 　　“你是谁？” 　　像是惊讶于她的声音竟然意外的冷静，女人沉默了片刻。 　　“你不害怕吗？” 　　小吴皱眉, 伸手在地上摸了半天, 却什么能拿来当防卫武器的东西都没找到。她努力的克制着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般的紧张感，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缓慢。 　　“我不怕，我是人民警察。和恶势力作斗争，大不了死在这里。” 　　一句话说得干巴巴硬邦邦的，跟背课文似的, 女人再次沉默, 接着轻轻地吸了口气。 　　“你是警察？” 　　“对, 我是警察。如果你和时逢生有什么关系，我建议你立刻及时止损，对你减刑有帮助。” 　　女人无视了她后面那句话，跟自言自语似的慢慢重复道：“你是个警察……”她忽然提高了声音，“那你为什么会被抓？” 　　小吴一下子被堵住了, 张了张嘴, 半天才有些讪讪道：“因为我是个技术警……我是法医, 体力不行。” 　　女人安静下去。她不说话, 于是这个密闭的空间显得格外的寂静吓人, 小吴皱了皱眉, 还是想套她的话。 　　“你听起来不算太坏, 真的不能把我放走吗？如果我能活着出去，我保证你不会遭到时逢生的报复，还有……” 　　“他不叫时逢生。”女人说道，“他叫时远，你不知道吗？” 　　停了停，她忽然低低笑了一声，不带什么情绪，却无端让小吴觉得有些悲戚。 　　“还有，不是我不想放你走。”她说道，“墙上有个缝隙，我建议你从那个缝隙里看我一眼。做好心理准备，不要被我吓到。” 　　小吴楞了一下。 　　缝隙？ 　　她扶着墙从墙头走到墙尾，终于在靠近地面的墙上发现了一道缝隙。因为缝隙实在是太小了，裂的地方又正好是连接砖块与砖块之间的水泥，如果不是趴在地面上仔细摸索，是看不见的。 　　墙的那面会是什么呢？ 　　小吴有些害怕。 　　但这是她唯一能看到这房间以外画面的方式，即使对面有伽椰子和贞子爬来爬去，她也忍不住想要看上一眼。 　　抱着这样又恐惧又紧张的想法，小吴闭上了一只眼，将张开的另一只眼凑近了缝隙。 　　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赫然映入眼帘。 　　在她吓得尖叫一声，几乎跌坐在地之前，那只眼睛却向后退了退，露出秀挺的鼻子，饱满却干燥的双唇，和干枯发黄的长发。 　　小吴终于看清，那是一个瘫坐在地上的女人。 　　她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疲惫的双眼里装满了不安与局促，整个人都透露着厌世和死气沉沉。从那出色的几乎挑不出毛病的五官里不难想象，她如果能好好打扮起来，该漂亮成什么样子。 　　像是知道小吴在看着她，女人还伸出自己布满伤痕的手，慢慢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穿着的脏兮兮的裙子，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她的食指指甲很长，上面斑斑驳驳，像是抠挖过什么什么坚硬的东西。 　　“你好。”她说道，用一种低得像是刻意压抑过的声音问道，“吓到你了吗？” 　　小吴怔怔的看着她，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惊愕与不敢置信之中。 　　“你也是被抓来关在这里的吗？” 　　她说出这几个字，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嗓音在颤抖。 　　女人的眼睛黑沉沉的，泛起一丝有些疑惑的光。 　　“这里？”她模糊掉了重点，摇了摇头，“不，我不止被关在这里。别墅的地下室，餐厅的储藏室，殡仪馆的隔间，还有废弃的工厂。我……在很多地方待过。” 　　她每说一个地方，小吴都会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颤。 　　她皱紧眉头，感觉自己从心尖到每一条血管都在隐隐作痛，脑袋里空白一片。 　　“每待一个地方，我都会在墙上弄条缝隙，想看清楚旁边究竟是别的人，还是更厚的墙面。”女人微微弯了弯唇角，那个笑容却看得小吴心里一酸，“我已经很久没看到过其他人了，所以刚才急着靠过来，吓到你了，抱歉。” 　　小吴摇了摇头，呢喃了一句没关系。 　　“对不起，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她的语气从一开始的试探，变成了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小心翼翼，“您被囚禁……我是说，您失去自由多久了？” 　　“十年。”女人说道，眉心微拧，“也可能是更久，我不记得了。一开始我还会在墙上刻字，后来换了几个地方，我记录的什么东西都乱了。” 　　小吴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眼眶发酸，一滴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上。 　　她没有哪一刻像此刻一样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听到她是个警察的时候，对方应该是有过片刻充满希望的吧。结果她自己都是落入时逢生手里的羔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生命，更别提救她出去了。 　　不，即使是真的死在这里，她也要给同事们留下些线索。 　　她得想办法告诉赵队，这里有一个女人，已经被囚禁十年之久。 　　现在她必须多了解一些事情。 　　“我问您一些事情，您可以回答我吗？” 　　“你问吧。”女人迟疑了一下，“但我最近精神有些恍惚，很多东西自己都分不清真假，我不知道自己告诉你的是真话，还是我自己编造出来安慰自己的谎言。” 　　“没关系。”小吴说道，“第一个问题，您叫什么名字。” 　　“太久了，我已经不记得了。” 　　“第二个问题，时远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每天只会在天黑以后来一次，给我送吃的，偶尔替我画像。” 　　“第三个问题，他为什么囚禁你？” 　　“我不记得了……但我知道并不是他囚禁了我，是我的前男友囚禁了我。” 　　小吴感到心惊肉跳。 　　“第四个问题，以前有像我一样的其他人被抓过来吗？她们最后是什么下场？” 　　女人沉默了。 　　她抬起头来，隔着厚厚的墙，用那双仿佛厌倦了一切一般的眼神看着小吴。 　　“有的。”她说道，“我再也没见过她们。” 　　******** 　　傍晚的天空已经能依稀看见几颗星星。 　　赵西屿开着车，林茜茜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仔细看着罗浮给的地图。 　　“你确定他是向着这边走了？” 　　“我只知道他往出城方向走，当然没法确定，所以才让你们先来确认一下啊。我知道你想说这附近渺无人烟，但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罗浮支支吾吾半天，补充了一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川城刑侦支队的吴晓晓，就秦出的徒弟，被他抓走了。这死变态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林茜茜僵住。 　　赵西屿瞥她一眼，冷声道：“厉害啊，现在连警察也敢碰了？” 　　“只要不被抓到，碰谁不是碰呢？”罗浮喝了一口水，“我们先说好啊，我报警的台词都准备好了。你们只是提前去确认时逢生是不是真在那间废弃工厂里。一旦找到时逢生或者吴晓晓，立刻离开。以身犯险的事情咱们能不干就不干，别回回吓得我一身冷汗。” 　　赵西屿嗤笑一声。 　　“你都敢在刑警队长面前公然向我示爱了，胆子还没变大一点吗？” 　　“你叉叉，你别老提这件事了行不行？要不是为了你和林茜茜我至于牺牲这么大吗？两傻叉。” 　　罗浮说完，直接把通话给切断了。 　　林茜茜没说话，只是看了眼手机，算了算时间。 　　她们在废弃工厂短暂停留，确认过情况以后立刻离开并报警，警察差不多刚好赶到。 　　应该不会有问题。 　　赵西屿看不惯她拧着眉头，虽然知道她在担心秦出那个姓吴的徒弟，但担心又有什么用。 　　他若无其事道：“林茜茜，等抓到了时逢生，咱们吃沙县小吃去怎么样？” 　　林茜茜心不在焉点了下头。 　　“点碗面，我吃面，你喝汤？” 　　“好啊。” 　　“吃完了你付钱？” 　　林茜茜继续点头。 　　赵西屿也点点头。 　　“林茜茜，咱们把友情升华一下怎么样？” 　　林茜茜下意识点头，片刻后反应过来，扭头看着他。 　　她直视着他的双眼，认真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赵西屿拧了下方向盘，控制着方向盘转了个弯，咳嗽了两声，“我说如果你不介意，咱们的友情还能更深厚。你有困难的时候，我永远会在你身后。” 　　林茜茜楞了一下，然后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发烧了，肉麻兮兮的。吓我一跳。” 　　赵西屿的笑容停了一下，然后也笑了。 　　“可能还真有点儿。” 　　对着陌生姑娘满嘴骚话，但对着林茜茜却像个哑巴似的。 　　因为太熟，有些话死活说不出口，一发现敌情，脑子发热说了出来，却又自己吃了吐。 　　这是所有怂的一比的男人的通病。 　　他恨自己这个毛病。 　　******** 　　警局灯火通明，照亮这个不眠的夜。 　　“赵队，我们找到了时逢生出城的监控画面，可是出城后就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是躲在郊外，还是干脆就逃离了川城，这没法确认。” 　　赵信然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烟灰，他正盯着面前的监控录像看，听了这话，摆了摆手。 　　“去把拆迁建筑物，小树林，废弃工厂，还有所有郊区能藏人的地方都标记起来，一个个找过去。” 　　声音疲惫又喑哑，这是过度嘶吼后的后遗症。 　　秦出知道小吴被时逢生抓走后，也直接销假来到了警局。一工作一整天，但小吴的房间里除了她自己的指纹，谁的指纹也没有提取到。 　　秦出想到了赵银银。 　　她现在正是无家可归的状态，这个城市又危机四伏。 　　他站起来，拿出手机给她打了过去。 　　“你目前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现在为你转接语音信箱……” 　　在嘟声后，秦出闭眼，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赵银银，我是秦出。如果你没地方去，来警局找我拿钥匙。” 第六十章 　　天黑了, 密闭房间墙壁上昏黄的灯自己亮了起来。 　　小吴听见这房间的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了虫鸣声，清脆悦耳。这说明这房间的隔音效果是不怎么好的，但时逢生却敢把人关在这里, 是认准了这里绝对不会有人来吗？ 　　小吴摸了摸肚子。 　　从昨晚到现在, 她什么东西也没吃，现在整个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好多次。 　　墙对面的女人倒是习惯了似的，安静的瘫坐在地上, 用长长的指甲在地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你饿了吗，吴小姐？” 　　小吴“嗯”了一声, 将脑袋靠在了墙上。 　　“时远真的会来送饭吗？现在警察在抓他，他会不会为了安全就自己藏起来了？” 　　“他不会的。”女人缓缓地说道, “无论怎么样，他都不会让我死的。” 　　“为什么，他和您的前男友是什么样的关系？” 　　女人楞了一下。 　　“对啊。”她自言自语，“为什么他会一直养着我不让我死，他和我的前男友又是什么关系？” 　　小吴本想继续问下去, 但想了想, 没有问出口。 　　女人的眼神看起来太迷茫了，看得她心里都发酸。 　　她忽然开口：“其实……我如果死了，会不会是一种解脱？” 　　小吴心口猛地一颤。 　　“活着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小吴把嘴巴凑近墙壁的缝隙, 认真道, “只有活着, 您才可能有重获自由的一天。到时候, 您可以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去新开的咖啡店里点一杯拿铁，或者租一间高层的公寓，午后一个人坐在玻璃窗前看楼下的车和行人川流不息，又或者您还可以和我做朋友，我们一起去最近的旅游景点骑行，去好玩的猫咖里撸猫，去电影院看新出的电影。天是蓝的，夜是黑的，世界是美丽的，请您一定要坚持下去，您一定就快要获得自由了。” 　　她说得很慢，女人的表情变化也很缓慢。 　　从一开始的茫然，等到小吴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她已经露出了微微的笑。 　　她一边笑，一边哭了。 　　“我真想再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走一次啊。”女人说道，“即使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记得我了，但我还是一直在等着，我每天都在告诉自己，会有人来救我的。”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淌而下，打湿了她的手背，“可是谁会来呢？都没人记得我，谁会知道我需要帮助呢？” 　　小吴一咬牙：“我知道。”她用力的拍了拍墙壁，“您相信我，如果我能出去，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女人浑身一颤，猛地抬眼看着她，通过那条狭窄的缝隙，警察与受害者的视线在这一刻相对。 　　“好。”她颤抖着嘴唇说道，“最后一次，我再坚持最后一次。” 　　小吴点点头。 　　“我发誓。” 　　女人将脑袋深深的埋了下去，久久没有说话。 　　等到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忽然十分冷静的说道：“可你现在是逃不出去的，时逢生不会放你出去。” 　　顿了顿，她忽然笑了一声。那个笑容让小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除非我帮你。” 　　******** 　　在距离废弃工厂不远处的道路分叉口，赵西屿将车开到了另一条路上，借用拐弯处的两棵树遮住了车子。 　　林茜茜下了车，拿出手机照明，这才发现好几个未接电话，全部是来自于秦出的。 　　但这并不是能接电话的时候，她将视线从秦出的名字上移开了。 　　赵西屿停好了车子，走到她身后。 　　林茜茜按灭了手机屏幕。 　　赵西屿眉头一皱，转眼瞥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率先迈步前行了。 　　废弃工厂就伫立在一大片参天的树中间，周围散发着难闻的化学药品的味道。走进工厂的路已经很久没有人走过，长满了及腰的野草，野草边缘锋利，简直像是刀片一样。 　　赵西屿被带起的野草割了下脸，脸上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他伸手去摸，发现竟然出了一点血。林茜茜本来走在前面，他一把将她划拉到了身后，替她挡了晃动起来的野草。 　　林茜茜早已经被割伤了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她拽着他的袖子。 　　“干嘛啊，你可比我细皮嫩肉，又比我在意自己的脸，划伤了多不好。” 　　赵西屿在夜色里漫不经心的看了眼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扬了扬唇角。 　　“你那脸可是我引以为豪的作品，弄坏了更不好。” 　　“弄坏了修不就行了吗？” 　　“林茜茜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以为是盖违规建筑呢说修就修。”他压低声音，“我知道你整了那么多次，已经不在意多整一次。我的确也在高中那年接受你帮助的时候就答应过你，这辈子给你整容都不收你钱，但是你得知道你的脸不是建筑物的墙壁我也不是粉刷匠。你他妈根本不知道我在你脸上动刀子的时候比割我自己的脸还难受。” 　　林茜茜楞了一下。 　　赵西屿也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咳嗽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林茜茜打断他的话，笑了一声，“我争取没有下一次。” 　　赵西屿又生气了。 　　“还下一次，再有下一次你这脸就垮了！不到五十脸就耷拉下去，到时候你就变都市传说，老脸妖婆了。” 　　林茜茜又笑了。 　　“你最近好像越来越容易生气了。” 　　“你以为是被谁逼的？” 　　两个人来到废弃工厂前，先调暗了手机屏幕，沿着工厂四周走了一圈，发现没有人经过的痕迹以后，才从正门又走了进去。 　　半小时后，他们将工厂全都找了一遍，一无所获。 　　赵西屿和林茜茜站在空旷的工厂外边，掏出手机给罗浮打电话。 　　罗浮咬着下嘴唇，转着手上的一根棒棒糖：“不应该啊，按理说这地方距离市中心远，他肯定会选择这里，而不是另一个废弃工厂啊。” 　　赵西屿皱眉：“还有另一个废弃工厂？你怎么不早说？” 　　罗浮看着地图：“我寻思着那边离市里这么近，不是关押女人的长久之地啊。” 　　林茜茜听到长久两个字，忽然心里一颤。 　　“如果他根本没打算长久关押呢？” 　　“啊？” 　　“我是说，他根本没打算囚禁那位姓吴的女法医，抓她只是为了玩弄和警告警方，并且打算立刻杀了她呢？” 　　“……我叉。” 　　赵西屿看了眼时间。 　　“如果是这个目的的话，黑夜是最好的掩饰物。他估计快动手了，我们赶过去也来不及。” 　　罗浮迅速的打开了邮件，“啪啪啪”在键盘上打起了字来。 　　“你们先开车回去，别和警察撞个正着。我现在就报警。” 　　******** 　　小吴靠在墙的一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灯光只能照亮这个空间，却照不亮她的心底，似乎是知道自己难逃一劫，她整个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颓靡，又像是正在深思着什么可怕的事情。 　　时逢生打开门上的观察窗，从外面往里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微微的挑眉，露出一个温柔又深沉的笑容来。 　　纤细柔弱的外表，和冷硬正义的身份，碰撞出令他目眩神迷的美丽。 　　他要将她画下来，然后毁掉她。 　　这样，她就会永永远远的年轻美丽，只活在他的画里了。 　　但在这之前，他必须得先喂饱令他浑身难受的丑陋的女人。 　　他打开隔壁的观察窗，从上面往下扔进了一袋面包。 　　女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用和平时一样的没什么感情起伏的眼神直视着他的眼睛。时逢生没有太在意她的视线，只是回到了隔壁的窗子，凝视着里面姓吴的女法医。 　　“吴小姐，你还好吗？” 　　女法医怔了一下，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 　　“时逢生？” 　　时逢生绅士的微笑：“我很荣幸，你听说过我。我听见警察们都叫你小吴，我可以也这样称呼你吗？” 　　小吴慢慢的撑着墙壁站了起来，使自己不需要仰视他的脸。 　　“不可以。”她说道，“你不配。” 　　时逢生笑意未减：“可你根本无法拒绝。”他陈述道，“无论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是我的对手。你是我刀下的鱼肉，是陷阱里的绵羊，是我想搓揉成什么样，就能搓揉成什么样的一块儿软泥而已。” 　　小吴握紧了拳头，猛地抬头瞪着他，像是愤怒至极，却又无法反驳他的话。 　　“你要我的命，是吗？” 　　“我只是想留住你的美丽。” 　　“你还想为我画像，对吗？” 　　“你可以这样理解。” 　　小吴低低的笑了。 　　她的头发不算长，刚好遮在脸颊两侧，阴影盖住她的表情。比起时逢生来，此刻的她似乎更像是一个疯子。 　　“我是个人民警察，绝不会被你羞辱。” 　　她抬起头来，张大眼睛，浑身都在颤抖。 　　“我再问一次，我一定会死，是吗？” 　　时逢生挑眉看着她，有些意外她和以往性格完全相反的表现。 　　“如果我说是，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那我宁愿死在自己手里。” 　　女人说完，迈开了步子，走向了堆在角落里的一堆泡沫。 　　她背对着时逢生，时逢生看不清她在做什么，直到一股带着臭味的烟雾在屋子里升起来，他才反应过来对方干了些什么。 　　她在点火！ 　　一块泡沫被点燃了，很快的燎燃了另一块。紧靠着泡沫的墙面上贴着墙纸，只要墙纸一点燃，屋顶和门板起火也是迟早的事情。 　　这个疯女人，打算自焚吗？ 　　“我不信你会自杀！”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女人回过头来，脸上的勒痕被火光映得闪闪发光：“我不需要你相信，我只要把自己连同这间房子一起烧掉就行了。你别想羞辱我。” 　　烧掉房子？ 　　不，隔壁还关着那个女人。 　　眼看着墙纸真的要被点燃，时逢生一咬牙，根本来不及思考对方是用什么东西点燃的泡沫，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门开的一瞬间浓烟扑面而来，他甚至看不清里面的情形。直到他扑到泡沫旁边，脱掉外套开始扑灭火焰，却忽然听见背后的门“砰”的响了一声，有人跑掉了。 　　时逢生立刻丢掉外套，向外面追了过去。 　　愚弄他？找死。 　　像肩膀一样高的野草割破了小吴的脸和裸露的手臂，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嗓子里也干渴得像是有针在扎，双手双脚绵软无力。 　　但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向前跑，她要逃离这里。 　　女人把从房间里找到的打算用来自杀的半盒火柴给了她。 　　女人放弃了死，只为了争取到这么一点生的希望。 　　她要跑，她一定要跑出去。 　　背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第六十一章 　　郊区的夜晚能看见星星, 在剧烈奔跑的颠簸中, 黯淡的星星像是野狼的眼睛, 正在随着晃动向着小吴扑过来。 　　脚下踩着的不知道是野草还是泥土, 又或者是棉花，让她觉得脚软得一塌糊涂，几乎下一刻就要瘫倒在地。嗓子眼里泛起针扎一样的疼痛，她呼吸急促，却又不敢张嘴呼吸，害怕自己的呼吸声太大了被时逢生听到。 　　跑，向前跑。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她几乎听到男人的呼吸声就在耳后。 　　小吴不敢回头，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只手从身后猛然伸出, 抓住了小吴的肩膀。 　　小吴实在没有力气了，脚下踩到一个水坑, “噗通”一声瘫软在地上。 　　与此同时寂静的夜色里传来一声枪响, 在小吴眼前一片发花抬起头来的时候, 映入眼帘的就是时逢生捂着肩膀，急促呼吸着查看伤势的轮廓。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匆忙的回过头，脑袋撞在了一个人的膝盖上。 　　她抬起头一看，顿时眼前发热, 声音都在发颤。 　　“赵队！” 　　“起开, 别挡路。” 　　赵信然这样说着, 打开了手电筒。不算明亮的光刺破黑夜, 照亮了他自己那张胡子拉碴的憔悴的脸，脸上还带着好几条被野草割出来的血印子，也照亮了咬着牙的时逢生的表情。 　　时逢生脸色苍白，拿沾满鲜血的手背挡了挡眼睛，唇角在这一刻微微扬起。 　　“川城刑侦支队的赵信然？” 　　赵信然没答话，只是拿枪口对着他，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盒只剩汤没有面的空泡面盒子。 　　时逢生在他的眼里，是行走着的垃圾。 　　“双手放头上，蹲下。” 　　时逢生没动，只是笑了。 　　“我不照做，你也杀不了我。你一定不会为了杀我，就不管我手里的其他人质。” 　　赵信然也笑，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时逢生的另一边肩膀上也中了一枪。 　　小吴用手掌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尖叫出声。 　　“你凭什么认为不杀你，我就治不了你？梁静茹给你的勇气，叶倩文给你的自信吗？”赵信然的表情很冷，他咬了下自己干燥的下嘴唇，尝到了血的味道，于是他的语气更暴躁了，“正当执法行为，我不会有心里负担的，傻叉。” 　　时逢生皱眉，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眼里有火光在闪烁。 　　“疯子。”他重新笑了。 　　在赵信然“不准动”的厉声警告里，他依然退了一步。 　　“可惜你这疯子始终是个警察，我就赌你不会杀我。如果想赢，你就开枪。” 　　这样说着，他脚上的步伐忽然之间快了起来，转身快速的向着野草丛中跑了。 　　赵信然骂了句脏话，迈出一步，又站住了。 　　他蹲下去，将手枪交到小吴的手里，直视着她的眼睛。 　　“同事马上就来，你就在这里不要动。会开枪吗？” 　　小吴的手指颤了一下，捏紧枪。 　　“会。” 　　“如果时逢生出来，你就开枪。别担心，出问题我兜着。” 　　“好。”小吴点了点头，“赵队，工厂里还关着个女人，不要让时逢生把她带走了。” 　　赵信然拍了把她的头，打着手电筒，追了过去。 　　可等他跑到工厂门口，却看见一间房间里燃起了大火。时逢生浑身是血的站在门口，回头看着他，背后是越烧越旺的熊熊烈焰。 　　“赵信然，你站住。”他喊了一声，赵信然站住了，掰了掰自己的手指。 　　时逢生的手指往下淌着血，一滴一滴，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 　　“我们做笔交易。”他在火光里露出温和的笑容，“我手里还有二十几个女人，你放我走，我放十个人出来。” 　　“我看着你他妈挺清醒的啊，睁着眼睛说什么梦话？” 　　“看来是不行了。”时逢生有些遗憾似的，“那我只能告知你，你一个人都救不出来。” 　　赵信然的眉头皱紧，跟看疯子似的看着他。 　　“时逢生，我问你一个问题。” 　　“看在你没直接开枪打死我的份上，请说。” 　　“这些事，不是你一个人做的吧。”赵信然直截了当道，“你的背后有其他人操纵。这个人把你当工具，你却甘之如饴，你图什么？” 　　时逢生低了低头，面色苍白的脸上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 　　“赵队长，你只说对了一半。” 　　赵信然逼问道：“哪一半？” 　　时逢生抬起头来，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映着橙色的火焰，像是有剧烈的情绪在酝酿翻滚，无法克制。他的唇角带着抹浅浅的微笑。 　　“我甘之如饴。” 　　说完以后，时逢生忽然转身，冲进了燃烧着的房间里。赵信然要冲进去，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是其他警察赶到了。一个警察拽住他的袖子道：“赵队，这家工厂是生产化工产品的，冲进去必死无疑。您不要冲动，我们已经叫了消防队。”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轰”的一声，火焰不知道引燃了什么东西，像一只巨兽般腾空而起，腥红一片，照亮了漆黑的夜。 　　“里面还他妈有个受害者呢。” 　　赵信然一句脏话脱口而出，脱了衣服往头上一顶，决绝的冲了进去。 　　小吴被一个同事扶着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火焰从房间的门窗内像舌头一样伸出来，将赵信然吞吃入腹，连骨头都没吐。 　　******** 　　林茜茜和赵西屿靠在车边，看着工厂燃烧起来的方向，都没说话。 　　罗浮打了个电话过来：“警察都在那个工厂呢，路上现在没人，你们赶紧回城里，再不回估计就回不了了。” 　　林茜茜还是沉默着，半天才点了点头。 　　赵西屿侧首看着她：“心神不宁的想什么呢，那么多警察，再怎么说救出一个小姑娘肯定不是问题。” 　　林茜茜拉开车门，坐进去，眉头拧得让她自己都难受。 　　“可我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一定有什么我们没考虑到的意外发生了。” 　　顿了顿，她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还是先回市里，等天亮了我去找秦出，侧面打听一下今晚的情况。” 　　赵西屿正侧身系着安全带，听到这里，动作缓了缓。 　　他若无其事的发动车子，随口问道：“为什么还和他联系？” 　　林茜茜没把他微妙的语气放在心上，摇了摇头。 　　赵西屿“啪”的一拍方向盘，林茜茜终于被他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转头看着他。 　　赵西屿慢慢道：“有的时候你真该开阔一下眼界。世界上不是只有秦出一个男人。” 　　林茜茜“嗯”了一声，然后加了一句：“咱们两差不了多少，世界上也不是只有陈兮兮一个女人。” 　　赵西屿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都收紧了。 　　他死死的扣住心里那只几欲逃脱的野兽，一字一顿道：“林茜茜，你究竟为什么觉得我现在还喜欢陈兮兮？” 　　林茜茜察觉自己戳到了他的伤口，但他们一直也都是互戳伤口的关系。 　　她笑了一声：“要说为什么，大概就得从高三那年，我喜欢过你说起了。” 　　车子“吱”的碾过不知道什么东西，猛烈的颠簸让林茜茜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西屿猛地踩下刹车，将车子停在了路边。 　　“你说什么？”他转头盯着林茜茜，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你说你……” 　　林茜茜推了下他的肩膀：“等会儿再说，先开车。待会儿警察回来了。” 　　赵西屿皱着眉头，觉得脑海里那只猛兽正在疯狂的冲击胸腔，他摇了摇头，伸手去抓住林茜茜的手，力气大得她忍不住皱眉。 　　“你把话说清楚，林茜茜。”他敛了所有的笑意，用一种高傲又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她，“现在不说，我可能会激动得出车祸。” 　　林茜茜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见他这么认真，反而有些尴尬起来。 　　“干嘛啊，都是以前的事情。” 　　“我必须知道。” 　　林茜茜感觉心口里有一股熟悉的微酸的情绪浮了出来，从高中到现在为止，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难受了。 　　“其实也没什么。”林茜茜微扬了下唇角，“你又高又帅，还总是对我特别亲近，我一个出了成绩什么都没有的书呆子，喜欢上你，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赵西屿双唇微张。 　　“现在呢？不喜欢我了吗？”他问道。 　　林茜茜有些愕然的看着他，片刻后笑出声。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跟一个老朋友多年后寒暄。 　　“那个时候，我替你做作业，替你挡着老师，半夜爬墙陪你出去喝酒。体育课给你买水，高中毕业以后，陪你打工赚够大学的学费。全班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你，只有你不知道。” 　　“你说我圣母，其实完全相反。和我无关的人我并不在意。我做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为了这种似是而非的喜欢，大一那年，我啃了三个月的馒头，攒了笔钱，坐了晚班的火车去你的大学找你。当然去找你之前，我不知道陈兮兮也在那个城市。” 　　“我到了你的宿舍楼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赵西屿喉结滚动了一下。 　　“你不会看到什么，我和她根本毫无关系。” 　　林茜茜瞥他一眼，笑了。 　　“对，其实没什么，你只是和她一起坐在凉亭里，一人拿了瓶啤酒而已。” 　　她说道：“但看到你看她的眼神，我才发现，原来她和我真的是云泥之别。” 　　火光漫天，林茜茜转头去看燃烧着的工厂。 　　她知道，为了确认自己徒弟的情况，秦出一定也在现场。 　　“你曾经说过你喜欢美丽的东西，而我的确太过普通，永远称不上美丽。” 第六十二章 　　火烧了将近一夜才熄灭。 　　整个废弃工厂化为废墟, 只剩下焦黑的地面和空气里刺鼻的化学试剂味道, 标识着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工厂。 　　赵信然早已经被赶来的消防员拽出来，一出火堆整个人就晕了过去。晕过去之前还喊了句“记得注意有没有人逃出来”, 嗓子都被烟雾熏得哑了，这句话除了小吴, 愣是没人能听清。 　　下属们连拖带拉的把他带出野草丛，送上了去川城市中心医院的救护车。小吴本来也应该上车, 但她担心被关在隔壁的女人, 坚持留了下来。 　　火烧得很旺，但因为工厂的特殊性，不敢用水扑灭，只能天亮后, 火自然熄灭了, 警察们才换了衣服和鞋子，请来了川城某个技校的教练和学生, 用挖掘机帮忙将倒塌的建筑物挖开，在废墟下面寻找活人迹象。 　　事实上所有人都清楚这就是做无用功。 　　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经历火烧烟熏一整夜后，还能奇迹般的生还。 　　但知道归知道，对生命的尊重使得他们仍然认真的确认着那些还灼烫着的砖块下面有没有生还者。 　　小吴身体很虚弱, 她自己也清楚自己的状况，没去添乱，只是瘫坐在一边被踩塌了的野草里, 焦急的盯着警察和消防员们在那些残垣断壁下找人。 　　她还是抱着希望。 　　被囚禁了十年都坚持活下来了的女人, 该是多坚强的一个人啊。小吴一想到对方那双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了的眼眸, 就觉得心里一阵抽痛。她答应过对方，只要她能逃出来，就一定也要救对方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履行自己的诺言。 　　直到门警察在现场搜查完毕，告诉她废墟里没有时逢生的遗体，更没有年轻女性的遗体，小吴挺直的背才一下子软了下去。 　　女人还活着。 　　时逢生有很大的几率回到了工厂内，带着她一起跑了。 　　还活着就好，活着将来才有获救的希望。 　　小吴抬起手来，手上拿着一个火柴盒。火柴盒的一半被她用塑料袋包起来了。 　　“小吴啊，这里有我们就好了，外勤组的小杜刚好要回局里，刚好让他顺路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顺便看看赵队醒了没有。” 　　小吴收起火柴盒，答应了一声：“好。” 　　她坐了小杜的车来到医院，下车还道了声谢，这才找护士问了赵信然的病房。 　　小吴推开病房的门，看见赵信然脸上满是野草划出的伤痕，他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躺在床上，手腕上打着根针，吊瓶里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的往他的身体里流淌。 　　眼睛一酸，小吴走过去，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他的脸。 　　真糙。 　　跟他平时为人处世和说话的语气一样，都粗糙得令人无从夸起。 　　还有他紧抿的嘴唇，他皱起的眉头，和他明明应该很受女人欢迎却总是被坏脾气掩盖了的这张脸一样，都透露出不好相处和倔强。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能看出她每一个想哭的时候，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穿过半夜的荒郊野岭挡在她的面前，面对罪犯把唯一可以用来防身的枪交到她的手里，为了救一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受害者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 　　赵队。 　　这两个字还没喊出来，小吴的眼圈先红了。她抹了把眼泪，弯下腰去想亲亲他的双唇。还没碰到，却感觉到一阵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 　　赵信然声音还沙哑着，拿她没办法似的。 　　“我都这样了，你还真下得了嘴啊，吴晓晓。” 　　小吴身体一颤，一下子直起了身体。她看见赵信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双眼，用一种极度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被吓到捂嘴的动作。 　　“吓到你了？”他问道，“你这个表情，是怕我吃了你？我看这架势，好像是你比较想把我吃进肚子里啊。” 　　小吴双眼红红的，咬了咬下嘴唇。 　　“赵队，对不起。” 　　赵信然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是时逢生代言人。” 　　小吴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却听他又补了一句：“不然这混蛋做的混账事，怎么轮到你来替他道歉了？” 　　小吴赶紧摇了摇头。 　　“我道歉是因为我身为一个警察，却落在了犯罪分子手里。还连累同事们连夜赶来救我，我愧对自己的身份。” 　　“行了，别再说这种台词了。”要不是手上还插着针，赵信然都想抬起手来冲她投降的摆上一摆，“你这么有自知之明，可真是好样儿的。我身为个刑侦支队的头儿都没你这么能反省。” 　　小吴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赵信然又问道：“身体没事儿吧？” 　　小吴又摇了摇头，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只是有点饿。” 　　“哦。” 　　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好像都觉得有些尴尬。 　　赵信然道：“没什么事儿你就去吃点东西然后回局里吧。你说的和你一起被关在厂里的女人是什么情况，回去记得登记备案。时逢生是逃不远的，等抓到人了我们得对着名单找人。” 　　小吴“嗯”了一声。 　　“我拿到了她的指纹，应该能通过失踪人口指纹库找到她。” 　　“嗯。” 　　“……” 　　小吴走到了门口，又回过头去看着病床上的赵信然，她咽了口唾液。 　　“赵队，我强吻您的事儿……” 　　“我原谅你了。” 　　“我不后悔。” 　　操。 　　赵信然差点被自己一口口水呛到，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小吴握了握拳头。 　　“为了我答应过的事，为了我的理想，也为了您，我会早日成为一个合格的法医，到时候，您作为上级，按道理应该给我一些奖励，对吧？” 　　赵信然咳得差点没法呼吸，输液管都在跟着颤。 　　好在小吴没继续提强吻的事儿，他缓过气来，随口道：“行，你先回去。到时候要什么你随便提。” 　　“我要您亲我。”小吴说道。 　　在赵信然再次惊天动地的咳嗽声里，她满脸通红的把自己的话补充完整。 　　“而且您还得穿着您的警服，我喜欢您穿着警服的样子。” 　　在她走后很久，赵信然仍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呼吸困难。他用另一只手拍着自己的胸口，怀疑小吴不是来探望他，是来通过另一种刺激他心跳的方式，谋杀他的。 　　******** 　　赵西屿将车停在酒吧门口。 　　窗外的人来人往，两个人却意外的沉默。 　　林茜茜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之后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我后悔告诉你当年的傻事了。”她叹了口气，“一方的暗恋总是杀死友谊的有效武器，我当年的确不应该对你心存幻想。” 　　赵西屿喉结滚动，他觉得嗓子里干渴得厉害，心脏也胀痛得厉害。 　　像是他一直以为自己心里生长着一棵肆无忌惮的野草，但某天他忽然看见，原来那是一朵漂亮的花。只是等他发现的时候，属于他的花朵已经彻底枯萎了，落了一地残败的花瓣。 　　他张了好几次嘴，也说不出“没事”两个字来。 　　最后也只憋出一句：“真不再考虑考虑了？” 　　林茜茜看了会儿他的表情，伸过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考虑什么啊，再考虑你也不喜欢我，我也喜欢秦出。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早在大一那年的晚上，我已经彻底放弃了。你说过你想和我做一辈子的朋友，我答应你，绝不放弃和你的友谊。”她把自己说笑了，“好吗？赵西屿同学？” 　　“……好啊。”赵西屿听见自己的嗓音低沉得像是不属于自己，“恭喜你，不用再暗恋一个智障。”唇角弯了弯，又加上了一句，“转而去喜欢一块冰冷的石头。” 　　林茜茜早习惯了他对秦出的看不惯。 　　她又笑了笑。 　　“我去上班了，你回去吧。记得让罗浮打听昨晚的情况。” 　　赵西屿没说话，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里有一块地方塌陷了下去。 　　一直向下落去，仿佛永远触不到底。 　　车门打开，又重新关上。 　　就像有一个人来过他的世界，又静悄悄的离开。 　　只有他一个人还留在原地，窗外车水马龙，像电影里快放的镜头。他低下头去，眼前覆上了一层阴雨。这场雨彻夜未停。 　　******** 　　林茜茜一进酒吧就被熟悉的服务生塞了个饭盒。 　　她有些微怔的打开饭盒，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夹杂着芒果香的食物味道。 　　定睛一看，已经冷掉的白色球形食物躺在浓郁的汤水中，皮儿微微的有些透明，透出里面芒果色的馅儿来。 　　“哟，银银姐，忘了给你这个。” 　　林茜茜正在发呆，手上又多了张字条。 　　那熟悉的字迹，不是秦出的又是谁的。 　　“菜谱第二十六道，芒果瘦肉汤圆。做多了，你也许会有兴趣。” 　　她看向服务生：“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就刚才，挺帅一男的。看起来挺忙的，放下东西就走了，还让你有空给他回电话。” 　　林茜茜把字条捂在心口，忍不住嘴角的笑。她放下汤圆找出自己的吉他，拨弄了好几下，弹出的曲调轻快简单。 　　还没到她上场的时候，她干脆又把吉他放下了，端着冷掉的黑暗料理找了个暗处的沙发坐下来。 　　林茜茜刚拿起勺子，就听见身后传来个女人嗲嗲的声音。 　　“你真有女朋友啦？我可不信。” 　　“抱歉，真有。” 　　这声音让她轻松的心情消失殆尽，默默地把盖子盖上了，连同字条一起小心的包好。 　　她转过头，看见男人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束灯光照在离他不远处的杯子里，映射出的光照亮了他脖子后的星星形状纹身。 　　林茜茜皱眉。 　　在纹身旁边，她看见了一道伤痕。 　　那是，烧伤。 第六十三章 　　林茜茜站起来, 从吧台上顺手端了杯酒，走到了一男一女面前。 　　男人面前的女人妆画得很浓，艳俗的蓝色眼影横亘在她的眼皮上, 以至于她抬眼看着林茜茜时, 林茜茜都会觉得眼睛被晃得有些花。 　　“你是谁？”女人问道。 　　林茜茜低眸看了眼男人，正对上男人看向她的那双眼睛。在幽深又透彻的眼神里, 他将在酒吧见到她的惊讶表演得淋漓尽致, 要不是林茜茜知道他是常客, 或许还真以为这是缘分了。 　　四目相对, 林茜茜对男人挑眉伸出手, 男人心照不宣的伸出手, 握住了她的手指。 　　林茜茜于是对女人笑了笑。 　　“你说我是谁？” 　　“嗬, 还真有女朋友。”女人兴趣缺缺的抬眼一扫林茜茜，又瞥了眼男人, “那还表现得一副等撩的样子冲我笑，有意思没有？” 　　她端起酒杯，哗啦一下子把里面的酒全浇男人头顶上了。 　　透明的酒顺着男人笑意未消的脸颊，淌过他尖削的下巴，落在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服上。 　　林茜茜心头一跳，却没有出声阻拦。 　　眼看着女人踩着高跟鞋踱进了舞池，拦着另一个男人开始跳舞，她才低下头看向男人, 脸上露出一个兴致盎然的笑。 　　“因为这张脸, 你估计经常能遇到这种事儿吧？” 　　男人从身上拿出张手帕来, 默默擦着脸上残留的酒。 　　“其实今天是第一次。”他叹了口气，“我平时都很自重。” 　　“这样啊。”林茜茜点点头，“那今天怎么就不自重了？” 　　“如果我自重，还有坐在这里跟你讲话的机会吗？” 　　英俊的男人抬起头来，眼睛里似乎也浸透了美酒，目光干净而醉人。 　　酒吧里音乐声很大，舞池里的男男女女疯狂扭动身躯，无论是林茜茜的耳朵还是眼睛，都觉得相当吵闹。但奇怪的是，当男人把这句话一说出口，她却感觉四周似乎安静了许多。 　　她轻轻的笑了一声，把酒杯放在男人面前的茶几上，坐下了。 　　男人微微挑眉，一抬手，找路过的服务生要了一瓶Chivas。 　　“郑有致。关耳郑，错落有致。” 　　林茜茜点点头：“赵银银。金银美玉的银。” 　　刚好服务生把酒拿过来，倒上了。林茜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面对郑有致，她其实没什么把握。她始终记得郑有致为了某件跟她相关的事，用气球将男童引到马路中间的行为。这个人无论表现得多么干净剔透，她始终对他有所忌惮。 　　“听你这语气，是对我有兴趣？” 　　郑有致似乎惊讶于她的直白，林茜茜不等他说话，就接着将自己要说的话淡然吐出。 　　“你可别点头。因为我对有女朋友的男人没兴趣。” 　　“嗯？”他端起酒杯，看着林茜茜，“是我哪里表现得让你误会了吗？” 　　“CruelGardenia，残酷栀子花。你用的这款香水的确气势很强，但一般会钟爱这个味道的都是女孩子。”林茜茜晃了晃酒杯，“你也可以反驳我味道只是在某个地方染上的，但我并不会相信一个出轨男人的话。” 　　说完这句话后，林茜茜用余光瞥见对方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了片刻。 　　她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的样子，从他的手里拿走酒杯，仰头将他的酒喝了个一干二净。 　　接着她看着杯子上留下的鲜红的唇印，遗憾的对他笑了一下。 　　“抱歉弄脏你的杯子，刚好轮到我上台。回见。” 　　林茜茜招手，服务生很快送来了新的杯子。她拿着两个人用过的杯子，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做了个“拜拜”的姿势，转身离开了。 　　郑有致一个人坐了很久，直到舞池里的音乐换了，舞台上响起女人清越的歌声，他才摸了摸后颈上灼痛的伤口，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那个方向，微微的笑了。 　　像沉睡的猛兽磨了磨爪子，每一个动作间都能听见一只弱小动作被撕碎的哀鸣。 　　******** 　　本来晴朗的天气到傍晚的时候又阴了起来。 　　小吴拿着做好的指纹比对结果，低着头没看路的上楼梯，一头撞进了一个人柔软的胸怀里。 　　那人还拉了她一把，她一抬头，笑了。 　　“徐法医，您还没下班呢？” 　　“本来要走了，想到有些事儿要跟秦出说，就回来找他。” 　　“秦主任手上没事，安慰我过后就下班了。刚走没一会儿。” 　　徐溶溶点了点头，像是有些失望。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那你呢？才遇上那么大事儿，你不该休息个半天一天的吗？”徐溶溶双手抱胸，“这赵信然怎么想的啊，他在医院躺着，让你一小丫头片子回来工作？我帮你骂骂他去。” 　　“不用了不用了。”小吴赶紧摇头，“我身体没事儿，可以继续工作的。要不是赵队身体实在吃不消医生不让出院，他肯定比我还积极。” 　　徐溶溶盯着她那张护短的脸看了会儿，笑了。 　　“你干嘛那么紧张他，我没记错的话，他平时对你挺凶的吧。” 　　“凶、凶吗？”小吴捏紧手上的纸张，“就算他凶，我觉得赵队凶起来也还……挺温柔的。” 　　徐溶溶倒抽了口凉气。 　　“我是听说过爱情使人盲目，可你这不是盲目，是彻底把脑子都搞坏了吧。”她打量着小吴局促不安的脸，“你再说一句赵信然温柔，你那整天被骂得找不到东南西北的小张哥该拿泡面盒子扔你了你信不信？” 　　小吴脸烫了起来。 　　“您别胡说，让别人听见不好。” 　　徐溶溶搓了搓胳膊：“行吧。”她瞥到小吴手里的比对结果，“怎么样，和你关在一起那女人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说到这里，小吴皱了皱眉。 　　“太奇怪了，按照她的说法，她已经被囚禁了十年以上，可十年前的失踪人口里根本没有和她相匹配的指纹档案。” 　　“那几年之前的呢，也比对过了吗？” 　　“比对过了，也没有结果。” 　　“这就奇怪了。”徐溶溶思索了片刻，忽然看向小吴，“只有两种情况能造成这种情形。” 　　“哪两种？” 　　“第一，她根本不是失踪人口，只是和时逢生演了一场戏来骗你。 　　“不可能！”小吴皱眉，“她的状态太差了，不是能演出来的。” 　　“那就是第二种。” 　　徐溶溶轻声说道：“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人把她放在心上……我建议从川城市的孤儿收容中心入手，带着人物画像去查一个孤儿院长大，性格孤僻，十年前就彻底和孤儿院断绝了所有联系的年轻女人。” 　　******** 　　林茜茜结束工作后，名叫郑有致的男人毫不意外的已经离开了。 　　她将粘着两枚指纹的透明胶带装进一个文件袋里，出了酒吧就找了个快递寄了出去。收件地址本该直接写郊区别墅，但她想了想，还是写了赵西屿医院的地址。 　　让赵西屿带回去比直接寄过去安全得多，可惜赵西屿现在和她见面估计会觉得尴尬，不然为了百分之百的保险，她会选择自己送到赵西屿手里去。 　　天已经阴了下来，不知道会不会忽然下起一场大雨来。 　　林茜茜查了查附近最近的超市，决定买一些小米和粗粮回酒店自己煮粥。 　　超市里的商品琳琅满目，人却不多，林茜茜选好了小米，走过蔬果区看见里面红彤彤的苹果时，才终于想到了要回秦出的电话。 　　她拿出手机，按下回拨。 　　嘟，嘟，嘟。 　　手机被接了起来。 　　林茜茜拿起一个苹果，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 　　“喂，秦法医，你猜猜我是谁啊？” 　　那边的人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开了口。 　　“我猜你是，一个对着苹果露出傻笑的傻子。” 　　林茜茜猛地怔住，她顿了顿，慢慢的转过身去，看见秦出就站在不远处的货架旁，面有疲色，衬衫纽扣解开，显得慵懒而疲惫。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还推着一个购物车。 　　像是安静的湖面上被人投下了一粒石子，林茜茜看着他，略一挑眉，对着手机压低了声音。 　　“秦法医，你今天好像比平时更帅了。” 　　“为什么不站到我面前来说？” 　　“我也是会害羞的啊。” 　　“……我看你笑得挺落落大方。” 　　林茜茜又轻笑了起来。 　　她挂掉电话，走到秦出的面前去，看见他的购物车里满满都是蔬菜和肉类，简直比央视养生节目里的专家还注重营养搭配。 　　“这么多菜，你一个人吃得完吗？”她疯狂暗示。 　　秦出侧首看着她那张明艳得像是会灼伤人眼的面孔，片刻后将视线移开了。 　　“你想帮忙？” 　　“对啊。” 　　他略微挑眉，低声开口：“看你表现。” 　　没有说多余的话，林茜茜走在他的身侧，两个人从蔬果区一直逛到了收银台。她将自己的小米也扔在了他的购物车里，看着他一句话没多说，默默地掏出钱包，把所有的钱都一起付了。 　　回到地面上时，才发现已经下起了大雨。 　　豆大的雨点从天上砸落，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晶亮的雨花。 　　秦出的车子停在不远处的露天停车场，他看了眼束手无策的林茜茜，脱了自己的衣服，递给她。 　　林茜茜看了眼外套，唇角微扬，却没有顶在自己的头上。 　　她从秦出手里抢过一大袋东西，把衣服往他头顶上一遮，抓着他的手就往雨里跑。 　　秦出在快速的奔跑里还有些微怔。 　　衣服在跑的过程中滑到了肩上，再也遮不住风雨。冰冷的雨水落在他的眼，他的脸，他的唇上。世界在他的眼前模糊一片，他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猖狂的雨，和女人紧紧握住他的，那只温暖的手。 　　他听见女人说了句什么，但却又没听清楚。 第六十四章 　　等两个人坐进车子里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 　　林茜茜从包里掏出镜子来查看自己的妆容有没有花, 秦出握着方向盘, 踩下油门, 车子开进了雨幕里。林茜茜查看完妆容转过头去看着车窗外, 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这场雨来得可真突然。 　　还好秦出这人看起来冷冰冰的, 但东西却准备得十分周到。换了别人大概是不会在车子里准备两条新毛巾的。 　　林茜茜脱了薄外套，擦拭湿润的手臂。 　　秦出看了她一眼, 视线从她沾着雨珠的低垂着的睫毛上, 移到她雪白纤细的臂膀，有一滴雨水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滑落，隐入丘壑之中。 　　他喉头微动, 冷如玉的目光很快的从她身上离开了。 　　“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什么刚才？” 　　“刚才, 你拉着我跑的时候。” 　　林茜茜想了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只是让你跑快点呀，免得淋得更湿。”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僵了片刻，最后他说出两个字来。 　　“是吗？” 　　林茜茜耸耸肩，却不再回答他的话了。 　　世界湿淋淋的一片, 像是变成了海底，所有人都是海里游动着的一条鱼。 　　林茜茜伸手去摸着车窗上的玻璃，却不敢把自己刚才仗着她听不到而倾诉而出的那句话说出来。 　　“秦出，我是林茜茜, 你信不信？” 　　秦出开车一向快而稳, 但令人意外的是, 当车子开过一个不算深的水洼, 却忽然抛锚在了半路上。林茜茜看向秦出，秦出披上外套查看了一下车子，然后绕到林茜茜这边，敲了敲车窗。 　　“怎么了，能修好吗？” 　　林茜茜伸手去替他擦了擦脸颊上的雨水。 　　秦出站在窗子口，整个人都被冰凉的雨水浇透，但即使是这样，他的背脊也是笔直而挺拔的，像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林茜茜躲在他的手臂下，感觉有细细的雨丝溅到了她的脸上。 　　“下车。”秦出低声说道。 　　林茜茜点点头，迈出车门才发现地面上的水已经积到了脚面上。 　　她踩在水里，差点摔上一跤。秦出伸手扶了她一把，又冒雨去后背箱里把买的两大袋东西提上了，才拉着她的手往路边的咖啡店里跑。 　　这是家生意不怎么样的咖啡店，又开在没什么人的街尾，店里除了老板娘以外没有其他的客人。林茜茜和秦出湿淋淋的跑进去，老板娘立刻拿了干毛巾给两个人。 　　“没事儿吧，要来两杯热可可吗，这天气得喝点热的。” 　　秦出还没说话，林茜茜已经对老板娘点了点头，还说了声谢谢。 　　秦出擦了擦头发，湿润以后的发丝遮住额头，使他整个人都显得平易近人了很多。 　　“请问你有女装吗？”秦出问道。 　　老板娘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林茜茜，一边笑一边从柜台后面拿出两套衣服来。 　　“有有有，不止有女装，男装我也有，就是款式可能有点奇怪。” 　　林茜茜觉得有些冷，没太在意她的话，直到她躲到员工更衣室里展开那套衣服，才明白过来老板娘的笑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套黑色的女仆装，虽然已经将夸张膨大的裙摆收拢了一些，但腰部的蝴蝶结和过于脱离现实的款式仍然让它显得有些羞耻。大概是在这里工作的女性服务生穿过的。 　　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林茜茜叹口气，不得不换上了衣服。 　　等她从更衣室里走出去，看见秦出，一瞬间觉得自己穿着的衣服好像不算什么了。 　　秦出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正低头跟谁发着短信，白衬衣，黑马甲，一副清爽干净的服务生打扮。或许是为了不那么像服务生，他没有打上领结，领口微微打开着，有湿发上的雨珠从掉落进去。 　　林茜茜笑出声。 　　秦出抬眸看见她，沉默了两秒。第一秒上下打量她的新造型，第二秒眼中从涣散到有了微微的光芒和焦距。 　　“先生，请问您需要特殊服务吗？” 　　“小姐，你可能对我的职业缺乏了解。” 　　老板娘冲了两杯热可可出来，看到的就是林茜茜对着秦出笑得不行，而秦出摇了摇头，低下去接起了手里电话的画面。 　　林茜茜听见他对着电话报了这里的地址，大概是叫了拖车的。 　　她端起了热可可，把一杯推到秦出面前，另一杯捧到了自己嘴边。温暖芬芳的热气围绕着她，让她觉得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 　　窗外的雨还在继续下，积水越积越高，将秦出的车子的车轮都淹没了。 　　这个天气大概连出租车也打不到，除了在这里等雨停，好像也没有其他办法。 　　林茜茜在秦出身边坐了下来，把他的手握在掌心。数着他掌心的纹路。秦出试图收回手，但发现她抓得很紧后，也就随他了。 　　他刚端起热可可，还没喝进嘴里，忽然听见身边的女人问道：“你的中指上有好厚的茧，食指指纹也是……平的？” 　　秦出淡然回答：“常常要解剖尸体，被手术刀磨平了。” 　　林茜茜点点头。 　　她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塞进他的指缝里去，十指相扣。秦出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没听清我说了什么？” 　　“听清了啊，尸体嘛。”林茜茜表示理解，“你摸什么样的尸体都无所谓，摸我之前记得洗手就行。” 　　秦出有些惊讶的看向身边的女人。 　　她正低头仔细凝视着他那双大手，眼神里是让他似曾相识的温暖和认真。秦出手里办过的案子太多了，这些案子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思绪，以至于他竟然很久以后才想起来，似乎在很久以前，林茜茜也曾经这样紧握过他的手。 　　林茜茜已经不会回来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孤独一生，不会有人再透过他的手，凝视他的灵魂，也不会有人再对他这双总是抚摸尸体的手爱不释手，更不会有人愿意让他重新开始。 　　和赵银银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可他却总是被她吸引。 　　这代表着他是一个不坚定的男人，还是代表着他被她的灵魂所吸引？ 　　秦出不知道。 　　但他心里有一种复杂微酸的情绪渐渐涌起，像是碳酸饮料里丢进了一片柠檬，满杯的心事快要满溢而出。 　　“赵小姐。”秦出还是开口了，“你喜欢我吗？” 　　林茜茜因为他忽然认真起来的语气，感觉到了身体微微的僵硬。 　　她很快的调整好了情绪，点头：“喜欢啊。” 　　“你喜欢我什么？” 　　林茜茜扬了扬唇角，又很快的收起笑容。 　　“你可真自恋，非要我把你从头到脚捧得像朵花儿一样才满意吗？” 　　又是这样。 　　秦出不置可否。 　　明明认识不久，她却总是一副很熟的样子主动来招惹他，在他认真后，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秦出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的确厌倦了玩这种游戏。 　　秦出收回了自己的手。 　　林茜茜的手上顿时空空荡荡。 　　“赵小姐，我不年轻了。”他低声说道，“如果你不只是在玩弄人心，而是对我真的有哪怕一点可怜，请你停止这种撩拨行为。” 　　林茜茜又笑了一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也要对你道歉，我的行为也算不上检点。” 　　“我很想跟你认真。”林茜茜打断秦出的话，没有比哪一刻更真诚的对秦出说道，“可是现在不行。”她脑子里有很多的比喻句，可以说出来帮助她将话语说得更漂亮，但她看着秦出微湿的发，和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最后说出口的却只剩六个字。 　　“现在真的不行。” 　　枯燥无力的每一个字里，都藏着她的无奈与认真。 　　很久以后，秦出略微颔首。 　　“没关系。”他轻呼出一口气，轻声说，“我习惯了等。” 　　窗外的雨哗啦哗啦的浇在透明的窗上，林茜茜觉得心底一片酸涩冰凉。 　　******** 　　雨是在第二天早上才停住的。 　　咖啡店的老板娘是个好人，留两个人在咖啡店里待了一整晚。 　　林茜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咖啡香。她一动，一件马甲就从她的肩膀滑落在了地上，林茜茜认出那是秦出身上的马甲。打量四周，却并没有看见秦出。 　　她看向柜台里已经开始磨咖啡豆的老板娘，打了个招呼。 　　“您好，请问……” 　　“你男朋友是吧？”老板娘笑了，“他接到一个电话以后，淌水走了。让你等消防救援。” 　　救援？ 　　林茜茜因为这个字眼愣了一下。 　　她转头去看窗外的街，顿时就吓了一跳。 　　雨下整夜，浑浊的积水已经淹到了和窗子齐平的高度。林茜茜毫不怀疑如果她迈出咖啡店的大门，雨水会一直淹到她的腰部。 　　这种状况秦出还走了，估计又是局里急召。 　　林茜茜拿出手机来，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二十的电量。她关了省电模式，弹出好几个未接电话来，全是罗浮打来的。 　　林茜茜把电话给罗浮打了回去。 　　“林茜茜你可算回电话了，我都打算你再不接电话，我就告诉老赵你被坏人绑了。” 　　林茜茜有些诧异：“怎么了？” 　　“你还问怎么了，你是怎么拿到那个指纹的？” 　　林茜茜解释了一下自己用的小手段，罗浮明白了。 　　他吸了口气：“我跟你说，我用他的指纹比对了一下孤儿院的指纹库。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郑有致，三十二岁，出生于川城茂泉。孤儿，在川城市茂泉孤儿院长大。”罗浮停了一下，“在这间孤儿院里，你猜我又看到了谁？”不等林茜茜回答，他已经揭晓了答案。 　　“时远，和他在同一个孤儿院里长大。两个人从小关系密切，各自被领养后各奔东西，看似毫无关联，但却处处都是联系。” 　　林茜茜在沙发上重新坐了下来，没有打断罗浮的话。 　　“两个人上同一个小学，同一个中学，同一个高中，同一个大学。大学还在同一个班里，住在对方隔壁的寝室。十多年前有他们的室友在贴吧发帖吐槽，说这两个人喜欢同一种颜色，同一首歌，同一种花，明明没怎么说过话，出门的时候却总是会不小心撞衫。除了脸长得不像，简直就跟有心电感应的双胞胎一样。” 　　林茜茜打断了罗浮。 　　“他们有没有可能……” 　　罗浮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 　　“我看了他们的体检报告存档，他们不是兄弟。” 　　顿了顿，罗浮又加了一句。 　　“林茜茜，现在有一个线索。”他慢慢说道，“贴吧吐槽还提到，两个人都有在书上乱涂乱画的习惯。于是我查了一下图书馆，这两个人还真的一前一后借过同一本书。” 　　林茜茜懂了罗浮的意思。 　　他是认为两个人很可能通过那本书传递过某种信息，既然都有乱涂乱画的习惯，信息很可能还留在那本书上。 　　林茜茜问道：“书叫什么名字？” 　　“书叫《双生》，现在还存在川城影视大学。” 　　林茜茜笑了一声。 　　原来是她的母校，难怪罗浮说话这么小心翼翼。 　　她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人的脸来，想了想，林茜茜说道：“书的事我去查，没意外的话，明天晚上之前就能有结果。” 第六十五章 　　盛夏将至, 川城影视大学的校园里开满了深粉浅红的合欢花。雨后湿润的风一吹, 毛茸茸的一团纷纷离了枝头, 轻飘飘掉落在地上。 　　周云深一个人坐在一棵树下的长椅上, 捧着一本《演员的力量》翻了几页就开始打哈欠。 　　室友发短信来说形体课的老师又点名了，他本来不想回去, 但想想反正书也看不进去，还不如回教室醒醒神。至少被形体老师掰一掰大腿，他肯定是不会再哈欠连天了。 　　周云深站起来，刚要回这条短信，手机却又震动了一下。 　　他低眸看了一下新来的短信内容, 瞳孔骤缩。 　　周云深提起书包，把书塞进包里就开始奔跑，他跑过开满合欢的林荫道, 跑过橙红色的操场跑道, 跑过几个正在拍微电影的学生搭的布景，来到图书馆前。 　　刷卡, 按下电梯，以前懒洋洋的动作现在变得格外的急切。 　　周云深跑到了三楼的书籍区, 着急的四处找了一圈，又看了眼手表。再抬起头来的时候, 他看见图书馆的窗户干净透明，一尘不染, 窗外的天蓝得像是海底, 一个金发女人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一倩姐。” 　　周云深走近了, 喊了一声。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声音有些急，又有些小心翼翼，像个拍惊扰了水底游鱼的潜水者。 　　女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灿若玫瑰的脸。冲他微微笑了，一颦一笑充满了女妖般的诱人。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毫无预兆的，周云深的脑海里浮现出动人的诗句。 　　可这种想法过后过后，周云深却有些失望。 　　不是她。 　　他勉强的对女人耸耸肩，准备转身离开，女人却向他走了过来。 　　她穿着高跟鞋，走到周云深面前时，只比他矮一点点。周云深因为自己所感受到的压迫感略微皱眉，女人开口了。 　　“你好，请问你就是周云深吗？” 　　周云深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能蚀骨灼心似的，让他莫名有些心动。 　　他在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自己混蛋。 　　虽然喜欢漂亮女孩儿没错，但也不能是个漂亮女人就小鹿乱撞吧。他可真是个没原则的男人。 　　女人对他笑了笑：“我叫赵银银，是赵一倩的朋友。” 　　“您找我有事吗？” 　　女人没有提醒他不要对女人用敬语，因为她的心思显然并不在这上面。 　　她拿出手机，给他看了一本书的照片。 　　“是这样的，我最近在做关于经典书籍的研究，急需要翻阅这本书。”她彬彬有礼的对周云深解释道，“图书馆三楼以下是对外开放的，但我没有找到这本书。查了一下图书馆的数据库，发现这本书在四楼的珍贵藏书区。” 　　四楼以上是必须刷学生借阅卡才能上去的区域，周云深似乎知道了她是什么意思。 　　而为什么她会找到自己，理由也很明显。 　　“您打电话给一倩姐，结果她让您找我借是吗？”周云深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卡递给了女人，“拿去吧……她不是已经出国了吗，为什么还能知道我在这个学校。话又说回来，既然知道我在这个大学，为什么连封邮件也不给我发……害我老是等着她的电话，快成望夫石了。” 　　女人眼中浮出深色，冲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麻烦你等我一下，最多半个小时我就下来。” 　　“行。” 　　她接过了周云深的卡，上了四楼。 　　周云深坐在一排图书下的地面上，从书架上随便拿了本书翻阅了起来。他是个没什么耐性的人，翻几页就看一眼手表。 　　好在女人也是个守信用的人，二十多分钟以后还真出来了。 　　她将学生卡还给他，十分郑重的说了句谢谢。 　　周云深被她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凝视着，有些不自在的摸摸耳垂：“不客气，你是一倩姐的朋友，帮你是举手之劳。”他低低的咳了一声，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一倩姐现在还好吗？我还等着她回国呢。” 　　女人对他提出的问题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她微微的笑了，伸手撩起他耳后的栗色碎发。周云深张大眼睛，感觉被她触碰到的地方火烧一样的烫了起来。女人附身过去看了眼他耳后的纹身，然后叹了口气。 　　“云深，这个纹身你该洗掉了。” 　　明明是不熟悉的人，叫起他的名字却似乎跟认识已久一样的熟稔。 　　周云深皱眉，想问她是什么意思，却忽然听见她慢慢的说道：“不要等了，她已经结婚了。” 　　一种酸涩的情绪像是被暴风携裹着一样刮过心底，周云深愣了片刻，然后笑了。 　　“那就太好了。”他退后了一步，躲掉了女人的手，认真道，“真的太好了。” 　　女人没说话，只是说了句：“要好好上课。”转身走了。 　　图书管里现在人不多，周云深用并不影响别人的声音对女人的背影说了一句：“麻烦你告诉她，我今天就会去把纹身洗掉，请她不要感到困扰。” 　　女人摆了摆手，消失在了书架后面。 　　周云深的面前只剩下山一样的书架，他垂下眼睫，在原地站了很久，像棵群山中的孤树。 　　******** 　　林茜茜从大学里出来时，遇到了好几个邀请她担任微电影女主角的学生。 　　她解释了好几遍自己只是来借本书的，才从学校里顺利走出来。 　　赵西屿的车子已经开到了校门口，车窗大开，他正无所事事的抽着一支烟。看见林茜茜走出来了，他把烟头在口香糖纸上捻灭了，包住投进了不远处的垃圾箱里。 　　林茜茜上了车，赵西屿也没有马上把车开走。 　　他随手把车窗谨慎的关上了，才侧头看着林茜茜：“怎么样，那本书还在吗？” 　　林茜茜点头：“在。跟很多老书一样，十年间这本书都没人借阅，借书卡上倒数第二的借阅者是时远，最后的借阅者是郑有致。” 　　她拿出手机，给赵西屿看自己拍到的照片。 　　这是一本年代久远，书页薄脆泛黄的书，她用了极大的耐心，才将书小心翼翼的大概翻了一遍。 　　那些极富年代感的竖行的文字十分有诗意，每一页都值得人反复回味。 　　只有在最后一页，被人用钢笔和圆珠笔先后重重的勾出了一句话。 　　“你和我是不可分离的个体，当你阖上双眼，代表我也已经死去。” 　　赵西屿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这两个人还真是gay里gay气的。” 　　林茜茜也笑了。 　　“我还真想过这两个人会不会是那种关系。”她停了停，“可是郑有致和陈映攸谈过了恋爱，执念还重到要将她囚禁在身边的地步。我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光这句话还真说明不了什么。”赵西屿握住了方向盘，看了眼窗外的天气，“要不你今天跟我回家一趟，看罗浮有没有查到什么其他的线索。” 　　林茜茜点头，也转头去看窗外。 　　校门口不乏奇装异服的大学生，也不乏相拥接吻的情侣。穿着学士服的同班学生拍着一本正经的毕业照。 　　赵西屿发现了她怀念的目光，弯了弯唇角：“林茜茜，年纪大了，你也开始想念年轻时候了？” 　　林茜茜不置可否。 　　“我只是在想，如果没遇到这种倒霉事，我应该也是有毕业照的人。” 　　赵西屿明白了。 　　当年她提前拿到了毕业证，也提前参加了谢师宴，却独独缺席了毕业照的拍摄仪式。同班同学穿着学士服喊着“茄子”的时候，她正待在阴暗的房间里，被犯人用冰冷的刀子割开脸上的血肉。 　　他不太想继续谈论这个问题，咳了一声。 　　“毕业照？你有啊。” 　　在林茜茜转过头来看他以后，赵西屿继续说道，“高三那年咱们一起拍过的，你忘了？”他回忆了一下，“当时咱们都没穿校服，你穿了条白色的裙子。哇，厉害了。” 　　林茜茜没忍住被他逗笑了。 　　“怎么就厉害了。” 　　“那可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穿校服以外的衣服。” 　　“吓了一跳吧？” 　　“对啊，当时我就想，校服原来不是你的一层皮，是可以脱下来的啊。” 　　听到这里，林茜茜实在没忍住拿手肘捅了一下赵西屿的肚子。赵西屿吸了口冷气：“我的毕业照还好好的收在相册里呢，你的呢，该不会早就扔垃圾桶里去了吧。” 　　林茜茜摇头：“我都装在箱子里，收进出租屋里了。” 　　“那就行。”赵西屿耸耸肩，“说起来挺丢人，认识这么多年，这可是咱们唯一一张合照。” 　　“谁让你不爱跟我拍照。” 　　“我早就后悔了。”下意识的说完这句话以后，赵西屿忽然顿了顿，半天才低声加上了一句，“问你个问题。” 　　“问啊。” 　　“如果我早点跟你说对不起，早点停止说你是圣母，早点告诉你，我后悔了……会不会来得及？” 　　林茜茜怔住。赵西屿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看向赵西屿的脸，两个人视线相对，都没说话，车子里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氛围。 　　片刻后，林茜茜率先移开目光，轻笑了一声。 　　“你又没有对不起我，说我圣母也没有说错，不喜欢拍照更不是你的问题，这些事情有什么可后悔的。” 　　赵西屿凝视她的侧脸片刻，才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他有些失神的想，看来是来不及的。除非他回到过去把当时的她按在墙上狠狠地亲，亲到她走不动路，让她彻底明白为止，否则无论现在的他怎么做，都已经来不及了。 　　林茜茜没再跟他说话，只是低头出神的看着手机上的照片。她的脑海里还残留着毕业照的事情，被赵西屿一想，很多鲜活的画面渐次浮现了出来，这些事情简直就像发生在昨天。 　　那个时候的她和现在不同，拥有的是有些青涩的另一张脸。 　　另一张脸…… 　　“啪”的一声，脑子里好像有根线断掉了。林茜茜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赵西屿。 　　“你说，拍毕业照的时候，大多数人会和关系好的人尽量站在一起，对吗？” 　　“对啊，怎么了？” 　　林茜茜没说话，只是用手指轻抚着手机屏幕上的那句诗。 　　赵西屿见她不说话了，握紧方向盘，踩下了油门，将车子调转了个头，开走了。 第六十六章 、六十七章 　　第二天的下午, 林茜茜下班格外的早。 　　郑有致没有出现, 这让她既觉得轻松，也觉得有些找不到目标。对方没有出现的时候她盼着对方出现，出现以后又忌惮对方做出过激的行为来, 这是不可避免的心理变化。 　　林茜茜打算打个车到郊区别墅去, 车还没拦到，却看见了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徐溶溶穿了条短裙, 将头发又剪短了，双唇红艳得像娇嫩欲滴的樱桃。 　　她的身边还跟着个人，林茜茜认出来，那是秦出大学时候的同班同学, 叫郑寻。 　　徐溶溶空着手, 握着杯奶茶小口喝着, 郑寻跟在她身后帮她拎着包，小心翼翼的跟她正说些什么。 　　林茜茜不欲和她正面对上，可却始终没找到能上的车。在这空档里，徐溶溶已经看见了她。 　　徐溶溶似乎也愣了一下，才将奶茶从嘴边拿开了, 对她笑了一下。 　　“赵小姐，好巧啊。” 　　林茜茜没办法装没看见她，也只能跟她装蒜了。 　　“您是？” 　　徐溶溶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反应：“我是秦出的朋友，我姓徐。” 　　林茜茜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声：“徐小姐, 您找我什么事？” 　　徐溶溶偏了偏头, 打量着她似乎真的对自己一无所知的那双眼睛, 眼中有渐浓的兴味浮了起来。 　　“赵小姐，你如果要跟秦出谈恋爱的话，得认识我啊。连我这关都过不了，你没资格跟他在一起。” 　　林茜茜没有否认跟秦出谈恋爱的事情，对方对秦出的关注有多密切她心知肚明。于是她接着反问了一句：“我都不知道，秦出还有个这么年轻的母亲。” 　　徐溶溶还是看着她：“请赵小姐把这话什么意思说清楚。” 　　林茜茜笑了一声：“您既然不是她的母亲，管他那么多事干嘛呢？” 　　徐溶溶把嘴唇一抿就要继续跟她吵起来，一直眨巴着眼睛没敢说话的郑寻赶紧拉了她一把。徐溶溶不耐烦的看向他，他赶紧好声好气的劝道：“溶溶，溶溶你听我说，老秦肯定不希望你这样跟他女朋友吵架。你这样做只会让他觉得很困扰，真的。咱们凡事都冷静一点行吗？” 　　林茜茜对他的话深以为然，还特意当着徐溶溶的面点了点头。徐溶溶强压下脾气，勉强的挤出一个微笑：“赵小姐真是牙尖嘴利。” 　　“比不上徐小姐多管闲事。” 　　“你！” 　　郑寻赶紧又拉住她：“哎呦，溶溶。咱们说好了要冷静，冷静！” 　　林茜茜耸肩，又看了看四周，还是没有空的出租车开过来。恰好这时她的手机也震动了起来，她接起手机，却见是赵西屿的号码。 　　“喂，送快递的是吧？” 　　“……你身边有人？” 　　“嗯，对，我是赵银银。” 　　“行吧，我和罗浮在盖横街尾，就miangas附近那棵歪脖子树那儿。你直接到这边找我们。” 　　“好的，放前台吧，我会自己去拿的。” 　　林茜茜挂了电话，刚好一辆空出租车停在她的面前。她对郑寻笑了一下，也不跟徐溶溶特意告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哎，拜拜啊赵小姐。” 　　“拜拜。” 　　******** 　　老式的面包车停在歪脖子树下，就跟来给哪家干杂店送货的似的，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林茜茜敲了敲驾驶座的窗户，车窗摇下来，罗浮摘下墨镜冲她龇牙笑了一下，又把墨镜戴回去了。 　　“老赵在后座上，你也去后座吧。” 　　林茜茜拉开面包车后座的门，赵西屿正面无表情的灭掉一支烟。林茜茜发现他最近抽烟越来越厉害了，想说他两句，最后却只是皱了皱眉，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她把目光从赵西屿身上移开，对罗浮道：“在车里你戴墨镜干嘛，看得清东西吗？” 　　罗浮摆摆手：“你不懂，你走了以后我吃了好几天的泡面，现在饿得一见光就头晕。” 　　林茜茜无奈的抚了抚额头。 　　“那待会儿记得买点食物回去屯着。” 　　“还得你帮忙，老赵心情不好，根本不理我。” 　　林茜茜终于还是看向赵西屿，有些担心的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赵西屿没动，等她确认完温度正常以后，才随手拂开她的手指。 　　“行了，我没事儿。老罗，说正事。” 　　“说什么正事儿，直接给她看不就完了吗？”罗浮摊开放在膝盖上的笔记本，一边敲打键盘一边跟林茜茜说话:“数据库里实在找不到那两个人当年的同班同学了，我跟老赵没办法，就去学校里找了当年教他们那班的大学教授。从教授那儿拿到了一个同学的号码，又通过这个号码搜索了他的企鹅空间，可算是在没有直接接触的情况下拿到了那张当年的毕业照。” 　　难怪赵西屿心情不好，估计是忙了一天，累懵了。 　　林茜茜点了点头:“有什么发现吗？”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发现吧，你来看。”罗浮把笔记本摊开递向了后座，林茜茜接过笔记本，只见屏幕分成了两半，一半是陈映攸的照片，另一半是一张十分富有年代感的毕业照。因为是拍照存在企鹅空间的原因，照片没有泛黄发脆，十分清晰。所有人整整齐齐的比着剪刀手，每个人的神态都清清楚楚。 　　林茜茜看过时远整容之前的照片，所以一眼就从毕业照里找出了他的身影。 　　他现在人群的最左边，面无表情。不像是在拍毕业照，倒像是不情愿的在拍一张证件照。 　　在他身边站着的是郑有致。 　　郑有致的五官和现在几乎没有差别，一看就是脸上没有动过刀子的人。只是当年的他打扮十分土气，还留着一个规规矩矩的平头，配合着和时远没有差别的证件照表情，看起来像个刚出狱的囚犯。 　　总的来说，这两个人在大学里应该都是属于没有女生问津的那一类人。 　　但刚这样想完，林茜茜就看见了郑有致身边扎着丸子头的女生。在看清楚女生相貌的一瞬间，她手指一颤，终于明白了罗浮为什么要把陈映攸的照片放在旁边。 　　这个女生，有着一张和陈映攸相似度百分之八十的脸。 　　一样的形状漂亮的眼睛，一样的微微上翘的唇角，一样的挺直漂亮的鼻子。仔细看能看出差别，但乍看之下，简直就会觉得这是同一个人。 　　林茜茜看向罗浮，罗浮取下墨镜揉了揉鼻梁。 　　“你说这到底算有所发现，还是事情变得更复杂了呢？” 　　林茜茜没回答他的话，只是想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这女生是谁？” 　　“通过脸部对比我找到两个和她有关的帖子，有人说她是郑有致的女朋友，也有人说这是时远的女朋友，奇怪的是我怎么也找不到她的名字和个人信息，教授也不记得班上有这么一个人，说很可能是外面的人。” 　　“外面的人专门进学校，就为了蹭一张毕业照？”赵西屿嗤笑道，“会不会太无聊了。” 　　“那是你叉叉的不懂，女孩子想跟男朋友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上，有什么问题？” 　　罗浮说着，伸过手来敲了下键盘，将女人的脸单独放大了。林茜茜久久的凝视着屏幕上两个女人的脸，片刻后问罗浮：“能找到她现在的情况吗？” 　　“不能，毕业之后这女人就不知所踪。” 　　林茜茜点了点头，并不意外的样子。 　　“也就是说，大学毕业以后，她就离开了时远和郑有致。” 　　罗浮颔首，摸了摸下巴忽然回过味来：“林茜茜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 　　赵西屿接过他的话茬：“她是想说，那两二逼因为被这女人抛弃，又找不到报复的途径，所以怀恨在心。找到了跟对方长得有八成像的陈映攸进行打击报复。” 　　林茜茜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咬了咬下嘴唇：“恰恰相反，我感觉那不是恨，而是极致变态的爱。所以在失去她以后，才想要再拥有一个她。在再次失去之前，他们选择了囚禁她。” 　　“……叉叉的，你还真敢想。” 　　“不是敢想，只是我遇到过这种事情，所以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 　　罗浮干咳一声，不说话了。 　　三个人又交换了一下最近的状况，罗浮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林茜茜脸上严肃的表情没绷住，笑出了声。 　　“林茜茜，你乖，你是我嫡亲的朋友。求你去给我买点儿吃的回来，我不能出车门，我有人群恐惧症。” 　　赵西屿看他一眼，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现在的人都把自己是个见不得人的肥宅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吗？” 　　“赵西屿你叉叉，瞎开什么嘲讽。我怎么就见不得人了，我收拾一下帅破天际好不好？” 　　“别光说，你倒是收拾一下。” 　　两个人一言不合又开始相互语言暴力起来，林茜茜听他们吵架听得头痛。一扭头看到校门不远的地方有个连锁超市，她推开了车门。 　　“你们继续吵，我去买东西了。” 　　“哎，记得给我买两大瓶可乐啊！” 　　“你他妈是不是智障，她提得动吗？” 　　林茜茜笑出声，脚步却没停。 　　等她走到超市入口，赵西屿还是跟了上来准备帮她提东西。 　　两个人并肩从里面逛到外面，把一堆各种方便食品放收银台上。赵西屿又要了包烟，林茜茜对收银小姐笑了一下，从他手里拿过烟推了回去。 　　“烟不要，谢谢。” 　　赵西屿眉头微挑，看她一眼，默默地把脑袋转到其他地方去了。 　　这一看，他的动作就顿住了。 　　林茜茜结完账，在收银小姐的帮助下把东西装好。她自己拎起一袋东西，又把另一袋东西推到赵西屿面前。 　　“发什么呆啊，走……” 　　话音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强行砍断，戛然而止。 　　门外有放学后的学生来来往往，秦出就站在超市门外，手机还放在耳边没有放下来。他用冰川一样冷而静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身影笔挺得像是一棵树。 第六十七章 　　片刻后，林茜茜回过神来。 　　她微微张嘴对赵西屿轻声说道：“没关系，我没有跟他说起过你。” 　　赵西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嗯”了一声。他把收银台上的东西和林茜茜手里的东西都接了过来，说了句：“我先回车里，有事随时找我。” 　　说完以后，推开超市的门，和秦出正面对上了。 　　短暂的四目相对，却像是慢镜头一样让人心里发颤。片刻后，赵西屿冷漠的移开目光，和秦出擦肩而过。 　　秦出对着手机说了句什么，将手机放下了，转眸看着林茜茜。林茜茜镇定的对他笑了一下，转头在货架上拿了瓶没冰过的矿泉水，结完账推门出去，把水递给他。 　　“有案子吗？辛苦了呀，秦法医。” 　　秦出没接过水，只是眉头微皱，冷冷清清的双眸中没有一丝旖旎，低声问道：“他是谁？” 　　林茜茜知道瞒不过去，因为过度劳累的原因，他的记性最近其实比以前差了一些，但就算记性再怎么不好，一个长相出众的男人在短时间内见过两次，怎么都会留下一定印象的。 　　而这印象还都和她相关。 　　可惜即使瞒不过去，该装的蒜还是得装。 　　“他？哪个他？”她晃了晃手上的水，又往前递了递，就差没有把水塞到他的胸前去了，“你们这种破过凶杀案的警务工作者是不是都这么敏感啊，见到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一起逛个超市，就觉得这两个人一定有一腿。” 　　他面无表情，安静地盯着她的脸：“逛超市，难道不是有一腿吗？” 　　林茜茜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秦出说的是他和自己，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露出有些不太情愿的表情轻声道：“好吧，我承认……他是我以前喜欢过的人，现在只是朋友，你不用吃醋。” 　　听起来似乎有点像烂电视剧里的狡辩情节，但没有人知道，每一个字下面都藏着林茜茜的真心。 　　秦出也怔了片刻，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 　　“我没有……” 　　下意识解释的话语卡顿了一下。 　　没有什么，没有吃醋吗？ 　　现在才解释会不会晚了一点，明明是他语气沉重的主动质问了对方身边的男人是谁。 　　她还在考虑，他还在权衡，这不是突破最后的防线谈论感情的好时机。 　　以及除了不喜欢看她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之外，看男人眼熟和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是另一个理由。这种事情就更没有必要告诉她了。 　　最后秦出也只能抿了抿唇，将后半句话强行的吞咽了回去。 　　林茜茜看他表情变化了好几次，虽然了解他，但始终没有读心术。她伸手拉过他的手，将那瓶矿泉水主动的放在了他的手里，然后故意拽住他的胳膊摇了摇。 　　“秦法医，你可要好好办案。” 　　她的语气是一贯的妩媚娇软，秦出听得耳朵痒痒，低声道：“……我知道。” 　　“除了保护其他公民以外，也要偶尔呵护一下我的心。” 　　“其他公民可比你省心。” 　　林茜茜笑了一声，又略微垫脚替他理了理领带。 　　“那你加油，我先走了。” 　　林茜茜发现面包车还停在歪脖子树下，于是知道罗浮和赵西屿还没有离开。买的那两袋东西里有生肉，她打算再过去告诉赵西屿等着她过去处理，刚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秦出的声音。 　　“你昨天买的小米还在我家里。” 　　林茜茜回头。 　　“嗯？” 　　秦出像是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了。 　　“我还有一会儿下班。你想喝粥吗？” 　　******** 　　天色薄暮，街道上都是行色匆匆的行人。 　　唯一显得格格不入的就是站在街角的赵信然了，他一手拿着个对讲机，一手捏着根点燃的香烟，偶尔皱着眉头抽上一口。白色的烟雾在微微湿润的空气里飘散，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一会儿有小警察来找他汇报情况，一会儿手机又有人找，他就跟个放牧人一样，看似闲着，其实浑身上下的注意力都撒自己放出去的羊身上了。 　　直到秦出走了过来，把一份现场痕迹勘察报告递到他的手里，赵信然才放松了一点。 　　赵信然才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开了口：“弄完了？弄完了你就先下班吧。今晚这边全线布防，估计可能差不离能抓到犯人。你手机别关啊，晚上我可能还得找你出来。” 　　秦出点点头，顺手从他手里把烟拿走了。 　　赵信然“哎”了一声，看秦出表情不太好看，又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憋了回去。 　　最后憋出一句：“你拿我烟干嘛，你又不抽。” 　　秦出坦然自若道：“你短命的话，我徒弟怎么办。” 　　“……”赵信然简直头痛，“你怎么也开始给人说媒了。跟徐溶溶似的整天念叨她们家小吴多好。我说这小丫头片子是不是给你们塞红包了？” 　　秦出还没说话，赵信然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对秦出摆摆手。 　　秦出垂眸随意的看了眼他的手机屏幕，这一看，眼神就再也没有移开。 　　“对，我猫街尾这儿呢。你放心大胆的把人往这边给我赶，他跑不了……去你大爷的饿了，谁又不饿呢，抓到人今晚请你吃火锅去，抓不到人？我要是你我连雾霾都不好意思喝一口。。” 　　赵信然跟下属说话一向是这个粗俗得不行的风格，换平时秦出早避开了，今天他却一直听着赵信然打完了这通电话，还站在原地。 　　赵信然挂了电话，一偏头看到他还在这儿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没走呢？等等就开始抓捕了，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别被犯人挟持当人质了。” 　　秦出没理他，只是低眸看着他挂断电话以后还亮着的手机屏幕。 　　“什么时候换的屏保？” 　　“啊？”赵信然拿起手机，退出了通话记录页面，把自己的手机屏幕递到秦出面前，“你说这张照片？一直就用的这个啊，我家的全家福。” 　　秦出看着凑近了的照片，神色变得有些复杂。照片上除了看起来尚且有些青涩的赵信然和中年男女，在酒吧遇到过一次，刚才又和赵银银走在一起的男人占据着屏幕的中央。 　　或者应该说，照片上的男人还处于少年时期。一身蓝白相交的校服垮垮的穿在身上，俊美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桀骜不驯，脖子上还挂着条骷髅项链。 　　他的脑海里有大片大片的画面急剧划过，像行驶着的车顶上所看到的风景。但无论他怎么回忆，却都像是缺了什么重要片段似的。 　　到底在哪里见过男人，到底是哪里？ 　　他为什么想不起来。 　　赵信然见他紧紧盯着照片，觉得有些奇怪。 　　“老秦，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秦出回过神来，僵硬的摇了摇头。 　　“他是？” 　　“他？”赵信然看了眼手机屏幕，恍然大悟，“这是我弟，长得帅吧。初中高中和大学，一直都是他们学校里校草级的人物。” 　　他夸起自己的弟弟来特别自然，秦出却并不关心这个。他只是顺着赵信然的话又问了一句：“他是哪个高中的？” 　　“好像是川城经开区高中吧，还挺好一学校，得成绩特别好才能上。” 　　秦出的表情晦暗莫名。 　　傍晚的风吹过路边的树，苍绿繁茂的树叶沙沙作响。 　　在秦出思考的这空隙里，赵信然又接了个电话。又是一通暴怒的训话后，他放下电话想继续跟秦出谈论自己家的事情，结果一抬头，发现秦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只有他的烟被按灭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残余的白烟还从垃圾桶里挣扎出丝缕来。 　　赵信然心疼得不行，一摸兜里，发现烟盒已经空了。被秦出拿走的竟然是最后一根。 　　他顿时理解了当下某些言情剧里男主台词里的“心脏针扎一样的疼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更雪上加霜的是，准备下班的小吴回家之前还专门来他这里晃了一圈。 　　“赵队，我准备回家啦。” 　　赵信然老远就能看见她背后背着的可爱小包包，他“哎”了一声算是回答。 　　小吴对他笑了笑，从包里掏出两盒东西，递到他的面前来。 　　赵信然定睛一看，一包是他常抽的香烟，另一包是草莓味的戒烟糖。 　　他皱眉看着小吴：“你什么意思？” 　　小吴晃了晃两盒子：“也……没什么意思。就是……就是秦主任跟我说，要帮着您戒烟，否则您去世以后他解剖你的肺估计都是黑色的，我觉得挺有道理。但是我又觉得……您那么爱抽烟，让您不抽烟，您一定会生不如死，您生不如死，我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所以？” 　　“所以我就这两样东西都给您买了，您自己的事情，还是您自己做选择吧。” 　　赵信然在心里骂了一句秦出多管闲事，伸手就要去拿小吴手里的烟，结果小吴把两包东西都塞他手里了。 　　她摸摸脑袋，倒退着看了他一会儿。 　　“我就知道您放不下烟。”笑了一声，加了一句，“放不下就放不下吧，改天我也开始学习抽烟，我陪着您一起抽，秦主任就说不了您什么啦。” 　　说完以后，小吴转过身低着脑袋走了。 　　赵信然愕然的站在原地，被夜风吹得心里直打颤。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这反应跟个傻子似的，立刻下意识的低头开始拆手里的烟盒子。 　　他掏出一根烟叼上了，甚至把打火机都按燃了。动作却跟凝滞了似的久久没把烟点燃。小吴那声跟小动物一样笑还在他耳朵里打转，又跟猫的尾巴毛似的挠得他从耳道到心脏里都一阵酥麻，硬是下不去点烟的手。 　　他骂了句“操”，把烟塞回了盒子里，暴躁的揉成一团。 　　揉完了他又觉得有点心疼，干脆眼不见为净的扔进了垃圾桶里。半天，他站在垃圾桶旁边，又把戒烟糖拆开了，塞了颗光闻味儿就腻得不行的糖进嘴里。 　　“……他妈的，甜死我算了。” 　　******** 　　天黑了，夜风从敞开的窗子吹了进来，吹得秦出微湿的头发微动。 　　秦出系着围裙，站在小锅前，用勺子搅动着里面咕噜咕噜沸腾着的小米粥。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像是正因为某件事情陷入了难以抉择的困境之中。 　　案板旁边放着碳粉，透明胶带，和一支新买的毛笔。 　　“叮咚。” 　　门铃响了。 第六十八章 　　秦出拉开门时, 穿了一件居家的衬衫。他像是刚洗过澡，头发还有些微微的湿润。林茜茜立刻就察觉到他气场有些冰冷, 望着她的双眼像一泓冷泉，隽永神秘, 深不见底。 　　察觉到归察觉到，她什么表情都没有显露出来。 　　“好香呀，是我的小米粥吗？”她搓搓手，期待的问道。 　　秦出垂眸看着她和林茜茜没有丝毫相似, 却总是让他感觉到莫名熟悉的脸，没回答。在林茜茜第二次询问时, 他忽然拉了她一把, 天旋地转之间，已经将她按在了墙上。 　　他眼底是惯有的清冷, 皱眉问她：“你到底是谁？” 　　“失忆了, 不认识我了？” 　　“回答我。”他压低声音，用有些低哑的嗓音步步紧逼的问道，“只要你现在告诉我所有理由，我就相信。” 　　林茜茜对他露出淡淡的笑容：“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壁……” 　　话音刚落，秦出的唇已经压了下来。他以一种压迫性的姿势将林茜茜控制住, 一只手将她的两只手捏住，压在了墙上, 另一只手从她的脸颊往下轻抚。没有碰到任何敏感部位, 呼吸交错之间却让人觉得该死的暧昧。 　　林茜茜很快反应过来, 开始回应他的热吻。 　　像是两只刚学会打架的小兽，两个人的动作都气势汹汹，一直亲到彼此都绵软无力。 　　林茜茜以为秦出稍微亲一下就会停下来，可他的手却一直下移，忽然拽住了她的衬衫领子，往下一用力。 　　“哗啦”一声，领子破了。林茜茜的肩膀一凉，雪白的肌肤都展露在了空气中。 　　秦出停下了亲吻的动作，慢慢的用手指擦了擦自己被林茜茜咬得发红的嘴唇。他看着她锁骨以下的地方，而那里光滑一片。 　　林茜茜也回过神来，唇角的笑意慢慢消失。 　　她的胸上有一颗小痣，这件事除了父母和秦出没人知道。虽然这颗小痣早就在第一次主动整容的时候彻底去掉了，但秦出现在想干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她看着他的目光顺理成章的变得有些冷，一改平时的柔软声线，对他冷笑了一下。 　　“你到底什么意思？” 　　秦出没说话。 　　他天马行空的猜测还没有得到验证，所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林茜茜却好像猜出了他动机似的，第一次对他露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你眼睛往哪儿看呢？看你这表情，也没有想跟我做的意思啊。”她的词句十分尖利，一反常态，“你想看到什么，胎记还是去不掉的痣？这种烂电视剧里的情节原来是真实存在的。你还真想在我身上找别人的影子？” 　　她说完以后，转身就要伸手去拉门。秦出没有阻拦，安静的看着她的动作。 　　林茜茜心里忽然猛地一缩。 　　她不自然的收回手，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道：“我的粥还没喝呢。” 　　秦出用一种她从来没见过的目光看着她，终于颔首。好像是知道她不会开门走出去似的，径直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还真端了碗粥出来。 　　林茜茜已经猜到了秦出的目的，却避无可避。 　　虽然不知道是在哪里露的马脚，但秦出对她的怀疑好像已经达到了顶点。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如果不再想一想办法，自己的这条路或许已经走到头了。 　　他是个警察，不可能放任她继续做这种危险的事情。而她已经走到了这里，也绝对不可能放弃陈映攸。 　　林茜茜向那碗粥伸出手去，秦出低眸看着她的手一寸寸向碗靠近。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房间里除了呼吸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林茜茜终于一把端起了粥碗，也不管粥还有些烫，直接大口喝掉了。 　　喝掉了以后，她也不看秦出，故意对他低声道：“抱歉，借用一下你家洗手间。” 　　秦出“嗯”了一声，从沙发上拿了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西装外套给她披上了。 　　林茜茜进了洗手间，反锁了门，将水龙头开到了最大。她伸手死死地捂住心口，才终于控制住像是要冲破胸腔般激烈的心跳。 　　怎么办？林茜茜，你该怎么办？ 　　要被他发现了，你到底该怎么办？ 　　要在他的面前脱下这身伪装，然后回到他的身边，过你想要的安全温暖的日子吗？可你现在想要的根本不是这样。 　　不过是功亏一篑而已，大不了这张脸也不要了。 　　她几乎将自己的下嘴唇咬破，才终于下定决心，决定孤注一掷。 　　他是个警察，是个原则性很强的警察。 　　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弱点。 　　林茜茜只是想不到继欺骗他过后，有一天她还会开始利用对他的了解，算计他。 　　林茜茜关掉了水龙头，慢慢的拧开了洗手间的门，丝毫不在意自己在门把手上留下了指纹。 　　秦出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一碟芒果糯米糍，看起来就晶莹软糯，色泽诱人。这是林茜茜最喜欢的甜点，但她却一眼也没有看。 　　秦出抬起头，对她伸出手，嗓音低沉而温柔，道：“过来。” 　　林茜茜又想到她被救出来的第一天晚上，他说的那句过来。 　　可惜她不能再过去了。 　　除非这一切全部结束。 　　林茜茜用过的粥碗就放在芒果糯米糍的旁边，雪白的碗壁上还沾着些黑色的粉末。林茜茜清楚，那是可以用来简易提取指纹的碳粉。 　　他果然已经动手了。 　　林茜茜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 　　“秦出。” 　　秦出看向她。林茜茜看清他的双眼，好像深不见底的潭水。隔得很远，她却能看得见那双黑眸里有复杂的情绪，看不出是期待还是猜疑，但剩下的地方映着的都是她。 　　“我发现你好像对我有些误会。” 　　秦出望着她，眼里写着“什么误会”四个字。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把我当成别人的替身，但没关系，我喜欢你嘛。像我这种看起来没什么正经的女人，在你的眼里大概跟出来卖的差不多可以划上等号了。我喜欢你，就跟性工作者从良没什么两样。” 　　“我愿意陪你，到你忘记你等不到的人为止，但前提是你足够尊重我。” 　　“可你今天的行为让我觉得，我在你眼里还是一个性工作者。无论我把衣服穿得多么严严实实，在你面前好像一直是赤。裸着的。你好像永远都看不到我的真心。” 　　“你取我的指纹，是想证明什么？证明我是个有前科的站街女，不配和你这种高岭之花在一起？还是想证明你幻想过度的猜测是真的，我不是我，而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你可真厉害，一边说着我对你不肯认真，一边把我当成傻子一样的耍。” 　　“我看过美剧，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要验我的指纹，那就验吧。反正它跟我的感情一样，本来就一文不值。” 　　林茜茜说完以后，冷淡的对他弯了弯唇角。那一瞬间，他的心底深处掠过一阵抽痛，动了动手指，一个熟悉的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但在他开口之前，门已经打开，又重重的关上，“砰”的一声，像是把她给吃掉了。 　　秦出仰头，用力的闭上双眼。 　　他握紧另一只手上拿着的透明胶带，那上面沾着一枚完整的指纹。 　　是他的天堂，也可能是他的地狱。 　　******** 　　林茜茜从秦出家里出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在身后追着一样，大步跑出了小区。 　　天空打了一声雷，最近的天气似乎一直阴雨连绵。 　　她抬起头去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一点也不怀疑，一场冰冷肆虐的雨很快就会落在这个黑夜来临的城市。 　　这里不太好打车，林茜茜咬了咬牙，擦了一把干涩的眼睛，快速的往路口走去。 　　路口车辆倒是川流不息，但由于天气恶劣，林茜茜看到的所有出租车上都已经坐了乘客。她犹豫了一下，终于掏出手机来。罗浮指望不上，只能找赵西屿帮忙了。 　　“嘟嘟嘟”的提示音后，手机被人接通了。 　　“喂，赵西屿，我……” 　　“暗恋成诗小姐？” 　　电话那端传来柔软的女声和巨大的音乐背景声，林茜茜对这种喧闹的音乐声并不陌生，这声音大概来自于某个酒吧。但暗恋成诗又是谁？赵西屿给她的备注是暗恋成诗？ 　　她没有太在意这个，因为她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 　　这个女声让她感到熟悉。 　　在这空隙里，女声接着说话了：“暗恋成诗小姐你还在吗？” 　　林茜茜反应过来，这是陈兮兮的声音。她在电视上看过她的节目。 　　她立刻回答了她的话。 　　她真诚的问道：“抱歉，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啊？还好……没关系。倒是您这边，打电话来有什么事情吗？我会转告他的。” 　　林茜茜“嗯”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其实没什么大事，不需要惊动他。” 　　“真的没关系吗？我听您的声音好像有些低落。” 　　“谢谢你。”林茜茜说道，“祝你们玩得高兴。” 　　在短暂的沉默后，林茜茜挂断了电话。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口，忽然感觉这个城市是如此的空旷。 　　赵西屿本来就不欠她什么，为了帮她这个忙却已经牺牲了太多，冒了很大的风险，浪费了无法计算的时间。即使她曾经在高中毕业后帮过他的忙，这么多年，他也早就还清了。 　　她的暗恋没有得到过回应，但还好，他的暗恋得到了修成正果的机会。她理所当然的为他感到开心。 　　又等了好半天，林茜茜依然没能等到空车。 　　她拿出手机查了一下附近的路线，决定自己抓紧时间，趁雨还没下来，走到繁华一点的地方去再试着打车。 　　天空又传来一声惊雷，这朦胧的夜色好像笼罩着一层什么东西。 　　林茜茜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外套上还带着秦出身上清冷好闻的味道。 　　她一个人从路口离开，走过一座石桥，又过了一道斑马线。 　　走着走着，她听见身后传来了不远不近的脚步声。 　　林茜茜拿出手机，打开了后视镜头。隐隐约约看见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带着口罩的男人的身影，但到底是谁，却因为天色和像素的原因看不清楚。 　　她立刻走到了马路对面去，脚步声停了。 　　在林茜茜刚要松一口气的一瞬间，脚步声重新响了起来。 　　这次，离她更近。 第六十九章 　　林茜茜早已经过了惊慌失措的阶段。 　　从开始做这件事开始, 她似乎就习惯了陷入危险之中，更何况她对这附近还算熟悉，知道怎么样可以甩掉身后的人。 　　她一边不疾不徐的向前走着，一边拿出手机, 给罗浮发了条信息。 　　“有尾巴。” 　　手机振动，罗浮很快回了短信。 　　“我已经找到了你, 别怕，你前面两百米有家KFC, 进去躲着，我找老赵来接你。” 　　林茜茜抬头看了眼前面，在招牌已经灭得差不多了的街边，还真有家店是亮着的。她安心下来，一边注意着身后的脚步声, 一边没忘记快速的回短信。 　　“不用找他，秦出说忙完会来接我。” 　　她撒谎了, 但赵西屿正在忙自己的人生大事, 这个谎言并非完全没有意义。 　　“也行。我盯着监控呢。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脚步声更急了, 也更近了。 　　林茜茜把拳头一握，忽然迈开步大步向前跑去。身后的脚步倏的停了一下，接着也快速的跟着跑了起来。在他追上之前, 林茜茜已经跑到了KFC的门前, 猛地回头。 　　店内温暖的灯光从透明的玻璃门洒落出来, 照亮街上粗糙的地面。 　　林茜茜的身后空无一人。 　　她并不意外, 只是转眸去若有所思的看着KFC旁边漆黑的小巷。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伸手推开了KFC的大门。薯条和炸鸡的香味争先涌进鼻子里。 　　“晚上好，请问需要点些什么？” 　　“一杯热牛奶，一个红豆派。” 　　林茜茜等待片刻，端起自己的托盘环顾四周，想找个能看清窗外的位置。这一看，却正对上窗边坐着的女人的目光。 　　是徐溶溶。 　　林茜茜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半。估计她刚下班。 　　徐溶溶单手托腮，面前放着比她脸还大的一大盘炸鸡，嘴里还吸着一杯冰可乐。 　　她冲林茜茜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空位。 　　位置刚好也在床边，林茜茜于是走过去，坐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徐溶溶问道。 　　“你又怎么在这里？”林茜茜微笑反问。 　　“我刚从现场出来啊，人民警察可是很辛苦的。” 　　徐溶溶不像上次见面时一样叫她“赵小姐”了，反而是定定的打量了一会儿她身上的西装外套：“你……我记得这件衣服……” 　　林茜茜跟着她低眸看了一眼外套，微微笑了一声：“是秦出的。” 　　徐溶溶的表情变了，目光暗下去看了她片刻，把视线移开了。 　　她拿起一块炸鸡，咬了一大口，丝毫没有顾忌吃东西时候的礼仪。一边嚼一边看着林茜茜：“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他就喜欢你？” 　　“你可以去问他。” 　　“我问过他，他不回答而已。他前前后后喜欢了三个人，却死活不肯加上一个我。” 　　饶是林茜茜有心理准备，听到这句话也愣了一下。她失笑：“哪里来的三个人？” 　　“一个是你，一个是他的前女友林茜茜。”徐溶溶就跟讲着一个笑话似的，“还有个西餐厅打工的美人，叫赵一倩。林茜茜失踪以后，他破不了案，一个不信佛的人被逼到去求神拜佛，还找我借了奶奶给我的祈福多肉。赵一倩失踪以后，他也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找她，明明跟你一样，都是认识不久的女人。他宁肯把时间花你们身上，也不肯赏脸跟我接个吻。” 　　林茜茜是第一次听说秦出找过赵一倩的事情，她的笑容淡了淡。 　　她也没办法告诉徐溶溶，秦出爱上的三个人有着同一个灵魂。 　　“谁都可以，就是不要你。这你还不放弃？” 　　“我凭什么放弃？”徐溶溶一个字一个字的重重反问道，“我高中开始喜欢他，整整十年。我就跟只守着西瓜的猹似的。那是我的瓜。我唯一的瓜你明白吗。别的猹啃了一口我就不要了，那对得起我这十年的时间吗？” 　　即使面对的是徐溶溶，但林茜茜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秦出知道你这样比喻他吗？” 　　徐溶溶却不回答她的话，只是抬眼看了眼林茜茜的脸。 　　她嚼着炸鸡，认真的思索道：“我比你漂亮，也比你性格好，按道理来说他怎么都会对我有点意思的，对吧？” 　　林茜茜纠正她的话：“事实上是我比你漂亮。” 　　“那我比赵一倩漂亮行了吧？” 　　“我猜赵一倩也比你漂亮。” 　　“那我比林茜茜漂亮总是真的了吧？” 　　“在秦出眼里，她是最漂亮的。” 　　“……” 　　徐溶溶简直快把手里的炸鸡捏出油来。 　　“跟情敌聊天真他妈的费劲。” 　　林茜茜不置可否。 　　可是徐溶溶却又加了一句：“这世界真奇怪。无论是林茜茜也好，赵一倩也好，还是你也好。我怎么就都讨厌不起来。”她皱眉打量了一会儿林茜茜，“可能是因为我这个人重度颜控，而你们都长得……太漂亮了。” 　　林茜茜又笑了一声：“谢谢夸奖。” 　　徐溶溶把炸鸡往林茜茜面前推了推，“算了，好不容易放纵自己吃个垃圾食品。不说这个，你也来吃炸鸡。” 　　林茜茜刚要摇头，余光却瞥到窗外闪过一个人影。她和徐溶溶一起看向了窗外。 　　窗外只有漆黑的夜色，但两个人对视一眼，表情却变得有些凝重。 　　“大夏天的带着口罩和帽子……你不会被人跟踪了吧？” 　　“应该是。” 　　“那你还这么镇定？” 　　“你不是警察吗？有警察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徐溶溶看她片刻，“啧”了一声。 　　她摸出手机，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 　　“你还在附近吃饭吧，能顺路来接我一下吗？不是我娇气，是酒吧里那个驻唱歌手，叫赵银银的，她被人跟踪了……嗯，你来吧。” 　　林茜茜以为她只是把电话打给了某个警察同事，结果半小时后，推开门的却是赵信然。 　　对视的一瞬间，林茜茜几乎是下意识的战栗了一下。她清楚赵信然这个人可跟秦出不一样，洞察力强，行动力也强，跟条猎犬似的有点怀疑就会立刻试探。 　　即使她立刻露出微笑对他点了点头，但那双刑警所特有的锋利的眼却依然锁定了她。 　　“哟，赵小姐。”赵信然盯着她的眼睛，动动嘴角，“怎么了这是？” 　　林茜茜还没说话，徐溶溶已经把十分不雅的打了个饱嗝：“行了，你可别瞎撩。这是秦出现在的女朋友。” 　　“嗬，老秦厉害了！” 　　徐溶溶的“现在的”三个字就用得很妙，仿佛在提醒着林茜茜他们不会有结果。 　　林茜茜瞥她一眼，没说话。 　　赵信然摸摸鼻子，指了指门外道：“走吧，我车停门外了。” 　　林茜茜怕被赵信然怀疑，没敢拒绝。 　　三个人坐进车里，都有些累，说话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赵信然把徐溶溶送到家门口，嘱咐她注意安全，才又踩下油门，把车开进了夜色里。 　　赵信然打开了车窗，习习凉风从窗外吹进车里，林茜茜裙子上的褶皱吹起来了一些，赵信然的目光看过来。林茜茜心里一紧，立刻用包压住了裙子。 　　但赵信然的表情却已经变了。 　　林茜茜腿上有好几条长长的锯齿形的伤口，那种伤口他并不陌生。 　　此刻在他的胳膊，大腿，甚至是脸上，都还留着伤口的痕迹。 　　那是小吴被绑架那晚他去救人，被工厂附近特有的野草割伤的。 　　“赵小姐穿得挺单薄，要我关窗吗？”过了好一会儿，赵信然忽然开口问道。 　　林茜茜按紧裙子：“不用。” 　　“有需要别客气啊，老秦是我兄弟。老秦的女朋友，那就是我弟媳啊。” 　　“那你关上吧。”林茜茜笑了笑，“我有点冷。” 　　“行。” 　　窗户缓缓地升了上来，于是整个车里更安静了。林茜茜甚至能听到自己努力保持平缓的呼吸声。 　　“赵小姐。” 　　“嗯？” 　　“前几天我们支队里的法医被绑架了，这件事儿你知道吗？” 　　他忽然说起这件事，有些渗人。林茜茜强装镇定的点点头：“在新闻上看到过。小吴法医没事真是太幸运了。” 　　赵信然也点点头：“和她一起被囚禁的还有个女人你知道吗？” 　　林茜茜愣了一下，转头看他。 　　赵信然很快自己反应了过来：“哦对，这件事新闻里没让报道，你肯定不知道。”他有些刻意的懊恼道，“你看我，怎么把这件事也说漏嘴了。” 　　林茜茜满心猜疑，只是笑笑，没说话。 　　赵信然道：“话又说回来，既然我都不小心说出来了，提醒一下赵小姐小心安危珍爱生命也不算亏本。”他咳了两声，“那女人啊，自称被关了超过十年。我们顺着各种线索暗中追查了一下，查到她是个孤儿院长大的孤儿。”像是没看到林茜茜越握越紧的手，他自顾自说道，“据小吴说，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十分危险，整个人都处在崩溃的边缘。我们现在正在努力的去查这个案子，但因为缺少线索，所以呢雨点不算太大，也没有对媒体公布。“ 　　车子停在了斑马线前，视线前方的红灯在黑夜里光芒刺眼。 　　“她的名字是陈映攸。”赵信然慢慢的说道，“赵小姐听说过吗？” 　　林茜茜嗓子干涩，脑袋好像被人狠狠地砸了一下，眼前一片黑。 　　她半天才开口道：“没听说过。” 　　“也是……赵小姐怎么会跟她扯上关系。” 　　绿灯亮了，赵信然重新踩下油门。 　　车子行驶了不知道多久，停在了林茜茜指路的酒店门口。 　　林茜茜垂眸下车，忽然听到赵信然叫了她一声。 　　她回过头，对上的是一双豹一样的眼睛，敏捷，深沉，洞悉一切般冷静。 　　“赵小姐如果有什么线索，随时来支队找我。” 　　说完以后，他专门抬头看了下酒店名字，笑了。 　　林茜茜想回以微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她礼貌的点点头，转身走进了酒店。 　　******** 　　罗浮是盯着林茜茜回到酒店的。 　　他坐在沙发上，嘴里咬着根巧克力冰棍，看着林茜茜进了房间才算放心下来。就在他准备关了监控窗口去看集蜡笔小新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罗浮低头，看见林茜茜发来了一条短信。 　　“还记得我们的计划H吗？我等不及了。” 第七十章 　　赵银银消失了。 　　在赵银银消失的第四天, 秦出坐不住了。下班后他换了衣服, 专门去酒吧找她。 　　今天好像是酒吧里在搞什么活动, 现场人声鼎沸。在那些奇装异服打扮超前的年轻男女中间，打扮得成熟干净的秦出好像一个异类。 　　秦出拦住了一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服务生“啊？”了好几声, 不得不竖起一根手指堵住自己一边耳朵, 才听见秦出的问话。 　　“你们这里的驻唱歌手呢？” 　　服务生摸不着头脑：“我们的驻唱歌手不是在台上唱着吗？” 　　台上站着一个穿白色短袖的金发男人, 疯狂的晃着脑袋弹着电吉他。秦出收回目光，更直接的冷声问道：“我是说赵银银。” 　　“哦, 你是说银银姐啊。”服务生明白了，胡乱闪烁着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照出他有些遗憾的表情, “她说她好像找到一个人可以结婚了, 她老公介意她继续在酒吧工作, 所以啊她就辞职了。” 　　“……结婚？” 　　“嗯, 结婚。但是她看起来可不怎么高兴，我们猜测她其实还是喜欢唱歌的，只是被未婚夫逼迫辞职, 所以才不得不妥协。她走得还挺急，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拿, 估计还得回来一趟……诶警官，我还没说完呢！” 　　在服务生还喊着的时候, 眼前已经只剩下秦出的背影。 　　在走出门之前他撞到了好几个热舞着的男人, 下意识道歉时, 表情里透着几分猝不及防的潦倒。 　　******** 　　林茜茜和赵西屿敲响了一间单身公寓的门。 　　敲门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有些突兀，一时之间也没有人应答。 　　林茜茜看了眼赵西屿，赵西屿了然一笑，拿出手机对着猫眼晃了晃，开始一边念叨一边按下号码。 　　“1，1，0……赵银银，你说我真的要打这个电话吗？也没必要把人家逼到这个份儿上吧。” 　　“那不然怎么办呢？”林茜茜耸肩，“比起见我们，她好像更想见见警察。” 　　“那我真打了？这一打可就撤不回了。” 　　“打吧，也没必要撤回。” 　　赵西屿点点头，手指动了动。 　　门里忽然传来一声“等等”，赵西屿停下动作，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咔哒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张林茜茜并不陌生的脸。 　　女人有着一头酒红色的头发，相比起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长度，剪短了不少，像一朵鲜红的玫瑰倒扣在头上。她脸色苍白，平静的看着门外的两个人。 　　“不容易，可算肯开门了。” 　　“进来吧。”她没回答赵西屿的话，只是往旁边让了让。 　　林茜茜进了门，意料之中的看见了满屋子的电脑和各种说不出名字来的设备。赵西屿打了个哈欠，没忘记开嘲讽。 　　“还真是你，没想到那傻蛋一年前竟然干不过你。” 　　“傻蛋？”女人冷笑了一声，“你是说罗浮吗？他可不傻，业内称他roof，是现在大多数黑客都害怕遇到的对手。一年前他更不是干不过我，而是输给了我手里的先进装备。” 　　“哦，那现在……” 　　“要不是我的反追踪程序被他植入了病毒，你们现在也根本不可能找得到我。” 　　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冷冷的看向林茜茜。 　　林茜茜对她的这些设备很感兴趣似的，全都看了一遍，直看得女人不耐烦了，才笑了一声。 　　“我该叫你朱声声？”她顿了顿，又加上了一句，“还是时笙笙？” 　　“随你。”女人也笑了笑，笑里没什么温度，“反正都不是我的真名。” 　　“我需要你的帮忙。” 　　说完这句话以后，林茜茜就看见了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一个微嘲的笑容从产生到完成的全过程。 　　她觉得很好笑似的，没忍住拿手指摸了摸嘴唇。 　　“你可真敢想。” 　　林茜茜面不改色，甚至连脸上的笑意也没有一点的消失。 　　“我知道你在想，你凭什么要帮我。” 　　她垂眸，看着女人脸上的笑容随着她的话一点点变淡。 　　“如果罗浮的数据没出错，你在一年前就买好了去京城的票，可你最后留在了川城。” 　　“我本来只是猜测，时逢生用一个人牵绊住了你，让你不得不听他的话，按他的指令行事。一年前你以为自己能救出想救的人，所以试图离开，没有想到这个人却还是被留在时逢生手里。就在刚才，这件事情不再是猜测。” 　　手机振动，林茜茜拿起手机，用一种没什么声调起伏的声音念出上面的信息。 　　“杜萝萝，今年二十九岁，京城人。父母双亡，和弟弟杜纵相依为命。七年前，杜纵失踪，同年，杜萝萝也从学校办了退学，像是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窗帘是半开着的，耀眼的阳光从窗子里照射进来，蒸熏得带着香水味的空气都温热起来。 　　女人手指微弯，似乎试图握紧拳头。她将眉头一皱再皱，半天，却只声音低哑的问出一句：“你是怎么查到的？” 　　赵西屿低咳了一声，在女人看过来以后，抬起了手，手里拿着一张透明的胶带，胶带上沾着一枚指纹。 　　他帮林茜茜补充道：“你逃跑之前，的确给旅馆清洁人员加了小费，要求她彻底打扫干净。”他顿了顿，嗤笑一声，“可惜你找的那大妈偷了懒，连你用过的床单都只是擦了一下就让下一个房客住进来了，更别提满屋子你的指纹了。” 　　女人的脸更苍白了。 　　她勉强的又笑了一声。 　　“就算查到了我的真名，可那又怎么样？该做的我还是得替他做，否则我的弟弟就再也回不来。我是刽子手的助手，是犯罪者的保镖，是给凶手递刀的帮凶，是一个肮脏到永远洗不白的女人。你要求我帮你的忙，就像在要求替狼站岗的狐狸帮助群羊逃脱一样，既愚蠢得让人觉得可怜，又可笑到简直无可救药。” 　　林茜茜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轻声问道：“所以你打算做一辈子的帮凶，让你的弟弟在时逢生手里苟且偷生一辈子吗？” 　　她根本不等女人回答，就自顾自说道：“不是活着就是好事，这样下去他总有一天会疯的。你不明白被一个变态囚禁着，生命都握在他的手里，每天都在黑暗中数着数字，数着数着连自己被关了多久都忘了的感觉。睁开眼睛是在一个地方，闭上眼睛还是在同一个地方，不知道这种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也不知道自己坚持活着是为了什么，与其继续过这样的日子，不如孤注一掷的拼一把，就算拿命去拼也无所畏惧。” 　　女人怔住。 　　她沉默了很久，皱起眉头：“说得就跟你……” 　　林茜茜轻声道：“我的确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 　　阳光洒在林茜茜的身上，她的一半肩膀浸浴在光里，另一半脸隐在暗里。 　　“我和你一样，违背过原则，接受过整容，放弃了很多重要的人，甚至抛弃自己的身份，只是想救出一个人而已。” 　　杜萝萝感觉自己好像处于一种介于真实世界与虚假幻象之间的境地，眼前的一切都是天方夜谭。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摇了摇头，又张开双眼，神色复杂地盯着林茜茜的脸。 　　“你不怕我把这些告诉时逢生吗？” 　　“你如果这么做的话……”林茜茜看着她，露出一个让她觉得有些心虚的微笑，“罗浮会立刻报警，只要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永远也逃不掉。” 　　“在答应提供帮助之前，我必须确认一下，你进行到哪一步了。” 　　“最后一步。” 　　******** 　　天晴了，林茜茜接到roll the roll的电话，说她还有些东西没拿走。 　　她本来也决定了挑个时间把所有关于赵银银的东西都收起来，扔进出租屋，所以当天下午就开了个车，来到了酒吧前。赵西屿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抽出一根烟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又收起来。 　　林茜茜没忍住问他：“你们家里人烟瘾是不是都挺大？” 　　赵西屿点了点头，道：“这玩意儿可能是遗传，明知道抽烟对皮肤不好，还是忍不住想来一根。不过真的什么因什么果，你看我哥一天几包的，那脸糙得，用熨斗轻易都抹不平。” 　　林茜茜笑了一声。 　　“既然知道就少抽点啊。”她想了想，补充道，“就算是为了将来的老婆和孩子，也别再像小孩子似的只顾着自己高兴了。” 　　赵西屿下意识看了她一眼。 　　他补了一个迟缓的笑：“你别一副我好像已经是人夫的样子行吗？我害怕。” 　　林茜茜不置可否。 　　她轻声道：“赵西屿，我是认真的。你必须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就算是为了我，为了你哥，为了罗浮，也为了……陈兮兮。” 　　赵西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感到一种忧心和焦虑从内心深处冉冉升起，因为她提到不相关的人，也因为她交待后事一样的语气。 　　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认真的对林茜茜道：“我再最后跟你解释一次。” 　　“嗯？” 　　“就算伏地魔真的跟林黛玉出现在一个世界观，沙县小吃里开始出售汉堡，你离开秦出转而投进我的怀抱，我也不可能，跟陈兮兮有任何的发展。” 　　在林茜茜诧异转头看他的瞬间，赵西屿忽然捏住她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含着薄怒，逼迫她直视自己的双眼。 　　“我和她在一起，是比让你重新喜欢我，更不可能的事情。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第七十一章 　　林茜茜有一瞬间被赵西屿吓到了。 　　他平时总是似笑非笑的, 她了解他, 却从来不清楚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感情方面就更一头雾水了。 　　林茜茜没在意他别扭的比喻，将打电话给他结果是陈兮兮接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她想既然赵西屿并不打算跟陈兮兮发展下去，那么他的手机自然就不可能是他自己交到陈兮兮手里去的了。 　　果然, 赵西屿骂了句脏话。 　　他没有解释太多, 只是拿舌尖顶了下牙龈道：“这件事你不用想太多, 总之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就对了。” 　　林茜茜点了点头。 　　赵西屿到底没能死心，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如果真的是那样, 你……” 　　林茜茜还没来得及说话, 他又摆摆手把脑袋转到了一边去，嗤笑一声。 　　“行了你不用说。我猜都猜得到。” 　　林茜茜的手机又响了，她一接电话, 是酒吧里的服务生打来的。 　　“银银姐，你不是说今天来拿东西的吗？什么时候到啊？” 　　林茜茜奇怪于对方的再次催促, 她略一挑眉。 　　“你好像很急着见我，是酒吧里来了新的歌手, 要我给她腾位置吗？” 　　“这倒不是……哎，总之你快着点儿，有位警官这两天准点儿来等你。他刚才又催了一遍，我都没办法了。” 　　警官。 　　这个词一出来，她顿时知道了服务生催促她的原因。 　　这么温柔的在酒吧等着她，而不是动用各种暴力手段查出她的位置直接把她带到警局审讯，这个人不可能是赵信然, 只可能是秦出。 　　她说了声“五分钟后到”，之后挂断了电话。 　　赵西屿靠得很近，林茜茜一转头就看进了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 　　他定定的看着她，好像猜得到酒吧里有谁似的。 　　“其实那些东西不要也可以的，对吧？” 　　林茜茜失笑：“为什么不要？” 　　“吉他，乱七八糟的演出服，还有一些粉丝送的礼物，都是可以直接丢的东西，带回去除了占地方没什么其他的用处。”一边说，一边俯过身来，试图替林茜茜系上安全带，“别拿了，就让他们替你丢了吧。” 　　林茜茜抓住了赵西屿的手腕，他睫毛一颤，没有抬头。 　　林茜茜摇了摇头。 　　“不能丢。”她说道，“我得去一趟。” 　　说完以后，她解开安全带，大步的走进了酒吧里。 　　在经过舞池时，她略一抬眼，看清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熟悉的位置上。心头一跳，她似乎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一定看到了她，这毋庸置疑。 　　她今天也带着那对流星形状的耳环，连口红也用了和陈映攸一样的色号，在急剧闪烁的灯光之下，她微微一笑，走进了休息室，消失在众人的面前。 　　******** 　　休息室里静谧而幽暗，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小灯。 　　林茜茜看清坐在椅子上的人，轻轻地吸了口气。或许是因为工作太忙，又来等了她好一会儿，他竟然睡着了。 　　她忽然有些不忍吵醒他，可惜外面喧闹的音乐声提醒了她这里是什么地方。 　　短暂的停顿后，林茜茜像是没看到他一样，走到自己的柜子前，打开柜子开始收拾东西。 　　她收好了粉丝送的一些礼物盒子，又伸手去拿吉他。转过头，秦出还是没有醒来。林茜茜伸手拨了下吉他弦，然后假装没事人一样，提着这些东西向门口走去。 　　“赵小姐。” 　　不出所料的，秦出开口叫住了他。 　　林茜茜站住了，好像才看到他似的“呀”了一声：“这不是秦法医吗，你怎么在这里？指纹检查做得怎么样，我有前科吗？” 　　秦出的眼中还带着些初醒的雾气，深沉的眼眸许久后才泛起一种悠远又复杂的光。 　　他双唇微张：“……我听说你要结婚了。” 　　不带什么情绪的，像是在陈述“听说你爱吃芒果糯米糍”一样的淡然，林茜茜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让她觉得心酸的东西。 　　最后一次了，她在心里想道。 　　无论是欺骗他，利用他，还是用刀子在他的心上割，无论她是成功，还是失败，这都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不会再有了。 　　“是啊。”她坦坦荡荡的点点头，像是在和一个朋友寒暄般，“我未婚夫是港城人，所以我计划离开川城。”她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你不用再因为和我的关系顾虑太多，也不用拿我的指纹去化验，更不用听我胡说八道，扰得你心烦了。” 　　她对秦出笑了笑，眼神里是她精心伪装出来的释然。 　　秦出沉默片刻，低声道：“对不起。” 　　“嗯？”林茜茜的头微微低着，不去看他的眼睛，“你专门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对不起吗？你搞得我有点不好意思，还以为你真的对我上了心。” 　　“对不起。”秦出又重复了一次，即使是到了这种时候，他的声音里也没什么过多的情感，“指纹报告我还没有去拿，好像也没什么拿的必要。这对你不公平。” 　　很久之前，赵信然曾经说过秦出情感缺失，他总是表现得淡漠而冷静，像是一块天塌下来都不会感到惊慌的石头。那时候的林茜茜没有反驳，但她的心里却一直都明白。 　　他是一座冰川。 　　亘古不变的冰冷下面，掩藏着滚烫的熔岩。 　　他的声音是克制的，压抑的：“我很难去解释，为什么道歉。从头到尾的确是我的错。我太想念一个人，于是在你的身上寻找她的影子。即使她很有可能已经结婚，把我抛到九霄云外，但我无法欺骗自己。” 　　秦出抬眸，眼中的情绪排山倒海。 　　“如果心里有她就必须保持单身，我可能永远无法跟人结婚。而我不想永远一个人。” 　　林茜茜笑了笑，用力的抹了一把干涩的眼睛。 　　“所以你试着跟有好感的我谈恋爱？” 　　“……对不起。” 　　他顿了顿：“以后不会了，我已经认命。” 　　林茜茜知道秦出说的是自己，却仍然感到难忍的酸涩。自己跟自己吃醋，就像跟影子拔河似的，不知道哪个自己赢了才会让她觉得高兴。 　　她对不起秦出，也对不起秦出深爱着的自己。 　　“既然她已经结婚了，我目前来说也还算单身，那么我挑逗你，应该没有道德问题吧。” 　　秦出怔了怔，下意识的皱眉。 　　“秦先生，我想找你借最后一个吻，可以吗？” 　　林茜茜这样说完以后，已经准备好了要强吻他。 　　她清楚秦出是个内敛的人，所以不指望他愿意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 　　但意外的是，秦出在沉默很久后，伸出修长的手指，握住了她的肩膀。 　　“好。”他说道。 　　那双林茜茜深爱的黑眸深邃沉郁，其中盛满了不容退缩的坚定的光。复杂的伪装和道德的枷锁在这一刻像锁链般，“砰”的一声在空气里碎裂掉。 　　林茜茜闭上双眼屏住呼吸，感觉到秦出弯下腰来。 　　她以为秦出会用力的吻她，但许久以后，他的吻只轻轻地落在了她的额头，温柔得像是掺杂了阳光的空气。 　　“赵小姐，希望你过得快乐。” 　　林茜茜眼睛一酸，流泪了。 　　她张开双眼，踮起脚尖抱住了秦出的腰部，而他回抱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在他温暖的怀里，她张开双眼看向门边，双眼里是若有所思的光。 　　一个人的衣角在门框边若隐若现，像只黑色的蝴蝶。 　　******** 　　赵西屿数不清第几次看手表了。 　　在他又一次低下头的瞬间，林茜茜提着东西从酒吧门口走了出来。 　　她的身后一点也不意外的跟着秦出，赵西屿来不及把车窗摇上去，和秦出两人恰好目光相对。 　　秦出远远地看着他，眼里的光晦暗莫名，像暗潮汹涌的湖。 　　如果是以前，林茜茜为了避嫌不会上赵西屿的车，但事已至此，她十分镇定的走到了赵西屿的车前，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 　　“秦法医，再见呀。”林茜茜冲秦出挥挥手，“她会回来的，你再等她最后一次。” 　　秦出心里有一种怪异又荒诞的感觉，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就是这种感觉指使他接近赵银银，怀疑赵银银，又采取了她的指纹，使她感到伤心。这种感觉使他没有道理的觉得，赵银银就是林茜茜。 　　看起来似乎不太可能，但这种感觉的确又向他袭来。 　　他强压住心里云一样翻涌着的情感，勉强的对她点了点头。 　　“再见。” 　　车子开走了，赵银银坐在里面，还频频回头。 　　秦出站在原地很久，才回了警队里继续工作。 　　晚上九点，整个川城刑侦支队都还亮着灯。赵信然给秦出打了个电话。 　　“老秦，林茜茜是不是要住回那个出租屋啊？那边认识的片儿警跟我说，她又往里搬了挺多东西。” 　　“……” 　　“惊讶吧，张怀民就这两天出狱，你要不要提醒她一下。”赵信然哈了一声，“这种时候暴露行踪，无异于主动把自己送入虎口。” 第七十二章 　　林茜茜一个人走在夜晚的路上。 　　她的左肩上挎着一个包, 右手上提着一袋还温热着的食物。透明的塑料袋上印着“沙县小吃”四个字。 　　高跟鞋踩在粗糙不平的人行道上, “哒哒”作响。 　　漆黑的夜里，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除了风声和她自己的脚步声，寂静得可怕。 　　手机响了, 她镇定自若的接起来, “嗯”了一声。 　　“我现在就回来了, 不用来接我……哪有什么危险，时逢生不是已经被警察通缉了吗？我不相信他有这么大的胆子, 还专门跑来抓一个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我……” 　　最后一句话话音刚落, 路边的绿化带里传来了稀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林茜茜心头一跳，停住了脚步。 　　她犹豫了一下, 壮起胆子转头向绿化带看过去。 　　“喵”，一只黄白相间的流浪猫从绿化带里跑了出来, 头顶上还带着一片绿叶，朝林茜茜迈着小碎步快速的踱了过来。林茜茜楞了一下, 对着手机说了声“没事，只是猫”。 　　眼见着猫已经跑到了她的面前，用脏兮兮的脑袋拼命的蹭她的脚，她没忍住低低的笑了一声，挂了手机，蹲下去打开塑料袋子，从里面拿出一颗卤蛋, 剥了蛋黄喂猫。 　　猫吃得狼吞虎咽，像是很久没吃饱饭了似的，一声声软乎乎的叫声像是叫在了林茜茜的心上。她伸出手去摸了一把它柔软的身躯，却在他的肚子感觉到了一片湿润。 　　林茜茜缩回手，赫然在手心里看见了一滩鲜红的血液。 　　她赶紧把猫抱起来，检查它身上哪里有伤口，但把猫全身都摸了一遍，也没有看见哪里有出血的地方。 　　不是猫的血，那么这是谁的血？ 　　绿化带里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一次，没有猫叫声再跟随着响起。 　　林茜茜喉头微动。 　　她感觉心脏里的血液正慢慢的流向大脑，一种可怕的念头铺天盖地向她袭来，这让她的头脑压抑得发痛，整个人也清醒得令自己绝望。 　　一辆卡车开过，在黑夜里射出两道昏黄色的光。林茜茜拔腿就向着车跑了过去。 　　“救命！这里有罪犯，救命！救……” 　　卡车在夜色里猛地刹住了车，一个男人从驾驶座里探出脑袋来，疑惑的环视四周，但除了安安静静的林荫道和绿化带，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一只猫从人行道上蹒跚着经过，一边走还一边喵喵的叫个不停，像是在找什么人似的。 　　“太奇怪了，我明明听到有人在呼救来着……” 　　他又研究了一会儿，耸耸肩，踩下了油门。 　　车子消失在了夜色里。 　　******** 　　秦出没有再给林茜茜发邮件，而是一下班就赶到了林茜茜租过的小区。 　　他询问了门卫，得到的确有个女人回来过的消息。 　　“可是她太奇怪了，很久都不回来一次，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却总是往里面放各种各样的东西。放完就走，一晚都不住。” 　　秦出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略一点头。却听门卫又补充道：“警官，我怀疑这女人不是什么正经人。她染了一头金色的头发，还往这里面带过两个男人，如果您现在有空的话，不如跟我去看看？也好让我放心一点。” 　　秦出本来下意识想拒绝，但门卫的那句“金色头发”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即使知道不应该会是这样，但下意识的心惊胆战让他无法忽略。 　　林茜茜不在家，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进她的家门，替她确认一下门窗是否足够安全？ 　　这样说服完自己以后，秦出对门卫点头。门卫“哎”的答应了一声。 　　“这位小姐好像知道您会来这里问她的状况。她之前存了一把钥匙在我这里，说这间房子如果超过两个月没有任何人进入，就把钥匙交给您，让您全权处理里面的东西。我受人之托一直没告诉您，但我最近快退休回家了，这事我也管不了了。” 　　一阵风吹过秦出的面颊，他下意识的皱眉。 　　冷风使人清醒，所以他的心里才会越来越七上八下。 　　门卫领着他坐电梯上了十七层，出了电梯，声控感应灯自动亮起。防盗门在灯光下微微泛光。 　　“您自己去开门吧，我在这儿等您出来。” 　　太奇怪了。 　　只是站在她曾经来过的地方，他的心脏已经跳得厉害。他紧紧地握住了门卫递来的钥匙，冰凉的触感让他确认自己真的走到了她的门前。 　　钥匙开启了门，室内一片黑暗。 　　秦出来过这里，在左手边的墙壁找到了灯的开关，“啪”的一声按亮了。 　　房子里什么家具也没有，地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秦出低头，看见一排脚印一直向里面延续，一直到了拐角的房间里。 　　门卫在外面询问情况，秦出说了句“没事，不要进来”。 　　他没有道理的认为这里是林茜茜的地方，连他的进入都是一种侵犯，更别说其他无关的人。 　　沿着那排脚印往里走，秦出看见了和外面完全相反的干干净净的房间。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床，床上铺着可爱的粉红色床单，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米黄色的闹钟。 　　秦出伸手去拿起闹钟，接着整个人像是忽然被定格在了原地。 　　一年前喝醉酒的那个夜晚，他将赵一倩错认为林茜茜，强吻了对方。第二天他在她的床上醒来，那时候床边放着一样的米黄色闹钟。 　　她还给他写了字条。 　　早就在脑海中酝酿，但却从来不敢真的付诸怀疑的所有记忆在此刻统统汇聚碰撞，碎片四溅。 　　一个漂亮的女人，手写的字体却歪歪扭扭，简直像是左手写的。 　　赵一倩为什么要用左手写字，是为了隐藏些什么？ 　　她和林茜茜有许多的共同点。一样的说话方式，一样的喜欢粉红色，甚至一样的青霉素过敏，即使刻意的在他面前掩藏，却处处都是疑点。而他因为满心只有林茜茜，所以将这些统统忽略了。 　　秦出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像是一棵树。冰冷的雨从天上浇下来，让他从心底里感到发凉。 　　他退了一步，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乐器弹奏的声音。 　　秦出低头，看见了放在一个纸盒子里的一把吉他。 　　这把吉他秦出并不陌生，就在昨天，他亲眼看见赵银银在酒吧的休息室里提着它离开。 　　只是在一天以后，它就出现在林茜茜租的房间里。 　　为什么？这代表着什么？ 　　是他想的那样吗？ 　　不，不可能。 　　纸盒子旁边还放着另一个更加巨大的纸盒子，秦出似有所感，弯下腰去一把拉开了盒子的盖子。 　　一张塑封过的毕业照从里面轻飘飘的滑了出来，落在地上。 　　照片上，林茜茜穿着白色的裙子，浅浅笑着站在队伍的最左边。她的身边站着一个校服系在腰上，手却搭在她肩膀上，表情里含着几分桀骜的男生。是赵西屿。 　　翻过照片，背后模模糊糊好像有人写过字，又在上面画过一个桃心。但年月太久，上面的字迹已经看不清了。 　　林茜茜认识赵一倩和赵银银？ 　　赵银银和赵一倩是林茜茜的朋友，所以她同意她们将这些东西寄放在她的屋子里？ 　　还是说…… 　　有很多可以将眼前情形圆过去的理由，这些理由看起来也很合情合理。秦出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口破了一个洞，有冰冷的风从洞里吹进去，让他冷得手指都在发颤。 　　他如遭重击般僵立在房间里，直到一个电话打过来，将他从回忆里惊醒。 　　秦出拿出手机，按下接听，小吴的声音从另一端传了过来。 　　“秦主任，我是小吴。您之前让鉴证科做的指纹比对结果出来挺久了，一直没去拿，刚才她们那边直接给我送过来了。” 　　小吴停顿了一下，接着好像翻阅了一下结果似的：“我看看啊……经过50个特征点的比对，两组指纹相似度在98％以上，可以确认为一个人。” 　　秦出手里的手机“啪”一声掉落在了地上，屏幕摔灭了，再也没有亮起来。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小吴的呼唤声。 　　“秦主任，您没事吧？您如果没事的话就回答我一下！” 　　秦出低眸，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像是快要窒息。 　　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一幕幕全都浮现在眼前。 　　赵一倩在夜色里对他微笑，认真的凝视着他：“您或许自己察觉不到，在您生病的时候，其实有很多人比您更难受。” 　　金樱子盛开的夜晚，赵一倩握住他的手，垫脚亲吻他的下巴和双唇。 　　医院的病床上，赵一倩答应他林茜茜会回来，却又悄无声息的从他的生活里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年后，赵银银出现在他的面前，性格大变，灵魂却还是一样的温柔和坚强。 　　她蹲在街边和橘猫玩得起劲，也在舞台上唱性感的歌。对他说轻佻的话，看他的眼神却真挚而迷人。 　　在林茜茜发来结婚邮件的那天晚上，她扑进他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说她彻底和男朋友分手了。 　　秦出眼前最后的画面，也只剩下昨天，她从车子的副驾驶座探出脑袋来，对他认真的承诺。 　　“她一定会回来的。” 　　有一口气堵在秦出的心口，他微微启唇困难的呼吸，像只离了清水的鱼，整颗心都痛得几欲撕裂。 　　他不知道林茜茜对他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对自己做了什么，更不知道她此刻正在经历什么。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林茜茜一次又一次的剥落自己的脸皮，她该有多痛啊。 　　她一定是想要依靠他的，他必须找到她。 　　如果不是门卫在此刻询问他的情况，秦出几乎以为自己是一个疯子，所以才会遇到这种几乎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秦出捡起了手机，依次拨打了林茜茜、赵一倩、赵银银的电话，意料之中都没有人接。最后他拨通了赵信然的电话。 　　“喂，老秦，我正要找你呢。小吴说你出事了，你出什么事儿了？” 　　“给我赵西屿的电话号码。” 第七十三章 　　赵信然一脚踹开别墅的门时, 赵西屿正坐在沙发上吃一桶泡面。 　　电视里播放着一则社会新闻, 为空荡荡的别墅里增添了一些声音。 　　踹门声对赵西屿并没有产生任何的影响，他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甚至拿起旁边的醋往里又多加了一点。赵信然大步向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赵西屿, 你他妈是真出息了。你知不知道你帮着林茜茜干了什么？你们这是拿命在玩儿！” 　　在他沉重的喘息里, 赵西屿露出一个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笑容。 　　“不就是命？” 　　“不就是命？” 　　“对啊。我死了, 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赵西屿抬眼，看见秦出拿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略低着头从门外一步步走了进来。他的身后是漫天的大雨, 他踩着伞尖雨滴落下来的速度，一步步走到了赵西屿面前，眼神岑寂的看着他。 　　“林茜茜在哪里？” 　　赵西屿松开了手指, 扔了手里的叉子。 　　他扯住赵信然的衣领，把他掀在一边, 爬起来拍了拍衣服。 　　“我这里没有林茜茜。” 　　秦出还是看着他，眼神里好像没有波澜似的。 　　“那赵一倩你这里有吗？” 　　在赵西屿动作一顿的片刻, 他眼神更加深沉。 　　“赵银银你又认不认识？” 　　门外的天际扯过一道又亮又刺的闪电，映得秦出整张脸毫无血色。他冷淡得像一块化也化不开的冰，又狼狈得像是丢失了生命力最重要的东西。可这个人即使是这个时候，也依然干干净净，笔直挺拔，像是天塌下来，他也能够冷静的撑住。 　　赵西屿略微仰了仰头, 唇角慢慢的酝酿出一个冷冷的笑。 　　“两年过去了，秦大法医终于认出自己的女朋友来了。”他甚至拍了拍手掌，“了不起，真了不起。” 　　秦出的脸色更苍白了。 　　心里的猜测远比不上被人直接往胸口插刀来得疼痛，他一动不动的僵着身体，感觉从天灵盖到心脏全都扭曲的隐隐作痛。 　　是林茜茜。 　　赵一倩是林茜茜，赵银银也是林茜茜。 　　他所喜欢过的、好感过的、热爱过的、挣扎过的，全部都是林茜茜。 　　秦出像是刚从一辆火车上下来，沿途风景还历历在目。 　　从林茜茜到赵一倩，再到赵银银。初见赵一倩时，她做出了他熟悉的意面味道，离别赵一倩时，他偶然抬起头来，看见窗外和他对视的那双泪眼。赵银银给他的每一个拥抱和每一个微笑，每一滴眼泪和每一次挑逗，这些也都是林茜茜。 　　这像个烂俗的故事，可故事外的人永远无法体会他经历过的痛苦、绝望和坠入深渊般的无助。 　　他在故事里支离破碎，却还要强撑着，想给自己一个好的结尾。 　　他又重复的，冷声问了一遍：“林茜茜在哪儿？” 　　赵西屿笑了，上前一步揪住秦出的领子，咬牙问道：“还问？连女朋友在哪儿都不知道的男人你可真是头一个，我他妈早就想揍你了，从七年以前就想揍你了。要不是看在林茜茜的面子上，我能揍到你给自己做伤情鉴定，你信不信？” 　　秦出抬眼，反揪住赵西屿的衬衫领子。 　　“我没有时间逞口舌之快。”他皱紧眉头，陡然收紧了赵西屿脸旁的拳头，“我再问最后一次，她在哪儿？” 　　赵西屿看着他似乎真准备打人的样子，略一挑眉还是没有说话，赵信然暴脾气一上来，一把将他薅过来，“砰”一声按墙上了。 　　“操。”他盯着赵西屿的眼睛，笑了，“不说是吧，不说也行。不就是一条命。我当个警察把自己的命都能豁出去，更何况一个女人的命。”他扯着赵西屿的衣领，带着他到沙发上坐下，又把泡面盒子往他面前一摔，“来，吃泡面。继续吃啊，你他妈怎么不吃了？”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赵西屿被他吼得耳膜痛，吸了口气终于道：“吼什么吼，跟条藏獒似的。” 　　他转头去看电视，在播放完上一个新闻后，电视里又播放起了秦出女友绑架案的专题节目。 　　女主持人面色严肃，对着镜头露出一脸沉重的表情。 　　“据本台记者报道，轰动全川城的“秦出法医女友绑架案”犯人张怀民已于今日服刑完毕，并从川城市监狱顺利出狱。面对记者的镜头，张怀民表示自己决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部分网友对其表示原谅，也有网友认为，张怀民彻底毁了林小姐的人生，除了林小姐谁也没有资格原谅其所作所为，众说纷纭，难以统一。本台记者也请到了刑事案件侦破专家……” 　　“你他妈有病吧，这时候看电视？” 　　赵信然不知从哪儿摸到了遥控器，“滴”一声把电视给关了。 　　赵西屿“哎”了一声，又夺过遥控器把电视机给打开了。 　　秦出的目光从赵西屿身上移开，看向电视屏幕。 　　重新打开以后，电视上没有再出现任何新闻频道，而是出现了一张川城市的精细地图。一个红点在地图上闪烁着，沿着出城的方向正快速的移动。 　　“你不是找林茜茜吗？”赵西屿没看秦出，而是盯着地图上的红点，慢慢道，“这就是。” 　　******** 　　林茜茜在剧烈的颤动中醒来。 　　她还没有张开眼，一股复杂浓烈的香味就争先恐后的涌入鼻腔，晕眩随之而来。 　　张开眼努力的看清眼前的景象，她花了半天才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昨晚带着口罩的男人绑架她的画面因为药物的作用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人身上有淡淡的栀子花的香味。 　　绑架她的人不是时逢生就是郑有致。 　　她环顾四周，猜测这应该是一辆行驶着的运送花草的卡车，整个车厢内都装满了各式各样花盆栽植的花卉，盆盆都有半人高，拥挤得几乎将她完全挡在了中间。 　　车内除了她没有其他人。 　　她的双手和双脚都被人绑住了，嘴里也塞着毛巾，毛巾更是被一条不干胶带严严实实的在嘴唇上粘了一圈，她甚至不能站起来查看四周的情况。 　　直到林茜茜发现了不远处的一个空的陶瓷花盆，随着车子的行驶，花盆被震倒了，在车里滚来滚去，好几次都差点滚到她的脚边。她将身体靠在铁壁上保持平衡，用力的伸出脚去够花盆。 　　一次，两次，直绷得脚背开始抽筋，冷汗直流，才终于用脚尖夹住了花瓶。 　　她无法张嘴喘气，只觉得整个人都呼吸困难起来。 　　休息了片刻，林茜茜开始用双脚控制着花盆，往车厢铁壁上用力撞去。她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只敢在车子颠簸出声的每一个瞬间这样做。一下，两下，三下，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落了下来。 　　在林茜茜准备片刻的时候，她感觉到车子似乎开上了一段下坡路，道路也更加凹凸不平了。 　　“砰”的一声，就是现在。 　　林茜茜腿上一用力，花盆在铁壁上撞得碎裂开来。 　　她心跳得厉害，立刻挪动身躯，伸出手去捡起了一块尖利的碎片，开始割起了绑住她的绳子。绳子绑得很严实，林茜茜好几次割到了自己的手腕，钻心的疼，她咬咬牙，硬是一声不吭，手上的动作片刻没停。 　　因为不知道这辆车要开到哪里去，她担心自己动作太慢，还没来得及割断绳子车子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终于割断绳子以后，林茜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撕掉了嘴上的胶带，又吐掉了毛巾，她终于可以正常呼吸。接着继续割掉脚上的绳子，活动了好一会儿已经麻掉的脚，林茜茜站了起来，扶着铁壁，在持续的颠簸之中走到车门前，透过上面的缝隙朝外面看。 　　这似乎是一条寂静的乡间道路，道路两旁开满了农作物的白色花朵，除此以外一个人也没有。直接和人正面冲突接着逃出去的可能性不大。如果对方是两个人以上，她甚至很可能就地遇害。 　　就在她的眼睛即将看清外面情况的时候，车子忽然停了。林茜茜立刻坐回原地，把绳子假装缠回手上，又自己咬住了毛巾。 　　她闭上双眼，感觉到车门开了。 　　车厢内传来了车门反锁的声音。 　　车子又继续开始行驶。 　　林茜茜忍不住吞咽唾沫，果然是两个人以上。她庆幸自己没有轻易的跑出去。 　　进来的人忽然叹了口气，他把手边的花草拨动得哗啦哗啦直响。 　　“小姑娘，你可别再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林茜茜眉心微动，仍然没有张开双眼。她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是在…… 　　“还装呢？”男人说道，“车厢里有摄像头，我看得见你的一举一动。” 　　在男人说出这句话以后，林茜茜终于想起了他是谁。 　　张怀民，她噩梦的开始。 　　她张开双眼，看见张怀民穿了件白色的工作服，提着个黑色的箱子，对她笑了笑。 　　几年的牢狱生活后，他瘦了，却越发精神矍铄。 　　在林茜茜下意识露出恐慌表情的一瞬间，他摆了摆手：“没事，乖啊，我对第一次整容的小姑娘都是很温柔的，我会找个卫生的环境再动手，你不用怕。” 　　林茜茜收起了惊恐的眼神。 　　她对他也笑了。 　　“那对整容很多次的呢？你会怎么办？” 第七十四章 　　车内的空气几乎停止了流动。 　　张怀民似乎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反问, 楞了一下, 露出一个狐疑的表情。 　　“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这张脸，看不出整过的痕迹。” 　　林茜茜对他只是微笑，不再说话，张怀民盯着她那张脸, 越来越觉得她似乎有些眼熟, 却又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卡车颠颠簸簸一路前行, 林茜茜听见车外有了车子的声音，又有了不算嘈杂的人声。张怀民已经重新封住了她的嘴巴, 她无法求救。很快的, 四周又安静下去，车子不知道停在了什么地方。 　　张怀民揪着林茜茜的衣领下车，她抬起头来, 看见眼前是一辆干净锃亮的黑色宝马。时逢生穿了件白色的夹克，戴了顶鸭舌帽, 下了卡车坐进驾驶座里，又探出头来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他躲躲藏藏这么久, 却一点也不见憔悴，反而精神焕发似的。 　　“赵小姐，好久不见。” 　　林茜茜嘴被堵着，昂了昂头。时逢生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一挑眉，看了眼副驾驶座。 　　他很快对林茜茜身边的张怀民点头道：“让她说话。” 　　张怀民一怔：“可是她一旦呼救……” 　　“她不会轻易呼救的。”时逢生笑了一声，自顾自说道，“这可是一个能在你身边隐忍五年, 就为了自己能活着出去见男朋友的女人。怎么可能没确定好能获救就随便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呢。” 　　林茜茜笑了。 　　张怀民惊愕的睁大眼睛，他看一眼林茜茜，又看一眼时逢生：“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顿了顿，他露出一个冷笑的表情，“不可能，林茜茜的脸已经被我整到不能再整了，再整一次，脸早就垮了。” 　　“闭嘴。” 　　副驾驶座的人说话了，声音冷凝得像是冰面的一块浮冰。 　　“还有其他人？”张怀民更加惊疑不定了。 　　副驾驶里的人没理他。 　　时逢生还是微微笑着，替那人补充道：“先上车，我再跟你解释。” 　　没有人再去管卡车，看来时逢生只是借用卡车的掩护带着她出了城。 　　林茜茜被塞进了后座，和张怀民坐在一起。张怀民撕掉了她脸上的胶带，让她能吐掉毛巾说出话来。 　　林茜茜吐出一根线头，慢慢的呼吸了一大口，才从后视镜里看向副驾驶座上人的那双眼睛。 　　“郑有致？” 　　郑有致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淡淡道：“是我。” 　　“为什么绑架我？” 　　“绑架？”他像是有些意外从林茜茜的嘴里说出这个词语来，“不，这不是绑架，只是用了强迫的手段，让你能留在我身边而已。” 　　“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之间只见过不到五次面。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我必须留在你身边的关系？” 　　“是你自己招惹我的。”他说道。 　　林茜茜很清楚他在说什么，却故作不懂的询问是什么意思。 　　接着无论林茜茜再说什么，他都不再说话了。后视镜里能看见他的双眼，褪去了平时的故作尔雅，冷淡得如同对世界毫无眷恋。 　　时逢生听她问了这么多问题，终于打断道：“其实你有问题要问他，我也有问题要问你。我和你相对比较熟，能请你看在这点交情的面子上，先回答我的问题吗？” 　　“你问。”林茜茜重复问道：“我没说过不会回答。” 　　“你似乎丝毫不惊讶我为什么会认识他，不惊讶张怀民出狱后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更不想知道我们要把你带到哪里去。”时逢生慢慢的陈述道，“因为对你来说，这些事情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吗？” 　　林茜茜心头一跳，既没说对，也没说不对。 　　时逢生也不急着要答案。 　　“一年前开始接近我，在从我手里救走几个女人后仍然不肯放弃，你的目标是她们，也不是她们。”他轻轻地用手指叩击着方向盘，驾驶着车子开过一片漂亮的开着矢车菊的弯路，“我佩服你的坚持和毅力，但很可惜你把坚持用错了地方。你如果只是想报复张怀民和我的话，去求你的男朋友其实足够。” 　　他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情，把自己给说笑了：“他好歹是个警察，又是个能控制尸检报告上写什么东西的主任，请他帮忙，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就可以做成。何必让你自己这么辛苦，到头来还把自己赔了进来。” 　　林茜茜终于开口了。 　　她弯了弯唇角，阳光从车窗外照射进来，照得她的脸光亮一片。 　　“我只是不想让他的手沾上血腥而已。” 　　“他不是个法医吗？手上的血腥还不够多吗？” 　　“他可比你们干净。” 　　“……” 　　时逢生挑眉，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郑有致。 　　郑有致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伸手摸了摸自己耳后的纹身，将头转向窗外。 　　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时逢生却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点点头。 　　“那你就求我，我这双手脏得厉害，用来替你处理张怀民岂不是刚好？” 　　张怀民一直一言不发的等着时逢生给他一个解释，听到这句话，他眉头皱得打起了结，声音里也不自觉带了些战栗。 　　“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你说过今天只是要我帮你再处理一个女人，处理完放我去看我太太的。”他摇摇头，“你不会杀我的，我能替你解决通缉令的问题，也能帮助你按照你的想法改造那些不够漂亮的女人。” 　　时逢生点了点头，唇角绽放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 　　“不要害怕，我的确答应过你。虽然你刚从警察手里出来，一定有很多警察想通过你找到我，但你帮过我的大忙，我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张怀民惨白如纸的那张脸，更加放柔了声音，“我会让你见到你太太的，相信我。” 　　车子像是一只黑色的甲壳虫，在蜿蜒无人的公路上爬行着，似乎就快要逃出生天。 　　******** 　　午饭时间，川城市刑侦支队的刑警却没有一个人去吃午饭。 　　会议室坐满了人，赵信然用力的把白板拍得“啪啪啪”直响。 　　“犯人已经出城，定位可能有所偏移。外勤组按照这张地图上的定位抄近路，在道路尽头设卡排查，技术组立刻到miangas、rolltheroll，所有林茜茜去过的、可能留下监控录像的地方，找到她的正脸图片，打印出来预备！小张小赵跟我随技术队一起走，小吴小徐留在队里待命，所有人不许吃饭不许睡觉，直到我说这件事解决了为止，散会！” 　　赵信然没开警车，而是开着赵西屿的保时捷。他甚至还刮了个胡须，打理了一下头发，从车窗外往里看，看到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有些疲惫的英俊男士。 　　谁也想不到，车子的后座上并排坐了三个人。紧张兮兮的小张、被小张严格注意着所有动作的赵西屿，和行尸走肉一般的秦出。 　　“你说她是故意被抓的？什么玩意儿她就故意被抓了，要是姓时的一抓到她就把她弄死，她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 　　“时远不会轻易动她。她只是想知道那些女人被关押在什么地方。”赵西屿低声咳嗽，片刻后道：“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楚。” 　　“怎么就说不清楚了？” 　　“谁让你跟她说陈映攸已经处在崩溃边缘，再不被救出来就得疯了的？”赵西屿骂了句脏话，“本来事情循序渐进的进行得好好的。就因为你几句话，她推翻了全盘计划，选择了一个最危险的方法。” 　　赵信然暴躁的跟他对骂了一句，又强压住自己怒火，继续询问。 　　赵西屿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被灼热的视线包围了。他知道这样看着他的是秦出，用力闭了闭眼，把事情慢慢的说了出来。 　　秦出在听完那些话以后，慢慢的靠在了座椅上。 　　他看见了天边的云，一朵一朵的飘散。和林茜茜离开他的那天一模一样。 　　他爱的人有一颗干净清澈的心，洁白无瑕得像天边的云。 　　原来她怀抱着一个这样痛苦而又深沉的秘密，所以才将他耍猴一样的排除在外。他会感到心痛，也会觉得不被相信，但更多的是铺天盖地袭来的像乌云一样的愧疚，在他的心底积压成型。 　　她一定很痛。 　　她是个怕痛的人，却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的疼痛。 　　即使是现在，她也仍然没有把自己的安全考虑在内，像是一个放在电视剧里都会被唾弃的圣母角色。但他了解她，也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做，他能读懂她的心。 　　“老秦，你的表情也太难看了。”赵信然皱眉看着面色苍白的秦出，“怎么了，不要瞎想啊。” 　　秦出动了动双唇，慢慢地抬眼看向赵西屿。 　　“时逢生有枪，你知道吗？” 　　“她不会和他们起冲突。” 　　“她可以一直伪装合作，但总有不肯合作的时候。” 　　秦出不再说话了。 　　赵西屿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赵信然顿了顿，将秦出的话补充完整：“你是说，她脱身的时候会有危险。” 第七十五章 　　“我们很快会遇到临时关卡，你知道该怎么做吧，林小姐？” 　　林茜茜犹豫了一下，点头。 　　她多问了一句：“既然是临时关卡，你为什么会知道？” 　　时逢生微微一笑，没回答她，只是猛地踩下了刹车。 　　副驾驶座上的郑有致从车里拿了副耳塞，戴上了。林茜茜看着他的动作，心头微颤。 　　“好像车胎爆了。”时逢生对张怀民说道，“你下去检查一下。” 　　张怀民楞了一下，没动。 　　林茜茜察觉到他的身体颤抖了起来，他强装镇定的开口道：“我怎么没听到声音？” 　　时逢生笑了：“我说爆了，就是爆了。”他从脚下捡起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慢慢的解开，露出一把枪来，“随便你到哪儿查看，到川城市中心也好，到庆城市中心也好，甚至到京城市中心都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明白吗？” 　　他用一根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冰冷的枪口，张怀民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似乎明白了时逢生的意思，强烈的想活下去的欲望使得他慢慢的伸出手，拉开了车门。 　　在下车之前，他对时逢生颤声说道：“我会彻底消失的，谢谢你放过我。” 　　“好。” 　　“我会给自己换一张脸，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张怀民。” 　　时逢生温和点头：“快走吧，待会儿警察追上来了。” 　　张怀民拉开车门，要沿着公路倒着走回去。时逢生将脑袋探出车窗，对他笑了一声。 　　“这么大摇大摆的，你是故意要被警察发现吗？” 　　张怀民双腿抖得厉害，他回头看了眼时逢生，和从窗口露出的枪口，只觉得心都凉了。 　　“你……” 　　时逢生好心指路：“那条小路就很不错，你觉得呢？” 　　“我知道了。”张怀民说道，他咽了口唾沫，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了时逢生。他像是背对着一条饿狼在前进，一直到及肩高的野草掩盖了他的身体，他才松了口气，觉得安全了一些。 　　“替我向你的太太问好。” 　　时逢生在他的身后说道。 　　震天的枪响回荡在空荡荡的公路上，久久不散。 　　时逢生重新摇上了车窗，唇角的笑容仍是淡淡的。 　　“我替你报仇了，开心吗？林茜茜？” 　　******** 　　临时关卡就设在川城与眉城之间的边界，车流量不算太小。 　　五六个小时的车程后，赵信然终于站在了关卡前。他眼见着一辆又一辆的车子开过来，赵西屿手机地图上的红点也正在一点点靠近，整个人都越来越紧张。 　　眉城市也派了刑警过来增援，整个关卡前都是穿着制服的警察，仔仔细细的盘查着每一辆开过来的车子。 　　“川A开头的车牌，车上三男一女，也可能是两男一女，不排除犯人内讧只剩下一男一女，或者将受害者塞进后备箱的情况。每一种情况都要考虑到，一有差池，犯人就逃之夭夭。” 　　赵信然跟小张强调过后，小张又去跟每一个警察强调。 　　秦出也拿出了证件，赵信然拉了他一把没拉住，实在没办法，只能注意着他的动向。 　　一辆黑色的宝马从川城方向开了过来，开得不算太快，缓缓地排在了另一辆正在接受检查的车子后面。 　　司机是个女人，没有化妆，带着口罩，只能看出皮肤不错，长什么样子却完全看不出来。一头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衬得她肌肤如雪，为她增添了几分气质。 　　小张上前敲窗盘查，女人把车窗摇了下来。 　　“干什么？”她一开口就是一口标准的川普，跟小张想象的差别实在太大了，听得他楞了一下。 　　“是这样的。”他出示了自己的证件，道，“我们是警察，有恶性绑架犯开车从川城逃出来，现在正要逃进眉城，请您出示您的驾照，并打开后备箱接受检查。” 　　女人出了口气：“后备箱里头什么也没有，驾照你要看就看嘛。” 　　说着摸出驾照来，塞到小张手里，小张低头查看后，发现没有问题就还给她了。 　　“不是你的车？”他顺口问了一句。 　　女人点了点头：“我男人的。” 　　秦出刚好检查完后一辆车，又排查完车子的后备箱。他顺手拉开了车子的后车门，查看了一下后座。车子里空空荡荡，除了真皮的座椅什么东西也没有，但在查看到车子里一个细节后，握着车门的手指猛地僵住。 　　小张询问了一声。 　　秦出声音低哑，放开了手。 　　“没事。”他说道。 　　女人翻了个白眼，踩下油门，驾驶着宝马经过了关卡，向着眉城开去。 　　秦出站在路边，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眼神深了起来。 　　他抬起手，手指间捻着一根金色的头发。 　　******** 　　林茜茜的双手被反绑着，和两个男人一起站在路边。 　　刚从山路走出来，她的小腿上全是被树枝刮出来的伤痕。时逢生和郑有致倒是不算狼狈，时逢生甚至还扶了郑有致一把，让他能借力休息一下。 　　等了没多久，黑色的宝马就从关卡方向开了过来，停在三人面前。 　　开车的女人下了车，也不说话，只是向时逢生伸出了手。 　　时逢生把一张银行卡放在了她的手心里，女人拿了卡要收回手，时逢生却没有松手。 　　“我确认一下，你从此会从世界上消失，是吗？” 　　女人楞了一下，移开目光看了一眼地上。她很快捋了把头发，点头：“拿钱办事，我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的麻烦。” 　　时逢生观察着他的表情，片刻后他笑了，也松了手，让女人把银行卡拿走了。 　　他和郑有致上了车，却没有踩下油门，而是“啧”了一声。 　　“你说你想重新开始，是不是代表着过去的东西都不能要了？包括帮手？” 　　郑有致似乎没什么兴趣，“嗯”了一声。 　　时逢生于是点点头，踩下油门。 　　“我帮她从世界上消失吧。” 　　林茜茜看着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握着枪从窗口伸了出去，对着后面开了一枪。 　　女人像一棵被伐倒的树，慢慢的倒了下去。 　　林茜茜到了这个时候，才觉得浑身发寒。时逢生总是微笑着的外表下究竟藏着一个怎么样的灵魂，她可能永远无法读懂。 　　她轻轻颤抖的动作，被时逢生很快的捕捉到了。 　　“林小姐，你真的胆子很大。”他皱眉，嘴角却是弯着的，“我真的很喜欢你。你给我一种你掌握着一切，只要达成你想要的目的，就能立刻收网的感觉。” 　　林茜茜竟然还“嗯”了一声。 　　她强装镇定，微微笑了。 　　“我目前的状态的确是这样。” 　　“哦？所以你都掌握了些什么呢？” 　　“不多。” 　　林茜茜慢慢的说道：“我只是知道，你们两个人是孤儿，从小一起长大。你们依赖彼此，热爱彼此，离不开彼此。” 　　郑有致本来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这里，他睁开了双眼。 　　时逢生唇角笑意消失了几分，问道：“还有呢？” 　　林茜茜故意说得很慢：“你们在孤儿院里分享一块胶泥，在小学分享一根雪糕，在高中分享一本练习册，一直到上了大学以后，郑有致有了女朋友。”她试探着去看时逢生的反应，“对你来说，这简直是五雷轰顶。” 　　“……” 　　“在相处中，你们已经把彼此当成了自己生命的另一部分，你不想被抛下，所以你说服了郑有致，让他和你分享同一个女朋友。” 　　“……” 　　“女孩儿长得很漂亮，却性格倔强。被自己的男朋友用来分享以后，不堪受辱，不知所踪。”林茜茜一句一句的说着，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这是郑有致的初恋，对他来说几乎是生命里唯一的光。但你不能忍受郑有致的生命被别人分去，所以你添油加醋，将她的离开说成是因为对他外貌的不满意而造成的背叛，使得他开始仇视这个女孩儿。” 　　“……” 　　“大学毕业后，你整了容，他也开始改换形象。在这之后相貌和女孩儿高度相似的陈映攸出现了，郑有致再次陷入热恋之中。你也再次提出要跟他分享女友。你们重蹈覆辙，陈映攸也提出分手。” 　　“……不要再说了。” 　　“这一次，郑有致没有放她走。你们一起囚禁了她。” 　　“我叫你不要再说了。” 　　“因为郑有致最爱的还是初恋，所以你们试图将她的脸进行彻头彻尾的改造。在这过程中，你无法忍受郑有致的注意力被陈映攸分走，所以醉心画作。你成了一个教唆犯，教唆毫无判断能力的盲目崇拜者残害女性，画下她们遇害时的画面。你们好像没有是非观，对你来说这是艺术，对郑有致来说这是你宣泄的方式。你们完全理解对方的行为，就像是活成了一个单独的整体……” 　　“我叫你不要再说了！你聋了吗？！” 　　枪上膛的声音打断了林茜茜的话，她听话的闭了嘴。 　　时逢生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脸色发白。郑有致倒是看起来十分镇定，甚至还伸手拿了瓶水，拧开了递到时逢生嘴边。只有微微颤抖着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波动。 　　林茜茜的目光从两人身上快速扫过，又移到了车窗外。道路两旁开始出现了房屋，再不久车子就会开进有人烟的地方，她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时间。 　　“你做了充足的调查，说的大部分也都是对的。”郑有致忽然开口，扭头，一双凉薄至极的眼睛看向林茜茜，“只有一件事，你猜错了。” 　　“……什么事？” 　　郑有致弯了弯唇角，凉凉的笑意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 　　“我的初恋不是自己离开的，是时远杀死了她。” 　　林茜茜感觉像是被一颗巨石迎面砸了一下，一股凉意随着她的背部慢慢爬上后脑勺。 　　“你不必挑拨我们。我都知道，只是觉得无所谓。”郑有致认真地说道，“反正这样算起来也的确是她主动离开了我，而陪伴着我的，是时远。” 　　林茜茜摇了摇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用力闭了闭眼，却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一直到听见郑有致又加上了一句：“其实很多事情，放弃反抗就会得到最好的结局。” 　　林茜茜问：“什么意思？” 　　郑有致道：“我喜欢陈映攸，但分享给了时远。而时远现在喜欢你，他也愿意和我分享，只需要你同意这样的关系，我们就不必你追我躲的那么累。” 　　林茜茜忍不住喉头的微动，她觉得荒谬至极，却又不得不继续和郑有致对话。 　　“陈映攸呢，你要把陈映攸怎么办？” 　　“放她自由。”郑有致说道。 　　时逢生声音发哑，却又帮郑有致补充了一句：“对她来说，死亡是最好的自由。” 　　林茜茜双唇微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清理了自己所有的帮手，带着她来到了眉城，而陈映攸还留在川城。 　　从逃脱的杜萝萝那里林茜茜知道了所有女人被关押着的地点，唯独陈映攸，却无论如何也不知道她被关在什么地方。 　　她明白了。他们是打算让陈映攸困在黑暗中，活活饿死。 　　林茜茜双唇微颤：“你们把她关在什么地方了？” 　　时逢生笑了，郑有致也微笑了起来。车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你知道又能怎么样？你再也没办法出去报信了。”郑有致说完以后，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个地点名字，然后问林茜茜，“怎么样，是不是一个很浪漫的地点？” 　　林茜茜心跳得剧烈，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鹿想从她的胸腔里逃脱出来。 　　她再次看向后视镜，这一次她没有再陷入失望。 　　一辆黑色的宾利远远地出现在宝马后面，咬得不紧，只是甩脱不了的跟着。那个车牌号她认得。 　　时逢生发现了车子，也看到了林茜茜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皱紧眉头：“你报警了？” 　　林茜茜大方承认：“是。” 　　时逢生加重声音：“不可能，我已经搜走了你身上的所有定位装置。=” 　　“有的。”林茜茜轻声说道。 　　她慢慢的松开了双手，被反绑着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她割开了。她的手上拿着一枚细小的陶瓷碎片，手腕上全是鲜血直淌的伤痕。 　　林茜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微微一笑。 　　“有的，在这里”。”她再次说道。 　　时逢生慢慢的张开双唇，眼里浮现出暴怒。 　　“别动。”他说道。 　　林茜茜却动了动自己的手腕。 　　“叫了你别动！” 　　时逢生再次喊道。他反手掏出了枪，对准了还在持续活动手腕的林茜茜，在子弹射出来的前一秒，林茜茜心一横向前一扑，伸手去夺时逢生手里的方向盘，时逢生吼了一声，郑有致伸手过来抓她的头发。 　　在剧痛里林茜茜寻找着刹车，她死死的捏着时逢生的一根手指往后掰着，另一只手在解开时逢生的安全带后，带着方向盘狠狠地一扭。 　　车子失去了方向，“砰”的一声撞在了路边的一棵树上，翻滚了一圈，冒起了黑烟。 　　林茜茜的脑袋撞在座椅上，痛得厉害。有液体从额头上滑落下来。 　　她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汽油味道，张开双眼，眼前的世界却一片模糊，除了瘫倒在座位上昏迷过去的时逢生和还清醒着却被座椅压住了身体的郑有致，什么也看不清。 　　好了，只差最后一步了。 　　林茜茜急剧的喘息着，除了自己的呼吸什么也听不到。 　　她要去找警察，告诉警察陈映攸被关在什么地方。 　　还有，秦出。 　　她要找秦出。 　　林茜茜想要逃脱，手上却没有力气打开车门。她听见了有人匆匆跑来的脚步声，越靠越近。有人拽住她的手臂和腿将她往外拉。她意识模糊之间想告诉对方她很痛，全身上下都很痛，但对方却声音沙哑得像是要哭出来一样的开口，焦急的叫了她一声茜茜。 　　茜茜。 　　她有多久没听见别人这样叫她了呢？ 　　现在一听到这个名字，即使浑身无力，也依然觉得眼睛发酸。 　　对，她不是赵一倩，也不是赵银银，她是林茜茜。 　　林茜茜这样想着，还不忘张嘴，吐词清晰的说出了一个地址，接着就彻底的昏迷了过去。 第七十六章 　　世界一片黑暗。 　　嗅到的，触碰到的，眼前看到的，都是黑暗。 　　只有屋顶有一丝缝隙，透露出一丝微弱的光。 　　“滴答”一声，有水珠从缝隙里滑落，撞在她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她伸出指尖去抹掉了水珠，然后送进嘴里。干燥得像是枯树皮一样的唇砸吧了几下，将水珠吸收得干干净净。 　　世界恢复了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她努力的在地上抻直了身体，以一种努力而又虔诚的姿势试图迎接下一滴水。但她已经好几天没吃上饭，也实在没什么力气了，只是挣扎了一下，就重重的摔到在了地上。 　　她累得喘了好几口气，却再也爬不起来。 　　她这一次大概是真的要死了，就连时常糊涂的脑子此刻都清醒了起来。 　　跟每一次在手术台上，每一次被时逢生虐待，每一次从一个地方被带到另一个地方都不一样。 　　时逢生最后一次来看她的时候，曾经对她说，她这次是真的死定了。 　　死定了吗？可是她想活着啊。 　　她还想再在阳光下的人行道上走一次，听一次汽车的发动声，看一场最新出的喜羊羊的大电影。别人都喜欢懒羊羊，觉得懒羊羊真实又可爱，只有她喜欢聪明又正直的喜羊羊。 　　不知道这部动画现在还有没有继续再做，她被关起来的时候，这部动画正火得全民皆知，整个编辑社都疯狂追更。 　　如果……只是如果，她能从这里逃出去的话，她还能不能再看见大街小巷的喜羊羊玩偶？这个年龄的她，又还能不能毫无顾忌的站在街边和玩偶合影？ 　　还有，还有她初中的时候喜欢的男孩子，现在又怎么样了呢？ 　　她还记得对方蓝白色的校服，校服上香香的味道，和做操时故意扭转身体偷看她的表情，但对方的脸她却已经不记得了。 　　如果他现在还好好的，也已经三十多岁，是一个孩子的爸爸了吧。 　　希望他这辈子都能好好的啊。 　　人生顺遂，婚姻美满，她得不到的东西，希望他一定要全部都得到。 　　这样回忆着，把从小到大的回忆都走了一遍。她觉得自己疲惫到了极点，片刻也撑不住了。 　　或许是因为疲惫过度出现了幻觉，她似乎听见了警笛的声音。 　　接着，似乎有急促的大群人的脚步声朝这边跑了过来。 　　有人在呼喊，有人寻找，有人在破门……叮叮哐哐，叮叮哐哐，这世界原来有这么多声音的，真好听。 　　是幻觉吧，所以她才会在迷迷糊糊间看到门开了，外面的光透进来，穿着警服的人朝她跑了过来。 　　他们将她扶起来，扶上了担架。 　　穿着白衣服的护士将一根管子塞进她的嘴里，感觉到湿润后，她下意识的用力吮吸起来，接着她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另一个护士温柔的对她说了句什么，可惜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听不清楚。 　　一片薄薄的像是布料一样的东西覆在了她的眼睛上，他们将她抬了起来。 　　先是脚上感觉到了灼烫的感觉，接着是手臂，再接着是嘴唇，到最后，她眼前发红发亮，浑身都沐浴在了一片温暖之中。栀子花的香味和阳光一起包裹着她。 　　她躺着，一动不动，眼泪却从眼角安静的落了下来。 　　时过境迁，她已经忘了。 　　原来阳光在幻觉里，也是这么烫的啊。 　　******** 　　林茜茜昏迷不醒已经好几天了。 　　秦出请了长假，陪在她的身边。她就像疲惫了这么久以后，终于能睡个好觉一样，安安静静的躺着，秦出碰她，抚摸她，吻她的额头，她都毫无反应。 　　秦出从出租屋里找到了她高中和大学时候写的日记，那些灵动而生活化的文字像是一幅幅图画一样，跳跃在秦出面前。 　　他给她读她的日记，从不厌倦。 　　“201x年9月1日，开学了。我和赵西屿去吃沙县小吃。真好吃啊。” 　　“201x年9月2日，赵西屿说他不喜欢鸡腿饭里的豆干。其实我也不喜欢，但我替他吃掉了，并且告诉他，我喜欢。” 　　“201x年9月3日，今天赵西屿没和我一起上学，他说陈兮兮约他一起上学，他觉得她的美丽足够和他匹配。我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也很美……但赵西屿说我做个整容会更美。他答应将来如果真成了整容医生，会给我终身免费整容，还保修。” 　　“201x年9月4日，赵西屿还记得我喜欢豆干。我吃掉了三人份的豆干，真难吃，但他笑得挺好看，值了。” 　　…… 　　“201x年8月9日，毕业典礼上，赵西屿和陈兮兮一起表演了小提琴。我把手掌拍到发痛。” 　　“201x年9月19日，赵西屿从军事学校里逃出来，我把所有的钱借给了他。他想做什么我好像帮不上忙，但他说要开始打工赚学费，我得帮他。” 　　“201x年10月8日，他拥抱了我，离开了这个城市。” 　　…… 　　“201x年5月2日，利用假期打工，存钱去找他。我想告诉他一些事情，即使这些事情可能会导致两个人之间友情的破裂。” 　　“201x年6月7日，钱攒够了，还有多余的钱给他买一双球鞋。” 　　“201x年6月8日，我没有失恋。” 　　“201x年6月9日，我只是清醒过来了而已。” 　　“201x年6月10日，我需要一场旅行，来消耗多余的矫情。” 　　秦出读到最后，默默地伸出手去，揉了一把林茜茜的头发，算是报复。 　　她的旧日记本写到这里戛然而止，秦出伸手去拿另一本日记，却发现这本日记竟然一页也没写。他不死心的多翻了几下，一张照片从里面掉了下来，落在地上。 　　秦出捡起照片，发现那是一张偷拍的照片。 　　在一片碧蓝如洗的天空下，甲板上站着嬉笑拍照的人群。而他站在靠近海面的地方，海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发乱。 　　那时候他还不认识林茜茜，也不记得自己在专注的想些什么，才会连这样一个女孩子将他拍进照片里都没有察觉。 　　秦出将照片翻转过来，忽然之间眼睛泛酸。 　　他轻轻地吸了口气，看清照片的右下角画着一颗桃心，还写着一串英文。 　　Readytostart. 　　准备开始。 　　******** 　　赵信然下班到医院来看了林茜茜一眼。 　　他手里还提着好几个果篮，几乎快拿不下了。 　　秦出站在窗边翻看着他带来的案件信息，而他站在秦出对面跟他说话。 　　“受害者都救出来了，加上陈映攸，一共二十个。那两傻逼倒是什么精神问题都没有，但就是坚定的认为自己和对方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人，为了这事儿闹了好几次自杀。要不是我这身份，我都想成全他们……对了，还有这些果篮儿，这个是小张的，这个是小李的，这个是小赵的。这个是小吴……和我的。” 　　他咳了一声，指向最后一个装着满满芒果的果篮，顿了顿，“还有这个，是小徐买的。” 　　秦出没有抬眸，只是“嗯”了一声。 　　赵信然摸摸鼻子，忍不住说了一句：“男人真的都是大猪蹄子。” 　　秦出没理他，他一个人试图摸烟，又反应过来这是病房里，只能拍拍秦出的肩膀。 　　“咱们出去说话，免得吵到林茜茜。” 　　秦出觉得他说话颠三倒四的，但看了眼林茜茜，还是替她理了理头发，接着跟着赵信然出去了。 　　两个人一聊案子就是一个多小时，秦出频频看手表。赵信然抽了几根烟把想了解的事情了解了，终于跟他挥挥手告别。 　　秦出快步走回病房内，脚步一下子顿住。 　　他看见被子被人掀开了，床上空荡荡的一片，林茜茜不见了踪影。 　　秦出立刻走到了护士台前询问，护士愣了一下：“金发小姐？我们没看到呀。没有这个人出来吧。” 　　秦出心里“咚”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破了一个洞，刺骨的风刮进来吹得他心脏疼痛。 　　他紧张的回到病房里再次确认，接着是走廊和其他病房。 　　一路走一路询问，但好像真的没人看到过一个金发的女人走出去。秦出嗓子干渴得厉害，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快步向着医院的小广场跑了过去。 　　世界阳光明媚，需要健身的病人都在小广场里来回走动，接受阳光的沐浴。 　　在那些人里，也依然没有一个金发女人的身影。 　　秦出微微皱起眉头，仔仔细细的看着每一个人。 　　一个低着头的带着帽子和口罩的女人向他迎面走来，看不到脸，但动作却让秦出无比熟悉。 　　她走近了，对面了，接着和秦出漠然的擦肩而过。 　　秦出站在原地没有动，手却伸了出去，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像扎根在土里的植物根系，牢牢地再也拔除不掉。 　　“林茜茜。”他笃定的低声叫出她的名字。 　　女人的身体一僵，接着她转过头，看着秦出。 　　秦出看不见她的脸，但他知道她一定笑了。 　　秦出伸手去摘她的口罩，却见她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怎么了？”他嗓音发颤的问。 　　林茜茜微微一耸肩，嗓音也有点战栗。 　　“我刚才照了一下镜子……我的鼻子撞毁了。我现在特别丑，你等我去整好了，再摘口罩行吗？” 　　秦出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你如果介意，就不要摘。”他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脸，“但你现在真的很漂亮，我已经看过很多次。” 　　林茜茜眼中闪过一丝窘迫，转瞬即逝后，又换上了暖暖的光。在阳光下，里面的温度似乎要溢出来似的。 　　“你怪我吗？”她问。 　　秦出像是早猜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似的，收回了手，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笨蛋。”他说道。 　　在林茜茜怔住的瞬间，他很认真的对她说道：“早在你昏迷的这几天，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讨厌粉红色，但如果是你穿着粉红色，我会觉得很漂亮；我讨厌一个人轻佻，但如果是你第一次见面就牵我的手，我会感到很惊喜；我讨厌欺骗……” 　　他顿了顿，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听得林茜茜心底发酸。 　　“但如果是你给与的谎言，我除了承受也没有其他选择。” 　　“你似乎对我误解很大，我热爱我的工作，却更热爱你。没有必要做出选择，如果你需要帮助，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我唯一的选择。” 　　“林茜茜，即使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你的行为，我也知道你在做什么。所有人叫你圣母，我只会觉得你傻得可爱。在你离开的这七年里，我一直在想，林茜茜你看，我的生命里没有你，变得多么无趣。” 　　“我讨厌欺骗，但更害怕失去你。” 　　“更何况你从一开始就不想这么做。” 　　一滴眼泪从林茜茜的眼眶滑落，秦出抬手替她擦去，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林茜茜，我知道。你既是想救陈映攸，也是想救自己。” 　　林茜茜笑了。 　　她从这一刻开始才感觉，自己终于从囚笼中走了出来。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向下淌落，她用力点了点头，摘掉了自己的口罩。 　　秦出的手指仍然没有离开。 　　他轻抚她额上的伤，轻抚她太阳穴的擦伤，更没有忘记她被撞歪了的鼻子。那双深湖一样的漆黑眸子里看不见嫌恶，也看不见其它情绪。林茜茜只能从他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哭到双眼发红，鼻子也发红，只有眼睛里，映出他认真的脸。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双唇柔软温柔。 　　“林茜茜，你在我的眼里依然如此美丽。” 　　******** 　　夕阳照在整条街道上，萧瑟的红了一片。 　　赵西屿从医院里走出来，揉了揉发红的双眼。他一边走，一边点燃了烟盒里最后一根烟。 　　一个卖花的小女孩儿从街对面走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大哥哥，买朵花儿吧，买朵花儿去看病人再好不过了。” 　　赵西屿本来不打算理，一低头，在花篮里看见了一小束紫色的雏菊。 　　他嘴角带着抹没温度的笑，伸手拿起雏菊掂量。 　　小女孩儿观察着他的表情，似乎觉得有戏，顿时就跟他聊了起来。 　　“大哥哥，你看起来很不开心呀，失恋了吗？” 　　“没有啊，我这是根本就没告白过。” 　　“那你就更要买束雏菊了呀，买束雏菊送给她，她就知道你的心意了。” 　　赵西屿知道她想说什么，漫不经心的笑了，还是问道：“为什么？” 　　小女孩儿也笑，字正腔圆的说道：“因为雏菊的花语呀。” 　　“哦，花语是什么？” 　　“深藏心底的爱。” 　　“是吗？” 　　“是啊，关于雏菊还有首诗，你要不要了解一下啊？” 　　“为了卖束花你至于吗？” 　　“当然至于啊。”小女孩说道，“你买了这束花，我就念诗给你听，你绝对稳赚不亏，买嘛好不好。” 　　赵西屿嗤笑一声。他看着夕阳的光，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很多很多年前，在夕阳下的塑胶跑道上，一个少女向着他跑过来，在他的谩骂声中扶起他走向终点的画面。 　　他掏了钱，递给小女孩儿，哑声道：“念。念得全世界都能听到。” 　　小女孩儿把钱收了，又把雏菊递到了赵西屿手里。 　　他低头看着那束雏菊，花瓣已经有些蔫了，却仍然散发着动人的芬芳。 　　傍晚有些微凉的风吹了起来，花叶略微颤动。 　　小女孩儿用稚嫩的声音，按照他的要求，无比大声的念起了那首他熟记心底的缪塞的诗，青涩童真的声音回荡在汽车喇叭声回荡的街上。 　　“我爱着，什么也不说，只看你在对面微笑。 　　我爱着，只我心里知觉，不必知晓你心里对我的感情。 　　我珍惜我的秘密，也珍惜淡淡的忧伤，那不曾化作痛苦的忧伤。 　　我曾宣誓，我爱着，不怀抱任何希望， 　　但并不是没有幸福—— 　　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感到满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