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票是蛇精病》 作者:余珊珊 文案: 本文又名:《替身的自我修养》、《戏精的诞生》 cp:外冷内热戏精女主vs高智商蛇精病男主 背景:职业替身公司 【女版文案】: 唐朵眼中只有两种人: 一种叫金主,那些找她做职业替身的客户们。 一种叫梁辰,他是她眼里最出色的金领、老师、匠人、边缘人士的扮演者。 客户喊停,他们就得停。 直到梁辰演了她的男朋友,他突然犯起了蛇精病…… ——这是一个因年少叛逆、反骨而造成诸多遗憾,最终打开心结和“自我和解”的女人。 【男版文案】: 梁辰活了二十四年,要从一个阿斯伯格综合症患者变成正常人。 可在身体上,他似乎“病”的更严重了。 那天,唐朵搬走了,他彻夜难眠。 后来,唐朵回来了,他又整宿没睡…… ——这是一个执着认死理,一直惦记年少时的玩伴小姑娘,兜兜转转终于“自我成全”的男人。 * 很久以后,唐朵问梁辰,知道什么是爱了吗? 梁辰还是答不上来。 见到唐朵,他只想说三个字:“该睡了。” 反正这样的睡眠关系,一生就这一次。 排雷: 1、都市现实题材+言情+治愈,单元故事。 2、职业替身指的不是娱乐圈替身演员,而是专门为人排忧解难,弥补遗憾的特殊工种,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行业本身是虚构的,目的还是为了写人的困境和情感需要~但求博君一笑。 3、男主前期假正经后期腹黑,间歇性“犯病”,女主前期故作坚强后期无坚不摧,两人都不是善茬儿,洁癖党和玻璃心慎入~ 4、阿斯伯格不等于孤独症,区别在于阿斯没有明显的语言和智能障碍。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爽文 主角:唐朵,梁辰 ┃ 配角:程征,凌夏,张迅,唐果,肖宇成 ┃ 其它:替身,戏精,性格缺陷 ================== 第一卷 替身案一:白莲花vs大姐大 第1章   2018.2.11   /余姗姗   1 戏精的诞生   北方的初春刚停了暖气,就迎来了倒春寒,棉被外面露出的脸有点冷。   唐朵瞪着天花板,听着闹钟又一次不甘寂寞的响起,终于伸出一条手臂,将它拍到地上,内心飙着脏话……   生无可恋的瞪着天花板足足半分钟,这才慢吞吞的爬下床。   客厅里凉飕飕的,只有一张沙发,好几个大纸箱字堆放在空旷的中间,另一边开放式小厨房倒是收拾的干净,台面上只孤零零地放着一个法压壶。   工作室安排的新宿舍还要个把个月才能入住,上一套房子又被房东急吼吼的收了回去,唐朵没办法,只好在学校附近找了个老小区租个空屋作为过渡。   唐朵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再一转头,望着蒙蒙亮的天叹了口气,又一次想起数日前工作室老板梁同问她的那个问题:“宝贝~我问你啊,你觉得人生中最美好,最无忧无虑的是什么时候?”   当时唐朵眉头一跳,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怼回去。   梁同见状,便不甘寂寞的自问自答:“如果是我的话,那肯定是我的学生时代,岁月静好,与世无争,世界上最可怕的也不过就是食堂的黑暗料理,最难的是充其量就是考试的时候怎么作弊……”   梁同还给唐朵看了一个相关的街采视频,视频里几乎所有人的答案都是“学生时代”。   当然,特指大学。   唐朵只默默看着不吭声,唯有心里飘过两个大字:“傻、逼。”   只是她心里刚骂完,梁同就眉飞色舞的宣布道:“所以宝贝啊,我特别给你接了一个新案子,可以让你再体会一次校园生活!怎么样?开不开心啊!”   就这样,唐朵很快就体验了一回她认为的傻逼。   ……   这年头,能体会校园生活的无外乎也就两种人,老师或学生。   而梁同所谓的新案子,就是让唐朵以这两者其中之一的身份,在特定某高校潜伏三个月,完成一位陈姓客户交托的调查任务。   地点正是市内繁华地段艺术院校,那地方唐朵去过一次,地方虽不大,教学楼和设备也有些老化,可环境却清幽雅致,师资力量强大,学生的颜值整体拔高。   梁同说:“这个案子比较棘手,不交给你我也不放心。虽说这委托人家境困难,可该给你的报酬一分都不会少,咱工作室全包了!哎,你不知道,为了帮这位委托人,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个空缺,把你安插进去……”   事实上,就在几天前,唐朵在才工作室大门口看到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来接打扮风骚的梁同共进晚餐,还听到梁同喊那中年男人为“郝校长”。   嗯,看来那位郝校长就是九牛二虎本尊了。   等唐朵粗略的看完基本资料,问梁同:“两个角色二选一?都什么来历。”   梁同:“哦,其中一个设定是新来的带班老师。”   “新来的?压得住这班学生么?”   “所以性格必须是作风强悍、雷厉风行、酷、不苟言笑,气场强大啊!”   唐朵眨了下眼,算是满意了:“那另一个呢?”   “学生,休学两年,刚刚复学。”   “因为生病,还是犯事?”   “体弱多病,沉默寡言,胆小怕事……”   “行了。”唐朵打断梁同,唇边终于浮现出一朵笑,皙白的指尖在桌上敲了敲,“我喜欢带班老师。”   唐朵一笑,梁同也跟着笑,只是眼神却透着一点古怪,还喃喃自语:“我也猜到你会喜欢老师……”   只是还没等唐朵分辨出这其中的成分,梁同很快就托词有急事,将她送出办公室。   半天后,唐朵接到一封邮件,正是她此次要扮演角色的具体资料,只是她一看开头就愣了。   姓名:林芸   性别:女   背景:单亲家庭,体弱多病。   性格:沉默寡言,胆小怕事。   附注:大一复学生,喜欢带班老师……   唐朵:“……”   于是问题来了,如果她演学生林芸,那么作风强悍、雷厉风行、不苟言笑、气场强大的带班老师,又是谁?   还有所谓的“工作室”,“扮演角色”和“委托人”……   呃,这话还得从头说起……   …………   先说唐朵这姑娘,活到二十四岁,命运轨迹似乎有点与众不同,但总的来说,也可以用两个字概括——“别人”。   唐朵长大后才听人说,原来很多姑娘小时候,都曾被迫和“别人家的女儿”作比较,好像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等到长大了,面对扑面而来的暴击,还会忍不住幻想过别人的生活。   因为那所谓“别人的生活”只有高潮没有低谷,不用为了金钱发愁,既有天赋异禀的才能,又有肤白貌美的遗传基因,还有顶呱呱的双商,和令人发指的好运气。   最主要的是,在那个故事里,女主角不仅健康美丽,还善良,有爱心,简直人见人爱。她是白雪公主,即使遭到嫉妒心强的继母迫害,也会获得小矮人的帮助王子的青睐,她也是冰雪女王,不用嫁王子,就坐拥自己的王国,有超级魔法和拥戴她的子民。   而这个故事还有另一个代名词——童话。   相信童话故事的童年,是女孩子一生中最单纯美好的时光。   只是这样的时光,唐朵一天都没经历过。   当唐朵第一次听到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唐果讲起《灰姑娘》的故事时,她心里充满了质疑和困惑,还一股脑的将它们问出来,问的唐果一愣一愣的,最后“哇”的一声哭了。   唐朵很无辜,也很慌张,忙不迭的给唐果擦眼泪,更把书架上所有童话故事书都给唐果念了一遍。   直到唐果破涕为笑。   那时候,唐朵刚过十二岁,半大不小的身子,清瘦的体型,看上去懵懂天真,被唐家父母收养不久。   唐朵本以为有了养父养母和一个糯米团子似的妹妹,好日子终于要砸在她头上了,便励志要做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三好姑娘。   没想到,后来那些年,唐家竟接连出事,屡有变故,日子磕磕绊绊,一点都不太平。   唐朵便觉得,她大概是个克星,一出生就克死了父母,还没长大成人就连累了养父母和妹妹唐果,倒不如学江小鱼远离家园,去外面的世界和所谓的远方闯闯看看,顺便再去祸害一下外面的人。   于是十八岁那年,唐朵将大学报考志愿填到另一个城市,包袱款款的离家远行。   结果大学期间,唐朵的所有老师和同学都健健康康,连同打工的快餐店的老板和同事们,也都安然无恙,白白胖胖。   唐朵感到很费解,后来转念一想,嗯,莫非是转运了?是不是该找个机会也该回家看看?   ……   这个机会,在唐朵升上大四那年找上门来。   唐朵平日学习成绩一般,赚钱却很有办法,这些年她将打工赚来的钱分成两份,一份交了学费,一份连同唐家寄来的钱再一起寄了回去。   同班同学兼老乡张迅看在眼里,便给她介绍了一份“职业替身”的工作,声称待遇优渥,报酬丰厚,地点还就在他们土生土长的城市。   唐朵一想,做替身还给这么多钱,八成是给明星当裸替,露肉不露脸,没啥,主要是还能顺便回那片土地看看。   结果回去一问才知道,这工作根本并不用脱,而是根据委托人的诉求和心愿,去扮演一些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亲朋好友,或是干脆虚拟出一个角色,帮助委托人完成心愿,弥补遗憾。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也算是边赚钱边做好人好事。   只是没想到,这好人好事一做就是三年,而且三年间,唐朵一直没有踏足唐家大门。   听说这几年,唐家人过得还算平顺。   ……   …………   前史落定,言归正传。   此时的唐朵,正顶着寒凉的春风,骑着复古款的重型机车呼啸驶过某大学后面的林荫小道。   直到小路尽头,车身倏地转了大半个圈,刹停了。   唐朵摘掉头盔,对着手心呼了口气,将机车推到路边堆满杂物的墙角藏好,接着就一脚蹬住旁边的大树,跳上墙头。   落脚的地方正是学校后、庭,被一片小树林包裹着,曲径通幽,是十八九岁的小年轻们你侬我侬的偷情胜地。   这个时间应该刚开始上第二节课,整个校园都见不到几个学生。   唐朵三步并作两步,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女洗手间,一迈进隔间,就从背包里翻出布裙和一双白球鞋,动作利索脱掉身上的洗旧牛仔裤和加绒卫衣。   寒气立刻爬上裸、露的肌肤,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唐朵打了两个喷嚏,骂了声“靠”,抖着手翻出一个小镜子和几样简单的化妆品,往脸上招呼。   不到五分钟,镜子里就出现了一张看上去有些苍白,唇色浅淡,体弱无力的小可怜。   唐朵缓了口气,掏出手机给班长发了条短信:“班长你好,我是班上的林芸,因为今天一大早就要去医院复诊,前两节课可能赶不上了。非常不好意思,这么晚才和你请病假。”   这边短信刚一发出,那边洗手间的门就开了,进来两个有说有笑的女生。   前面那个声调兴奋:“哇塞,咱们班新来的乔老师真是太帅了!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啊,结婚了吗?”   另一个回:“哈,你就别想了,咱们年级好几个美女都盯上了,还轮得到你?”   “哎,想想怎么了?再说盯上了也不怕啊,人家乔老师那么酷那么与众不同,第一天来就惩治了班上几个闹事的男生,依我看,他是不会轻易被那些妖艳贱货迷住的!”   听到这,唐朵已经悄无声息的将零碎收进包里,透过隔间门板的缝隙往外一看,刚好见到两个女生站在镜子前补妆。   两人话题一转,不知怎么的就拐到班上的另一件八卦上。   “对了,你知道咱们班上刚复学的那个林芸是什么来头吗?”   “怎么,不就是因为生病休学了两年吗,如果不是生病,现在都应该念大三了吧?”   “啊?原来你不知道啊!她啊,就是原来那个林月的姐姐——亲、姐、姐!”   “我去!不会吧!”   哦,终于说到正题了?   唐朵靠着墙壁,给双手呵气,听得兴致盎然。   就听其中一个交代:“上学期期末考试的事,还记得吧?林月考到一半突然昏迷,后来从校医室醒过来人就开始疯疯癫癫,整个寒假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后来班长还去家里看过她,听说啊她屋里连灯都不开,还挂着两层窗帘,一见到有人进来就发抖求饶,问她是不是在班上受欺负了也不说。”   “……诶,我还听说,林月的妈妈半年前就检查出慢性肾衰竭,老公死的早,姐姐林芸的身子骨也不争气,现在家里一个能顶事的人都没有。”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说怎么上学期林月到处打工呢,还以为她穷疯了呢。”   “哎,还不都是挣钱给她妈做透析吗?不过话说回来,有个事挺奇怪……你看林月出事之后,咱们班和她最要好的陈晨居然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现在大家都在猜,说是陈晨明着好,暗地里霸凌了林月,这才把人逼疯了!”   “嘘!你小声点!别什么都瞎说!”   ……   听到关键处,唐朵皱了下眉,想起先前看过的资料上,的确有几张大学女生的合影,其中一个就是受害人林月,而旁边看上去和林月关系最亲密的女生,刚好就是陈晨。   只是林月只管在家疯,对学校的事只字不提,可怜含辛茹苦将女儿抚养大的母亲陈慧茹,劳心劳力,束手无策,又知道自己撑不了几年,只希望女儿能平安健康,不得已,这才四处托关系找到了梁同,帮忙调查此事。   也因如此,这才有一个虚构的姐姐林芸出现,和一个新的带班老师帮忙打配合。   体弱多病的姐姐是饵,带班老师是辅助,只要掌握到关键资料,上交给警察叔叔,让陈慧茹帮林芸解开心结,这个案子就算完成了。   所以说职业替身这行业,不仅风险高,难度大,还要经常出入陌生场合,随机应变,见招拆招。   其实当初进这行时,唐朵也不是没犹豫过,甚至将这工作的种种缺点列了个表,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首先,做职业替身绝无升职的可能,好人好事做的再多也不能对外彪炳业绩,更不能当做谈资,还得紧守保密条款,等将来换工作找下家,都没法跟人家细数经历,前景可谓一片渺茫。   其次,只要工作上稍微露出一点纰漏,就有可能会被人家看出端倪,质疑身份和来历,偏偏这工作又不像演电影电视剧,NG了还能重来,通常只有一次机会,露馅了也得死扛下去。   第三,偶尔,只是偶尔啊……它还会危及人身安全,就比如这次的校园霸凌案子。三年来唐朵才碰到这么一次,可总不能因此就抱着侥幸心理,认定自己没事吧,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第四,只要委托人制定的角色没有任何外表明显的残疾特征,但凡是女性,年龄在十八岁以上,身高差距不到十公分,无论老中青,唐朵都得立刻上手,绝不能因为性格缺陷和颜值不足而挑剔改戏。   总之一句话,一个有正常生活的正常人,是绝对不会去过“别人的生活”的。   这三年间,唐朵也多次心生退意,只是每每纠结,梁同都会豪爽的在她的薪酬上多加几个数……   啧,那一瞬间,真是什么矫情都治好了。   …………   这边,唐朵正琢磨着那两个女生提到的陈晨,刚想继续往下听,没想到那边就响起一声巨响。   “碰”的一声,洗手间的大门被人踹开了。   镜子前两个女生吓得花容失色,一起瞪向门口,却谁都不敢叫,连忙低着头往外走。   唐朵视线受阻,一时间只能听到她们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好像很怕这会儿进来的人。   走近的脚步声稀稀拉拉,约有三、四个。   前面的女生战战兢兢的哀求着:“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只是话音还没落,就听“咣当”一声,女生已经栽倒在地,刚好摔在唐朵所在的隔间门前。   唐朵眯着眼透过门缝一看,女生已经跌的龇牙咧嘴爬不起来,正是班上的李洛。   这时,又有三个女生缓缓逼近。   为首的那个手上缠着绷带,一边脸上挂了彩,头发剃的很短,肩膀上罩着宽大的外套。   唐朵看着皱起眉,只觉得短发女生除了发型之外,轮廓和身材似乎都和那资料上的陈晨有几分相像,只是好像脸更瘦,颧骨更突出。   为首的女生开了口,声音沙哑:“你他妈的,别给脸不要脸。”   另外两个已经开始在李洛身上搜刮,翻来覆去的只找到几十块钱。   “晨姐你看,就这么多。”   “晨姐”朝旁边啐了一口口水,倏地抬起一脚,重重落在李洛的胸口:“你他妈的打发要饭的?”   李洛被两个跟班压在地上,背朝上,试图挣扎,却喘不上气,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道缝,眼角哗哗流泪。   挣扎了一会儿,李洛的眼神突然发直,用尽全力抬起一手,探入隔间门板下的空隙,好想要抓住什么。   那只手距离唐朵的白球鞋只有十几公分。   唐朵低头一看,估计李洛是看到她的脚了。   两个跟班也停止攻击,连同“晨姐”,三人一起齐刷刷的瞪着门板,仿佛要将人盯死在里面。   李洛虚弱的求救:“求你……帮……帮我……”   唐朵眉心一皱,迅速思考对策。   首先,绝不能硬碰硬,打一架虽然能解围,却也会曝光伪装,直接搅黄任务。   可是,又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   好像是为了催促隔间里的人尽快亮相,等了几秒,那两个跟班又开始对李洛施暴,其中一个还从后面薅住她的头发。   李洛被迫仰起头,扭曲的脸刚好对上唐朵的视线。   眼神这么一撞,唐朵就妥协了。   她轻叹了口气,摘下挂在门上的包,从最底部翻出一个黄色钱包,将它放在背包的浮头,却没有将背包的拉链拉上。   然后,一手转动门把。   ……   门板突然开启,早已生锈的合页发出冗长而诡异的“吱呀”声,听着瘆得慌。   直到那声音戛然而止,一瞬间,整个洗手间里安静的可怕,连同李洛在内四双眼睛,全都一起望着那扇门,以及此时正从门里小心翼翼探出来的白色球鞋。   只是鞋尖刚落地,就颤了一下。   扮演小可怜,唐朵是熟练工种。   她低着头,双手抱紧怀里的背包,指尖泛白,脸色没有血色,就像她身上的浅色布裙,还贴着门一点点往外挪,仿佛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把她吓得跳起来。   做戏做全套,唐朵没等几人出声,就先一步用左脚绊住自己的右脚,差点给几人行了大礼,连忙撑住旁边的墙,脸色煞白的像是随时都能厥过去。   操,怂包!   两个跟班发出嗤笑。   唐朵接着就来了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话间,她手上一松,放在背包浮头的黄色钱包,就从包口掉了出来。   其中一个跟班眼疾手快,捡起来一翻,足足有一千块人民币!   “晨姐,你看!”   唐朵惊慌的抬头,目光快速略过钱包,带着一丝哀求对上“晨姐”,心里,却突然定了。   那“晨姐”脸上虽然有伤,半边脸有些浮肿,却不难辨认轮廓,正是目标人物——陈晨。   算起来,如今开学已经快一礼拜了,唐朵还是头一次见到陈晨,听说开学前两天陈晨就因为在校外打架,直接送进医院。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撞见。   唐朵吸了口气,垂下眼皮,反倒不着急走了:“那……那是我这个月所有的饭钱……求……”   “妈的,我管你!”跟班之一叫嚣着,举起已经掏空的钱包,要往唐朵身上扔。   放在钱包背面透明隔层里的入校门卡,也在此时暴露在几人眼前。   陈晨突然开口:“等等!”   她拿过钱包一看——林芸,一年三班。   陈晨问:“你是我们班的?”   再看左右两个跟班,也都是一脸茫然。   一个说:“我这几天也没来学校。”   另一个直接用脚碰了碰正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的李洛:“喂,林芸是谁啊?”   趁着三人的注意力转移,已经缓过劲儿的李洛,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把拨开那跟班的脚,拔腿往外跑,经过唐朵身边还不慎撞了一下。   临跨出门口,她才扔下一句:“就是林月的姐姐!”   唐朵踉跄一步,刚抬眼,就对上陈晨不敢置信的目光。   嗯,真是幸会了。   …… 第2章   为了这次重返校园,唐朵私下里做足了资料,一来是不能表现的太社会太世故,二来还要抓住“小可怜”这个角色的度,光可怜还不够,还得可怜婊,最好让霸凌林月的人,一见到“林芸”就恨不得往死里整。   自然,唐朵也听了不少陈晨的传闻,就林月相册里的照片分析,两人关系应该已经达到闺蜜的程度。   这个年纪的姑娘好到这份上,大概是无话不说了,偏偏在林月出事之后,陈晨一次林家都没去过,即便撕破脸了也不至于这么狠心吧,多半是心虚作祟。   所谓防火防盗防闺蜜,唐朵认定,关键就在陈晨身上。   至于林月,唐朵眼瞅着陈慧茹为林月急的头发白了一大半,整天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总想劝她一句,眼下任何鸡汤和安慰,都比不上当面给祸害她的小贱人一巴掌来的管用。   只是话到嘴边,唐朵又说不出口。   想到这里,唐朵肩膀一震,纤细的双臂紧紧搂住背包,说话的声线几乎抖成了筛糠:“你……你是不是陈晨?”   陈晨没应,那眼神里的警惕却一时没有盖住。   两个跟班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开口道:“少他妈套近乎,明天还是这个时间,过来交钱,一千块!”   唐朵一慌,咬着嘴唇,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却欲落不落。   嗯,还得感谢这生来就不争气的生理结构,情绪一上来,眼睛就放水,吵两句就是哭腔,属性随时爆“婊”,也难怪梁同常说,这是老天爷赏她饭吃=。=   果然,那两个跟班看她这样就来气,其中一个撸着袖子就要教训她,几步就走到唐朵跟前,一个巴掌用力扇下去,“啪”的一响,干巴利落脆,接着就听到一声哀嚎。   但哀嚎的却不是唐朵。   唐朵也“刚好”腿一软,一屁股蹲坐下去,环抱着身体嘤嘤哭道:“我,我没钱……我妈,还有我妹,都病了……”   行凶的跟班那只拍中墙壁的手掌,早就麻的没了知觉,龇牙咧嘴的弯了腰。   另一个看不下去,也要上前,这时陈晨出声了:“好了!”   陈晨走上前,一把扯住唐朵的手臂。   唐朵一顿,就随着那手劲儿站起身,低着头,睫毛轻眨,就听陈晨那大哑嗓子冲着她说:“林月是你妹?我和她,也算是朋友。”   唐朵用力点点头,又抹了把眼泪,吸着鼻子应道:“嗯!我,我看过你们的合照,她,她常常和我提起你!”   陈晨反问:“是吗,我倒是不知道,她还有个姐姐。”   ……   关于“姐妹”的疑问早就在唐朵的意料之中。   林月和陈晨如果真的好成闺蜜,自然会提到有一个“姐姐”在。既然没提过,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林芸”,难免会让人诧异,起疑。   那么,如果是关系并不亲近的,甚至有嫌隙,连对外人说都觉得恶心的“姐姐”呢?   唐朵的头越来越低,故作迟疑:“其实,我们关系不好……”   陈晨没吭声,却将手里的一千块钱放进钱包里,然后重新塞进唐朵的书包。   唐朵眉眼微敛,刚好看到陈晨手腕内侧露出来的一小块纹身,是个S形的图腾符号。   但也就只是一秒的停歇,唐朵吸了口气,飞快的抬头。   两人目光顿时相交,陈晨眼中透着厌恶和不耐,唐朵却是一脸受宠若惊,彼此都看着真真儿的。   “你……你……”   可惜这“小可怜”不谙世事,自然分辨不出来好赖,加上受惊过度,转眼就成了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怂货。   陈晨等她“你”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既然你是林月的姐姐,我也应该多照顾点。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无论校内校外。你们家里的事我也听说了,要是急着用钱,我也能帮忙想点办法。”   显然陈晨穷凶极恶惯了,即便示好也转换的费劲儿,那眼神,那肢体语言,何止虚伪?   但唐朵不能拆穿,还得陪练。   于是她微微一顿,眨巴着一双大眼,那泪水就像是给眼睛蒙上了一层光,望着眼前这位摇身一变的好同学,充满了期盼。   “啊,陈晨你可真好!我,我才来班上,好多事都不懂,经常被说,还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   说话间,唐朵还抬起一手,轻轻抓住了罩着陈晨肩膀的外套一角,将她边往门外带,边说:“那个,时间不早了,咱们还得回去上课呢……”   陈晨一顿,脸色古怪,可还是被唐朵“雏鸟认亲”的带出了门口。   后面两个跟班的脸色像是吃了死苍蝇,哽在喉咙里,只是看不见陈晨的表情,不好发作。   ……   直到四人穿过小走廊,绕过一个拐角,由远至近的就听到两道脚步声,一道窸窸窣窣,一道沉稳从容。   抬眼间,迎面而来两道身影出现在几人视线中。   矮的那个,瑟瑟缩缩的躲在后面,居然是去而复返的李洛。   而高的这位,是个男人,足足高了几个女生一个头,人高腿长,面无表情,目光淡漠,一眼扫过唐朵在内四个旷课生。   直到那目光落在唐朵揪住陈晨袖子的手上,表情似是怔了一下,眼神变了又变。   男人低声道:“陈晨?”   陈晨一愣,像是才从梦里醒过来,唐朵看得真真儿的。   男人目光一转,又落在后面两个跟班身上:“李珂、陈晓峰?”   两个跟班也是一脸懵。   不等两人应声,又轮到唐朵。   “林芸。”   唐朵安静了两秒,悄无声息的抬眼,用眼角看他,直直望进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眸。   这一看,有点久。   男人也注视着唐朵,眼神没挪开,也没开口。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   大概是因为他个子太高,无形中竟给人一种压迫感。   唐朵咳了一声,诺诺喊道:“乔老师……”   陈晨和两个跟班都愣了。   是的,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新晋带班老师乔远,更是唐朵一眼就看中的角色。   但“乔远”这名字是真是假,唐朵却不得而知,只听工作室的同事张迅说,这人刚从海外回来不久,专业上能力卓绝,发挥稳定,只是工作室还没来得及迎新,林月的案子就找上门,梁同立刻把他派上第一线给唐朵搭戏,足可见重视。   ……   这边,唐朵一喊完人,乔远就垂下眼眸,平淡的陈述:“陈晨、李珂、陈晓峰,记旷课半天。林芸,记旷课一节。”   话音刚落,铃声响起,第三节课开始了。   唐朵的声音也夹杂其中:“为什么!”   李洛和陈晨三人一起向她投去震惊的目光。   唐朵撇撇嘴,透着委屈:“乔老师,我,我跟班长请过假了。”   “你只请了两节课。”乔远的脚下一转,眼神里竟透出一丝温和,“以后我的课再旷一次,你将失去期末考试资格。”   唐朵:“……”   所以说,所谓作风强悍、雷厉风行、不苟言笑、气场强大的带班老师,这个角色为什么不是她的啊!   ……   后来这一天,过得特别快。   只是班里气氛微妙。   唐朵瑟瑟缩缩的小身板,和年级里臭名昭著的陈晨,比邻而坐,成了班上一道诡异的风景。   全班同学都在私下议论,到底大灰狼什么时候会吃掉小白兔?就连隔壁班的同学,都利用课间时间一个个假装路过门口,一睹奇观。   唐朵将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自己也没闲着,跟陈晨交换了手机号码,还在朋友圈里发了这样一条状态:“交到新朋友,好开心啊!”   下面一串点赞的,都是这几天加的同学微信,但留言却没有一条。   碍于上课,唐朵和陈晨说话的机会并不多,直到放学前,陈晨提议晚上出去搓一顿,她请客,谁知一转眼就被一个电话叫走,连招呼都来不及打。   目标消失,唐朵也失去了在校园里逗留的兴致,趁着学校后面的林荫小路上没人,换回牛仔裤,骑着机车直接回了临时租的小房子。   ……   上楼时,工作室的张迅发来的一通简讯:“那姓乔的新搭档配合得怎么样,我晚上还得跟梁姐汇报呢。”   唐朵一手拎着头盔,一手飞快的回了四个字:“不怎么样。”   再一抬眼,已经到了她住的楼层。   唐朵刚把手机收起来,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阵开门的动静。   “姐姐,姐姐……”   唐朵回头一看,正是住在对门的小姑娘,名叫蓓蓓,大约五、六岁的年级,眼睛长得挺大,小脸圆嘟嘟的,两个大辫子扎在脑后。   唐朵搬来后没两天,曾和蓓蓓有过交流,那天还是因为快递员送错了快递,将蓓蓓舅舅的快递给了她。   唐朵接快递的时候刚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瞪瞪,也没看收件人,等后来清醒了拆箱一看,才发现里面是几本她这辈子都不会碰的工具书。   也因如此,唐朵将快递送到对门的时候,和蓓蓓以及蓓蓓的外公照过一面,蓓蓓感谢她,还给了她一块糖。   这会儿,蓓蓓正抱膝蹲在门后,防盗门是老式的,又旧又脏,下面半扇是纱窗,刚好映出她忐忑的小脸。   “姐姐,我外公不舒服,你能不能帮帮我们?”   唐朵脚下一顿,向蓓蓓走了两步,和她一样蹲下,隔着一道门:“你别着急,先告诉姐姐,外公怎么了?”   唐朵语气放得额外轻,连一贯闲事莫理的作风都放下了。   蓓蓓说:“外公身体不好,他晕倒了,我想喊舅舅回家,我想叫救护车,但是家里的电话线被李大胆咬断了……”   刚说到这,蓓蓓旁边就钻过来一只猫,满脸的不高兴,正是李大胆。   唐朵问:“那你舅舅的电话你知道吗,待会儿姐姐帮你叫救护车,还要通知你舅舅赶去医院。”   蓓蓓乖巧的点了下头:“知道。”   然后就背出一串数字。   唐朵先叫了救护车,又给那串陌生号码拨了过去,响了几声,通了。   “喂。”   彼端男人的嗓音既低且沉。   唐朵快速道:“请问是……哦,是这样的,你父亲在家晕倒了,电话线被猫咬断了,你的外甥女请我帮她通知你,尽快回来一趟。另外,我已经叫了救护车。”   男人那边似是一顿,进而落下几个字:“我这就到。”   这就到?   手机倏地切断,唐朵一愣,瞪着屏幕看了一秒,这时,就听到一阵沉稳而快速的脚步声上了楼。   唐朵下意识回头,刚好撞上一道挺拔的身影。   竟是……乔远? 第3章   唐朵不禁一怔。   再看乔远,眉目间略有紧绷,却不是惊讶,而是为了老父亲的健康担忧。   一个念头飞快的闪进唐朵的脑海,这临时租的小房子还是工作室提供的信息,怎么就这么巧,刚好在新来的搭档乔远对门?   唐朵转念又想,既是搭档,就需要彼此熟悉,培养默契,偏偏她和乔远是第一次搭戏,根本没那个时间,多半是梁同从这个角度出发,才刻意安排?   想到这里,唐朵说:“乔先生,你好,我就住对门,刚才的电话是我打的,你父亲似乎晕倒了,救护车已经在来的路上。”   她租这房子用的是本名,那么和乔远就只是邻居关系,自然不用再演什么小可怜,做自己就好。   乔远点了下头,眉宇间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也不像是学校里的那个“乔远”。   “有劳。”   他拿钥匙将防盗门打开,健步跨入,很快就拐进里屋。   蓓蓓也跟了进去,屋里传来一阵响动。   唐朵回屋也不是,跟进去也不是,正犹豫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救护人员打来的,说是已经到小区里,马上就到。   唐朵挂上电话,扬声喊:“乔先生,救护车到了!”   话音刚落,就见乔远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老人从屋里出来。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却很稳,不过几步就跨出门口。   跟在后面的蓓蓓,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还拎着一串钥匙。   这时,救护人员也上了楼。   乔远将老人放在担架上,又拉高他身上的薄毯,眼皮一抬,对救护人员道:“血压超过一百六,没有药物过敏史,低烧……”   只是乔远话还没说完,原本昏迷的老人就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攥住乔远的手。   原来老人有意识。   从唐朵的角度,刚好看到老人手背上泛起的青筋,手背粗糙,关节突出,上面还有许多老茧,年轻时必然干过粗活。   老人没睁眼,声音却很有威严:“不去医院。”   就四个字,像是在给谁下命令。   乔远神色没有起伏,却侧头靠近老人,低声哄:“放心,我陪着你。”   救护人员也开始给老人测血压量脉搏,老人倒是配合,没挣扎,依然闭着眼,拧着眉,像是正在思考乔远话里的真实性。   片刻后,老人才说:“好,那不进ICU。”   这话又有点谈判的意思。   乔远没有迟疑:“好,不进。”   这一老一少的双边协议刚签订,救护人员也完成测量,抬起担架将老人往楼下送。   ……   蓓蓓的脸有点泛白,这个年纪的孩子,似乎还没能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只是看大人们神色严肃,也不由得害怕起来。   唐朵见状,便抬手抚过蓓蓓的头。   蓓蓓抬头看她,两人对视一眼,唐朵扯了个笑容。   乔远已经锁好门,抬手要拿走蓓蓓怀里的包袱,仿佛这时才发现唐朵还在。   乔远望着唐朵,神色似是动了动,手臂轻轻落在蓓蓓的肩膀上:“今天,让这位姐姐照顾你,好么?”   别说蓓蓓,就是唐朵,也是一怔。   但面对蓓蓓,唐朵却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蓓蓓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乔远,又看了看唐朵,隔了几秒,才小心翼翼的点了下头。   这个小姑娘,额外的早熟。   唐朵看在眼里,打从心里觉得可人疼。   乔远收回手,轻音轻柔:“去吧。”   蓓蓓走到唐朵身边,将手塞给唐朵。   唐朵也是因为这个塞手的动作才意识到,为什么自己第一眼就觉得蓓蓓投缘。   这个蓓蓓,像极了她妹妹唐果小时候。   唐朵朝蓓蓓笑了一下,对乔远道:“哦,我的手机号是13……”   乔远将她打断:“我知道,135********。”   唐朵有些诧异,居然背下了搭档的手机号,也算用心。   乔远一腿已经迈下楼梯。   唐朵却又落下一句:“为什么把你外甥女交给陌生人,不怕出事?”   乔远回过身,目光落在唐朵身上,仿佛带着穿透性,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几秒后,他慢慢转开视线:“你不是陌生人。”   唐朵张了张嘴,反倒说不出什么了。   ……   直到乔远下楼,唐朵这才领蓓蓓进了屋。   只是她这屋子根本没收拾过,哪像是人住的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仓库。   唐朵按照堆放在客厅里的纸箱子上的碳水笔标记,找到其中一箱装道具和杂物的,从里面拿出几本简笔漫画。   这还是两个月前她在一个案子里客串幼教留下的教材,刚好适合六岁以前的孩子看。   唐朵将漫画递给沙发上的蓓蓓,笑道:“蓓蓓,你先看会儿漫画好吗?姐姐要忙一下。哦,晚上想吃什么,想到了告诉姐姐,咱们叫外卖好不好?”   蓓蓓点头,再点头,声音很小:“谢谢姐姐。”   这时,唐朵的手机响了,她拍了拍蓓蓓的头,起身接电话。   是张迅打来的。   他第一句话就是:“嘿,第一手消息啊!”   张迅和唐朵是大学同学,又都是在这个城市长大的,上大学时就自作主张的认定,他们应该彼此照顾,所以有事没事就找唐朵闲聊,还大方的将班上的小道消息一股脑掏给她,也不管她乐不乐意听。   这不,到了替身工作室,张迅仍是没有忘记自己小喇叭广播站的职责,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一定跟唐朵分享。   唐朵已经绕进开放式厨房,给电热水壶蓄满了水。   “说。”   张迅清清喉咙,道:“咳咳,你的搭档,那个乔远……他啊,原本姓梁,和咱们老板一个姓。”   乔远是案子里用的化名,这个早料到了,只是姓梁有点意外。   唐朵:“叫什么?”   张迅:“好像是叫……哦,梁辰!”   唐朵眉眼一顿,好一会儿没说话,大脑有一瞬间的停滞,像是突然读取到什么关键信息,只是闪的太快,没抓住。   梁辰,梁辰,有点耳熟。   唐朵问:“还有呢?”   张迅说:“他和咱俩一样大,都是二十四,前面十年在美国,前不久才回来,单身,性格沉闷,也没朋友,性取向也不明,但据说学历很高……”   唐朵忍不住打断张迅:“就这些?别的呢?”   张迅反问:“还有啥?”   唐朵:“我这房子怎么回事?”   竟然住对门,这种巧合能中彩票了吧?   张迅一愣:“哈?”   听那语气,倒不像知情。   唐朵一转头,看向沙发那头正专心看漫画的蓓蓓,压低手机,突然问:“蓓蓓,你舅舅姓什么呀?”   蓓蓓抬起头,一脸懵懂:“和我外公一样,姓乔。”   唐朵笑了一下,又将手机凑到耳边:“我待会儿发你一个地址,你查查这户人家,资料应该能在公司找到。”   ……   挂上电话,唐朵很快就将对门乔家的地址发给张迅,又端着做好的水,来到蓓蓓面前。   等张迅查资料的功夫,唐朵也不打算闲着,自家的事也许蓓蓓知道的更清楚。   唐朵捡了张报纸铺在地上,盘腿坐下,微微仰头,对茫然的蓓蓓笑道:“姐姐很会讲故事哦,待会儿姐姐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蓓蓓眼睛一亮:“真的?”   唐朵:“真的,你想听什么,姐姐都会。但是作为交换,蓓蓓能不能也回答姐姐几个问题?”   蓓蓓点头:“好。”   唐朵:“那,第一个问题,嗯……你舅舅乔远,是一直和你们生活在一起吗?”   蓓蓓摇头:“舅舅刚回来不久,外公说他以前一直在美国。”   在美国,这一点吻合。   看来这位新搭档的确是刚回国不久。   唐朵:“那平时都是舅舅照顾你和外公吗?你爸爸妈妈呢?”   蓓蓓眨了下眼:“妈妈在外面,很忙,很少回来,爸爸,去天上了……”   唐朵一怔,突然对这小姑娘更心疼了。   半晌,唐朵又问:“那外公生的是什么病,蓓蓓知道吗?”   蓓蓓想了一下,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外公眼睛看不见,全是舅舅在照顾他。”   看不见?失明?   唐朵正在思忖,这时手机又响了,翻开一看,是张迅发来的微信。   “查到了,这家有三口人,乔老爷子脑子里有瘤,记忆受损,眼睛也瞎了,他有个女儿在外国公派,不能说回就回,还有个外孙女叫乔蓓蓓。”   这和蓓蓓说的情况都能对上。   隔了片刻,张迅又发来一条:“这上面还说,乔老爷子时日无多,十几年前离过婚,妻子带着他小儿子去了美国,一直没回来。乔老爷子有个遗愿,就是再见小儿子一面。”   话到这里,再无需更多阐述,唐朵已经明白了一切。   乔远是化名不假,但除了带班老师的身份,还多了一个“假儿子”要演,也就是说,这个梁辰同时在着手两个案子。   而她,之所以会租下这栋房子,肯定也是公司的安排,为的就是让她帮忙打配合。   只是这一切,梁同对她只字未提,这几天还故意装忙,躲着不回微信。   思及此,唐朵面无表情的翻出梁同的微信,发了这样一句:“行了梁姐,别躲了,我都知道了。”   不过几秒,梁同就发来一个卖萌的小表情。   梁同:“嘿嘿,那你们可要好好配合啊,在学校,你主攻,在乔家,他主控,互相帮忙啊!”   唐朵没接这个茬儿,反问:“他是资历比我深,还是能力比我强,又是老师又是乔家的儿子,一口气接两个案子,首开先例啊。”   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这小半年,唐朵也动过同样的心思,但梁同每次都说,还不是时候,她火候儿还不够。   怎么,难道她不够,那个梁辰够?   梁同静了一会儿,才道:“实话实说,他在这方面的确更适合,哪怕再多给他一个,也能驾驭。我也是希望你能趁这个机会多跟梁辰学学,就当彼此切磋,取长补短,相许下次就是你了。”   梁同很少这样一本正经的说话,别看她已经过了四十岁,心态却一点不像中年人,经常和唐朵她们这帮下属疯玩在一起。   而且除了替身工作室,梁同名下还有好几家跨业公司,追求者众,听说正是城中有名的梁家,年纪最轻最不着调的小女儿。   但那些说到底,不过是道听途说,唐朵从没放在心上,更不觉得性子反骨的梁同,会和传说中的大家族扯上关系。   静了片刻,唐朵回道:“那我拭目以待。” 第4章   这天晚上,唐朵床上多了一个小不点蓓蓓。   蓓蓓显然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姑娘,加上身处陌生环境,怀里一直抱着唐朵塞给她的小熊布偶,蜷缩在床上一角。   唐朵半夜醒了好几次,都是因为怕她掉下去。   事实上,唐朵也睡得不安生,难得没有睡懒觉,天还没亮就轻手轻脚的爬起身,随便从箱子里翻出一包东西出了门。   裹着身上的居家外套,唐朵将那包东西翻出来,是一包烟,劲儿还挺大,在箱子里放了很久都没动,原本都戒了,没想到今天见到蓓蓓,又勾起好多往事,莫名奇妙的在梦里重播了一轮……   呵,还真是操蛋。   ……   唐朵动作熟稔的点了支烟,那手法和别人不太一样,好久没做,没想到手指的记忆还在。   烟还是那个味道,只是放的久了,有点潮。   就连唐朵拿烟的姿势,都不是一般女人会选择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夹着,而是选择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烟嘴。   唐朵还记得,有人说过,她吸烟的姿势像吸毒。   唐朵觉得好笑,这人脑洞挺大。   事实上,她对烟草没有一点瘾,以前十几岁不懂事,叼着根烟以为就是屌,出去和人家谈个事情都多点气势,后来懂事了才明白,这玩意就是个慰藉品,拿来解解闷儿可以,可别上瘾,那会被牵着鼻子走。   声控灯灭了。   唐朵一腿曲起,靠着墙,也不管脏不脏。   然后,朝着天花板吐出一口烟圈。   蓬乱的头发盖在额前,遮住了部分视线,手里还剩下半支烟,突然就没了兴致,刚要熄灭,这时就听到一阵又轻又稳的脚步声。   ……   来人显然步子很大,上楼速度也很快。   这个时间回来的肯定是加班族。   唐朵站在楼梯口,往旁边让一步,没想到来人却在距离几节台阶的地方停住了。   唐朵还以为是自己碍事,反手将烟按在墙上,下意识看了一眼来人。   没想到这一看,却猝不及防的对上一双深沉的眸子。   唐朵甩开额前的头发,这才看清来人,是刚从医院回来的乔远。   哦,应该叫梁辰。   楼道里有点暗,只有从楼道窗户里透出外面的一点微光,加上两人都没有出声,声控灯沉寂着,以至于看不清彼此的五官,只觉得昏暗中他的身材异常高大结实,轮廓棱角分明。   唐朵看着梁辰,但他没看她。   在辨认清身份之后,他的目光由始至终都看着她手里的烟,以及她刚才灭烟的动作。   几秒的沉默,唐朵率先道:“放心,我不会让蓓蓓吸二手烟。”   起的太早,又吸了烟,她的声音很低,还带着一点懒洋洋的沙哑。   话落,那高大颀长的身影走了上来,声控灯也在这时亮了。   唐朵眯了眯眼,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线,却没挪开,目光笔直的望过去。   好色之心人间有之,女人是听觉动物,喜欢甜言蜜语,同时也是视觉动物,再清心寡欲的女人遇到养眼的男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熬了一宿,这个男人面上却没有一点疲色,唯有浓眉下面那双眼眸上面,印出一道深褶,越发衬得那双眼睛既黑且深。   梁辰踩上最后一节台阶,语调平淡:“我知道。否则,你不会站在这里。”   唐朵耸了下肩,又问:“老爷子人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摔了一下,要住院观察几天。”   唐朵点点头:“他的眼睛……看不见?”   “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哦,看得出来,他和蓓蓓都很依赖你。”   “是。”   “你刚来工作室,就一个人负责两个案子,也是辛苦。”   “是。”   唐朵隔了几秒,突然问:“你叫梁辰?”   “是。”   简单的几个问题,两人谁也没有挪开目光。   梁辰回答问题的方式和语气也透着古怪,但若仔细琢磨,又觉得好像没什么,不过就是沉默寡言罢了。   唐朵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竟然说:“你的名字我觉得有点耳熟,咱们见过?”   梁辰的目光一下子专注的定在她脸上,仿佛要分辨什么。   半晌,他才开口:“过去十年,我都在美国。”   唐朵点点头:“也是。”   一阵沉默,梁辰走向对门,开门前,他说:“七点,我来接蓓蓓去幼儿园。”   唐朵打了个哈欠:“好。”   梁辰很快开门进屋,动作很轻,那老旧的防盗门到他手里突然变得很安分。   等到门关上,唐朵又安静的站了一会儿,这才直起身,进屋。   ……   卧室里,蓓蓓蜷缩成一团裹在棉被里。   唐朵先进浴室冲了个澡,反复刷牙漱口,等到收拾利落走出来,已经快要七点了。   她胡乱将头发擦得半干,走出来一看,蓓蓓已经起床,还穿回前一天的衣服,正站在床边吃力的叠被子。   唐朵心里一软,走过去,一屁股坐在被子上,说:“不用管了,来,姐姐给你梳头。”   那只后几分钟,蓓蓓一声不吭,乖巧的一点都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应有的活泼好动,直到两个大辫子成型,蓓蓓对着小镜子照了照,脸上露出一朵笑。   唐朵问:“怎么样,喜欢么?”   蓓蓓用力点头。   唐朵这才想起昨天见她时,那两个辫子的高度有点不对称:“平时都是谁帮你梳头的?”   蓓蓓说:“妈妈在国内的时候,是妈妈梳。现在是舅舅。”   唐朵挑了挑眉,又听蓓蓓说:“舅舅学了很久。”   嗯,可以想象。   一个大男人,笨拙的帮又软又萌的小姑娘梳辫子,一定很无助。   唐朵抿着嘴笑了下,蓓蓓似乎感受到她的意思,很快解释:“他现在越梳越好了,我已经不会觉得痛了。”   唐朵终于忍俊不禁:“好好好,你舅舅梳的最好。”   ……   七点一到,唐朵领着蓓蓓出了门,梁辰已经等在门口。   显然他也刚洗过澡,头发有些半湿,还换了一身浅色的休闲装,熨烫笔直服帖。   两人目光对视一秒,又同时错开。   唐朵低头对蓓蓓笑道:“去吧,好好上学,天天向上。”   只是话一出口,心里就有点小懊恼,她也真够老土的。   再一抬头,唐朵对上梁辰的目光,他正盯着她,眼神微妙。   直到蓓蓓拉了一下唐朵的手,说:“姐姐要去上班吗,我和舅舅可以送你。”   唐朵一怔。   让梁辰送?那学校还不得炸开锅啊……   虽说“林芸”的设定是喜欢带班老师,可也不能这么快啊。   没想到唐朵停顿的瞬间,梁辰也开了口:“我有车。”   唐朵:“不用,我也有。”   梁辰:“……”   一秒的停顿,梁辰拉起蓓蓓的手:“那我们先走了。”   唐朵:“哦。”   ……   说是先走,其实是前后脚。   唐朵站在原地,先将手机里的收音机软件打开,把耳机插上,直到里面传来两个节目之间的插播广告,这才抬脚下楼。   等唐朵戴上头盔,跨上机车,身边刚好开过一辆私家车。   蓓蓓坐在后座,透过窗户跟唐朵打招呼,还对梁辰说:“啊,姐姐好帅啊!”   梁辰透过后照镜扫了一眼,没说话。   唐朵全然没有注意到两人,她正在专心的登录公众号发信息:“节目组你好,唐主播你好,我是本节目的忠实听众,我叫小Y……哎,其实我一直有个困扰,就是我男朋友最近太忙了,好像工作才是他的女朋友,都没什么时间陪我……”   等唐朵将一大段信息发出,又坐在驾驶座上等了等。   果然,不到一分钟,耳机里传来一个年轻女主播的声音:“大家好,我是唐果,欢迎大家收听‘晨间你好’节目。今天是星期三,天气晴……”   熟悉的晨间问好,熟悉的腔调和语气。   唐朵听着,不禁笑了。   唐果:“今天早上,节目组的公众号上接到一位匿名听众的来信,她说她很困扰,自己的男朋友一心事业,没有什么时间陪伴她,同时也觉得自己很矛盾,当初看上他的就是因为他的认真努力和事业心,现在在一起了,却又希望他改变,百忙之中也能抽出一点时间陪她出去旅行……”   是的,这就是唐果主持的电台节目,每周一、三、五早上七点开始,周六日会放在下午播出。   因为这个节目安排,唐朵也在手机上设定了时间,即便她在睡懒觉,每到早上这个时间,手机都会自动播放。   从大学到现在,唐朵除了春节偶尔回唐家,就再没露过面,关于养父母和唐果的消息,大多是通过电话、微信的简短交流,更多的是别人的转述。   甚至于,唐朵听唐果播音的节目时间,都比在电话里听得频繁。   这两年,唐朵也一直不敢让自己闲下来,稍微有点空闲就觉得心慌,回来这么久,都没有和这里的任何亲朋提过,似乎在以前高中同学和唐家人的印象中,她一直“生活在别处”。   唐朵偶尔也会自问,要这么一直躲下去么,早晚也要面对。   可事实上,她也不知道所谓的“早晚”应该是什么时候。   再说唐果,其实打从去年开始,唐朵就听说她的节目收听率掉到排倒数几名,内容空泛,广告投资也少,电台一直有意将它裁掉。   想想也是,一大清早,开车的人想听的都是路况信息,谁有闲心在这个时间段聊生活,聊感情?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个吊车尾的节目能一直存活到今年三月。   更有消息传,唐果有后台,这节目是没什么人听,但是架不住背后有金主捧啊,台里拿了赞助费当然要封口。   唐朵听到这些传闻,不由得嗤之以鼻。   切,如果真有金主就好了。   ……   另一边,蓓蓓正抱着从唐朵家带出来的熊布偶,百无聊赖的望着车窗外的天。   梁辰专心开着车,电台里女主播的声音既轻柔又和缓。   “……其实这位听众的困扰,也是时下很多女孩子面临的问题。在这里,我只想说,这个世界上恐怕还没有既会赚钱,有事业心,又有大把时间陪伴女朋友的男人。通常这两种宝贵的品质只要得到其中一个,就很幸运了。这就像,你不能吃着好吃的火锅,满足了口腹欲,同时又希望它对身体健康……”   听到这里,蓓蓓忍不住问:“舅舅,你很喜欢这个姐姐的节目吗?”   隔了一秒,梁辰说:“只是打发时间。”   蓓蓓:“哦……”   梁辰问:“怎么,你不喜欢?”   蓓蓓抱紧熊布偶,答非所问地说:“昨天晚上,有好几次我都要滚下床,幸好唐姐姐搂着我,我睡得可好了,可是她好像没怎么睡……”   唐姐姐?   梁辰没说话。   只是不经意间,突然想起今天清晨楼道里的那一点火星,昏暗中那个女人按烟的手势,那双直勾勾望着他的眼睛。   蓓蓓睡觉有个溜边的习惯,床再大也能滚下去,即使床边有栏杆,也能从床尾找到突破口,为了怕她摔伤,梁辰在她床尾的地上放了一个大盆,盆里还铺着厚厚的软垫。   这时,蓓蓓又突然开口:“……其实,我更喜欢唐姐姐的声音。”   梁辰沉默着。   不知怎的,他仿佛又闻到了昏暗中那些颓废的烟雾,耳朵似乎也想起了那个女人略带沙哑的嗓音。   作者有话要说:   再剧透一下下,文案提到唐朵搬走,搬回来,指的不是现在这个过渡的房子,那是男女主住在一起之后的事。   ps,第一个案子不长,主要就是为了引申各路主角配角哒。 第5章   唐朵换上干净素净的长裙,刚从学校洗手间出来,就接到张迅的简讯。   “梁姐发话了,既然已经碰到目标人物,就得赶紧行动。一,让陈晨盯上你,找你开刀,就像对付林月那样。二,得尽快让全班同学都知道,你暗恋新来的老师,这样才能成为那些小姑娘们的眼中钉,欺负你,蹂、躏你……”   这都是什么用词?   唐朵扫了一眼,合上手机,往教学楼溜达。   唐朵今天没迟到,还早了一会儿,刚坐进教室里,就听到班长和学习委员在一边嘀咕。   班长:“哎,听说了吗,昨天陈晨又在校外闹事了,今天八成是不过来了……”   学习委员:“啊?这才开学几天啊,她怎么搞的?要不要报到教导处啊?”   班长显然有点怕:“我可不敢,你敢吗?听说她家里有点黑背景,要是学校真因为这个把她开除了,还不得打击报复啊?”   此言一出,学习委员也消停了。   ……   这天上午,唐朵一直在打瞌睡。   直到中午,在楼道里听到两个外班的女生说,刚去医务室看到了陈晨,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害得她连大姨妈肚子疼都顾不上,赶紧出来了。   唐朵第一个反应就是,得找个借口去趟医务室,当然这对体弱多病的“林芸”来说再容易不过。   只是,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直接冲过去么?   自然不行。   起码得制造出点动静,让大家都认识认识新来的复学生,长长印象。   于是,唐朵一中午没吃饭,就在位子上趴着,等到午休回来的同学们鱼贯而入,很快就坐满了整间教室,见到唐朵趴着不动,竟没有一个人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下午第一节是乔远的课,理论课,但是很难得居然座无虚席,就连外班下午没课的同学,都凑进来问,能不能加把椅子。   唐朵的胃早已开始唱空城计了,在同学们讨论乔远如何帅的时候,又补了一口水。   这时,就听到门口有人在喊“乔老师”,全班女生都翘首以盼的望过去。   唐朵又趁着没人注意她,弯腰将头埋在胳膊里。   同时一手拿着笔往嗓子眼里桶。   不出三下,就特么的想干呕。   梁辰这时走进教室,全班鸦雀无声。   班长喊了一声:“起立!”   全班同学起身。   唐朵撑着桌子,慢吞吞的站起来,腰半弯着,还扶着桌沿走了出去,踉跄两步,“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全班同学向她行注目礼。   唐朵磕中了膝盖,是真的疼,钻心的疼,五官扭曲,面色苍白。   紧接着,就听到一阵沉稳快速的脚步声,从讲台上走下。   一股温暖的力道,很快将唐朵的上半身抬起。   她眼皮子一抬,瞄到是梁辰,终于不再憋着,嘴角只动了一下,就哇的一下吐出来。   嗯,位置精准,刚好是他胸口。   虽然吐出来的是刚喝下去的那口水,却也足够全班同学惊呼诧异了。   唐朵虚弱的半眯着眼,干脆横进那副高大的身躯里,横竖她是病人,他们是搭档,该怎么接戏,他看着办吧。   然后,唐朵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穿过了她的腿窝,身体一轻,整个人就被打横抱起。   她动了动睫毛,撩开一道缝,刚好对上梁辰低垂的目光。   他的眼睛又黑又静,显然已经洞悉她的用意。   “先上自习。”   梁辰撂下四个字,抱着唐朵就往门口走。   ……   刚出门,班里就传出一个女生要死要活的哀嚎:“哦天哪,我不行了,我也要晕了……”   有人接话:“哇塞,乔老师好man,看到那胳膊上的肌肉了吗!”   唐朵便不动声色的抬起胳膊,虚搭着梁辰的手臂。   哦,是挺结实,难怪昨天抱着乔老爷子那么轻松。   这时刚上课,各个班级都还没有关上门。   新来的帅哥老师抱着小白兔一样的女同学健步走过整条走廊,毫不意外的就成了整个年级的第一手八卦。   表面上,大家都面无表情,私下里,猛做小表情,聊天软件上炸开了锅。   【啊啊啊啊啊啊真希望那个女生是我啊!】   【靠,谁啊,居然被捷足先登了!】   【听说是三班新来的病秧子,诶你们说怎么这么巧,早不晕晚不晕,偏偏当着人家老师的面晕?】   【何止啊,听说还吐在乔老师身上了!这下好了,衣服脏了,只能亲自护送到医务室,还得换身衣服,整堂课都泡汤了,三班女生都抓狂了。】   【哎呦,这招真够狠,拉仇恨啊!】   ……   梁辰越过整条走廊,下了楼梯。   这个时间,楼梯间没有人。   唐朵也算是歇过劲儿了,眼皮撩起,说:“你反应挺快的。”   梁辰道:“你吐的也快。”   唐朵的目光落在他的胸口上,一小片湿渍,衣服的布料贴着身体,氤氲出一块厚实的肌肉。   她说:“陈晨在医务室。”   “猜到了。”说。   梁辰边说边走,胸膛起伏,胸腔震动,唐朵的耳朵几乎贴着他的身体,听着就像是低音炮音响,又低又有磁性。   唐朵突然说:“蓓蓓晚上睡觉有点不老实,老溜边。我小时候也这样。”   梁辰一顿:“后来怎么纠正过来的?”   “没特别纠正,摔多了,自己就老实了。”   梁辰皱了下眉,没应。   唐朵开始套话:“你在美国也是做这个的?梁姐说,再多给你一个案子,你也能驾驭。”   梁辰没什么表情:“前提是资料详细充分。”   “有资料就够了?”唐朵说,“切换角色没障碍么?”   “没有。”   唐朵淡淡的“哦”了一声。   几秒钟的沉默。   唐朵又闭上眼,兹当自己坐轿子。   片刻后,梁辰毫无预兆地开口:“你呢?”   唐朵掀开眼皮,眯着眼看人:“我什么?”   “你做这个有障碍?”   唐朵的目光定住,刚好看到弧度坚毅的下巴,和下面随着他说话而缓缓起伏的喉结。   “没有。”   她在说谎,她不是与生俱来的戏子,更不是天才,有的角色能很快上手,有的不能,什么都要靠熟能生巧。   唐朵接着说:“有的资料给的不充分也没关系,有时候靠的就是自由发挥。”   梁辰脚下一顿,眸子垂下,眼睛很黑,就落在她脸上。   唐朵也没躲,就让他看,虽然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直到梁辰重新迈开步子,说:“等这个案子结束,咱们私下切磋一下。”   唐朵一怔。   他虽然表情很淡,说话间却没有一丝质疑。   怎么,这就信了?   又是一阵沉默。   眼瞅着医务室就快到了,唐朵抓住机会问:“为什么梁姐让你做我的搭档?”   几乎同一时间,梁辰也开了口:“我需要多了解你,才能培养默契。”   两人同时停住。   又走了两步,梁辰说:“她给我看了所有工作室演员的资料,是我选的你。”   唐朵盯着他,问:“为什么?”   梁辰的目光又落下,依然是那双黑漆漆的眸子。   “因为你的姓氏。”   她的姓氏?她姓唐,这个姓很稀奇,很罕见,还是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唐朵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哦,你前女友也姓唐。”   这自然是开玩笑。   梁辰没应。   唐朵歪着头,继续猜:“你喜欢吃糖。”   梁辰依然没应。   “我知道了。”唐朵半真半假的低声道,“你心里有个姑娘,她姓唐。”   梁辰脚下倏地站住。   气氛沉默了两秒,唐朵看着他,他看着前面。   直到他说:“到了。”   唐朵侧头一看,已经来到医务室的门口。   ……   两人进了门,外间不见校医,里间有三个床位,其中一个挂着帘,帘子里有道人影。   梁辰将唐朵放在相隔的空床位上。   “好好休息。”   只是他刚要起身,唐朵就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委屈的声调无缝切换:“乔老师,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梁辰身体顿住,浓密的睫毛下一双含着和煦笑意的眼睛。   “没事,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他的戏转的倒快。   唐朵挑了下眉,进而吸着鼻子说:“你的衣服,也被我弄脏了。要不,你换下来给我,我帮你洗洗吧?”   梁辰定定看了她片刻,最后说:“没关系,都是小事。”   唐朵:“可是,我……”   这时,隔壁传来“唰”的一声,帘子豁然拉开。   唐朵飞快的看过去,满脸诧异,那诧异又很快变成被抓包的心虚,就连揪住梁辰袖子的手,也欲盖弥彰的快速收回了。   隔壁还能是谁,自然是陈晨。   陈晨有点意外:“乔老师?林芸……你怎么了?”   梁辰直起身,目光落在陈晨包扎过得手臂上,上面还沾着一点血渍。   陈晨顺着低头一看,解释道:“我伤口开了,过来找校医。”   梁辰点了下头:“那好,你们先休息,有事找我。我还有课,先回去了。”   话音落地,他没多耽搁,起身往门口走。   唐朵像是有点怅然若失,目光慢了一拍才追过去,刚好落在走到门口的梁辰背上,那肩宽的像是一幅衣架子。   梁辰似乎受到感应,开门时侧了下身,刚好露出脖颈线条。   两人目光对上,唐朵一下子娇憨起来,微微低头,睁大一双眼睛看着他。   梁辰却只扯了下唇角。   直到他出了门,唐朵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   再一转头,刚好对上陈晨古怪的神情。   陈晨眼里透着算计:“你喜欢乔老师?”   唐朵瞬间慌了,飞快摇头:“没有,没有!”   “行了,别装了。”陈晨冷笑一声,对唐朵扬了扬下巴,“你骗不了我。”   嗯,根本就没想骗你。   唐朵垂下眼,声音几不可闻:“那,那你可别说出去……我怕同学们知道了,会笑我。”   陈晨:“笑你什么?”   唐朵抱着膝盖,将半张脸埋进去,闷闷道:“我这么一无是处,乔老师那么出色,又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他,我……”   “切。”陈晨嗤笑着,“谁敢笑你,你只管找我,看我不教训她们!”   唐朵飞快抬头:“别,千万别!大家都是好同学,还是要和和气气的。”   港真,这话,这语气,连唐朵自己听了都难受,可想而知陈晨心里得恶心成什么样。   果然,陈晨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唐朵看在眼里,决定将“好一段可怜的白莲花”扮演到底,更要和眼前这个女罗刹掏心挖肺。   “那陈晨,你呢?”   陈晨:“我什么?”   “你是不是也有喜欢的人啊……你刚才一下子就把我看穿了,肯定是有经验的吧?”   得,白莲花又瞬间挂上了八卦脸,还夹杂着一点好奇,一点懵懂。   一向靠凶狠和气场驾驭同龄人的陈晨,根本没料到被反攻,脸上倏地划过狼狈,根本来不及掩饰。   陈晨声音很凶:“没有。”   哦,那就是有了。   唐朵缩了下肩膀,仿佛被吓得不轻,不再发问。   ……   等医务室老师回来,分别看过两人,又嘱咐了两句。   唐朵乖巧的一一应了,然后窝进薄被里,给张迅发了一条微信:“再问陈慧茹要一下资料,什么林月的日记本,手机,最好都拿过来。”   张迅反问:“有新发现?!”   唐朵:“我问你,两个小女生从闺蜜变成仇人,除了钱,还能为什么?”   张迅飞快回:“嗨,感情呗!”   唐朵:“所以啊,要么就是她俩搞花边,要么就是喜欢过同一个男生。这种资料,陈慧茹怎么会知道呢,肯定藏在林月的朋友圈、微博和空间里……对了,手机密码别忘了破解一下。”   张迅很快领命去了。   只是临走前,还撂下一句:“对了,我可给你打听了啊,那梁辰和咱梁姐关系可不一般啊,搞不好是一家人。你可小心着点,别把人得罪了啊!” 第6章   搞不好是一家人?   唐朵没应,但心里也不是没这么想过,否则凭什么梁辰初来乍到,梁同就立刻把案子交到他手里,还一连两个?   但话说回来,演戏上的事也不是靠亲戚关系就能撑起来的,除了后天的练习,更多的还是天赋。   有的人,悟性高,一进入角色就活灵活现,脱胎换骨。有的人,这方面开窍慢,恐怕要练上十年八载才能摸到窍门。偏偏做替身只有一次机会,没有剪辑,没有特效加持,有任何差错都得自己兜着。   再说,梁同上回还交代过,梁辰在这方面有极高的天赋。   唐朵正想得入神,不知什么时候陈晨已经下了床。   陈晨来到唐朵床前,见她抱着手机发呆,便问:“还在想乔老师?”   唐朵飞快地看了陈晨一眼,轻声答:“没有,我就是日常发呆……”   “你这日常,还挺讲究。”陈晨说,“歇够了没?”   唐朵点下头,慢吞吞的从床上爬起来,头发有点乱,被她小心翼翼的捋顺,直到下地,又小媳妇儿似的将双手搭在前面,手里握着手机,微低着头,等候年级第一扛把子的吩咐。   陈晨看着她完成了一整套戏,早就不耐烦了,问:“晚上有事吗?”   唐朵羞怯的笑了下:“没有,你有安排?”   那模样,仿佛陈晨才是她的暗恋对象。   陈晨一噎,忍了忍说:“是有个局,带你吃,带你喝,去不?”   唐朵突然收了笑,一瞬不眨的望着她,下一刻便翻找布裙的兜,从里面拿出几百块钱:“我,我就这么多,够么……”   陈晨一摆手:“不要你的钱。”   ……   陈晨所谓的局,就是在某夜总会吃吃喝喝,唱唱跳跳。   包间挺大,不知道场租多少钱,听说这里也就开了两年多,唐朵离家上大学之前是没见过的。   唐朵一身素净的坐在包间一角,也就在刚进门的时候,被陈晨拉着介绍了一圈,认识了这个哥,那个老板,还有几个穿的跟土大款似的暴发户,他们好像都是这里的常客,好像有的还在这家入了股。   唐朵还记得资料上写过陈晨的家世背景,普普通通,小康之家,并不像外面说的那样有黑道背景,再看陈晨和这些大佬们你来我往,也不是平起平坐的关系,反倒像是来凑热闹的。   而且自始至终,唐朵也没听到这些人口中冒出什么砍砍杀杀的江湖话,有的还带着浓重的口音,其中两人还聊起了海鲜生意。   当然,也有可能是碍于有外人在场,或者是主角还没出现。   这些大老板打从进来就闲磕牙,既不喊服务员上菜,也没有动桌子上封存的几瓶洋酒,显然是在等人。   不会儿,一个戴金链子的大老板突然说:“喂,小姑娘,这有大草莓,你吃不吃?待会儿就开饭了,你先垫补点。”   金链子老板说话的对象正是唐朵。   唐朵瑟缩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道:“不,不用了,我不饿……”   仿佛是为了当众打脸似的,话音刚落,肚子就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噜”声,众人全愣了,就连刚点好歌,正准备扯嗓子大喊的某大款,也诧异的看过来。   唐朵:“……”   这还真不是她演出来的,肚子叫不叫,人控制不了,是真的饿过头了。   几个大老板立刻起哄架秧子,哈哈大笑的说——快开饭吧,老子都要饿死了!   老板们一催,陈晨也不敢怠慢,很快拉开门,对外面的服务生说:“岩哥什么时候到,客人们都饿了。”   那服务生说:“快到门口了。”   陈晨又把门关上,进屋一屁股坐在唐朵旁边,低声道:“看见唱歌的那位了吗,姓王,有家公司是做贷款的,你家里要是腾不开,就找他。待会儿我给你引荐,留个联系方式。”   贷款?   看这样子恐怕不是银行口的,难道是高利贷?   唐朵轻轻的点了下头,一脸的感激莫名:“陈晨,真是谢谢你。”   但陈晨还没来得及回话,包间门就开了,门口的服务生朝陈晨比了个手势,陈晨立刻起身出去了。   ……   唐朵趁着这功夫翻出已经在兜里断断续续的震了半天的手机,这么急,又这么密,只有张迅才会这么刷存在感。   果然,点开微信一看,二十多条都是张迅的信息。   张迅说,他已经搞到了林月的手机。   说来也奇怪,林月的手机就扔在床下,陈慧茹还是花了好多功夫把她支开,才从下面够出来的,上面落了好多土,而且很久没开机了,显然林月在逃避手机里的东西。   张迅还说,手机里除了几百个未接来电,还有许多精彩的内、幕,比如辱骂的短信,让林月小心点的信息,催债的留言等等。   除了这些,张迅还破解了手机里的几个银行账户,林月瞒着陈慧茹办了学生信用卡,几张卡来回挪用套现,还把钱都汇入一个户头。   更有甚者,林月的私人空间和微博、朋友圈上,晒得大部分都是她的内心独白,而且很多都不对外公开,只有自己看得见。   只是由于内容太多太密,张迅一时也看不完,只好先整理出来,明天集中发给唐朵。   除了这些,张迅最后还发来一条短信截图,上面只有一句话:“你的照片还在我们手上,不还钱,就公开!”   下面还附上了一张林月的照片,虽然只有上半身,却是一、丝、不、挂,她手里还举着自己的身份证,正面对着镜头。   张迅说:“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林月裸贷了最少五万块,利息超过三成。不过这些,我们还没跟陈慧茹说。”   所谓裸贷,顾名思义,就是用借款当事人手持身份证的裸替照片,来替代借条,一般会上这种套的大多是女大学生,如果逾期不还,放贷人就会用公开裸替照片并告知借贷人父母作为威胁逼迫还款。   唐朵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心里有了计较。   林月为什么要裸贷,答案不言而喻,多半是为了陈慧茹的病,而不是什么奢侈品。   唐朵还记得上回踏进林月的卧室,还四处看过一遍,她的衣柜里没有一件名牌,甚至连A货的包都没有,化妆品更是凤毛麟角,好不容易翻出带颜色的唇膏也都是十几块钱的平价货,更遑论金银首饰。   这就足以说明,林月不是虚荣心作祟才上了这种套。   思及此,唐朵无声的叹了口气,都说一分钱逼死英雄汉,何况是这个刚成年不久,对社会没有防备心的小姑娘?   可惜了……   ……   只是可惜归可惜,唐朵也没忘记正事,趁那姓王的老板正在嘶吼着《死了都要爱》,也飞快的举高手机抓拍了一张。   没想到,唐朵刚放下手,包间门就突然打开了,走进来一行人,风风火火,气势十足。   前面几个一看就是手下,陈晨跟在中间,连神色都收敛了几分,比刚才看着拘谨得多。   唐朵快速抬了下眼,余光刚好瞄到这一幕,立刻合上手机揣进兜里。   与此同时,走在最后面的老板也露了面。   那人身材健壮,表情比前面几个更冷峻,国字脸方方正正,中等身高,肌肉却练的敦实,像一大块石雕像。   “石雕像”一现身,气势立刻不同。   几个大老板纷纷起立,热络相迎。   “岩哥!好久不见!”   “岩哥,你好!”   “嘿,岩哥,终于把你盼来了!”   被称作岩哥的男人年纪并不大,也就二十五岁上下,看上去比这里几个老板小一轮,众人却一口一个“岩哥”,足见地位。   岩哥脸上扯出笑容,江湖气很重:“各位,别来无恙。”   那声音沙哑的不像话,不是个大烟枪,就是嗓子受过伤。   寒暄了一圈,岩哥被围在中间,连唱到一半的流行歌曲都成了陪衬,直到几人将他迎向主位,那岩哥脚下一顿,突然盯住包间最不起眼的角落,定住了。   这动静来的太突然,其余几人也是一愣。   陈晨见状,立刻喊:“林芸!快来见见我大哥!”   唐朵被点了名,自然躲不掉,而且她本来就没想躲,只是故作矫情的扭捏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的起身,脚下迟疑的往前蹭。   陈晨看不下去,上前扯了她一把,直接把人拉到跟前。   “岩哥,这是我同学,林芸。”   唐朵配合的点头,声音诺诺:“你……你好……”   陈晨:“叫岩哥!”   唐朵:“岩哥……”   从头到尾,岩哥的目光就没挪开过,瞪得很大,一直盯着她看。   包间里,是一股诡异的安静。   所有人都在等岩哥发话,他不动,没有人敢动,更没有人明白,不过就是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岩哥这是在看什么,难不成看上了人家,正在琢磨这小身板经不经得住他的折腾?   结果,几秒钟过去,岩哥突然“嗯”了一声,是用鼻子发出来的,很重,很沉,情绪似有波动。   距离岩哥最近的陈晨,听的一清二楚,不由得多看了唐朵一眼。   直到岩哥坐下,唐朵一把揪住陈晨的袖子,轻声说:“我想去洗手间……”   陈晨的眉头立刻拧起来,又看了一眼岩哥,已经被几个老板围住了,似乎一时顾不上,这才说:“快去快回!等你回来,我把王老板的联系方式给你。”   唐朵点了下头,转身就跨出包间。   ……   唐朵直奔洗手间,找了一个隔间,进去放下马桶盖,飞快的发了几条微信。   一条是给张迅的:“查查那家裸贷的公司,老板是不是这个人,叫什么,手续都是什么,谁介绍进去的,越详细越好。”   末了,唐朵还将抓拍的王老板照片一并发给张迅。   张迅那边咋呼着:“哇靠,行啊你,这么快就摸到老巢了?”   唐朵没回,转而点开梁辰的微信,把所在的地址共享给他,同时说:“我和陈晨在这里,不知道‘乔老师’有没有兴趣来抓个现行?”   梁辰没回。   唐朵也无所谓他回不回,合上手机,走出隔间,先在洗手池前洗了把手,又对着镜子看了看脸上的粉底,从兜里翻出粉盒补了一层,更在嘴唇上刷了一遍,显得越发楚楚可怜。   这时,两个妖里妖气的女人从身后的隔间走出来,一左一右站在唐朵两侧,仿佛这朵白莲花是空气,隔着她说话。   “喂,我刚听说,岩哥来了。”   “怎么,你要去碰碰运气?”   “别告诉我你不想,那帮小弟到现在还没嫂子呢!”   “瞧你那骚样儿!”   两个女人正补着妆,笑声还没落地,女洗手间里就突然涌进来几个汉子,各个人高马大,健硕威猛。   两个女人有点傻眼。   面面相觑后,其中一个问为首的那个:“老林,这是怎么……”   被称“老林”的男人,正是岩哥的得力手下。   老林扫了她们一眼,低声呵斥:“出去!”   两个女人一激灵,很快走了。   老林其中一个大汉,挨个检查了所有隔间,确定没有其他人。   唐朵始终低垂着目光,立在洗手台前,在几个大汉的紧迫盯人下,默默收起粉盒,一手从兜里拿出手机,还当着那老林和其它几人的面,点开录音软件。   老林眉头皱起,却没阻止。   这个女人,刚才他们跟着岩哥一起进包间的时候,曾扫过一眼,楚楚可怜,姿色却很一般,也不知道为什么岩哥直接看愣了,见她出来还立刻让他们跟上,更跑来女洗手间里清场。   老林正想到这里,这时,岩哥进来了。   老林小声在他耳边提示:“她录了音。”   岩哥没应,只是看着唐朵。   老林又迟疑了一秒,便招呼几个手下一起出去,就守在女洗手间外。   女洗手间里再度恢复安静。   ……   唐朵终于抬眼,透过镜子扫了岩哥一眼,便转过身,尾骨靠着洗手池台,双手环胸,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   方才的小可怜哪还有半点影子,唐朵虽然脸上依旧苍白,那眼神却透出一股犀利冷漠。   岩哥定了两秒,突然动了。   他上前两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盒烟。   那盒烟开着盖,一支烟的烟嘴冒了头,被他往前一送,只说了两个字:“大嫂。”   呵,这两个字,多久没听到过了?   唐朵皱了下眉,很细微。   她接过烟,捏在手里,等岩哥利落的拿出打火机,给她点燃。   唐朵的目光也刚好落在岩哥的手腕上,内侧有个纹身,是个图腾,和陈晨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烟头着起来,浓郁的香烟味儿徐徐飘出。   唐朵却没沾嘴,只将它放在洗手池台子上,让烟头冲着池子燃着。   然后,她抬起眼皮,说:“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家里一段裸贷的解释,想知道更详细的可以去网上搜一下。   统一回答几个问题啊:   1,前面有亲问,女主家人为啥不来看她。因为不知道她回来了,女主一直在听妹妹唐果的节目,从节目中知道妹妹安好。   2,关于岩哥为什么叫女主大嫂,和演戏无关,这是女主的前史,也要慢慢铺展开啦~这也是为什么女主回来生长的地方这么久,一直不和家人朋友联系的原因之一。   这样如果还不明白,我也没辙啦! 第7章   唐朵一出声,岩哥就愣了,望着她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一下子体会到那四个字,“人事全非”。   这位人人尊称岩哥的男人,名叫廖岩,本地人,二十五岁,算起来比唐朵还大半岁,没怎么念过书,十几岁的时候就出来混,当时还是愣头小子一个,跟着一个獐头鼠目的老大,被那老大呼来喝去,让干嘛就干嘛。   那时候,只要廖岩稍做错点事,就是一顿毒打,而且越来越厉害。   几次之后实在受不了了,就想脱离组织,没想到老大又派他去教训一个同样十八、九岁的小青年。   廖岩傻乎乎的就去了,还以为对方是个愣头青,结果还没醒过闷儿来,就被那小青年撂在地上,人都懵了。   廖岩生怕回去又是一顿打,心里又不服,就接二连三的找小青年干架,直到被打服了,还被人家送去疗伤。   这样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朋友,廖岩把自己的情况一说,那小青年就仗义的要给他出头,还让廖岩干脆换个老大。   换老大这是禁忌,小人行径,等于背叛,没人容得下。   没想到,那小青年为了帮廖岩解围,直接把他当时的老大海扁一顿,两边又达成一些条件,这才把廖岩换出来。   从那以后,廖岩就认那个小青年为老大,那人就叫程征。   那还是廖岩第一次看到,那些三、四十岁的人,尊称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为“哥”,打从心里觉得屌。   ……   廖岩跟了程征大半年,听其他几个兄弟说,征哥身边一直没女人,想赶紧给征哥找个女人给大家找个嫂子。   可是无论他们介绍多少类型的女人,程征都没兴趣。   有兄弟说,征哥该不会是那个吧?   结果没几天,就有人看到程征跨着机车等在一所补习班门口。   廖岩几人很好奇,后来还跟过去围观过一次,果然老远就看到程征靠在车边,等补习班下课。   出来的都是好学生,有男有女,全是一身书卷气。   廖岩几人都在猜,一定是里面最漂亮的那个,谁曾想,前面的美女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最后才慢吞吞的走出来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姑娘。   程征一见到她,立刻站起身。   没想到那小姑娘竟然目不斜视的越过他,沿着马路边,边走边背单词,甚至还把耳机带上了。   程征就骑着机车,放到牛速,跟着那姑娘走啊走。   廖岩几人都看傻了,不由自主的也跟了上去,一直跟着两人走到一片居民区,见那姑娘拐进小区,走进一户人家,连招呼都没和程征打一个。   那天晚上,大家都觉得很玄幻,你看看我,我推推你,谁都蹦不出一个屁,脑子里都是浆糊,想不出为啥征哥喜欢那么个主。   ……   几天后,一兄弟打听到那小姑娘的学校,廖岩几人就堵到校门口,非要把那小姑娘找出来,吓唬也好,威胁也罢,一定要让她搭理一下程征。   结果,还没等放学,就见那小姑娘提早溜了出来,脸色苍白,像是很虚弱。   廖岩几人立刻一路尾随,大家还合计着先通知征哥过来,等差不多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他们几个就一哄而上,拦路抢劫,刚好征哥出现,来个英雄救美,顺便教训一下他们这帮孙子崽子。   他们商量的热火朝天,不知不觉就跟那小姑娘走了一路,再往前走,人就更少了,正是以多欺少的好去处。   没想到那小姑娘脚下突然一转,方向就变了,冲着街边停的一辆警车就去了,直接跌倒在那警车的引擎盖上,把里面两个正在聊闲天的警察吓了一跳。   直到那两警察从车里走出来,那小姑娘也不知道在他们跟前说了什么,两个警察立刻瞪主廖岩等人的方向,大喊“站住”!   廖岩几人撒丫子就跑。   ……   廖岩永远也忘不了,那小姑娘那天穿着的素净校服裙,苍白的脸,乌黑的发,狡黠的应对。   就像唐朵今天这副模样,除了明显的成熟世故些,她似乎没什么变化。   想到这里,廖岩突然问:“大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通知大家伙儿?”   唐朵看着廖岩,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扯着唇角,却笑不走心。   “没多久。”   廖岩说:“我们都听说,你念完大学又念研究生,要一直把书念下去。”   唐朵不禁挑了下眉,这都哪儿来的风言风语?   廖岩见状,飞快的说:“征哥前两年就出来了,他现在不混……”   唐朵的目光缓缓移开,将他打断:“不过他好不好,现在都和我没关系。”   这话等于当面给了廖岩一耳刮子,他绷紧了下巴,下颌用力,像是整个人都憋着股劲儿。   “哦,对了。”唐朵突然反问,“那个跟着你的小姑娘,叫陈晨的,你们什么关系?”   廖岩一愣:“她是我一兄弟的妹妹。”   唐朵显然不信:“兄弟的妹妹跟你纹一个纹身,位置都一样?”   廖岩被噎个正着,脸上划过一丝狼狈:“我没让她纹,是她自己纹的!”   唐朵又问:“这么说,你俩没事?”   “没有!”   唐朵点点头,看来是陈晨玩暗恋,否则廖岩不会这么急切的否认。   “那好,我再问你。”唐朵话锋一转,“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林月的女大学生?”   廖岩说:“认识,跟着陈晨进来过,后来她自己也来过几次。”   林月自己也来过几次?   唐朵眯了眯眼,忽然上下打量了廖岩一番,几年不见,当年的愣头青如今也长出了气势,捯饬的人五人六了。   唐朵笑了:“林月也喜欢你?”   廖岩又开始憋气:“那是她的事,我没那个意思,就是看她着急用钱,看着可怜,让陈晨多帮着她。”   听廖岩这么一解释,唐朵心里就把故事拼凑的七七八八了,无外乎就是两个女孩争风吃醋,还是为了眼前这个女人窍都不开的二五眼,结果闹得两败俱伤。   但猜归猜,目前还没真凭实据,唐朵也不便透露,便从台子上将手机拿下来,关掉录音软件,递给廖岩。   “那好,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将来有事我找你。”   廖岩接过来,把自己的手机号输入进去。   等唐朵拿回手机,廖岩又问:“那大嫂,你什么时候跟我去见征哥?”   唐朵暗叹了口气,觉得这廖岩八成是老年痴呆了,她才刚说过已经和她没关系,这就明知故问上了。   但眼下并不是个把事说开的好时机,她既然还要找廖岩办事,就不能把话说绝了。   思及此,唐朵将手机揣回兜里,说:“我和他的事,跟你没关系。”   顿了一秒,就往门口走。   走了几步,又停下,慢悠悠说:“哦对了,别和陈晨说你认识我,她今天带来的姑娘叫‘林芸’,不叫唐朵。还有,我家里人还不知道我回来了,你要是泄了我的底,小心我收拾你。”   廖岩心里一抖,做梦都忘不了以前被唐朵花样折腾的情形,哪怕就是事隔多年再见面,依然有阴影。   ……   唐朵出了洗手间就往包间方向走,走到门口就见陈晨原地踱步。   陈晨见到唐朵,立刻上前,塞了一张名片:“这是王总的联系方式,缺钱就找他,靠得住。”   唐朵小声说了句“谢谢”,就将名片小心翼翼的收进口袋。   陈晨说:“今天我大哥来了,我不能照顾你,待会儿你要是累了,就先走,不用和我打招呼。”   唐朵点点头,决定今晚见好就收:“那,那我就先回了,刚才我妈电话来了,找我呢……”   可陈晨却没理她,抬头看到这时回来的廖岩和几个手下,立刻迎上去。   唐朵没回头,径自走了。   她按照刚才来的印象往出口走,拐了几道弯,差点把自己拐晕,这地方建的九转十八弯,角落太多,特别适合藏人。   唐朵好不容易才找到楼梯口,正要往下走。   身后突然跟上来一串重重的脚步声,还带着一股浓郁的酒气。   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中年男人,一手揪住唐朵的胳膊,往自己怀里拉:“哎呦,哪来的小仙女,陪……陪老子开心开心!”   唐朵拧着眉,不耐烦的被他拉了一下,下意识要躲那张猪头脸,膝盖也早就蠢蠢欲动,准备给他来个下半身不能自理。   这时从走廊里走出几个人,闻声而至。   唐朵余光瞄见,正是陈晨和老林,还有廖岩的几个手下。   唐朵嘴里喊:“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陈晨正准备上前,没想到老林拉了她一把,也不知道是想观望,还是要试探。   也因如此,唐朵改换了策略。   她一手摸到这中年男人的腰,用力戳了下去。   中年男人“哎”了一声,手就松了。   唐朵尖叫一声,跟着就势做出摔倒的模样,顺着中年男人的推搡跌向楼梯口,双手仿佛抓不稳扶手,一路往下跌。   她随身携带的背包也跟着往下滚,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直到唐朵摔过四节楼梯,停了。   不过不是她自己停的。   ……   本来还想多摔几下的唐朵,目光突然定住,穿过蓬乱的盖住眼前的碎发,直勾勾的盯着来人。   梁辰一脚就迈在她身前,膝盖弯曲,另一腿还踩在两节台阶下,一双长腿就像拉开的弯弓,线条笔直,肌肉结实。   由于唐朵突然被他拦住了去路,前胸都贴到他的小腿上,一手还条件反射的抱了上去,手心是带着体温的柔软布料,臂弯里是紧绷的小腿肌肉。   而唐朵的另一条手臂,还被梁辰的一手紧紧握着。   她瞄了一眼扶着自己的手,掌心宽厚,五指修长,指腹上还有一层茧。   梁辰松开手,问:“没事吧?”   不知怎的,一见到梁辰一本正经的模样,唐朵就想来劲儿。   唐朵:“你看我这样,像是没事?”   梁辰看着她,眼神漆黑。   “你的东西掉了一地。”   唐朵回头一看,可不,全都洒出来了,而且陈晨就站在台阶上面,直直的看着她和梁辰。   唐朵又转回来:“乔老师,我好像摔伤了。”   刚才醉酒闹事的男人早就被老林拎走了,整个楼梯间都安静下来。   梁辰向上迈了两步,将地上的东西一件件收进唐朵的背包里,等都收拾齐了,将包口收紧,折回来递给唐朵。   唐朵小声说了句“谢谢”,再往后一看,陈晨已经不见了。   但估计还没走远。   梁辰问:“走得了吗?”   唐朵反问:“你说呢?”   梁辰突然蹲下身,盯着她的脚踝看了片刻,又白又细,越发显得上面蹭的那块脏扎眼,只是并没有红肿。   唐朵说话的样子,也没有一丝痛苦。   “别看了,你就当我的脚受伤了。”唐朵说,“如果是‘乔老师’,难道不应该背我下楼么?”   梁辰抬起头,沉默地看着她。   半晌,他一个字一个字的低声说:“你是说,你没受伤,现在是假装受伤?”   什么意思?   这不是一眼就能看清楚的事实么,为什么这个男人还要重申,还要再三确认?   唐朵皱了皱眉,瞪着他的眸子,也一个字一个字的回:“对,而且你现在假装是老师,正在假装来接差点落入坏人手里的女学生回家。”   梁辰没再说话,深邃的眼睛里像是划过什么,唐朵没看明白。   然后,他就回过身,背对着唐朵蹲下。   “上来。” 第8章   唐朵没有立刻上“马”,目光垂下,刚好略过梁辰因蹲下的姿势而紧绷的大腿。   他一定经常跑步,还是长跑,否则这两条腿不会练的修长健硕。   只是这个男人除了扮演“乔老师”,其它时候都没什么性格,或者说不凸显。   性格这玩意儿,就算不浓重,也得有,越是性格浓重的人,演戏越真实,越震撼。   再说,即便是性格平淡话少的人,也分很多种,比如阴沉而话少,内向而话少,不善言辞而话少,等等。   显然,梁辰几种都不是。   有的男人,适合快速阅读,看看目录随便翻翻,有的男人,得一页一页的读,逐字逐句的读,还得脑补,还得深思,还得翻字典。   唐朵最怕后者,简直能要人命。   想到这里,唐朵伸出两条手臂,圈住梁辰的脖颈,整个人贴上他的后背。   然后,身体就腾空了。   她的气息紧挨着他的耳朵,嗅到他身上的沐浴露的香味,再仔细闻闻,大概还有洗发水的味道,似乎还有淡淡的咖啡香,独独没有他自己的。   这个男人,身上没有自己的气息么?还是说太淡了,这么闻闻不到?   梁辰往下走过两层楼梯,停下,勾住唐朵往上颠了颠,她快溜下去了。   唐朵早上起的匆忙,平时又图方便,根本懒得穿带钢托的内衣,差不多都是休闲运动款,这一颠,胸前两块就被压的变形。   等走出夜总会门口,梁辰又颠了两下,唐朵几乎以为他是故意的了。   沿路的灯有的憋了,闷着不发光,好的那些光线也不透亮。   地上的影子灰蒙蒙的。   唐朵盯着走在前面的影子,说:“今晚有收获,林月借过裸贷,陈晨还介绍了一个姓王的老板,说是可以给贷款,不知道是不是林月裸贷的那个。”   梁辰问:“什么是裸贷?”   唐朵:“就是不穿衣服,拿着自己的身份证拍个照,把照片压在人家手里,当借条。”   静了两秒,梁辰又问:“如果能按期还钱,照片还给当事人么?”   唐朵冷笑:“还不还有区别么,人家可以复刻啊,想什么时候曝光就什么时候曝光。”   梁辰没说话。   直到他又颠了她一下,颠的刚要开口说话的唐朵,声音都跑偏了,差点颠出内伤。   她有气无力的说:“你轻点,我中午就没吃饭。”   梁辰问:“为什么不吃?”   “我要是吃了,就不是吐你一身水了。”唐朵突然说,“哦,还有,你之前问我演戏有没有障碍,我说没有,是骗你的。”   梁辰沉默着,脚下顿了一下,又往前走。   唐朵盯着两人交叠的影子,接着说:“有时候就算资料充分,我也未必能抓准,明白是一回事,入戏是另一回事。”   静了几秒,唐朵又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春风吹过,带着寒意,滑过两人的发梢。   梁辰的头发卷起的洗发水味,蒙住了唐朵的嗅觉。   他突然开口:“把自己放空,幻想成为资料上的那个人。”   唐朵说:“怎么可能做到完全放空,除非精神分裂。”   梁辰似乎笑了一下,语气很淡:“精神分裂的人,有百分之八十五有认知功能障碍,如果到那步,什么角色都演不了。”   唐朵一顿:“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用这么认真。”   梁辰也是一顿:“原来如此。”   这四个字不像是随口说的,听着还挺当回事。   一阵沉默。   唐朵忍了忍,没忍住:“你是不是在美国生活久了,怎么连中文的语境都……”   她说到一半又不说了,不知道怎么形容。   梁辰突然停住脚,说:“下来吧。”   两人已经站在一辆私家车面前,正是梁辰的的车。   车锁开了,唐朵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就要往里坐,梁辰却在这时开口:“以后,你如果和我开玩笑……”   唐朵抬头:“嗯?”   刚好对上月色下,那双专注而漆黑的眼眸。   梁辰再正经没有:“你可以多补充一句,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   唐朵:“……”   ……   第二天,唐朵起了个大早。   主要是因为早上六点张迅就发来邮件,然后就是连环夺命Call把她吵醒。   唐朵点开邮件,靠着床头看了将近一个小时,大概明白了林月和陈晨这对闺蜜的小恩怨。   陈晨和林月,她们互相送过礼物,交换过彼此的心事,为对方付出过真心,便在感情越来越深厚的同时,对对方寄予了厚望,不希望被辜负,不轻易被满足。   陈晨一直喜欢廖岩,还跟他纹了一样的图案。   林月也喜欢廖岩,更知道陈晨对他的喜欢,依然选择接近廖岩。   这份嫌隙,就注定了即使廖岩什么都不做,这两个女孩也很难再共存。   陈晨的攻击性,也在这个时候指向林月。   林月还将陈晨对她说过的那两句话,写进了空间里:“你对不起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林月,你完了。”   正如伟大的马克思所说,“对于一个受到警察纠缠的人而言寻求解脱的途径有二:一是不承认犯罪以示清白;二是承认犯罪的正义性。”   显然,陈晨认为林月应该受到惩罚,陈晨也为这份认定付出了行动。   但她要逃脱罪责,只有两种途径,一是不承认和林月之间的亲密关系,摘清自己的动机,二是她虽然承认惩罚了林月,但她认为惩罚林月的背叛是正当的。   只是这些都是林月一个小女生的心情独白,心情寄语,即使送到警局也不能作为铁证,陈晨只是介绍林月贷款的路子,却没有逼林月去贷,哪怕像昨晚那样塞张名片,也谈不上教唆,陈晨大可以说自己对内情毫不知情。   事到如今,还得逼陈晨一把。   ……   吃了两片吐司,唐朵就下了楼,这才想起来机车没骑回来,只好打了辆出租车,先开到学校后面的林荫小道,下了车,慢吞吞地往里面溜达。   直到来到尽头,唐朵脚下一顿,见原本盖住机车的帆布被人掀开一角,立刻上前。   结果,丢了几个零件,而且都是没地方配的绝版。   唐朵眯了眯眼,气不打一处来,翻出手机给张迅打了个电话,让他赶紧过来把车推走,先送修。   那后来一整个上午,唐朵心情都不咋地。   陈晨没来学校,唐朵也没有要盯的,径自用手机刷网站淘零件,又问了一圈喜欢玩车的网友,不惜代价。   临近中午,张迅发来一条信息:“找了一家这附近的车行,特靠谱。先给几个伙计看了,都说不好修,没整过的师傅都不敢接,这种改装车一般人烧不起,还问我哪儿凑齐的零件,这么厉害!后来那车行老板来了,只看了一眼就说‘可以修’,嘿,一看就是个敞亮人!”   唐朵问:“零件怎么配,多少钱最后一起算,我照付。”   张迅:“哈哈,这事可太巧了,也活该偷零件的孙子倒霉,我前脚刚送车过去,那孙子后脚就拎着零件去车行卖二手,那零件和你车上的划痕都能对上,那孙子还说偷的不是这辆车,还要跑,当场就让那老板用扳手打中小腿摔了个狗吃屎!我趁机还拍了一张照,发给你看看啊,哦,这人还是林月学校的,学生证让被我扣了。”   张迅边说边将扣下的学生证和偷零件的臭小子的照片一起发给唐朵,大二的学生,是个男生,名叫苗小超,长得扣扣索索,有点瘦弱。   唐朵盯着看了一眼。   张迅问:“我说只要车主原谅他,就把学生证还他,当然我也就吓唬吓唬,等下午我就扔到校门口的传达室……”   唐朵突然说:“把学生证给我。”   张迅一愣:“啊?你真要啊?你可别冲动啊!”   唐朵淡淡的打了几个字:“我就是让他知道,这么干的下场。”   ……   下午只有一节课,唐朵这边下课,张迅那边已经敲定了和苗小超的约,那地方距离学校有些距离。   唐朵没有直接去,先给梁辰发了条微信,校外百米处的小店门口等。   还附带一句话:“给你个机会,让你了解搭档,来不来。”   不到十分钟,梁辰的车停在门口。   唐朵几个箭步跑到跟前,拉开门坐了进去   梁辰问:“去哪儿?”   唐朵发给他一个定位。   车子刚重新启动,唐朵的手机就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唐朵接起来一听,是廖岩的声音:“嫂子。”   唐朵“啪”的把电话挂了,第一反应就是,廖岩哪来的她的号,昨天在夜总会,廖岩只是把自己的号输进她的手机。   就算调查,也没这么快,除非他问了陈晨。   手机很快又响了,唐朵又按断。   廖岩锲而不舍,一直打。   唐朵连按都懒得按了,兹当听歌。   直到梁辰说:“你不接,他不会死心。”   唐朵闭闭眼,将电话接起来,却不吭声,就等廖岩那边放屁。   廖岩:“嫂子,你什么时候和我去见征哥?”   唐朵问:“你跟陈晨要的号?”   廖岩:“对。”   唐朵:“就为了这破事?”   廖岩急了:“这怎么是破事?这是正事!”   唐朵沉默了一会儿,脑子开始打转,心里开始盘算,望着窗外,就听廖岩在那边苦口婆心一大段话,结果一个字都没走进耳朵里。   廖岩见半晌没声,喊了一声:“嫂子,还在吗?”   唐朵突然说:“你答应我两件事,我就考虑你的提议。”   廖岩愣住,没想到这么顺利:“真的?”   唐朵笑问:“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廖岩想了想,说:“好,那你说什么事,我一定义不容辞!”   “没那么严重,对你来说就是举手之劳。”   唐朵慢悠悠的“呵呵”两声,笑的廖岩发毛。   只是还没琢磨出所以然,唐朵就发话了:“第一,昨天在包间里,有个姓王的老板,把他的底给我,还有,我要知道他和陈晨有没有利益牵扯。”   廖岩没问为什么,倒是痛快:“好,给我一天时间。第二件呢?”   唐朵一手撑着窗,反问:“你跟陈晨要我的号,她没问你为什么?”   廖岩:“她问了,我让她别管。”   唐朵:“嗯,她再问起,你就说,春天到了,你看上我了,想泡我,想给手下小弟找个嫂子。”   话音刚落,唐朵就将手机挂断,用膝盖也能猜出来那头一定要鬼喊鬼叫。   前方路口红灯,所有车都减速停稳。   唐朵心情见晴,勾着笑扭头,却有些猝不及防的撞上梁辰的目光。   梁辰在她眼底停了两秒。   直到唐朵问:“看见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男二出来了,依然活在回忆里。   这章走剧情走剧情走剧情…… 第9章   唐朵问:“看见什么了?”   “你刚才……”梁辰动了动嘴唇,稍作停留,“也是在开玩笑?”   唐朵眼底的笑瞬间被错愕取代。   合着他旁听了这么久,研究了这么久,得出的就是这么个结论?   唐朵忍了忍,语速缓慢地说:“电话里的这个人是陈晨的暗恋对象,我让他对陈晨说喜欢我,会引发陈晨的嫉妒,迫使陈晨尽快对我出手。只要陈晨有动作,我才能找到证据啊。”   梁辰小幅度的点了下头:“原来,你是让他骗陈晨。”   唐朵:“……”   一阵沉默。   梁辰继续专心的开车,唐朵单手撑着脸,瞪着窗外,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扭过头来问:“梁辰,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   梁辰的侧脸坚毅而挺拔,看了她一眼,眼神纯粹极了。   “嗯?”   唐朵说:“你是真的听不出来我刚才的语气,还是故意逗我,开玩笑?哦,还有,昨天晚上也是,你说如果我再开玩笑就告诉你,我倒是很好奇你的幽默感,它……出什么事了么?”   唐朵仔细一想,虽然中美有些差异,笑点也不同,但是也不至于差这么多吧,像是《破产姐妹》、《生活大爆炸》啊中国人也看的很High啊。   梁辰声音很低:“哦,你是问这个。”   他看了眼导航,将车停到路边,侧眸看向唐朵,说:“我没有幽默感。”   六个字,清清楚楚。   唐朵却是一愣。   这话要是换做别人说出来,唐朵会以为是在闹情绪,拿乔,矫情,口是心非,可是不知为何,梁辰这么说,竟然看上去很真诚。   唐朵直勾勾看着他:“你是认真的?”   梁辰颔首:“我是认真的。”   然后,唐朵问出一句自己都觉得荒谬的话:“所以,它去哪儿了?是你一出生就没有,还是后来和它失散了?”   这话显然是调侃,透着淡讽。   梁辰愣是没听出来:“我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它。”   唐朵:“……”   又是一阵沉默   唐朵看着梁辰,梁辰也盯着唐朵,两人目光相交,谁也没有动静。   直到一个念头钻进唐朵的大脑,小时候她经常给妹妹唐果讲安徒生的童话故事,有一次唐果还问起安徒生是什么样的人,唐朵便去翻看他的生平背景,然后,她读到了一个词。   好一会儿,唐朵错开眼,声音很轻的问:“我听说,有种病,叫阿斯伯什么的……当然,我只是怀疑,你有没有去检查过?”   所谓阿斯伯格,有人把它称作神奇的“天才病”,甚至是没有智能障碍的自闭症,这类人非但记忆李超群,而且在一些学科上出过很多天才。   梁辰非常冷静的陈述:“你是说阿斯伯格?是的,我有。”   唐朵又是一愣:“你……”   一时间,唐朵竟不知如何应对,主要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还是自己的搭档,她不歧视,但她也不敢表现出任何情绪,惊讶多了恐怕伤人,太无所谓的话又像是装出来的。   梁辰:“如果你说一些幽默、隐喻和双关语,短时间内我很难分辨。但是过段时间,等我掌握了你的语言习惯,我会根据经验和出现频次,判断你是否在开玩笑。所以在那之前,如果你在跟我开玩笑,请直接告诉我,这样也方便我统计数据。”   显然,那些旁人的目光,并不在梁辰的困扰范畴,这种情况也不是他第一次遇到,他很耐心的在解释,也充分考虑到交流上的困扰和障碍,还有一套听上去很科学的解决方案……   但不知道怎的,唐朵还是觉得荒谬。   唐朵:“那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在开玩笑,你会做什么反应?”   梁辰目光很正:“我会笑。”   唐朵:“……”   什么叫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她总算明白了。   幸好这个话题没有进一步深入,唐朵尚在无语中,这时梁辰就友善地提醒她:“对了,已经到了。”   唐朵往窗外一看,正是她和张迅约好的地方。   梁辰问:“你说给我机会多了解你,是什么事?”   唐朵说:“哦,待会儿我要去教训一个小屁孩,当然只是吓唬吓唬他,尽管有些言行看上去会有点过激,但那都是效果,是演的。所以,请你看着就好,不要阻止我。”   ……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小路,远远就见到张迅靠在小路的一堵墙上,吊儿郎当的听歌,他旁边还有个矮小瘦弱的小男生,低着头,好像正在求张迅,正是苗小超   张迅见到唐朵,迎上来,说:“小心啊,这小子跑的贼快。”   他把学生证递给唐朵。   唐朵看了一眼,转头就塞进梁辰的外套兜里。   那苗小超有点摸不着头脑,茫然的看看唐朵,又看看梁辰,突然奔向梁辰。   “乔老师!救我!”   虽然苗小超和唐朵不是一班,却也认识新来的帅哥老师“乔远”。   苗小超:“乔老师,那……那是我的学生证……你是来救我的吧?”   苗小超边说边看了一眼唐朵,这个叫“林芸”的女生他也略有耳闻,乔远抱着她送去医务室的事,全年级都轰动了,还有人抓拍了那天的照片私下传开,苗小超也看到过。   苗小超也是鸡贼,一边躲在梁辰身后,一边要将他外套口袋里的学生证顺出来。   唐朵还穿着在学校装逼的那身长裙,两步跨上前,一把揪住苗小超的手,指甲掐着他的脉,按的死死的,“唰”的一下就往墙上顶。   苗小超“哎哎哎”的叫出声,脸色立刻就白了,除了震惊根本没空想,为什么这个“林芸”突然这么大力气。   也不知唐朵手里什么时候多了一根铁丝,按住苗小超的手摸索到一个地方。   唐朵的眼神又狠又冷,能盯死人,口吻却很轻:“这个位置下面就是你的肌腱,一共五根,全都挑断也没事,现在医学昌明,很快就能给你接上。手术费也不贵,你把那几个零件卖了就够。怎么样,咱们试试?”   苗小超听懵了两秒,扯着嗓子吼:“啊……你放开我,放开我,乔老师救命!啊……!”   忽然一阵剧痛袭来。   苗小超疼的面色发青,几乎昏过去。   唐朵在他耳边说:“哎呀,断了!”   她手一松,苗小超就靠着墙,滑坐在地,捧着手,脸白如纸,缓不过劲儿。   “哗啦”一声,铁丝就掉在他旁边,上面光滑无比,根本没有血渍。   苗小超又愣愣看向自己的手,懵了。   唐朵的声音从上面落下:“以后再偷东西,先想想这只手。”   ……   唐朵转身就走,还顺手拿走梁辰口袋里的学生证。   梁辰看了她一眼,问:“你以为这样吓唬他,他以后就不敢偷了?”   唐朵说:“不知道,也许还会偷,非得等到有个人真的把他的手卸了,才知道老实。但万一他被我这么一吓,从此都不敢了呢?”   张迅晚了两人几步,默默听两人说话。   梁辰没说话。   唐朵说:“骑这种改装车的人没几个是善茬儿,那个苗小超眼睛毒,挺识货,专挑上面贵的偷,今天他是是遇到我这么个守法公民,算他运气好,将来要是遇到个穷凶极恶的呢?我不吓吓他,他怎么把自己玩死都不知道。”   她边说边笑,手里玩着苗小超的学生证,眼神像是带着小刀子。   梁辰依然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唐朵,她矮了他一个头,四肢看着很细,骑着重机却毫无违和。   他不禁想起上回开车送蓓蓓去幼儿园,经过她身边,她随意的斜挎在机车上,低着头玩手机,旁边有刚遛弯回来的大爷大妈经过,都绕着她走,还指指点点,她都好像没看见,没听见。   突然,唐朵抬起头,眼底的小刀子归鞘了,只剩下单纯的好奇。   “哦,如果今天的事让你遇到,你会怎么做?”   梁辰想了一下:“我不骑摩托车。”   唐朵这才想起他那辆私家轿车,不到百万级,却也足够中产阶级。   “看不上两个轮子?”   梁辰瞧着她:“有数据统计,摩托车的死亡率是十万分之450,汽车的死亡率是十万分之0.19。我很珍惜生命。”   唐朵:“……”   两人身后突然发出一声喷笑,是张迅。   唐朵立刻回身扔过去一个眼刀,然后又瞪回来,盯住梁辰脸上的一本正经。   说真的,如果不是“阿斯伯格”的话题在先,唐朵一定会认为他是在讽刺她,诅咒她。   唐朵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双手环胸,仰着下巴,斜着他:“呵,你可真厉害,能把天聊得这么死。”   梁辰眉头微蹙,似是困惑:“为什么你前半句是在夸奖,后半句是指责?”   唐朵吸了口气:“我没夸你,我刚才是在讽刺你。”   梁辰问:“为什么?”   唐朵又吸了口气:“你还没回答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哦,我不接受你不骑摩托车这种答案。”   梁辰脚步停了一下,问:“那车很贵?”   唐朵说:“总的来说,我没花几个钱,但如果每一个部件都花钱买,很贵。”   “怕雨么?”梁辰问。   “怕。”   梁辰点头:“嗯,那我会给它建个车库。这样会降低丢失的几率,也能免去风吹雨淋。”   唐朵:“……”   隔了两秒,唐朵没有移开目光:“你在逗我?”   “没有。”   他的确没有,但是听了他的回答,脾气就忍不住往上拱。   唐朵吸了口气,似乎也摸到一点他谈话的轨迹脉络,顺着他的逻辑走,这天就能聊到天崩地裂,但他不动如山,她也该泰然自若才是。   唐朵突然问:“公司新安排的宿舍还没弄好,不知道会不会提供车库哦?”   这是句玩笑话,但她不打算告诉他。   梁辰的眼睛黑黑的,看着她片刻,一时没回答。   唐朵假笑了一下,还故意加重语气:“哦,我是认真的。”   梁辰终于动了,拿出兜里的手机,打了几个字。   放下时,他眼皮略抬,嗓音平稳:“会有。”   这回,唐朵是真笑了。   一直做吃瓜群众的张迅,终于忍不住跑出来刷存在。   “那我的房间会不会超过六十平?”   唐朵斜了他一眼,刚才张迅站过的地方,地上已经有一小片瓜子皮。   梁辰想了想,回答张迅:“没有,每个人都是四十平的里外间,有独立卫生间,客厅和厨房共用。”   听上去好像总体面积很大,张迅倒吸口气:“咱们公司这么趁钱?”   梁辰没有回答,却低眉敛目,好像正在计算公司资产。   张迅连忙将他打断:“呃,什么时候搬啊?”   梁辰一顿,眼里似乎多了一些情绪,他抿了一下嘴唇没说话,转身走向停靠在路边的车子。   张迅有点茫然的看向唐朵,却被她冷漠的眼神刮了层皮。   张迅这才意识到他问错了话。   什么时候搬?   最快也要乔家的案子结束。   那么,什么时候结束?   据说,乔老爷子已经时日无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一点,阿斯伯格的发病率比孤独症要高很多,一万名新生儿就会有7名患者,但经常被误诊为多动症之类的。也有很多名人天才有这个病,比如贝多芬、爱因斯坦、安徒生、牛顿、莫扎特等等,出现天才的概率比较高,在一些学科领域上更容易专注,天分更高,有机会创造更大成就。 第10章   解决完苗小超的事,梁辰要去幼儿园接乔蓓蓓放学。   搭车的唐朵也跟去了。   临近放学,门口聚集了几十位翘首以盼的家长,有的一看就是贩夫走卒,有的看上去像是社会精英,还有的是蓬头垢面的家庭主妇。   梁辰和唐朵并肩而立,这么轻的年纪,难免会引起周围人的侧目。   两人却浑然不觉。   唐朵脑子里还在想阿斯伯格的事,看着紧闭的幼儿园大门,突然说:“我想知道,既然你不能感受到那些隐喻、幽默和双关语,那你怎么做这行?这些都是基本的社交规则。”   只有深谙规则的人,才能灵活的游走其中。这是唐朵的认识。   梁辰说:“这就是为什么,在接手案子之前我需要详细的背景资料,完全进入角色,把自己幻想成那个人,还会用数据分析,如果我是那个角色,在那样的情境下应该如何反应。”   唐朵听的一知半解,但总算弄清楚一点,演戏对他来说全是逻辑思维上的事,跟感性没关系。   “那这回呢,你扮演的乔老师是虚拟出来的,那乔老爷子的儿子呢,你得到的资料是什么?”   唐朵这才想起来,她还没接触过乔家的背景资料,只是听张迅简短介绍过。   梁辰目不斜视看着大门,语气很淡:“这次,我没有演。”   没有演?   唐朵抬眼,忽然明白了:“你是说,那所谓的‘作风强悍、雷厉风行、酷、不苟言笑,气场强大的带班老师’,指的就是你?呵,你是原型啊?”   梁辰似是一顿,收回目光,缓缓落在唐朵身上。   两人目光相交。   他动了动嘴唇,说:“其实,我并不认为自己是那样的人,但梁同说,这是根据旁观者对我的认识,总结出来的我的性格特点,非常符合乔老师的设定。”   隔了一秒,梁辰又道:“至于乔先生的儿子,原型资料倒是拿到了——他曾经在美国开车撞死过人,交过罚款,自己也曾差点死于一场车祸,保险公司赔偿了三千万。他为人张扬,性格跋扈,听说他母亲死的时候,他喝的烂醉如泥,没去医院,后来知道母亲去世,第一反应就是问律师他能继承多少遗产。这样的性格,我不认为会因为亲生父亲将要去世,特意从美国赶回来照顾他,何况,他们父子十几年不见,连样貌都记不清。”   原来乔家还有这么一段?   唐朵不由得皱皱眉头:“所以,你和梁姐就临时改了他的性格设定?”   梁辰说:“这也是委托人乔先生的女儿的意思。她希望,乔先生在最后的日子,以为自己有个好儿子,走的没有遗憾。”   一阵沉默。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唐朵吸了口气,将话题带回去:“哦,你刚才说,你的这些性格特点是基于旁观者对你的认识。那个旁观者是谁?”   她很好奇,到底是哪位旁观者对中文有这么大的误解?   梁辰弯了下唇角:“是梁同。”   果然……   静了几秒,唐朵说:“我知道有阿斯伯格的人,在某些学科上会有突出表现,比如艺术啊数学啊。但是给人做替身……你怎么会想到做这么为难自己的事?”   她话音落地,梁辰似是一怔,目光挪开,好一会儿没动静。   他不说话,唐朵也不催促,就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出神的看着远方。   ……   半晌过去,幼儿园内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   放学了,所有家长都往前迈了几步,等自己的孩子出来。   唐朵还以为梁辰不会回答,抬手搭住他的肘部,将他往旁边拉了几步。   梁辰却是一震,有些诧异的低头扫过胳膊上的那只手。   唐朵说:“咱们挡着别人了。”   梁辰嘴唇似是动了下,突然说:“因为,我想做个正常人,一个可以正常社交的人。我要证明,任何社交圈的规则,都可以用数据统计得出应对方案,用科学也可以和人沟通。”   他在回答唐朵上一个问题。   唐朵没想到,他不仅回答了,还回答的这么认真。   她问:“梁姐说你在这方面有天赋,就是指这个?”   数据统计,科学应用,这算什么天赋?   梁辰垂下眼,想了一下才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能扮演不同的人物性格,而且在扮演‘他们’的时候,我看上去就是个正常人,而且比原型人物更出色。如果这就是你们对‘天赋’的定义,那么,我的确有。”   扮演别人,是正常人;做回自己,就不正常。   唐朵忽然说不出话。   虽然他只是认真的陈述,没有炫耀的成分,听在她耳朵里却依然不怎么舒服。   每个人物性格之间无缝切换一直都是她努力的目标,她也认定,只要努力,只要多练习,总会做到。   可惜,事实往往就是这么气人,有的人可以无师自通,有的人从小就会。   想到这里,唐朵突然蹦出一句话:“梁姐总结你的性格,还漏了一条。”   梁辰眼神漆黑,看着她:“是什么?”   “狂。”唐朵扯扯唇角,“你挺狂的。”   又是沉默。   两个人望着彼此,谁都没说话。   直到几步外传来一道稚嫩的嗓音:“舅舅,唐姐姐!”   两人一起转头,望向满脸惊喜向他们奔过来的乔蓓蓓,两条大辫子在她后脑甩来甩去。   乔蓓蓓一下子扑向唐朵,唐朵下意识蹲下身,将她接个正着,笑容不由自主的漾起。   “哎呦,这书包怎么这么沉?”   唐朵把乔蓓蓓肩上的小书包摘下,拎在手里,一抬眼,才发现梁辰一直看着她。   乔蓓蓓问:“舅舅,你们怎么一起来啦?”   可还不等梁辰说话,乔蓓蓓便灵光一闪:“啊,你们在交往吗?”   唐朵一阵无语。   梁辰已经牵起乔蓓蓓的手,往停车的方向走:“我们没有交往。”   乔蓓蓓困惑的问:“你不喜欢唐姐姐吗?”   梁辰的声音低沉和缓:“嗯,非但舅舅不喜欢唐姐姐,唐姐姐也不喜欢舅舅。”   这话不远不近,刚好落进晚了几步的唐朵耳里。   她挑了下眉,跟上两人。   ……   两人已经来到车前,乔蓓蓓爬到后座,乖乖的让梁辰给她扣好安全带。   他直起身时,唐朵一手搭在车门上,将门虚掩,然后就立在旁边,歪着头看他。   梁辰问:“怎么了?”   唐朵:“你刚才说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   梁辰:“嗯,这是事实。”   唐朵笑了,开始找茬儿:“哦,我想请问,两个互相不喜欢的人,怎么做搭档?”   梁辰静了静,他虽然明显感觉到唐朵的话里有火气,像是在闹什么脾气,却不知道为什么。   “你在生气?”   “不行么?”   “为什么?”   “现在是我在请教你。”   梁辰缓慢的说:“如果你指的‘喜欢’是同事、朋友之间的,那么我的确喜欢你,有好感,不讨厌,这是建立共事关系的良好基础。但我刚才所说的‘喜欢’不是这种,而是男人和女人的性吸引,这个的确没有。”   唐朵有点傻眼。   倒不是不好意思,主要是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会站在大街上讨论它们之间有没有性吸引。   通常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讨论起“性”,会暧昧,会动情,会勾引。   但这个男人却是一本正经,纯学术性的陈述。   而她,大概也是吃饱了撑的,居然想在这里跟他掰扯清楚。   唐朵眼神忽然一变,笑了:“我劝你,话别说得这么满,小心将来跟我日久生情,‘啪啪’打脸。”   这自然是玩笑话。   可梁辰却当真了。   那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定在她脸上,缓缓移动,滑过她带着笑的眉眼,挺翘的鼻子,直到落在下面那似笑非笑的唇上,又停顿几秒。   然后,他低声说:“我知道什么是性吸引,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气质吸引,都会激起对方心底强烈的欲望,繁育后代的本能。你我之间,的确没有。”   唐朵:“……”   唐朵真的有点生气了。   听到这种话,没有一个女人能不生气,喜不喜欢是一回事,被一个男人非常直接肯定的指出没有任何吸引,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虽然没有意思要和这个男人来一段,自尊心却免不了受到刺伤。   唐朵最终一个字也没说,拉开后座的门,坐进去了。   梁辰也没表示,坐进驾驶座。   直到车子开出一段路程,乔蓓蓓已经戴上耳麦看动画片了。   唐朵望着窗外,突然冒出一句:“梁辰,记住你今天的话,别踩线,搭档之间,关系最好纯粹。”   梁辰没说话。   但唐朵知道,他听见了。   ……   这天晚上,唐朵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玩拼图,一共五千多块,她勉勉强强才拼出四个角。   唐朵失去了耐心,将余下的拼图块装进盒子里,起身倒了杯水。   端着杯子,望着窗外的漆黑,她突然想到白天和梁辰的对话。   她做这行是为什么,她自己很清楚。   她越努力,越上心,越能让自己的精力转移,思绪都放在工作上,角色上,逃避自己,逃避过去。   一个有自己生活的正常人,是不会过别人的生活的。   但唐朵没想到,梁辰竟然和她刚好相反。   他说,他做这行,是为了正常。   做个正常人,融入正常的生活圈,是这样么?   ……   唐朵正想的入神,这时手机响了,是廖岩打来的电话。   唐朵没接。   廖岩大概也学乖了,没再接着打,反而发了信息进来:“嫂子,换个条件行吗?要是征哥知道我对别人说喜欢你,想泡你,我就死定了!”   唐朵瞅着好笑,趴在小厨房的台子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敲:“你在跟我讨价还价?再说,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这么怕他。”   廖岩委屈:“征哥对我那么好,那么仗义,我都恨不得一辈子跟着他!”   唐朵:“哦,你暗恋他。”   廖岩立刻发过来一串“啊”字:“我求你了嫂子,别折腾我了!换个条件行不?”   唐朵半晌没回,托着腮想了一会儿,正巧陈晨的微信在这时进来了。   就只有一句话:“岩哥跟我要你的手机号,他给你打过了吗?”   唐朵瞅着那句话,忽然笑了。   这小姑娘,手段又狠又毒,看着聪明,其实心里藏不住事。   唐朵回了廖岩一句:“好,换个条件。明天晚上我去那家夜总会,找你有事,但我不想见到别人。还有,你今天先把陈晨屏蔽掉,让她找不到你,做得到么?”   廖岩倒是痛快:“做得到,我保证就我一个人!好了,陈晨我屏蔽了!”   唐朵转而给陈晨发了条信息:“那个岩哥跟我说,他……他喜欢我……陈晨,这可怎么办啊,我好害怕……”   末了,还附上一个胆战心惊的小表情。   陈晨好一会儿没动静,多半是已经去找廖岩了。   等唐朵冲了个澡从浴室出来,才见到手机上陈晨的信息:“我刚才去问岩哥,但他没回我。那件事你不用往心里去,也许他只是喝多了,胡说八道。哦,林月也认识岩哥,她知道他的为人,你可以问问她?”   林月?   呵,亏她还敢提起林月。   唐朵回道:“我妹妹现在精神状况不太好,我们已经很久没说话了。算了,这事也许是我敏感了,我好困,要睡了。晨,明天你能来学校吗?”   陈晨回的很快:“能来。”   唐朵合上手机,笑了。   呵,就怕你不来。 第11章   第二天一早,唐朵又准备搭顺风车。   她赶在对门开门前,就站在门口听广播。   耳机里还在念广告,唐朵打了个哈欠,用手机给“晨间你好”节目的公众号发了一段话——   “节目组、主持人,你们好。我今年二十八岁,名叫阿云,现在有一个谈婚论嫁的男朋友,我们住在一起。但是相处了大半年才发现,我们在生活步调上非常不一致。我是个活泼外向的女生,我喜欢和朋友们聚会,参加公司和社会上的活动,但我的男朋友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宅男,还做着一份枯燥的政府工作。每天下班回到家,他不喜欢说话,不和我交流,不是看书看电影就是看手机和发呆,他还说,现在这样就是他最适合的生活。每次我想和他聊天,一起出去旅行,他都会嫌我烦,说我这种不是正常生活,没有一种爱情会像我现在这样时常处于兴奋的阶段……”   唐朵刚将一整段话发到公众号,乔家的大门就响了。   她将手机揣回兜里,一抬眼就对上这时走出来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乔蓓蓓主动跑上来:“唐姐姐!”   梁辰只看了她一眼,就回身锁门,唐朵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的车送修了,修好之前先搭你的。”   梁辰锁好门,拉住乔蓓蓓的手,见唐朵手里拎着乔蓓蓓的书包,他说:“没有摩托车,你还有很多交通工具可以选择。”   唐朵拿眼角瞥他,瞅了片刻:“你这是要拒载?”   梁辰说:“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的选择是我的车。”   唐朵觉得好笑,自从开始了解这个男人,就觉得他的字里行间全是笑点,她还没见过这么一本正经刨根问底的人,毕竟生活里,她只见过两种人,一种假正经,一种假不正经,只是不知道他算哪一号?   唐朵说:“别忘了,你我正在共事,双方都应该抓住每一分每一秒尽量和对方多相处,多了解,加深默契,培养感情。”   这要是换一个男人,没准就会顺杆爬的占点口头便宜。   但梁辰却在认真思索几秒后,拉着乔蓓蓓的手往楼下,同时落下这么一个结论:“嗯,你很会利用碎片时间。”   唐朵没接话茬儿,兹当这是个晨间娱乐节目。   ……   事实上,就在昨晚临睡前,唐朵才简单的浏览过关于阿斯伯格的一些资料。   资料上说这类人群有机械性且非常一丝不苟的生活作息和规律,尤其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比如早上醒来,晚上入睡前,他们会有一整套要完成的工序,先做什么,后做什么,连私人物品都一定要摆放在固定的地方,用固定的角度,不喜欢被人打断。   唐朵仔细回想了一下梁辰的时间表,似乎并没有严苛到这样的地步,这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在纠正和治疗的原因,但这几天下来,他也的确是在早上特定时间段里出门买早餐,准时回来,吃过早餐再送乔蓓蓓去幼儿园。   而且,他有晨浴的习惯,几次在早上碰到他,他的头发都有点半湿,头上还是同一种洗发水的香味。   甚至于如果他穿的是衬衫,第一颗纽扣一定是系上的。   这也得多亏了唐朵做职业替身这三年,对一些细枝末节的记忆力远远超过了常人,而且早已潜移默化在她的条件反射里,会不知不觉的记住身边人的言行举止和行为特点。   只是唐朵自己也想不到,当她想起梁辰的这些生活作息后,第一反应竟是想挑战,想打破,想欠招儿。   她真的很想很想知道,一旦她“无意”的“不小心”的打断他的日常规律,他会不会流露出一丝正常人类应有的情绪?   就好比说,出行的时候,让原本空荡荡的副驾驶座上多一位乘客?   ……   下了楼,等梁辰在车后座安置乔蓓蓓的功夫,唐朵已经先一步坐进副驾驶座。   然后,她注意到梁辰坐进车里后,先调整了车头摆放的餐巾纸盒的角度,用纸巾擦拭了方向盘,又打开雨刷器擦拭了玻璃,等一切就绪,这才按下了车载收音机,发动引擎。   这一整套动作相当完整,有条不紊。   唐朵刚想说点什么,这时广播里传来唐果的声音,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   车子稳步前行,一时间,车内没有一个人说话。   乔蓓蓓坐在后座,吃着自己的小饼干。   梁辰在开车,看着路况。   唐朵则一言不发的看着窗外。   唐果:“……在这里,我想对听众阿云说一句,当你想放弃这个男人,想和他分手时,请再多问自己一句,是不是已经坚持到尽头,多一步都走不下去了?生活和爱情往往是两回事,爱情是我们拿掉对方的所有缺点,同时放大他的优点,因此爱上了这个人的精华版。而生活恰恰是和这个人的缺点过日子。当你积极分享自己的生活兴趣,希望他也能融入其中时,也许他也正在做同样的事,只不过在他看来,他的生活兴趣就是看书看电影看手机和发呆。所以阿云,如果时间还允许,请再给彼此多一点时间吧。无论是感情还是生活,通常我们只有两套方案,一是解决,二是放弃。”   唐朵默默听着,思绪不由自主的开始飘。   她忽然想起几年前她上大学之前,唐果曾对她说过:“如果我喜欢的男生也能喜欢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他做,任何牺牲,不惜代价。”   当时的唐朵正在看书,听到这话眼睛都没抬,只笑着反问:“哦,如果他不喜欢你呢?”   唐果说:“那我希望,他喜欢的女孩各方面都很优秀……这样才配得上他。”   广播播到一半,乔蓓蓓已经吃完了小饼干,她擦干了手,突然打破沉默:“舅舅又在听这个姐姐的节目了。”   唐朵从回忆中醒过神,有点诧异的看向驾驶座上的梁辰。   梁辰依然目不斜视的看着路面。   唐朵看着梁辰,问乔蓓蓓:“又?他经常听吗?”   乔蓓蓓用力点头:“嗯,周末都听!”   哦?想不到唐果还有这么一个忠实听众。   唐朵突然笑了:“我倒是好奇,崇尚科学的某人,能在这种情感栏目里找到什么样的科学答案?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呢,还是佛洛依德提的俄狄浦斯学说?”   这话有点挑衅,又有点调戏的意味。   可惜,车后座的乔蓓蓓听不懂,驾驶座上的男人也感受不到。   梁辰看了唐朵一眼,但见她眉眼微弯瞅着他笑,那双眼睛的形状仿佛花瓣,眼尾吊着,像是在算计谁。   梁辰虽不能感受她话里的语境,眼睛却没有瞎。   红灯亮起的时候,梁辰侧过头,目光就定在她脸上,问:“你为什么是这个表情?”   唐朵挑了下眉,故意翻下车载镜看了一眼。   那表情又瞬间消失了。   梁辰看着她,没做声,片刻后车子重新启动,驶出已经变成绿灯的路口。   他说:“你刚才看我的眼神,像是电影里常见的那种反派女性角色看男人时会用的眼神……至于收听情感节目,对我了解别人的情感生活有很大帮助,比如刚才节目里提到的阿云,她遇到的情况在生活中存在比例就非常高,她的烦恼在我看来也属于自寻烦恼。”   得,这个男人又差点把天聊死了。   唐朵相信,换作任何一个女人坐在她现在的位置,都会毫不犹豫的送上一个大白眼。   可她偏不,她倒要看看他还能胡说八道些什么。   唐朵问:“这比例到底有多高,什么部门这么闲,还会去统计这个?”   梁辰说:“我没有得到过国内这方面的数据,但我看过一些资料,上面说结婚的人,会习惯性地用消极片面的目光去看待另一半,渐渐对对方失去包容和耐心,无形中自然会将缺点放大。”   顿了一秒,梁辰又说:“倒是外国曾做过类似的调查,分别询问妻子和丈夫,是否觉得另一半的性格和自己差异太大,有时候无法沟通。结果,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承认……”   唐朵突然将他打断:“你的碎片时间都用来看这些?统计出来了又如何,该恋爱还是要恋爱,该结婚还是要结婚,人类的感情不是数据可以左右的。”   说话间,幼儿园到了。   ……   一直坐在后座听两人说话的乔蓓蓓,这时小声说道:“舅舅,我去上学了。唐姐姐,再见。”   梁辰下车,给乔蓓蓓开门,送她进校门口。   折回来时,唐朵就靠着车身,双手环胸的看着他。   梁辰脚下一顿,走到跟前时,感觉自己遇到了回国以来最大的难题。   他问:“为什么你刚才打断我的时候,很生气?”   唐朵反问:“我有么?”   梁辰点头:“你有。”   唐朵又挑衅:“哦,你感受到了?”   梁辰摇头:“不,是你的表情,你在瞪我。”   “噗嗤”一声,唐朵笑了,她是真的憋不住了。   这晨间娱乐节目,成功的娱乐了她。   微风拂过,吹乱了她的鬓发,略过唇角扬起的笑容,迷乱了视线。   梁辰就站在她面前,眼睛定在那朵笑容上,漆黑而沉默。   四周全是吵杂声,可唐朵那低低的一声笑,却像是响在他耳边。   直到唐朵止住笑,一手捋顺耳边的发,露出弧度优雅的下颌轮廓。   她说:“Sorry,真没忍住。和你聊天很有意思。”   梁辰没回答,看着她,那眼神渐渐变深。   直到唐朵问:“怎么了?”   梁辰这才皱了下眉头:“你上一刻还在生气,刚才又笑了,你有点喜怒无常。”   唐朵直勾勾地看着他:“我只是给你做个示范。记住我刚才的表情,如果我以后那样瞪你,就代表我在生气,说明你得罪我了,但如果我笑,就说明我很高兴,说明你取悦我了。怎么样,是不是有助于你了解搭档?”   梁辰目光一顿,略点了下头,走向驾驶座,在拉开车门之前又停住,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   唐朵还记得昨晚在资料上看过,阿斯伯格的患者大部分都很能说话,喜欢用书面语,口若悬河。   但梁辰面对她,似乎经常欲言又止。   她想,他一定忍得很辛苦。   于是,她问:“你想说什么,说吧。”   梁辰抬起眼皮,隔着车身看她,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你刚才的示范,很生动。”   话落,他就坐进车里。   唐朵依然依靠着车身。   怎么办,她又想笑了……   ……   唐朵没有上车,等她成功收起笑意,回身敲了敲车窗。   等车窗降下,她弯下腰,将手肘架在窗口,刚好对上里面梁辰的目光。   她说:“我还是不坐你的车去学校了,被别人看到要引起议论。哦,对了,今天晚上你来一趟上回那家夜总会,我会把陈晨带过去,顺利的话,也许这个案子可以早完成?”   梁辰:“几点?”   唐朵想了一下:“暂定八点吧,随时电联。”   ……   等梁辰将车开走,唐朵拿出手机,给廖岩发了一条信息:“那个做贷款的王总和陈晨的资料,你该给我了。”   廖岩几乎是秒回:“我手下人已经整好了,这就给你。”   果然,廖岩动作很快,话落不过十秒钟,邮件就发了过来。   唐朵点开邮件,快速看了一遍,和她猜想的差不多,陈晨和王总的确有利益牵扯,王总还定期给陈晨打过款,也不知道是不是介绍女大学生去裸贷的分红。   这时,廖岩的微信又进来了:“嫂子,你要查他们干什么?陈晨还说你是她同学,这可奇怪了,你大学不是在北方念的吗,你怎么会在她那间学校念大一?”   唐朵没接这个茬儿,只说:“今晚七点五十,我去夜总会找你,记着,就你一个人。”   ……   唐朵转而又联系张迅:“晚上带着摄像机,跟我出活。”   张迅好像很兴奋,问:“哇靠,这么快就收网抓鱼了?梁姐还说要给你三个月呢,没想到你超常发挥啊!”   唐朵:“嗯,回头让她给咱们加钱。”   话落,她正准备收起手机,张迅的微信又进来一条:“对了,之前你让我去‘立心孤儿院’捐了一笔钱,那个院长不是和我说最近捐款的人越来越少,他们院内资金紧张吗?”   唐朵看到这句话,一顿:“是啊,怎么?”   张迅:“嘿,我就知道你没看新闻!今早播的啊,立心孤儿院得匿名富豪爱心捐助,还要盖新的宿舍楼啦!”   唐朵没回,她动作一顿,飞快的点开立心孤儿院的官网,果然在首页第一条见到张迅提到的新闻稿。   但新闻稿里只是简单地带过此事,不可能透露实际情况。   再往下有几张滚图,都是曾到孤儿院做义工的志愿者们的照片,还有历年来孤儿院小朋友们的大合照。   唐朵翻看了几眼,直到手指划过一条摘要,停住了。   上面写着,“院内儿童确诊出自闭症,诚聘有儿童心理咨询经验的志愿者”。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调、教~下章走剧情。   调、教章节以后会跟着剧情不定期掉落。   第一个案子快结束啦,陈晨之后就是乔家,之后还会有别的案子,男女主的对手戏已经开始啦。 第12章   “院内儿童确诊出自闭症,诚聘有儿童心理咨询经验的志愿者”。   唐朵盯着这行标题良久,给张迅回了信息:“我记得我卡里还有三万多奖金没动,待会儿我把它转给你,你寄给立心孤儿院,就说是给那位自闭症儿童请老师用的。”   张迅愣了,这还是唐朵头一回指定捐款。   结果不等张迅问,唐朵又说:“志愿者不可能每天照顾这孩子,自闭症儿童需要专门的老师,疏忽不得。”   张迅:“奇怪了,是这个孩子让你觉得特别,还是针对自闭症啊?”   唐朵没吭声。   ……   其实就算唐朵不说,张迅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他第一次见唐朵听电台的时候,就提过,那个叫唐果的主持人声音挺好听,不知道长得咋样。   唐朵抬了下眼皮,说:“那是我妹。”   那是唐朵第一次提到家里人。   直到后来某一天,唐朵突然塞给张迅一笔钱,说要托他捐给立心孤儿院,还直截了当的告诉他:“我是孤儿,小时候在那里长大,后来才被我养父母收养。”   唐朵既然要托张迅长期捐款,这些事迟早要告诉他,只是她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   无数个小问题钻进张迅的脑海中——   比如,为什么唐朵要用别人的名义捐款,是因为不想孤儿院知道是她吗?   那么,为什么唐朵不想曝光自己呢,是因为以前闹得不愉快吗?可是如果不愉快,又何必捐款?   后来,等张迅和立心孤儿院的肖院长熟了,才辗转知道以前的事。   ……   据说,十几年前立心孤儿院也曾有过一个自闭症小孩,是个男孩,人人都叫他小影子。   那时候医学还没现在发达,别说小孩,就是大人们也缺乏这方面的意识,像小影子这样不爱说话,不擅与人交流又孤僻的孩子,首当其冲的就会成为其他孩子欺负的对象。   小影子身上经常挂伤,也不和院里的老师们说,直到有一次孩子们不分轻重,下手狠了,差点把他打死。   肖院长记得很清楚,当时是另外两个没有参与打架斗殴的小孩在后院发现他的,从那以后,那两个孩子就把那个男孩保护起来,像是左右门神,谁来了就揍谁。   肖院长还说,那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很会打架,是个男孩,年纪稍长两、三岁,叫小坦克,而另一个是个女孩,聪明机灵,鬼主意还特别多,叫小太阳。   从那以后,小影子就成了追逐小太阳的影子。   直到小影子离开孤儿院,直到小太阳被一户姓唐的人家收养……   ……   唐朵赶在第一节课开始前就到了学校,一走进班里,就见到陈晨拉长脸,双手抱胸的坐在最后一排。   前面几排的同学感受到迫人的低气压,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唐朵迈着小步,低垂着头,故意做出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走到位子上。   陈晨一直死死盯着她,突然开口:“你怎么了?”   唐朵仿佛被她吓了一跳:“啊,陈晨!”   然后,唐朵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扑了过去,一把揪住陈晨的袖子,在手心里攥成一团,拧啊拧的,直到陈晨的外套都被她拉下来了。   唐朵才小声说:“我真怕你今天不来。”   陈晨抢回自己的外套:“你到底怎么了?”   唐朵便只好揪着自己的手指,用像是要哭出来的声音说:“昨天……你介绍的那个岩哥给我打电话,他说他喜欢我,想让我给他那些弟兄做嫂子……我觉得好害怕,我就哭了……那个岩哥就说,让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上次那家夜总会,他还说他会把所有弟兄支开,就他一个人……”   陈晨突然将她打断:“不可能,这不是岩哥的作风!”   唐朵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看着陈晨:“我没骗你,我发誓!”   陈晨绷紧了下巴:“然后呢!”   唐朵喘了口气,好像被噎住似的,半晌才在陈晨的催促声中继续道:“我说,我不去,请他放过我。可是那个岩哥却说,我要是不去,明天开始就找兄弟们排班来学校,一天一个,陪我听课……”   唐朵好不容易断断续续地讲完,一抬头,对上陈晨不可置信的表情。   陈晨大概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为什么一向对她不冷不热,甚至把她当男人看待的心上人,私下里竟然这么龌龊?   唐朵看着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便替她把话问出口:“陈晨,为什么你跟的这个大哥,这么下……下流……”   陈晨反驳:“胡说,岩哥不是那种人,一定是你听错了!”   唐朵:“没,没有,我发誓,我……”   她结巴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那,那你要是不信,你现在就电话问问他。”   陈晨没好气:“他的号从昨天就打不通。”   唐朵眨了下眼:“哎呀,他是不是把你拉黑了?”   真是明知故问。   陈晨脸都黑了。   唐朵又“灵机一动”:“啊,那要不这样,晚上你和我一起去。如果证明我是骗你的,你就跟我绝交,如果我没骗你,你也正好帮我跟岩哥说说,好么?我,我是真的不想……其,其实……我和乔老师才开始不久呢……”   就这样,唐朵挑拨完陈晨,就气定神闲的上起课。   ……   下午,张迅发来消息,说已经把钱交给肖院长了,还特别指明是给患有自闭症的孩子捐助的。   肖院长特别感激,还说要再给张迅做一面锦旗。   唐朵没理张迅,傍晚七点一到,她就拉着陈晨往夜总会走。   几十分钟后,两人搭车来到大门口。   门前站着两大派彪形大汉,带头的就是老林,但这可不是开门做生意的阵仗。   唐朵一直躲在陈晨身后,等走近了才听到陈晨问老林,为什么大家都待在门口。   老林说:“岩哥吩咐了,今天不做生意,等林小姐来了直接进去找他,岩哥就在办公室。”   陈晨脸色一白,连她都没进过岩哥的办公室。   直到唐朵“哎呦”一声,抽出自己的手:“陈晨,你弄疼我了!”   陈晨瞪了唐朵一眼。   老林打开门,领两人一路往里走。   九拐十八弯之后,远远就见到一条又长又宽敞的走道,两旁没有房间,只有尽头一扇硕大的门,想来就是廖岩的办公室了。   陈晨刚迈出去一步,就被老林拦在走廊这头:“岩哥说了,除了林小姐,别人都要在这里等。”   听到这话,唐朵立刻原地哆嗦起来,“啊,那怎么办,我会不会被他那个啊?”   陈晨:“……”   老林:“……”   陈晨已经开始咬牙切齿了。   至于老林,要不是混江湖这么多年,恐怕也得掉一脸黑线。   这个叫“林芸”的女孩,上回和他们几个兄弟在女洗手间里对峙的时候,还一副又冷又狠的模样,让人窥不清什么来路,怎么今天再见面,就突然矫情起来了……   唐朵见两人一起瞪着自己,也不好演的太过,便对陈晨说:“那,陈晨,要不这样吧。我进去说几句话就出来,最多五分,哦不,十分钟!要是十分钟我还没出来,你们就去敲门,嗯……就说我妹妹又犯病了,让我赶紧回去,行么?”   陈晨依然没说话,点了下头。   唐朵依依不舍的松开陈晨的手,瑟缩的往走廊尽头走。   她边走边低着头刷手机,手指飞快。   先点开张迅的对话框,告诉他,八点钟一到,就带着摄像机进来,她在最里面走廊的办公室里。   然后又给梁辰发了一条:“八点看戏,夜总会。”   再抬眼,她已经来到办公室门前。   她敲了两下,就推门而入。   ……   一进门,视野瞬间宽敞不少。   这办公室恐怕比这里最大的包间还要大上那么一点,一边是酒水吧,另一边是满墙的监视器,中间是办公和沙发区。   廖岩已经从沙发上起身:“大嫂。”   唐朵就跟在自家后花园遛弯似的,走了一圈,然后来到监视器墙前站定。   “待会儿我还有两个朋友要进来。一个中等身材,偏瘦,拿着摄像机。一个身材高挑,腿很长,什么都没拿。你记得让门口的兄弟放行。”   廖岩听的一头雾水:“嫂子,你这唱的是哪出啊?我智商低,别逗我行不?”   唐朵回头斜了他一眼:“知道你智商低,所以才说的这么清楚,都记住了没,快吩咐下去。”   廖岩握着手机,纠结的看了唐朵一眼,还有点不放心:“嫂子,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唐朵扯了下唇角:“哦,不放心就别吩咐了,前面的约定一笔勾销。”   她说着就要往门口走。   廖岩连忙说:“等等,我这就打!”   廖岩说到做到,一个电话很快打给门口的兄弟。   唐朵看着监视器,终于满意了,一屁股坐进沙发里,还抬起一手,轻轻拍了拍她旁边的位置。   廖岩吓得激灵,立马坐到离她最远的位置。   等坐定了,再一抬头,刚好对上唐朵似笑非笑的眼神,那眼睛里全是算计,嘴边的笑一看就不是好女人,还……还像极了狐狸精!   廖岩只看了一眼,就飞快的挪开,心里咯噔咯噔的,再一想,不对啊,这明明是在他的地盘,怎么自己倒成了砧板上的肉了?   再看唐朵,双腿交叠,坐的稳稳当当,还直勾勾的盯着他。   廖岩心里怕怕,连忙开启一个让自己不那么害怕的话题:“嫂子,你这几年在北边还好吗,其实我们兄弟几个都很想你,但最想你的还是征哥!”   唐朵随口问:“哦,他都用哪儿想的啊?”   廖岩的老脸登时红了。   他……他哪知道征哥和嫂子平时都干些啥,干到哪一步啊?!   廖岩:“反正,征哥这些年一直没找别人!”   唐朵稍稍皱眉,笑容依旧:“可惜,我找了。”   “啊?”廖岩傻逼了,“谁啊!”   唐朵拿起桌上一罐饮料,打开易拉环,喝了一口。   “你又不认识。”   廖岩不依不饶:“能比我征哥条件好?”   唐朵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结果第一个蹦出来的居然是梁辰。   她轻笑了下,说:“嗯,这还真没准。起码,人家有正当职业,人民教师,育人子弟,尊老爱幼。”   廖岩瞪大牛眼,一个屁都蹦不出来。   唐朵却存心杠上了:“而且皮肤好,脸蛋帅,大长腿,屁股翘,腱子肉……啧!”   嗯,就差说一句“活儿好”了。   廖岩早已涨红脸:“嫂子,你不能这样,当年的事,也不全都是征哥的错,他该赎的罪也都赎了!”   唐朵却没搭理茬儿,低头一看手机,时间到了。   再看向那一墙的监视器,果然见到张迅和梁辰一前一后来到门口,那几个彪形大汉将两人拦住。   梁辰的个子本来就挺拔,立在门口,动了动嘴唇,和那几个人说了句话。   几个人面面相觑。   很快,其中一个就把电话打了进来,座机响了。   唐朵快了廖岩一步,按下免提键:“让他们进来。”   挂断电话,唐朵站起身,看也不看廖岩一眼,就往门口走。   廖岩跟了几步上去,云里雾绕的。   然后,他就看到唐朵将门拉开一道缝,尖叫起来:“啊——啊——啊,你干什么,我不是那种人!”   廖岩又傻逼了。   ……   唐朵将门虚掩上,又开始扯自己的衣领。   布料裂开的声音听的廖岩心惊肉跳,三下两下就被唐朵扯破了,露出一边白花花的肩膀。   她还做出一副要挤出门口的样子,却在门板的背后用一只脚顶得死死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门背后有人拉她。   就好比说这时正看着门口的陈晨和老林。   廖岩再傻也明白过味儿来,这特么的就是栽赃陷害啊,陷害他侵犯自己大嫂?   唐朵立马回头瞪他:“你丫闭嘴!”   廖岩:“……”   可廖岩又不敢上前肉搏,生怕和她有肢体接触,那就真洗不白了!   结果,廖岩正在发傻发呆的片刻,唐朵一个人玩high了。   直到最后,唐朵做出被人拉回屋里的动作,伴随一声惨烈的叫声,“碰”的一下将门关上了。   她嘴里依然喊着什么“流氓”、“混蛋”、“无耻下流”啊,脚下也目标明确的朝廖岩走去。   廖岩吓得拔腿就跑。   廖岩跑的是快,可架不住他目标大啊。   再说唐朵也不是吃素的,动作矫捷,还会投机取巧。   两人绕着沙发组跑了半分钟,唐朵就揪住了廖岩的衣角,用力一扯,人就扑上去了。   廖岩被绊倒在地,连滚带爬的要躲开魔爪,脸和脖子都绷红了。   唐朵也不跟他比蛮力,直接伸出双脚勾住他的后腰。   直到几道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响到门口,唐朵腿一松,揪住衣领翻在地上,啜泣起来。   门板被人踹开了。   两道比较高的影子快速奔向地上两人。   老林将廖岩从地上扶起来。   趴在地上的唐朵,只听到一串沉稳而快速的脚步声来到自己身边,然后背上就罩下一件宽大而温暖的外套。   来人扶住她的肩膀,还伴随着一股淡淡的沐浴乳味。   唐朵回头就扎进来人怀里,哭喊着:“乔老师,他要强、奸我!” 第13章   场面一片寂静。   梁辰肩膀宽,挡住了唐朵大部分|身体,外人的角度只能看到露在外面的一双小腿,脚丫蜷缩着往里面勾。   梁辰表情平静,目光却有点微妙,只有躲在他怀里的唐朵看得见。   两人对视了一眼。   唐朵挑眉眨眼,嘴角里全是笑意。   梁辰突然想起刚决定加入工作室时,梁同说过的一句话:“唐朵那姑娘,人精一个,别和她硬碰硬,别得罪她,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被她报复回来。”   梁辰想,这个廖岩一定是得罪过她。   几秒的间隙,廖岩好不容易缓过气,终于爆发出一声嘶吼:“我没动过她!”   他是对所有目击证人喊的。   所有人齐刷刷看他,眼神有的怀疑,有的鄙视。   唐朵也趁机从梁辰肩膀上探出头,扔过去警告的一眼。   正要再次出声的廖岩不禁一噎:“我……”   没有人注意到,张迅一进门就扎进角落,将包里的隐藏式摄像机往那儿一扔,镜头刚好对着正中间。   梁辰伸出双臂托住唐朵,就要起身。   唐朵却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暗中较劲儿似的把人拽回来。   梁辰猝不及防,刚离地的膝盖又跪了下去,下巴和唇也跟着埋进一片白花花的肌肤,刚好是唐朵的肩胛骨下面一点。   梁辰身体一僵,就听唐朵在他耳边说了三个字:“先别走。”   她声音放的很低,几乎贴着他的耳垂。   梁辰只觉得下巴,嘴唇,耳垂都像是沾上一层温热的膜,黏上来了就挥之不去了。   唐朵嘤嘤哭着:“乔老师,我这样,可怎么回家呀……”   梁辰仿佛轻叹口气,抓下唐朵勾着他的那条手臂,回头说:“能不能先让她整理一下。还有,她需要一套女装。”   ……   场面又突然动起来。   廖岩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气急败坏的吩咐老林照办。   老林领命去了,临走前还拉走一脸幻灭的陈晨。   门板一关,唐朵就变了一副模样,披着梁辰的外套站起身,坐进沙发,笑了。   廖岩看得一愣一愣的,叫道:“嫂子!”   “嘘。”唐朵微微皱了下眉,比这手势说,“小点声,吵的脑仁疼。”   正走过来的梁辰脚步停了一下。   就连张迅也摸不着头脑了:“什么嫂子?”   廖岩耿直道:“她是我大哥的女人,当然是我嫂子。”   唐朵气定神闲的拿起刚才开的易拉罐喝了一口:“嗯,什么人才会撕自己嫂子的衣服呢,禽、兽。”   廖岩气的脸红脖子粗,刚要辩解,张迅就插了话:“你以前跟过他大哥?”   唐朵眼皮子都不抬:“谁没有过年少无知犯二逼的时候。”   张迅:“哦,那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唐朵:“可不是么。”   廖岩终于忍无可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朵揉了揉自己的耳垂,不耐烦的斜了他一眼:“都先坐下,坐下说。”   廖岩气恼的坐进沙发里,用手抓着头发,用他为数不多的智商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自己是着了仙人跳了,地方还是在他的办公室。   廖岩又看了一眼屋里三人。   唐朵喝着饮料,翘着脚。   张迅看上去不怎么起眼,多半就是个碎催跟班。   反倒是一直立在沙发边的那个男人,身材高挺,背脊笔直,虽然只是默默站着,身上却散发着强大的气场。   廖岩收回视线,渐渐冷静下来,问唐朵:“嫂子,你缺钱?”   “不缺。”   “那……”   “那个叫林月的女生,自从来你们夜总会没多久,人就疯了。我是来找原因的。”   廖岩愣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扯到林月,怎么扯到这里。   “我可没害过她。”   唐朵却没直接回答廖岩,看向梁辰。   “你还站着干嘛,坐啊。”   梁辰这才动了,走过来时还看了她一眼,目光很深。   直到那双长腿要越过她身前走向另一边的沙发,垂落在身侧的手被拽住了。   梁辰一顿,侧头垂眸。   唐朵就捏着他的手指尖,抬眼看他,转瞬就是一副柔弱的模样:“你不陪我一起坐么?”   她是演给廖岩看的。   结果张迅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唐朵没看他们,只是目光笔直的望着梁辰。   梁辰思考了一秒,这才落座。   廖岩一下子想起几分钟前,唐朵才提过什么“皮肤好,脸蛋帅,大长腿,屁股翘,腱子肉”,在对比眼前这位,严丝合缝的竟然都对上了。   哦对了,对方好像还是什么“人民教师”?   唐朵刚才好像是叫了一声“乔老师”。   但廖岩还没来得及问,梁辰就先开了口,语调平缓:“待会儿你准备一个人?”   “不然呢?这里只有我能套她的话。”   “如果这次没有一击即中,以后也很难再找机会。”   “嗯,待会儿我让她陪我换衣服,她自然会放松警惕。”   “你确定你可以?”   “哦,不放心的话你就留下。”   梁辰顿了一秒,漆黑的眼睛盯着她,像是要分辨这句话有没有开玩笑的成分。   偏偏唐朵也不告诉他,还说:“其实,无论是你,还是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方便在场。女人之间的话,就得只有两个女人在场的时候才方便说。只有我在,陈晨才会觉得自己占上风,再多一个人,她就该耍心眼了。”   梁辰依然盯着她,隔了几秒才缓慢道:“她的确心眼很多。但你也不是一般女人。”   唐朵惊讶的挑了下眉,仿佛得到了赞美,便礼尚往来的回敬:“你刚才冲进来救我的样子,也很勇猛啊。”   直到一阵咳嗽声突然响起。   两人侧头一看。   廖岩率先表现不满:“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还有刚才那出戏,到底是做给谁看的,还当着我手下的面……”   张迅也表示了立场:“有新人忘旧人,我好歹还跟你搭档过。”   说话间,门板敲响了。   ……   廖岩率先起身,接过衣服刚要扔到沙发上,就被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梁辰接住。   梁辰朝他轻微的点了下头,转身将衣服递给唐朵。   廖岩瞧这男人不顺眼,就对门外说:“陈晨,你进去帮她。”   门口的陈晨像是犹豫了一下,有点不甘愿的进来了。   几个男人出了门,屋里瞬间只剩下两个女人。   唐朵瞬间戏精附体,扭扭捏捏的起身,一边说“陈晨,幸亏今天你在”,一边还小心翼翼的揪着肩膀上的男性外套。   她看了一眼监视器墙,门口几个男人照的很清楚。   再看陈晨,就一个劲儿的瞪着眼,发着呆,脸色很差,好像才经历了人生莫大的打击。   唐朵将外套脱下,露出一小片肩膀,皮肤比脖子上的白一点,肩头圆润光滑,线条一直延续到胸前两团鼓起,包裹在少女款的内衣里。   陈晨恶狠狠地目光投射过来,显然还放不下刚才的事。   但唐朵觉得还不够,慢条斯理的展开刚送来的长裙,又装出找不到拉链口的样子。   陈晨不耐烦了,上前将侧面的拉链拉开。   唐朵这时开口:“今天的事,咱们都不要说出去好不好……我保证,我不会报警的!”   隔了一秒,她又就提到陈晨最不想听到的话题:“哎呀,他以后会不会找我麻烦?现在想起来,好像林月也是认识他不久,就疯了……”   果然,一提到林月,陈晨的脸色就变了。   “林月,她现在怎么样了?”   唐朵将裙子套在脖子上,又去找袖子:“还是疯疯癫癫的。我妈这又病了,我身体也不好,哎,现在还得想办法找钱给林月治病。我前几天才去银行问过,他们不给我贷款……我没办法,就在岩哥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问了下他。没想到,他就趁机跟我提出那种要求……哎,其实刚才挣扎的时候,我还想过,要是你们不敢冲进来,我是不是就这么从了算了……”   话题绕了一圈,最终还是落在廖岩身上,林月是引子,廖岩才是根儿。   攻人,先攻心。   这不,陈晨很快就将唐朵打断:“行了,别瞎想那些!”   唐朵知道陈晨已经乱了,便抹着眼泪问:“那你说,我要是跟岩哥保证不报警,他能给我多少封口费……”   陈晨愣住:“你要威胁岩哥?”   唐朵有点心虚的错开眼:“这怎么是威胁呢,明明是他要强……那个我……这,这应该叫以牙还牙才对。”   陈晨瞪着唐朵几秒,突然说:“你要缺钱,我可以给你想办法。”   “你有办法?”   “就上次介绍的王总,记得吗?”   “啊,那个王总好奇怪哦,我问他贷款的事,他也不说清楚怎么贷,就说让我去他公司面试……现在贷款还要面试啊?”   唐朵刻意东拉西扯,还加一些语助词,陈晨越着急下套,她的节奏就越要放慢,以慢打快,等陈晨的章法被打乱了,就是她收网的时候了。   再说,一个个瘦弱的小可怜“林芸”,又怎么会放在校霸陈晨的眼里呢,这绝对是个铲除情敌的好机会。   就像毁掉林月那样,一不做二不休。   果然,陈晨听到唐朵提到贷款,态度一转:“其实王总找你过去面试,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换做别人根本不让去公司,就让寄个照片。”   唐朵眨巴着眼睛:“寄照片就给钱啊?”   “还要你本人拿着身份证。”   “那不就和在网上开店注册一样吗?万一身份证是假的呢,他们也信啊?”   “当然没这么简单。”   唐朵没有立刻追问。   越到关键,陈晨的防范越重,决不能急。   陈晨见唐朵不吭声,只是无辜的看着她,急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啊?”   唐朵忙说:“哦,我明白,那……那你现在就给我拍一张吧,我带着身份证呢!”   唐朵捡起沙发上的包,从里面翻出身份证,举在胸前。   “这个角度行吗?”   陈晨挫败的叹了口气,说了这么一句:“你现在这身衣服不行。”   唐朵低头一看:“服装还有要求啊?”   “得是你刚才那身。”   “啊?那身衣服都破了!”   陈晨终于被唐朵的懵懂无知逼疯了:“你大惊小怪什么,破了都不行,得光着!”   ……   话音落地,一室寂静。   唐朵直勾勾盯着陈晨:“你……什么意思……”   陈晨没好气说:“你自己百度一下什么是裸贷,别问我!”   唐朵照办了,一搜之下,网上全是裸贷当事人的照片被曝光的社会新闻。   陈晨这才反应过来,立马把手机抢走。   唐朵声音都抖了:“不,不行,这个还要曝光啊,利息还要三成,我肯定还不上……”   她抓起包就要往门口走。   陈晨眼疾手快的揪住唐朵,明明手劲儿奇大,却还要装出苦口婆心的口吻,跟唐朵解解释。   陈晨很快说到,她可以给唐朵做担保人,保准他们会言而守信,不会曝光照片,还说看在是朋友的份上,利息和还款期都可以商量。再不行,她还能帮忙先垫上点。   其实话到这里,基本已经证据凿凿,足以构成教唆罪。   只是还缺了关键的一句。   而且越到关键,越不能顺着陈晨的话走,只要敌动,我不动,敌人就会乱动。   想到这,唐朵急切的打断陈晨:“不行,我怎么能牵扯你呢,万一王总连你一起威胁,我不是害了你吗!”   唐朵说着就要哭了。   陈晨显然一听她嘤嘤哭就烦,一烦就会躁,终于烦的撂下那关键的一句——   “你不用怕,我和王总都是自己人。”   唐朵听见了,哭声噶然而止。   呵,好一个“自己人”。   ……   这时,门板被人敲了两下。   唐朵俨然就成了下台卸妆的戏子,神情一转,铿锵有力:“好了!”   几人鱼贯而入,眼神都有点不对。   陈晨还没醒过闷儿,看着廖岩。   廖岩却像是在瞪她。   直到唐朵慢条斯理的埋怨:“你们再不进来,我的眼睛都要哭干了。”   陈晨刷的回过头,震惊的看着唐朵。   唐朵的目光却越过她,对沉着脸的廖岩说:“上回我不是让你查那个姓王的老板和陈晨有没有利益勾连么?多亏了你给的资料帮忙,现在基本可以肯定,林月就是被陈晨领过去找那王总贷了款,钱还不上,手机里还三天两头的就有人催债,这才把人逼疯的。”   陈晨懵了,大喊:“你胡说,我没有!岩哥,别信她!”   “是啊,别信我。”唐朵冷眉冷目,“杀人的都说自己没杀人,要信,就信证据。”   唐朵走到角落,从张迅扔下的包里翻出隐藏式摄像机,将带子往回掉,播出刚才录下的那段。   “……我和王总都是自己人。”   陈晨听到自己的声音,脸色大变:“你录音?!”   唐朵声音轻慢:“这还得感谢你站的位置,刚好照到正脸,这样才有声,又有画,足够呈上法庭。”   末了,唐朵抬起眼皮,笑了:“对了,你很上镜。”   陈晨骂了一声,立刻冲向前要抢摄像机。   门口的几人也飞快的动起来,张迅要去接摄像机,老林和廖岩要拦住陈晨。   但陈晨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冲着唐朵就去了。   唐朵把包甩手扔给张迅,正准备收拾陈晨,没想到身体突然一轻,肋骨上多了一圈结实的力道,几乎要将她勒岔气,还带着她挪了个地儿。   旋转中,唐朵还清楚的看到,那人的一条大长腿还不客气的踢中陈晨的膝盖,那上面有软骨有麻筋,陈晨立刻咣当栽倒,给他们拜了年。   唐朵在心里“哇”了一声。   只是她脚下刚站稳,就假模假式的咳嗽起来,“哎呦,你轻点!”   赶到跟前的几人纷纷愣住。   就见唐朵一双脚的脚后跟稳稳当当的踩着一双男士休闲鞋上,身上毫发未伤,却还有点埋怨的回头瞪人家。   “……”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奸情开展了!走过路过别错过,都出来吱一声啊么么么哒!   霸凌裸贷的事进入尾声,很快轮到乔家的案子~ 第14章   在场所有人,恐怕只有张迅最了解唐朵,就连十几岁就打过交道的廖岩都不知道,其实唐朵骨子里有多矫情。   张迅一听唐朵那话茬儿,就知道这姑奶奶要顺杆爬了。   果然,唐朵手腕一搭,指尖就轻轻落在环住自己的那条健硕的手臂上。   “我要岔气了。”   梁辰平静的看了她一秒,说:“你也踩到我的脚了。”   唐朵斜着他:“是谁先抱我的?”   梁辰漆黑的眸子定在她脸上,似乎正在为自己先动手的行为思考了一秒,最终判定是自己的错,然后手臂一松,让她踩到地上。   唐朵似笑非笑的下了地,梁辰才感觉到手臂刚才贴服过的温度,沾上了就甩不掉,而且唐朵腰细,骨架小,他刚才那么一搂,感觉人就要溜出去,不自觉就用了力。   唐朵已经没事儿人似的走向张迅,小声嘱咐了几句,又拿起自己的包折了回来。   梁辰还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手臂,唐朵已经走到跟前。   “回家吧。”她说。   “嗯。”他应。   仿佛他就是来当司机的。   廖岩却愣了,怎么,这俩真是一对?那征哥还不得疯啊?   等唐朵和梁辰一前一后往门口走的时候,廖岩才反应过来,把陈晨交给老林,追上去。   ……   唐朵刚踏出门口,就被廖岩喊住,一脸纳闷儿:“你还有事?”   廖岩差点被唬住,忙说:“嫂子,你的吩咐我都办了,你啥时候跟我去见征哥?”   这时,张迅也收拾好包准备收工,经过门口,扔下不咸不淡的一句:“我先把证据送回去啊。那些旧账赶紧算一算,差不多得了。”   唐朵没应,瞅了廖岩一眼:“好啊,我说话算话。”   廖岩喜上眉梢:“真的?”   唐朵:“真的。”   然后,皙白的手一勾,就圈住梁辰的胳膊。   梁辰一顿,低头看去的功夫,就听唐朵说:“但我得跟哈尼一块儿去。你问他,只要他同意,我随时都行。”   廖岩:“……”   廖岩心里顿时咯噔咯噔的,脑子里全是嗡嗡声。   让他告诉征哥,他不但找到嫂子了,还连嫂子的哈尼一起打包了?   靠,他特么的不要命了啊?!   廖岩急了:“嫂子,这可不行!”   唐朵眉眼瞬间冷了:“还有你这称呼,以后也得改改,什么嫂子啊都把我叫老了,你比我还大半岁呢。”   话落,唐朵又抬头看向梁辰,眨巴着眼,一脸爱娇:“是吧,哈尼。”   梁辰的目光这才落到她的脸上,眼睛里映出一抹倒影。   然后,他说:“你一个人去,确实不妥。”   唐朵一听这话,突然娇弱起来:“哎呀,那要是他以后逢人就说我是他嫂子,给我生活带来困扰怎么办?”   梁辰沉思一秒,说:“那你就把今天强/奸未遂的事宣扬出去。强/奸意味着伤害弱势群体,偷窃等于将别人的劳动成果占为己有,在男性群体中,这两种人最不入流,何况他手下还有那么多弟兄,领头羊最要紧的就是面子。”   唐朵忍着笑:“嗯嗯,这办法好,哎哈尼,你懂得可真多啊!”   两人边说边笑边往走廊另一头走,目不斜视,目中无人,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已经在原地石化的廖岩。   而且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出了夜总会都没有人阻拦。   其实只要廖岩来狠的,把他们两个扣下,再打电话喊征哥来,唐朵也没脾气。   可廖岩不敢试啊,真把那姑奶奶逼急了,现场来个反咬一口,他可咋办?   她不要脸,可他要啊!   ……   梁辰的车就停在夜总会外不远,溜达个二、三百米就到了。   唐朵自觉坐进副驾驶座,等梁辰坐进来,又看着他把开车前的流程做了一遍——摆好纸巾盒,擦拭方向盘,扣好安全带。   末了,却没发动引擎。   梁辰侧头看过来,昏暗的车内,越发衬得那双眸子的幽深。   他说:“你没扣安全带。”   视觉受限,连声音也更低沉好听了。   唐朵的手肘架在车门上,用手背撑着太阳穴,懒洋洋的。   “没事儿,你车技不错。”   梁辰皱起眉头,强调:“你得系上安全带。”   唐朵用眼角看他,缓慢吐出两个字:“就、不。”   梁辰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两人谁也没有挪开目光,盯着对方。   直到梁辰突然动了。   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宽大挺拔的身体整个挤了过去,手臂伸长,拽过唐朵那边的安全带,绕过她的腰身,“咔”的一声扣上。   唐朵的身体纹丝不动,只是眨了下眼,鼻子里又钻进他身上的沐浴乳的味道,还有头上的淡淡香气。   等梁辰要摆正身体时,她出其不意的抬手抓了一把,这才发现原来他的头发比想象中的软,只是发梢有点扎,戳着手心痒痒的,一定是刚理过发。   这一抓,头发就乱了。   梁辰坐定后,神情有点诧异,被抓过的地方还翘起一撮。   昏暗中,唐朵的轻笑声尤其突兀:“你头发乱了。”   梁辰盯了她一眼,抬手将头发顺好,一声没吭,但他显然有点不高兴,车内气压也因此低沉。   引擎发动,车子驶出小路。   唐朵开始明知故问:“生气啦?”   车前亮着两束光,那光线映进车里,晃过梁辰绷紧的下巴,那线条棱角分明,一直顺延到肌理分明的脖颈,喉结悬在中间,好像还在不爽。   静了片刻,梁辰动了动唇,那喉结也跟着动了动。   “你刚才打乱了我的节奏。”   唐朵差点笑出声,努力忍住:“哦,对不起。”   她知道,阿斯伯格人群很多都有严重强迫症,喜欢有规律有节奏的事物,而且自己的流程不喜欢被人打断。   但唐朵本来就要明知故犯,所谓的歉意也不走心,自然也不好意思告诉梁辰,她就像是孤独了半生的野猫,突然发现了新奇好玩的玩具,还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好奇心咕噜咕噜的往外冒泡泡,怎么能忍住不手欠啊!   最主要的是,这个送上门来的同伴,才用他科学的大脑分析过,他们之间绝对没有性吸引,那就是说——无论她对他怎么聊骚、撩闲,解放天性,他都不会想歪,都是安全的。   呵,既然这么单纯,那她就不客气了!   唐朵煞有其事的“哎呀”一声,说:“要是我又忍不住怎么办,我这人随性惯了,咱们又是搭档,你看这……”   ……   唐朵一开口,梁辰就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就好比从前有一只家猫,他喜欢安静,晒太阳,睡懒觉,优雅淡定从容地过完一生,却在有一天发现,主人又带回来一只野猫,给他作伴。   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当作伴变成了骚扰呢?   家猫很快发现,新来的野猫者不仅喜欢打架,上蹿下跳,能吃能玩,猫生追求更是靠爪子打天下,特长还是偷袭……   梁辰再一次感觉到,他遇到了回国以来最重大的问题。   而且这个问题比任何科学或是艺术学上的难题都要巨大,因为科学有规律,艺术也有章法,这个“问题”本尊却超越了科学和艺术学加起来的分量……   没有规律可循,没有章法可依。   但梁辰知道,任何问题都能被解决,连战争都有停止的一天。   首先,他得先依从这个“问题”本尊的规则,搞清规律,摸清章法。   梁辰飞快的在脑海里找出一套方案。   他说:“如果你以后还想动手,你可以先告诉我。”   唐朵有点诧异,她还以为梁辰想了这么久,是在生闷气,或是已经打定主意不理她,没想到竟然是在思考?   她问:“哦,我告诉你了,你就让我动你?”   这是挑衅的语气,但梁辰完全没听出来。   “嗯,在短暂的时间里,我会命令自己允许。”   噗嗤……   唐朵在心里满地打滚。   “那我该怎么告诉你呢?比如,我想摸你的头发,我就直接说么?嗯……可我不太喜欢这种方式,怎么办?”   梁辰并没有被难倒,他很快提出第一个方案:“你可以给个提示,比如你可以说,‘我要犯规了’。”   唐朵果断拒绝:“不要。”   梁辰一顿:“你也可以说‘对不起,我忍不住’了。”   唐朵:“我不认为这是错事,为什么要道歉。”   梁辰指出客观事实:“你刚才弄乱我的头发,就跟我说了那三个字。”   唐朵“哦”了一声:“我口误,你幻听,两个选项你二选一。”   梁辰:“……”   ……   又是一阵沉默。   梁辰的所有方案都被推翻了,他面临的“问题”无比巨大。   他陷入了严峻的考验。   这回,打破沉默的是唐朵:“还记得我上次说,如果我瞪你,就是你得罪我了,如果我高兴,就是你取悦我了?”   梁辰:“嗯。”   唐朵:“好,我现在再多加一条——如果我想动你,打乱你的节奏,欠招儿,忍不住,没事找事,我就喊个口号。”   梁辰静了一秒,正在思考以上那几条“如果”是怎么被唐朵归类到一起的,他的嘴就比大脑快了一步,问:“什么口号?”   唐朵故作停顿,故作沉吟,隔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我就叫你一声——‘梁先生’。”   她的语气阴阳怪调,梁辰依然没听出来,只有某人自娱自乐。   梁辰眉头微蹙:“‘先生’是对男士的尊称,表示礼貌和尊重,可你刚才的行为,并不能归纳在这个范畴。”   唐朵瞅着他,慢悠悠的:“哦,要么叫‘梁先生’,要么我直接动手,两个选项你二选一。”   梁辰:“……”   这个女人,竟然连字典上的解释都推翻了   梁辰再次肯定,他遇到了回国后最大的难题,其艰难程度甚至超越了他前几天才读过的《高难度谈话》、《待人技巧》和《五分钟和陌生人成为朋友》几本书的概括范围。   如能攻壳,将来写成报告论文,恐怕可以带回美国参加诺贝尔和|平奖了。   ……   但在今晚,他决定先通读一遍《沟通的艺术》。   作者有话要说:  调、教的一章,当自带强迫症属性的阿斯伯格先生,遇到自带欠招儿属性的戏精小姐,吸精小姐表示,她浑身的毛病都舒坦了,阿斯伯格先生却觉得要开始犯病了……   ps,第一个案子相对比较简单,主要是怕有童鞋会说看不懂,就做了简化啦~ 第15章   唐朵有个小习惯,就是会在得意之后将心情沉淀下来,不让自己翘尾巴,或是查漏补缺,或是自我反省。   她自小就明白一个道理,秋后的蚂蚱蹦的欢,但凡要生大病的人,之前的气色必然面泛红光,回光返照。   所以唐朵对“得意忘形”这件事一直不敢太放任,生怕蹦得高了,摔下来会粉身碎骨。   同样的道理,也可以用在陈晨的事情上。   这个案子解决的太过顺利,唐朵心里也有点不踏实,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不,第二天一早,当张迅已经将证据交给工作室后,唐朵的眼皮子就开始跳,明明已经不用去学校报道了,心里却又闲不住。   唐朵坐在小套间的沙发上想了好一会儿,又把这小半个月的工作流程翻出来对了一遍,确定没有一个地方有漏掉的,便联系上张迅。   她说:“前几天我说线索不够,让你去林家去找找,你还把林月的手机带回来了,记得么?那天进展的顺利吗,你是怎么要到她的手机的?”   张迅说:“很顺利啊,我是先让她妈把她带出房间,然后在她床底下找到的手机,上面一层灰,还关机了。”   床底下,一层灰,关机……   等等,似乎哪里不太对?   唐朵没回张迅,撑着头想了一会儿,脑子里浮现出几个问题,或者说出自她的直觉,直觉认定这里面有猫腻。   然后,唐朵在微信上敲了一下梁辰。   “有个事想问你的意见。”   隔了半分钟,梁辰回了:“什么事?”   唐朵飞快的打了一段话:“如果你正在逃避一些事情,一些人,他们让你很困扰,很崩溃,而且都在你的手机里,会时不时跳出来骚扰你,你会怎么办?”   梁辰那边思考了一会儿:“我个人没有遇到过类似情况,但我曾看过一些数据。其中一部分人,会选择扔掉手机,一部分人会选择取出手机卡销毁,还有人会选择将手机摔烂砸烂,发泄情绪。”   扔掉手机,是出于逃避心理的下意识的反应,正常。   取出手机卡销毁,是考虑过后自认为安全的方式,正常。   将手机摔烂砸烂,自然有泄愤的成分,而且反应过激,是冲动和情绪过激之后的反应,正常。   但这以上三种情况,都不是林月。   唐朵没有高智商,也没有做大量科学研究的耐力毅力,可她自小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她懂人,她会用最简单直接的东西去推断——本能。   唐朵在心里计较了一会儿,有个念头已经浮出水面,偏偏她还想再证实一下,以免想错了林月。   她问:“除了这三种,有其它个例么?”   梁辰回道:“有,极少数人会选择面对,战胜。”   面对,战胜?   有这种勇气和魄力的人,还会疯么?   唐朵盯着他的话,出了神。   直到梁辰发来一句:“是不是林家的案子你想到什么?”   唐朵没有回答,反问:“如果你的搭档犯了错,你会怎么做?”   “我会帮你。”   这四个字刚发过来,门板就被敲响了。   唐朵一怔,起身去开门。   是梁辰。   他神情淡漠,目光平静,两人对视一秒,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唐朵让开一步。   ……   梁辰迈进屋里,淡淡的扫过客厅里那些高高堆起的纸箱子,目光又落在空荡荡的开放式小厨房里。   唐朵已经走进厨房,正背对着他,心不在焉的做了壶水。   听着电热壶开始嗡嗡作响,唐朵突然说:“我觉得,林月没疯。”   她的声音夹杂在嗡嗡声中。   梁辰脚下一顿,走上前:“你确定?”   唐朵回过身,尾骨靠着案台:“不确定。”   她的眼神很安静,眉头皱着。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案台桌,梁辰坐上高凳,问:“那你的理据是什么?”   唐朵:“资料上说,林月因为裸贷的事被逼疯了,我也去林家确认过,人是不太正常。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她的话说到一半,水开了。   唐朵从旁边的小柜子里拿出两个拿铁杯,放在桌上,又拿出两张滤纸和一个滤杯,将滤纸放进滤杯,架在拿铁杯上。   然后,她又找出一罐咖啡粉,舀出一勺就要放的时候,说:“按理说,她应该很怕看到那些债主的电话,逃避,惶恐,崩溃……”   唐朵的话突然被梁辰的动作打断。   事实上,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一直盯着唐朵的手,专注而笔直,直到唐朵要将咖啡粉放进滤纸里。   梁辰伸出一只手,搭在唐朵的手背上。   只一下,他就收回了,手垂在身侧,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搓了搓手指。   唐朵也是一顿,盯着自己被碰过的手背,又抬起眼,刚好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眸子。   她问:“我步骤不对?”   梁辰抿了抿唇:“不对。”   “哦,那你来。”   唐朵将装满咖啡粉的勺交给梁辰。   梁辰接过,放到一边,起身就拐进开放式小厨房,打开水龙头,仔仔细细洗一遍手,同时说:“你继续。”   唐朵就歪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接着道:“奇怪的是,林月的手机既没有销毁,也没有扔,SIM卡还在里面,手机虽然关了却扔在床底下。”   梁辰已经洗完手,抽了两张纸巾缓慢地擦拭干净,修长的手指骨骼分明,肌理流畅,而且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唐朵定定看着:“如果是个胆小的女生,在床下藏东西似乎不应该是首选,而且张迅去她家里,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倒像是故意让人找到似的。一个人要存心藏起一件东西,怎么会藏得这么显眼?”   换言之,如果林月不是个胆小的女生,又怎么会轻易被逼疯?   说话间,梁辰已经拿起电水壶,回身对着滤纸轻轻浇了一圈细流,他的力道控制的想到好,又稳又平。   唐朵的目光也跟着移动,顺着那厚实的手背,落到手腕,以及肌肉线条绷起的小臂。   直到梁辰用水将滤纸润湿,将咖啡粉倒进去,又浇上涓涓细流,一圈圈绕,浸泡着咖啡粉。   滤杯下面响起嘀嘀哒哒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   这时,梁辰低声问:“你想证实你的怀疑?”   唐朵缓慢的收回目光:“我想去一趟林家。”   “求证?”   “当然。”   隔了一秒,梁辰放下水壶,拿掉滤杯,将冲好的咖啡推到唐朵面前。   “喝完这杯,我跟你一起去。”   唐朵愣了:“你也去?”   ……   梁辰定定看了她一眼,转而又冲第二杯:“我昨晚看了一本书。”   啊?   唐朵更愣了,这哪儿跟哪儿?   梁辰专注的盯着水流,嗓音低沉和缓:“那书里有一些微表情和潜台词的分析。当然,这些分析是建立在庞大数据的基础上。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长期工程,我如果要了解一个人,就需要收集整理这个人身上大量的采样数据,并且牢牢的记在脑子里。”   唐朵问:“所以呢?”   所以,这跟他要和她一起去林家有一毛钱关系吗?   “所以,鉴于你是我未来一段时间内需要采集样本的主要目标,我需要时刻观察你的言行,你的表情。然后,我会用概率学分析,比如,如果你再出现刚才那样惊讶的表情,我会迅速得出结果,有多大比例你是真的惊讶,有多大比例你是装腔作势,还有多大比例你是在扮猪吃老虎。”   第二杯咖啡也冲好了。   梁辰放回水壶,用刚才用过的纸巾将台面上的水渍擦干净,然后扔进废纸篓。   他转过身,端起咖啡,低眉敛目的轻抿了一口,这才抬眼。   唐朵一直看着他。   或者说,是在瞪他。   梁辰顿住,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他只是冲了两杯咖啡。   然后,他陈述道:“你在生气。”   一阵沉默。   唐朵吸了口气,又笑了,却笑不走心:“装腔作势和扮猪吃老虎都含有贬义,通常不会用来形容自己的搭档或是朋友。如果你不了解它们的意思,我可以当做你是在乱用成语,先原谅你。”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   梁辰的目光笔直的盯着挂在唐朵唇边的那朵笑意,半晌,才说:“你说的我会注意。但就目前来看,我只能找到这两个词来形容你。也许是我的词汇量还不够丰富,等我找到更适合的,再替换。”   他话音一落,唐朵唇边的笑就收起来了。   还眯起眼。   看来,她昨晚是低估这个男人了,她一时玩得太High,就犯了轻敌的错,以为可以揪着他的强迫症戏弄一下,反正他对她束手无策。   怎么想到这才过了一宿,某人就突飞猛进了?   莫非是熬夜苦读了一晚?   ……   喝完了咖啡,两人一路驱车去了林家。   路上,唐朵一直看着窗外,没兴趣说话,梁辰也没吭声。   直到来到林家门口,敲了门,低迷的气压都没有散去。   陈慧茹前来开门,见到是唐朵,立刻把人迎进屋。   林月的卧室门紧闭着,唐朵扫了一眼,低声问陈慧茹,林月还不肯出来?   陈慧茹又开始唉声叹气。   唐朵这才注意到,陈慧茹的头发比上次见又白了一些。   她将已经找到陈晨的证据,很快就会由工作室交给警方的消息,低声告诉陈慧茹。   陈慧茹一听,又惊又喜,还不放心的问:“真的?”   唐朵点头:“真的。但在那之前,我想再见见林月,有些事恐怕还得问问她,好么?”   陈慧茹立刻答应了,虽然她不知道,唐朵能从已经疯癫的林月口中问出什么。   两个女人说话间,梁辰也已经打量完林家客厅的布置,可以说是一尘不染,采光也好,自然,也不难从摆设中看出林家的拮据。   这时,梁辰感受到身后两道目光,他回过头,刚好听到陈慧茹问:“他也要一起进去?”   唐朵编瞎话眼睛都不眨:“他是心理专家,很贵的,工作室好不容易才请他出诊,有他在,我会更方便问林月。你放心,如果林月害怕,我们就出来。”   陈慧茹一听是“心理专家”,原先的犹豫不决瞬间就消散了不少。   这时,唐朵拍拍她的肩,落下最后一句:“但是他的治疗不能被打断,一旦断了就得重新来,而且效果减半。所以在我们出来之前,阿姨你就先待在客厅里,好么?”   就这样,唐朵支开了陈慧茹,和梁辰一前一后进了林月的卧室。   ……   林月依然蓬头垢面,蜷缩在床上一角,两人进来时,她身体突然一僵,抱紧膝盖,警惕的看着陌生来客。   昏暗中,只有两扇窗帘中透出的一道光亮,屋里的陈设看得并不清晰,但唐朵已经来过一次,确定这里并没有大变动。   而梁辰,和刚才在客厅里一样,在昏暗中走了一小圈,还捡起桌上的一张纸,用纸在桌面上摩擦了一下,抬起来就着光源看了一眼,又用手指去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路由器上。   他的身材本来就高大,此时又是在狭小且光线不足的密闭空间里,虽说他的动作轻微利落,无形中却会压迫人。   一时间,屋里安静的不可思议,只能听到路由器发出的信号声。   奇怪的是,打从他们进来,林月就一声不吭,也没有发疯,她一直死死盯着梁辰的动作,浑身充满戒备。   唐朵找了把椅子坐下,挨着床边,翘着二郎腿。   然后,她率先发问:“找到了么?”   她问的是梁辰。   梁辰将纸放回桌上,回过身:“她没有手机,路由器却开着,笔记本电脑是温的,说明刚刚才用过。”   唐朵笑了:“我对粉尘有点敏感,稍微有点灰就会忍不住打喷嚏,但我进来这么久,觉得空气还算新鲜,温度也没有客厅暖和,恐怕几分钟前才开窗通过风。”   昏暗中,彼此的声音都很低,很沉。   梁辰:“注重换气,珍惜健康,还上过网与外界沟通联系,这些都是有意识的自主行为。”   唐朵:“如果真的不愿接触外界,为什么还要上网,还开窗?这是不是可以解释为,做这些事的人,根本没有疯,或者是装疯?”   那后半句话,唐朵边说边转过视线,轻慢的落在床上那缩成一团的身影上。   林月披散着头发,一动不动,唯有眼神,比刚才清晰的多。   不容错辨,她正在瞪唐朵。   唐朵的笑容讥诮极了:“到底是年轻几岁,沉不住气,其实你只要一直装下去,死撑着不承认,我们也拿你没辙。”   她话音落地,梁辰突然动了。   梁辰转过身,背对着两人,宽厚的背在昏暗中仿佛一座小山,然后他伸出一只手,将笔记本的盖子打开。   光亮从里面散出,刺眼得很。   梁辰眯着眼,确认过后,便侧过身,让唐朵看清楚笔记本上的画面——正是林家客厅。   屋里瞬间安静了。   然后,在唐朵震惊的目光下,梁辰又在键盘上按了几下,画面切出,换成林家大门口,和林家住的单元楼楼下。   那么,也就是说,即使林月将自己关在小屋子里,也能一清二楚从楼下到楼上,到她家里发生的一切,都有谁来,有谁造访。   而且,她还可以听到唐朵刚才和陈慧茹说的话,直到他们要进来,这才飞快地合上笔记本,冲上床,装作魂不附体的模样。   屋里突然响起“啪啪”鼓掌声,是唐朵。   在林月的瞪视下,唐朵倏地笑了:“你可真牛逼。”   作者有话要说:  看留言里,有亲提到这本的重点,简单回答一下。   看过上一本系列文《我没那么喜欢你》的童鞋应该知道,那本围绕的是不同都市人的“价值观”,女主周垚一路过关斩将,撕逼小能手~   这本呢聊的是“性格缺陷”,这玩意每个人都有,有的基因里自带,有的因为后天环境经历而成型,有的很明显,有的隐藏起来了,对待外界不同的人,我们会戴上不同的面具,隐藏真正的自己。但重点不会放在案子里的支线人物身上,也不想走沉重路线,还是以男女主和故事为主。   ……   好啦,废话不多少,下章完结林家的部分。 第16章   在林月的瞪视下,唐朵倏地笑了:“你可真牛逼。”   严格来说,林月演的不够逼真,但唐朵接到这个案子的时候,已经先入为主的将她当成受害者,而且两人只见过一面,还是在这个光线不充足的小房间,只要林月埋着头,装出发抖的模样,就让人很难分辨。   但就在刚才,梁辰打开笔记本电脑盖的刹那,唐朵却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这小姑娘的心机太深了。   用监控录像这一招,唐朵的确没想到。   一直都在瞪人的林月突然开口:“你们刚才说的是真的吗,已经找到证据了。”   唐朵扫了她一眼:“所以,你可以放心交代老底了。”   林月却紧闭双唇。   梁辰走到屋子的另一边,那里是一整片黑暗,他靠墙而立,仿佛置身事外。   然后,他说:“法律里没有一条规定装疯会获罪,就算你现在交代,只要你不是策划,不是主谋,不是栽赃陷害,都不会受到制裁。这种程度的‘借刀杀人’也一样。”   一阵沉默。   梁辰和唐朵都不再说话,只等林月。   直到林月把事情想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大碍,才问:“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唐朵说:“你的手机找到的太容易了,密码还是你妈妈的生日,那些空间和朋友圈里的消息也没有删除,所有需要我们了解的信息,都保存得非常完整,这难道不奇怪么?”   顿了一秒,唐朵接着道:“但你放心,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你的事我也没兴趣跟外人讲。我只是好奇,故事的真正版本。”   不知是否出于作案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回到案发现场的心理,而且会在作案后带走一些东西,回味,或者炫耀。   林月也想测试一下自己故事是否能自圆其说,便开始讲述道:“我小时候,经常被我爸打,后来他死了,我和我妈相依为命。我很早熟,做事不敢冲动,不敢惹是生非,我要勤工俭学,要赚学费,要赚钱给我妈做透析。但是就算我们生活得再小心,依然免不了被人欺负。总会有一些人,因为我们家没有男人撑腰就欺负我们。”   这样的背景,足够博人同情。   试问这样环境下长大的林月,又怎么会被轻易逼疯?   唐朵问:“所以,你想找个大树好乘凉?”   林月:“没错。”   陈晨就是林月上大学后找到的第一棵大树。   陈晨性格霸气、粗鲁,拳头硬,在社会上还有点人脉,班里没有人敢惹她,林月要接近她,必然要掩饰自己性格上真正的东西,投其所好。   林月:“陈晨第一次带我去夜总会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成人社会是这样的,很精彩,也很复杂,去那里的人都很有钱,没有人像我一样出去打零工。然后,我发现那些有钱的老板,都在巴结岩哥。”   那是森林里最茁壮的一颗大树。   林月:“我想,只要我成功接近岩哥,我们家很多问题就都可以解决……但我想不到,陈晨喜欢他。我根本不想伤害她,我只是为了生存,不想横刀夺爱……”   唐朵突然将她打断:“你说谎。”   林月下意识扬起声音:“我没有!”   唐朵不禁笑了,煞有其事的比了个手势:“嘘,小声点,你家隔音可不好,万一让你妈妈听见了,你该怎么圆?”   林月崩紧了脸,仿佛被这句话拿住了。   只听唐朵继续道:“陈晨喜欢廖岩的事,从没掩饰过,廖岩所有小弟都知道,她还在自己手腕上纹了和他一样的图腾,这么明显的事实,你却说你没想到?”   话落,唐朵看向几乎和黑暗融成一体的身影。   她问:“你怎么看?”   梁辰:“我的解释是‘自我美化’。人会在遭到威胁时设法自我保护,通过自我障碍行为为自己开脱。”   林月又一次反驳:“你胡说!”   但她的声音明显小多了。   “陈晨从来没跟我说过她喜欢岩哥,她也没有阻止过我接近岩哥,我以为她无所谓,不在乎。后来,我妈突然晕倒了,到了医院要交医药费,可我们家的钱不够,我没办法,就想找岩哥。可是那天他不在,我妈也等不了,陈晨就带我去见王总,还当面跟我保证,一个小时内就可以给我打款,只要我……”   说到这里,林月突然顿住。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道:“我知道裸贷的风险是什么,可是名声和钱比起来到底哪个重要,我当时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再说,还有陈晨给我做担保人,保证不会公开我的照片,就算我还钱晚了,也能宽限,利息也不用三成那么高。”   唐朵:“哦,你是说,她骗了你?”   林月:“对,到了还款日,我就接到十几个催债电话,威胁我,恐吓我,我害怕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去找陈晨,没想到她却跟我说——‘你对不起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林月,你完了。’……如果这件事让我妈知道了,她一定会失望,会难过,病情可能还会加重,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唐朵:“你为什么不报警?”   “我要是报警,这件事一定会闹大,警察会去学校调查,到时候事情传开了,我会被开除。我知道,只有我疯了,我妈才会去找朋友帮忙,她的朋友提过你们的替身工作室,还说你们会定期免费帮助一些人。我知道,在那种时候,我妈一定会找你们,这件事也可以暗中调查,再将证据交给警方,那家贷款公司会被查抄,照片会被销毁,而且我的事学校的人也不会知道,他们只会以为我是被陈晨霸凌疯了,会同情我。再过几年,等同学们都毕业了,我再恢复心智,复学……”   唐朵又一次打断林月:“你又说谎。”   这一回,林月没有吭声。   她只是瞪着唐朵。   唐朵却没有立刻点出重点,目光平静的像是在等什么。   隔了几秒,她等到了。   梁辰:“女儿疯了,母亲没有报警,没有找校方,居然会找替身公司。这在概率上说不通。一定要有一个确保母亲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出现,让她没有其他选择。”   唐朵笑了:“这就像雏鸟遇到危机,鸟妈妈又要跟敌人拼命,又要保护自己的孩子。显然,你需要替换一个理由给她,让她不敢找校方和警察,只能找我们,因为要保护你的私隐。就好比说,你小时候遭父亲的毒打,便假装自己喜欢同性,还一个不小心和陈晨发生了感情,结果却遭到玩弄,还被甩了,精神上承受不住,就疯了。”   林月没说话,但她的眼神突然睁大,等于透露了答案。   唐朵再没什么可问的了。   林家虽然没钱,可是工作室不会差唐朵一分,林月虽然没疯,说到底也是裸贷事件的受害者,再说林月疯与不疯,连警察都管不着,又关她什么事?   唐朵摆摆手:“哎,我也只是随便猜猜,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好了。”   话落,她站起身,要往门口走。   林月的声音追了上去:“我没做错,我有什么错,我只是用了迂回的办法把他们做的坏事抖出来,而且我是受害者,我不希望我和我妈遭到报复,我是迫不得已的!”   她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唐朵听的,还是她自己。   唐朵不懂,像王总和陈晨做的那些肮脏事,是非如此分明,根本不需要讨论对错,林月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和他们摆在同一个天平上,来证明自己。   但唐朵想了想,最终一个字都没说。   ……   再一抬眼,她又对上黑暗里那道人影。   她知道不是她的错觉,仿佛他的目光一直在跟着她。   于是,她也走进那片黑暗。   直到在他身前一步的地方站定,撞上那双漆黑的眸子。   唐朵这才突然想起来,上次在黑压压的楼道里,他也是这样的眼神。   唐朵问:“你看什么?”   一秒的沉默。   梁辰说:“看你。”   然后,他突然动了,背脊离开身后的墙,向前迈了一小步。   他的一小步是唐朵的一大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近的足以闻得见对方身上的气息。   但他身上,只有沐浴乳的气味,而她身上,有洗发精的味道。   他们身上都带着淡淡的咖啡香。   梁辰从外套兜里拿出手机,当着唐朵的面按断。   唐朵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他一直开着录音软件。   她惊讶的抬起眼皮。   “你为什么录音?”   梁辰平静的说:“方便以后拿出来听。”   “听什么?”   “听故事。”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落进林月的耳朵里,听到“录音”二字,她立刻急了,喊了一声:“喂!”   可是却没有人理她。   梁辰已率先走向门口,开门出去了。   ……   两人离开林家,一前一后往楼下走。   楼梯走了一半,唐朵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走在前面的梁辰脚下一顿,回头看到唐朵站在楼梯中间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   梁辰只好折回,拾级而上,在唐朵下一层台阶上站定。   他们之间的身高差距一下子缩短了,这下他只比唐朵高了一点点。   他问:“还在想林月的事?”   唐朵眉头皱了皱,随口“嗯”了一声。   事实上,她是在想梁辰刚才的行为。   她知道,如果她在继续追问下去除了听故事,还有没有别的原因,以梁辰说话的逻辑,多半会回答“我需要采集样本,所以要录下来”。   这个男人仿佛做任何事,都是理直气壮,理所应当的。   但唐朵没想到,她的一句“嗯”,竟然激发起他的专业分析。   梁辰:“其实林月自身的性格缺陷,就注定了她在这些事情上的选择,换一个人,即便有同样的家庭环境,也未必会选择陈晨当朋友,未必会去裸贷,自然也不会有后面的事。”   就像是多米诺骨牌。   这些道理唐朵都懂,只是由梁辰一本正经的说出来,一个不小心就激发了她的某些劣根性。   唐朵开始明知故问了:“哦,你的意思是说,有什么样的性格缺陷,就会注定发生什么样的事,是么?比如,注定成功,注定失败,注定在一件事上反复栽跟头,注定在一类人身上犯贱骨头……这听上去很像是命中注定。”   唐朵骨子里的欠招儿属性又开始冒泡,刺的她有点痒。   但她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借口,她是被逼的,她也很无奈啊,她一点都不想做出格的事,她这几年非常的循规蹈矩。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突然出现,才会让她突然感染上一种怪病,想看他生气,想看他尴尬,更想看他的理性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被她撩飞。   那大概,会很有成就感吧?   ……   “性格缺陷”等于“命中注定”?   梁辰很快被唐朵的“逻辑”带进了死胡同,而且他一时半刻还无法驳倒她。   他立刻陷入了思考。   他需要时间想明白,还需要加大阅读量。   他的知识库还不够丰富。   可是唐朵却不给他喘息的空间,她突然问:“那你的性格缺陷是什么?强迫症,喜欢有规律的事,用公式可以解出来的东西?是不是找到答案就会比较有安全感呢?”   梁辰一怔,她说的都对。   “是。”   一瞬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清晰的映出唐朵笑盈盈的模样。   他问:“那你的呢?”   他突然发现,他很想知道。   唐朵却开始打太极:“我的什么?”   “你的性格缺陷。”   呵,就是想看某个活火山爆发啊~   唐朵勾起一抹笑:“哦,你要知道我的,就得按照我的步骤来,如果太快,太急,就会失去解题过程的乐趣,不是么?”   他盯着她,眉头收拢:“这不公平。”   “你跟女人讲公平?”   他沉默了几秒:“所以在咱们共事的规则里,除了瞪我,微笑,梁先生,还多了一条‘不要和你讲公平’?”   ……   这下换做唐朵沉默了。   然后,唐朵听到自己低声问:“我突然很好奇一件事,你在美国有女朋友么?”   梁辰反问:“这和你的公平有关?”   “没有?哦,那搞过女人么?”   他的薄唇紧闭。   “被女人搞?”   他的下巴也绷紧了。   “一夜情?”   他终于忍无可忍:“这和你的公平有关?”   “我只是突然想到,像你这么爱跟女人刨根问底的男人,到底会不会有女人想和你产生什么……哦,繁育的冲动?现在,我再回答你上一个问题——这和我的公平有关,而且你以后再这么问我,我就会反问你,你有过多少次繁育的冲动。这,就是我的公平。”   梁辰:“…………”   他似乎在瞪他,那样一双漆黑且深邃的眸子,瞪起来的样子越发显得眼窝深邃,无论是在看谁,都像是在放电。   可她知道,这个男人心里正在天崩地裂。   她只想笑。   哦,不行,她得见好就收,不然要被喷射出来的岩浆浇到了……   于是,她向旁边错开一步,打算绕过面前这个小山一样的男人,先一步下楼,让他自己冷静一会儿。   没想到,她动,他也动。   小山挡住了路。   唐朵有点诧异,又错开一步。   结果,小山又堵上来。   唐朵这回不动了,看他要干嘛。   梁辰绷紧的下巴松动了,声音沉沉道:“我没有和女人睡过,个人需求我会安排固定的时间段解决,科学合理,不伤身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性格缺陷了。”   唐朵:“………………”   她的大脑中突然出现了一条直线,就像是心电图刹那间停了……   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固定的时间段、科学合理、不伤身体???   为什么听上去这么枯燥无害的词组,让她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左右?还是右手?   卧槽……突然有画面了,该怎么删除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案子完结啦,jq也开始啦!第二个案子,男二女二都会出现。 第二卷 替身案二:假儿子vs假男友 第17章   大概是为了惩罚唐朵嘴贱吧,在得知梁辰会对个人生理需求的固定安排这件事之后,当天晚上,唐朵嘴角就起了个小泡。   她有点上火,还有点拉肚子。   一整宿都没睡好,睡眠很浅,即便睡着了,意识也很清楚,可以听到楼上那户人家蹦蹦跳跳,都半夜两点了还传来“哈哈哈”大笑声。   唐朵睡到一半就爬起来找耳塞,等再睡过去已经是凌晨四点,只是还没睡到三个小时,肚子就开始疼。   最初只是一阵一阵的闷痛,她没理会,接着睡。   后来就变成了钝痛,直接把她疼醒了。   靠,大姨妈……   ……   唐朵的大姨妈是一位牛逼的“大人物”,每次来都会搞得声势浩大。唐朵青春期那会儿疼的最厉害的一次,直接晕倒在班里,从那以后,她就有吃止疼药的习惯。   唐朵就以往经验分析,这一次恐怕也不好伺候,所以在疼醒之后,就虚弱的爬下床,从箱子里翻找止疼药。   可她的东西都没有收拾出来,箱子又太多,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再说她连腰都快直不起来了,还不如下楼买来得快。   但下楼唐朵来说,也是个大工程。   等她换好外出的衣服,喝了口热水,打开门出去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的事了。   刚刚早上八点。   唐朵下楼梯的速度可谓龟速,几乎是黏在扶手上往楼下蹭,如履薄冰。   这种老式住宅楼只有五层高,没有电梯,唐朵一路冷汗涔涔的走到二楼,刚好从一户人家里出来一位高龄老人。   那老人拄着拐杖,另一手扶着扶手。   老人看看唐朵,唐朵也看看老人,两人互相让了一下。   最后,还是唐朵走在前面。   两人相隔了两节楼梯,速度几乎一致。   买早餐回来的梁辰,迈着一双大长腿,大气也不喘一个的一跨就是两节楼梯,上到二楼就刚好见到这一幕。   梁辰的眼神有些微妙。   唐朵疼的皱着眉,不太乐意的抬起眼皮,扫了他一下,没吭声,又慢吞吞的越过他往下蹭。   梁辰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搀扶谁。   那位高龄老人倒是先一步说:“不用,不用扶。”   梁辰沉默了两秒,又转身上楼。   没几分钟,人又下来了,没几步就追上了刚蹭出单元门口的唐朵。   老人已经坐在旁边的石台上晒太阳了,唐朵就瘫在旁边,捂着肚子,脸色煞白。   梁辰走上前,一把握住唐朵的手臂:“你怎么样,我送你去医院。”   唐朵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吐出几个字也倒不上气。   梁辰只好蹲下,把耳朵凑到她嘴边,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说了一个药名,梁辰没听清。   由于梁辰蹲下的姿势,大腿不由自主的劈开,裤子紧紧绷着,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唐朵的头又刚好顶在他的肩膀上,艰难的说话,眼睛微微眯开一道缝,目光就恰好落在他的腰间,胯间,大腿上。   脑海中也非常不合适宜的浮现出昨天的对话。   卧槽……   她在心里暗骂一声,闭上眼。   ……   恍惚间,唐朵只觉得自己身体突然变轻了,一颠一颠的,好像还有人在她耳边说话,那个人声音很好听,很低沉,正在叫她的名字。   唐朵在一阵晕眩中醒来过一次,睁开眼,看到的是车顶。   她正在梁辰的车后座。   她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一手搭在驾驶座的椅背上,将头靠过去。   “买药,不去医院。”   车子已经开上大路。   梁辰将车停靠在路边,侧过头问:“什么药?”   唐朵说了个药名,不清不楚。   梁辰把手机递给她,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出那几个字。   唐朵说:“前面路口左转,有个药房。”   梁辰却没动,盯着那串药名看了片刻,浓眉拧着:“你确定吃了这个药就能好?”   他边说边转身,目光对上唐朵惨白无血色的脸,她的唇有些发紫,额头上全是汗,勉强半睁着眼,焦距却不清楚。   唐朵缓慢的扫向梁辰,他们的距离非常近,近到足以看清对方眼里的倒影。   唐朵感觉自己又要晕了,低声道:“就这个药,不去医院。”   然后,她就感觉到下腹一阵猛烈的刺痛,头也跟着发晕,加上肚子里空空的,血糖跟不上,眼前很快就开始发黑。   在意识即将失去的最后那一刻,唐朵用力向后栽去,瘫在车座里。   ……   唐朵这一觉睡得很沉,意识全无,连梦也没有。   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睡意渐渐浅了,脑海中才涌进来一点画面。   画面里有好多人,好多车,场面很乱。   那些人都是十几岁,穿着机车装,穿着庞克服,每个人耳朵上都穿着好几个洞,有的还有鼻环,唇环,女生浓妆艳抹,看不出实际年龄,男生各个吞云吐雾,满嘴脏话。   那明显是两派人马,正在谈判。   然后大家打起来,有人倒了,有人在骂街,有人在鬼哭狼嚎。   地上有血,身上也有。   混乱中,有一个身材挺拔气质粗犷的男生冲出包围圈,他浑身都带着狠劲儿,特别野。   他手里还拉了两个人,一个是矮了他半个头的男生,有点虚胖,另一个,就是唐朵。   唐朵一直跟着那个男生跑啊跑,跑了很久,后面的人一直在追,等她气都喘不上来,脚都开始发软了,都不敢停。   他们跑到一条大马路上,顾不上等红绿灯,冲出马路。   耳边响起的都是刺耳的刹车声,喇叭声,叫骂声。   突然间,唐朵被人推了一把,她重重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浑身像是要散架了。   她疼的眯起眼,蜷缩着身体,一动都不能动。   直到她听到有人在尖叫。   唐朵费力的睁开眼,对上一个同样躺在地上的女孩的脸。   那女孩素面朝天,一身的校服裙,梳着乖乖头,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她的身体下面还流了好多血。   唐朵傻了,她用尽全力要起身,要爬过去。   然后,她被人扶起来。   她这才知道,原来刚才摔倒的时候,有人护着她。   唐朵茫然的看向那人,却不是一直拉着她跑的那个男生,而是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白净男学生,他的脸和她的一样白,额头上还有伤,血流下来,流过眼睛。   还有他的手,上面也全是血,手指正在不自觉得发抖。   唐朵跌跌撞撞的扑向地上的女孩,抖着声音喊:“快叫救护车,叫救护车啊!”   ……   唐朵倏地睁开眼,心里扑通扑通跳着。   眼里全是刺目的白,冷冰冰的天花板,洗白的窗帘,素净的床单,白的扎眼的墙壁,全是白色,各种各样的白,空气里还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这里是医院。   唐朵喘了口气,发现肚子已经不疼了,但手背上却有点刺痛。   侧头一看,原来她正在打点滴。   唐朵又闭上眼,努力回想晕倒前发生的事。   这时,病房的门开了,沉稳的脚步声响起。   唐朵掀开眼皮,刚好对上神色平淡的梁辰,他手里拿着刚取回来的药,见她醒了,低声道:“你说的药,药房缺货,我只好带你来医院。医生说你十个小时没进食,血糖低,加上生理期,会晕眩、恶心、脑部暂时性缺血,没什么大事,这些药回去要按时吃,平时多吃补气血的食物。”   唐朵有气无力的开口:“谢谢。”   只是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又沙又哑。   梁辰拿起桌上的暖壶,将热水倒进杯子里,又兑了一点矿泉水,然后走到床尾调整床头的高度。   他从药袋里拿出药片,将药和水杯一起递给唐朵。   唐朵把药吃了,又将水杯递给梁辰,问:“这是哪家医院?”   “市区仁爱医院。”   “进来挂的什么科?”   “急诊。”   唐朵一顿,抬手就将点滴拔掉,掀开被子下床。   梁辰微微皱眉:“还剩三分之一。”   唐朵:“足够了。”   隔了一秒,她问:“给我看病的医生姓什么?”   “陈。”   “哦。”   唐朵缓了口气,又继续穿鞋。   她的动作虽然慢却费了不少体力,站起来时还有点喘,要往门口走。   梁辰将她拉住,手握着她的上臂。   唐朵脚下一个踉跄,人就歪进他怀里,额头贴着他的肩膀半晌没动,身上一阵阵冒汗。   然后,她低声道:“我没事了,送我回家吧。”   那语气,近乎恳求。   梁辰沉默了几秒:“那我扶你。”   唐朵轻轻点头。   ……   两人走出病房,没多远就来到问诊台,再抬头一看,“急诊科”三个大字就在十几步外。   唐朵咳嗽了两声,拽住梁辰的手,说:“能不能帮我要个口罩,我难受。”   梁辰应了。   问诊台的小护士挺好心,还真找出两个口罩,递给梁辰。   唐朵接过一个,要拆开袋子,却有点着急,拆不动。   梁辰拿走替她拆开,拎出口罩。   还没等唐朵拿,他就将口罩展开,挂在唐朵的耳朵上。   唐朵的耳垂有点凉,他的手却很热,刚一碰到,唐朵就缩了下肩膀,顺着耳后蔓延出一串战栗。   口罩罩住了她大半张脸,只留一双眼睛。   她微微抬起眼皮,刚好对上梁辰的眸子,又黑又沉。   唐朵也没多少力气,干脆整个人靠着他,隔着口罩问:“你看什么?”   梁辰:“看你。”   “看出什么了?”   “你为什么害怕医院?”   唐朵没吭声。   她根本不是害怕医院。   但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你别研究我。”   他的眉头动了动:“为什么?”   “等研究透了,你会爱上我的。”   梁辰一怔:“现在是开玩笑么?”   “看你怎么理解。”   “怎么讲?”   “你要是真研究,就不是玩笑了。”   梁辰不说话了。   但他的眼睛却像是会说话。   他握着唐朵的肩膀移开一点距离,那目光便缓慢的顺着往下扫,从头到脚,又扫回来,经过关键部位还停了一下。   这要是换个人,唐朵早一巴掌拍上去了。   但面对他,她只想知道一件事:“你又在看什么?”   “看你。”   “看出什么了?”   “你的确有自恋的本钱。”   唐朵顿了好一会儿没说出话。   ——等研究透了,你会爱上我的。   ——你的确有自恋的本钱。   唐朵倏地笑了。   只是她越笑,越虚弱,又往他身上一靠。   她听到耳边响起低沉的嗓音:“我的研究是科学,理性研究不需要动用情感。”   唐朵感受着他胸腔的震动,轻声道:“男人研究女人,那不是科学,是两、性行为学。”   他微微一顿。   “有这个学科么?”   “如果没有,你是打哪儿来的?”   ……   直到两人终于走出问诊台的势力范围,这时从另一边传来几道急促而有序的脚步声,往急诊科里走。   唐朵快走了两步,让开通道,别过脸。   等那三个人从她身后越过,她又侧头看去。   为首的男医生步子最大,背脊很宽,声音很稳:“还有多久到,什么情况。”   旁边一路追着他跑的急诊科的护士说:“还有半分钟,女性,三十岁,腹部破裂,头部骨折,三度烧伤……”   话音刚落,又从后面追出来一个医生,喊道:“肖医生!”   为首的男医生倏地停住,回过身。   不偏不巧,他的目光刚好略过唐朵。   唐朵下意识往梁辰身上靠了一下,蓬乱的头发盖住额头上,仿佛只是个路过的病人,一切都看上去很平常。   但她却清晰的感觉到,那肖医生的目光在她站的方向停了两秒,然后才转开。   “去找陈医生!”   唐朵没有停留,揪住梁辰的胳膊,要继续走。   梁辰却慢了一秒,才动。   他刚才走神了。   两人往大门口走,唐朵问他:“想什么这么专注?”   梁辰沉默了几秒:“你会是一个很有趣的研究课题。”   唐朵一顿,又笑了。   “神经病。”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女二=女主的前史~   男二程征,女二唐果 第18章   唐朵一早起来,就接到张迅的电话,说是机车修好了,他下午过去取,给她送到家楼下。   唐朵应了,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出门买日用品。   卖日用品的超市和小区有点距离,中间经过一个岔路口,岔路口的另一边拐角有一个书报亭。   唐朵这几年都没买过报刊杂志,住在这个临租屋一个多月,报刊亭一次都没去过。   但这一次,唐朵在岔路口停下了,她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远远就见铁质的展示架上夹着几本童话故事书。   想了想,就走上前。   书报亭的老板正在低头吃盒饭,看上去最多二十多岁,眉毛杂乱,眼睛无神,脸上的肤色有些发灰,像是常年饱受日晒雨淋。   唐朵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拿起几本童话书,问:“老板,多少钱?”   那老板抬了下眼,不耐烦甩过来一句:“一本二十块!”   就是这匆匆一瞥,两人打了个照面。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那书报亭的老板倏地睁大眼,死死瞪着唐朵,像是要辨认,更像是要确定什么。   唐朵的目光却很淡,垂下眼,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一百块钱,放在台面上:“这五本我都要了。”   她将书塞进袋子里,转身就走。   没两步,身后传来一阵不规则的脚步声,很急促。   唐朵回身,迎面就是一口吐沫。   那书报亭的老板正拐着腿,怒瞪着他,抹了把嘴:“我操你妈!”   唐朵下意识躲开了,吐沫挂在她的头发上,她没擦,只是冷冷的盯着老板一眼。   “够了么?”   那老板接着骂:“我操!老子废了一条腿,你说够不够!”   唐朵的目光缓缓下滑,顺着他那明显不太好使的佝偻的腰,来到那只坡脚上。   然后,唐朵开口了,声音很低,四周行人稀少,只有老板一个人听的见。   “你的腿为什么坡,你自己不知道?”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因为你差点强、奸我。如果让你得手了,恐怕废的就不只是腿。”   她边说边用目光扫向老板的裤裆。   老板登时怒了:“操,老子就是跟你玩玩,你就叫程征那王八蛋废我一条腿?”   唐朵没吭声,转身就走。   老板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你妹两条腿都废了,操,那就是还我的!臭、婊、子,别让我逮着机会,我干死她!”   唐朵一下子就站住了。   脑子嗡嗡的,什么想法都没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手上的塑料袋滑到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   唐朵回过身,脚步很快的朝那老板走。   ……   这时,从小马路对面冲过来一个人影。   那是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老远见到这一幕,边往这边跑边大声喊。   “唐朵!”   唐朵没理,目不斜视的奔着老板去了。   男人跑的很快,几个箭步就冲到跟前,拽住唐朵。   唐朵一把甩开他的手,眼神发狠,只瞪着那老板。   “唐朵!”   唐朵已经扑上去,冲着老板就是一巴掌,另一手又去揪他的头发。   老板力气比她大,还是个猥琐的人,手冲着唐朵的胸部就抓,拉松了她的运动款内衣。   唐朵却像是没感觉,也不躲,也不闪,根本就没打算留后路,逮住那双贼眼珠子就用指甲去抠,逮住空当就往他裤裆踹,还揪着老板的头发要往地上撞。   老板的眼窝被抓住雪,鬼哭狼嚎,裤裆挨了一脚,又疼的连声都没了,直到头发被唐朵整把薅住,眼瞅着就要磕在地上……   结果那一下,没撞上去。   唐朵被那西装笔挺的男人从后面架开了,他的力气比那老板还要大,人也高,腿也长,两条胳膊从后面穿过唐朵的腋窝,她两条腿很快就离地了,还用力往前蹬踹着。   老板倒在地上呻吟着,捂着自己下面,动弹不得。   唐朵又去攻击阻止她的男人,直到他在耳边一声怒吼:“够了!你想打死他吗?”   唐朵就像听不见,用力挣扎。   男人只好将她牢牢抱进怀里,在她耳边说:“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唐朵停了,不知道是累了挣不动了,还是理智渐渐回来了。   男人又等了一会儿,松开手,将她转了个身。   唐朵木着脸,眼睛发直。   男人这才发现她眼眶有些红,眼里也有血丝,嘴唇也被她自己咬破了。   唐朵一动不动立在原地,男人拽着她的胳膊往边上靠,捡起装着书的袋子,递到她面前。   “这是你的东西?”   唐朵没应,转头又要回去。   男人将她拉住,压低音量:“你没完了?马路对面就是探头!”   唐朵没挣扎:“我就说一句话。”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冷静。   男人定定看了她几秒:“我在这里等你。”   唐朵走开了,又来到那个老板跟前。   她蹲下身,动了动嘴,果真只说了一句话,就起身走了。   那老板愣在原地两秒钟,眼神惊恐,整个人都吓傻了。   然后,他撕扯嗓子尖叫出来:“啊!”   ……   男人跟着唐朵一前一后回了小区,唐朵拎着东西走在前面,男人跟在后面,两人一路都没有交谈。   直到上了楼,唐朵拿出钥匙开门,话也没多说一句就要进屋。   只是门板还没合上,就被男人用腿顶住。   隔着半开的间隙,唐朵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男人说:“你受伤了。”   唐朵:“我没事。”   “我说你受伤了。”   “我说我没事。”   一阵沉默。   两人谁都没有挪开目光。   直到唐朵开口:“好,我是受伤了,你要干嘛?”   男人连身体也挤进门里,登堂入室:“我是医生,你说我能干嘛?”   哦,是了,她差点忘了,他是医生,有职业病,见不得人流血。   那天在医院看见他,他也正赶着去救死扶伤。   这就是肖宇成,这么多年一点没变,医科大才子,品学兼优,见到比他弱小的就要献爱心,是多少医院小护士的梦中情人,还是她妹妹唐果的未婚夫。   别的事肖宇成不执著,可是对病人他只认死理。   所以唐朵没再阻拦肖宇成,看着他进屋,放下塑料袋,关门。   肖宇成也没闲着,飞快的看了一眼屋子,进小厨房洗手,同时问唐朵:“有没有酒精和药水?”   没有人搭理他。   肖宇成关掉水龙头,回头一看,唐朵已经不见了。   很快,浴室传来哗哗流水声。   唐朵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洗头。   她用力洗,用力搓,恨不得把自己抓秃了才肯罢休,还用了大半瓶洗发水,洗了好几遍,最后累了,胳膊都抬不起了,才终于将头发包在毛巾里。   唐朵看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喘了口气,开门出去了。   客厅里亮着灯,窗帘却没拉上,屋里户外两种光汇合在一起,照的整间屋子都白灿灿的。   唐朵扫了一眼扔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冷着脸看向正在翻他箱子的男人。   肖宇成这时也找到了医药箱,回身一看,见唐朵头上包着毛巾,差点吓一跳。   “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唐朵斜了他一眼,开冰箱找出矿泉水喝。   “这是我家。”   你管我有没有声音?   肖宇成跟着走过去,拿起案台上的几盒药看了一眼,抢走唐朵手里的水。   “你生理期还喝凉的?”   唐朵吸了口气,又吐出来:“关你屁事。”   隔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   肖宇成已经拐进厨房开始做水。   然后,他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和家里说?”   唐朵没吭声。   肖宇成又问:“那天在医院,你躲什么?怕我知道了告诉果果?”   唐朵依然没吭声,一把扯掉头上的毛巾,用力擦拭头发。   肖宇成一定是在医院见到她,去翻她挂急诊的诊疗记录了,上面有登记地址。   头发被擦得乱七八糟,唐朵又把毛巾扔在一边,拐进浴室里将头发吹干。   等她再出来,水已经做好了,药也拿出了一次的分量。   唐朵捡起来吃了,就听他说:“这回是打算搬回来住?你在家里的房间一直没有人动过,一直给你留着,你要不要……”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唐朵用力放下杯子的声音打断了。   她静静的抬眼,问:“肖宇成,你什么时候和我妹结婚?”   肖宇成一怔,没说话。   唐朵冷笑:“哦,还不是我们唐家的人,就管起我们唐家的事?”   肖宇成脸色有些难看,别开脸,低声说了一句:“果果说,等她能站起来,再说结婚的事。”   “她说她的,你未必要听啊,她每次在电台里提到她的男朋友,说的都是你怎么好,特别幸福,你别说你不知道。”   肖宇成吸了口气,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下个月,我会陪她去国外手术,那边的医生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成功率也高,他们看过果果的资料,说站起来的希望很大。”   唐朵一顿,直勾勾的看着肖宇成:“你说真的?”   “真的。”   唐朵立刻问:“要多少钱。”   “钱的事你不用……”   “我问你要多少钱?”   肖宇成叹了口气:“钱的事我们早算过了。你这些年寄回来的钱,还有我的积蓄,还有你爸妈手里的存款,加起来足够了。”   唐朵点点头,仿佛松了一口气,靠着案台不说话。   她不说话,肖宇成也没吭声,两人一同望着窗外,气氛是进屋以来前所未有的祥和。   当年那场意外,一下子变得遥远起来。   明明前几天梦到的时候,感觉就发生在昨天。   如果唐果的腿好了,如果好了……如果……   ……   唐朵正想的入神,手机里突然进来一条微信,是张迅:“对了,苗小超的学生证还在你这里吧?”   唐朵回道:“在,怎么?”   张迅说:“我把你的车取回来了,放楼下了,我现在上楼来拿。刚才取车的时候在修车行碰到他了。车行的伙计说,他天天过去等你过去,要跟你当面道歉,希望把学生证还给他。人家还说知道错了,保证以后不再犯,还说以后要跟那老板一起修车,勤工俭学。”   唐朵:“好,那你上来吧。”   放下手机,一抬眼,对上肖宇成的目光。   唐朵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语气淡淡的问:“如果手术没成功呢?”   肖宇成一怔:“什么?”   唐朵:“虽然说成功概率高,可是凡事都有意外。我想知道,如果没成功,你要怎么办?”   肖宇成停了一秒,动了动嘴唇,说:“结婚,我会立刻和果果结婚。”   他还用力点了下头。   唐朵目光笔直的盯了他一眼:“好,这话是你说的。”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唐朵放下杯子去开门。   肖宇成的声音从身后追上来:“对了,你刚才跟那报亭老板说了什么,他那么害怕?”   唐朵脚下一顿,立在门边,漫不经心道:“哦,他拿果果威胁我,我说让他试试看,我不仅要废了他,家里还有一个没用过的绞肉机,刚好拿他的脏东西去喂狗。”   唐朵边说边拉开门,对上门外的张迅。   “进来吧。” 第19章   张迅进门和肖宇成打了照面, 两人都是一愣。   张迅心里称奇,这还是第一次在唐朵的屋里见到外人,还是个男人。   唐朵从门后拿下一个背包, 翻出苗小超的学生证, 一边介绍说:“肖宇成,我妹夫, 仁爱医院急症科大夫,以后有什么事儿你就找他。”   张迅立马“呸呸呸”了三声,跟肖宇成打了个招呼。   唐朵将学生证递给张迅,又对肖宇成说:“这是张迅, 我现在工作的同事, 也是本地人。”   肖宇成朝张迅点了下头,问:“你们是同事?什么工作?”   唐朵没接茬儿。   张迅见状, 也不敢多嘴,他们这行本来就不能到处张扬,理解不了的还以为是偷鸡摸狗骗人的勾当。   沉默两秒, 唐朵抬了抬眼皮, 问肖宇成:“你还有事?”   肖宇成一顿, 面不改色地说:“有,我借用一下你的洗手间。”   话落,也不等唐朵说话,转身就拐了进去。   洗手间的门刚合上, 张迅就凑到唐朵旁边, 小声说:“以我男人的直觉告诉你, 他不是尿急。你猜,他能翻出什么?”   唐朵一手撑着台子,慢条斯理的说:“卫生巾,卫生棉,眼药水,隐形眼镜,护肤品,手纸,洗发水,沐浴乳……”   张迅翻了个白眼,将唐朵打断:“行了行了,我说,他真是你妹夫?”   唐朵扬了扬眉,几个意思?   张迅又问:“他对象就是你那个做电台主播的妹妹,唐果?”   唐朵:“我就一个妹妹。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迅:“哦,我就是好奇,怎么这么长时间,你家里就这个妹夫来看过你,看你好像还有点防着他。”   唐朵垂下眼皮静了一会儿,突然说:“我记得你提过,你家里有个远方表弟,很讨厌,四处惹是生非,还被仇家追着打上门,给家里惹了不少麻烦。他现在人呢?”   张迅一愣,没搞明白怎么话题绕到这里,却还是说:“跑路了吧,好几年没见着人了,他爸妈都说就当没生过他。”   唐朵“嗯”了一声,抬眼,漫不经心的笑了:“我在唐家,就是你那个远房表弟一样的存在,又作又闹,闹的家宅不宁。不过,我没等我养父母下逐客令,就自我放逐了。”   张迅听傻了。   隔了一会儿,张迅才琢磨过来:“不对啊,我怎么记得你高中还拿过区里的辩论赛一等奖?”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唐朵听的怔住,这事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张迅居然知道?   “你怎么知道?”   “嗨,你那时候可是你们学校的资优生啊,尖子人物,我们学校好多男生都在聊你,我想记不住都难。后来看你和我考上一个大学,我还吃惊呢,你的成绩不应该啊!就是一直没好意思问你。”   唐朵笑了。   张迅也有不好意思的事?   唐朵说:“学习好和闹事作死之间冲突么?我那时候就是又爱学习,又爱闹事。后来想还是专心一件事的好,就把学习放下了,成绩自然下滑。”   唐朵的语气半真半假,也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   张迅一阵无语,气氛也有些尴尬。   张迅又把话题转开:“哦,对了,我还记得当时好多女生天天聊你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叫什么xiao什么cheng的……”   说到一半,张迅把自己说愣了。   他有点恍然的看着唐朵:“靠,不会就是你妹夫吧?”   唐朵扫了他一眼,安静的喝水。   张迅还没完了:“你们家这剧情走向可真够逗的啊,两个都是学霸,都是风云人物,居然没搞在一起,诶,是你给你妹妹牵的线?”   这要是换做以前,唐朵一定给张迅两句。   但今天,她却有耐心解释:“哦,我当时以闹事为主,喜欢的人比我还能闹,全区第一扛把子,帅的天怒人怨,我一眼看见他就拔不出来了。”   张迅:“……”   ……   两人正在东拉西扯,洗手间里传来冲水声。   张迅非常识相的将话题打住,突然想起来正事,便从身上拿出一张名片,放在唐朵面前的台子上。   唐朵用手指“哗啦”着:“谁啊?”   张迅:“车行老板,手艺特别好,你下楼去看看你的车,整的跟新的似的。他说,要是这辆以后再保修,或是将来不想要了要出售,随时联系他。”   唐朵低头一看,名片上只有座机电话。   张迅说:“哦,他把自己的手机号写背面了。”   与此同时,肖宇成也从洗手间里出来了,他手里还拿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结账小票,皱着眉将小票往唐朵面前一放。   “你到底回来多久了?这张小票是一个月前的。”   小票是买洗发水给的,和备用的洗发水放在同一个塑料袋里,一直没扔。   唐朵叹了口气,不耐烦地抬起眼皮。   “三年。”   肖宇成愣住:“什么?”   唐朵:“我说,我回来三年了。”   “你……”   肖宇成不敢置信的看着唐朵,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那你为什么不回家?伯父、伯母、果果都一直惦记着你,哪怕就是过年过节……”   唐朵依然是那副样子,打断他:“那你就去告小状啊,看着他们伤心、难过、失望,你记得多安慰两句。”   “你!”肖宇成被她那副样子活生生气着了,脸上涨红。   唐朵却气定神闲的喝着水。   她料准了肖宇成一个字都不会说,他不爱挑事,更不爱善后别人挑起的事,除了医学,他别的方面都不行,而且为了不让他爸妈和果果伤心、难过、失望,他还会帮她遮掩。   自然,唐朵也知道,她也不能太硬,要让肖宇成给她铺台阶,她首先要让他下的来台。   于是,静了片刻。   唐朵把头转了回来,低声道:“我为什么不回家,原因你最清楚。等过几天,我就回去看看。还有,我今天很累,不想谈家务事。”   唐朵口气一软,肖宇成也没那么生气了。   他想了想,先前唐朵才跟一个流氓打了一架,这两天身体又虚,加上本身脾气就大,他是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跟她对着干。   想到这,肖宇成也退了一步:“我暂时不会告诉他们,先等你回家。今天的事,我就当不知道。”   唐朵瞅着他,笑了,这还是肖宇成进门以来,她脸色最好的一刻。   只是那朵笑容昙花一现,接着她目光一转,就没好气的瞪向一直站在边上旁听,脸皮又厚又不害臊的张迅。   唐朵:“你怎么还在这里?”   ……   张迅正听得兴致盎然,突然接收到唐朵的眼刀,嘿嘿干笑,指着名片说:“我这不是还得嘱咐两句吗……哦,那车行老板说了……”   唐朵将他打断:“以后保养,将来变卖,都先找他对吗?”   张迅接着笑。   “行了,我知道了。”唐朵边说边拿起名片,反过来扫了一眼上面的手机号。   “我如果……”   只是一看之下,话音顿住。   唐朵脸色一变,盯着那字迹。   龙飞凤舞,一串数字像是散了架。   而且它们的排列,她做梦都忘不掉。   前面是138,后面是她的出生年月日。   号是她买的,当时用了半年的零用钱,加上手里攒的,一共两万多块,才说服原来的机主把号卖给她。   见唐朵脸色不对,盯着那名片不说话,肖宇成和张迅也看出点端倪,肖宇成没等张迅开口,就先拿起名片看了一眼。   这串号码他看不出什么。   他又翻过来看了一眼。   ——征程车行。   征程……征……程……   肖宇成也愣了,隔了几秒,他问张迅:“车行老板是不是姓程?”   张迅点头:“对啊。”   张迅又看了看两人:“你们认识?”   唐朵将名片抢过来,随便一揉,扔进垃圾桶。   “不认识,车也不卖。”   唐朵立在垃圾桶前静了一秒,说:“你俩该走了。”   肖宇成和张迅互相看了一眼,再迟钝也能嗅到屋里不同寻常的气氛,谁也不愿意留下当炮灰,很快就一前一后出了门。   ……   门板合上。   唐朵一个人靠着案台,眼睛瞪着那个垃圾桶,怔怔出神。   程征,小坦克。   他们从小就认识,在立心孤儿院。   ……   唐朵一岁的时候,的亲生父母死了,她成了孤儿。   后来长大点,才听说她父母生前不是安分守己的人,惹了一些事,死后那些亲戚也不愿意收养她,就把她扔在孤儿院。   立心孤儿院成了她的家,在里面混的风生水起的孩子王程征,就是她第一个家人。   到了十二岁,唐朵才被唐家夫妇领养。   唐朵当时还觉得奇怪,为什么唐家夫妇要领养一个已经懂事的孩子,一般人都会选择更小的孩子,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教,而且记不清事儿,将来长大了也不会因为知道自己是领养的就跟养父母生疏。   况且,唐家夫妇原本就有一个女儿了,并不是不能生育。   再后来,唐朵长到十七岁。   她在学校里是风云人物,尖子生,经常代表学校却参加各项比赛,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她。   自然,这些都是表面的。   她骨子里就不安分,继承了她亲生父母的基因,叛逆,反骨。   ……   直到十七岁那年春天,唐朵遇到一个人。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比她大几岁,酷酷的,一身腱子肉,脾气很冲,□□骑着重型机车,经常到她的补习班门口等人。   唐朵最初不知道他等的是谁,扫了一眼就往家走。   没想到,他却溜达着机车,开着龟速跟着她,一跟就是一路。   唐朵这才知道,他等的是她。   可唐朵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法问,他们又不认识,就怕问了就扯不清了。   结果,唐朵不问,那个男人也不提,就那么跟着,一路走,看着她回家。   等唐朵进门,男人都没吭声,只有从窗户外传进来的机车引擎的轰隆声。   ……   就那样,一次,两次,三次,许多次。   那天的事,一直在重复。   唐朵也渐渐习惯了晚上回家,身后跟着一个高壮的影子。   直到有一天晚上,唐朵走出补习班,没见到人,反而愣住了,不自觉的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瞪着空气发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像个神经病。   几分钟后,唐朵在心里骂了一句“傻逼”,就走了。   结果就是这迟疑的几分钟,她迎面就遇到了一个流氓。   那流氓唐朵见过好几次,也都是在晚上,有时候会打个照面,知道那个人就住在附近,高中就辍学,没有正经工作,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四处占小姑娘便宜。   那流氓也跟唐朵搭讪过,唐朵没理。   这天晚上,她心里有事,走得很慢,根本没留意被流氓盯上了,直到被捂着嘴拖进小巷子里,她拼命挣扎,跟对方撕扯。   但这种事到底是第一次遇到,唐朵再机灵,再狠,再会打架,也架不住对方手里有刀,还仗着力气比她大,一番纠缠后,她很快就不是对手。   唐朵被打翻在地,脸上肿着,身上衣服也碎了,肩胛骨上还挨了一刀,双手因为要抢对方的刀子也被割的全是血。   唐朵趴在地上,几乎要昏过去了。   她用尽全力,握住地上的一片碎玻璃,用力捏在手里,让那玻璃扎进肉里,用那钻心的疼让自己清醒。   她对自己说,只要这个流氓把裤子脱了,露出那玩意,她就下手。   这么锋利,一定能割断。   想到这里,唐朵冷静下来,闭上眼,听对方的动静。   那个流氓以为唐朵晕了,就放松了警惕,嘴里骂骂咧咧的开始解裤子,很快撸到膝盖下,然后把唐朵翻了个个儿,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就要逞凶。   唐朵只觉得下身一凉,流氓挨上来了,她就知道机会来了。   谁知她正准备反击,身上突然一轻,只听流氓突然嗷了一声,很快就被一股蛮横的力道架走了。   来人力气贼大,勒着他的脖子一路拖动,流氓根本无反击之力。   唐朵倏地睁开眼,爬着坐起身,靠着墙,警惕的瞪着那边,只见流氓被一个又高又大的黑影拖进漆黑的小角落,空气里响起一记记重拳声,每一下都像是能砸断人的骨头,听的人发憷。   到最后,那个黑影还捡起一个又粗又大的木棍,朝那个流氓腿上重重一击。   “咔嚓”一声,也不知道断的是木棍,还是人骨。   唐朵用尽全身力气爬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了两步,脚下突然踩住了一个东西。   她低头一看,是一个钥匙,末端还挂着一个钥匙扣。   唐朵认识这个车牌,这是机车的钥匙。   她飞快的抬头,喊道:“把他打死了,你也得坐牢!”   唐朵的声音很沙哑,可她知道,他听见了,因为那重击声没了,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那个流氓在□□,说明人没死。   接着,她就看到那个高大的黑影从黑暗中走出来,他穿着皮衣,喘着粗气,额头上和脖子上全是汗,肌肉绷着,脸色黑沉。   唐朵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挪不开眼。   ……   他走到她跟前,一步的距离站定,当着她的面脱下皮衣外套,往她身上一罩。   那外套上也有汗味,还有皮子味。   他说:“你的衣服破了。”   唐朵低头看了一眼,何止破了,简直快要裸奔了。   等她把外套穿好,他就率先往巷子口走。   她跟上去,相隔一步,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走出巷子,他重新骑上车,指了指后座,说:“上来,带你换身衣服。”   唐朵瞄了一眼那座子,后座抬得特别高,她一坐上去,就得贴上他。   他看出唐朵的犹豫,笑了:“你还有别的选择?”   唐朵看了他一眼,抬脚上车,还没坐稳,引擎就发动了。   她别无选择,随着惯性往前扑了过去,加上他速度太快,她得用力抱着他的腰才不会摔下去。   等到了地方,唐朵的头发都吹飞了。   下了车,四处一看,像是个居民区。   他很快进了一户人家,又很快出来,扔给她一身衣服,指了指旁边的公共厕所。   唐朵进去换上,出来的时候手上只有一个书包。   他问:“校服呢?”   唐朵说:“扔了。”   然后,她又盯着他的车多看了几眼。   他斜跨在车上,扬扬下巴,有点拽:“这车牛逼吧?”   唐朵眉头皱了皱,抬眼:“不牛逼。”   他一愣,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唐朵抿着嘴,经过深思熟虑才说:“你的车技不好,它发挥不出来。”   他说:“靠!我刚才救了你!”   唐朵点点头:“谢谢你。”   “……”   “我该回家了。”   “……”   “你送我吧。”   他终于出声:“不是说我车技不好?”   唐朵:“我有别的选择么?”   ……   从那以后,唐朵每次从补习班出来,都会看到他。   一次,两次,三次,许多次。   直到他有一天,他没骑机车,徒步来的,就蹲在门口抽烟。   唐朵见到他,头一次竟然站住了。   他站起身,将烟头反手按在墙上,骂了一声“靠”,然后说:“老子的车报废了,还得再重新整一辆。”   唐朵盯着他,问:“原来那辆车是你自己改的?”   “嗯,牛逼吧?”   唐朵老实点头:“牛逼。”   静了两秒,她又说:“但你的车技真不好,你看,这才报废了。”   “……”   “靠!”   他急了,抓了抓头发,瞪住她,却在她眼里看到一丝笑意。   他又安静下来,皱着眉,突然问:“你是不是认出我来了?”   唐朵没理他,转身就走,带着得意。   他跟上去:“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就那天你打流氓的时候。   长这么大,她就见过一个人打架是那样。   但唐朵不会告诉他。   他接着问:“你可真够能装的,小时候一直跟着我屁股后面跑,一口一个坦克哥哥,你忘了?”   他跟上唐朵,心里一想,也是,那天的事换作任何一个女孩,都得吓傻了,哭蒙了,可唐朵却很冷静,倒是她以前在孤儿院的脾气。她对他的态度也是以前那样,求他办事就细声细气,大多时候都是目中无人。   唐朵目不斜视的继续走,甚至还从兜里拿出耳机带上,事实上,耳机另一头接着的mp3根本没开。   他大概也被唐朵忽视惯了,接着自说自话:“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不,太阳,小太阳,老子跟人打架,你就在旁边鼓掌,给老子加油,还经常给老子出馊主意,告诉我,这个要这么办,那个要那么办。”   “那天要不是我,你就被那混蛋糟蹋了,再让我逮着他,我就剁了那狗、日的小**当鱼饵!”   “你后来一直没回立心,好多熊孩子都领走了。”   “哦,我还留着咱们仨的照片,你,我,小影子……”   两人一路就这么走着,一个人说话,一个人假装听歌。   ……   直到来到唐朵家门前,唐朵突然站住脚。   他也跟着站住。   路灯下,一高一矮,一挺拔一纤瘦。   他看着她,笑着露出一口牙:“老子现在叫程征,陆程的程,征途的征。”   唐朵终于出了声,语气很淡,眼神也很淡:“你知不知道太阳是骂人的话?”   程征愣了:“啊?”   隔了一秒,他恍然大悟:“哦,你是说日啊?”   唐朵依然面无表情,看着他:“你才是太阳,你全家都是太阳。”   程征又愣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容很大。   他还荒腔走板的唱了起来:“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播种一个,一个就够了,会结出许多的许多的太阳……”   唐朵回敬了他一个大白眼,转身就走。   程征没看到,背对着他的唐朵,嘴角早已不自觉地上扬。   ……   刺耳的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在静谧的空气里划出一道口子。   唐朵猛地一震,醒过神儿。   她缓了口气,拿起手机一看,是张迅的电话。   “喂。”   张迅上来就说:“嘿,你猜怎么着,刚才和你那妹夫一起下楼,他说要开车送我,我想也好,就坐了。结果他一路上都在打听你的事,你现在什么工作啊,和我什么关系啊,回来三年有什么打算啊,都干了什么啊。”   唐朵没吭声,只默默听着。   早就料到肖宇成会问,他不问才稀奇。   张迅接着说:“我就跟他说,咱俩都是业务员,起早贪黑跑业务,没啥打算……你可别说漏了啊!”   张迅后面的话,唐朵都没仔细听,只知道他说了一大堆,终于忍不住将他打断:“他是个事儿妈,不用理他。”   张迅这才透露一个重点:“哦,对了,你妹夫还说,你妹妹和你爸妈每礼拜二都是立心孤儿院做义工,一家人一起去。你要是回家,别选周二,会扑空。”   做义工?每周二?   唐朵沉默着,她从没在电台里听唐果提起过这事。   张迅那边又道:“这么说起来,我好像是在那里见过一户姓唐的人家,那家的女儿好像还坐轮椅……诶可惜了,挺好看一个姑娘,说话客气,对小朋友也好,笑起来挺阳光的,怎么就……”   唐朵一顿:“那就是果果。”   “啊?”张迅大惊:“哎,那她的腿……”   唐朵烦了:“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张迅被噎个正着。   静了片刻,唐朵说:“对了,你以后再去立心,别跟院长说今天的事。”   张迅:“哦,你怕院长告诉你家里人?我看那院长人挺好的,不像是会管别人家闲事的人。”   唐朵叹了口气,慢悠悠问:“你就没觉得肖院长和肖宇成长得有点像?”   张迅不说话了,震惊中。   唐朵说:“那是他妈,不是别人。”   张迅:“……”   ……   同一天,梁辰回了一趟工作室。   今天后勤的员工都在外头忙活,为的就是奔波新宿舍软装的事。   梁同租了一栋公寓楼的其中一层,一层有三大户,一户给梁辰、唐朵和张迅,一户给几个后勤员工,一户留给预备要来的新人。   每一户都有三个小套间,每个人一间,还有共用的客厅和公共厨房。   就连梁辰和唐朵那户用的卫浴厨房设备,都是梁同严格按照梁辰在美国住宿的习惯布置的,一件件邮寄回来,里外里用了三个月。   没有任何一家公司会给员工这么好的待遇,但因为梁辰,梁同必须砸这个本。   梁同是梁家第二代的小女儿,自小叛逆惯了,到了四十岁还是个自由派,她不喜欢家族里那套规矩,觉得麻烦,却偏偏喜欢大哥的长子梁辰。   这大概是因为,梁辰无论是性格脾气,都比梁同更古怪吧。   更古怪的是,梁辰明明可以留在美国专心做研究,当学者,无事一身轻,也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不开了,要回国,还要过什么“正常人”的生活。   而且一旦梁辰自己决定了,谁说都没用。   家里拿他没办法,只能把他交给梁同。   只是有一点,既然要当“正常人”,那就得结婚生子,按部就班,于是梁辰前脚落地,梁家后脚就开始张罗起来。   梁辰的父母先后相了十几户人家的姑娘,有的门当户对,有的有生意来往,还有的是海归世家。   结果,梁辰一个都不见。   说不去就不去,谁的面子也看不见。   ……   这不,梁辰的父母又找上小妹梁同,让她做做这个侄子的工作。   梁同没辙,只好把员工都支出去买东西,把梁辰叫来做思想工作,还得讲究迂回策略。   但梁同没想到,梁辰一进门就把她拆穿了。   梁辰先是扫了一眼梁同的办公室,人刚往沙发里一坐,就淡淡的问:“我爸妈又看中了谁家的女儿?”   梁同愣了:“你怎么知道的?”   梁辰平静的看着她:“我刚进来的时候,你将几张照片塞进文件夹里,不是顺手的动作,是在藏东西。如果是工作室的案子,你不应该藏,这说明你还不想让我知道。还有,你看我的眼神,你的笑容,你每次这种表情,接下来要说的都是相亲。”   梁同:“……”   梁同突然觉得发愁,觉得头疼。   他们梁家是大家,这几代基因都不错,一个个都是人精,懂人,懂钱,懂人际关系,更懂人和钱的关系,善于利用,玩的都很转。   唯独梁辰是个异类,这些他都不懂,像个耿直的大傻子,可是大家又蒙不了他,每次都会被毫不留情的拆穿,弄得自己一身尴尬。   你看,这还没开口,又被堵死了。   梁同叹了口气,心累,索性直接问了:“那好,那你给我句实话,是不是不相亲,不结婚,不生孩子?”   梁辰没吭声,眉头动了动,好像正在思考。   他不说话,梁同就耐心的等。   直到隔了几秒,梁辰低声道:“你说的几件事之间,没有直接关系。”   梁同说:“怎么没有?你不相亲怎么结婚,不结婚怎么生孩子?”   梁辰的目光非常平静:“我不相亲也能结婚,相亲也可能不结婚,结婚可能不生孩子,生孩子未必要结婚。”   梁同有点傻眼,她的大侄子一本正经的跟她说了个绕口令?   一阵沉默。   第一回合,梁同败。   ……   梁同长长叹了口气,再度卷土重来:“那我这么问,你这次回不回家相亲?”   梁辰也很果断:“我拒绝。”   梁同:“为什么?”   梁辰皱眉,没说话。   梁同接着说:“你总得给我个理由,我好回去做你爸妈的工作吧?”   梁辰点点头,像是认同她的逻辑,说:“他们每次介绍的女人,都不符合我的要求。”   这倒是奇了,原来他对这方面有要求?   这还是梁同头一次和梁辰聊异性的事,以前只知道他没交往过女朋友,更没有炮、友,以为他要么就是这方面不开窍,要么就是偷偷开了同性的窍而没告诉他们。   哎,开窍就好!   梁同忙问:“你只看过照片就知道不符合?”   梁辰没吭声,点头。   梁同接着问:“那好,你把你的要求告诉我,我回去让他们按照你的要求找。”   这回,梁辰半晌没动静,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更没有看梁同,只是盯着地上一角,有点出神。   半晌,梁同才听到他“嗯”了一声,立刻拿出纸和笔。   “说吧?”   梁辰目光抬起,安静的开口。   “身高要在一米六到一米六五之间。”   这一点梁同明白,这个高度刚好矮了梁辰一个头,最顺眼的身高差,而且也不难找。   “体重要在四十五到五十公斤,体脂肪率不能超过自身的百分之二十五。”   梁同:“……”   体脂肪率?   这怎么好意思开口问?   “三围92,66,95。”   梁同:“……”   这不是国际标准超模的三围比例,但听上去也相当诱人,而且就数字来看,她的大侄子喜欢屁股比上围大一点的?   梁同问:“一定要这么精确吗?”   “一定要。”   “呃……那说完三围,再说说样貌吧,喜欢什么样的,大眼睛,高鼻梁,瓜子脸?”   梁辰双腿交叠,双手在膝盖上合拢,两个拇指动了动,薄唇微启:“鼻尖到嘴唇的角度,是要95°到100°之间,呈钝角。”   梁同:“……”   她是不是幻听?   梁辰眸子低垂,语速很慢:“从额头到鼻子到嘴唇和下巴,比例是1:1:09。”   梁同:“……”   梁辰:“眉毛内侧到眼睛内侧到鼻翼相交处要能垂直连接,三者比例是1:1:1。眼睛和嘴巴的垂直距离长度,应占脸部的36%。”   梁同:“……”   梁辰:“鼻子的长度是51mm,鼻头和鼻尖的比例也是1:1。”   梁同:“……”   梁同的脑子里开始打转,好像只听到了一串“1:1”,感觉自己的智商突然就不够用了。   梁辰却像是没有发现她的呆滞,慢悠悠落下最后一句:“还有,嘴唇的垂直长度跟水平长度应为1:3,唇形中间厚,往两端逐渐变薄,嘴角可略微上翘。”   梁同手里举着笔,直愣愣的看着梁辰。   第二回合,梁同败。   ……   梁辰静了两秒,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没说一句人话,便起身走到桌前,拿走梁同的笔,很快在纸上画了一张示意图。   那是一张女人脸部构图,五官简单标出来,还在旁边注明每个部分的尺寸和比例,最后还可以标出女人的嘴角和眼角向上翘起的弧度,不多不少刚刚好。   然后,他将纸转了个方向,让梁同看清楚。   梁同直接看傻了。   等梁辰坐回沙发里,梁同才喃喃道:“你的意思是,要按照这个五官比例找对象?”   梁辰颔首。   梁同问:“找不到怎么办?”   他说:“这种大众脸,不会找不到。”   梁同诧异极了:“这怎么是大众脸,这是黄金比例的童颜好不好?”   梁辰一怔,又仔细想了一下,说:“我认为很常见。”   常见?   梁同开始起疑:“你见过这姑娘?”   “嗯。”   “谁啊?”   梁辰静了一秒,说:“只是个路人。”   她会信才有鬼:“路人你看的这么清楚?”   他又补了一句“也是我现在正在研究的对象。”   “你喜欢人家?”   “不喜欢。”   “那你研究来干嘛?”   梁辰又皱了皱眉,显然是在谈话上遇到了**颈:“科学研究和情感互动是两件事。”   “可你对这个姑娘产生了好奇,好奇心是男欢女爱的第一步。”   梁辰没说话,定定看着梁同。   隔了几秒,他才说:“我的条件还没讲完。”   梁同:“哦,你继续说。”   “我希望,她能有一些幽默感,最好是懂得自娱自乐。”   梁同:“……”   梁同心里已经开始裂缝。   “什么意思?”   梁辰淡淡道:“我不会开玩笑,也听不懂玩笑,作为我的另一半,恐怕会觉得孤单、寂寞。如果是我喜欢的人,我不希望她和我在一起时,仍这样觉得。所以,如果她很会开玩笑,也有自娱自乐的技能,这样更能有助于关系长久维持,减少因互不体谅而引起的吵架、分居,甚至离婚等需要透支大量精力的无效行为。”   梁同:“……”   第三回合,梁同败…… 第20章   周二一早, 梁辰去了立心孤儿院。   他的记忆力一向不错,对数字,对公式, 对科学, 任何排列规律的事物很容易就会记在脑子里。   但他是个路痴。   幸好现在技术发达,感谢科技的力量, 出门有导航相伴。   梁辰是个有时间观念的人,如果靠自己的本事认路,他不是那块儿料。但他也要面子,如果永远依赖导航, 他心里那道坎儿过不去, 尤其是听导航里冷冰冰的声音告诉他该往哪里走,会显得他像个白痴。   梁辰固执的认为, 他之所以对方向感没有敏锐的辨识度,那只是因为他的海马体里的位置细胞没有被充分激活,这不是他的错。   梁辰曾读到过相关资料, 说是在人类内嗅觉皮层的一部分细胞, 可以和海马体中的位置细胞建立起协作关系, 更能建立空间坐标系,所以只要经过后天不断自我训练,将这两部分的关系连接,激活, 并且在复杂的地形里反复练习, 假以时日路痴也可以成为活地图。   梁辰自认为可以成为活地图, 而且还一直在美国做这样的练习,原本早已熟悉了那边居住的城市,没想到一回国,一切又变得陌生了。   中国的路和美国的路,相差太多。   梁辰用了一段时间的导航,又觉得,他应该把以前的练习拾起来,就从现在做起。   于是,他就本着对自己记忆力的充分信任,和练习认路的丰富经验,这天出门,他关了导航。   然后,就毫无悬念的迷路了。   但梁辰死不悔改,一定要凭感觉找到曾经住过十年的立心孤儿院。   ……   十岁以前,梁辰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孤儿院内,偶尔走出去跑丢了,也不是自己找回来的。   他会蹲坐在原地死等,等院长或者小太阳回来找他。   每一次,他都能等到。   小太阳和他说好了,丢了就原地等,无论多晚,她都找的回来。   梁辰记着这句话,记得真真儿的,他那时候还对小太阳说,小影子会一直等小太阳,永远,永远。   可惜,这句保证在梁辰十岁那年打破了。   ……   梁辰长到十岁才知道自己不是孤儿,他的亲生父母找到了孤儿院,和他相认。   那是一对穿着考究,谈吐优雅的夫妇,但梁辰不认识他们,不喜欢他们,甚至有些害怕。   那也是他第一次听说什么是dna,经过检测证实他确实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只是梁辰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被送到孤儿院。   他的父母也一直没有说。   梁辰被接走那天,他依依不舍的回头看小太阳。   小太阳笑得特别阳光,好看,还冲他挥手,喊道:“要开心啊!要记得我说的话啊!”   所有小朋友都羡慕梁辰,嫉妒梁辰,巴不得自己就是他。   可梁辰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他想留下。   回到梁家,梁辰就开始犯病。   父母似乎发现了他的不正常,就把他送去见心理医生,诊断结果是阿斯伯格综合征。   梁辰的父母是要面子的人,经常需要将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甚至是商业关系连接起来,对孩子的教育和照顾自然会疏忽,加上当时国内这方面的治疗方案比较落后,梁辰父母便觉得,应该把孩子送去外国。   就这样,梁辰和一队专人先去了英国,他没哭,没闹,满脑子想的都是小太阳说过的话——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做自己,如果你害怕做自己,那你就做别人。   模仿别人,是梁辰第一件学会的事。   他知道,他的父母喜欢乖一点的儿子,他就模仿乖巧懂事的弟弟。   但他的乖,是有限度的。   他的乖,也经常令大人们感到困扰。   后来他才渐渐明白,乖不等于沉默,不等于发呆,也不等于一整天重复做同一件事,那不是乖小孩,是怪小孩。   ……   梁辰到了英国以后,第一次请陪同的专人联系他的父母,就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他们能收养立心孤儿院的小太阳。   几天后,专人传来回复,小太阳拒绝被收养。   梁辰难过了很久,也困惑了很久,一直耿耿于怀将近两年,他又一次提出要求,收养小太阳,送来英国和他在一起。   梁辰还写了一封给小太阳的信,希望她看到了就会答应。   几天后,专人回复了,小太阳已经被一户唐姓人家收养了,她过得很开心,还给小影子画了一张贺卡。   梁辰拿到贺卡,看着上面画的并不圆满的太阳,看着地上那个小男孩,和小男孩背后歪七扭八的影子,哭了。   梁辰开始责怪小太阳,英国四年,美国十年。   直到一年前,他想通了,小太阳有自己的选择,她一向有主见,她不是附属品和保姆,更不是童养媳。   她不来陪他,那他就回国找她。   梁辰知道,他要是找私家侦探或是动用家里的关系,难免会惊动父母,他们对他的一言一行都很重视,稍有个风吹草动就会紧张,所以他得绕开家里人的“视线”。   梁辰找了个国内的网友帮他打听,重金酬谢。   一段时间后,他有了小太阳的消息。   原来,小太阳被收养后一直没有走远,她还生活在那个城市,她和父母关系很好,家庭关系很和谐,她很爱笑,长得很好看,也很有爱心,他们一家三口每周二都去立心孤儿院帮忙做义工。   梁辰心里一下子就安定了,这个世界变了,但小太阳一点都没变。   真好。   但他想不到,那网友还带来一个很不好的消息,他说,小太阳几年前出了车祸,腿不能走路了,一直在坐轮椅。   梁辰听到消息,发呆了很久。   他想,如果当年小太阳和他去了英国,再到美国,她的腿就不会出事。   于是回国后,梁辰开始“关注”小太阳,他还联系了英国这方面最权威的医生,更制造巧合,让唐家人和医生取得联系。   直到手术日期确定在一个月后,梁辰心里踏实了,同时想,他应该去看看她,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   结果,他迷路了。   ……   梁辰将车停靠在路边的停车位,下车买了**水,靠着车门缓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较劲儿,明明想快点去孤儿院看看,却不愿开导航,找不到又不罢休,心里又似乎有点害怕太快到那里。   梁辰垂下目光,盯着地上的影子,平复心里的郁闷。   这时,一道清脆好听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好,先生,请问这是你的车吗?”   他微微一怔,看到地上又多了一道影子,和他的重合了。   抬眼一看,阳光下,坐着一个笑容恬淡的姑娘。   是的,坐着,那姑娘坐在轮椅上,就在他面前几步远。   梁辰眯了眯眼,迎着日头视线受阻,可在刹那间,他心里却快跳了两下,漆黑的瞳仁定定看了她两秒。   然后,他站直身体,低声道:“是我的车。”   姑娘说:“那能请你挪一下吗,我要把车开出来。”   梁辰这才发现自己的车挡到后面那辆残疾人驾驶车。   他点了头,坐进驾驶座将车挪开,然后又很快熄了火儿,走下车,来到后面那辆车的窗边。   那姑娘已经坐了进去,并收好轮椅,见梁辰走了回来,便摇下窗子。   梁辰低声道:“请问,立心孤儿院怎么走?我刚从国外回来,对这里不熟。”   姑娘一愣,进而笑了:“啊,我就是要去那里,我是那里的义工,请问你是……”   梁辰:“哦,我在官网上看到一些信息,我也想过去问问捐助和义工的事。”   姑娘恍然的点点头,说:“哦,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坐我的车,我送你过去,那边不让外面的车停进院内,停车场要走很远的。”   梁辰安静的吸了口气:“好,谢谢。”   只是他脚下一顿,又问:“你让我上你的车,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姑娘歪着头看着他,说:“不会,你很面善。”   梁辰动了动嘴唇,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勾唇浅笑:“谢谢。”   ……   梁辰坐进副驾驶座,扣好安全带,等车子驶入大路,才淡淡道:“对了,我听你的声音很耳熟,很像是‘晨间你好’节目主持人的声音。”   他刻意将语气放轻,仿佛只是不经意问起。   姑娘轻笑一声,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在听那个节目?”   梁辰“嗯”了一声:“我很喜欢,回国以后每个礼拜都准时收听。”   姑娘笑得更开心了:“啊,那真是太有缘了!”   梁辰望住她:“你也听?”   那姑娘清清嗓子,就开始念道:“各位听众早上好,很高兴‘晨间你好’又和大家见面了,我是主播唐果。”   梁辰故作诧异:“你……就是主播?唐果?”   唐果“嘿嘿”两声:“没想到吧?”   梁辰看着路面,浅笑:“嗯,的确没想到。”   隔了一秒,唐果问:“你呢,先生怎么称呼?”   “梁,梁辰。栋梁的梁,星辰的辰。”   刚介绍完,车子就驶进一条林荫道,两边只有路灯和树,没有行人,很安静,好像一下子和外面的车水马龙分隔成两个世界。   梁辰的目光一下子就定住了,望着这条记忆中熟悉的道路,出了神。   直到车子来到林荫道的尽头,又拐过一个路口,就见到立心孤儿院的大门。   门卫显然和唐果很熟,门禁开了,车子一路驶进院内。   两人下了车,唐果重新坐上轮椅,领着梁辰往办公楼那边走,说道:“我先带你去见院长,最近院里有好多人捐赠,院长这两天挺忙的。”   梁辰个子高,但为了迁就唐果,刻意放慢步子。   他说:“我看官网上介绍,有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孩子刚刚确诊。”   唐果:“是啊,前几天才有人捐过一笔钱,还指名说是给他找懂儿童心理学方面的医生的捐助。”   唐果话音刚落,这时就从走廊的另一边冲过来几个人影。   跑在最前面的是个小男孩,胳膊上有伤,头上还在流血,却跑的很快,直到脚下一绊,摔倒了。   他没哭没叫,后面赶上来追他的几个义工,要将他扶起来。   小男孩开始反抗,甚至剧烈挣扎。   他叫的声音很小,好像很痛苦。   那几义工也有些头疼,一边要将人按住,一边讨论。   “是不是摔到哪儿了?”   “先把他送去医务室。”   “哎,别动,你会伤到自己的!”   唐果担心的看着,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   直到梁辰长腿迈开,走上前,唐果一愣,立刻推着轮椅跟上去。   距离小男孩几步远的地方,梁辰站住脚,低声道:“你们先放开他。”   几个义工纷纷一愣,气喘吁吁的,还有一个一时不慎,被小男孩扭动的肩膀撞了一下,很是狼狈。   其中一个说:“他会伤到自己的!”   梁辰摇摇头,目光落在小男孩的脸上:“他不会,他只是不喜欢别人碰他。”   几个义工面面相觑。   直到其中一个不知道是听梁辰的话,还是累了,先放了手,另外两个还有点犹豫。   唐果这时说:“要不,你们先放开他看看?”   另外两个才收手。   那小男孩感觉没有了压制和触碰,动作果然渐渐小了,人也安静下来。   然后,他慢慢睁开眼,看着梁辰,直勾勾的。   ……   半个多小时后,梁辰走出院长办公室。   肖院长一直把他送出门口,两人一路上聊的都是自闭症小男孩的事,还有在这里做义工的条件。   刚才那几个义工是某学校的大学生,都学校学生会的成员,是专门被学校派来参加社会活动的,在这方面却没有经验。   其实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肖院长也有些头疼。   听说刚才梁辰几句话就把小男孩安抚住了,又是唐果推荐来的,而且进门之后没谈几句,梁辰就提到捐赠的事,这对肖院长来说简直就是天使下凡。   两人很快敲定了做义工的时间,和捐款细节。   只是等梁辰走出院门,都没有再看见唐果,听院长说,她正在帮小朋友们洗头。   梁辰想了想,来日方长,便告辞了。   孤儿院外的林荫道和记忆中一般无二,旁边两大排老树,树枝伸得很长,已经冒出了青芽,等到了夏天,整条路都会变得很凉快。   梁辰缓慢的沿着树坑走,每经过一棵树就会停下来看看。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脚下一顿,站住了,然后绕着树干走了一圈,果然在很矮的地方找到一个用小刀刻下的痕迹。   ——小太阳、小影子。   后面还有三个字,原本应该是小坦克,却写成了小旦克。   他蹲下身,坐在旁边,默默看着,唇角不由自主的勾起。   直到路的尽头响起一阵轰鸣声,自远而近,越来越大声,很快就搅混了林荫道的清静祥和。   梁辰站起身,刚好见到一辆中型机车呼啸而来。   但机车驶到路中央,就倏地刹停。   车主腿很细,很直,一脚跨下来,支着地,目光隔着头盔看着尽头还有段距离的孤儿院,半晌没动。   一阵风突然吹过,拂过树梢。   车主突然动了,一把摘下头盔,甩了甩头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正是唐朵。   唐朵将头盔随手甩在把手上,抬起胳膊将有些乱的头发在后脑用皮筋扎好,露出线条姣好的脖颈和下巴。   然后,她感觉到从侧面投过来一道视线,存在感很强。   唐朵皱皱眉,正在想,这个时间,这条路,会是谁。   她下意识转过头,一看之下,怔住了。   童年记忆里,那颗又高又大的老树,依然矗立在那儿,树坑深挖,仿佛还装着大家以前的嘻嘻哈哈。   老树旁,立着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神色平静,目光深邃,微风吹过他的发梢,和剪裁服帖笔挺的衬衫。   他的影子落在阳光下,鲜活,生动,好像会呼吸。 第21章   “你怎么在这里?”   唐朵和梁辰同时开口。   一秒的停顿。   梁辰走下台阶, 上前两步:“散步。”   唐朵也拍拍座驾,说:“试车。”   梁辰:“……”   唐朵:“……”   鬼才信。   两个人默默对视,又过了一会儿。   梁辰说:“这条路尽头是一家孤儿院。”   唐朵顺着看过去, 只一眼就收回视线:“哦, 是吗。你刚才去了?”   “嗯,问问做义工和捐赠的事。”   “呵, 你挺有爱心的。”   “……”   梁辰又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   唐朵知道,这回是她把天聊死了。   她清清嗓子,决定重新开启一个话题:“你待会儿有别的事吗?”   梁辰挑了下眉:“你找我有事?”   唐朵:“嗯, 跟我去趟市吧, 当苦力。”   梁辰一怔,似有迟疑, 看看唐朵,又看看她的车。   唐朵反手拍了一下后座:“相信我,我技术很好。”   换作别的男人, 大概不会坐女人骑的机车, 这样出现在街上很丢人, 但梁辰没有这根筋,他愁的是另一件事——肢体接触。   几秒的停顿,他就迈开长腿,跨上后座, 坐的很稳, 脚踩在脚蹬上, 休闲裤服帖着大腿,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唐朵下意识看了一眼,再抬起眼皮,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眸子。   他说:“把头盔给我。”   唐朵“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你上次说什么机车死亡率比汽车高,你还说你很珍惜生命。”   梁辰戴上头盔,没吭声,头盔里除了皮子味,还有淡淡的植物洗精的味道,和唐朵身上的一样。   他刚坐稳,屁股下就开始震动。   唐朵动了引擎,朝后面喊了一句:“搂住我的腰!”   梁辰没矫情,从善如流的伸出两条手臂,圈了上去。   唐朵的腰很细,就像上次一样,梁辰一圈上去就觉得空隙很大,不由自主的就收了力道,整个胸膛都靠了上去,紧紧贴着她的背脊。   机车在地上奔驰,像是脱缰的野马。   唐朵骑的很爽,很开心,后背还贴着一块热炭,暖和的紧,不像之前总觉得在灌风。   ……   机车很快来到一家大市门前,唐朵倏地刹停,然后就听到“咚”的一声,脑子顿时懵了。   她的后脑勺被一个重物敲了一下,生疼,凶器就是她的头盔。   她叫了一声,皱着眉,非常生气的回过头瞪他。   梁辰却毫不知情,脱下头盔,目光平静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再抬眼,才对上她火冒三丈的目光,有些茫然。   她怎么又生气了?   然后,就听到唐朵说:“你撞到我了,用头盔!”   梁辰这才明白:“不是我撞到你,是惯性。”   唐朵用力瞪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你只需要道歉,别的什么都不用说。”   梁辰:“原来如此。对不起。”   唐朵没理他,扭回头,抬手去揉后脑勺,都肿了。   结果还没揉两下,她的手就被人拿开,很快那肿起来的地方就多了一只温热的大手,他一下下掌握好力道,非常有章法。   唐朵被揉的很舒服,不由得透过后照镜看向他,依然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眉目间却多了一丝认真。   她问:“你会推拿?”   他说:“不会,但我小时候经常给朋友揉淤血。”   梁辰指的是小太阳。   小太阳是个活泼好动的女孩,很聪明,很机灵,她大多数时间都会和他待在一起,但他们会各干各的事,偶尔也会聊聊天,基本上都是小太阳在说,他在听。   如果遇到一些事,小太阳搞不定,就会拉着他去找小坦克,“哥哥”长“哥哥”短的叫,还会戳戳他,让他笑,让他哭,小太阳说,求人办事就得笑,感到委屈就得哭,还要让坦克哥哥看见,这样才能让他出面。   小太阳很会生存,她熟悉孤儿院里每一个小朋友的性格,熟悉每一股小团体的风格,要不是因为带着他,她根本不用求人,就能吃得开。   因为他,小太阳经常和人起冲突,身上偶尔挂彩,伤口都是他来处理。   不知不觉的,梁辰想入了神。   直到唐朵“嗯”了一声,半眯着眼说:“我小时候也有个朋友,很会处理伤口。”   她抓下他的手,说:“好了,我不疼了。”   梁辰一顿,先是低垂着目光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她的手指又白又细,手掌里有淡淡的茧子,像是经常骑机车磨出来的,指甲是淡粉色,指尖有点凉。   他下意识握了一下,一点都不反感,还有点好奇,好奇她和他的温度融合在一起契合度。   然后,他抬眼对上唐朵的目光。   她的眼睛很大,仿佛一对黑曜石,正看着他,映出他的模样。   梁辰停了几秒,目光又不由自主的下滑,顺着脸颊,鼻子,一直落在唐朵的唇上。   这样的注视把唐朵看愣了,是她脸上有什么么?   唐朵皱皱眉头,问:“你看什么?”   梁辰声音低沉:“看你。”   “哦,看出什么了?”   一秒的停顿,梁辰问:“你的唇,即使不笑,唇角也会自然上扬?是一直如此么?”   唐朵:“……”   唐朵:“哦是么,所以呢?”   梁辰缓缓放开她的手,从车上下来:“没有所以,生的很好看。”   唐朵:“……”   她……刚才是被夸了?   ……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市,梁辰推了一辆购物车,问唐朵要买什么。   她直接把他带到卖老人保养用品的区域,一个个往车里捡,什么贵拿什么。   遇到同类产品价格差不多,功能也差不多的时候,唐朵会愁的驻足,然后把说明扔给梁辰。   梁辰只研究片刻,就做出决定。   逛到一半,唐朵突然把刚才的话题捡起来:“你真打算研究我?”   梁辰没吭声,低头看说明书。   唐朵将说明书拿走,等他抬起眼睛,看着她。   唐朵:“你为什么要研究我?”   梁辰没有回答,他似乎被难住了。   片刻后,他说:“在爱因斯坦向罗斯福提出,一个可控制裂变链式反应可以用来制造核武器的时候,他也没有找到‘为什么’,只是出于科学上的好奇,求知,求解,才有了原子弹。”   唐朵:“……”   所以她是原子弹?   唐朵突然笑了,冷笑:“我现在相信了,你的确没有过女朋友、炮友,不连一夜情也没有。”   梁辰一顿:“你得出这样的结论有根据么?”   “有。”唐朵说,“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忍受你的说话方式,除非你能做到一晚上不说话,那一夜情倒还有可能。”   两人走到另一个区域,唐朵低头在看电动洗脚盆。   梁辰说:“那你为什么能忍受?”   唐朵头也不抬,反问:“我是一般女人么?”   梁辰想了想:“不是。”   上次在廖岩的夜总会里,他就说过,她不是一般女人。   看着唐朵专心研究的模样,不知为什么,梁辰突然说:“其实我以前话很多,现在相对少了。”   唐朵倒是好奇了,抬起头:“有多多?诶,你能不能蹲下来一起看,我仰着脖子看你很累。”   梁辰蹲下:“很多,我会滔滔不绝。”   “炫耀你的博学?”   “那不是炫耀,只是想分享,交流,像正常人那样。”   “哦,可是如果话太多,会适得其反。”   “为什么?”   唐朵没说话,却放下手里的东西,突然抬手碰了一下他的头。   梁辰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很热,她的手腕很细。   两人对视着,谁也不放松。   唐朵说:“你看,像我现在这样动你,你就会觉得我打乱了你的节奏,对么?因为我没有顾忌你的意愿。就像你滔滔不绝说话一样,你也没有顾及对方的意愿。这不是正常人的交往。”   梁辰松开唐朵的手,眉头皱了皱:“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以前的话多,等于你现在的欠招儿?”   唐朵翻了个白眼:“意思可以这么理解,但这两者有本质的不同。”   “有何不同。”   “主语不同。”   “还有呢?”   “动机也不同。”   “还有?”   “我是女人,你是男人。”   “什么意思?”   唐朵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笑了,索性将电动洗脚盆的说明书扔到一边,扭头看着他。   梁辰的目光由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眸色漆黑,神色专注。   然后,他的目光缓缓落到唐朵的唇上。   她说话时,唇角微扬,像是两道翘起的小钩子:“如果一个帅哥身上散着吸引女人的荷尔蒙,就算他是个哑巴,都没问题。反过来,女人愿意去动一个男人,那不叫‘欠招儿’,那叫审美,说明这个男人在外形和气质上,已经受到她的认可,她才愿意亲近。”   梁辰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滑过,薄唇动了动,低声问:“你的意思是,你对我是审美?”   唐朵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刚才这个例子就是告诉你,人和人沟通,就是这么简单。”   梁辰:“我还以为,人类学是世界上最难的学科。”   又是科学……   唐朵:“因为你用公式解答不出来?”   他默了默,点头:“可以这么说。你刚才的解释,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如果你对我欠招儿,说明你愿意亲近我,如果你拒绝和我有肢体接触,说明你厌恶我。”   得,话题又绕了回来。   唐朵轻叹了口气,说:“嗯,如果一个女人和你断交,不接你电话,看见你就躲,那就是厌烦的最高境界,你要自我检讨。”   梁辰一怔:“那我应该怎么做,如何挽回?”   唐朵越觉得好笑了:“你什么都不要做,你就安安静静的帅,你的帅,足以弥补一切。哦,当然,如果真的到了谈婚论嫁的那一步,光帅是没有用的。”   梁辰:“还需要什么?”   唐朵眨了眨眼,半开玩笑道:“也许……需要人类原始的繁育本能?”   但梁辰没有感受到这个笑话的内核。   他依然在思考上一个问题,上一个卡住了,就没法进入下一个。   几秒的沉默,他又一次开口:“按照刚才的逻辑,你欠招儿我,就是审美,这是异性之间出本能信号的第一步吗?”   唐朵:“……”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缓慢道:“我没有对你出任何信号,你我之间要那个,还差得很远。”   梁辰眉头依然皱着,却顺着她点了下头,仿佛认同。   然后,他站起身。   唐朵也蹲累了,也要站起身,却觉得膝盖酸软,下意识就伸出手扶着他的胳膊,缓慢的活动自己的脚。   梁辰没动,就低头看着她搭在他身上的手。   事实上,他和孤儿院里那个小男孩一样,讨厌人的碰触,他会反感,会摆脱,虽然他有更强的自控能力,不会剧烈挣扎,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   梁辰微微低头,无声的用鼻子嗅了嗅。   很奇怪,唐朵身上只有洗水的味道,植物的,很清香,不讨厌。   她自己却好像没有任何气味。   也许,这大概就是他不讨厌的原因吧?   说不讨厌,似乎还不够,但如果说喜欢,他又觉得不够严谨。   “喜欢”这两个字,界定太过情绪化,一点都不科学。   他对自己的情绪表示质疑。   ……   等唐朵将腿舒展开,松了手,突然问他:“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人了?”   不然,他干嘛问这么多他不擅长的两性问题。   梁辰一顿,摇头:“没有。”   唐朵:“从来都没有?”   梁辰这回沉默的时间略久,然后说:“小时候有,但不确定那是不是喜欢,那个年纪,还没有繁育的冲动,那时候的她,也还不是女人。”   唐朵又想笑了。   但她忍住了,很快问:“后来呢,那姑娘去哪儿了?”   “走散了。”   “没去找她么?”   “找了。”   “找到了?”   “找到了。”   “哦,那就行动啊。”   梁辰摇头:“已经和我小时候以为的感觉不一样了。”   若要追究哪里不一样,梁辰也说不清,好像一切都很美好,很自然,却多了一层疏远,一层距离感,而且他并不想拉近距离,只要听她说说话,就好。   就像听她的电台节目一样,听听,就够了。   唐朵渐渐收起笑,看着他低眉敛目的模样,低声问:“她变了?”   “没变,一样很好。”   “她喜欢别人了?”   “我听说她有个未婚夫。”   顿了一秒,梁辰抬眼:“但我的原因不是这个。”   唐朵歪着头,眨眨眼:“哦,你是说,你不再喜欢她了,是因为你的审美变了,小时候的你喜欢她那样的,现在成人了,却喜欢另一个样子的?”   梁辰的眸子微微睁大,有些诧异,他没想到,唐朵都听明白了。   然后,他动动唇:“是,是我变了。”   这一刻,他得承认,是他的审美变了,而且是天崩地裂般的变化。   认识到这一点,他又觉得头疼了。   看来,上次看的那几本书恐怕还不够,涵盖面虽然广,程度却不够深,也许连《女人这东西》和《人类性幻想》他也该拜读。   想到这里,梁辰说:“待会儿,我想去书店买几本书。” 第22章   唐朵随口应着:“好啊, 买什么书,工具书?”   梁辰想了想:“算是。”   然后, 他报了书名。   唐朵正要从货架上拿东西,听到这话,手停在半空,神情微妙的转过头。   “你再说一次?”   梁辰淡淡重复:“《女人这东西》、《人类性幻想》和《如何让你爱的人爱上你》。”   唐朵直勾勾地看着他, 几乎出了神,直到手都举累了这才放下来, 又花了几秒钟时间在心里组织语言, 才问:“我能问你为什么么?”   梁辰拿起她没有从货架上拿下来的商品, 看了看后面的说明。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一个大男人要买这种书?   这是唐朵心里的疑问。   但她转念又一想,嗯, 梁先生可不是一般男人,他甚至不是一般人类,决不能用性别来规定他的言行。   唐朵换了个问法:“咱们刚才才聊过你的审美变了, 你这么快就要买这几本书,是打算现学现卖?”   梁辰将商品放进购物车, 抬起眼皮, 眼神漆黑。   “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唐朵眨了眨眼,不知何故, 被他那种眼神看的心里漏跳一拍。   这男人, 也不知道有没有自己长得太帅的自觉, 只要他专注地看着一个人, 就像是放电,偏偏又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又让人觉得其实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幸而唐朵不是个省油的灯,更不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忍不住就多看了他两眼,尤其是那薄薄的唇,肌理流畅的颈部线条,性感的喉结。   眼睛得到了视觉享受,心情也会放飞。   唐朵笑问:“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来得及。所以你已经有了现学现卖的对象了?”   梁辰没说话,定定的看着唐朵。   好一会儿,两个人几乎成了石膏像,卖场里播放了一段广播。   梁辰这才错开目光,皱着眉头,低声道:“我还不确定。”   唐朵:“你连自己喜不喜欢人家都不知道?”   梁辰:“所以才需要看书找答案。”   唐朵真的想翻白眼,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看书确定感情的,也不怕被误导么?   她叹了口气:“好,书待会儿就去买,但是无论里面怎么教你的,都不要全信,这方面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问你?”   唐朵低头去翻购物车:“嗯,如果你确定喜欢人家了,不怕羞的话,也可以跟我聊聊我那姑娘的性格啊背景啊,兴许我还能给你提供点意见。当然,如果你不想说,喜欢独享,那就当我没说过。”   梁辰没说话。   唐朵等了一会儿,觉得奇怪,便抬起头,却猝不及防的撞上那双眸子。   他正在看她。   唐朵:“怎么了?”   梁辰低声道:“如果你愿意提供意见,自然再好不过。”   反倒是唐朵诧异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很注重隐私的人。”   他说:“这件事,跟你说,不算隐私。”   唐朵点头,推着车往前走:“也是,反正搭档久了,我早晚都会知道。梁姐就常说,要和搭档确定百分百的信任关系,把对方当成自己,这样如果遇到了紧急情况,彼此才能靠默契帮助对方。”   梁辰没应,跟着唐朵往前走。   他将步子放的很慢,两手揣在兜里,听唐朵说话,偶尔会“嗯”一声。   直到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正是梁同的信息。   第一条是这样说的:“美国那边的朋友通知我,说乔老爷子的儿子来中国了,前两天就到了,有没有骚扰你?”   梁辰回:“暂时没有。我会注意。”   第二条,却和第一条完全不相干。   “你的择偶条件我已经给大哥大嫂过去了,他们说需要找人研究一下,还问我,这么详细的标准,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我说不确定,但也许有点眉目。他们挺高兴的,说暂时先不催你,过阵子希望你把姑娘带回去看看。”   梁辰定定看着这条,半晌没回。   直到已经走开几步远的唐朵现身后没人,又折了回来。   唐朵:“怎么了?”   梁辰收起手机,抬起眼皮:“梁同说,乔先生的儿子回国了。”   先前得到的资料上讲的很明白,乔先生的儿子,连自己的亲生母亲去世的时候,人还在宿醉中,醒来得知消息,问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能分到多少财产。   据说,乔先生的儿子还欠了一屁股赌债。   也正是因为如此,乔先生的大女儿在得知父亲时日无多之后,才会找上梁同的替身工作室,请她务必找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人,来假扮他父亲的小儿子,送他最后一段路。   自然,梁同最先也考虑到会不会被看出端倪,就算人家父子分隔十几年,好歹也有照片为证,脑子里也有记忆。   直到乔先生的大女儿告诉梁同,她父亲眼睛快瞎了,看东西都是模糊的,至于记忆,也只记得小儿子十来岁时的样子,成人后根本连电话都没打回来一个,何况去了美国这么久,生活习性和性格早就大变,哪怕两人迎面擦肩而过,也未必认得出来。   也幸好梁辰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国,否则梁同一时半刻还真找不到一个在美国生活过十年,又足以信任的将案子交托出去的人。   只是想不到,这个时候,真儿子居然回来了?   唐朵听到梁辰的话,先是“哦”了一声,然后说:“我知道啊。”   梁辰一顿:“你知道?”   唐朵点头:“我今天出门的时候遇到他了,喏,我买的这些老年人用品,用的就是他给的钱,就当是帮他孝敬他爸了。”   “他给你钱?”梁辰有点诧异。   唐朵:“是啊,给了五千人民币。”   ……   就这样,唐朵辗转讲起今天出门“试车”之前的事。   那时候,她刚吃完早餐,在空屋里闲的慌,便想出去找点事做,没想到一开门,就见到一个穿的花里胡哨的男人在门口徘徊。   那男人边溜达边讲电话,说的是一口流利的美语,像是aBc,手腕和脖子上还戴了好多金属饰,滴零当啷的。   男人见到唐朵出来,就立刻把电话挂断了,一双眼睛贼兮兮的盯着她打量。   唐朵没理会,锁上门转身下楼。   没想到那男人竟然跟了上来,一路跟下楼。   直走到单元门口,唐朵往门边让开一步,站住了,她倒要看看这男人要干嘛。   男人很快走出门口,左右看看,贼眉鼠眼的。   再一转头,见唐朵立在大铁门后,正冷眉冷眼的瞅着他。   唐朵扬了扬眉,先声夺人:“找我?”   男人是典型的外国人说中文的那种腔调:“美女,我想跟你打听一下……”   唐朵将他打断:“打听什么要一路跟着我,你可在我家门口蹲半天了,想蹲局子?”   男人没听懂什么是“局子”,磕磕巴巴的解释,还夹杂着英文。   唐朵懒得听他废话,撂下一句“再让我看见你,我就报警”,就往前走。   男人却跟上去,一路废话。   唐朵正琢磨着要不要给他点教训,这时就听到他说了一句什么“乔老头”,她当即一愣,站住了。   唐朵又仔仔细细的把男人审视了一遍。   美式口音的aBc,身上的衣服穿的都是美国潮牌,显然不是大6人,洋气很重,像是刚回国,还说要找乔老爷子。   除了乔老爷子那个自小就跟母亲去了美国,从此再没回来过的小儿子,她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唐朵平静的看了男人一秒,忽然笑了:“先生,怎么称呼?”   男人见唐朵突然和颜悦色起来,就立刻顺杆爬。   他说他叫danie1,原本要找姓乔的老头,但是那老头根本不听他说话,让他吃了两次闭门羹,而且看样子老头眼神也不好,看人都没有焦距。   听着这个danie1的话,唐朵却在想,他连自己亲生母亲去世都不关心,只关心自己能分到多少钱的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回来认亲?   那一屁股债还清了么,还是利滚利,抽筋又扒皮?   说穿了,都是因为钱。   唐朵心里有了计较,便似笑非笑的下套:“哦,乔家的事,我知道的最清楚。”   她随口说了几件和乔家来往的事,比如蓓蓓,比如乔老爷子,随便几句描述,就让这个叫danie1的男人眼前一亮。   然后,唐朵把他带到一条街外的小咖啡馆。   danie1没等咖啡上桌,就开始催问详情。   唐朵笑了笑,说:“中国有句话,天上没有白掉馅饼的事,你要知道乔家的事,得有这个……”   她边说边举起手,搓搓手指头。   danie1脸色一变,明显对此很敏感:“你要多少钱?”   唐朵慢悠悠道:“那要看你是谁,想知道什么,一分钱一分货,明码实价。”   danie1支吾老半天:“我是乔老头的……儿子,我的中文名字,叫乔远……”   那样子别提多心虚。   唐朵故作诧异:“啊?你是乔远?不对啊,我见过乔远啊,他前不久才从美国回来,挺好的一个人。”   danie1气哼哼的:“他是假的,我才是真的!”   唐朵:“哦,如何证明?”   danie1立刻警惕的看着唐朵,犹豫了一下,从身上拿出一张照片,已经泛黄,有点模糊,却依然可以辨认出上面的一家三口,其中那个男人就是乔老爷子年轻时的样子。   照片左边是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显然是乔老爷子的前妻,中间那个男孩就是danie1,眉目间和母亲有几分相似。   danie1不肯将照片递给唐朵,攥在手里指给她看。   唐朵只扫了一眼,就笑了:“你的意思是,现在的那个是冒牌货?可是我怎么知道你这张照片是不是真的,上面的男孩是不是你?依我看,这男孩也有点像我认识的那个乔远。”   danie1:“我真的是真的!”   唐朵却不表态,只是瞅着他,看他干着急。   danie1很快就是百爪挠心,啰啰嗦嗦说了一堆,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却越说越乱。   最后没办法了,danie1只好说:“要不这样,你能不能帮我告诉他一声,我才是他的儿子,我是回来认他当爸爸的?”   唐朵倏地笑了,比划着两根手指头:“两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就帮你。”   danie1:“好,你问!”   “第一,你自己怎么不去解释?叫他一声‘爸爸’,跟他说说小时候的事,再带他去做dna,这不是多难的事。”   danie1这才说起原因,其实回国前几天他就给乔家打过电话,但是电话一直没有人接,他没办法,就找已经回国的朋友来转达,只是没说两句就被关在门外。   他只好自己来,结果刚叫了一句“爸爸”,乔老爷子就送了他三个字:“骗子,滚!”   唐朵煞有其事的“哦”了一声:“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找我?我并不认识你啊。”   danie1说,他也是没办法了,看唐朵和乔家是邻居又好像很熟的样子,感觉她说上一句,比他说一百句都管用。   唐朵笑笑,心里明镜似的,对付这种人决不能上赶着,她越表现的爱答不理,对方越着急。   “对,我是和乔家很熟,不仅能帮你传话,还能趁那个乔远不在的时候,和乔老爷子说说你的事,甚至可以带你去见他,只要你们俩说的事情都能对得上号,他就会怀疑那个乔远的真假,兴许还真会和你去做个dna鉴定。到时候是驴是马都拉出来溜溜,自然可辨真假。”   唐朵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又甩了一句:“但问题是,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件事和我又没关系。”   danie1哪还憋得住:“你要钱对吧,你要多少?太多我可……”   唐朵作势就要起身。   danie1连忙喊:“等等,你先说个数!”   唐朵又坐下了:“五万人民币,不二价。”   danie1:“这么贵?你就是传个话!”   “哦,就是传个话?你给我传一个看看?”   danie1又不说话了。   唐朵看了看手机:“给你半分钟,不答应拉倒。”   danie1:“便宜点行不行?”   唐朵依然在看手机,恍若未闻。   danie1急了:“那,我先给订金行不行,我现在没那么多钱!”   唐朵眼皮子都不抬:“订金五千。”   danie1又不吭声了。   时间到了,唐朵起身就走。   danie1立刻扔下五十块咖啡钱,追了出去:“好好好,五千就五千!那你得给写个字据,还要告诉我哪天能办成,可不能骗我!”   唐朵瞅着他,笑了:“先打款吧。”   半个小时后,唐朵随手给danie1写了个条子,拿着存进五千块的银|行|卡走出银行,心里对这个真儿子只有两个字平价——傻、逼。   ……   唐朵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瞅着正在沉思的梁辰一眼,说:“我看他挺着急的,给我打款的时候,还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好像在讨债,急记得他一头汗,否则也不会病急乱投医,相信我的话。”   梁辰点了下头:“他之前的赌债,听说已经用他母亲留下的遗产填上了。”   唐朵冷哼:“黄赌毒哪是那么容易戒掉的,摊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两人边说边去结账,几分钟后又推着一大车战利品走到图书区。   梁辰正在用手机给梁同信息,让她调查乔远的最新情况,还将唐朵和他接触的事一并告知。   等信息出,再一抬眼,却不见唐朵,只有一个购物车留在原地。   梁辰将购物车推进图书区,转眼就见到一个纤细的背影,伸长了手臂,垫高了脚尖儿,正在够架子最上面一层的书。   梁辰走过去,抬手将书够下来,放在唐朵手里。   两人的指尖碰到一起。   唐朵一怔,放下脚后跟,摇晃了一步,背脊撞到他的胸膛。   她下意识回身,抬眼就撞上他的目光。   唐朵这才现,他高的不像话。   她问:“你多高?”   他低头看她:“一米八三。”   他问:“你一六三?”   唐朵:“你怎么知道?”   “目测。”   “……”   唐朵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有本书,递给他,说:“喏,你要的《人类性幻想》。”   梁辰接过,放进购物车。   唐朵好奇的跟上去:“里面讲的是什么?性幻想?”   “嗯。”   “回头也借我看看。”   他停了两秒,才说:“其实我以前翻过两眼,当时不以为意,就没继续看。”   唐朵:“为什么不以为意,你看到了什么?”   “只有第一章。”   “第一章什么?”   他又停顿了两秒:“为什么我们要关灯做、爱。”   唐朵:“……”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款台。   书摊老板刚好听到后面两句,眼神古怪的瞅了两人一眼。   “三十九块八。”   一阵沉默,谁也没说话。   梁辰拿出信用卡结账。   书摊老板:“请输入密码。”   他垂下眸子,在pos机上按了几下。   与此同时,唐朵也歪在一边,漫不经心道:“哦,回头记得告诉我为什么。”   梁辰:“……”   书摊老板:“先生,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梁辰:“……” 第23章   这天晚上, 唐朵就接到了danie1的骚扰信息,问她把话带到了没有。   唐朵只回道:“等着, 过两天联系你, 催我就拉黑你。”   danie1果然不吱声儿了。   唐朵刚放下手机, 肖宇成又来了信息:“你什么时候回家看看,再不回,我就要说漏嘴了。”   唐朵叹了口气:“明天就回。”   肖宇成半信半疑:“当真?”   唐朵直接把手机扣下。   几分钟后, 手机又响了,这回是梁辰来的信息。   “乔先生邀请你明晚来家里吃饭,可否赏脸?”   唐朵看着这句话,挑起眉:“为什么请我?”   梁辰:“谢谢你那天晚上照顾蓓蓓。”   他指的是乔老爷子住院那天。   唐朵想了想,说:“哦, 好啊,我白天出去一趟, 晚上回来, 几点开饭?”   “七点吧。”   “好, 我一定来。”   ……   唐朵没有食言, 第二天中午过后就出了门。   临出门前,唐朵特意换上扮演林芸穿的乖乖女连身裙,没有骑机车, 随手叫了出租车, 先去了一趟市, 买了一大堆东西, 再叫车往唐家折腾。   等到了地方差不多下午两点, 爸妈大概已经睡醒午觉。   唐朵将东西一件件搬下后备箱,喘了口气,盯着门口出了神。   她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几乎要黏在地上了,这时就听到不远处出来“滴滴”两声。   转头一看,肖宇成正从车里走下来。   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唐朵,又看了看她脚边堆得东西,说:“我还怕你不会来。”   唐朵收回目光,又看向大门:“你可真啰嗦。”   唐家的大门和几年前她离开时一样,古朴,陈旧。   唐家住的房子是独立的复式结构住宅,早年房价还算低的时候就买了,从现在算起来还得供十几年的贷款。   这几年因为唐果的腿,家里没少花钱,自然也很难攒下存款,如今,又要去外国做手术。   唐朵正想到这里,肖宇成已经捡起她买的东西,抬脚往唐家前院走。   唐朵吸了口气,跟上去。   肖宇成按了门铃,很快就从门里传来一个中年女人亲切的嗓音:“是宇成来了吧?”   门开了,唐母笑呵呵的站在门里,见肖宇成拎了好多东西,吃了一惊。   “你怎么还买这么多东西啊?”   对唐家来说,肖宇成不是外人,他是唐家的女婿,出入唐家的次数比他自己家还要多,这里距离他上班的医院近,有时候吃完饭又陪唐父小喝两杯,见天色晚了,便住在客房里,第二天再开车送唐果去电台。   肖宇成说:“这些不是我买的,阿姨你看,谁回来了?”   他边说边侧过身,让唐母看到站在他身后台阶下那道纤细的影子。   唐母一见便愣住了,静静站了几秒,眼眶就开始红,嘴里却是指责的话:“你还知道回来啊?来,快让我看看!”   唐朵低着头,这几年来头一次像个真真正正的姑娘,矜持,自敛,一时间,只觉得自胸口涌上一阵酸,堵在嗓子眼,明明应该对妈妈说声对不起,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唐母等不及了,走下台阶,握着唐朵的手:“愣着干嘛啊,傻闺女!”   唐朵的眼泪还是流下了。   眼前视线一片模糊,就这样被唐母拉进屋。   那后面的十来分钟,她都没什么印象,脑子昏昏的,人也愣愣的,只记得唐母一直搂着自己,说了好多体己话。   唐父也从书房走出来了,见到唐朵第一句话就是:“跪下!”   唐朵三年没回家,唐父心里自然气恨。   唐朵没言语,膝盖一弯,“扑通”一下就从沙跪到地上。   唐母立刻把唐朵拉起来。   唐父也要扶,却迟了一步,看着自己伸到半空的手,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收到身后,粗声粗气的说:“让你跪,你就跪,让你回家怎么不回家?”   肖宇成见此情景,连忙打圆场。   大家凑在一起热热闹闹聊了几句,肖宇成就跟唐父进了书房商量去英国手术的安排,唐朵则被唐母拉着走到唐果的卧室门口。   唐母小声说:“果果昨晚开始就烧,中午睡了一会儿,现在也该醒了,你进去陪陪她,她见着你病就好了。”   唐朵点点头。   唐母又说,晚上要多炒几个菜,全是她爱吃的,一定要多吃点。   ……   等唐母念念叨叨的走开,唐朵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推开门板。   唐朵的卧室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床上鼓起一团,蒙着头,好梦正酣。   唐朵就像以前一样,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默默环顾房间。   大家具的摆设变化不大,只是一些曾经很少女的装饰,如今趋于成熟,色调也从粉色变成了蓝色。   十几岁的时候,唐果爱睡懒觉,经常起不来床。   唐朵每次都会像现在这样默默坐在床边,等她起来,不催促,也不焦急,她知道唐果的软肋,自己迟到没事,却不想害姐姐一起迟到。   唐朵的成绩在学校里名列前茅,还在学生会有个职位,唐果生怕自己的坏习惯影响唐朵,只要唐朵往床边一坐,简直比闹钟还管用。   唐果曾说过,唐朵身上有种好闻的气味,淡淡的,不算甜也不算香,却让人很安心,只要唐朵坐在跟前,把头趴在她的枕头边,唐果就知道姐姐来了。   但今天,唐朵只是坐着,没有任何动作,唐果又烧了,鼻子不通气,又昏昏沉沉的睡了十来分钟,才被突然作响的手机惊醒。   唐朵下意识按了一下唐果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是骚扰电话。   唐果睁开眼,刚好看到一只熟悉的手,又细又白,指甲剪的很干净,没有任何装饰的颜色。   她一下子睁开眼,掀开被子一角,看过去,瞬间愣住了。   隔了几秒,唐果挣扎着坐起身。   唐朵却已经走到床尾,摇着杠杆,将床头调整到合适的高度,方便唐果靠着。   自从唐果的腿出了事,家里就置办了这张床。   唐果坐起身,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唐朵。   唐朵抿抿唇,拿起写字台上的保温杯,打开一看,水是温的,便递给唐果。   “刚睡醒,先喝口水。”   唐果接过杯子,喝了两口,又看着唐朵。   唐朵拿起桌上的几种药看了看,问:“睡前吃过么?”   唐果点点头。   隔了两秒,唐果突然说:“你瘦了。姐。”   唐朵的鼻子一下子泛起酸,垂下头,低笑道:“我在减肥,看来效果不错。”   唐果:“胡说。你又骗我。”   唐朵轻笑。   唐果突然问:“这几年,你好么?”   唐朵依然没有抬头:“嗯,能吃能睡能赚钱。”   唐果:“是啊,你真的赚了很多钱!爸妈经常说,朵朵又寄回来钱了,这个月比上次的多,他们还讨论,你到底在做什么,这么高收入。哎,我偷偷告诉你啊,其实爸妈把你寄回来的钱都存下来了,说要给你留着以后当嫁妆。”   唐朵一愣,这才抬起头:“那些钱你们没用?”   唐果:“我们都够啊。”   唐朵皱皱眉:“可我听肖宇成说,你下个月就要去英国做手术……”   “哎,那都是他们一头热,我一点都不想去。”   唐朵不说话了,只看着唐果。   唐果的脾气,唐朵最清楚,她活泼好动,闲不住,要不是因为腿走不了,这个小屋子也关不住她。   其实这些年,唐果也不是没机会做手术,不去外国,国内也有很好的选择,但自从经历过一次手术失败,唐果就再也不提了。   表面上,唐果很豁达,说这都是她自己的命,不哭也不闹,只是接受,可唐朵却明白,她心里是装着一道坎儿过不去。   那道坎儿,叫恐惧。   恐惧再次失败,恐惧等待,恐惧空欢喜,恐惧全家人的期待。   想到这里,唐朵轻声道:“手术必须去,你要是不放心,我就陪你过去。”   唐果眼睛都亮了:“啊,那你这回不走了?”   “嗯,常住。不过,因为工作的关系,我还不能住在家里,但我会经常回来看看。”   唐果忙不迭的点头:“每周末!”   “嗯,每周末。”   唐果笑嘻嘻的伸出两条手臂:“要抱抱!”   唐朵忍俊不禁,笑着凑上前,搂住唐果。   谁知唐果搂紧了她,却像是小狗一样在她身上闻来闻去。   隔了一会儿,唐果松开手,皱着眉头说:“嗯,果然,你身上的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我没记错。”   唐朵觉得好笑,抬起手腕闻了闻,什么都闻不到。   唐果说:“哎,我昨天见到一个人,他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虽然只是个陌生人,我却觉得他特别亲切。”   “然后呢?”   “然后?他挺有礼貌的,气质也好,长得也帅,我夸他看着很面善,他还跟我说‘谢谢’。”   唐朵轻叹:“以后遇到陌生人,要有防人之心。”   “我知道,要不是因为他身上的味道和姐姐一样,我才不会理呢!”   姐妹俩说话,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从唐朵大学聊到她的工作,唐朵瞎话编的很圆,唐果听了还以为她的工作是起早贪黑的跑业务,没什么私人时间。   至于以前的事,姐妹俩倒是有默契,只字不提。   事实上,唐朵还记得上大学期间的一个春节,她回到家,唐果还曾小声跟她说过:“姐,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不怪你,你也不要自己怪自己。”   那个时候,唐果刚刚过了最低落的时期,渐渐恢复对人生的期待,便反过来安慰唐朵。   ……   傍晚,唐朵闻到炒菜的香味,这才突然想起来答应了梁辰回去吃饭,连忙往厨房走。   经过走廊,唐朵脚下一顿,刚好遇到肖宇成。   她比了个手势,将他叫到一边,声音细微:“你先进去陪陪果果。有个事我要和你说,改天再碰。”   话落,唐朵就走进厨房。   厨房里油烟很呛,唐父亲自下厨,正在颠勺,唐母在一旁打下手。   唐朵将唐母拉到一边,小声说,晚上有事,恐怕不能一起吃饭了,下回她来,一定陪爸爸多喝几杯。   娘俩的话传进唐父耳朵里。   唐父将火关上,将菜盛进盘子里,说:“不吃就不吃,每样带走点,吃完了再把餐盒送回来。”   几分钟后,唐母拿着五、六个餐盒,把唐朵送到门口。   两人几乎走两步就说一句,唐母嘱咐一遍自己又忘了,没几秒钟又重复,最后还不忘跟唐朵要住的地址唐朵想了想,说:“妈,放心吧,我每周末都回来。我现在住的地方是临时的,过阵子就搬,公司安排了宿舍,到时候我把地址给你。”   唐母连声称“好”,依依不舍的将唐朵送出门,本想叫肖宇成开车送,却被唐朵阻止了。   “他在屋里陪果果,别麻烦了。我叫车很快。”   母女俩边说边走到门口,拉开门又送了几步。   唐朵走下台阶时,目光一抬,略过拐角,脸上的笑容倏地僵住,幸而她转的快,只是一瞬就又恢复自然。   唐母不疑有他,正抓紧想着自己还有什么没说。   直到唐朵说:“妈,你炉子上还做着菜,快回吧!”   唐母一愣:“哦,对对,那你路上小心啊!”   ……   等唐母进了屋,门板合上,唐朵才收回目光,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没了。   她走出小院,并没有急着叫车,缓慢溜达了几步,便来到第一个拐角。   拐角的另一边,有一盏路灯,高高矗立着,灯光柔和。   唐朵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抬起眼皮,瞅着立在路灯柱子后面的那道身影,挺拔,健硕,颓废。   尽管他躲得很快,唐朵却依然在刚才走下台阶的刹那,看到了他。   ——程征。   一阵沉默,唐朵拎着餐盒一动不动。   直到柱子后面的人终于妥协,站直身子,走出阴影,他一手插兜,头少还有点潮湿,目光笔直而沉默。   他眼角有一道疤,是当年他们撕破脸的时候她划的,随着他走到路灯下,那道疤痕上也笼罩着一层柔光,越凸显了五官的深邃。   相隔两步,他停了,低头看着她。   唐朵目光不移,回望着,任由沉默滋生。   半晌,还是没有人说话。   唐朵的手机却倏地响了。   黑暗中,手机的亮光很刺眼。   她抬起来刷开屏幕,是梁辰进来的信息:“在哪儿,还赶得回来么?”   唐朵回了三个字:“在路上。”   然后收好手机,望着小路的尽头,目不斜视的越过眼前小山一样的障碍物。   擦肩而过的刹那,程征的手指动了动,却终是没有碰到她。   ……   至于,他为什么在唐家门外徘徊?   赎罪,道歉?   无论是哪一个,唐朵都不想知道。 第24章   唐朵被唐家收养的时候, 只有十二岁的时候, 她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听爸妈说, 他们是她亲生父母的铁磁,小, 有义务照顾她。   唐朵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她在孤儿院长到十二岁,他们才出现, 连她父母生前的亲戚都不管她,任她自生自灭。   后来,唐朵才知道, 唐家爸爸因重伤别人而做了十年的牢,唐家妈妈一个女人无力抚养唐果,便带着女儿回到南方的老家。   等唐家爸爸出了狱, 把妻女从老家接回来,经营了一点小买卖。   可惜小买卖支撑艰难,不到两年就关门了。   没想到一家人正在柴米愁的时候, 唐家爸爸的独门手艺被一个荷兰人看中了, 花了笔钱买下他的专利。   唐家很快有了自己的房子和稳定的生活, 唐家爸爸便认为是时候了, 要找到以前小铁磁的女儿。   他们打听了很久,才联系到唐朵亲生父母的那些亲戚, 得知唐朵在立心孤儿院生活了十来年。   唐朵在立心孤儿院吃得很开, 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那里所有小孩都知道不能惹唐朵,惹了她就等于惹了坦克。   坦克拳头硬,脾气大,一身的缺点,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凡是小太阳说的话,无论真假,坦克都觉得对。   那时候的坦克,没名没姓,程征还是后来的事。   有坦克在,唐朵几乎是横着走,跟着他也学了不少事,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打牌,第一次骂脏话。   直到去了唐家,这些刺激的第一次,都小心的遮掩起来。   唐朵将指甲剪的干干净净,每天都洗头,衣服保持干净整洁,在学习上的时间更是别人的两倍,她嘴里不再有“傻逼”,逢人就是礼貌用语。   唐家爸妈很喜欢她,直说这孩子喜欢读书,将来一定能有大出息。   没想到唐朵十七岁,重遇程征。   渐渐地,唐朵不再去补习班,她跟着程征学骑机车,学得很快,技术还没成熟就开始挑战高难度,好几次都吓得程征跳起来,骂骂咧咧的说不许她再骑。   可唐朵却开始着迷,在唐家循规蹈矩了好几年,一下子突然解放了天性,又是青春期,怎么刹的住车?   骑机车什么最刺激?不是度,不是花式,而是比赛。   地下比赛,赌钱的那种。   程征不让她玩,后悔带她入门,唐朵就自己去。   那时候,她每天出门,包里都会多装一身机车装,白天在学校穿校服,放学了就换上机车装去玩比赛。   唐朵知道自己不能曝光,就在脸上画上浓妆,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乍一看像是二十来岁的小太妹。   她还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叫sun1ight,经常和她一起玩比赛的都叫她老sun。   随着玩比赛的熟练度与日俱增,唐朵拿到的第一也越来越多,压在她身上的赌局越来越大,她开始学会享受那种胜利的快感和虚荣心,但她没有得意忘形,也没有因此忘掉自己必须躲开程征。   凡是程征出现的比赛,唐朵一律不去。   那时候,大家都再说,这里的男人玩车,程征是第一,这里的女人玩车,sun1ight是唯一。   到了高二暑假,唐朵开始频繁出去“补习”,她骗了所有人,包括程征。   大家都以为,她要为高考冲刺,将来一定能上全国最好的大学。   那段时间,唐朵没有见过程征,足足有小一个月的时间。   程征也在忙,忙着改车,到八月底有个据说本地最牛逼的地下比赛,拿到第一的就是车神,以后可以横着走。   程征要当车神,他要保持第一的记录。   唐朵听了却觉得无聊,地下比赛那些东西她已经摸清了门路,什么车神,都是大家哄着自己玩。   加上程征也会参赛,唐朵便直接拒绝了邀请,更为了躲避视线,连续几天都在和另一拨人玩比赛。   那波人有个老大,叫椽子,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上过小学,满口粗话,见到唐朵就说要睡她。   唐朵那时正是最狂的年纪,眉眼一抬,自上到下扫过那个男人,淡淡一笑,撂下话:“要睡我,得追的上我。”   那之后,这件事就传开了,大家都知道sun1ight的□□标准,第一条就是在度战胜她。   很快,唐朵也接到第二次车神比赛的邀请,她又拒绝了。   直到邀请人开了赌盘,没有在车手名单上的唐朵,竟成了最大的热门。   很多人都在赌她赢,本市要出现第一个女车神。   也有很多人在赌她输,大名鼎鼎的sun1ight公开择□□。   唐朵又接到了第三次邀请,外加奖金两万块人民币。   唐朵开始动摇了,那对她一个高中生来说不是小钱,自然除了钱,还有荣誉。   ……   比赛那天,所有车手都提前到场,热车,试车,交流,较劲儿。   只有唐朵,一直没出现。   主办方很着急,唐朵已经收了定金,却不现身。   所有人都在等,在议论,sun1ight要爽约,还是怯场了?   程征带着几个兄弟占了全场最好的位置,其中就有廖岩,廖岩打听到关于其他车手的第一手消息,跟程征汇报。   程征一直想见sun1ight,来场牛逼哄哄的比赛,可惜始终无缘,这会儿一听她要来,人立马精神了。   谁知廖岩却说:“征哥,听说今天谁能赢了她,今晚就能跟她开房!”   程征立刻用头盔打向廖岩的后脑勺:“睡你大爷!”   可是,直到比赛倒计时,sun1ight都没有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了。   所有车手已经各就各位,比赛即将开始。   这时,守在来路的人突然对着对讲机大喊:“sun1ight!是sun1ight!”   场内静了一瞬,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终于把人盼来了,全场唯一一个女车手!   但比赛时间不能为sun1ight一个人更改,其它车手的队伍已经有意见了,提出抗议,要求准时开赛。   没办法,时间一到,裁判举起手。   场内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一排机车摩拳擦掌的轰鸣着。   与此同时,从远到近传来一阵引擎声。   对讲机里还在喊话:“还有五百米!她还有五百米!”   秒针走到正点。   裁判手势落下的刹那,所有机车冲出白线,其中sun1ight的空位,也在眨眼间填补上。   sun1ight几乎和其它车手同时冲出白线,场内再次响起欢呼,所有人都沸腾了。   那天,程征永远都忘不掉。   特么的,他还是第一次追着一个女人的屁股跑。   他心里疯狂的飙脏话,从头飙到尾。   sun1ight身材纤瘦,曲线柔软,可以最大限度的将身体压低,几乎和机车融为一体,减少空气的阻力。   她的车跑得飞快,过弯时完全不减,惯性就像她的最佳拍档,好几次她的侧身几乎贴到地上,仿佛就要摔倒,却一次次的直起车身。   当时的唐朵正在想什么,其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比赛的时候,脑子要放空,要全神贯注在赛道上,想什么都是扯淡。   唐朵只记得,在距离冲刺最后一段路上,她曾有过刹那的犹豫,要不要减,放水,让被甩在第二名的某人追上来?   她喜欢坦克,喜欢程征。   她想,如果她输了,在脱下头盔的刹那,程征会不会跌破眼镜?   呵……   但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在冲向重点的瞬间,唐朵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是sun1ight,她是小太阳,她是唐朵,她要追一个男人,根本用不着靠放水。   她要追,就一定能追上。   结果,sun1ight冲出了终点线,全场沸腾,两万块直接入账。   唐朵却丝毫没有停,用同样的车迅离开现场。   ……   那天晚上,唐朵将车归还给车行。   车行老板心疼坏了,零件和车胎磨损极大,再多折腾一会儿,恐怕就要完。   车行老板说,这车要休息,他需要时间整修,短时间内唐朵不能在参加比赛,给他多少佣金都不行。   唐朵无所谓,这个晚上,已经足够她爽了。   数日后,唐朵去了补习班,是真的补习班,她的功课落下太多,很多新的英文文法都跟不上,开学小考恐怕要砸。   那天晚上走出补习班,唐朵一直低着头背单词,连眼睛都没抬,直到一辆熟悉的黑色影子跟上来。   唐朵余光一瞄,程征就跨坐在机车上,黑着脸瞪她。   唐朵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程征绷紧了下巴,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下了车,拉住她的胳膊,让她转过身。   然后,程征走到后面,死死的盯着唐朵的背影。   一秒,两秒,三秒……   程征崩了,大跨步走到她面前,吼道:“卧槽,真是你!”   唐朵只扫了他一眼,就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程征跟上去:“靠,老子不是不让你玩车了吗!”   唐朵低头看着单词,嘴里低声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妈?”   程征急了:“那东西不适合你!”   唐朵:“可我赢了你。手下败将,嗓门还挺大。”   程征:“你……你赢了我也没用,你那种玩法,早晚得出事,我说你是为你好!”   唐朵:“我自己有分寸。”   程征:“你有分寸就不会那么拼,我们都是玩票,你那是玩命!”   唐朵站住脚,瞪着程征。   那还是她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流露出不耐。   程征不由自主的就放软了语气:“哎,好好好,我不念叨你,但你能不能听我一次,这事可不是胡闹的,小太阳就只有一个。”   小太阳就只有一个。   那一刻,唐朵心里扑通扑通的跳着。   但她脸上,依然纹丝不动。   她垂下眼,故作沉吟了很久,没吭声。   直到程征以为她不会答应的时候,她突然落下一句:“你以什么身份要求我听你的话?”   ……   “地方到了。”出租车司机突然说道。   唐朵一怔,一下子从回忆中□□,抬眼看向窗外,可不是么,已经到了她住的小区门口。   唐朵下了车,往小区里溜达。   走了没多远,就见到立在单元门口那道挺拔的身影,正是梁辰。   唐朵快走了几步,来到跟前,问:“你怎么站在这儿?”   梁辰薄唇勾起:“乔先生说你快回来了,让我下搂等你。”   “哦。”唐朵应了一声,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让你们久等,对不起。”   “不晚,我还没开始炒菜。”   两人边说边往门里走。   唐朵有些诧异:“你炒菜?你会做饭?”   梁辰淡淡道:“都是回来以后跟乔先生学的。”   “哦,算是个新手,好吃么?”   “好吃。我在这方面有天赋。”   唐朵倏地笑了,没吭声,揪着昏黄的楼道灯光,古怪且微妙的瞅着梁辰。   梁辰:“怎么这么看我?”   唐朵:“我可不是夸你,但是和你说两句话,心情的确会变好,就像在门口挂了个晴天娃娃。”   梁辰一阵沉默,他不是很懂唐朵的比喻。   两人又踩上几节楼梯,梁辰突然说道:“你刚才看上去,心情的确不好。”   唐朵一顿,站住了。   快了一步的梁辰也停下来,回过身,低眸看她。   然后,在她的注视中,他低声附注了一句:“就是现在这种表情,像是在跟谁较劲儿。”   唐朵挑起眉。   她应该照照镜子。   静了两秒,梁辰问:“是生了什么事?”   唐朵没应,走上那节台阶,又上了一节,这回和梁辰几乎一般高,才问:“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梁辰抬起眼皮,缓缓落在她的脸上。   只听唐朵道:“如果你读了一个图书馆的书,去研究怎么喜欢一个人,怎么让你喜欢的人开心,结果却现,原来那个人一点都不喜欢你。你会怎么做?哦,我说的喜欢,是男女之情的那种。”   她话音落地,梁辰沉默了。   他正在思考,这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到目前还没想过,好像只是一门心思的去研究自己的心情,和关于执行的方法论。   两个人沉默着。   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   隔了好一会儿,低沉的嗓音才再度响起,却没有唤醒那灯光,只是缓缓在黑暗中流淌,“我想,如果等我读完一个图书馆的书,我和我喜欢的人,大概都已经老了。就经济学和遗传学上来说,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唐朵:“……”   梁辰一顿,又道:“如果一定要读完那些书,我大概会邀请她一起读,两个人一起会更有意思。”   唐朵找回声音:“……哦,如果她不喜欢看书呢?”   “那就不看。兴趣爱好是很个人的东西。”   “那如果她不喜欢你呢?”   “等。”   “等她改变心意?”   “嗯。”   “哦,如果等到她结婚,还没改变心意呢?”   梁辰停了几秒,才说:“继续等。国内都市人的离婚率数据我看过,平均数字已经高达百分之四十三,我有将近一半的机会可以等到。”   唐朵:“……”   她又开始较劲儿了:“如果还是等不到?”   梁辰:“那就等到她老了,市场竞争力下滑,我就会等到。”   唐朵:“……”   停了两秒,她问:“等她老了,你也老了啊。万一她到老了身边都有人呢?”   梁辰:“我会努力锻炼身体,争取活的比对方久。”   唐朵:“……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没等到,她就死了呢?”   这回,梁辰沉默了。   片刻后,他说:“我听说,两个人一起,死在前面的人比较幸福,留下的那个痛苦。”   唐朵低下头,蓦然笑了。   她的声音也很低:“是有这种说法。”   梁辰抬了抬眼皮,说:“到了。”   唐朵一怔,这才现不知不觉走到了他们住的这层。   这时,梁辰开了口:“如果侥幸让我等到,我却走在她前面,留她一个人……那么,我宁可等不到。”   唐朵有些诧异,她停下脚,看向梁辰。   他也正看着她,目光沉默,漆黑。 第25章   两人说话间, 乔家的防盗门响了一下, 门板很快拉开, 门口立着一位穿着中山装的老人。   老人的头向后梳的一丝不苟, 手里还住着一只手杖, 腰板笔直, 整个人看上去却精神抖擞。   “阿远,是不是被小姑娘接来了?还不把人迎进来?”   小姑娘?   唐朵挑了下眉,   梁辰说:“是。”   话音落地,就从屋里跑出来一个小人,正是乔蓓蓓。   乔蓓蓓奔向唐朵,喊道:“唐姐姐!”   唐朵拉住乔蓓蓓的手, 对乔老爷子说:“乔先生,您好,我叫唐朵。”   乔老爷子个子挺高, 和梁辰站在一起只稍稍矮了几公分, 人看着挺硬朗, 面上不见病态,倒不像是时日无多的老人,听说出身在大户人家, 年轻时还当过兵,老理儿讲究多。   乔老爷子:“今天我让小远炒了几个菜,都是我手把手教的, 当是谢谢你那天帮忙照顾蓓蓓。请进。”   乔老爷子眼神虽然不好, 走起路来很笃定, 在自己住了几十年的房子里,一草一木都了然于胸,平日也不需要梁辰在家照顾,凡事喜欢自己动手。   唐朵和乔老爷子、乔蓓蓓一起在客厅聊天,梁辰早已拐进厨房,炒菜颠勺,不到半个小时,五道热菜就上了桌。   最后,梁辰将一早就炖好的鸡汤端上桌,问乔蓓蓓:“洗手了么?”   乔蓓蓓摇头:“没有,我和姐姐都没洗。”   唐朵站起身:“走,一起去。”   乔老爷子话了:“蓓蓓,你刚才叫什么?”   乔蓓蓓:“姐姐啊!”   乔老爷子问唐朵:“小姑娘,你多大了?”   唐朵:“二十四岁。”   乔老爷子点点头:“那这就不对了,你二十四岁,我们家小远也二十四岁,蓓蓓怎么能叫他舅舅,叫你姐姐?这辈分乱了。”   梁辰看了唐朵一眼:“应该叫阿姨。”   乔蓓蓓眨眨眼,看了看乔老爷子,又看了看梁辰:“唐阿姨。”   别看乔老爷子板起脸来颇有威严,可是脾气拗起来却像小孩子。   开饭没多久,乔老爷子就连吃了三块鱼,夹蔬菜夹不到,夹鱼却下筷精准。   吃完第三块,又要夹第四块。   一直默默吃饭的梁辰,缓缓抬起眼皮:“医生说,鱼肉胆固醇高,让你少吃。”   乔老爷子立刻拧起眉:“我才吃两块。”   梁辰语调平淡:“这是第四块,吃完这块没有了。”   乔老爷子不乐意,又去喝鸡汤。   梁辰却把碗接过去,撇掉鸡汤上面的浮油,再递给他。   乔老爷子喝着没味:“这么淡,兑了多少水?”   梁辰依旧是那个不紧不慢的节奏:“都是按照你说的,没有偷工减料。”   乔老爷子又不乐意了,隔了一会儿,又想吃红烧肉,动作很快,一夹到就往米饭深处埋,当在场的都是瞎子。   唐朵默默看着他的动作,觉得好笑,又默默看着梁辰慢条斯理的夹起一块红烧肉,仔细掐掉上面的肥肉,只留下瘦肉,放在乔老爷子碗里。   他说:“我用这块和你换怎么样,这块更好吃。”   乔老爷子皱着眉纠结了一秒,终于妥协,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终于让梁辰将他米饭里的肥肉夹走。   就这样,一顿家常饭,很快就在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的暗中较劲儿中吃完了。   ……   饭后,乔蓓蓓进屋去写作业,乔老爷子也进了书房。   梁辰刚收拾完碗筷,就被他喊了进去,爷儿俩说了一会儿话,隐约传进客厅里。   等梁辰出来,拿起外套,便问唐朵:“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唐朵一顿:“好啊。”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走了一会儿,唐朵突然问:“刚才乔先生把你叫进去,都说什么了?”   其实她听到一点,却明知故问。   梁辰个子很高,唐朵微仰起头,看着他。   他的语气很淡:“哦,他说,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有女儿了,这个年纪正是传宗接代的好时候。”   唐朵煞有其事的“哦”了一声:“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梁辰一顿,语气没变:“我告诉他,无论男女,最佳生育期都在二十五到三十岁,我还差一年。”   唐朵突然很想笑,她知道梁辰一定又开启了一本正经回答书本问题的开关,便开始蹬鼻子上脸。   “但是生育需要受精,男人的精子活跃度总有要求吧?越年轻越好?”   静了几秒,梁辰才说:“不一定,有的人八十岁也可以。精子的活跃度不仅和年纪有关,还有吸烟、喝酒、运动量和睡眠不足等日常习惯关系密切。也有人做过研究,男人四十五岁以后不宜生育。”   唐朵又“哦”了一声,忍着唇角上扬的弧度,又问:“还有呢?”   梁辰目光一顿,低头看了她一眼:“还有,对门就有一个不错的小姑娘,怎么不行动?”   唐朵没说话,笑意却绷不住了。   梁辰问:“你为什么笑?”   唐朵说:“规则我不是说过了?”   ——我笑,说明你取悦我了,我瞪你,说明你得罪我了。   梁辰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到自己哪里取悦到她,只是觉得这个女人的笑点走向有点奇怪。   又走了一小段路,梁辰突然停下脚步。   他脚下站定,唐朵便也停了,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梁辰说:“刚才我用了一顿饭的时间想清楚一件事。”   唐朵眉梢微扬,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如果是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不应该等,起码要问问她的意思,要不要我等,她的选择是什么。毕竟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一顿饭的时间,想的就是这件事?   唐朵:“如果她说让你别等她呢?”   梁辰:“如果她这样说,那么等与不等就是我的事,我依然可以执行最初的方案。”   唐朵:“哦,如果她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一边喜欢别人,一边让你等她呢?”   梁辰皱眉:“为什么要这样?”   “没有为什么,有的人就是这样,要留个备胎,有备无患,万一上家突然分手,还有下家接着。”   梁辰有点恍然,片刻没有说话,想了一下才说:“中国有句老话,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唐朵:“所以?”   他目光落下,眸色漆黑:“我可以做接手的下家。但是,心或身体,起码要给我一样。”   不知何故,那一瞬间,唐朵还以为他说话的对象是她。   呆怔的瞬间,她问:“当做是订金?”   梁辰缓缓摇头:“不,是念想。”   话音落地,手机突然作响。   梁辰接起电话,走到一边。   ……   他立在路灯下,身量仿佛被那灯光拉长了,肩膀很宽,只是电话内容仿佛并不愉快,面色有些凝重,浓眉也渐渐皱起。   唐朵突然有种预感,这个电话和乔老爷子有关。   果然,梁辰挂断电话,走回来对她道:“工作室新找到的调查资料,乔先生的儿子乔远,在美国有前科。”   唐朵:“什么罪?”   梁辰:“盗窃,伤人,危险驾驶。其中还有一项勒索,但因为证据不足,没有控告成功。”   唐朵:“听上去是个危险人物。那天和他接触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是催债电话,他很缺钱。这次回来,八成是冲着乔老爷子的房子。”   梁辰没说话,只是低垂着眸子。   唐朵也没出声,将先前解除danie1的细节翻出来回忆。   盗窃、伤人、危险驾驶,还有因证据不足而没有告成勒索,这几样加在一起,绝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说穷凶极恶也不为过,而且多少应该有点脑子。   奇怪,那天她接触的danie1一点都不像是作奸犯科习惯的样子,乔老爷子骂了他一句“滚”,他就真的滚了,她跟他说传个话要五千块,他就真的给了?   想到这里,唐朵看向梁辰:“乔远的资料上,有没有他的照片?”   梁辰点头:“我给你。”   他从手机上传给唐朵一张图,唐朵点开一看,愣住了。   唐朵:“这不是我那天见的人。”   梁辰也是一怔。   过了半晌,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只看着对方。   直到唐朵问:“你想的是不是我想的那件事?”   梁辰缓缓点了下头:“瞎猜没有用,要知道这里面什么门道,得问本人。”   唐朵:“明天我把他骗出来。”   梁辰:“你一个人不行。”   “我没说一个人啊。有你在,我干嘛单打独斗。”   梁辰微微扯了下唇角。   唐朵问:“那就明天?”   梁辰:“好。”   静了片刻,两个人相视一笑,抬脚往回走。   ……   那后来一路上都很安静,直到梁辰突然说:“那天你问的问题,书上给出答案了。”   唐朵愣了愣。   两秒后,她反应过来:“哦,为什么我们要关灯□□?”   “嗯。”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要幻想正在做的人,是心里喜欢的那个。有的人,甚至不希望伴侣出声,会打破幻想。”   唐朵一顿:“原来如此。”   唐朵跟着他走了几步,突然问:“那你呢?”   梁辰没回头:“我什么?”   唐朵:“你上回说过,固定时间段,科学合理,不伤身体,这该不会是机械性的运动吧,男人都是靠想象力,当时的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一阵沉默,梁辰没有回答。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朵觉得他的步子迈的比刚才大了,一双大长腿挥出它的优势,她有点跟不上,就快跑了几步。   唐朵:“喂!”   梁辰没理她,目光笔直,目视前方。   唐朵一愣,突然明白了什么,倏地笑了,负责欠招儿的细胞又开始咕咕冒泡。   她追上去:“你是在不好意思哦?”   “……”   “这是科学,科学是没有性别的!”   “……”   “你不是说你我之间没有性吸引么,有什么可回避的?坦诚一点?”   “……”   “嘿,梁辰!”   “……”   “梁先生?”   梁辰突然站住脚,回过身。   唐朵脚下跟着刹住,差点撞进他怀里。   两人离的很近,离着最近的路灯还有段距离,四周有些昏暗,看不清彼此的样子,唐朵却觉得,俯视她的那双眸子又黑又亮。   昏暗中,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我记得,你定过三条规矩,对我笑,瞪我,和梁先生。”   唐朵:“是啊,怎么?”   “我也有条规矩要立。”   “哦,你说?”   “以后,你每问我一件隐私,都要说一件关于你自己的。”   唐朵没说话。   静了两秒,他又道:“如果你想好了要交换,再问我。至于你刚才的问题,我就当没听过。”   话落,他就转身进了单元门。 第26章   第二天,唐朵依照和梁辰商量好的对策, 先用手机联系上danie1。   唐朵没有多说, 只落下几个字:“有好消息, 见面聊。”   danie1别提多激动,细节,唐朵一个字都不回, 只甩了个定位地址。   半个小时后,danie1来了。   唐朵约的地方是小区附近的一家小餐厅,要了个包间, danie1进来的时候, 唐朵已经坐在里面, 气定神闲的喝着茶。   danie1一坐下来,就迫不及待的问唐朵:“怎么样, 有什么好消息!”   唐朵眼皮子都不抬。   danie1等了一会儿,有点自讨没趣,只好先翻开菜单, 嘴里絮叨:“还要让我请你吃顿饭?那吃完了就赶紧说啊,我待会儿还有事……”   danie1按了下桌上的服务铃, 等服务员的时候, 又道:“怎么约了这么破的地方,东西这么便宜……”   这时, 包间门开了, 进来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 面无表情, 目光很淡。   正是梁辰。   danie1愣了一秒,等看清是谁,立刻站起身。   他有点傻眼,飞快地看了唐朵一眼,唐朵却没理他,直到梁辰把门关上,背靠着门板,浓眉之下是一双漆黑的眸子,加上个子高大,往那儿一站,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梁辰进来了却不说话,双手抱肩,靠门而立。   唐朵也在安静的喝茶。   danie1左右看看,出不去,又不敢坐下,一时也有点着慌,不知道两个人几个意思。   “你……你们要干嘛?”   如果danie1是真的乔远,进来的第一反应难道不是该质问么,质问唐朵为什么带假的来,质问梁辰为什么要冒充乔远。   结果,danie1是最心虚的一个。   唐朵扫了danie1一眼,说:“除了照片,你还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是乔远?”   danie1:“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有好消息吗,指的就是他?”   这个他,说的自然是梁辰。   梁辰抬了抬眼,声音低沉:“你认识乔远。”   是肯定的语气。   danie1:“我就是乔远!”   唐朵这时问:“乔远身上有什么特征?”   梁辰:“左胸有道疤,是小时候磕碰留下的。”   唐朵“哦”了一声,问danie1:“你有那道疤吗?”   danie1有点焦急:“我凭什么告诉你们,我是真的,他是假的,你收了我的钱,应该站在我一边。”   唐朵点点头,一副他说的很有道理的模样,同时笑道:“正是因为我收了你的钱,才要对你负责啊,你俩都当着我的面证明一下,就算你是假的,也要让我心里有个数。”   danie1没吱声,表情有些古怪,却也没提出反对意见。   唐朵扫向梁辰:“你有疤?”   梁辰:“嗯。”   唐朵又看向danie1:“你呢?”   danie1一愣:“我……我也有!”   只是danie1话音刚落,梁辰就低声道:“哦,我记错了。乔远左胸没有疤。”   danie1:“……”   唐朵笑了,用眼角扫过去:“哈,看来你是假的了。”   danie1喊道:“这不算,你们诈我!”   唐朵却没理他。   梁辰这时问:“为什么要冒充乔远?”   danie1:“你才是冒充的!”   看来是不会承认了。   梁辰轻轻颔:“没有一个罪犯会说自己有罪。”   唐朵一手撑着头:“要不交给警察叔叔?”   danie1:“你们凭什么报警!就算到了警局,我也有乔远的护照可以证明!”   梁辰淡淡指出:“护照可以造假。”   danie1:“我有小时候的日记本,我还记得小时候生的事!”   唐朵不紧不慢的说:“日记本也可以是偷来的,你把上面的内容背下来,自然就知道了。”   danie1急了,对一副事不关己的唐朵说:“喂,你收了我的定金,你应该帮我啊!”   唐朵歪着头,煞有其事道:“把这个冒牌货带来就是我在帮你啊。其实在来之前,我就把他拉成同伙儿了,他一听只要帮你传个话就有钱收,就说要来看看,只要你诚意够,我们就里应外合,怎么样?”   danie1倒吸一口气:“什么里应外合,你分明是要坐地起价,这是勒索!”   唐朵倒是痛快,边说便起身:“好,那我们不勒索你,你自己看着办。待会儿我就要去告诉乔老爷子,有个骗子要冒充他儿子,他叫danie1,一米七五高,美国回来的aBc,口音很重,人打扮的流里流气,一身滴里嘟噜的金属饰。”   这还了得?   danie1立刻吓出了一身汗。   他连忙叫道:“等等,你先别走!要多少!”   唐朵看向梁辰,眼里带笑:“你说呢?”   梁辰依然是那副淡淡的模样,薄唇动了动:“翻倍。”   danie1鬼叫起来:“我哪有这么多?!”   唐朵:“哦,那就要看看你图乔老爷子的钱,值多少了。”   danie1咬紧牙关,默默算了一下:“那就是说,我要再给五千订金……”   “不。”梁辰突然说,“是一万。”   danie1开始叫唤:“不是翻倍吗!”   唐朵皱起眉,故作矫情的双手环胸:“对啊,不是翻倍吗?你怎么坐地起价啊?”   梁辰的样子有点不可一世,目光缓缓略过她的动作:“是我的价钱翻倍。”   唐朵扬起下巴:“那凭什么你比我的多?”   “就凭我现在是‘乔远’。”   唐朵眯了眯眼,回过身朝danie1摊摊手:“他狮子大开口,可不赖我。”   danie1有点傻眼,看了看梁辰,见他冷冷淡淡,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有点不抱希望的问:“能打折不?”   梁辰慢悠悠的反问:“我要传的话也可以打折么?”   danie1:“……”   “另外。”梁辰刻意停了一秒,低声道,“我传话的时候,总要有点凭证。”   唐朵笑着提醒:“他刚才说他有日记本。”   梁辰:“单凭一个日记本就作假,真是人傻胆大。”   danie1咬咬牙,有点忍无可忍:“喂,你们俩够了!我先说好,日记本可不能给你们!”   唐朵:“他说不给。”   梁辰垂下眼:“我也没兴趣要。”   隔了一秒,他又道,“我只是好奇,如果乔先生要求验证dna,你岂不会穿帮?”   danie1:“穿不了,我有真乔远的头丝!”   只是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唐朵恍然大悟:“你能拿到他的头,还有日记本,是好朋友吧?”   梁辰:“乔远不是善类,这么出卖他,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唐朵站起身,走向门口:“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梁辰没说话,开门出去了。   danie1看的一愣一愣的,连忙问:“你们就这么走了?”   不走,还等什么?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danie1是冒充的,认识乔远,有日记本,知道乔远小时候的事,还有乔远的头丝,不怕验证dna。   这些足够他冒名顶替了,难怪有恃无恐。   唐朵侧头,莫名其妙的看了danie1一眼:“不是说好了么,订金翻倍,就那天那张卡,你什么时候打过来,我们什么时候办事。”   话落,唐朵也走出门口。   梁辰垂眼看她:“为什么是打你卡里?”   唐朵斜了他一眼:“我先替你拿着。”   梁辰没吭声。   ……   两人走出小餐馆,拐了个弯,在人行道上溜达。   唐朵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梁辰双手插兜,缓缓迈步:“不好说,也许乔远也回国了。”   “你是说,他也许和这个danie1串谋?”   “不是串谋。如果是,乔远没必要让别人出面,他是真的,理直气壮。”   走了两步,梁辰继续道:“我记得资料上提过,乔远有经济困难,如果真的走到山穷水尽,这时候也应该出现了,乔先生时日无多。”   “还有多久。”   “最多三个月,少则一个月。”   唐朵:“……”   两人沉默半晌,谁也没说话,只是散着步。   地上映出两道影子,一高一矮,一挺拔一纤瘦。   直到唐朵突然开口问:“你在这里有家人么?”   停了一下,她又补充道:“我只是好奇,看你和乔老爷子相处的样子,好像真的把老爷子当家人,蓓蓓也很依赖你。”   隔了几秒,梁辰给出一个让她意外的答案:“有。”   唐朵一怔:“是你爸妈?”   “嗯。”   “怎么不回家看看?”   “刚回国的时候回过了。”   又是几秒的沉默,唐朵微微仰着头,看着梁辰坚毅的侧脸。   她突然有种感觉,梁辰要么就是和她一样,有不能“回家”的理由,要么就是和家里人不亲。   唐朵问:“你为什么要做替身演员?”   梁辰没说话。   唐朵接着问:“为了钱?”   梁辰摇头:“不是。”   “也是,你看上去并不缺钱。”   梁辰扯扯唇角:“那你呢,为什么?”   唐朵沉默着。   梁辰:“别忘了,咱们有言在先,你要知道我的事,是要交换的。”   说话间,他站住脚,背脊笔直,眸色深黑。   唐朵也停下来,侧过头,目光撞上他的。   片刻寂静,她眨了下眼,突然说:“好啊,那我说一个,你跟着说一个。”   “嗯。”   唐朵别开眼,看着天:“我不是我现在爸妈亲生的。我有个妹妹,她是亲生的。”   梁辰一怔,显然没有料到是这个答案。   他皱了皱眉:“我是亲生的,但我和父母不亲。我还有个弟弟,他们更喜欢他。”   唐朵点点头,垂下眼,不知何故,竟突然觉得梁辰多了一分亲切。   她接着说:“我十几岁的时候,很叛逆,谁的话都不听,就喜欢跟人对着干,做错了很多事,对不起很多人,后来才现,有些错,是无法赎的。”   微风拂过,撩过唐朵的梢,丝蒙在额头上,被她抬手拨开,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看向梁辰,微微一笑。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里好像停了一下。   他薄唇微启,低声道:“我十几岁的时候,一个人生活,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喜欢做的事,自然也没有人阻止。至于那些事是对还是错,我倒是不知道,也没有人关心。”   唐朵皱了下眉头:“你上次不是说,小时候有个喜欢的女孩么?”   梁辰垂下眼皮,良久才道:“嗯,我曾跟我父母提过,希望把她送到美国,和我一起。”   “然后呢?她没来?”   “她拒绝了。”   “为什么?”   梁辰目光一转,看着马路上过往的车辆,半晌才淡淡道:“她有她的选择。也许她不喜欢这样的安排,也许她不喜欢被人摆布,也许……她不喜欢我。”   那时候的他,也不是没想过——也许,小影子之于小太阳,只是个包袱。   包袱甩开了,哪有再背上的道理。 第27章   “也许……她不喜欢我。”   这句话在唐朵心头敲了一下, 像是蜻蜓滑过湖面,翻出淡淡的涟漪。   她直勾勾的看着梁辰,半晌, 才说:“每个人都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 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规划,但这并不代表, 她不喜欢你。也许只是……”   唐朵说到一半,顿住了,她正在措辞。   梁辰便耐心的等她,望着她有些纠结的神色。   直到她说:“哦, 也许只是你对她的安排,刚好和她的相互冲突。”   她边说边抬眼,目光刚好撞上那双漆黑的眸子。   她说:“你这么帅, 性格这么有趣, 我想她不会不喜欢你的。”   静了两秒, 梁辰淡淡开口:“你不是她, 怎么能替她回答我?”   唐朵一怔,没说话。   他说的没错, 她不是那个姑娘,她说了不算,她只是看他那个样子, 忍不住安慰两句, 现在看起来倒是多余了。   想到这里, 唐朵点点头,又点点头:“对,我不是她。我只是以己度人罢了。”   “以己度人?”   梁辰目光笔直,缓慢的重复她的话。   唐朵:“怎么?”   他说:“你的意思是,因为你是这么想的,所以便认为她也是这样想?”   唐朵:“嗯,但我也知道,我代表不了她,我只能代表我自己。”   梁辰小幅度的点了下头,眸子眨了一下,说:“也就是说,你觉得我很帅,性格有趣,你很喜欢我。”   唐朵:“……”   梁辰落下这句话,也没有等唐朵回答的意思,长腿迈开,缓慢的往回走。   唐朵也没吭声,一前一后的跟着他,看着落在地上那道颀长的影子,脚尖不由自主的踩了上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朵突然觉得,和这个男人聊天越来越艰难了,他似乎已经掌握了让她无语的窍门。   ……   第二天,唐朵回了一趟工作室。   林月的案子已经完成数日,乔家的案子又不是她主控,一时闲得慌,加上唐果那边也需要钱做手术,唐朵实在有点等不及。   谁知一进工作的门,就觉得气氛不太对,没有一个员工在,唯有梁同的办公室门虚掩着,还从里面传出隐约的说话声。   唐朵起先以为是来了新客户,正在屋里谈判,脚下一顿,便折回到外间,坐在沙里玩起手机。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梁同的办公室门开了,从里面鱼贯而出三个人。   梁同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对穿着体面,气质儒雅的中年夫妇,男人身材很高,相貌堂堂,女人虽是中年,却保养得当,看得出来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这两人唐朵没见过,双方一照面,就听梁同说:“唐朵,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唐朵站起身,朝中年夫妇轻微点了下头,对梁同说:“有点事想问问梁姐。”   “哦,好,那你等等我。”   梁同说着就要送客,谁知那中年女人却一直盯着唐朵看,上下打量,很是详细。   唐朵和中年女人对视一眼,没说话。   就听中年男人说:“就算人家小姑娘长得好看,你也不能一直盯着啊。”   中年女人小声对男人说:“哎,你觉不觉得,她长得有点像……”   中年男人问:“像谁?”   唐朵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就那么站着,虽然心里觉得古怪,也不知道他们看什么,跟买东西似的。   梁同开口了:“哦,我还没介绍,这是唐朵,我这工作室最得力的帮手,现在和辰辰在一起合作,相处挺好的。这两位,是我大哥大嫂,就是辰辰的爸爸妈妈。”   此言一出,唐朵愣了。   “辰辰?梁辰?”   梁同:“对啊,我没说过吗?辰辰是我侄子啊。”   侄子?   唐朵在心里划下疑问,既然是侄子,怎么梁辰直呼梁同的名字?   还有这对中年夫妇,就是梁辰的父母?   唐朵忍不住多看了夫妇二人一眼,点了下头,说:“你们好。”   梁母和唐朵对视一眼,突然笑了:“哎,小姑娘,你快跟我说说,你和辰辰合作的怎么好啊?”   唐朵没吭声,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她突然想到昨晚梁辰说的话,他说,他身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他喜欢做的事不知道是对是错,也没有人关心。   想到这里,唐朵抬眼,说道:“性格好,心眼好,关心搭档,工作上认真负责,和他合作,很多事都可以互补。”   这听上去是非常高的评价。   可梁父梁母却是一边满意的笑,一边还有点吃惊。   唐朵明白他们的意思,梁辰可以和人正常相处,作为阿斯伯格应该是很难做到的,他的父母那么早就把他送出国,这么多年没见过几面,对他了解也不够深,兴许印象还停留在“有问题”的认知上。   这时,梁母上前两步,瞅着唐朵,目光还一直在她脸上搜寻,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唐朵挑了下眉,问:“是我脸上有东西么?”   梁母笑道:“没有。”   唐朵:“那您在找什么?”   “我只是突然现……”   梁母有点喃喃自语,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连忙回身跟梁同说:“阿同,你快把上回那张纸找出来,给我看看。”   梁同和梁父对视一眼,没听懂:“哪张纸?”   梁母:“就是上次辰辰写的那个啊。”   梁同恍然大悟,面带狐疑的回了办公室,很快又折回来,手里还多了一张纸。   梁母接过,快扫了一眼,又看唐朵,看完唐朵又看纸,反反复复好几遍,脸上笑容渐深,还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说实话,那种眼神唐朵很不习惯。   就像是在看……看儿媳妇。   是的,就是看儿媳妇。   唐朵目光垂下,落在那张纸上,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行字,还用简笔画了一个女人的脸,女人的脸上有很多尺寸标注。   接着,梁父和梁同也走上前,一左一右站在梁母两边。   梁母有点兴奋:“哎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姑娘一定存在,才不是辰辰随便想出来骗咱们的,你看,这不都对上了吗?”   梁父一怔,接过纸看了看,又看看唐朵,神情也渐渐有了变化。   梁母对梁父低声道:“你想,辰辰这才回国多久,认识的姑娘能有几个,这些条件肯定指的就是其中一个嘛!”   唐朵眉头皱起,虽然听的一头雾水,却也能抓住几个重点。   第一,这相面的玩意儿是梁辰搞出来的。第二,她好死不死竟然和这些玩意儿对的上,这才会被他爸妈盯着瞧。   梁同到底了解唐朵的脾气,见她站着不说话,还是一脸的面无表情,就知道她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连忙将梁父梁母往门口送,还边走边说:“我说大哥大嫂啊,就算你们现了新大6也别这么看人家啊,你看,都把人家看愣了……有什么事,等周末我和辰辰回家了再慢慢说……”   三人已经走出门口,隐约还传来梁母的声音:“那辰辰什么时候能把人带回来吃顿饭啊?”   梁同:“别急,别急,这八字得先画一撇啊!”   唐朵听到这儿,已经大概明白了。   那玩意儿多半是梁辰想出来搪塞父母的择偶标准,刚好她撞枪口了,成了炮灰。   ……   几分钟后,梁同回到办公室,简直是喜上眉梢。   连她都没有现,梁辰提出的条件竟然和唐朵对的上号,也不知道是故意对照唐朵列举的,还是凑巧。   不管怎么说,这都等于帮她解决了个大难题。   梁同一见唐朵就说:“宝贝啊,你周末有没有空啊!”   唐朵安静的抬眼,放下手机,声音不紧不慢:“假扮梁辰的女友?”   此言一出,梁同愣了:“你怎么猜到的?”   唐朵无声的叹了口气,说:“梁姐,咱们是做哪行的?刚才你们的你来我往已经足够说明了,虽然我不知道梁辰是怎么想出这种损招的。”   梁同忙说:“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好办了……嗨,你还别说,难怪我上回见到这张纸就觉得上面的姑娘眼熟,和你这么一对比啊,什么三围、身高,还有五官比例,竟然都差不多!你等等啊,我拿个尺子量一下!”   只是还没等梁同行动,唐朵就把她拉住了:“行了,梁姐,别量了。就算你量对了,又能证明什么?你要认我当侄媳妇么?”   梁同叹了口气:“哎,我也是没办法了不是?你不知道,前几天我大哥大嫂看了这张纸,都已经开始积极帮他找对象了,但是他们翻遍了所有来往朋友和生意伙伴家女儿们的资料,都没有找到吻合的,这周末辰辰跟我要一起回家吃饭,他们肯定又要提这件事,到时候……”   唐朵替她把话说完:“到时候指不定怎么烦你们?幸好我送上门了,又被误会是梁辰喜欢的女人,不如将错就错,把这场戏演了?”   梁同笑眯眯的:“聪明!”   谁知,唐朵却沉默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梁同,直到梁同问她“怎么了”,唐朵才收回目光,语气很淡的说:“我拒绝。”   梁同忙问:“为什么?辰辰很好啊!”   唐朵:“这又不是案子,我不接。再说,我今天来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新案子。”   梁同问:“这么快又想工作啦?”   唐朵:“嗯,闲得慌。”   梁同想了想,说:“这阵子还真没有……”   唐朵耸耸肩,往门口走:“那我就先回了。”   只是她刚拉开门,脚下就定住了。   ……   屋里两人都没想到,梁辰就站在门外,身材仿佛一座小山,堵在门口,正低头看着唐朵。   唐朵撞上他的眸子,说:“你矗在这儿干嘛?”   梁辰动了动唇:“我刚要敲门。”   “哦。”   梁同这时走上前,把梁辰拉进屋里,顺手把门一关,连唐朵都出不去了。   梁同说:“辰辰你快看看,朵朵怎么样?”   梁辰大约不知道梁同的意思,目光扫过唐朵,眸色漆黑,认真专注。   然后,薄唇微启:“很好。”   梁同笑眯了眼:“那你再看看,朵朵是不是符合你上回说的标准?”   梁辰似乎一怔,看了梁同一眼,又像是不太确定似的,接过她手里的纸,定定审视着,半晌,那眸子又落在唐朵身上,带着一丝诧异。   “是。”他说。   梁同笑了:“那这周末,你带朵朵回家吃个饭,让她演一下你的女朋友,这样以后大哥大嫂都不会胡乱塞相亲对象给你了,也不会难为我啦!”   话落,也不等梁辰说话,梁同又对始终面无表情的唐朵说:“哎,你就当我们姑侄俩一个忙嘛,咱们就当案子认真对待……哦,你不是要新案子吗,那这件事我就按照案子给你算钱,这样我的难题也解决了,你也有事做了,一举两得。”   唐朵本想拒绝,连词儿都想好了,然而一听到“钱”又咽了回去。   钱,她的确需要钱。   唐果要去英国做手术了,除了手术费,还有其他各项开支,万一不够,唐家恐怕只能变卖房产。   爸爸妈妈必然会觉得唐果比房子重要,可如果真的闹到那一步,唐果心里一定会难受,会过意不去……   想到这些,唐朵的眉头也拧起来了,目光垂下望着地面出了神。   直到唐朵的头顶上突然落下一道低沉的嗓音:“有这么为难么?”   唐朵一怔,下意识抬眼,对上梁辰的目光。   “什么?”她问。   梁辰缓缓吸了口气:“就算你的条件都符合,我也未必会接受带你回家吃饭的提议,这毕竟是在骗我父母,所以你不需要露出这么为难的样子。”   怎么,他以为她是在纠结这个?   唐朵恍然的“哦”了一声,说:“我刚才走神了,想的不是这回事。”   梁辰:“……”   唐朵接着说:“但你说未必……那就随你便了,我是无所谓。”   梁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了,坐回到办公椅里,瞅着唐朵和梁辰,一言不,兴味盎然。   梁辰仿佛抓住了唐朵的话瓣儿:“无所谓?你是说去或不去,你都可以?”   唐朵:“是啊,反正到时候我就做我自己,太贤良淑德的那种媳妇儿人选我是做不来,我想你也不需要,反正是假的。”   梁辰没说话,依然看着她。   唐朵接着道:“不过既然你说未必,那就……”   只是唐朵还没说完,就被梁辰打断:“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愿意。”   唐朵一怔:“愿意帮这个忙?”   “嗯。”   “钱啊,刚梁姐说了,按照案子给我结算。”   梁辰缓缓皱起眉:“你很缺钱?”   唐朵:“缺。尤其是最近,我想钱想疯了。”   梁辰:“……”   两个人对视着,好半晌,谁也没有挪开目光。   唐朵不知道梁辰较什么劲儿,梁辰也不知道唐朵怎么这么冲。   过了好一会儿,梁辰才缓慢吐出几个字:“你缺钱。”   唐朵眉心皱起:“对。”   他点点头:“那好,除了工作室按照案子给你结算的费用,我个人再出一笔,当做劳务费。”   唐朵愣住。   “是扮演我女朋友的劳务费。”梁辰淡淡的补充。   唐朵问:“为什么要给双份?”   梁辰反问:“演我的女朋友可不容易,我还有一些额外的要求,希望你能配合。再说,如果用钱就能解决问题,我不介意多给一点。” 第28章   假扮梁辰的女朋友?   说实话,唐朵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虽然梁同说她是目前为止和梁辰最有默契的女生, 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唐朵甚至没有把他当做可以交往的男性看待过。   但唐朵也对自己说, 没关系,这是工作,还可以拿到双份的钱, 她是专业的,任何困难她都能克服,一切都是为了钱。   就这样,唐朵答应了。   后来她问梁辰,所谓额外的要求是什么。   梁辰想了一会儿,才说:“我没谈过恋爱,你得教我。”   唐朵:“这怎么教?”   梁辰云淡风轻:“手把手地教。”   唐朵愣了一会儿:“这周末就要去你家了,我再厉害,也没办法让你成啊。”   梁辰盯着她看:“我的智商很高。”   唐朵真想翻白眼:“谈恋爱靠的是情商。”   梁辰“哦”了一声,十分认真:“我做过情商测试, 分数没有达到及格线, 这方面的资料我也研究过,后天很难增长。”   言下之意,基础就这么低, 你自己看着办吧。   唐朵:“……”   她真想问一句, 你是认真的么?   半晌, 唐朵叹了口气, 有点无语的说:“那这样吧,咱们先计划一下,草拟一个流程出来,再执行一遍,看看这里面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到时候去了你家,如果你爸妈问咱们一些相处上的事,就按照方案里的回答。当然,这套方案是要根据你我的性格特点计划的,不能太浪漫,太梦幻,那样就假了。”   梁辰:“你说的方案具体是指什么?”   唐朵:“比如,口味是什么,作息是什么,一起看电影的时候会选什么类型,走出电影院会不会讨论剧情,之类的。”   一阵沉默。   他缓慢的吐出几个字:“那么,所谓的执行一遍,就是指约会。”   “对啊,你有意见?如果你觉得困扰也可以……”   “不。”梁辰口吻很淡,“相反的是,我认为这样的流程非常好。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在男女之事上,约会就是唯一标准。”   也不知道为什么,唐朵望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听着那不紧不慢的嗓音,竟突然有一种错觉,好像这个男人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单纯可欺”。   ……   约会的事迫在眉睫,说干就得干。   距离周末还有不到三天的时间,这天晚上梁辰就被唐朵叫到对门,商量约会流程。   客厅里亮着灯,饭后唐朵洗了个澡,头上还有点潮,梁辰来时,她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他。   梁辰喝了一口,目光就扫过唐朵蓬乱的型。   唐朵不在意的巴拉两下,说:“在正式开始之前,你先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吧,方便我从女朋友的角度了解你。”   梁辰小幅度的点了下头:“你想知道什么?”   唐朵:“哦,除了那张纸上的择偶标准,还有没有补充。”   梁辰依然没说话,安静极了。   唐朵只好换个方式问:“那你小时候喜欢的那个女孩呢,有没有什么特点?”   他这才低声道:“她很爱笑,很活泼,出了事情会站在我前面,很聪明,狡黠,鬼主意很多,经常闹的大人们哭笑不得……”   唐朵听着听着,挑起了眉:“是我,是我,还是我。”   梁辰倏地一顿,目光落在她脸上。   唐朵笑了:“我说这姑娘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和我性格很像啊。哦,这样的话,这部分就不用做修正了,你爸妈也会觉得你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口味,一以贯之,挺好。”   谁知,唐朵刚“自恋”完,梁辰审视般的目光就从头到脚将她扫了一遍,态度认真道:“你们两个不一样。”   唐朵当然明白她们不一样,更加知道他对儿时玩伴的“幻想”不容别人亵渎,却一个不小心,就被他这句话戳中了欠招儿的点,非要跟他较劲儿。   唐朵:“我爱笑么,活泼么?”   梁辰点了下头,但神情依然很严肃,还透着一丝严谨。   唐朵接着问:“出了事我是不是都冲在前面?我聪明吧,狡猾吧?”   他薄唇微启:“是狡黠。”   唐朵:“都一样。”   梁辰:“不一样。”   唐朵:“好,不一样就不一样,我再问你,我是不是经常让你哭笑不得?”   梁辰:“……”   唐朵得意了:“你看,我都说了‘是我’了吧。”   梁辰已经把目光转开了。   唐朵见好就收:“总之,这部分就不用修正了。接下来就聊聊你的喜好和厌恶吧,最好能涉及到一些细节,这样如果你爸妈问起我,我也能答得上来。”   梁辰表情有些淡漠,看着屋子一角:“我喜欢干净的环境,会自己收拾屋子,尤其是书,我会按照学科分类排列好。早睡早起,每天早晚会锻炼一次,我有生物钟,不需要闹钟,喜欢喝手冲咖啡,会吃早饭,饭前会冲澡。”   唐朵听了一阵无语,他的生活习惯和作息和她的简直完全相反。   “你这样的人生,有意思么?”   他迎上她的目光:“那要看你对‘有意思’的界定是什么。”   唐朵又问:“你刚说的手冲咖啡,是你自己冲?”   “嗯。”   “温度是多少?”   “93°。”   “自己磨豆子?”   “有磨豆机。”   “用什么滴滤杯、过滤纸?”   “不同的咖啡豆会选用不同的设备,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单独找时间跟你讲。”   “所以,如果我打乱你那些书的排列顺序,你会生气?”   梁辰没吭声,看着她。   唐朵接着问:“你早晚都锻炼?练什么?”   “跑步,俯卧撑,简单的力量训练。”   “到点自己就能醒?”   “嗯。”   唐朵恍然的挑了下眉,突然笑了:“那……那个事儿呢,也准时?”   梁辰没懂。   “就是那个啊,固定时间,科学合理,不伤身体。”   一阵沉默,十分冗长。   这回唐朵没有看错,他已经在瞪她了。   那薄唇又抿成了一道缝,下巴的线条也绷紧了,他看了她一眼,就看向别处,盯着屋子那一角。   唐朵忍着笑,正想着该如何圆场。   几秒后,他的目光就又慢慢的移到她脸上。   “你刚才没有叫‘梁先生’。”   唐朵愣了:“啊?”   “你刚才是在欠招儿,你没有喊出暗号。”   “噗!”   唐朵终于憋不住了,笑趴在案台上。   “好好好,是我不对,梁先生!”   她一手撑着头,笑的抖动着肩膀,目光刚好落在他握着杯子的那只大手上,他的手非常漂亮,骨骼分明,线条流畅,透着优雅,做起事来必然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半晌,低沉的嗓音从她正前方落下。   “我一般会选择早上,起床后。”   唐朵收起了笑,定定愣了片刻,这才抬头看他,震惊了。   他的眼睛正盯着她:“我已经回答了。”   唐朵喃喃的:“你其实不用回答我的。”   他的眉头直接皱起来了:“那你就不要问。”   唐朵:“……”   ……   隔了片刻,梁辰的眉头又渐渐平了,目光转回来,说:“该你了。”   唐朵一愣:“我?”   “你的性格特点,作息,喜好厌恶。”   “哦。”唐朵想了想说:“我生活习惯不怎么好,比较任性,晚睡晚起,有起床气,闹钟响了就按掉,过十分钟它再响,我最高记录可以按掉它十一次才成功清醒。”   梁辰没说话,望着她的样子有点惊讶。   唐朵接着说:“我爱干净,但没有洁癖,我不喜欢打扫屋子,只会打扫我自己,我喜欢喝咖啡,但是在这方面没讲究,溶的就行……”   他说:“你也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例假来的时候会很疼,还疼的晕倒。”   “是啊,你已经见识过了。”   “继续。”   “我这个人虽然不是细节控,但是对吃饭有点要求,最讨厌人吧唧嘴,把筷子竖着插进米饭里,拿东西的时候不放下筷子,筷子尖戳到别人,还有夹别人门口的菜……”   “我级讨厌吃红色的水果,比如苹果、西瓜、草莓、樱桃,但是黄色的水果很喜欢,比如榴莲、芒果、香蕉、鸭梨。”   梁辰淡淡出声,将她打断:“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提到择偶条件。”   唐朵想了下:“哦,我讨厌话多的男人,讨厌被人唠叨、管教,讨厌别人不经过我同意就乱动我的东西,干涉我的行为,讨厌男人酗酒……”   说到一半,唐朵顿住。   择偶标准这回事实在有点难为她,仔细一想好像和大多数女生找男朋友差不多,可是往深了想,又会产生很多细节差异,可那些细节差异是什么,她一时半刻也数不出来。   梁辰见状,很淡定的指出要点:“说说前任。”   唐朵看了他一眼:“我就一个前任,初恋,分了。”   “还来往么?”   “撕破脸了。”   他缓缓点头:“你很决绝。”   唐朵:“是啊,所以最好不要触及我的底线。”   他盯着她:“你刚才说你就只一个前任,这是否可以证明,那个人的外貌和性格,符合你所谓的‘喜欢’和‘感觉’。换言之,你的‘喜欢’和‘感觉’大部分定论都来自他。”   大概是因为身高的关系吧,唐朵突然觉得,这一刻梁辰的视线,额外具有压迫感,他看着她的样子,像是要穿透什么。   唐朵也只能看回去,看他要盯多久。   结果,两人对看了好一会儿,唐朵终于累了,说:“就算是吧。”   话落,她又出现了错觉,仿佛看到他的眼神突然间沉了下来。   他不紧不慢的问:“好,那就聊聊他。”   聊什么?   聊初恋的外貌和性格特点么?   唐朵双手撑在案台上,想了一下:“个子高,有肌肉,没读过什么书,为人仗义,很会打架,有责任感,偶尔会冒点粗话,喜欢管东管西,有点事儿妈……”   他突然将她打断:“你刚才才说过,你讨厌被人唠叨、管教。”   “哦。”唐朵说,“他这点我是很讨厌,但俗话说得好,性格不够,颜值来凑。他长得很帅。”   他微微抿着唇:“继续。”   “其它的也没什么了,更具体的会涉及到我和他的一些事,不好意思,我已经和那个人绝交了,一个字都不想聊。”   “也就是说,只要你的感觉对了,即使对方有点事儿妈,也可以接受。”   唐朵喝了口水,没说话,却点了下头:“要看这个人有多帅。”   他看着她,不再问。   半晌,他才慢慢吐出一句:“好,我都记住了。”   ……   约会的事,很快就被搬上日程,就定在第二天。   唐朵跟梁辰说好了,就在距离小区三条街区的电影院门口等,傍晚五点钟,不见不散。   梁辰先开车去了幼儿园接乔蓓蓓放学,回来时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   他本想先把蓓蓓送回家,再折回来去找唐朵,没想到蓓蓓一听说舅舅要和对门的唐姐姐约会,立刻撒娇也要一起去。   梁辰拗不过,便带着蓓蓓一块去了电影院。   唐朵早到了一步,站在大门口看手机,直到余光瞄到出现在视线里一大一小两双脚,便抬起眼。   乔蓓蓓开心的叫:“唐姐姐!”   梁辰低声纠正:“是唐阿姨。”   蓓蓓“哦”了一声,拽了拽梁辰的手:“舅舅,我要吃爆米花。”   梁辰点了下头,将蓓蓓交给唐朵,转身就往柜台走。   唐朵拉住蓓蓓,笑问她:“蓓蓓啊,待会儿想看什么电影?”   乔蓓蓓却不答反问:“唐阿姨,你和舅舅是在谈恋爱吗?”   唐朵想了想,如果将他们只是假装交往的事告诉蓓蓓,她恐怕会说给乔老爷子听,那么情况就变复杂了,可能梁辰还要想办法去解释。   于是,唐朵便说:“对啊,我们是在谈恋爱。”   乔蓓蓓又问:“那你们会亲亲么,会生小弟弟吗?”   唐朵勾起唇角,半真半假道:“也许会哦!”   柜台那边,梁辰花了几分钟纠结买什么,他研究的很仔细,却忘记问唐朵要吃些什么,如果只买爆米花回去给蓓蓓似乎不妥。   结果,等店员和排在梁辰后面的人都不耐烦了,他才做了决定。   “你好,这里的东西请每样给我一个。”   梁辰买了一大包吃的喝的,足足装了两大袋子,等他回到刚才和她们分开的地方一看,唐朵和乔蓓蓓已经不见了。   也许是去洗手间了,梁辰想。   他立在原地待了一会儿,依然没有等到两人,便拿出手机给唐朵了一条信息。   三分钟都没有人回。   他将电话打过去,却是关机。   他皱了皱眉,正在想要不要去女洗手间门口等,这时就见到十几步外的拐角处走出来一个清洁工,手里还拎着一个熟悉的背包。   清洁工走出来就喊:“诶,谁的包掉了?”   梁辰走上前:“你好,请问这个包是在哪里捡到的?”   清洁工说:“就女厕所里啊,我找过了,里面没人,就包掉在地上。”   梁辰很快意识到不对。   他拿走背包,快翻开,在里面找到一张身份证,正是唐朵的。   梁辰立刻抬头,对清洁工说:“请你再进去找找,有没有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人,和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女人叫唐朵,小女孩叫……”   只是话音还没落地,手机就响了。   是个陌生来电。   接起电话,那边很快传来一道粗哑的声音:“她们在我这里,你回去告诉乔老头,给老子凑一千万,否则就别再想看到他外孙女。” 第29章   绑架唐朵和乔蓓蓓的人无疑就是乔远, 是真的乔远, 而不是上次那个danie1。danie1的声音梁辰也记得,性格特点也很鲜明, 胆小怕事,瞻前顾后, 干不出这么狠的事。   梁辰第一时间回了工作室,找梁同。   梁同得知消息,吓了一跳, 替身工作室成立这么久, 还是头一次生绑架事件。   梁辰靠墙而立,捏着拳头, 一言不。   他在想对策, 更多的是自责。   他今天不该带乔蓓蓓一起去电影院, 如果第一时间送回家,就不会出事,有陌生人敲门,乔先生一定不会让人进来,老人和小孩都不会有事,这样唐朵也不会因为带蓓蓓去洗手间而一起被带走。   梁同问梁辰:“你打算怎么办, 给赎款?”   梁辰的脸色不太好看:“对方要的是现金, 但我手里的不够。另外, 乔家的资料恐怕有误, 乔远指明要一千万, 他应该知道乔先生手里有多少资产。”   “我这边的消息都来自乔先生的女儿, 至于他手里到底有多少,得问他本人。”   “不行,现在还不能把消息告诉他。”   梁同一愣:“被绑架的可是他外孙女,他有权知道。”   梁辰吸了口气,缓慢的抬眼:“今早我才接到医院的电话,他上次的检查报告出来了。”   梁同问:“不乐观?”   “医生的意思是,希望他下礼拜就住院。”   梁同静了一会儿没说话。   梁辰也忍着一口气,脑子里正快思虑对策,同时也在想,唐朵那个女人不是逆来顺受的小白兔,她急了得跟对方同归于尽,但身边多了一个蓓蓓,她要考虑的就是怎么让蓓蓓脱险,以及和外界取得联系,必要时候恐怕还会和对方硬碰硬。   自然,也有可能是最坏的情况,撕票,一大一小。   梁辰闭上眼,心情高低起伏。   直到梁同说:“一千万我能帮你凑,实在不够还有家里……”   梁辰将她打断:“还不能跟家里说,丢的人不是我,他们不会当回事。”   梁同皱了皱眉:“你爸妈不是这么冷血的人。”   梁辰没吭声。   但梁同已经明白梁辰的意思。   ……   梁辰自小就丢了,丢了十年,父母早就放弃了失望,以为这孩子死了,或者一辈子都找不到了,他妈妈当年更差点因此熬不过去,幸而现肚子里又怀了一个,这才有了新的盼头。   为了心里的歉疚,梁辰的父母几乎将所有关注都投放在梁辰的弟弟身上,直到他们得知梁辰的下落。   一方面,梁辰的父母怕他和新的生活环境很难相容,加上在孤儿院生活过十年,必然吃了不少苦,更加想在物质上多补偿,另一方面,他们又现他在心智上不同于一般孩子,只能交给专业人士来纠正。   所以出国生活,就成了梁辰父母认为对他最好的选择。   当时的梁同也在国外,就近照顾过梁辰一段时间,还曾为此跟大哥吵过一架,说他们这是遗弃,是放逐,物质上给的再多有屁用,心理上选择孤立,还不如将他扔在孤儿院。   私下里,梁同对梁辰投放了过多关注,就怕他心里有想法。   但梁辰对着梁同,总是很冷静,很淡定,说自己很好。   梁同那时候就觉得,这孩子心思藏得太深了,一旦受到伤害只会自己憋着,很难释放出来,她甚至害怕有一天会接到警局的电话,说梁辰从哪个楼上跳下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先一步回国的梁同会第一时间成立这家替身工作室,更在见到唐朵的第一面就决定,要聘用她,培养她。   那个女孩,无论是性格,还是性情,都会帮到梁辰,他和她都给梁同同样一种感觉——寡淡。   是的,就是寡淡。   这样的人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和韧性,也许周围的亲朋都不在了,也能好好的照顾自己。   自然,梁同也想过,这或许是她的一厢情愿的安排,也许两个寡淡的人更难相容,甚至互相排斥。   幸而后来事实证明,唐朵之于梁辰,是一个可以帮他释放的出口。   可是现在,唐朵被绑架了。   梁同看着梁辰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只觉得恐惧,深深的恐惧。   她想,在好不容易找到“同类”之后,又失去,这样的打击梁辰能不能过。   ……   几分钟后,梁辰和梁同分开行动。   梁同联系了手里所有可以信任的朋友、关系户,动用各种渠道,甚至是最熟悉本地地形的搜救队,更加调动商场内部的人找出监控。   监控没有直接拍到女洗手间附近的情况,却基本可以确定唐朵和乔蓓蓓是被几个人带走的,以及那些人的身材。   那些人出了门,一定会开车,车子经过街区,一定会在监控录像里留下影像,无论车牌号是不是真的,都会找到蛛丝马迹。   ……   梁辰则第一时间联系上danie1。   danie1没有躲着梁辰,他接了电话。   梁辰第一句就是:“我比唐朵更值钱,你们找错目标了。”   danie1一愣:“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梁辰:“乔远绑架了唐朵和蓓蓓,你也参与了,我一打电话你就接了,是因为你一直在等我联系你。”   danie1静了两秒:“你凭什么说我参与了,我警告你别乱冤枉人!”   梁辰:“概率。”   “什么?”   “我推算过,你参与的可能性占百分之七十五,知情的可能性占百分五十五。但我猜,你现在并不知道她们被藏在哪里。之前你试探乔家的情况时,我就想过会有两种可能,一是你瞒着乔远偷偷进行,一是你和乔远是共谋,乔远不便出面,就指示你假扮他。可乔远并不信任你,除非你对他有利用价值,他才有可能让你接触到她们。”   梁辰仔细回想过乔远的资料,乔远的为人行事作风也大概有了解,他在美国犯了事,一回生二回熟,一次比一次踩线,心里早就豁出去了。   这次乔远偷偷回国,一直没露面,多半用的是假身份,还让danie1当挡箭牌,意图恐怕只有一个,就是他一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届时便可以把所有锅都放在danie1身上,只要没有人见过真的乔远,理论上他就还在美国,即便后面有绑架撕票,也跟远在美国的他无关。   danie1片刻没有说话。   梁辰知道他已经开始动摇:“你如果再继续装傻,一分钱都得不到,乔远事成之后,你也会有性命之忧。我现在给你指的路是对你最好的选择,你把我交出去,交换她们出来,你有很大机会可以活,还可以拿到钱。”   danie1终于出声:“我为什么有性命之忧?”   “依然是概率。我推算过你的下场,以及这件事的撕票率,将你灭口的可能性。他要杀你,比你要杀他容易得多,对他来说只是顺手的事,你说他会怎么选?”   danie1又沉默了,呼吸频率明显不稳。   梁辰突然问:“乔远在美国欠了多少债,你清楚么?”   danie1声音有些虚:“大概有一、两千万吧,我也欠了一百多万……”   梁辰:“一百多万,值得你冒这个险么?”   danie1没答,显然是不值得。   梁辰:“但是一、两千万就不一样了,他不走这步也过不去,走这步还能赌一把。另外,他要的赎款是一千万,即便让他成功拿到了,也不够他自己的全部债务。请问,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为什么还要带着你,帮你偿还那一百多万?”   此言一出,danie1果然慌了。   梁辰的推理、分析,没有任何漏洞,加上danie1对乔远的了解,直到他原本就是个六亲不认,心狠手辣的人,连他生母去世他都不痛不痒,第一关心的事竟然是自己能分到多少财产,甚至在得知生母将大部分遗产捐赠出去后,还大雷霆的咒骂她。   想到这些,danie1心里开始拔凉,他甚至感觉到自己脖子上流窜着寒光,恐怕要不了多久,乔远的屠刀就要架在他脖子上了……   danie1小声问:“如果我现在选择站在你一头,你能保我?”   现在最重要的是人生安全。   梁辰平静道:“我的条件是,唐朵和乔蓓蓓安然无恙。”   danie1:“好!我一定保证她们……”   梁辰:“你连自己都保证不了。”   danie1急了:“那你说怎么办?”   梁辰:“你先带一个出来。”   danie1:“谁?”   梁辰:“乔蓓蓓。”   danie1愣了:“诶,唐朵不是你女朋友吗,你怎么不先救她?乔蓓蓓和你非亲非故的……”   梁辰没应,答案其实很简单。   乔蓓蓓出来了,唐朵还有机会。但如果唐朵先出来了,乔蓓蓓被撕票的概率是百分之百。眼下他毫无办法,只能赌一把,就赌赌看唐朵那个凶悍的女人,能不能在这最后一刻明白他的决定。   梁辰:“我相信唐朵这时候也正在想办法让乔蓓蓓逃出来。两个人一起逃成功率是零。”   反过来,如果让唐朵先逃,她也干不出这么操蛋的事。   danie1:“好,我答应你,我先带乔蓓蓓出来,但是这件事会造成什么后果,我可负责不了啊,还有,我带她出来后,肯定不能回去了,你得想办法找人保护我……”   梁辰将他打断:“我到时候会给你一个手机,你到了地方不用联系我,我会找到你的定位,你按照我说的话告诉乔远。至于保护,我说过,我要她们两个人都安全,这是我的条件。”   绑架,二十四小时以内是最佳营救时间,时间越久,存活率越低。   绑架后的撕票概率十分高,原因很简单,无论是绑匪的声音、样貌还是任何细节,都有很大可能被肉票听出来,认出来。   死无对证,才是绑匪的第一选择。   ……   梁辰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就联系上梁同。   “一个小时后,报警。”   梁同一愣:“你要报警?不怕把对方逼急了?”   梁辰:“警方介入,撕票率会降低到百分之二十以内,私了,等于送她们去死。”   梁同:“那为什么要一个小时后。”   梁辰语气很淡:“因为要给乔远时间交换肉票。”   梁同一时没懂,隔了几秒,反应过来:“你要去换唐朵?不行,我不同意!你……”   可梁同还没说话,电话就切断了。   ……   梁辰为什么要去作交换?连他自己都说不上。   他有伟大到将生死置之度外,认定唐朵比他更值得活下来的地步么?没有。   他会为唐朵伤心难过么?他答不上来。   一切都是“计算”。   与其去分析乔远良心现的可能性,抱着侥幸心理祈祷不切实际的东西,还不如相信科学。   无论哪种结果,他只要选择生还率最高的一个,就可以了。   他计算过,只要danie1的定位确定,他去了,交换出唐朵,danie1和唐朵逃出来,即便乔远再将他转移,时间上也会大幅度受限,藏身的选择绝对不过方圆五公里的范围,藏身的地点更是少之又少,那么警方和搜救队按照原先的藏身地扩散式寻找,不到两个小时就可以找到他和乔远。   两个小时,他可以死一万次,却也有极大机会说服乔远,耐心等待梁家的赎款。   等两个小时,就有一个亿,乔远这种亡命赌徒不会做亏本买卖。   事实证明,danie1在情急之下的办事效率出乎意料的高,他拿到定位手机后,没几分钟就和乔远取得联系,定位图上的光点迅移动。   不到一个小时,光点停了。   梁辰一路驱车跟着,距离光点的地方只有几十米远。   乔远竟将人藏在一栋老式住宅里,而没有选择荒郊野岭,四周居住的大多是孤寡老人,白天很少有人在户外走动,即便现不对,恐怕也不会贸然报警。   人孤独久了,就会更惜命,更远离是非。   梁辰将车停在路口,将定位给梁同。   时间到了,梁同联系了警方。   梁辰正往里走,手机响了,是他给danie1的手机打来的,但说话的却不是danie1,而是乔远。   乔远声音粗哑:“我听说,你要交换人质?”   梁辰:“是。”   “我凭什么交换,你值多少钱?”   “我姓梁。你可以看看本地的财经杂志和新闻,头版一定会看到梁家的消息。”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梁辰越来越接近光点,直到乔远再度出声:“好,你一个人过来。多一个人,我就杀了那两个。”   “我要先确定她们活着。”   “你等等。”   乔远话音落地,电话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很快,乔蓓蓓的声音响起来:“舅舅!”   声音又断了。   梁辰吸了口气:“还有一个。”   但这回,他等了很久。   电话里面,只隐约传来一声闷哼,还有很难辨认的杂音,直到danie1的声音传过来:“你可别把人踢死了,到时候什么都……”   乔远:“shut up!”   梁辰已经想到生了什么事,唐朵一定不肯交换,即便乔远对她施暴,也忍着不出声。   梁辰脚下一顿,人已经立在距离光点最近的一扇铁门前,然后他让开几步,走到一旁的拐角后。   梁辰低声道:“你把电话给她。”   等了两秒,电话里传来喘息声。   梁辰认出来了,是唐朵。   他声音很轻的对她道:“你只有听我的,蓓蓓才能先出来。”   电话里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响起一声轻轻地“嗯”。   很快,又出现乔远的声音:“行了吧?”   梁辰:“你让danie1带蓓蓓走。”   乔远:“好。”   但他答应的太痛快了,这不符合人性。   梁辰提醒道:“半个小时后,我如果没有接到danie1从仁爱路口电话亭打来的电话,刚才的条件就作废。”   主导权一下子掉到梁辰手里。   乔远勒索一千万,被动的是梁辰。   可如果赎款换成了一个亿,就是这个还没有落网的肉票说了算。   乔远本来还想玩花样,让danie1假装带走乔蓓蓓,这下反倒难了。   挂上电话,犹豫了几分钟,乔远决定再赌一把——赌本是零,赢了却是一个亿!   ……   老旧的铁门突然作响。   拐角后的梁辰安静地站着,直到看到门里走出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正是danie1和乔蓓蓓。   乔蓓蓓的眼睛没有蒙着布,却用双手努力盖住眼睛。   danie1抱着她走出门,一路下楼,很快就不见了。   梁辰的心里却开始急促的跳起来,从现在开始算,五分钟内,唐朵还有生存率,过五分钟,就难说了。   他不能等半个小时,那时候唐朵已经被撕票,因为已经有新的肉票送上门。   梁辰又等了两分钟,从楼道的小窗户里看到danie1抱着乔蓓蓓下到楼下,他手里一松,将车钥匙扔下去。   danie1听到动静,回身一看,看到车钥匙,再往上看,刚好撞上梁辰的身影。   梁辰摆了个手势,danie1立刻拿起钥匙开车走人。   等车子驶出路口,梁辰没有一秒的耽搁,长腿迈开,飞快的走到铁门前。   屋里隐约传来一阵响动。   梁辰心里漏跳了一拍,用力砸门,同时拨通刚才的手机。   乔远很快接起,声音气喘吁吁:“喂!”   梁辰:“我在门口。” 第30章   铁门开了, 发出沉重的低响, 却只是开了一道缝, 里面还挂着链子。   门缝后透出来一道粗哑的声音:“把手机给我。”   梁辰没犹豫,将手机递进去。   没几秒, 链子放下, 门开了。   梁辰刚抬腿迈进屋里, 等在门后的人就对他搜起身,索性梁辰身上很干净, 搜了一圈, 一无所获。   从头到尾, 梁辰都纹丝不动, 目光一直盯着趴跪在地上的那道纤细的身影。   虽然他一早就料到唐朵那个脾气,在这个乔远手里不会讨到便宜, 但他却想不到, 她能伤的那么重。   她的头发粘腻的贴在身上,上面不知道是汗还是水, 身上的衣服脏了,破了,露出来的地方不是淤青就是血。   从她的嘴里溢出几声粗重的呼吸声,却咬着牙没有出声。   她听到开门的动静, 绷着劲儿抬起头, 无奈身上的绳子绑的太紧,已经嵌进肉里,伤口又多, 稍微动一下都很艰难。   梁辰箭步上前,蹲下身查探她的温度和脉搏,只是手掌刚刚碰到她的脸,就被那烫人的体温吓了一跳。   唐朵在发烧,身上的衣服是湿的,冰的,显然淋过水,这样做多半是为了限制她的行动力,衣服和绳子都湿了才会绑的更紧,眼下又是春天,这样更容易瓦解意志力。   梁辰脱掉身上的外套,罩在她身上,低声问:“撑得住么?”   唐朵的嘴唇早就咬破了,但她却很轻的点了下头。   ……   这时,梁辰身后响起关门的动静,乔远折回来,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破椅子上,翘着脚,看着两人。   梁辰和乔远这才算看到彼此的正脸。   刚才进门太急,只是匆匆一瞥,如今仔细一看才发现,乔远在眉目间的确和乔老爷子有几分相似,只是身上戾气太重,一身的痞气,绝非善类。   打从梁辰进屋,乔远就有恃无恐,也没有第一时间把人制住,除了对自己的拳头有信心之外,也是仗着屋里还有个动弹不得的唐朵在,料定梁辰不敢轻举妄动。   乔远点了根烟,抖着腿问:“你的妞儿?”   梁辰将唐朵扶起来,伸长手臂要去解她后面的绳子,只是刚一碰到就突然顿住,定睛一看,绳子的末端已经开了,被唐朵紧紧捏在手里。   果然,唐朵已经积极找出路,她远比他计算中的行动更快。   这时,乔远说:“本来想跟她玩玩,啐,还挺狠,居然咬老子!”   梁辰一顿,眸子落在她敞开的衣领上,那里破了一大块,头发黏在胸口,有血,有汗,有水,还有淤青,有指痕。   梁辰愣住,抬手轻轻触碰她脖子上的血痕。   唐朵非常细微的抖了一下,抬眼间,眼里全是血丝,人却平静得出奇,却也凶狠的骇人,那是隐藏在湖面底下的旋涡,被她压着。   梁辰默不作声的将罩住她的外套拉上,挡住她身上的裸露,也挡住她正在小幅度解开绳索的动作,回过头,对乔远道:“用我交换她是刚才说好的条件,我已经来了,先让她走。”   乔远“哈哈”大笑起来:“你他妈的真当老子是傻逼?你人都送上门来了,我干嘛放她?进了这个屋,就是老子说了算。”   乔远边说边拿出一枚钥匙,抓在手里玩着:“刚才老子已经把门锁死了,你俩都走不了。”   然后掏出一把刀,“咚”的一声就扎进旁边的小木桌上。   乔远说:“不过你刚才说的什么梁家,一个亿,老子也的确心动。我想过了,就两种情况,第一种,是你说得对,那你就得留下当老子的提款机,第二种,是你在骗老子,那你和你的妞儿就都得死在这儿。”   乔远撂下狠话,嚣张急了,他等着看梁辰脸上出现慌张,这种富家子弟不外如是,一个个在外面装逼,到了关键时刻都是傻逼。   但乔远等了好一会儿,却没等到。   梁辰只是安静的看着他,不知道在看什么。   乔远问:“怎么,你以为老子不敢?”   梁辰:“不,你敢。我们已经看到你的长相,你不杀我们灭口,没办法平息这件事。”   事实上,梁辰也没想过乔远会放唐朵出去,所谓交换人质,不过是要将形势变成二对一,这样才能提高她的存活率。   乔远皱起眉:“靠,知道是送死还来,够种啊!”   梁辰依然很安静:“我只是算准了你赢不了。”   乔远很不喜欢被人挑衅,立刻发难:“妈的,你凭什么说老子赢不了!老子拿了钱,就送你们俩一起上路!老子为什么同意交换你人质,你他妈的以为Daniel真的把乔蓓蓓送走了?老子刚才就跟他商量好了,送走就是做做样子,过一会儿他还得把人送回来,那可是我们的双保险!你就他妈的是来陪葬的!”   梁辰不是没想过乔远会有此举,交换人质的事他答应的太痛快,不是大傻子就是留了后招。   梁辰盯着他,说:“Daniel不会回来了。我许给他的条件除了活命,还有钱。他知道你会杀他灭口,还会回来送死么?”   乔远始料未及:“谁说我要杀他灭口?!”   梁辰:“我说的。”   乔远站起身:“操!你以为你说他就信,他跟老子这么多年,你算哪根葱,他能信你的鬼话?”   梁辰依然是那个姿势,目光跟着他:“你说他过一会儿就会把人送回来,从我进门到现在已经十来分钟了,他人呢?”   乔远顿时不说话了,瞪着梁辰好几秒,突然从身上掏出手机,拨给Daniel。   手机里很快传出一道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乔远大骂了一声,将手机摔出去。   ……   攻人先攻心。   梁辰在心里默默计算时间,最快半个小时,警方就会找到这里,但这也是他和唐朵最危险的半个小时,这期间一定会发生暴力事件,乔远的耐性也会被逼到尽头,到时候会有死伤,也会出现生机。   抓住那一线生机,才是梁辰此行的目的。   想到这里,梁辰淡淡开口:“他如果不先口头答应你把人送回来,你能让他带乔蓓蓓走么?他的确跟了你好几年,你也很了解他胆小怕事的一面,更利用这一点恐吓他,威胁他,一直都很有效。只是你忘了,你越是如此,他越想远离你。这时候,只要有人给他开出一个保命的条件,他都会立刻抓住。”   乔远拔出木桌上的小刀指向梁辰:“你他妈的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废了你!”   梁辰却淡笑一声:“你废了我,一块钱都拿不到。”   乔远没吭声,却也没撤刀。   他再愤怒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Daniel不回来了的确对他不利,可是到如今,他也不能空手跑路。   乔远问:“我凭什么信你?你说你是那梁家人,没准是骗我的!”   梁辰:“你可以不信,但你现在少了一个人质,不能威胁乔家,只剩下我们两个,你没有其他选择。半个小时,我如果没有打电话出去,我的朋友就会把我的死讯告诉家人,他们会立刻报警。”   所谓的“朋友”自然是假的,一切都是为了拖延。   乔远:“你想再活半个小时?”   梁辰:“你也可以选择现在杀了我。”   乔远没说话,目光阴狠的审视梁辰,他是亡命之徒,但他不是傻瓜,他用眼睛一看就知道,这个叫梁辰的男人家里有钱,就算不是那个梁家,也能拿的出比乔家更多的钱。   再说就半个小时,他还真不信这家伙能玩出什么花样。   Daniel是跑了,但他没胆子报警,报警了他也得玩完,按照现在的情形看,Daniel多半是带着乔蓓蓓找个地方猫起来,等过几天事情平息了再计较后面的事。   现在唯一要防的,就是眼前这个姓梁的家伙。   乔远眯了眯眼,又坐回椅子上,问:“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Daniel的?”   梁辰:“我是猜的。”   乔远:“操,你当我傻?”   梁辰抬起眼,那目光十分侮辱人,仿佛在问“你不傻么”,幸而说出口的话非常平定:“我最初猜,Daniel冒充乔先生的儿子有两种可能,一是受你指使,二是背着你单干。我那时以为是第一种,你利用他套取乔家的消息,再找机会绑架乔蓓蓓。但是刚才进门前,我又选了第二种,我想,也许是你发现Daniel冒充你,将他教训了一顿,还对他说,如果不配合你的行动,你就会杀了他。”   梁辰几乎猜中了全部。   乔远有些震惊的瞪着他。   梁辰却恍若味觉,接着说:“Daniel自然害怕,就算逃的了一时,也躲不开一世,他怕有一天会死在你手里,更怕要跟你一起跑路,一直受你威胁,还有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你连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都不放过,又怎么会放过他,何况乔蓓蓓还和你有血缘关系。”   乔远的呼吸已经开始粗重。   梁辰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但这层意思Daniel虽然想过,却不敢深想,越害怕越逃避。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和他想到一块去,并替他把窗户纸捅破,不管这件事会不会发生,在他的大脑中,这走向都已经坐实。再加上Daniel对你的了解,不用我刻意去描述,他就会自行脑补自己被灭口的场景,心理活动和大脑区域激活有直接关系,到这个时候,‘发生与否’对于Daniel来说已经不再重要。”   简而言之,梁辰只是做了一次刺激激活Daniel内心恐惧的催化剂。   至于Daniel内心如何脑补自己是死在逃亡的路上,还是死在这间屋子里,都只会加深他的恐惧感,脑补的画面越多,逃亡的愿望就越迫切。在这种情况下,梁辰给了他唯一一个抽身逃跑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   乔远好一会儿没说话。   事实上,梁辰说对了一大半,他的确是利用Daniel胆小怕事的怂包本性对他威胁恫吓,甚至有恃无恐的认定Daniel不敢反抗,不敢逃跑。   但他忽略了一点,就是Daniel既然敢冒充他去乔家诈钱,就有可能背着他再干别的事。   乔远眯了眯眼,心里的主意渐渐变了。   他没想到一个绑架计划半途中会冒出梁辰这么一个攻于心计的家伙,还策反了傻逼Daniel。   他也的确害怕败露,害怕坐牢,况且事到如今这两个人也已经看到他的样貌,知道他回国了,他必须杀了他们。   现在之所以等,无非就是为了钱,空手背两条人命和拿着一个亿杀人灭口,完全是两个性质。   想到这里,乔远阴测测的笑了,拿出手机说:“你说要打回去一个电话,电话多少?”   梁辰看着他,报了一串数字。   乔远将数字按进手机里,却没有拨出去,他很狡猾,自然不会听一个肉票给他指路,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下套?   乔远拿着手机走上前,一手举着刀,搁在梁辰的勃颈上。   “万一我这电话打出去,把我自己搁进去怎么办?”   梁辰没吭声,他安静的垂下眼。   勃颈上有一丝寒意,那是刀尖的锋芒,同时也是生机,是他一直在等的契机。   他的目光缓缓扫向乔远的身体,试图找出最容易下手和反抗的软肋。   这时,乔远问:“因为你的出现,搅乱了老子的计划,老子现在气很不顺,心里窝火儿,除了要钱还得找点利息。”   他的意思很明确,他不爽,梁辰和唐朵也别想全身而退。   一阵沉默。   乔远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在梁辰身上打转,不会儿又溜到唐朵身上,唐朵抬起眼,冷冷的瞪着他。   她手里的绳子已经松脱了大半,但她不敢有大动作,只能先将胳膊解脱出来。   乔远倏地笑了:“你的妞儿一直在瞪我,要不我把她眼珠子挖出来?”   梁辰倏地抬眼,身体向旁边挪动,挡住唐朵。   唐朵在他身后,看不清他的目光,只能看到那坚毅的侧面线条,和绷紧的脖颈,他甚至没有回过头看她。   乔远的刀已经开始向梁辰的耳朵移动:“哎呦,都这个时候了还知道英雄救美?那好,我就把你的耳朵割掉,给你家人寄回去,让他们痛快点拿钱!”   梁辰一动不动。   唐朵却突然出声,她的声带受伤了,说话很困难,声音几不可闻。   但梁辰却听她在叫他的名字。   “梁辰。”   以及,那后面三个字。   “不值得。”   ……   梁辰只是安静的盯着乔远。   下一秒,他笑了。   乔远见到那笑容,眯起眼,一脸阴狠,刀光划向他的耳后,血很快顺着脖子流下来,触目惊心。   梁辰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垂下眼,已经找到最佳下手的机会,乔远只顾着在他身上开刀,必然会疏于防备,下刀的那一刻就是反击的最佳时机!   但他知道,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出手就是押上去两条命。   唐朵伤得太重,随时会被乔远逮住机会当人质,即使她已经小心翼翼的解开绳索,力气和反应速度都不堪一击。   他只能赢,不能输。   千钧一发之际,乔远一手揪住梁辰的耳朵,一手用力将刀尖插进他的耳后。   与此同时,梁辰也出了手。   只是两人谁都没想到,刀锋突然从乔远手上偏离,谁也没有看清怎么回事,隐约间,仿佛有一双手从梁辰身后伸出,用力握住了刀身。   正是唐朵。   梁辰的拳头已经打中乔远的肋骨。   乔远疼的几乎喘不上气,立刻滚向一边,却没有松开手,他要抢回刀子,再杀了这对狗男女!   可唐朵的手却像是用强力胶黏上去似的,她明明被乔远虐待过一轮,身上还发着烧,早该疲软无力,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爆发力。   她很快就和乔远滚作一团。   乔远一边大骂,一边殴打唐朵。   唐朵咬紧牙关,瞪着眼睛,一声不吭,手心里哗哗淌血。   直到“砰”的一声,乔远被击中后脑,意识尚有残存,手却松脱了,下一秒,他被一脚踹飞,撞到桌角,昏厥了。   梁辰扔掉手上的重物,先去看唐朵。   唐朵已经歪倒在地,手里还虚握着刀刃,她已经松了手,刀刃却还连在肉里。   梁辰皱紧了眉头,将她搂进怀里,小心翼翼的将刀身退出来,低声说:“没事,没事,不疼,不疼。”   他轻轻握着她的手腕,轻轻吹气。   唐朵喘息着,虚弱得半闭着眼,嗓子依然很疼,额头的温度高的吓人,她却只觉得冷,彻骨的冷,唯有包住她的体温,让她知道自己还有意识。   意识渐渐迷糊的时候,她仿佛听到一阵巨响,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很多人冲进屋里,将昏迷的乔远押走,她的身体也突然变轻了,被抬上担架。   后来,她听到了救护车的鸣笛声,还听到有人在耳边说:“有我在,你抢什么刀,不要手了?”   唐朵动了动嘴唇,很想说话,却被拽进黑暗里。 第31章   “唐朵,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逞能, 总有一天会害死自己?”   “我死我的,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我乐意。”   “那你身边的人呢, 连累他们也无所谓?”   ……   这一觉, 唐朵睡得很沉,她好像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这么昏睡过了, 直到梦里出现程征的声音。   他说她逞能。   她听不进去, 也无所畏惧。   然后, 突如其来的疼痛就将她从那片黑暗中拉了出来, 真特么的疼。   睁开眼的瞬间,唐朵在心里骂了一声“靠”。   她疼醒了。   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人打散了再重组, 嗓子快要烧起来了, 更不要说她的双手。   心里滑过满坑满谷的脏话,唐朵没好气地睁开眼, 瞪着天花板。   然后,她动了动眼珠子,看向床边那个正在削苹果的男人。   梁辰见她醒来,放下水果刀, 在床头柜上倒了一杯温水, 并将床头抬高,将水递到她嘴边。   唐朵一口接一口的喝着,差点呛着自己。   梁辰皱着眉, 挪开杯子,让她够不着。   她瞪过去,梁辰说:“你有点脱水,不能喝这么猛,小口小口的喝。”   唐朵没好气的垂下眼,又放慢速度,直到喝完一整杯。   梁辰坐回椅子上,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盒喉糖,拿出来一颗,递到她嘴边。   唐朵盯着那喉糖看了一眼,将它咬进嘴里,喉咙有了薄荷的润滑,总算没那么难受了。   梁辰说:“医生给你看过伤口,处理得很好,没有感染,你的嗓子也没事,只是扁桃体发炎。”   唐朵用鼻子发出一声“嗯”,定定的看着他两秒,突然说:“你的智商真的很高。”   梁辰一怔,挑起眉。   唐朵说:“我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就找到我。”   原来是这件事。   梁辰垂下眼:“但你还是受了伤。”   唐朵:“嗯,挨了两顿揍,还被淋了两桶水。”   梁辰:“……”   他皱着眉抬起眼,先前唐朵照过片子,身上有很多淤青,幸而没造成内出血,都只是表面伤痕,静养几天淤血散开,就会慢慢消肿。   唐朵瞅着他那表情,突然有点想笑:“我想来根烟。”   梁辰一顿:“你有伤,不能抽烟。”   唐朵:“哦,那来瓶酒?”   梁辰:“……”   唐朵只好妥协似的说:“那就咖啡吧,你的手艺应该不错,让我尝尝。”   梁辰点了下头:“等你伤好了。”   唐朵举起一双手:“还有,你让医生把我的手绑成粽子,我怎么洗头,怎么洗澡,我现在头皮很痒。”   梁辰一阵沉默:“你的手还不能沾水。头我可以帮你洗。”   唐朵挑眉:“那我身上你也管洗?”   梁辰默了几秒,说:“我可以帮你拧毛巾,你先用擦的。”   唐朵:“我是开玩笑的。”   梁辰没说话。   ……   不过片刻,梁同和张迅就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病房里顿时热闹起来,张迅一进门就扑向唐朵,迫不及待的将第一手消息告诉她,什么乔远已经被警察抓走了,Daniel算是主动自首,又被人民警察晓以大义两句,立刻站到正义的一边,说要站出来指证乔远,还将来龙去脉一股脑和盘托出。   乔蓓蓓也被送来医院,没回家,这会儿应该已经睡着了。   唐朵点点头,问张迅:“那乔老爷子呢,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张迅一愣,没说话。   唐朵看着有异,便问怎么了。   张迅说:“他在家里晕倒了,病情突发,也进来了,ICU。”   唐朵顿时沉默了。   静了一会儿,张迅又突然问:“哎,你的手怎么样了,怎么都包成粽子了。”   唐朵掀开眼皮白了他一眼。   张迅愣是没接收到:“你可不知道,大家都在夸你呢,说你勇斗歹徒,等你好点了,警察还要带你回去做个笔录。蓓蓓那里受到惊吓,警察也不好问太多,目前差不多都是Daniel的说辞,不过就他的话和现场痕迹来看,你也真够牛逼的,这要是放在旧社会,你肯定是抗日女英雄!”   唐朵终于出声:“你废话完了么?去看看梁姐和梁辰怎么回事。”   经唐朵提醒,张迅才发现打从进来没多久,梁同就把梁辰叫出门口,好一会儿都没进来。   张迅走上前开门一看,两人就站在几步外。   梁同在说话,梁辰在听,目光低垂,神情肃穆。   那气氛,有些压抑。   梁辰背靠着墙,半晌一句没吭。   梁同告诉他,这件事闹得有点大,她想极力压下来也没用,风声还是传到梁家他父母耳朵里,现在正排着队挨个儿给她打电话。   她敷衍了两句,就跑来找梁辰,只说等事情平息再回去解释。   说到这里,梁同问:“怎么,你没接到大哥大嫂电话?”   梁辰淡淡道:“我关机了。”   梁同一愣:“这时候你怎么能关机,难怪他们着急,还以为你也出事了!”   梁辰:“这周末我不回去了,要留下来照顾她们。”   梁同想了想,咬牙跺脚:“行,家里的事我先顶上,等这边完事,他们的气估计也消了一大半了,到时候你再带唐朵回去看看。”   梁辰没吭声,又静了片刻,等梁同交代完。   梁辰这才站直身子:“好了,我回去了。”   ……   梁辰刚回到病房,张迅就拿着东西要走。   梁同进来跟唐朵聊了两句,也出门了。   病房里一下子又恢复安静,阳光洒进来,一室暖和,整个屋子都是浅色的,明亮,祥和。   唐朵脸上有点苍白,嘴唇已经干涸,她忍不住去舔,才发现嘴唇上裂了好几道口子,疼的很。   她“嘶”了一声。   梁辰从床头柜上的袋子里拿出一只润唇膏,打开盖子,递到她面前。   唐朵伸出两只“粽子”手要接,却接不住。   静了两秒,两人对看一眼,都有点无语。   接着,他就将唇膏挨上她的唇,来回蹭了两遍。   唐朵抿抿唇,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睛很黑,看着她:“下午就可以出院。你的伤更适合回家修养,记得按时擦药。”   唐朵点了下头,问:“蓓蓓呢,吓坏了吧?”   梁辰说:“没哭,没闹,过两天我会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她很勇敢,也很听话,她跟我说,你一直挡在她前面,挨了好多打。”   唐朵:“我如果不挡着,蓓蓓挨不住他三下。”   一阵沉默。   梁辰:“对不起。”   唐朵皱了下眉:“你道什么歉?”   梁辰没再吭声。   唐朵说:“就算不去电影院,他也能逮着别的机会下手,幸好当时我和蓓蓓在一起,不然……”   唐朵顿住了。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   好一会儿,梁辰打破沉默:“以后不要再抢刀子,还好这次没有伤到筋脉。”   唐朵:“你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多开那把刀么?你的耳朵不要了?再偏一点,就是动脉。”   她边说边歪了歪头:“转过去我看看。”   梁辰静了一秒,默默转头,露出受伤的耳后,那地方缝了几针,外面用一小块纱布贴着,还上了药。   他说:“过两天就能拆线。”   唐朵没出声,目光缓缓滑过,顺着他后脖颈的肌理线条,落到那副宽肩上。   她记得,当时就是这副肩膀将她挡在后面,很厚实,很结实。   他给予了全部信任,也充分信任着她。   唐朵吸了口气:“还好保住了。”   梁辰回过头,看着她。   她倏地笑了:“如果只剩下一只耳,就不帅了。”   阳光落在她的一边脸上,柔和温暖,几乎和她的笑容融为一体。   梁辰看着她,眸色漆黑。   “你的手就不重要?”   唐朵耸了下肩:“大不了以后不骑机车了。你不是说过么,那玩意儿死亡率比汽车高。那就改坐汽车。”   梁辰没吭声,薄唇渐渐抿紧。   唐朵看着他,读懂了他的表情,片刻后,半真半假的问:“话说回来,如果我的手废了,你怎么办?”   梁辰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你希望我怎么办。”   不知为什么,唐朵觉得他在刚才的沉默中,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选择先问她。   她说:“负责,你得负责。”   梁辰轻轻点了下头:“好。”   唐朵眨了下眼:“这个也是玩笑。”   梁辰定定望着她,眼神却变了,他的嘴唇动了动,仿佛要说什么。   只是静了片刻,谁也没有说话。   唐朵别开脸,看着窗外:“我困了,出院前我想再睡一觉。”   他又看了她一眼:“好。”   ……   乔远的事,最终也没有告诉乔老爷子。   乔老爷子进了ICU之后,身体情况急转直下,很快就失去意识,混混沌沌,一点预兆都没有。   乔老爷子的大女儿接到消息,已经办理了回国的机票,并向上级递出请调的申请。   所有人都知道,乔老爷子这次进ICU,十有八九是出不来了,乔蓓蓓身边要有亲人陪伴,何况她才经历了一场劫难。   梁辰回到乔家的房子,思忖了一会儿,就将唐朵从对门接了过来。   那时候,唐朵正在看张迅发来的信息。   他说,他在门口偷听到他们的话,好像梁同和梁辰真是一家子,好像这事惊动了梁辰父母,不知道为什么还说要带唐朵回去交代。   唐朵看完信息也没回,直接换成静音,张迅后面那一连串的提问,她自然也听不到。   再一转眼,梁辰就来了,说要接她去对门住两天。   唐朵有点排斥,只是一对上乔蓓蓓可怜兮兮的小脸,见蓓蓓怀里还抱着她送的玩偶,那些拒绝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恐怕就算她说不用照顾,梁辰也不会听,到时候还得两个屋子来回跑,乔蓓蓓身边也不能没有大人,睡着了恐怕还要做噩梦,在她妈妈回来之前,梁辰恐怕要一直陪着了。   ……   下午,梁辰好不容易哄着了乔蓓蓓,又来到他的卧室。   这里临时安排给唐朵,他就住在乔老爷子的屋里。   唐朵窝在床上,靠着床头,正笨拙的捧着一本书,皱着眉看着,书名叫《潜意识》,其中一小节的标题是“声音低沉的男人更受欢迎”。   只是唐朵刚看到关键,书就被梁辰抽走了。   唐朵抬起眼,眼里闪烁着蓬勃且旺盛的好奇,又黑又亮。   但她一张口,聊得却不是书里的内容:“哦,原来你真的有强迫症。”   梁辰没说话,顺着她的目光环顾自己的房间。   书架上的书,已经按照学科分门别类,每个类别里还进行了细分,以拼音的方式排序,四周的摆设一尘不染,所有东西都摆放的相当正,到处都是九十度角。   唐朵临时用的轮椅原本就放在床尾,梁辰将它挪到一边收好,严丝合缝的贴着书柜。   唐朵看着他的动作,说:“我腿上肌肉疼得要死,现在还走不了,你把它拿走了,我怎么去洗手间?”   梁辰回过头:“你现在要上?”   唐朵:“我要洗头。”   梁辰:“我给你洗。”   话落,他就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一角,将她从床上打横抱起。   两人挨的极近,唐朵的目光刚好落在他的耳边,那里贴着纱布,纱布下就是缝合过的伤口。   他身上有淡淡的沐浴乳的味道,头上还有洗发精的香味。   她轻轻吸了口气,问:“你用的什么洗发精,给我试试。”   梁辰稍稍侧了下头,下巴上就突然撞上一片柔软,又温又暖,他一愣,错开距离,对上唐朵同样有些惊讶的目光。   他垂下眼,落在她的唇上。   一秒的停顿,他弯下腰,将她放在洗手间里的小凳子上,将台子上的洗发精瓶子放在她腿上。   唐朵低着头研究了半天成分,都很普通,没有特别的香料,却莫名的好闻。   她身后就是浴缸。   梁辰坐在边上,将两只袖子挽起,露出小臂的肌肉,然后低头去试水。   水流哗哗的。   隔了几秒,他说:“好了。”   他抽走她怀里的洗发精瓶子,托着她的后脑,让她往后躺。   唐朵也没客气,将后脑勺交到他掌心里,睁着眼望着天花板,这才突然感觉到他的手好像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又稳,又够力量。   修长的五根手指在她头发里穿梭,每一下力道都刚刚好,洗发精倒上来有点凉,很快就揉出泡沫,满满的香味。   他洗的很认真,很仔细,目光低垂,滑过她的额头,小心翼翼将上面的泡沫擦掉。   唐朵一直盯着他的五官,从眼睛,到鼻子,到唇,最后才落到他的勃颈上,线条流畅,喉结凸起,很快就让她想起刚才的那本书。   唐朵突然说:“你跟我说说话吧,有点无聊。”   梁辰“嗯”了一声,问:“你想听什么?”   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滑动,从她这个角度听,仿佛比平时更加低沉,像是开了低音炮。   唐朵:“我刚才看了你一本书,想和你讨论一下。”   梁辰:“那本《潜意识》?”   唐朵:“嗯,上面说男人的声音直接和gao丸激素水平相关,声音磁性的男人,男性荷尔蒙水平更高,这个有科学根据么?”   她的口吻再自然不过,仿佛只是学术讨论。   梁辰动作一顿,眼皮垂下,飞快的略过她的目光,又错开:“有。”   唐朵笑了,没有一点预兆:“哦,那你的应该也很高。”   他的手臂颠了一下。   唐朵的头也跟着颠,脸上笑容渐深,陈述事实:“诶,你耳朵红了。”   何止耳朵,连脖颈两侧都有点粉色。   唐朵忍不住,终于笑出声,那笑声刷过他的耳垂,几乎烫着了他。   梁辰没吭声,伸长一只手臂,越过她的身体,够下来一块大毛巾,将她的头小心包住,然后将毛巾的边角塞好。   再一抬眼,他对上她的目光。   她一直看着他,眼里还残存着一点笑意,好像在等他的反应,看他到底能忍多久。   他托着她的背脊,让她将头枕着他的大腿,低声问:“你伤口不疼了?”   天花板上的灯光撒下来,披在他身上,他的面容背着光,目光沉黑。   隔了几秒,她缓缓收起笑,声音很轻:“疼。”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依然很多字,多温情!   第二个案子这几章就收尾了,很快进入第三个,提前预告一下,比较有可能的是霸道总裁和狐狸精助理=。=但万一我脑子抽了,也会改成别的嗯。 第32章   “疼。”   唐朵就说了一个字, 没什么表情, 声音很低, 很轻。   一时间,倒像是在撒娇。   梁辰沉默了两秒, 将她扶起来, 说:“还会欠招儿, 还以为你好了。”   唐朵这回倒是不逞强了,他要她怎么着, 就怎么着, 坐起身也懒得自己撑着, 索性将力道都放到他身上。   他为了姿势调整, 一条手臂环着她的肩膀,她索性就把头靠着他的肩窝, 感受他说话时胸前的震动。   疼, 是真的疼。   可即便疼,她也没瞎, 没聋,那些伤口上的刺痛仿佛更加刺激了感官上的灵敏。   一个男人如果只是长得好看,女人未必会惊艳,但如果一个长得好看的男人, 又有肌肉, 又有头脑,还有磁性低沉的嗓音……哦,还会洗头。   这就有点要命了。   唐朵枕着他的肩膀, 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想一个问题,她身为一个女人,水性杨花的指数到底有多高呢?   如果现在她身边有人,心里有人,是不是就对这种近在咫尺的男色免疫?   答案是:否。   嗯,她恐怕还是会馋。   更何况,这次的事的确让她很意外,也很震撼。   梁辰不是救援队的,也不是人民警察,更不是保镖,他没受过迎难而上的训练,出了这种事,人的本能都是自保,而他却挡在面前,面对乔远的刀纹丝不动。   如果她这样都能无动于衷,就不是正常女人了。   唐朵想的出了神,长长地吸了口气,又吐出。   她的气息很温热,刚好滑过梁辰的锁骨,那里有一道深深的凹陷,被这样一拂,顿时有点痒。   停了一下,他说:“洗好了。”   唐朵用鼻子发出“嗯”的一声,依然在思考,双手非常自然的抬高,虚勾着他的肩膀,同时抬高双腿,搭在他大腿上。   意思是,起驾吧。   梁辰静了几秒,将她打横抱起,挪到卧室。   唐朵的屁股刚沾到床褥,就要去摘毛巾,被他握住手腕带开。   他将毛巾拿下来,从床头柜里找到吹风机,开始给她吹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轰隆隆的,唐朵的头皮渐渐变暖,头发蓬松的在头上乱成一团,好几次都被他的手指揪住死结,有点疼。   每一次,他都会放轻松做,小心翼翼的摘开,继续吹。   显然,他并不擅长吹头发,吹风机也收在抽屉的最里面,等好不容易吹到了九成干,按停了。   唐朵说:“给我把梳子。”   结果,梳头的工作又落在他手上。   他梳的很仔细,一点点将死结打开。   唐朵跟着他的动作,皱着眉,问:“你那个择偶标准的比例,是认真的,还是只是用来敷衍你父母的?”   她说的是梁辰写给梁同的那张纸。   梁辰的声音从她头顶上落下:“真的。”   唐朵点点头,也是,他不会开玩笑。   她又问:“我真的完全符合?”   他动作一顿,静了几秒,才“嗯”了一声。   隔了片刻,又补充道:“我也很意外。”   唐朵说:“嗯,你眼光不错。”   梁辰放下梳子,目光垂下,漆黑,沉默。   唐朵掀起眼皮,挑起眉:“怎么,和我对的上号,很失望?”   他薄唇抿了抿:“我需要想清楚。”   唐朵没应,定定看了他一眼,回身躺进被窝里,说:“哦,慢慢想。”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梁辰将背角拉高,盖在她身上。   唐朵在他的枕头上找了个最舒服的角度,半眯着眼,仿佛一只准备打盹儿的猫。   这时,门口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看过去,只见乔蓓蓓抱着玩偶站在那儿,小身板,可怜兮兮的小脸。   “舅舅,我害怕。”   乔蓓蓓脸色有点白,像是快要哭了,多半是睡着后做了噩梦,一醒来就找大人。   唐朵立刻向里侧挪了挪,同时用包成粽子的手将被子撩开:“来,跟姐姐一块儿睡。”   乔蓓蓓看看梁辰,梁辰点了下头,她就立刻走上前,钻进被窝。   梁辰又一次掖好被角,将一把椅子挡在床侧。   他说:“蓓蓓睡觉会溜边。”   唐朵打了个哈欠:“放心吧,掉不下去。”   他说:“你们睡一会儿,我先去处理点事。”   “去吧。”   ……   梁辰将门关上,到了客厅,将手机开机。   他关机半天,一开机就蹦出来几十个未接来电,还有数不清的信息。   他随便翻了几页,大部分都是家里人打来的,父母,弟弟,梁同。   梁辰先给梁同回了一个电话,梁同上来就说:“你总算开机了,再联系不上你,大哥大嫂就要去乔家找你了!”   想想也是,儿子被牵扯进绑架事件,就算不是自小在身边长大的,到底也是亲生的,脱离危险后连个人影都不见,还关了机,换做是谁都得急。   梁辰说:“别来乔家,去工作室吧,我也过去。”   梁同松了口气:“好,那你快点。”   ……   梁辰前脚出门,唐朵后脚就睁开了眼,她听到防盗门关上的声音,盯着天花板半晌没动。   直到感觉到身边的乔蓓蓓呼吸渐渐平稳,知道她已经睡过去了,这才从枕边拿出一直按静音的手机。   上面若干个未接来电,还有很多信息。   大部分都来自肖宇成。   唐朵有些吃力的点开信息一看,才知道原来她被救护车送去急症室的时候,被肖宇成看到了,连警察都去了。   肖宇成打听过才知道,唐朵被人绑架。   “我这里一直在忙,今天病人特别多,刚有空去住院部看你,就听说你办理出院了?和你一起进医院的男人是谁,你到底做的什么工作,为什么绑匪会找上你,这事要是让果果和叔叔阿姨知道了,还不急死?”   “依我看,你还是尽早回家住。”   “对了,还有你的伤口,虽然没伤到筋骨,也挺深的,你要按时回来复诊,拆线,不能沾水,不然感染了有你受的。”   “这事我暂时不会和你家人说,但你也不能老这么任意妄为,你现在二十四了,不是十七、八岁,怎么离开那个姓程的家伙,你还这么不安分?”   后面的话,唐朵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了,直接把手机扔到一边。   这个城市那么大,怎么每次有事就是仁爱医院?   安分?她这辈子恐怕就没安分过。   唐朵闭上眼,吐出一口气。   ……   另一边,梁辰第一时间回了工作室,一进门,梁家父母就迎了上去。   梁父脸色极其难看,一直瞪着他。   梁母早就扑上前,围着梁辰打转,检查有没有少一块肉。   他耳朵上的伤,被梁同刻意弱化了真实情况解释,只说是不小心蹭到了,这次的事主要是唐朵受伤比较多,梁辰有惊无险。   可梁父梁母听了还是很后怕。   梁母眼眶都红了,念叨说梁辰自小就多灾多难,没在父母身边待过一天,长大了怎么还这么不顺。   梁辰将梁母扶到沙发上坐好,淡淡道:“这次只是意外,和以前没关系。”   一直黑着脸的梁父突然出了声:“什么意外,如果是安稳的工作,就不会有意外!”   他转而就指责梁同:“你从小就任性惯了,我们几个当哥哥姐姐的都哄着你宠着你,可你再折腾,也不能拿辰辰的命开玩笑不是?就你这工作室,接触的都是什么人啊,社会底层的渣子!依我看,这工作,辰辰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做了!”   事实上,以往家里但凡有任何分歧,只要涉及梁辰,梁同都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她一直充当着为梁辰说话的代言人,好几次都说的梁父、梁母无地自容。   但这一次,梁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次的事的确很悬,一个闹不好,梁辰和唐朵都得搭进去,现在想起来,梁同还觉得心有余悸。   梁父、梁母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指责起来,很快就把梁同说的头低了下去。   直到半晌过去,梁辰从沙发上起身:“行了,这次的事不怪任何人。即使是生活在最安全的国家,以年为计算单位,受到致命武器的攻击概率也有260分之一,死于谋杀的概率是11000分之一。要怪,就怪概率。”   此言一出,梁父、梁母好一阵无语。   他们一直很头疼这个儿子,别说吵架了,就是坐下来一起聊会儿天,十次有九次都会词穷,无语,接不上话。   他们在商场上厮杀惯了,有口才,有心计,偏偏就是没遇到过梁辰这种逻辑的,简直就是话题终结者。   梁父吸了口气,说:“不管你怎么说,这工作不能再做了!还有这公司,也不能再开了!你给我早点回家,学着怎么做生意!”   梁辰抬眼,再平静不过:“我今年二十四岁。按照法律规定,已经可以以自己的行为进行任何民事活动,只要不违背法律和公序良俗。”   梁父:“你!你自己也说了,你二十四了,你怎么还这么叛逆?”   梁母也说:“辰辰,你就听你爸爸的话吧!”   梁辰扯了扯唇角,声音很轻:“过去十年,我一直在听。”   比如,让他一个人去英国,去美国,接受治疗。   梁父、梁母一同愣住,面面相觑,脸上都浮现出愧色。   梁辰定定看了他们一眼:“这周末我就不回去吃饭了,唐朵身上有伤,等她好点,我再带她回去坐坐。”   话落,梁辰走向门口,立在门边又顿住:“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   梁辰回到乔家,已经临近傍晚,他在冰箱里翻出点菜,又叫了两个热菜,焖了一锅米饭,等菜上桌,这才去卧室里叫唐朵和乔蓓蓓吃饭。   端坐在饭桌前,唐朵像是个废人。   乔蓓蓓洗完手回来,已经开始啃鸡腿了,唐朵只能傻呆呆的看着。   等梁辰折回来坐下,唐朵已经耷拉脸了。   梁辰不紧不慢的拿起筷子,夹起蔬菜递到她嘴边。   唐朵看了他一眼,不情愿的张嘴,边嚼边说:“我也想吃鸡腿。”   梁辰:“现在还不行,暂时以清淡为主。”   唐朵便不再说话,一顿饭吃的有点憋屈,尤其是一直闻着那肉香,连电视里都在播做红烧鱼的节目。   临近尾声的时候,乔蓓蓓吃饱了,坐到一边乖乖的看动画片。   梁辰开始收拾碗筷,问:“待会儿有事么?”   唐朵静了一秒,才知道他问的是她。   她举起双手:“我这样还能有什么事?”   他说:“好,那我洗完碗,咱们聊聊。”   唐朵:“嗯。”   ……   唐朵不知道梁辰要聊什么,趁他洗碗的时候先去了一趟洗手间,脱裤子有点费劲儿,穿裤子更费劲儿,但幸好能独立完成,唯一的好处就是,吃饭便后不需要洗手了。   等她出来,梁辰就在卧室里等他,他坐在椅子上,背脊笔直,双腿交叠,大腿上还放着纸跟笔。   唐朵挑了下眉,坐在床沿,瞅着他:“你要给我心理辅导?”   卧室的灯光有些发白,明晃晃的打在两人脸上身上,明净,光洁。   梁辰神情很淡,眸色漆黑:“以后咱们要继续做搭档,在那之前,有几件事还是要说清楚。”   唐朵眨了下眼,更不懂了。   他出了趟门,回来怎么就这么严肃?   他继续道:“你我分别提出自己的要求,我会记在纸上,以后都要严格执行,违背的话会有处罚措施。”   唐朵这才明白:“哦,你是要跟我立规矩?”   他说:“嗯。这次的事也算给我提个醒,只有把规矩立起来,将来遇到意外,才能最大限度的减少损伤。”   唐朵:“我是无所谓,你先开个头。”   “比如,在遇到乔远这样的歹徒,有凶器横在前面,你不要去抢刀子,除非我被撂下,你为了保命,才可以跟对方搏斗。”   静了一秒,唐朵问:“你的意思是,要死你先死,等你死了我再找死?”   一阵沉默,梁辰的眉头皱起来了。   唐朵:“好吧,我刚才是在开玩笑。”   梁辰看着她:“以我的推算,只有这样,两个人才有可能最大限度的都活下来,都不受伤。”   唐朵:“好吧,我同意。”   梁辰低头在纸上写下第一条,他的字苍劲有力,比划末端向上勾着,唐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然后,他说:“等你伤好了,咱们回去我家吃顿饭,到时候你不用拘束,无论他们怎么游说你,只管推给我。”   唐朵眨眨眼:“你是说假男友的事?我很好奇,他们会怎么游说我?”   “比如,这份工作太危险,不适合女孩子,希望你能换工作,同时再做做我的工作。”   唐朵这才恍然大悟:“你今天下午是去解释了?”   梁辰抬眼:“嗯。”   静了几秒,他说:“不止这件,以后无论任何事,都可以推给我,他们的工作我来做。”   以后?   多久以后?   多长的以后?   唐朵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弯了下唇角:“你要不要给我打个预防针,这个假男友假女友的游戏,你打算玩多久?”   他的目光良久没动,沉默的落在她脸上,落在那抹笑容上。   卧室里突然变得很安静,隐约只能听到从客厅里传来的动画片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薄唇终于动了,嗓音低沉,仿佛摩擦过她的耳垂。   “也许会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提到的声音和激素的关系,是《潜意识》这本书里的一个小节,作者和霍金一起合著过《人类简史》的普及版和《大设计》。里面讲的大多是人类受到怎么样的潜意识支配,还提到有95%的事情,我们会交给潜意识,而不是意识。 第33章   “也许会很久。”   低沉的五个字, 缓缓落地。   良久, 没有人说话。   唐朵直勾勾的看着梁辰, 他没躲没闪,任由她看着。   她突然说:“你知不知道在正常的人类社会, 这五个字等于勾引?”   他坐的很直, 腿上还放着纸跟笔, 一如既往的认真专注,只像是跟她学术探讨来的, 谁曾想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还一副严肃的表情。   梁辰安静的说:“我没有勾引的意思。”   隔了一秒, 又道:“只是陈述事实。”   唐朵无声的笑了, 瞅着他的样子,忽然不再友好, 眉宇间有几分讥诮, 几分叛逆,几分挑衅。   她说:“你要立规矩, 可以,但我也得给你上一课。”   梁辰问:“什么?”   唐朵摆出一个不正经的谈判姿势,翘着脚,说:“有些话, 不能随便对女人说, 尤其是对我这种女人。”   梁辰微微蹙眉:“你是那种女人?”   唐朵说:“不好惹,不安分,不听话。惹上我, 就等于摊上事儿了。当然,我也能体谅你,你刚才的话是无心的,只是今天我也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是不是无心的,以后跟我说话都要讲究分寸,尺度。”   静了几秒,梁辰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唐朵继续道:“假扮你的女朋友,OK,这没问题,但我之前还以为只是一两次,把你家里人敷衍过去就算了,没想过‘很久’。这个‘很久’到底是多久,你能给我多少钱?如果时间太长,影响我将来找男人怎么办?你的钱能补偿这方面的损失么?”   唐朵承认,她是在故意刁难。   但她也控制不了。   梁辰不懂男女之事,不懂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相处的小猫腻,这恐怕会是他们将来继续做搭档最大的问题。   这就等于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要往最单纯的角度理解。   这对她不公平,她不乐意。   与其等到那时候再说,还不如趁此机会一并立进规矩里。   ……   唐朵话音落地,梁辰平静的看了她一秒,问:“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很久’是多久,我有钱,你要多少,在我能力范围内,都可以。”   唐朵:“……”   一阵无语。   她能说自己不爱钱么,能说自己不缺钱么?   不能。   所以,还真是无力反驳。   梁辰抿抿唇,继续道:“至于你说的影响,我想知道,你想在什么时候找男人。”   唐朵静了静,似笑非笑的勾起唇:“也许是明年,也许是明天。”   梁辰又看了她一秒,眉头皱的更深,眼神比刚才更认真:“你的择偶标准就是上次说的那些?”   唐朵:“也许还要看感觉,这玩意儿最任性,就算标准都符合,感觉不对也没辙。”   梁辰点点头。   垂下眼,沉思了几秒,又抬起眼皮,看着她。   唐朵不明白他在看什么。   半晌,梁辰道:“我想了下,那些标准我也符合。”   一阵沉默,十分冗长。   唐朵几乎是瞪着他,看出了神。   她幻听了?   这特么的是在毛遂自荐么,是在面试职位么?   为什么说好的立规矩,聊着聊着就变成了疑似相亲?   说是疑似相亲,是因为她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挑逗,有的只是严谨客观。   唐朵愣愣的问:“你再说一次?”   梁辰非常配合的重复道:“我认为,那些标准我都符合,非但符合,而且超标完成。”   噗……   是真的想笑。   她冷哼着:“哦,就算符合又怎么样?”   梁辰说:“这说明,我也可以参与竞争你所谓的‘将来’,明年,或是明天。”   唐朵:“……”   一时间,又沉默了。   两人互看着,眼神交缠在一起,谁也不吭声。   然后,梁辰提出疑问:“难道你觉得感觉不对?”   唐朵缓缓摇头,喃喃道:“不是。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理解出了问题……你刚才这些话,是和刚才一样的陈述事实,还是的确有……追我的意思?”   顿了一秒,她又道:“如果只是陈述事实,我还是刚才那句话,跟我说话要注意尺度、分寸,今天的可以当做没听过。”   梁辰眉头几乎打结了,脸色也有点沉重,仿佛在沟通上遇到了重大瓶颈,盯着唐朵好一会儿。   他说:“我是在陈述事实,也是在表达追求的意图。这两者并不冲突。”   这么突然。   平地一声雷……   唐朵不说话了,瞪着他。   直到梁辰说:“你又在瞪我了,这说明你在生气。是我得罪你了?”   唐朵吸了口气:“对。”   梁辰:“我哪里说错了?”   唐朵:“态度。”   梁辰没说话,也没懂。   唐朵说:“我知道你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可是你总看过电影吧,你那些书里呢,它们难道没有告诉你,追求伴侣的时候,应该努力营造浪漫的氛围么?你现在这样,就像是跟我签订双边协议,这叫追求?”   梁辰薄唇动了动,像是明白了:“事实上,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做,也没有准备要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只是因为刚才你提到‘勾引’,‘将来找男人’,我才多给了你一个选择。”   唐朵:“……”   她算是听明白了,他是听到她在叫号了,赶紧过来领一个先排着。   她说:“那现在既然说到这儿了,你到底几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要先想清楚,也希望你能在这段时间想想,可以先从‘假扮’开始尝试相处,如果彼此都有意图确定关系,下一步就可以推进。但如果‘假扮’相处之后双方都觉得不合适,或者一方觉得好,一方觉得不好,那就只做搭档。”   他的意思是,先试试,好,就当真,不好,就作假。   唐朵说:“哦,先看看和对方相处和不和谐?”   梁辰点头。   唐朵静了一会儿,瞅着他,突然问:“我有几个问题,你先回答我,答案满意,我会考虑。”   “好。你问。”   “第一,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意图的?”   他微微一顿,说:“萌芽阶段,似乎有段时间了。”   “因为我完全符合你那张纸?”   “也不全是。就像你说的,也要看感觉。”   唐朵挑了下眉:“你对我有感觉,我怎么不知道?”   他说:“我有洁癖和强迫症。”   洁癖?强迫症?唐朵自然知道。   但她不知道这和感觉有什么关系。   “所以?”她问。   “所以,我很不喜欢别人碰我脖子以上的部位,尤其是头发。”   唐朵:“……”   一阵沉默。   她眨了眨眼,看着他,这才突然想起来,好像自从第一次她在他的车里突然弄乱他的头发,她就养成了欠招儿的毛病。   而他,没有一次提出质疑。   梁辰接着说:“我也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   唐朵:“乔老爷子撞到的时候,是你把他抱出门的。你还拉过蓓蓓的手。”   “乔先生那次是意外,容不得我‘不喜欢’。至于蓓蓓,她是小孩子。”   “所以你不排斥老人和孩子,只排斥青年?”   他顿了一秒:“准确的说,是异性。”   哦……   唐朵想了一下,问:“那上次我来大姨妈,你送我去医院,是……”   梁辰说:“如果排斥,我不会跟你去。”   但他还是去了,甚至一路照顾。   唐朵一下子觉得有点乱,脑仁疼,又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忒邪门儿了,这么突如其来,又顺理成章撂下话。   半晌,她说:“所以,我碰了你,你还抱过我,你没有半点不适应?”   他缓缓点头。   唐朵又问:“我是第一个?”   他想了想,摇头。   她明白了。   “哦,还有你小时候喜欢的那个女生。”   隔了一秒,唐朵皱起眉头:“就因为这个,就要追我?找对象不是打疫苗。”   梁辰似是一怔:“自然不止。只是其他的成分,我还需要时间想清楚,我现在没法给你答案。”   唐朵“哦”了一声,将目光移开。   她想,恐怕他现在也很混乱,毕竟这方面的事科学解释不了,恐怕再读两柜子的书,都未必能理出一个头绪。   所以他才需要“试试”,先从“假扮男女朋友”开始。   嗯,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再度响起他的嗓音。   “唐朵。”   唐朵一怔,回过头来。   他的目光安静的落在她脸上:“你呢?”   她?她什么?   梁辰低声问:“我刚才说的前提,你同意么。或者说,我是否满足你的标准,让你愿意配合。”   唐朵眨了下眼,说:“你很帅。”   “也很对我胃口。”   “如果是找对象来说,你算相当达标的。”   唐朵细数着优点,梁辰的目光始终没动,笔直坚定,唇角却微微弯起。   唐朵吸了口气,视线滑过他的耳朵,那下面露出一块纱布的边缘,她的目光也渐渐变了。   唐朵:“尤其是,你那天来了,这很好。”   静了几秒,她继续道:“我这个人,寡淡惯了,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谁离开谁都能活,都能好好活,就算身边的人都不在了,也是一样。我喜欢一个人,喜欢独处,喜欢了无牵挂的生活。但如果路上碰到一个人,彼此都愿意一起走一段路,我就只有一个要求——不离不弃。”   梁辰看着她,轻声重复:“不离不弃。”   唐朵静了几秒,安静的点头:“梁辰,你那天来,我很高兴。你没把我的命交给别人。”   那时候,面对乔远,历经生死,她脑子里想不了别的,能想的就是怎么脱身。   人这一辈子,一个人来,一个人走,所谓伴侣、子女,都只是一阵子的陪伴,长或短的分别罢了。   她被打的爬不起来的时候,也没指望过梁辰会来,或是以命换命,乔蓓蓓还没到六岁,她要是把蓓蓓留下自己先走,等于谋杀。   她要是命大,就拼一拼,要是运气差,就和乔远同归于尽。   摊上这种倒霉事,最绝望的事莫过于,一起出生入死的两个人,却在最致命的一刻,松开彼此的手手。   虽然那也没有错,只是选择不同罢了。   可那天,梁辰给了她一个意外。   想到这里,唐朵倏地笑了,仿佛做了个决定:“好吧,如果‘试’过了觉得OK,那就认真一回。如果要分手,也很简单。”   她停了一秒,抬眼:“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只要你松开手,我就懂了,而且保证不怪……”   她的尾音突然顿住。   脸上突然落下一抹温热,是他的手。   他的拇指缓缓滑过她的眼角,轻抚着,他皱着眉,盯着她的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说:“不想笑就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唐朵:“……”   梁辰:“你的话,我记住了。”   唐朵:“那就……”   梁辰:“以后,你可以继续对我欠招儿。”   唐朵:“……”   梁辰:“虽然现在这样说,会暴露我的情商,但我还是想提醒你,咱们还没有开始‘试’,也没有确定关系,现在说分手早了点。”   唐朵:“……”   梁辰:“不过,你这种凡事都要将丑话说在前头的习惯,我也会学着欣赏。”   唐朵:“……”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以微妙的方式在一起了。   下章收尾第二个案子,红包继续么么哒! 第34章   唐朵伤口拆线前的那几天, 一直关在乔家里养伤, 哪儿都没去, 主要是她一提到要出门溜达,梁辰就会超级详细的问她的行程, 仿佛她请来看护的小秘书。   结果, 唐朵只被允许在小区楼下的台阶上晒晒太阳, 四周和她一块儿的都是这个楼里住的老人。   乔蓓蓓的妈妈也很快从驻外的国家赶回来,由于常年没在家里住过, 暂时住在酒店里, 和单位交接工作之余, 也是医院和乔家跑了好几趟。   唐朵自觉就是废人一个, 一边住着别人的家,一边还接受蓓蓓妈妈的慰问和关怀, 收了人家好多补品。   至于乔远, 乔蓓蓓的妈妈表示非常抱歉,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是这样的人, 幸好没有对唐朵造成太大损伤,否则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   几天后,唐朵和梁辰一起到医院拆线。   问诊室内,梁辰先一步拆完线, 就被一个电话叫走。   唐朵百无聊赖的等着医生给她处理手心的结痂, 听医生念叨着,伤口长得不错,不要用力, 不要搬东西,不要沾水等等。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这医生好像不怎么忙似的,跟她这点小伤就嘱咐了十几分钟,倒像是在拖延时间。   唐朵正在这么想时,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第一事儿妈肖宇成。   唐朵一点面子都没给,当着医生的面就给肖宇成一个大白眼。   帮她拆线的医生也是好脾气,交代了两句就出去了,还顺手掩上门。   肖宇成坐到唐朵对面,又抓起她的手看了一遍伤口,说:“恐怕要留疤,等痊愈了我给你开点去疤药,会有帮助,实在不行就去整整。”   唐朵将手抽回来:“无所谓,公司会给我报工伤。”   一说到公司,肖宇成就上纲上线:“不是我说,你那到底是什么工作,怎么还会牵扯绑架?依我看……”   唐朵根本听不进去,将他打断:“行了,你的话我都会背了。我的工作很好,我也很好,这次是意外,你在急诊科每天都见到那么多出意外的患者,能别这么大惊小怪吗?”   肖宇成被噎个正着,静了好一会儿才舒出一口气:“那你想好没有,怎么跟叔叔阿姨还有果果解释这些伤口?你上回回去还没有。”   这倒是个问题。   唐朵有点脑仁疼,说:“就说不小心弄到的,至于怎么圆,你再帮我编编。”   肖宇成:“这一看就是刀伤,怎么编?”   唐朵:“反正这方面你是专家,该怎么说你想好了,回头跟我通个气,省的我说漏了。”   肖宇成又是一阵无语,感觉自己就是送上门来添堵。   隔了片刻,肖宇成低头翻出手机,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回急诊室了,便站起身。   唐朵见状,抬手挥了挥:“不送。”   肖宇成没好气的走到门口,刚要拉开门,脚下又顿住,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一脸的欲言又止。   唐朵一见,就知道他蹦不出好屁。   她和肖宇成是高中同学,他是学生会主席,她是学生会学习干部,无论是学校小组还是辩论比赛的配合上,他们都有默契,更深知彼此的性格缺陷、劣根性。   肖宇成但凡唠叨的,都不是大事,他就是天然喜欢碎碎念,反之,他遇到重大事件,就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   而他此时出现的表情,唐朵也见过几次,每一次,都是因为一个人。   唐朵冷冷的把话撂出来:“你见到程征了?”   肖宇成一愣:“你怎么知道?……哦,他最近经常去唐家,也不靠近,就远远站着,前两次还是他那个叫廖岩的兄弟开车送他去的。我经过的时候,廖岩还把我拦住,问我你的事。他说你们之前已经见过了,但是他给你打电话一直打不通。”   唐朵耸了下肩:“我把他拉黑了。”   肖宇成静了一秒:“看来你是真的下定决心跟他们划清界限。”   唐朵:“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肖宇成又被噎着,咬了咬牙,说:“我还有最后一句——当年的事,大家都不想。严格来说,那就是意外,责任不能完全推给你或者他任何一个。只不过你们两个人身上都自带麻烦,在一起自然麻烦加倍。你看你,好好上个班都能被绑架,当个学习干部都能跑去跟人赛车。不过果果也说过了,她的腿是意外……”   唐朵终于忍无可忍,骂道:“你特么的这是一句吗?”   肖宇成不吭声了。   唐朵口气很冲:“以前的事,以后的事,我自己心里有分寸,我爸妈都没像你这样念叨过我,没完了是吧?”   ……   只是唐朵的话刚落地,门板上就响起“叩叩”两声。   屋里两人同时一顿。   肖宇成回身打开门,一抬眼,就撞上一个身材颀长的身影,有点眼熟。   他又仔细看了看,这才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第一次,是在医院的问诊台前,那天唐朵带着口罩,虚弱地靠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那男人背对着他,却露出侧脸。   肖宇成经过时,匆匆一瞥,记住了。   第二次,是唐朵被急救车送来医院,这个男人一直护着她,跟着她,耳朵一直在流血,只用纱布捂住,直到急诊室的其它医生将他拉走。   肖宇成当时手里也有病人,忙得一团乱,同样也只是匆匆一瞥。   肖宇成拉开门,侧身让梁辰进来,问:“你找唐朵?”   梁辰点了下头,进了屋,扫了一眼憋着火儿的唐朵,又看向肖宇成。   肖宇成:“我叫肖宇成,这里急诊科的医生,也是唐朵妹妹的男朋友。”   说话间,肖宇成抬起手:“请问你……是她的同事,还是……男朋友?”   梁辰虚握了一下,说:“同事。”   隔了一秒,又淡淡补充:“准男友。”   肖宇成:“……”   他有点懵,看了梁辰几秒,见他淡定从容的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只好又看向唐朵。   唐朵却没理他。   梁辰解释道:“还在试用期。”   肖宇成:“……”   肖宇成愣着神,梁辰已经重新开启一个话题:“她的伤口有没有问题,恢复得如何?”   肖宇成说:“哦,恢复得不错,但是为了慎重起见,最好还是不要频繁使用双手,如果你们实在不放心,过几天再来复查一次,别掉以轻心,要是复原的不好,将来容易落病根儿。”   梁辰神色不动:“好,我们会慎重。”   他又看向唐朵:“下礼拜,咱们来复诊。”   唐朵:“……”   这时,广播里突然出现一段急呼,请急诊科的肖宇成医生尽快到门口接病人。   肖宇成本想再多问两句,也没来得及,只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走了。   ……   片刻后,梁辰和唐朵后脚也出了门,一路走出医院,在人行道上溜达着。   两个人都好一会儿没说话,一个看着前面,一个看着脚下。   半晌,唐朵突然开口:“你没有要问我的?”   梁辰一怔,似乎想什么入了神:“你是说那位肖医生?”   唐朵:“嗯。”   梁辰:“我已经知道了,他是你妹妹的男朋友。”   唐朵站住脚,定定看着他:“你脸色不太对,怎么了,刚才是谁来的电话?”   梁辰也停下来,一时间,神情有些藏不住,眼里的情绪闪的很快,但唐朵仍是看到了。   他皱着眉,似乎招架不住她直勾勾的目光,抿了抿唇:“是乔先生的女儿。”   唐朵转瞬就想到最坏的结果:“乔老爷子不行了?”   梁辰极轻的点了下头。   “乔先生说,要见我最后一面。”   一时间,唐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却又僵在半空,停了一秒,最终还是落在他的手臂上。   梁辰垂下眼,抓住她的粽子手,轻轻握着。   他缓慢道:“他比刚进来的时候瘦了十斤,人已经脱形了,这是第一次清醒,医生说是回光返照,让亲人都来见见他。他说话没什么力气,见到我,只有三句话……”   ——我知道,你不是小远。   ——你陪着我的这些日子,我很高兴。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梁辰在他耳边念出自己的名字,乔先生笑了。   探视的时间很快就到,梁辰被医生带了出去。   后来那一路上,他都在想,乔先生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他忽然想起有一天晚上睡觉,睡意最浅的时候,感觉到脸上有些触感抚过,他当时以为是做梦,没在意。   如今想想,那或许就是乔先生的手。   乔先生视力模糊,看不清人,但他可以通过摸索五官的轮廓辨认。   梁辰和乔远长得并不像,乔先生心里早就有数。   听完来龙去脉,唐朵轻轻叹了口气,向前上了一步,身体靠向梁辰。   她的额头刚好是他下巴的高度,她轻轻抱着他的腰,两人的身体间还有空隙,仿佛是拥抱,又仿佛不是。   然后,她的肩上落下一抹温暖,是他的手。   唐朵轻声道:“起码到最后,乔老爷子没有遗憾。”   梁辰没应,仿佛点了下头,他的发梢拂过她的耳朵,有点痒。   ……   这天回到乔家,梁辰一直很安静,他拿着一本书,从下午看到晚上,就起身去厨房,做了几道家常菜。   饭后,蓓蓓的妈妈突然来了,把乔蓓蓓接去医院,对梁辰和唐朵说,她爸恐怕就是这几个小时的事了。   直到凌晨,梁辰和唐朵都没有睡觉,不约而同的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剧,演的是什么,两人都没在意。   座机电话倏地响起,梁辰拿起听筒。   里面传来蓓蓓妈妈的声音:“我爸走了,很安详。这段时间,谢谢你们,也谢谢你们公司。”   梁辰没说话,静了片刻,将电话挂上。   过了一会儿,梁辰说,太晚了,让唐朵早睡。   唐朵没吭声,起身进了屋。   黑暗中,她躺在床上,睁着眼,听着客厅里传来的细微动静,直到天光有些蒙蒙亮,才睡着。   ……   乔老爷子走了,追悼会办的不大,却很庄严。   工作室派了一个人过去参加,慰问。   那后来的几天,一直没有新案子找上门,唐朵也搬回对门,整天无所事事。   听说,蓓蓓妈妈决定将房子卖掉,带蓓蓓离开这里,以免将来乔远从牢里出来,再找上她们。   梁辰也从乔家搬走了,却每天按时按点的跑来唐朵这里报道,看护。   说是看护,倒也没什么事,他每次来都带一本书,坐在沙发上看,到傍晚看完了,起身给唐朵洗个头,再走。   唐朵每天都拿塑料布包着手,用湿毛巾擦拭身上,一天两遍,却还是觉得自己要馊了。   她还开玩笑的问梁辰,她身上是不是一股子酸菜味?   梁辰一顿,靠近她,非常认真的闻了闻,然后说:“我什么都没闻到。”   他又盯着她看了一眼:“你是不是没有听医生的话,偷偷洗过澡?”   唐朵:“……”   ……   直到终于被允许洗澡的那天,唐朵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泡在浴室里,把身上的每一处角落都洗的干干净净。   第二天,就觉得哪里不太对。   也不知道是不是工作室的同事们一个个良心发现了,竟然排着队拿着水果和补品来看她,先是梁同带头,然后是张迅,再来是后勤部的同仁们。   梁辰非常自然地给他们开门,做水泡茶,然后拿着书坐在沙发上接着看。   同事们聊着大天,嗑着瓜子,只有刚进门那五分钟还像是探视的样子,后面直接开启茶话会模式。   唐朵好几次都用眼神示意梁辰,希望他能站出来告诉大家,她是病人,需要静养。   可是只要他一拿起书,就进入另一个次元,除了偶尔会轻蹙眉宇,微微抿紧薄唇,就再也没有别的表情,周围这些杂音也不能侵犯他的世界分毫。   唯有一次,梁辰看到一半,突然放下书,抬眼扫向唐朵。   唐朵正在打哈欠,不明所以的接收到他的目光。   两人对望了几秒,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梁同率先看过来,张迅紧随其后看热闹。   这时,就听到梁辰说:“你住在这里实在不方便。”   唐朵没说话。   梁同随口应着:“是啊,大家每天都要跑来跑去的。”   唐朵:“……”   她没让他们跑啊。   张迅说:“这里有点远,大家住的都是不同的方向,这么说起来,是挺麻烦的。”   后勤部的同事们也开始七嘴八舌。   然后,又突然一起住了嘴,齐刷刷的看向梁辰。   梁辰依然是刚才那副神情,很淡,很定,很平静,目光扫向梁同,问:“宿舍的软装弄好了么?”   梁同忍着笑:“早好了。”   梁辰点头,又看向堆放在一边的那些纸箱子:“那好,明天我找搬家公司过来。”   唐朵一阵无语。   她举起两只手:“我的伤口还没好利索,搬过去也没法收拾东西啊。”   梁辰:“我会帮你收拾。”   唐朵:“你怎么这么闲?梁姐,最近没案子给他么?”   梁同笑笑,不说话。   梁辰安静的合上书,说:“由于你我在这个案子上表现出色,工作室多奖励了一礼拜的假期。”   唐朵:“……”   梁辰:“足够收拾东西了。”   就这样,搬家的事莫名奇妙的搬上了日程。   ……   直到同事们陆续出了门,张迅拉住唐朵到一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张迅:“喂,你俩是不是那个啊?”   唐朵装傻:“哪个?”   张迅:“就是看对眼了啊!”   唐朵没吭声,她就知道,张迅的雷达早晚能扫到。   张迅说:“诶,我就觉得奇怪,你被绑架,他就跑去救你,你受伤,他就贴身照顾,就算是搭档也不用做到这地步吧?快说,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下手可够快的啊,人家可是梁姐的亲侄子啊,你这算不算嫁给皇亲国戚?”   唐朵看了张迅一眼,半晌,才面无表情的问:“你说,我是不是风华绝代?”   张迅一愣,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唐朵冷笑一声,接着问:“那我是不是很聪明,智商很高?”   张迅仿佛见了鬼。   唐朵扫了他一眼,非常拽:“哦,我既不是得天独厚的大美女,也不是高智商的物理学博士,啧,你说他怎么就这么稀罕我呢?”   张迅:“……”   唐朵:“四个字,人格魅力。”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新故事~么么哒 第三卷 替身案三:霸道总裁vs狐狸精助理 第35章   第二天一大早, 搬家公司就找上门。   唐朵除了收获一个双肩包的重量, 其他东西都没沾过手。   梁辰找的搬家公司, 除了搬还管收拾,大清早就紧密锣鼓的干起来, 不到一个小时就打包好唐朵的所有内务, 装箱, 封条。   搬上车,一路飞快的向新宿舍的地址出发。   梁辰先一步跟搬家公司离开, 唐朵留下来等房东来拿钥匙, 做最后的交接。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 门铃响了。   唐朵放下手里的矿泉水瓶, 前去开门。   谁知门一打开,却愣住, 竟不是房东。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身材很高,气质很温润, 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神看着唐朵,却很有礼貌,一身的名牌休闲装更透露了此人的家底。   唐朵挑了下眉, 问:“找谁?”   男人问:“请问, 梁辰在吗?”   唐朵的眉梢挑的更高了:“哦,他刚走。这屋子要退租了。”   “这样……”   男人沉吟一秒,目光又落在唐朵身上:“请问你是, 唐朵?”   这倒是有意思了。   唐朵笑问:“我是唐朵,你是谁?”   男人这才想起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梁星,是梁辰的弟弟。”   唐朵一怔,忽然想起来梁辰好像的确提过自己有个弟弟,只是没有深入介绍过,连梁同都很少提起,如今这个人突然冒出来,还真让人意外。   唐朵立在门边,思考了一秒,说:“你有他电话么,如果有事可以打给他。”   梁星却微笑的不答反问:“请问,能否先给我一杯水?”   唐朵定定看着他,顿时明白了,要水是假,进屋是真,这个梁星恐怕还有话要说,站在门口不方便。   唐朵后退一步,让开门:“请进。”   梁星进屋的同时,唐朵也从冰箱里拿出最后一瓶矿泉水,递给梁星。   梁星接过,拧开瓶盖,只抿了一口就放下,脸上依然在笑。   实话实说,唐朵很不喜欢他那种眼神,用礼貌来隐藏侵略性,用温和来遮掩心机。   唐朵自小就寄人篱下,先是孤儿院,后是唐家,再后来北上念大学,风餐露宿打零工,可以说是吃百家饭长大,不知不觉间也练就了某种技能,就是看人的眼光。   好人,坏人,真实的人,虚假的人,包藏祸心的人,装洋蒜的人,非我善类的人,她打眼一看就能分辨出来。   这个梁星,心机很深。   自然,唐朵也承认自己是个城府深的女人,她若不复杂,也没法窥探别人的复杂,只可惜,复杂的人往往看不惯另一个复杂的人。   空旷的屋里,一举一动都仿佛带着回音。   唐朵没有笑,淡淡的看着梁星。   梁星的笑容里也渐渐浮现出其它色彩,目光缓慢移动。   就像是空旷的荒野中,狭路相逢的两只肉食动物,彼此打量,揣度胜算。   但说到底,这还是唐朵的地盘。   她先声夺人的开了口:“梁先生,有话请直说。”   唐朵实在是懒得绕弯子,这个梁星也不是个笨蛋,单刀直入对大家都好。   梁星笑意更深:“唐小姐,咱们是否见过?”   是否见过?   唐朵仔细搜寻了下记忆,仿佛对这个梁星有些印象,但见到本人,又觉得生疏。   她抬起眼皮:“我确定不认识你。”   “哦。”梁星点点头,又道:“其实我今天来,本来是想找大哥,没想到你们要搬了。我听爸妈说,大哥交了女朋友,也准备回家里的公司。但昨天我又听到爸妈提起,你受了伤,大哥要留下来照顾你,我便想应该过来探望一下未来大嫂。”   唐朵眉心未动,心里却早就皱起眉:“大嫂?言之过早了吧。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隔了一秒,唐朵的目光又落在梁星的双手上,笑了:“看你两手空空的,我还真是只能心领。”   梁星被呛了一句,却没恼,也没愣,从善如流的说:“刚从公司过来,赶得太急,已经吩咐秘书去买见面礼,还在路上。”   唐朵不置可否的扯扯嘴角,示意了一下空荡荡的屋子,说:“房东一会儿就来收钥匙,我恐怕不能招待你了。”   梁星一顿:“好,那我就告辞了。”   话落,人就往门口走。   来到门边,又回过身,语气非常和缓:“唐小姐,我能否再麻烦你一件事?”   唐朵动也不动,就靠着吧台,侧头看他。   梁星道:“其实我和爸妈都很希望大哥尽早来公司上班,也希望你能帮我们劝劝他。”   静了两秒,唐朵问:“你老说家里的公司,我还没请问,梁先生高就?”   梁星:“梁辉地产。”   ……   唐朵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对梁星有印象。   梁辉,梁辰和梁星的父亲,城中巨贾,最早是靠地产业发家,这些年又投资起珠宝行业和IT科技,做什么赚什么。   这两年,梁家第二代接班人也培养起来,尤属梁辉的次子梁星最为夺目,年轻,有野心,竟然有意将部分资产投放在医疗行业上,而且已经先后投资了两个制药公司。   唐朵就算再不关心,或多或少也在媒体上看到过梁星。   梁星,梁星,刚才听到他自报家门,她就该想到了。   梁同名下有七家公司,规模都不大,却都盈利,关系户也广,如果背后没有资本运作,单凭她个人的玩票性质,早玩死了。   还有梁辰,赴美十年,英国两年,在替身工作之前从没有其它工作经历,无论穿着品位都不是一般人家调、教的出来的,而且有大把时间读书,却不属于任何研究团体,好像读书只是兴趣,根本不用为了生计发愁。   其实前不久张迅也提起过他的怀疑,梁同和梁辰会不会和梁家有关,唐朵根本没当回事,原因无他,只因梁辰身上的气质太不商业了。   ……   梁星走后没多久,所谓“在路上”的补品就送到了,五大箱子。   唐朵让梁星手下的人将箱子堆放在门口,又等了几分钟,房东也来了。   房东见到那些箱子上印着的高级礼盒的字样,一进门就念叨,哎呦了不得哦,这些东西每箱都要好几千哦。   唐朵没接茬儿,很快和房东交接了退还定金的细节。   事实上,唐朵属于提前退租,定金是不能退的,这次房东来就是为了掰扯这件事。   没想到唐朵眼皮子都不抬,就把话撩下来:“门口的那些东西我用不着,您有兴趣笑纳么?”   房东一愣,简直不能相信,明明喜上眉梢了却还要拿乔,更阴谋论的念叨说,不知道那些东西有没有过期啊,是不是真的啊。   房东边说还边拿出手机,到门口对着箱子扫码,一番折腾后确定都是真的,这才故作纠结地说,原本订金是不能退的,合同上都写明了的,唐朵违约是要赔钱的,但是看在她一个小姑娘出来租房子怪不容易的,房子维护得很好,如今人又有伤,她看着也是不落忍,那就只好破例一次啦!   就这样,房东很快叫来快递公司,生怕唐朵返回似的,等快递小哥把东西搬走了,才从手机上将订金退给唐朵。   唐朵没有多留恋,拿起随身的背包,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   梁辰找的搬家公司效率实在是高,唐朵刚到新宿舍,他们已经收拾了一大半,纸箱子堆放出来打包捆好,屋里有些乱,但已经初见规模。   唐朵好奇的左看右看,发现这房子果然很大。   这一层一共有三大户,都被梁同包下来了,这样出入的必然都是自己人。   她和梁辰、张迅住在同一个大套间里,每个人还有独立的卧室、卫浴和起居室,客厅和厨房共用。   后勤部门用另外一个大套间,梁同目前单用一个。   唐朵表示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又人性,又炫富。   张迅早就嚷嚷开了,拽着唐朵到处参观,说梁姐的工作室有多好,多为人着想,他真是愿意将一辈子都卖给公司,做牛做马,听得梁同眉开眼笑。   等张迅表完忠心,唐朵就回到客厅。   开放式厨房连接着客厅,台面上摆放着好几款高逼格的家用电器,唐朵逐一看过去,好奇的碰了碰。   梁辰从另一个屋子走出来,见到她一脸认真的低着头,脚下一转,走上前。   唐朵没回头,却感觉到身后靠近的存在感,还问到淡淡的沐浴乳香,是她喜欢的那种味道。   唐朵用手碰了一下面前古怪的小电器,把话题转开:“这是什么?”   梁辰说:“小富士。”   唐朵一脸问号。   他解释道:“一种磨刀机。”   “磨咖啡豆的?”   “嗯。”   唐朵随口评价道:“哦,设计感很强。多少钱?”   “三千上下。”   “人民币?”   “嗯。”   “就为磨个豆?”   “好的豆子需要好的机器。”   嗯,这逻辑说得通。   “哦,那用它磨豆,损耗大吗,费豆吗?”   “费。”   隔了一秒,唐朵的视线里出现一只五指修长的大手,他越过她的腰身,碰了碰另一款机器。   “这个损耗小。”   她静了两秒。   “牌子?”   “迈赫迪。”   “多少钱?”   “一万七。”   “……”   一阵冗长的沉默。   唐朵一声没吭,心里台词却很丰富。   这个男人果然是梁家人,磨个豆子,光是机器就要花两万块,磨的还不是金豆,是咖啡豆。   这个男人果然不知道何为人间疾苦,难怪在假扮男女朋友这件事上,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要给她双倍的钱。   这个男人一天到晚看书,恐怕这么看一辈子也不用为了柴米油盐发愁,果然是有钱人才培养的出来这种岁月静好气质的男人。   这个男人在追她,还在试用期,现在还住在同一个宿舍,那她是不是每天都可以喝到很高级很有逼格的咖啡了?   话说用一万七磨豆机的咖啡豆到底多少钱,瑰夏还是蓝山?   好一会儿,唐朵都没有说话。   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可能以为她没听清,又靠近了一点,低声重复:“一万七。”   唐朵:“……”   她特么的知道是一万七,人民币!   但她突然很不想说话,便别开脸,视线刚好落在另一个长相奇怪的东西上。   梁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很体贴的解释:“那款是手动式的,做工精巧,但购买渠道很窄,目前只有美国可以买到。相对来说也比较平价,九百多。”   唐朵没吭声。   哦,九百多,那真是很平价了。   谁知,他又补了一句:“美金。”   唐朵:“……”   她终于忍无可忍,转过身,斜睨着他:“你这么炫富,合法么?”   梁辰一怔,没说话,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脸上。   他的鼻子真的很挺,唇角自然上翘的弧度也真的很勾人。   这样近距离看了两秒,唐朵心里又突然原谅了他一点。   也是,这么帅,不该吃苦。   两人对看了一会儿,唐朵说:“原来你花钱这么大手大脚。”   梁辰没说话,目光有些诧异。   哦,这或许在他的字典里,不是大手大脚。   唐朵转过身,有些认真的歪着头看他:“你还记得么,我假扮你的女朋友,你要给我酬劳。”   “嗯。”   “但我现在想想,觉得哪里不对。为什么假扮变成了‘试用’?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给你省钱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   梁辰非常认真的思考了一秒:“你说得对。前面说好的,还是要履行。”   唐朵挑了下眉:“可你一个咖啡机都花这么多钱,你确定还有钱聘请我?我可是很贵的。还有,万一将来你圆满通过试用期,正式录用,你这么花钱我可hold不住。”   这似乎也是个问题,还很严重。   梁辰专注地看着她,沉默片刻,问:“你的意思是不是,希望我把钱都交给你管?”   唐朵:“……”   这结论也是无敌了。   只是她还来不及反驳,就又听到他说:“交给你是没有问题,但就我观察,你对数字并不敏感,理财投资也不是强项,刚接手肯定会搞得一团乱。不过没关系,前期我可以帮你,还会整理出一整套方案和计算列表,只要你以后按照列表将数字输入进去,计算机就会帮你得出答案。”   唐朵:“……”   又是一阵沉默,十分冗长。   唐朵已经眯起眼,瞅着他。   梁辰背脊笔直的立在那儿,人高腿长,低着头,回望着她。   一分钟后,客厅的另一脚出现一道小心翼翼的嗓音。   张迅:“呃,要不,我搬去和梁姐住一个套间?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碍事啊?”   两人同时转头,看着他。   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沉默淡定。   张迅“嘿嘿”干笑两声,说:“不过这房子隔音不错的,我晚上睡觉特别沉,脑瓜顶上打雷都醒不过来……只要你们养成个勤锁门的好习惯就行哈哈!”   静了几秒。   唐朵:“闭嘴。”   她又转过头,看着梁辰:“钱不用给我管。”   梁辰没说话。   她继续道:“刚才我和你弟弟打了个照面,他来探病。”   话落,唐朵便清楚地看到,梁辰的眉宇渐渐蹙了起来。   她想的没错,这兄弟俩有隔膜。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个故事开始了,红包继续~ 第36章   关于梁星的话题, 止步于唐朵的一句告知。   后来两天大家都各司其职, 忙着收拾, 忙着打扫,也没什么时间安静地坐下来聊天。   梁辰没提, 唐朵也不问, 她本来就不是八卦的人, 反倒是张迅,趁唐朵给自己的伤口换药的时候, 跟她打听起来。   张迅:“哎, 你说他们兄弟俩逗不逗, 难道没有联络方式吗, 要去的时候提前说一声也好啊。实在不行,来这里也行啊。梁辰的弟弟不也是咱梁姐的侄子吗, 怎么从没听梁姐提过?”   唐朵在结痂上上了一层透明的药膏, 用来帮助长新肉,这两天手心开始觉得痒了, 还得忍着不能抓,索性用纱布包起来。   听到张迅的话,唐朵眼睛都没抬:“亲兄弟也有不亲的,梁辰之前一直在国外, 和家人相处不多。”   张迅:“既然不亲, 怎么又突然来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唐朵没吭声。   张迅便把头凑过去,小声怂恿:“我说,你好歹也是人家女朋友, 关心一两句总是应该的吧,要是什么都不问,反倒显得你生疏见外,要不……”   唐朵安静了两秒,抬起眼皮,用刚刚包好的手推开张迅的脑袋,似笑非笑的说:“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像什么么?”   张迅:“什么?”   “像我小时候看的那些家庭伦理电视剧,每一部里都有一个好打听的三姑六婆,生怕别人家不发生点事,一旦发生了就立刻贴上去八卦,然后一传十十传百。”   张迅“嘿嘿”笑了两声:“你小时候怎么爱看这些啊?不过这么一形容,也挺贴切的。”   唐朵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小时候没家,自然想看看有家的人生活是什么样。”   张迅一顿,不说话了。   唐朵扫了他一眼:“怎么了?”   张迅直直的看着她,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心疼你。”   这话从张迅口中吐出来,简直驴唇不对马嘴。   唐朵直接给他一个字:“滚。”   ……   梁星的事,唐朵到底也没问。   她和梁辰似乎还没到打听对方家事的地步,何况对于她来说,家人本来就是独特的存在,有好,有坏,不能选择,只能接受,磨合。   十二岁以前,她没有家人,在她印象中,亲生父母死于意外,父母们生前的亲戚对她选择了遗弃。   十二岁以后,她有了唐父、唐母和唐果,一家三口对她好的不像话,一点都不像是童话故事里应该发生的脚本,反倒是她,整天不安分,喜欢找刺激,把自己玩进去不说,还搭上唐果一双腿。   站在这个角度,唐朵自然也能想象的到梁辰的难处。   他们的家都在本地,却都没有回家住,绊住脚的不是路途,不是亲疏,恐怕只是心里的一道坎儿。   她心里有愧,不知如何面对,只能躲。   那么他呢?必然也有原因吧。   是什么样的原因,有家都不回呢?   一定很难以启齿。   ……   又过了几天,手心伤口上的结痂掉的七七八八,新长出来的肉是淡淡粉色,唐朵又擦了一层药膏,不再用纱布裹着。   结果,纱布前脚才进了纸篓,她后脚就接到肖宇成的微信。   肖宇成:“伤口长得怎么样?”   唐朵:“不错,没有增生,就算有疤也会很淡。”   肖宇成:“那好,那你尽快回家一趟吧,叔叔阿姨又开始念叨你了,你找个遮瑕膏盖一下。”   唐朵:“嗯,今天就回。”   肖宇成一愣:“啊?怎么这么配合?”   肖宇成八成是贱骨头转世,她不回去,他就念叨,她说回去,他又犯贱。   唐朵没回,直接关掉聊天窗口,在卧室里将自己收拾干净。   踏出门口时,张迅就靠在开放式厨房的案台上吃垃圾食品,见到唐朵的打扮吓了一跳,连忙抹干净油手,咋呼起来。   “你穿成这样要去相亲啊?”   唐朵在心里骂了一句:“回家,见我爸妈。”   “哦。”张迅又恍然大悟的降低音量:“应该的,应该的。”   唐朵站在落地镜前审视自己,一身素净的连身裙,有点高腰,袖子上有点装饰,外面她多穿了一件小外套,脚下一双皮鞋,带点跟,头发梳得很顺,发尾她特意吹过。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温暖祥和,还有点刺眼。   她正准备拿起包出门,这时,梁辰房间的门也开了。   一身笔挺的休闲装,全是淡色调,还有一双休闲鞋,头发梳整了,眉目很淡,眸色漆黑。   踏出门口,他的目光就缓缓落在立在门口的唐朵身上。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勾起唇角。   “我回家一趟,晚饭别等我。”   “嗯,我要去一趟孤儿院,把捐款和义工的事落实一下。”   话落,两人便不约而同的往门口走。   梁辰:“需不需要我开车送你?”   唐朵:“不用,我还要先去买点东西,各忙各的吧。”   梁辰:“嗯。”   张迅的声音突然跟了过来:“孤儿院?哪个孤儿院?”   梁辰:“立心。”   张迅:“咦,你要捐款?那个……”   他差点就脱口而出,唐朵也一直在给这家捐款,只是话到嘴边又噎住,同时接收到唐朵瞟过来的眼神。   他们有言在先,这事要保密。   于是,张迅的话很快就变成了:“那个,我也在给那家捐款。”   梁辰点点头,没说话。   ……   唐朵回家之前,照例先去了一趟超市,可是刚进门口,就停下脚,她站在原地仔细想了想,如果买一大堆补品回家,指不定要花个大几百小一千,爸妈肯定舍不得吃,堆在柜子里等逢年过节送出去。   与其那样,还不如把钱省下来,再有半个月,唐果要去英国手术了,到时候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想到这里,唐朵又走出超市,叫了辆车开去唐家。   唐朵提前没说过今天要回来,肖宇成多半是想给唐家父母一个惊喜,也没透露,她回来的时间有点巧,刚好撞上唐母送了几个陌生人出门。   一照面,都愣了。   那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个是房产中介,另外几个明显是来看房的。   唐朵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就听那中介说:“那价钱的事,您再想想?”   唐朵上前几步,问:“请问,开了多少价?”   中介一愣,看看唐朵,又看看唐母:“您是?”   唐母连忙介绍:“我大女儿。”   中介立刻跟唐朵打招呼,笑的一脸褶子。   唐朵声色未动,目光缓缓略过后面几个来看房的人,又落在中介脸上:“开了多少价?”   “朵朵!”唐母拉了她一下,但她没理。   “就,就……”中介见唐朵这样,也知道她不好惹,做了这么多年房地产上的倒买倒卖,心里多少也有点数,八成是这一家子意见不合,父母要卖,女儿不同意。   于是,中介也没纠缠,连忙寒暄了两句说回去电联,便很快带人走了。   唐朵扫了几人的背影一眼,跟着唐母进屋。   一进门,唐朵就问:“爸爸呢,果果呢?”   唐母收拾着茶几上的茶杯,说:“你爸在书房,果果去孤儿院了,今天周二,她要去做义工。”   唐朵蹲下身帮唐母收拾起来,声音很低:“手术费还差多少?”   唐母动作一愣,连忙解释:“哎,我们想卖房,也不光是因为这个,就是现在年龄大了,你爸觉得郊区空气好,环境好,我们就想……”   话说到一半,唐母对上唐朵的目光,顿住了。   母女俩对看了几秒,唐母终于叹了口气:“果果的腿,是我和你爸后半辈子唯一的希望,砸锅卖铁,我们也得拼一拼。”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趁唐果去孤儿院的时候把中介和买家叫来看。   唐朵没说话。   唐母又念叨了几句,人老了,不中用了,指望不上太多事了,眼下就这么一个盼头,哪怕忙了一圈回过头来空欢喜,他们也得在这个时候搏一搏。   唐母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别怪自己,孩子。”   唐朵的眼睛渐渐发热,低下头,一个字没说。   唐朵留下来和唐父、唐母一起吃了午饭,还跟唐父喝了一小盅白酒,忍不住多吃了点唐母炒的花生米。   唐母炒下酒菜是一绝,当初也是因为这份手艺才让唐父惦记上了,可惜唐果一生下来就对花生过敏,一喝酒就脸红上头,不能陪唐父一块儿。   后来,唐朵来了,她一来就喜欢上吃唐母做的花生米,十六岁就开始偷喝唐父的酒。   唐母发现了,气急败坏的说了她一通,唐父知道了却哈哈大笑,直说感觉多了个大儿子,挺好,挺好。   饭后,唐父进屋去睡午觉了。   唐母收拾屋子的功夫,唐朵已经将碗盘刷了出来,简单清理了一下炉灶和案台,手里忙活着,脑子里却在想卖房的事。   等唐母进来厨房,唐朵状似不经意的问了几句,唐母见她平和下来,这才告诉她打算,说是等唐父和肖宇成陪唐果去英国开始手术,唐母一个人留在国内把卖房的事落实,把钱给他们寄过去,余下的在郊区整套便宜点的房子,等唐果回来,就算再有意见,也是米已成炊了。   唐朵点点头,嘴上一句意见也没有。   ……   到了下午两点,唐父睡醒午觉,唐母进了屋去休息。   没过一会儿,肖宇成来了。   他刚下了急诊科的大班,两宿没怎么睡,一身疲倦,见到唐朵来了,还有点称奇。   唐父正在书房里喝茶、练书法。   唐朵也没管肖宇成上了多久夜班,直接把人拉到外面的小院里,把卖房的事一说,连肖宇成都愣了。   他的样子不像是装的,看来是真不知道。   沉吟良久,肖宇成问:“你打算怎么做?”   唐朵冷冷的看着他:“手术费到底要多少,你上次说钱够,够了怎么还要卖房?”   肖宇成叹了口气:“除了手术,还有后续的复检,调理,那些地方也要出不少。我这里也在想办法……”   隔了一秒,见唐朵皱着眉,一脸凝重,便又说:“不过你也不用着急,依我看,这个房子也未必能卖得掉。”   唐朵:“为什么?”   肖宇成小声说:“今天在医院听说的,我们院的头等病房进来一个病人,好像是做房地产的,还提到这片地皮,说有开发商看上了,今年就要落实拆迁的事。”   唐朵:“消息可靠么?”   肖宇成:“这我就不知道了,等等看,也许过阵子会出新闻。”   唐朵垂下眼,半晌才问:“哪家地产公司?”   肖宇成:“梁辉地产。”   唐朵一愣,倏地抬眼看他。   肖宇成问:“怎么了?”   唐朵又很快恢复平静:“没事,就是觉得耳熟。”   肖宇成:“当然耳熟了,梁辉地产可是咱们这儿数一数二的,你就算没见过他们的办公大楼,也应该在新闻上听过……”   他正在科普,原本还打算长篇大论,话说到一半却忽然顿住了。   唐朵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的目光直直的越过她,落在后方。   肖宇成那种目光,唐朵很熟悉,许多年前在医院的走廊里,他也是那么看一个人的,后来还和那个人厮打在一起。   意识到是谁,唐朵心里突突跳了两下,终是叹出一口气,回过身。   院门外,站着两个人。   矮一点的那个身材更敦实,是被唐朵拉黑的廖岩,他手里拿着几个大礼盒,一动不动的站在高个儿的旁边。   高个儿男人有些清瘦,头发剃的很短,脸如刀削,眼睛定定的落在唐朵身上,正是程征。   肖宇成皱着眉,小声对唐朵说:“你先进去,我来应付。”   唐朵没动,只看着程征。   静了两秒,唐朵率先迈开腿,拉开院门走出去了,不到几步,就来到两人跟前。   肖宇成有点着急,立刻跟出去,却被廖岩挡住。   日头有点晃眼,天渐渐热了。   唐朵也没有要跟他杵在阳光下对峙的意思,很快就略过他,走到阴凉地下。   程征停了一秒,跟上去。   ……   春末,风有点大,吹着头上的树枝刷刷作响。   恍惚间,又想起以前的事。   那时候,唐朵玩车,玩得风生水起,还在一个大家都认为很牛逼的比赛上赢了程征。   后来程征发现是唐朵,又来念叨,又来管教。   她拽拽的站在那儿,仰着头问他:“你以什么身份要求我听你的话?”   大家都在说,只要能在比赛上赢过Sunlight,就能睡她。   程征愣住了,脸色突然有点不自然。   她脸上也有点红,明明害羞了,却还故作镇定的说:“你赢了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的声音在发抖,眼神也直勾勾的盯着他脸上的表情。   他别开脸,有些恼羞成怒:“丫头片子,别不识好歹!”   她笑了,低着头,没说话。   地上,落下两道影子,挨的很近,几乎相叠。   她用脚尖戳了戳,看着地上那道比较高的影子,侧着头,头发被吹乱,还用手乱拨的样子。   笨蛋,就算比了,她也会故意输的啊。   ……   风有点大,迷了眼。   唐朵有点烦,拨开蒙在脸上的头发,先一步开口:“以后不用再买那些东西了。”   她指的是廖岩手里的礼盒。   隔了一秒,她对上他的目光,这才发现他的眼窝比几年前更深,眼睛很黑,却没有光,连眼尾锐气的棱角都变得柔和。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要赎罪,可以变现。我给你个卡号,你什么时候想扔钱了就扔进去。唐果马上就要手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影子和太阳的关系差不多定了,坦克也出来啦! 第37章   唐果马上要手术了。   程征的瞳孔在一瞬间有了细微的变化, 显然这在他的意料之外。   ……   七年前, 唐朵考上北方的大学, 程征进了监狱。   临行前,她来看过他一次。   隔着探视间冰冷的玻璃, 她的目光又冷又狠, 声音却很稳, 不带一丝愤怒。   她说:“这个暑假,我看了很多电影, 很多书, 《佛经》、《圣经》、《古兰经》, 《赎罪》、《追风筝的人》、《肖申克的救赎》, 它们很好看,也很有哲理, 但我从中找不到任何一条理由, 可以原谅你,原谅我自己。人要赎罪, 是希望在心理上不那么难过,但是有些罪,一辈子都无法赎清。你和我都应该庆幸,果果还活着。”   成长的代价是什么?   那是他们背不起的重量。   ……   程征在牢里度日如年, 每到探视时间见到廖岩, 他总会问起唐家的境况,托廖岩想办法把钱寄给他们。   只是唐家人一次都不收。   廖岩说:“征哥,要不然就算了吧, 这个结现在是解不开,再过两年等大家情绪淡点了,咱们再试试。”   程征没说话。   他坐牢的时间不长,加上表现良好,不到三年就出来了。   当初跟着他的几个弟兄已经各有出路,尤属廖岩混的最好,还有两个跟他关系铁的,也一直在等他。   出狱那天,程征缓步走出监狱大门,迎上刺眼的阳光。   不会儿,从远处开过来一辆破破烂烂的车,从车上跳下来两个人,是他的兄弟,严冬和齐丞。   后座里还有一个正在朝着他站的方向招手,大喊着“征哥”,只是眼睛失去了焦距,那是连晓峰。   严冬和齐丞上去抱住程征。   “征哥,我们一直在等你呢!”   “征哥,地方我们都给你安排好了,今天给你接风洗尘!”   程征用力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上前紧握住连晓峰的手。   他问:“就你们三个?”   严冬和齐丞一起愣住。   严冬说,廖岩那傻逼前几天跟人干架,现在还躺着下不来床,非要他们抬他来,被他们阻止了,太特么晦气。   齐丞说:“呃,嫂子还没毕业,不过她跟我们嘱咐了……”   说到一半,严冬捅了一下齐丞:“现在特么的是暑假,你大爷。”   ……   程征很快做起了修车行的买卖,修车挣得不多,但改装车是个大买卖。   没过两年,就出了一批新的车手,好多都是富二代,有的是钱,缺的是好技术和好的改车师傅。   程征的手艺很快受到各方关注,却也很快得罪了一批人。   外面都在说,没见过这么挑三拣四的,到底谁是大爷谁是孙子,上赶着送钱给他,他还问东问西,还要看车技,要看性格,简直有病。   私下里,严冬和齐丞也在劝程征,如果那些熊孩子非要玩命,他们也拦不住,不找他们改车,也会找别人,早晚还是要把命玩进去,何必呢?   程征就一句话:“不能折在我手里。”   再后来,椽子开始带人上门闹事,三天两头来一次,吓走车行的客人,还故意刺激程征。   程征每次都当他是空气。   严冬打听过,椽子是因为上头有人给了他钱才来闹的,仿佛程征拒绝的那批富二代里有人记恨上了。   这个椽子,当年就是在一场比赛上跟唐朵杠上了,扬言要她给兄弟们当大嫂,但他说话没水平,读的书不多,脾气也臭,入不了唐朵的眼。   逼急了,椽子就当众质问唐朵,你他妈的以为自己是天仙是公主,那些有品位有钱的男人能看上你?操!   再往后,程征的几个弟兄开始叫唐朵大嫂,唐朵非但没拒绝,还笑得很开心。   椽子气急败坏又来骂娘。   唐朵直接撂下一句:“他放的屁都比你香。”   这话不胫而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圈里的人都在嘲笑椽子。   直到椽子终于逮着机会报仇了。   一次,两次,三次,非得往死里整他们。   唐朵的妹妹和连晓峰成了这里面最大的牺牲品,一个腿残了,一个眼瞎了,椽子手下有兄弟替他顶了事儿,加上上头有个富二代帮他砸了钱,至今安然无恙。   椽子屡次找车行麻烦,惹怒了严冬和齐丞,大干了一架,进了局子,蹲了几天出来了。   出来后,兄弟几人在小酒馆喝了一顿大酒。   严冬和齐丞问程征,要这么一直忍下去?   程征说:“不忍,就得还手,结果就是继续蹲号子,咱们仨不能都进去,也不能老进去。他的目的就是这个,这个当咱不能再上了。如果实在忍不住,就想想我蹲的那两年多。”   从这以后,严冬和齐丞也开始将椽子等人当做空气,有时候明明气的脖子都憋红了,还是得忍。   几天后,程征去找椽子上头的富二代,谈了很久,也不知道双方达成什么条件,总之,椽子没再来过。   ……   再后来,车行陆续有一些改装车的生意,活儿不多,但强度很大,雇主要求高,程征又要顾全安全性能,经常为了调一个小零件整宿整宿的熬着。   给唐家的钱,程征也没停过,退回来的钱都被他单独放进一张储、蓄、卡里。   每周三,程征都会回立心孤儿院看看,他知道唐家人周二去,为了不让肖院长为难,选择避开。   肖院长是肖宇成的母亲,他生自医学世家,却跟了母姓,自小品学兼优,以前因为肖院长工作的关系,也跟孤儿院的孩子们照过几面,自然也认得孩子王小坦克。   程征在孤儿院长大,是肖院长最头疼也最喜欢的孩子之一。   程征一直没有被人收养,还没成年就出去打工,挣钱贴补院里,唐朵被领养后也经常跑回来看看。   直到那场意外发生,唐朵没再回来过孤儿院,程征每次来话都很少,只安静的陪小朋友们玩。   肖宇成知道程征每周三会来,也选择避开,偶尔听到肖院长提起,母子俩必定大吵一架。   对肖院长来说,程征再坏,也是她的“孩子”。   对肖宇成来说,程征无论好坏,都跟他们没关系。   偶尔,程征会陪连晓峰去医院检查眼睛,很少在医院碰到肖宇成。   唯有那么一次,连晓峰眼睛里进了东西,又辣又疼,程征急坏了,带他去挂急诊,撞上肖宇成。   肖宇成给连晓峰清洗了眼睛,面无表情且机械性的告知程征回去后的注意事项。   程征交了费,准备接连晓峰回家。   临走前,肖宇成将他拦住,只有一句话:“别再让我在这里看见你,我不想多一起医疗事故。”   程征一声没吭。   那次意外,不仅唐果赔上了一双腿,还有肖宇成的一双手,他伤到了筋脉,但后期恢复得很好,和正常人一样,只是上了医科大之后,不能留在外科。   肖宇成是急诊科里出色的医生,临场应变很快,可他不能进手术室,越是细微的需要手感的手术,他的手越会发抖。   ……   就这样,时间一晃即逝,很快就到了唐朵大学毕业的那年。   所有人都在等,等她回到这里。   但他们等来的只是唐朵已经在北边找到工作的消息。   反倒是严冬和齐丞住的地方,突然收到了一个快件,是唐朵寄来的。   两人不敢相信,也不敢拆,上面清楚地写着“转交程征”。   程征拆开快递后,只看了一眼,就对几人说:“晚上一块儿看吧。”   快递口袋里没有信,也没有只字片语,只有一张电影的DVD,名叫《步履不停》。   严冬和齐丞研究半天,只看出来这是个日本导演拍的剧情片,讲的是一家人的故事,却搞不懂唐朵的用意。   到了晚上,三个大男人凑在一起看这部片。   严冬和齐丞起先还严阵以待,怀疑电影里有陷阱,更加怕这片子的人物关系会出现一对姐妹,甚至出现人间惨剧。   结果,什么都没有。   影片节奏缓慢,说的又是日文,严冬和齐丞紧盯半天,很快就睡得死去活来。   唯有程征,看的很专注。   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个片段是唐朵要他看的。   然后,他等到了——   这部电影讲的是一家人一年一度家庭聚会的故事。   每一年的这一天都是这家大儿子的忌日,老母亲会将一个叫良雄的外人叫到家里来。   十年前,良雄还是个小孩,他出了意外,是这家的大儿子救了他。   一晃十年,良雄成了一个二十几岁平庸的男人,所有人都在取笑他。   这家的老父亲见到他很气愤,认为自己出色的大儿子用生命换来的是个废物,而家里的其他人也不喜欢良雄。   但二儿子却觉得难受,一天晚上忍不住,对老母亲说:“该放过良雄了吧,别再约他过来了,我觉得怪可怜的,他见到我们也不大好受。”   老母亲织着毛衣,非常淡的回了这样一句:“所以我才请他来啊。才十年就淡忘的话,太便宜他了。”   二儿子小声说:“那又不是他的错。”   老母亲有些哽咽,笑道:“对父母来说都是一样的,无人怪罪才是最痛苦的,每年让他痛苦一回,这样应该不算过分吧。明年,我还会请他来的。”   这个段落,深深的印在程征的脑海里。   他知道,这就是唐朵要对他说的话。   ……   从那以后,程征不再寄钱给唐家,只是默默存进卡里,每周,他都会找一天去唐家门口站一个小时,就远远看着,兜里揣着那张卡,然后将买来的东西挂在院门上。   如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直到那天,他在门口撞到了唐朵,愣住了。   他直勾勾看着站在院门里的女人,她瘦了,也成熟了,神色很淡,却在看见他的刹那,皱起了眉,目光冰冷。   她来到他跟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看清他的愧疚和狼狈。   然后,她看清了,目不斜视的走了。   她很满意。   ……   想到这里,程征一下子醒过神儿。   他安静的吸了口气,声音很低:“你寄回来的影片,我看了。”   然后,他从兜里摸出那张卡,递到唐朵面前:“密码是110625。”   二零一一年,六月二十五日。   那是意外发生的时间。   唐朵垂下眼,盯着那张储、蓄、卡看了一秒,接过。   卡上还残留着余温,她紧紧握着,说:“以后没什么事,就别过来了。”   程征没说话。   唐朵看了他一眼,突然问:“晓峰的眼睛能看见了么?”   程征一顿,摇头。   静了两秒,程征说:“晓峰也很惦记你。”   唐朵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半晌,倏地笑了:“哦,那你替我问候他。”   程征没说话,下颌的轮廓却咬紧了。   唐朵安静的看着他,她心里没气,多大的气很也早就没了,当初的气,当初的恨,全都是因为爱,因为失望。   如今……   唐朵的脸色异常淡然:“程征。”   程征一震,认真的看着她。   唐朵:“过两天,约大家伙儿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   程征几乎僵住了,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唐朵皱着眉想了想,很快点出几个人名,然后说:“不知道有没有漏掉的,你也想想,能叫的都叫来。我要众筹。”   一阵沉默,只有风声。   如果打他骂他能解决问题,唐朵早做了。她也可以装作看不到他,无视他,却不能无视唐果的手术费,无视家里要卖房的打算。   为了钱,什么都得先放一边。   站在几步外的廖岩忍不住了,凑上来问:“嫂子你要众筹什么?”   肖宇成也上前几步,拉了唐朵一把:“你跟他们费那么多话干嘛?”   唐朵看了一眼肖宇成的手,抬起眼皮反问:“你有钱么?”   肖宇成愣了,松开手,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唐朵的目光又重新落在程征脸上。   那一瞬间,他懂了。   程征问:“唐果的手术费还差多少?”   唐朵冷笑:“多了去了。让你一个人背,那是难为你,大家凑凑也许能够。放心,我将来会还。”   程征短暂的停了一秒:“好,我把人都叫上。”   作者有话要说:  用了几章铺垫一下第三个故事的开头,有梁辉地产,有梁星,有程征,后面会需要,尤其是唐朵不在的这几年里的变化,发生的事,只有程征看的最清楚,这里要先放出来。   下章快速进入主线,男主大人该出现了! 第38章   梁辰再度踏进立心孤儿院, 不知道为什么, 心境有些不一样了。   上回他是被唐果带来的, 一路上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脑子里没想其它, 看她要靠轮椅代步, 却依然笑容灿烂, 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这一次,他是自己开车来的, 刚进院子, 远远就见唐果在给孩子们念童话故事书, 一群孩子围在她的轮椅边, 她的膝盖上罩着一块毯子,见到他, 挥了挥手。   梁辰定定站在原地, 朝那个方向点了下头,便抬脚走向院长办公室。   梁辰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和立心孤儿院的肖院长谈妥了捐款的细节,又给梁同发了条信息,通知她晚点把钱汇进来。   给孤儿院的钱,不能由他出, 走梁同的账户也不妥当, 还是梁同找了个朋友,同意代、办。   虽说他在这里长到十岁,但对梁家来说, 这件事不光彩,对外不愿意提,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各方面都要把消息按下去,幸而十几年前媒体还没有现在这样发达,要藏住一件事相对容易些。   再后来,有人问起,梁家一致对外都会说,梁辉的长子梁辰自小就被送到国外培养。   肖院长送梁辰出了门,两人寒暄几句,梁辰便脚下一转,往前院里走。   ……   大树下,一群孩子依然围着唐果,阳光落在外围,树影沙沙,叶子随风飘动,在他们身上筛出影子。   唐果刚讲完一个故事,合上书,对年纪最大的孩子说:“好啦,故事讲完了,是不是该睡午觉啦?”   有的小朋友还在赖皮,要再听一个,唐果便说,等睡醒午觉她会多讲一个,要是不睡觉,下午非但没有故事听,也没有小点心吃。   就这样,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稀稀拉拉的往屋里走。   梁辰看着这一幕,静了两秒走上前,见地上的一堆软垫子还没来得及收起,唐果正吃力的弯腰去捡。   他随手将垫子捡起来,递给唐果。   唐果笑了:“梁先生,你好。”   等垫子七七八八的捡的差不多了,梁辰留下最后一个,却盘腿坐了下去。   唐果脚边堆着的垫子如同小山高,见他坐下有些吃惊,问:“你也要听故事吗?”   梁辰看着她,摇头:“我有按时收听你的节目,足够了。”   他这么说,唐果更不懂了。   她觉得,这个男人是有话想说,可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道他能有什么话对她说。   唐果疑惑的看着他。   半晌,梁辰说:“其实我小时候,也听过一些故事,不过我不懂得分辨好坏,只觉得当时听到的很生动。”   唐果问:“是家人给你讲的吗?”   梁辰:“不是,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大的女孩,她很会讲。但她不知道,我其实对那些故事不感兴趣,我只是不敢一个人睡觉。”   唐果一怔,噗嗤笑出来,随即又飞快的说:“对不起,不该笑你。”   梁辰也笑了,说:“没关系。”   静了片刻,唐果歪了歪头,说:“其实我和你有点像,我小时候爸妈也经常不在身边,他们工作忙,都是我姐姐在讲故事给我听,我现在口才这么好,都是跟她学的。”   梁辰:“你有姐姐?”   唐果:“有啊,不过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梁辰轻轻颔首,的确,她是后来才领养的,自然不会有血缘关系。   唐果突然问:“对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关于孤儿院的事?”   她知道,梁辰这次来是来谈正事的,只是不知道刚才他在办公室里和肖院长谈的是否愉快,也许是还有些疑问吧,这才跑来跟她打听?   唐果:“其实这里环境很单纯,大家人都很好,没有外面那么多复杂的功利心,只想把孩子们带大了,送出社会,未必要做多大贡献,只要做个有用的人就好。”   这些情况即便唐果不说,梁辰心里也清楚,但他并未点破,只是说:“我的确疑问想问你,只不过和孤儿院无关。你能不能就当我是一个匿名来访的听众,听听我的故事,给我一点意见。”   唐果这才明白,恍然道:“啊,你是这个意思……可我不知道我的意见是否恰当,我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眼光和见识也有局限,最多也只能做个参考。”   梁辰:“没关系。”   静了两秒,他缓缓开口:“我小时候有个喜欢的女孩,后来分开了,但在我心里,那种感觉一直都在。这些年,我一直想找她,直到最近找到了。只是很奇怪,喜欢的感觉还在,对着长大后的她,却有些陌生。”   话落,梁辰揉了揉眉心,也不知道这样的描述她听不听得懂。   唐果问:“你是说,心里的感觉还在,人却变了,是么?那她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梁辰抬起眼皮,望着她:“应该是变好了,人更善良,很活泼,很爱笑。只能说,是我变了。”   唐果努努嘴,算是听明白了:“所以,困扰你的是什么呢?”   梁辰又垂下眼:“说不上困扰,只是,我现在喜欢上另一个女人,她身上有很多毛病,也不活泼,不爱笑,作息不稳定,脾气有点大,还有点睚眦必报,缺点很明显,也不知道掩饰……”   说到一半,梁辰顿住了,他努力想找出几个唐朵身上的优点,却一无所获。   唐果问:“但你就是喜欢她那样的,对么?”   梁辰很轻的点了下头,又皱了皱眉,好像承认这件事有点艰难。   他接着说:“其实我们还不算开始,只是观察和试探阶段。大概相处之后,我会发现她身上更多缺点。但就目前来说,我已经有些怀疑这些年坚定不移的审美了,不知道为什么,无奈之余还有点期待。”   唐果又差点笑场,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一本正经的控诉喜欢的女人种种缺点,好像很嫌弃,又好像欲罢不能。   但唐果努力忍住了,她问:“所以梁先生,困扰你的除了你的审美改变之外,还有什么呢?”   梁辰安静的吸了口气,低声道:“我想问,我这种情况,正常么?”   “噗。”唐果终于没忍住,破功了。   再看梁辰,皱着眉,眼神里是困扰,眉宇间还有些纠结,她连忙说:“其实,咱们每一个人的样子,都未必是自己认识的那样。同样的道理,你之前认为的审美也许并不见得符合事实,往往越是认为不可能的人,最后越有可能在一起。放心吧,你没有不正常。”   ……   越是认为不可能的人,越可能在一起。   在得到唐主播的“确诊”之后,梁辰走出了孤儿院,心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不得不说,他心里的确松了口气,同时又在想,等晚上回到宿舍,要写封邮件给他美国的心理医生,再进一步聊一下。   毕竟在美国人人都看心理医生,有事没事都要看,这十几年来,他见过最多的人除了梁同就是心理医生。   当然,除了问专业意见,他还要问一些相关的专业书籍,先前他买的那些,似乎派不上用场,好像任何一本书拿到唐朵面前,都很难活学活用。   梁辰上了车,正准备发动引擎,手机响了。   翻开来一看,是梁同发来的信息:“回来工作室一趟,有事。”   梁辰先一步回到工作室。   梁同就在办公室里等他,脸色不太好看,还带着少有的严肃,见到梁辰,吸了口气,示意他先坐下。   入了座,梁辰盯着梁同的神色一秒,突然明白了什么。   “家里的事?”   梁同舒了口气:“算是,是公司的事。”   梁同很快讲起她所知道的部分,并不详细,大概是说今天公司内部查账,查到梁星负责的部门账务有严重错账坏账,一大笔钱被挪用,不知去向。梁星身为部分的负责人自然责无旁贷,已经被上头开会决定,暂时罢免他的执行权,但允许他上班处理公务,其它的处罚要等他把账务的事情解释清楚,把款项追回来再说。   讲完始末,梁同问:“你怎么看?”   梁辰抬眼,指出第一个关键:“梁星不缺钱。”   梁同点头,没说话。   梁辰:“如无意外,他会是梁辉地产未来最高的决策者,他现在挪用一大笔钱,我想不到理由。”   梁同说:“你也说了‘如无意外’,实际上,‘意外’无处不在。比如,你现在回国了,比如你叔叔的那几个孩子,比如,你大姑的女儿和她未婚夫,这些都可能成为梁星的意外。”   梁辰微微敛眉,陷入沉思。   这些年他一直在国外,家里的事从不过问,家里人也不会突然跟他讲,他也一直以为,这样的相安无事就等于真的无事。   一个企业的成败,一个家族的兴亡,这里面自有一套学问,在中国,大家都只是刚经历过第一代,第二代继承者尚未站稳,在美国,这方面早就有一整套的专业理论和经验教训。   但这里面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就连在美国生活十年的梁辰都说不好,人种不同,环境背景不同,价值观不同,任何外国的成功案例都不能完全移植照搬。   很多中国的企业,却将那些东西盲目拿来用,也先后吃了不少亏。   梁家的第二代里,也有这样的跟随者,年轻有干劲儿,自信有锋芒,相对来说,梁星算是这里面最沉稳的。   梁辰一直认为,就算第二代都不淡定了,这里面也不应该有梁星,他可是家族第二代继承人的领军人物,主心骨。   梁辰:“我对公司的事没有兴趣,也没有野心。”   梁同摇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你说你没兴趣,没野心,别人不会信。你突然回来,已经对很多人造成影响,同辈的人只要在公司的,就感受到了压力,就算你挨个儿去跟他们解释,他们也会觉得你是说一套做一套。”   梁辰皱皱眉,又问:“这次的事还没坐实吧?”   梁同:“没有,证据不足。但他是部门最大的负责人,他不签字,财务怎么敢动?现在倒好,连财务都不见了,梁星说他会进一步调查,尽快给大家交代,有的人就趁机煽风点火……哎,算了,还是说回梁星吧。”   梁辰安静的看着她:“你希望我回公司。”   梁同:“对,我是这么希望,你爸妈也希望你这时候回去,但我们都知道这对你有点为难,大家商量过后,让我来做你的工作。”   梁辰没应,却也没有避开,只是直直的望着梁同,仿佛正在思考。   梁同一时也看不懂这个侄子的想法,便说:“希望你回去,自然希望你能有一番作为,我们也知道你没有从商经验,跟人勾心斗角不是你的强项。但是只要你现在回去,或多或少都会给你爸妈、梁星多一份支持,而且到时候还会有人帮你,大决策也不会突然落在你头上,你只需要帮家里稳住军心就好,再说……”   只是梁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梁辰打断了。   “好,我回去。”   梁同一愣:“你同意了?”   梁辰点了下头,语气很淡:“家人出了事,我哪有置身事外的道理。那些书,我岂不是白读了?”   梁同有些不敢相信,松口气之余,还在说:“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妥协了。我还以为……”   “以为我只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嗯。没想到你还挺顾全大局的。”   只是她刚夸完,就听到梁辰说:“你以为的没有错,我的确只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我也知道,我有父母,有弟弟,他们如果不好,我的‘世界’也不会太平,谈何沉浸?我倒不认为这是顾全大局。”   梁同:“……”   梁辰:“攘内必先安外,先把公司的事处理好吧。”   隔了两秒,梁辰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问:“如果我这次达到他们期望的作用,我是否可以借此用来作为条件,让他们放弃让我以后进公司就职的目的?”   梁同开始觉得头疼了,到底是一脉相传,梁辰虽然没有涉足过商场,坐地起价,事先谈条件,走一步看三步的条件反射,倒是一点没落下。   梁同:“如果你达到了期望的作用,证明你做的很好,那么请问,这么好的人才是自己的儿子,大哥大嫂怎么可能会同意放你走?”   梁辰眉心动了动,这的确是个问题。   恐怕这次让他回去帮忙,除了安抚军心之外,还有趁机将他留下的意思。   如果梁星真的因此一蹶不振,他一定走不了,如果梁星能缓过来,倒还有商量的余地。   这边,梁辰沉默不语,那边,梁同心里七上八下。   她知道,这个大侄子已经看出来了,正在思考要不要上套,怎么上套。   只是梁同没想到,静了几秒,梁辰突然抬起眼,朝她淡淡一笑,眉宇间没有一丝困惑,好像难题瞬间解开了,只差执行而已。   梁同一愣,就听他说:“无论如何,我会做到最好,至于后面的事,将来再说,眼前的难关才是最重要的。”   望着大侄子那张纯良无害帅气逼人的面容,梁同有些不能相信,却也渐渐放下心里的担忧,她觉得一定是她想多了,梁辰与世无争惯了,心思比所有人都单纯。   她说:“嗯嗯,那就这么定了吧。回头你和唐朵多磨合一下,我打算让她跟你去公司,给你帮帮忙。至于职位,最好是离你近一点的,也方便你们打配合。”   梁辰笑容更深:“好。”   没由来的,那笑容却让梁同有点发毛。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关于唐果受伤的事一直没有说清楚,主要是因为说明白了,好多准备好的梗就破掉了,还有现在也不是最好的时机。   只能说,目前的留言我都有看,基本没有猜中的哈哈,具体来龙去脉要在关键的时候戳破。   至于相认的事,会放在这个故事,别急么么~ 第39章   唐朵一回到宿舍, 就被梁同叫去她的屋子, 同时接到新的任务——女助理。   而且最多只给她三天的时间做准备, 事情很紧急,没时间做功课, 只能边做边学。   自然, 为了补偿和激励, 梁同这回超级大方的开了三倍工钱给她。   本以为唐朵会眉开眼笑,却没想到她安静的想了几秒后, 突然说:“我要五倍。”   梁同一愣, 身为老板被员工坐地起价非但没生气, 反而问她:“你最近很缺钱?”   唐朵不是自抬身价的脾气, 相处这几年,梁同十分清楚这姑娘的性情, 大多数时候她都可以退让, 除非自己真的过不去了,才会额外坚持。   唐朵也没藏着掖着, 目光坦然:“缺,最近想钱想疯了。”   梁同:“……”   安静了片刻,梁同说:“好,五倍, 等度过这次难关, 我再加,当是奖励。”   唐朵一怔:“你同意了?”   还可以再加?   梁同:“当然,你可是我手下最得力的大将, 哪能让你心里有负担的去开工。你这里的后顾之忧我可以帮你想办法解决,你还需要多少钱可以跟我说,超出工作的部分,我私下借给你。”   唐朵点点头,心头一块石头落了一半:“我另外也想了其他办法,能应付的过来。实在不行,到时候再说。”   非到万不得已,唐朵不愿跟梁同伸手,她们是上下级的关系,梁同又是她的老板,她工作努力,拿的是她应得的劳务费,除此以外最好不要牵扯更多的利益关系。   唐朵问:“那具体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梁同叹了口气:“是辰辰弟弟的事。”   梁星?   唐朵有些诧异,前几天见到那个贵公子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这才几天就出了事?   梁同很快将事情始末讲了一遍。   她同时也在观察唐朵的神情,见唐朵只是蹙着眉,却没有对“梁辉地产”和“梁星”等关键词表示丝毫差异,仿佛一早就知道什么。   等事情讲完,唐朵替她解了惑:“我见过梁星。”   梁同一怔:“什么时候?”   “我搬家那天,搬家公司的人前脚走,他后脚就来了。”   “他说了什么?”   唐朵静了一秒,笑了:“表面的说辞是来看看梁辰和我,还让我劝梁辰早点回公司。至于潜台词是什么,我想梁姐你更明白。”   梁同沉默了。   隔了好一会儿,她长长叹了口气:“小星这孩子,从小就让我大哥大嫂很省心,他是第二代继承人的骨干,也是所有长辈最看好的那一个。”   听上去是个靠谱的人,但就唐朵对梁同的了解,和跟梁星的一面之缘,这话恐怕还有后文。   唐朵:“事实上呢?”   梁同抬起眼,无奈的笑了:“事实上我看得出来,这孩子心思重,很多事藏得很深,他努力最到让所有长辈满意、骄傲,他的压力非常大,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辰辰自小就不在父母身边,我大哥大嫂自然会将全部注意力和期望都放在小星身上,这孩子也有点被迫早熟,差不多从初中开始就渐渐稳重起来,我几乎没有见他玩过,或者有什么个人兴趣爱好,所有时间都被拿来学习。但我还记得他六岁以前,是个非常活泼的男孩子,喜欢玩玩具车,喜欢踢球,喜欢唱歌,只是这些兴趣后来都不见了。我曾亲眼看到过他找人从他的房间里搬出几大箱子的CD盘拿出去扔掉,里面有很多都是绝版,是他的心头肉。但那天,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因为我有一段时间在美国陪着辰辰,所以在情感和心理上是比较倾向他的。我也曾想过,小星将来长大了会不会在心里怨恨辰辰,毕竟在别人眼里,辰辰在美国过的是无拘无束的生活,也正是因为这样,小星肩上要负担双倍的压力。可事实上呢,辰辰在美国的生活并没有那么逍遥自在,他很想回来,也渴望身边有人陪伴。我也不知道他们兄弟之间的心结是不是从那时候就种下了,辰辰回来后,他和小星表现得都很生疏,就像被迫牵扯在一起的陌生人。”   听到这里,唐朵问:“所以,你希望我能帮梁辰一把?”   梁同:“梁辉地产内部派系复杂,不是一般人可以融入的,辰辰初来乍到,难免会被欺生。但如果有你在他身边,我会放心不少。”   “那我的人物设定是什么?”   “没有设定,你就做你自己。”   唐朵眨了下眼,望着她。   梁同:“我很喜欢你身上具有攻击性,又护犊子的性格。”   唐朵挑了下眉,听上很尖锐,却又是让她很受用的特点。   唐朵笑了:“这么说,还真的只有我能胜任了。”   ……   唐朵回到自己的屋子,一进门就看到台面上散落的一堆垃圾食品的残骸,张迅正靠在旁边大快朵颐。   唐朵一句话没说,坐进沙发里,用遥控器按开对面墙上的电视机,挑到本地的财经新闻频道。   电视里刚好播到一条,提到梁辉地产有望和政府合作,重新规划一片住宅城市用地。   但新闻中并没有提到该用地是哪一块。   唐朵翻开手机,给肖宇成发了条信息:“新闻里也播了你白天提到的事,我这里不方便直接跟爸妈讲,你找个机会不经意的跟他们提一下,也许就不会这么着急签卖房合同。”   肖宇成:“好。”   张迅吃完垃圾食品,一边收拾残骸一边说:“工作室好像有新活儿了。”   唐朵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嗯,梁姐找我谈过了。”   张迅立刻好奇起来:“是什么?”   只是唐朵还没开口,大门就开了,是梁辰回来了。   人就站在门口换鞋,腿很长,一身休闲装早上出去什么样,这会儿还是什么样,一点褶子都没多,立刻衬托出整间屋子的格调上了一层楼,只是站在他旁边开放式小厨房里的张迅,显得有点辣眼。   唐朵关掉电视,站起身,就两个字:“聊聊?”   梁辰将鞋码好,直起腰,目光落在她脸上:“嗯,我也有事要说。”   两人不约而同的向对方迈了一步,又同时停下。   左手边是他的房间,右手边是她的房间,去哪一个?   张迅给出第三个选择:“呃,我吃饱了,客厅留给你们。”   话落,他就识相的闪人,房门一关,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却还残留着炸鸡味儿。   唐朵皱了皱眉,毫不犹豫的往梁辰的房门走。   梁辰长腿迈开,跟上去。   ……   唐朵进门后观察了一圈,见到很多稀奇的摆件,透着艺术品位,工艺讲究,起居室更被他改成了小书房,选了最宽的一面墙用来装书,下方还摆着活动矮梯。   唐朵随手抽出一本,翻开一看,连里面的副标题题目都没看懂。   她转过身,见梁辰脱掉外套,随手搭在椅子上,又解开休闲衫的袖口,不紧不慢的挽高,露出肌肉流畅的小臂线条。   目光上移,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   他问:“喝什么?”   距他几步外有个小冰箱,外形做成复古的棕色矮桌,乍一看还以为是储物柜,唐朵认得那牌子,意大利的Meneghini。   梁辰打开冰箱,露出里面整齐摆放的饮料。   唐朵打眼一看,说:“来瓶气泡水。”   梁辰拿出玻璃瓶,又找了两个玻璃杯,倒了八成满。   唐朵喝了一口,那口感在嘴里炸开了,又爽又刺激。   她说:“你这冰箱不错。”   “你喜欢?”   唐朵随口道:“哦,我是女人,所以更喜欢糖果色,比如Smeg。”   梁辰“嗯”了一声:“我记住了。”   唐朵没说话,有点诧异的看着他。   “我可不是跟你要东西啊。”   梁辰却换了个话题:“梁同找你聊过了?”   唐朵:“是啊。不过细节方面,还得咱俩多花点时间碰碰,这次主要是我配合你,所以我想先问问你的想法。比如,这次你心目中的角色设定是什么?”   实干型?纨绔子弟型?还是摇摆不定型?   梁辰扯了下唇角,道:“高冷,霸道,果断,干净利落。”   唐朵一顿。   这几个字合在一起不就是……   “霸道总裁?言情小说和偶像剧里那种?”   梁辰眉心微皱:“原来有这种生物?”   “有啊,风靡万千少女的牛逼人设,霸道总裁一出,谁与争锋。”   他没接话,安静的想了几秒,说:“说到这里,有一件事的确需要你的配合。”   “什么?”   “之前咱们约定过的交往的试用期,我希望能和这次回公司的事同步进行。”   同时进行?这倒是有意思。   唐朵笑了:“你们家的公司上级和下属可以搞对象么?”   梁辰的口吻很淡:“有利益牵扯的话,不可以。所以不能大张旗鼓,要在适当的时候再告诉大家,至于前期,可以走潜规则路线。”   “……”   她没幻听吧?   她问:“你确定你知道怎么潜规则么?”   他答:“我这几天会研究。”   转瞬间,又有点迟疑:“不过……”   唐朵不耐烦了:“还有什么,你一次说完。”   梁辰抬眼,眸色漆黑:“不过,我个人认为,你我之间现在的相处太过生疏,拘谨,像是一般普通朋友或是纯友谊的异性,一点都不像是正处于暧昧期,一个要潜规则,一个准备被潜的相处模式。”   他停顿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似乎少了一点形而外的性吸引,得让旁观者都看的明白的那种。”   这回,唐朵愣了好一会儿,总算品出他的意思。   言下之意,她们最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一出霸道总裁意图潜规则女助理的戏码?   只是他的描述怎么听的这么别扭?   唐朵不乐意了:“什么叫‘准备被潜’,听上去好像我很迫不及待似的。”   梁辰居然还点了下头:“嗯,必要的时候,我的确需要你迫不及待,这也是配合的一部分。”   “……”   “当然,有时候也不要太主动,换我出手,你要适当的推开我,就好像……”   他说到一半,停住了,好像正在找合适的字眼。   唐朵心里先一步滑过四个字,很不想直视。   但她仍是问了:“欲拒还迎?”   梁辰一怔,定定看着她,仿佛终于在浩瀚辞海中找到了一枚遗珠。   “这个词用得好。”   “……”   静了片刻,他又说道:“除此之外,有些时候,我也需要你对我积极一点,勾引,引诱,都可以。”   这下,她确定,她不是幻听。   想想也是,这个男人嘴里吐出什么话,她都不应该惊讶,跟他待一块儿时间久了,见识可是长了好几层楼。   唐朵吸了口气,想到一个合乎这种设定的名词:“你是说,我要做个绿茶婊女助理,或是狐狸精女助理?”   梁辰:“绿茶婊是什么?”   “哦,表面上是小白兔,骨子里却是蜘蛛精。简单地说,就是男人get不到这种属性,但女人都会很讨厌的类型,尤其讨厌男人最爱绿茶婊。”   梁辰听的很认真。   他评价的也很直接:“听上去很符合你的特质。”   唐朵:“……”   他是想吵架么……   唐朵:“你是说,我表里不一,女人们都很讨厌我?”   梁辰:“不,我指的是后者。”   后者?什么后者?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眸子深不见底,好像要把她吸进去。   “你刚才说,男人都爱这种女人。”   “我也是个男人。”   唐朵怔住了。   他看着她,语气渐渐放轻:“虽然这件事实我还在适应,我自己也对此产生过怀疑,有过震惊,不敢置信,不过就现在来说,我已经调试的差不多了,今天刚好又遇到了一个人,开解了我几句,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震惊”,“不敢置信”,“产生过怀疑”,“还在适应”,这些词凑在一起,任谁也不会往好的方面联想,反而会想到什么惊天灾难……   她有这么糟吗?   然后,空气凝结了一秒,他缓慢的揭晓下文:“我这样的情况,并非不正常。”   唐朵:“……”   他的唇角微微弯着,嗓音轻柔:“所以,我以后要对你更好一点,就算你对我再凶,不高兴,翻白眼,不耐烦,我都不会迷途知返。”   唐朵:“………………”   不会迷途知返?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降低嗓音,语气轻柔,用声音骚扰她的耳朵,又是什么意思?   她直勾勾的望着他,脑子里竟出现一瞬间的断片,心里还跟着突突跳了两下。   隔了几秒,她终于想到要说的话。   “梁辰。”   “嗯?”   “以后我失眠了,你能不能念《纽约时报》给我听?”   他的声音念英文一定很好听。   “你有失眠的问题?”   “嗯,压力大的时候会。”   顿了一秒,他看着她。   “这是男朋友的特权么?”   “如果我说是,你要行使权力么?”   他缓缓笑了。   “我的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公司见~ 第40章   老林可是梁辉地产后勤部的老人了, 工作上也算细心负责, 少有纰漏。   如今年纪大了, 年轻时那点蓬勃野心也被中年危机的几番折腾消磨殆尽,就想着手里的那点公司的股份能管他后辈子的养老。   也因如此, 老林决定好聚好散, 到下个月月底就退休。   像这种退休前临门一脚的人最怕什么?   是意外。   就在今天, 公司高层出现重大变动,听说公司要空降一名高管, 很有可能会取代梁星原有的声望和地位, 带领带二代继承人迈向新时代。   有人说, 这人不是别人, 就是梁辉的大公子,赴美十年, 学成归来。   有人说, 梁星这些年虽然表现出色,沉稳, 是第二代继承人中的佼佼者,但在公司的决策上,却始终没有将“太子”的名分公开坐实,就是因为这位大公子。   还有人说, 这位大公子不仅有高智商, 高学历,而且身材挺拔,相貌出众, 还有品位,自小锦衣玉食,眼界和层次绝不是暴发户一个档次的。   自然,这些说法传到了老林耳朵里,他基本上是左耳进右耳出,传闻听了大半辈子了,早就懂得分辨几分真几分假,何况下个月就退休了,他才懒得管新官上任要烧几把火,横竖都烧不到他头上。   今天上班,正赶上一场大雨。   老林前脚才收好雨伞,整理了一下湿漉的裤腿,给自己沏了杯热茶,坐下来准备虚度今天,后脚部门里的王翀就冲了进来,来到他桌前打报告。   “林经理,出事啦!”   老林刚刚将浮头的茶叶吹散,嘴皮子才挨上,听到这话手立刻抖了一下,把自己烫着了。   他立刻“呸呸呸”三声,放下杯子,怒瞪王翀:“一大清早触什么眉头!”   王翀急得一脑门汗:“不是触霉头,是真的,真的有事!”   老林说:“我可警告你王翀,我下个月就要退休了,这个节骨眼我可听不得坏消息,我心脏可不好,血压也高,最近还有点五十肩,我……哎,算了,说吧,又是谁捅娄子了?”   这是后勤部,不是公关部,更不是销售部、财务部,天大的事也落不到他们头上,哪怕是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公款挪动的家丑,横竖也和后勤部无关。   老林偏就不信,什么倒霉事这么有眼力见?   就听王翀小声在他耳边说:“昨天咱们这儿不是来了个小姑娘嘛,姓唐的。”   ……   说起姓唐的小姑娘,老林最初的印象全来自她的入职资料上的照片。   二十四岁,眉清目秀,身材清瘦,穿着大半号的套装,逛逛荡荡,仿佛牲畜无害。   怎么想到昨天本人来了,把他吓了一跳。   那哪里是牲畜无害啊,脸上分明写着“我不是善茬儿”,画着比其它女员工都要浓一点的妆,套装服帖合身,恰到好处的勾勒出身材的优点,有胸有屁股,踩着三寸高跟鞋,走起路来扭腰摆臀,乍一看还以为她来错了地方……   结果,就在整个部门的目瞪狗呆之下,那姑娘却脚下笃定的直直来到老林桌前,站定,操着一口女中音,带着一点点沙哑:“林经理,你好,我是唐朵,来报道了。”   那后来一整天,部门里不管结婚没结婚的,只要是个公的,都在对这位唐姑娘流口水,积极一点的就主动的要帮忙熟悉环境,有的帮她装电脑软件,有的帮她倒水订盒饭,稍微含蓄一点的,就躲在电脑屏幕后面偷偷瞧人家。   老林看到军心溃散的这一幕,一颗老心脏差点没挺住,还没到中午就塞了一把药,只求老天爷让他平安度过这最后一个月,同时在心里对自己说,一个小姑娘再妖再艳再不要脸,也不会瞧上这个部门的同仁,应该出不了大事。   怎么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好的不灵坏的灵。   老林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瞅着王翀:“她干嘛了?”   王翀说:“她今天出门没带伞,人到公司都淋湿了,也不知道有心的还是无意的,居然一头扎进高管专用的电梯间!”   老林的大脑当机了几秒,随即叫出声。   “啊?”   ……   严格说起来,王翀也不是这件事的目击者,他也赶上大雨,踏进公司大门时,高潮已经落幕,只是被其它部门的同时拉到一边,转述了始末。   先说今天被后勤部唐姑娘“惊扰”到的梁大公子。   就在前一天,这位梁辉的大公子高调亮相,在梁辉手下几个亲信的护送之下,一身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的迈进公司。   前台的几个女招待和刚好经过在大堂的员工们,一个个都看傻了眼,仿佛一时间都成了偶像剧的布景板,目送这位人高腿长肩宽的新任主管一路走向高管专用的电梯间。   这位“霸道总裁”走路带风,宽厚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大堂处静了好几秒,才哗的一下炸开锅。   小姑娘们一个个都不行了,要死要活,捧着芳心开始发梦。   小伙子们一个个也不行了,万箭穿心,感慨投胎是一门大学问。   同一天,公司内部的论坛上新窜起一个热门帖,直逼常年置顶不下的“梁星”的专属贴,题目就叫“霸道总裁实力碾压”。   帖子里,很快就有员工拿出早上的偷拍,侧面照,背影照,大长腿局部照等等,虽然没有一张正面照片,而且每一张都有那些亲信们的实力挡镜。   然而俗话说得好,欲遮还露才引人遐想。   饶是本尊占的篇幅不大,看客们非得在夹缝中找他,就那几张照片的整体构图来看,却一下子就能窥清谁是主角,那存在感,那气场,杠杠的。   与此同时,“梁霸道”的称号也不胫而走,也不知道是谁先发起的Idea,人家明明一句话也没说,也没当众霸道谁,就被那些围观的小姑娘们硬生生脑补了一出电视剧,非说打眼一看,就是这个人设,绝不会错!   谁知,就在全公司女同事脑补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有人居然先下手为强,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婊砸?   这下可还得了?   ……   据说事发当场,梁大公子和前一天一样,踩着点踏进公司大门。   大堂里的女员工们比昨天多了一倍,一个个都装作刚刚赶到,或是刚巧经过,明明外面下着大雨,却不见一丝狼狈,打扮不可谓不用心,燕瘦环肥什么样的都有。   结果人家梁大公子愣是正眼都没给一个,径自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女员工们望着那背影在心里哀叹着,正准备明天再接再厉,就在这时,自大门口处响起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   “咔咔咔!”   一开始,没有人顾得上那声音的来源,都盯着梁大公子的背影。   直到那背影走过拐角,消失了,画面中突然闯入一道浑身湿漉漉的女人的身影。   那女人一身套装全服贴在身上,背影看过去身材算不上顶级,却把肉都长在该长得地方了,裸露在窄裙下的小腿结实有力,脚踝纤细笔直,臀部挺翘,腰身细窄,头发散乱。   而且女人行动很快,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愣是不打滑,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人已经跟着拐进拐角。   有的女员工先醒过闷儿来,倒吸口凉气,叫出声:“天啊!”   其他人也缓缓醒过神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接着,就有几名女员工悄默默的凑上去,躲在拐角这边,想看个究竟。   结果伸头一看,一个人影都没有……   也就是说,她非但跟进了电梯,还没有被赶出来?!   啊啊啊啊这个小婊砸,没羞没臊不要脸!   ……   至于那后半场戏,女员工们都没瞧见,反倒是跟着梁大公子一路进了电梯的两位亲信目睹了全程。   这两位亲信都姓方,是叔侄俩,叔叔叫方强,侄子叫方一鸣,这家人几乎都进了梁辉地产工作,尤属这位方强爬的最高,是梁辉的左右手和最信任的特助。   方一鸣跟着方强学习两年,早就有意被培养成第二代继承人的特助,这两年一直跟着梁星。   正巧梁星出事,方一鸣被调开,从第一天就跟着梁大公子,给他点灯指路。   人站得高,自然见识广。   方强、方一鸣跟着梁家,这些年也见过听过不少商界趣闻,无论男女,要改变命运,改变身份地位,除了能力、学历,还得靠智商,靠手腕、手段。   像是这种突然闯进电梯博取同情的戏码,也是比比皆是。   据二人目睹,那位唐姑娘几乎是在电梯门将要关闭的一刹那,冲了进来。   人家一进门,头也不抬,就顾着自己一身的湿,低头从包里翻出纸巾,小心仔细地擦拭起来,还拨冗说了一句:“八楼,谢谢。”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却不见焦急,动作也是游刃有余,非常有条理。   先从小腿擦起,擦完小腿就擦拭裙角,然后是上衣,最后拿出另一包纸巾,仔仔细细将脸上的水渍按掉,又拿出补粉纸,对着小镜子轻轻按压。   而且全程都旁若无人,当他们三个大男人是空气。   有意无意的,三个人的目光也全程跟着她的动作游走,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这招心理暗示都达到了效果,眼球收获颇丰。   唐姑娘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电梯许久没有挪动,等收拾完了,拨了拨头发,将小镜子收好,这才淡淡抬起眼,和梁大公子刚好目光相撞。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电梯里死寂一片。   据方一鸣形容,当时的梁公子面无表情,眼神淡然,倒不像是猎艳心喜的模样,而唐姑娘也一脸茫然,瞅着他不明所以。   然后,她又重复了一遍:“麻烦你,我去八楼。”   套路,全是套路啊……   梁大公子看上去哪像是开电梯的门童啊,而且梁辉地产压根儿就没有这项服务啊!   唐姑娘耐心等了片刻,不言不语,而身材挺拔,足足高了她一个头的梁公子,也没说话,没动作。   两人又对视了几秒,唐姑娘终于决定自己动手,便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借过”,然后越过他,要自己去按电梯按钮。   只是指尖刚刚来到按键前,就愣住了。   咦,没有八层?   咦,这部电梯直达二十五层?   唐姑娘一愣,有些诧异的回过身,这才仿佛刚刚发现站在一旁的方强和方一鸣。   就算她初来乍到,也应该认识这两人。   梁辉和各个高管的照片就印在公司的手册上,自然也包括方强和方一鸣,唐姑娘自然是见过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气氛突然变得诡异。   唐姑娘一手捂着嘴,压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连忙说:“对不起,我走错了!”   话落,她连忙从包里掏出员工卡,要把电梯门刷开。   结果,响起“滴”的一声,此卡无效。   唐姑娘心里多半是尴尬的快要晕过去了,面上却还强装镇定,回过身,吸了口气,低声问:“方特助,您好,我是后勤部新来的,不懂事,能不能请您……”   事实上,打从刚才,方强和方一鸣就像两个木桩子,纹丝不动,倒不是他俩是二傻子,纯属是因为还摸不清这位梁大公子的脾气。   就昨天一天的接触来看,这位梁大公子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不喜欢被人打断,不喜欢被人抢先一步替他执行。   按电梯,他自己来。   开门,他自己来。   就连冲咖啡,也是他自己来。   刚被分配下来的秘书小姐,昨天下午已经开始焦虑了,私下还问过方一鸣,梁大公子会不会觉得秘书这个职位也可以他自己来?   再说眼下,唐姑娘已经点名指姓“方特助”了。   两位方特助都没动,看向梁大公子,等他吩咐。   梁大公子却侧过身,扫了他们二人一眼,目光仿佛缓缓滑过那位唐姑娘身上,顺手拿出自己的门卡,在门边的电子眼上刷了一下。   “滴滴”两声,门开了。   唐姑娘一边小声道谢,一边走出门口。   电梯门,缓缓在她身后合上。   唐姑娘脚下一顿,望着那紧闭的镜面电梯门,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下衣服,这才淡定走向对面的普通员工电梯间,哪还有半点惊慌失措?   ……   这件事,很快在论坛上和员工们私下的朋友圈、讨论组里炸开了锅,所有还没嫁出去的女员工都疯了。   自然,她们还没嫁和梁大公子尚未婚配,这两者之间并无直接关系,可有人抢先行动,就是会觉得不高兴,仿佛那个位子原本就该是自己的。   大家都在骂,在声讨。   原本就打着主意的,就说,靠,居然让人抢先一步,太失策了!   一些故作清高的,就说,切,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我才不屑,人家梁大公子才不会看上这种货色,真是给我们女人丢脸!   但无论如何,先机已经被占。   值得一提的是,自那天之后,高管电梯间的门口就多了一位门童,那位门童的工作内容竟然不包括帮各位高管按电梯,仿佛只是个摆设。   但他却恰到好处地阻止了前仆后继假装走错门的女员工们,捕获率是百分之百。   这事很快又引发女员工们私下的一番不满。   有的说,都是那个冒失鬼,她一定是在电梯里吓着公子了,引起了人家的厌烦!   有的说,她该不会是跑到电梯里脱衣服了吧?!   还有的说,哼,后勤部新来的小婊砸,以后给我小心点!   作者有话要说:  戏精附体~ 第41章   前两天论坛就高高挂起的帖子“霸道总裁实力碾压”至今居高不下, 帖子里更有热心员工奉上抓拍到的梁大公子的侧面照和正面照, 一时风头无二, 下面更是集体回复星星眼。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甩上去一张姓唐的小婊砸背影抓拍, 引来一串疯狂碾压。   下面都在喊:“上个正脸照!”   然而并没有。   饶是如此, 已经瞄准目标人物的一票女员工也已经跃跃欲试, 摩拳擦掌,手机里纷纷储存了背影照, 准备拿着手机借故领办公用品为由杀向后勤部。   第一波选择挑战Boss的是公关部的两个女员工, 她们彼此就个伴儿, 互相给对方打气, 很快就杀到敌后。   只是看好戏的众人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两人的回复消息, 心里越发着急。   直到半个多小时后才流出一张照片, 是姓唐的小婊砸今天穿的一身行头。   淡色系的春季套装,脚下蹬着小羊皮软面踝靴, 头发梳了个小辫,在发尾上绑了一个同色系发饰。   这样的搭配简直暗藏心机,套装剪裁无不显露身材的优势,踝靴更恰如其分的将女人最性感的脚踝凸显无疑, 更遑论梳起的小辫子下, 露出的一截白而细长的脖颈。   由于照片角度的问题,那领口里若隐若现的锁骨链拍得并不清晰,但想来应该是和耳环配套。   很快就有人粗略地给出一整套的价格, 三万五起跳,要看是国内专柜买还是找海外代购。   看热闹的女员工们纷纷倒吸一口气。   三万五!   这里倒是有不少员工高于这个工资,可就算挣的着这个数,也不会都拿去买衣服买鞋子啊!而且就算买了也不好上班天天穿着吧,最多两天就该换了。   很快的,“姓唐的小婊砸要么就是富二代要么就是被包养”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在帖子里和女员工们的朋友圈里散播开了。   然后,大家集合集体的智慧,很快排除了前者。   富二代?别逗了。   什么富二代会在后勤部做个小职员啊,一个月领不到一万块的工资?再说,梁辉地产的主管高层里也没有姓唐的,放眼本市整个地产业都没有。   哼,就是被包养的,一定是!   追着这条线,众人飞快的展开脑补,为什么被包养了还去勾搭梁大公子?难道瞒着金主偷偷上班?金主是谁,应该不会是梁辉地产的吧,这还不穿帮?   结果,直到下班前,大家都没有得出一个定论。   反倒是某个匿名的知情人士,突然在帖子里甩出一张图,正是唐小婊冒雨走出地铁站的抓拍,小羊皮靴就踩在水坑里。   这下,谜底终于解开了!   我就说嘛,贱人的衣服一定是A货!绝不是真的!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A货做的这么逼真??   ……   就在女员工们一路八卦小婊砸的话题纷纷涌入晚高峰时,她们口中的小婊砸本人正在后勤部加班。   其实后勤部的工作只是杂,却不复杂,整块工作时间被一件件细碎的小事填满,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唐朵手里的活一早就忙完了,只是不想赶晚高峰,就留下来加班。   唐朵给自己冲了杯咖啡,重新坐进位子里,点开办公系统里的表格,又将白天核对过的复查一遍,闲着无事又点开游戏大厅的斗地主,玩了两盘。   直到七点半,肚子有点饿了,她活动了下小腿,决定拿包走人。   一抬眼,这才发现办公室里除了她还有别人,正是有自己独立办公室的部门副经理刘新星。   你说巧不巧,唐朵这边刚关上电脑,刘新星的办公室里也关了灯,推门而出,两人打了个照面。   唐朵这两天没和刘新星说过几句话,对他的印象就是穿着保守,做事一丝不苟,为人低调刻板,寡言少语。   唐朵跟刘新星打了个招呼:“刘经理。”   刘新星问:“刚上班就这么努力,加班到这么晚?”   唐朵原本都转身要走了,听到这话脚下却一顿。   她侧过头,笑了:“哪儿啊,我比较笨,学得慢,只好多花点时间。”   她这一笑,刘新星的眼睛就直接盯在了她脸上。   越是样貌清秀的女人,上了妆反差越大,唐朵这一化妆,眉宇间多了一层冶艳,睫毛又浓又密,歪着头瞅人,眼睛像是会说话。   刘新星在原地停了一步,连忙快走两步跟上,跟唐朵一路出部门,还抢先按了电梯,抿着嘴看了看上面滚动的数字,仿佛正在积极思虑话题。   他不说话,唐朵也不吭声,直到电梯来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各自贴着一边站。   刘新星的目光时不时飘在唐朵身上,脑子里就像是断了片,愣是一句开场白都想不出来。   事实上,刘新星是故意晚下班要等唐朵。   他早上就看她淋着雨来的,知道她没带伞,便故意在自己公文包里装了一把伞,等下班的时候搭个话。   借了伞,自然有借有还,许仙和白娘子不就是这么成的么?   可惜这个木头疙瘩只知道记着古代传说,却不关注公司论坛的八卦贴,否则他但凡进去扫一眼都会知道,唐朵前天在大堂的壮举。   ……   两分钟后,两人缓缓走出公司大门,一同站住脚。   天公作美,还在下雨。   唐朵伸出一只手试了一下,雨有点急。   刘新星紧紧攥着公文包,突然说道:“这个时间不好叫车。”   唐朵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搭在肩膀上的头发也跟着动,发尾跳跃着,撩过面颊。   她应了一句:“是啊。”   刘新星咽了下口水,又说:“今天我的车限号,要不我就送你了。”   唐朵又看了他一眼:“没关系的,刘经理。”   然后,她又继续看天,看雨,还慢悠悠的晃动了下脚踝,好像一点都不急着回家。   刘新星的目光便顺着往下看,刚好落在那脚踝上,心里一动,人越发紧张了,连脸都开始泛红。   “要不,还是叫个车吧,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叫到两辆,要是只来一辆……”   只是话还没说完,唐朵的声音就缓缓飘了过来:“我没事的,你先走吧,刘经理。”   刘新星连忙问:“那你呢?”   唐朵:“哦,我等雨小点坐地铁去。”   说话间,又朝他笑了一下。   这一笑,简直要了命。   刘新星直勾勾的盯着她,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到自己的公文包里藏着小道具,连忙拎起包。   只可惜他的公文包用了好几年了,扣带不太灵活,关键时刻却扯不开了。   刘新星急得脸红脖子粗,一边较着劲儿一边说:“我……我有伞,要不一起打去地铁站……”   可怜这个二十五岁的大男人,到这个年纪还没跟女孩拉过手,更别说亲热了,好不容易看上部门里新来的女下属,想表现一次,连道具都准备好了,却在临门一脚掉链子。   最糟心的是,他后来那句话声音太小,唐朵压根儿没听清。   他手里的包更在较劲儿中哗啦一下掉到地上,包口开了,滚出来一把折叠伞。   刘新星连忙蹲身去捡,这时,就听到“滴滴”两声。   还没抬眼,就看到两束亮光照亮大门口前的路,一辆纯黑色的高级轿车很快开到跟前,停下。   刘新星一愣,就算他不认识这辆车,大概也能猜到是公司的某位高层的座驾。   紧接着,他就看到那辆车的后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一张神情淡然的脸,正是前几天才空降下来的梁大公子。   刘新星连忙抓起包,要跟梁大公子打招呼。   谁曾想,梁大公子的目光却冷冷的扫过他,和他的折叠伞。   然后,薄唇轻启:“又没带伞?”   刘新星当即愣住了。   因为梁大公子说话的对象根本不是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的落在了侧着身,唇角勾笑的唐朵脸上。   “嗯。”   唐朵声音很低的应了,好像站着有点冷,还下意识动了动小腿,叫了一声:“梁总。”   风呼呼的,吹乱了她的头发。   她连忙抬手拨开,鼻子都冻红了:“那天的事,对不起。”   梁大公子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不知道是几个意思,将人从头看到尾,仿佛很淡,又仿佛很深,挪开眼时,对前面的司机说了一句话。   那司机很快开门下车,手里还多了一把纯黑色的直柄大伞,伞柄上的装饰物还是金色的。   司机将伞递给唐朵。   唐朵接过,抱在胸前,有些猝不及防,飞快的看向梁大公子:“这伞……”   梁大公子淡淡道:“明天还到秘书室。”   唐朵张了张嘴,没说话。   车窗很快摇了上去,车子缓缓开走。   风继续呼呼的,雨继续哗哗的。   公司大门口站着两道人影,一时间都很安静。   其中一道人影几乎僵成了木桩子,刘新星的眼睛还瞪着车开走后留下的空位,怎么都没想明白,他一个大活人立在这儿,为啥没有人看到他。   接着,他就听到“唰”的一声。   唐朵已经按开了伞柄上的纽,伞柄撑开,伞页伸展,罩在她上空好大一片黑。   唐朵一手举着伞,一手拎着小包,这时侧过身对刘新星微微一笑,夜空下,灯光中,那笑容仿佛撩过心头的小钩子。   然后,她惊讶道:“呀,刘经理,原来你有伞啊!”   刘新星一愣,低头看看自己的折叠伞,又抬起头,懵了,没词儿了。   唐朵接着说:“既然你有伞,那我就先去赶地铁了啊,再见!”   刘新星:“再见……”   他望着唐朵在雨中悠闲慢行的步子,窈窕的背影,纤细的小腿,满脑子都在想,今天为什么限号,他的包为什么突然打不开,以及他的伞为什么要露出来啊……   又过了一会儿,什么想法都没了。   ……   第二天一大早,“霸道总裁实力碾压”的帖子里就出现了爆炸性的更新。   更新内容没有只字片语,只有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姓唐的小婊砸和后勤部副经理刘新星一左一右站在公司的大门口,姓唐的小婊砸正歪着头,对他笑,刘新星一脸呆滞。   显然,刘新星被丘比特一箭穿心。   第二张,是门口停着一辆高级轿车,司机正站在外面,将一把大黑伞递给姓唐的小婊砸,旁边,是沦为背景板神情呆滞的刘新星。   显然,刘新星刚刚陷入爱河就失恋了。   一时间,楼下风起云涌,火光四溅。   很快就有人认出那是梁大公子的司机。   啊,难道梁大公子在车内?!   天啊,只是电梯间里一次会面,就已经发展到借伞的地步了?   啊啊啊,梁大公子不会沦陷了吧!   电梯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啊啊啊啊……   后来,还是有人在隔壁开了个帖子,主要分析这突如其来的三角关系,而且分析的头头是道,更画出三个人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食物链。   重点有三:   一,刘新星惨遭唐姑娘的毒手,成为部门里第一个沦陷的单身汉。   二,唐姑娘对刘新星一点意思都没有,穿着一身A货,为的就是钓能买得起一身真货的大鱼,你看她和刘新星之间拉开的距离就知道了。   三,搞不好人家唐姑娘等的就是那辆车,不管是谁,看到美女望雨兴叹都会不忍心吧?话说,这雨到底要下几天啊,唐姑娘利用老天爷的这手套路要玩多久啊!   附注:梁大公子的下班时间,就是晚上七点半!   作者有话要说:  刷完存在感~下章开始剧情走起!   我突然发现一件事,男女主kiss过了么?=。=哇塞这么清纯,居然都没有人提醒我??不行,要抓紧在这几章内将亲密关系搬上日程! 第42章   听说一连三天, 梁辉地产的加班率大幅度提升, 只可惜接连赶上几天下雨, 很多员工都惹上了风寒。   为了员工的身体健康着想,后勤部便按照上面的吩咐指示, 在一楼大厅的角落设置雨具架, 只要员工用工牌卡刷一下电子码, 就可以取走需要的雨具,翌日归还。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雨具架的扫码率并不高, 感冒的人数成倍增长。   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竟然在一夕之间就成了梁辉员工论坛成立以来的十大未解之谜。   只是这段插曲全然没有飘进身处高管层梁辰的耳朵, 他在二十五楼原先梁星负责的部门,这几天正全身心投入在工作中, 接连五天熟悉内部结构、流程和过去历史档案。   新调来接管部门的几个财务主任也在积极核对账目, 直到这天也有了眉目。   虽然有一大笔钱被挪用,几经转手, 但到最后还是查到了它的最终去向,是一家财务借贷公司。   这家借贷公司从未和梁辉地产有过利益往来,突然一笔资金挪动过去,这么大动静, 怎么外面却一点风声都没有。   梁辰思虑再三, 吩咐几个经手此事的财务主管暂时不要将事情上报,他还需要多几天时间调查。   ……   另一方面,梁辰的一举一动也被方一鸣巨细无遗的告知方强, 方强立刻上报给梁辉。   梁辉虽然年近半百,身体却很硬朗,作息健康,饮食清淡,据家庭医生的估计,长此保养下去大概能活到九十几岁。   集团创始人正值壮年,这就意味着第二代继承人恐怕要到他如今这个岁数才能正式接管大局,期间还要经历二十多年的来往争斗,也不知道要动摇公司多少根本。   内斗必然内耗,梁辉一想到这个就发愁。   但话说回来,梁星这次出事,梁辉也有点出乎意料。   原本在梁辉的估计中,梁星是这一辈的孩子们最沉得住气,城府也最深的一个,他自小就很擅长掩藏心思,对谁都是和和气气,从没动过气,而且凡事都力求将手头上的事情做好,从不抢功争功,如果堂表兄弟之间有摩擦,他还会第一时间站出来周全。   自然,时日一长,梁星就得了不少好人缘,虽然也会有人在背后说他假,说他虚伪,可偏偏你就是看不到他“真”的一面。   可想而知,梁星管辖的部门突然闹出这么大纰漏,公司上下有多震惊。   梁辉想过几个可能性,或是明争暗斗之下梁星遭人陷害,或是梁星终于忍不住受到利益蛊惑被人揭穿,又或者正如梁星所说,他对此毫不知情,真的是被蒙在鼓里。   这几种可能,尤其属第三个最不可能。   梁辉自然要调查,却在找谁调查这件事上陷入两难,他的两个弟弟都生了儿子,也是第二代继承人的候选,大姐也有个女儿,名叫齐欣,虽是个女人,却作风果决,手段高明。   偏偏,齐欣嫁了个不中用的老公,进公司五年,没有一个项目能独立完成,凡事都要齐欣维护周全修补错漏。   梁辉思虑再三,不放心能将梁星的清白交给他们任何一个人手中,要查明真相,还得找梁辰。   只是梁辉没想到,梁辰分明查到了关键线索,却没上报,还吩咐下面人先把消息压下来。   ……   那边,梁辉正觉得意外,这边,梁辰已经将梁星约到公司外的一家会所里见面。   这还是梁辰回国后,兄弟俩第一次私下见面。   梁星进来时,梁辰正在喝茶,他站在门口,安静的看着这位亲大哥几秒,但见梁辰眉目沉稳,目光幽深,见他来了也不招呼,只等他自己先开口。   梁星示意服务生将门关上,笑了一下,走向梁辰。   他抬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问:“大哥,有什么事怎么不在公司说?”   梁辰放下茶盏,抬眼,声音和缓:“在公司我怕看不清。”   梁星:“看不清什么?”   梁辰:“你。”   梁星笑了:“大哥眼神不好?”   梁辰半晌没说话,目光落在梁星脸上,隔了片刻仿佛看够了,才落下目光,盯着茶渣里悬浮的茶叶:“我两只眼的视力都是1.5。”   梁星没接上话。   梁辰继续道:“在公司,我看见的不是我弟弟。再说,有些事我也想私下问你,在那里不方便。”   在公司,看见的不是我弟弟?   梁星眉头皱了一下,又抚平,原本挂在唇角的笑也收了一些:“大哥请问。”   梁辰一只手就放在桌面上,五指修长,骨节分明,食指轻轻敲了两下,伴随着那低沉的嗓音:“从你眼皮底下挪用的那笔钱,你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感觉到?”   一阵沉默。   两个兄弟看着彼此。   一个依然在笑,一个面无表情。   梁星不答反问:“我要是说是,大哥信么?”   梁辰:“如果你是以弟弟和家人的身份告诉我‘是’,我就信。”   梁星又不说话了,眼里有刹那间的警惕。   梁辰抓住了那细微的变化,低声道:“我没有试探你,也没有跟你玩心眼,你不用这么警惕,研究我话里的真假。我只问你,你刚才的回答是以什么身份?”   梁辰话落,又是一阵沉默。   在梁辰看来,他要的就是一个简单的答案,没那么复杂。   如果是弟弟和家人的身份,梁星说的话,他必须信,就算有疑虑,也要进一步搜证,靠证据证实。   事实上,梁辰在来的路上,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也有一个猜测的大概方向,只是刚刚掌握了冰山一角,尚不能轻易下判断,便决定把梁星约出来,看看他们两兄弟之间到底还有没有可能开诚布公。   梁星一时没有作答,梁辰也不着急,他知道梁星一定在思考,在排兵布阵,在算这一步的赢面有多大。   其实无论梁星怎么算,路都只有一条。   他说“是”,如果事实“不是”,那么梁辰早晚也能查到,兄弟间的信任就散了。   他说“不是”,如果符合事实,那么等梁辰证实,起码还能做兄弟,做家人。   梁星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果不其然,沉淀了几秒,梁星说:“其实资金被挪用的事,我知道。”   他又补充:“但我是事后知道的,我想过办法补救,只是没来得及,就被公司发现了。”   没有质疑,没有疑虑,梁辰只淡淡问了三个字:“为什么?”   梁星:“为什么补救吗?出事的是我的部门,我当然要……”   梁辰将他打断:“不,我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替别人隐瞒。”   梁星一怔,没说话。   梁辰垂下视线,静静地喝了一口茶,神情沉静难以窥伺其心情,隔了片刻,才说:“你的部门,有能力,又有这个职权调动财务动用资金的,除了你,还有姜博。如果不是你,就是姜博。你为什么要替他隐瞒?”   空气里,突然响起梁星的一声叹息。   “原来大哥猜到了。”   梁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隔了片刻,梁星反问:“大哥一定要知道?”   梁辰:“一定要知道。”   梁星:“好,那我给大哥一个理由——姜博是齐欣堂姐的老公,他出了事,做弟弟的当然要帮忙,难道还要第一时间捅出去?”   梁辰:“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梁星:“怎么不是?齐欣是大姑的女儿,大姑最疼我,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梁辰:“小星,我只想听你跟我说句真话。”   梁星吸了口气,声音上扬了几分:“我说的是真话,大哥为什么怀疑我?”   梁辰:“很简单,你极力要为姜博遮掩,结果却被公司发现,你没有供出姜博,表面上将你和齐欣、姜博之间的亲情,看的比你在公司的名誉地位更重要。也就是说,你可以为了维护他们的利益,而失去自己的。”   梁星皱了下眉,试图反驳。   梁辰却又问:“如果今天是我挪用公款,你会把自己的利益让出来么?”   梁星:“我当然……”   梁辰:“不,你不会。”   梁星:“没想到大哥这么看我。”   梁辰缓缓摇头:“不是这么看你,而是这不符合人性。”   梁星一怔。   梁辰继续道:“虽然你我相处时间不多,但我对你多少有些了解,你从小肩上的担子就重,为了尽早接棒,你很小就失去自由。上学时你的成绩是家里最好的,进了公司你用五年的时间站稳脚跟,受到所有人的认同赞赏,尤其是父亲的。这么辛苦得来的成果,却因为别人的纰漏而轻易牺牲?这非但不符合人性,更不合常理。”   梁星没说话。   梁辰也没有逼他回答的意思:“而且站在我的角度看,你若是想帮姜博掩饰,应该很容易,以你的能力起码能拖延几个月。结果不到一星期就被发现了,是你掩饰的不够周全,还是故意留出破绽?”   屋里陷入死寂。   梁辰陈述完便不再说话,端起茶杯将最后一口饮尽,放下,起身。   他将西装外套上的纽扣系上,又理了理袖口,抬脚走向门口。   身后突然传来梁星的声音:“大哥既然都猜到了,为什么不告诉爸爸?”   梁辰脚下一顿,侧过身,依然是那副淡漠的神情:“其实在来之前,我并没有猜到这么详细,只是有个怀疑。”   梁星下意识攥紧了手。   只是有个怀疑?那么刚才是在试探?   梁辰:“我之所以没有告诉爸爸,是因为我想了解我这个弟弟,他是什么样的人,野心有多大,将来坐在那个椅子上,能不能镇得住下面的人,能不能管理这么大一家公司。”   ……   能,还是不能?   梁星自己也很想知道,虽然梁辰的答案未必就是权威,但他依然想知道在这个大哥眼里,他的分量有多大。   只是梁辰并没有告诉他答案,他撂下话,就转身出了门。   事实上,就连梁辰自己都没法现在回答。   他心底的答案是“能”,但如今的梁星还做不到那一步。   梁星的城府虽深,目标也够远大,只是现阶段限制他,阻碍他,让他疑虑、顾虑的东西太多,他又年轻,做起事来不够稳。   但是十年后,或者十五年后呢?   按照现在的趋势计算,等十年、十五年后,叔叔的几个孩子,齐欣、姜博两口子,恐怕都不会是梁星的对手。   梁星差的只是时间的历练。   等他到了不惑之年,梁辉地产交到他手里,或许能承上启下。   所以目前,只能等。   这就是梁辰的答案。   ……   梁辰离开会所,并没有直接回公司。   时间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临近六点,外面还下着沥沥小雨。   他坐上公司配备的黑色轿车,吩咐司机将车开到距离公司两条街远的咖啡店门前。   半路上,他将地址发给唐朵:“今天按时下班吧,我在这里等你。”   唐朵隔了几分钟才回了一个“OK”的小表情。   梁辰没有下车,就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直到将近六点,车窗上响起“叩叩”两声,梁辰一睁眼,就听到司机陈师傅说:“梁先生,是唐小姐。”   这位陈师傅是梁同派来的人,既不会将梁辰的行踪告诉梁辉夫妇,也不会透露给其他亲戚,有陈师傅在,梁辰很多事都会方便许多。   唐朵坐上后座,合上折叠伞,放在脚旁,拨了拨头发,侧头看着梁辰。   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好像很累?”   梁辰吸了口气,嗅到了她身上的雨水味和洗发精的味道,清清淡淡。   他缓缓笑了,依然是那个仰靠慵懒的坐姿:“嗯,特别累。”   两人说话间,陈师傅已经颇有眼力见的将前后座的隔板升起,后座空间一下子昏暗许多。   唐朵问:“账目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梁辰:“初步结果有了。梁星知道资金被挪动的事,他说是提姜博遮掩,但这显然不是真正原因。下一步,还要查查姜博到底把这笔钱转到财务公司做什么用。”   唐朵眨了眨眼,看着梁辰两秒:“你是不是怀疑姜博用钱的地方,和梁星有关?”   梁辰:“你怎么知道?”   唐朵:“我不知道。我只是根据你的表情猜的。”   梁辰:“我的表情?”   唐朵:“嗯,你的表情告诉我,你知道你那个弟弟不是善茬儿,你也知道他做每件事都有目的,不会白做工。”   梁辰静了两秒,倏地笑了,抬手揉了揉眉心。   唐朵见状,突然说:“来,我给你揉揉太阳穴。”   梁辰一顿,刚放下手,唐朵的手臂就伸了过来,弓着腰,将手指按在他的太阳穴上。   两人并坐的姿势很别扭,唐朵要扭着上半身,两只手的力道也很难一致。   距离也因此拉近,仰靠姿势的梁辰,略一抬眼,就对上那截从领口露出来的颈子,皮肤白皙,锁骨凸出,中间还躺着一条锁骨链,图腾的小吊坠挤在中间,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摆动。   唐朵今天又换了一身裙装,上身搭配一件时装小外套,里面的浅色衬衫十分合身,料子柔滑,随着她抬起手臂的动作,胸前的纽扣也跟着翘起,衬衫的两边对襟也折出一道空隙,里面浅色抹胸边缘的蕾丝边若隐若现。   严格来说,那件抹胸本来就可以露出一点边,用来搭配外衣,只是如今隔着一层衬衫,后车厢的空间又昏暗又狭窄,梁辰又是以这样近的距离看到,便越发觉得那片浅色的布料扎眼。   梁辰定定看了片刻,便垂下目光,却又落到唐朵微微错开的大腿上。   因为坐姿,她的裙摆往上错了点,盖在大腿一半的位置,裙口微微翘起,隐约可见两腿间露出来的空隙。   梁辰闭上眼,默默的吸了口气,将突然涌上大脑的血液缓缓压制下去,隔了片刻,薄唇轻启:“你的力道不对。”   唐朵动作顿住,问:“怎么不对?”   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他缓缓握住,他掌心温热厚实,带着她的手移动到正确的穴位上,同时说:“这里才对。”   唐朵“哦”了一声,又继续按:“这回呢?”   “嗯,很舒服。”   静了两秒。   唐朵问:“既然舒服,能不能先把你的手松开?”   梁辰没应,依然握着她的手腕,修长的手指还缓缓贴上她的手背,覆盖住她的手指。   唐朵:“你这么抓着我,我怎么按?”   说话间,她的目光落下,却毫无防备的撞上他那双漆黑的眸子。   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你的手有点凉,刚才冻着了?”   梁辰将她的手抓下,握着,轻轻捏着。   唐朵感受着自他掌心渗透过来的体温,目光落在他们纠缠的手指上,说:“我十几岁的时候不懂得保养,贪凉,现在有点体寒,只要一变天就手脚冰冷。”   他没说话,只是仔仔细细的将她的每一根手指都搓热,等到她的手也变热了,两人的体温几乎相容,他都没有松开。   唐朵身上还有点微凉,即使和梁辰隔了一点距离,却依然能感受到自他身上涌来的热量。   她的目光缓慢的在他胸前游走,直到落在到那片厚实的起伏,她的手机却突然响起。   唐朵收回目光,抽出一只手去拿手机,刷开一看,是张迅发来的简讯:“你俩晚上回来吃饭吗,我要叫外卖了!”   唐朵没回,直接将手机扔到一边,再一抬眼,对上梁辰。   她说:“好了,我的手不冷了,谢谢你给我捂手。”   唐朵说着就要抽走,退出时却被他揪住指尖。   唐朵一顿,抬眼间,就听他说:“在动物世界,鸟类求偶时,雄性的会舞动美丽的翅膀,或是跳舞给雌性看。”   嗯,公孔雀就是这样。   但唐朵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这个。   她问:“所以?”   昏暗中,梁辰仿佛笑了:“给你捂手,就是我求偶的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梁辰:我不是情话boy,我只说大实话。 第43章   一转眼就到了周末, 梁辰和梁同回梁家吃饭, 张迅睡懒觉睡得昏天黑地, 唐朵却一大早就爬起来,趴在小桌上写欠条。   欠条的格式她抄写了七八张, 把人名、金额和期限空了出来, 只在落款签上自己的大名, 然后将所有欠条收到一起,放进包里。   直到九点钟, 她又穿回往日穿习惯的衬衫、牛仔裤, 搭配一双已经洗旧的球鞋, 踏出门口。   张迅已经起了, 正打开冰箱里拿矿泉水,见到唐朵拿着包要出门, 问:“这么大早去哪儿?”   唐朵随口应道:“借钱。”   张迅笑了:“借钱就穿这身?”   唐朵:“不然呢?”   张迅:“我要是有钱也不敢借你。你穿的这么朴素, 谁相信你有能力还钱啊?”   唐朵站住脚,神情一下子严肃不少, 瞅着还没扒开眼缝的张迅:“你这是什么逻辑,人就是因为没钱才舍不得穿金戴银啊,有钱穿好的吃好的谁还借钱?”   张迅喝了口水,撂下一句:“救急不救穷, 听说过吗?贫穷是传染病, 除非有急用的人家才会帮你。而且还要给借钱的人足够的信心,让人家相信你短期内还得上,不然现在理财产品那么多, 干嘛借你啊?”   一说钱的事,张迅就特别精。   这几年唐朵有点闲钱都扔给张迅,不是让他帮忙买定期理财,就是让他汇给立心孤儿院,至于大头,全都被她打到唐母的银行卡上,她手里活分钱不多,也就够去医院看个伤风感冒的。   听到张迅的话,唐朵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想了想,又转身进屋,翻出梁同因为梁辉地产的案子而特意帮她置办的行头。   借钱,唐朵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张迅的话,她别的不听,但在这方面,她还是信的。   唐朵在屋里挑挑拣拣,好不容易找出一身不算太花哨,也不算太朴素的裙装,飞快地套在身上,拉好拉链,又从那些高跟鞋里捡出一双颜色偏深的矮跟鞋。   披在肩上的头发也被她找了个带装饰的皮筋梳起,布包换成链条包。   最后,她站在镜子前审视了一下自己,点点头,又开门出去。   张迅见到唐朵换了一身,愣了:“你怎么换了一身衣服?”   唐朵却没应,直接开门走了。   张迅这回愣了好久,瞪着紧闭的门板,半晌才说:“诶我说,你还真去借钱啊?”   ……   唐朵叫了辆车,一路赶去约好的饭店。   地方是她选的,不想找个太寒碜的小酒馆,又不能找个五星级大酒楼,折中之后她选了一家中式餐馆。   这饭店开了二十多年,期间装修过几次,放在现在不算高消费,但在七、八年前她还是学生的时候,她和程征以及他那些兄弟都觉得,来这里吃饭有面子。   选这里,挺好。   唐朵早一步到了包间,跟服务员要了两箱啤酒,几瓶白酒,就放在地上,她又接过菜单审视了一遍,定了十几个热菜,五、六个凉菜,麻婆豆腐、夫妻肺片、松鼠桂鱼、冻肉皮、菠菜花生米、小炒野山珍,都是大家以前爱吃的,常吃的。   唐朵等了一个小时,临近十一点,突然听到门口的动静,脚步声很多,很杂,还有人七嘴八舌地在说话。   随着包间门打开,大家伙儿的说话声也一股脑的涌了进来。   其中最响亮的那句便是:“这么多年不见,也不知道嫂子她……”   然后,站在门口的人一起愣住了。   约好的时间是十一点半,他们来早了,没想到还有人更早。   等看清人,六个大男人就一起直挺挺的杵在门口,瞪着眼前这个站的很直,立在桌边的女人,一时间全都看傻了。   一身非常女性化的白领套装,一双皮鞋,这哪儿还是那个骑着机车飞扬跋扈的野姑娘?   唐朵显然是变了,这种变除了穿着上的改变,还有气质上的,眉眼间的。   以前的她,喜欢玩车,虽然酷,有时候还能透出一种傻劲儿,有棱有角,有时候扎人,有时候固执,有时候尖锐。   如今的她,磨圆了,沉淀了,乍一看,只觉得生疏,冷淡,性格那玩意儿仿佛被她一同打包扔进了垃圾桶。   她就站在那儿,唇边挂着淡淡的笑,目光缓缓略过众人,逐一辨认,然后说:“都别站着了,坐啊。”   众人这才回过神,严冬和齐丞对视了一眼,率先打招呼:“嫂子。”   等到所有人都入座了,气愤又一下子僵住了,谁也不说话,有的在看手机,有的在看唐朵,有的面面相觑。   唐朵垂下眼,把空杯子里都续了七分的茶,同时问:“程征呢?”   齐丞连忙说:“征哥和晓峰这就到,也就一两分钟。”   唐朵动作一顿:“晓峰也来?”   齐丞说:“啊,是啊,晓峰听说你回来,想来看看……”   他的话被严冬桌下的脚踹没了。   连晓峰看不见,大家都知道,唐朵不愿意见连晓峰,大家也多少有点数。   事实上,今天的事原本是要瞒着连晓峰的,但修车厂三个大男人都不在,瞒也瞒不住,索性就告诉他了。   连晓峰知道了,就说要一起来,还是跟程征提的。   程征安静了几秒,就答应了。   后来,齐丞还偷偷问严冬,不会有事吧?   严冬说,大家都在,还能出什么事?   唐朵倒完茶,坐下了,将已经下好的菜单放在中间的转盘上,说:“大家看看菜,不够的往上加。”   齐丞:“不用,不用,嫂子请客,我们哪能……”   只是他这句话很快又被打断了。   唐朵微笑着,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屋里每个人都听的到:“我现在不是你们的嫂子了。但就算不是,大家也是朋友。”   众人一起沉默。   这时,包间门又开了,进来三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廖岩,他怀里抱着一箱子好酒,脸上的笑容特别大,一进门就喊:“嘿,都到了啊!”   再一看唐朵,也有点愣:“啊,大嫂也这么早!”   廖岩身后的男人,高了他小半个头,头发刚刚理过,脸上也收拾的很干净,一身素色的休闲装,一进门,目光就落在唐朵身上。   正是程征。   唐朵也安静的看着他,站起身,表示迎接。   隔了几秒,她的目光又缓缓落在,一手扶着程征肩膀走路的连晓峰身上。   连晓峰的神情显然有些紧张,听到廖岩的嗓门,小声问程征:“征哥,是不是朵姐来了?”   程征:“是。”   包间门被廖岩合上了,他开始给大家分酒。   连晓峰这时喊道:“朵姐。”   唐朵依然在笑:“晓峰。”   连晓峰一下子愣住。   直到唐朵说:“你们也坐吧。”   人手一杯酒,就放在每个人面前。   唐朵拿起酒杯,在桌面上敲了敲,杯口的酒撒出了一点。   她说:“大家好久没见,我先敬大家一杯。”   话落,一饮而尽。   众人一时没动,这么久没见,都有点招架不住唐朵的变,模样还是那个模样,骨子里却像是换了个魂儿。   直到程征站起身,端起酒杯,众人这才动了。   屁都没吭一个,一圈酒杯都空了。   等凉菜一个个端上来,唐朵又倒了第二杯,笑道:“我今天请大家来,都知道为什么吧?”   齐丞第一个说:“知道。”   其他人跟着附和。   唐朵说:“那好,我也不多废话了。今天是我有难,希望大家帮个忙,救个急,将来如果有谁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义不容辞。”   齐丞:“嫂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太见外了!”   廖岩:“就是啊,你以前也没少帮我们啊!”   唐朵依然在笑:“行了,以后就别叫我嫂子了,我和程征是和平分手。挺好的,分了还能做朋友。”   一时间,众人皆默,齐刷刷看向程征。   打从进来,程征就没说过话,目光一直看着唐朵,仿佛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看着。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有了动静,声音低而沉:“对,还是朋友。”   静了几秒,气氛再度尴尬。   廖岩清清嗓子,声音奇大,还站起身从兜里拿出一张卡,放在前面的转盘上。   “嫂子,你的事征哥都跟我们说了。这是我的。”   廖岩一动,众人又一起看向程征。   只见他微微点了下头,便齐刷刷动起来,一张张储蓄卡放在转盘上。   程征依然没什么表情:“密码都一样,110625。”   唐朵扫过一圈卡,问:“金额呢,每个人都跟我说一下。”   齐丞:“不用了嫂子,这都是大家应该……”   唐朵:“朋友之间,要有借有还,这些钱要是送我的,不是打我的脸么?”   众人不说话。   程征的嘴唇动了动:“一共五十来万。大家依次报个数。”   严冬第一个说:“我这里,有六万。”   唐朵开始在纸上记数字和人名。   齐丞:“五万。”   廖岩:“二十。”   齐丞立刻给了他肩膀一下:“操,你小子现在赚这么多!”   廖岩傻笑。   其余的人依次报数,直到最后,传了一圈。   许久不曾吭声的连晓峰竟也从兜里拿出一张卡,放在面前,脸虽然是对着唐朵的方向,眼睛的焦距去找不到。   他说:“我这里也有三万多。”   唐朵停下笔,抬眼看了他一眼:“你的钱我不能要,你留着看好眼睛,将来等有机会做手术了,有的是地方用钱。”   连晓峰攥着双手,好像想说什么。   唐朵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拿着写好的一叠欠条,依次按照顺序摆放在转盘上,然后转到每个人跟前。   “这是欠条,大家看看都对得上么?十万以下的,期限十六个月,十万以上的,二十四个月,利息百分之五。”   廖岩率先道:“大嫂,不用利息!”   唐朵也没跟他争辩,只道:“那就到时候再说。这个期限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为难的,为难的往前排,我尽早还。”   众人相继摇头,纷纷说“没有”。   唐朵这才坐下:“好,那正事聊完了,接下来就该吃吃,该喝喝,都别替我留肚子啊。”   这句话,还是当年的老话。   唐朵以前请过一顿酒,也是这么说的。   众人一听,这才嘻嘻哈哈的笑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开了个头,聊起七、八年前那些自以为牛逼哄哄的糗事。   接着,有的开始吹牛,有的开始添油加醋,有的胡编乱造,还有的连是谁都记错了,七嘴八舌的好不热闹。   ……   时间转瞬即逝,一晃就到了下午一点多。   众人差不多都喝醉了,唐朵起身到前台结账,末了又多放了三百块钱,跟服务员说,等大家都散了,帮忙叫几辆车。   等唐朵收好收据,转身要走。   程征这时穿过走廊,上前两步。   两人对视一眼,唐朵先一步往门口走。   程征脚下一顿,跟了上去。   七、八年前,他也是这么跟着她,那时候最初是为了保护她,后来是跟习惯了。   唐朵偶尔也会回过头来,问他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   程征知道,她不是在问他,她的意思是她累了,渴了,饿了。   而现在,两人就是一前一后的往前走,只像是陌生人,她走她的,他跟他的。   程征看着唐朵的背影,不禁想,如果她穿着这样一身白领套装走在街上,也是这样用背对着他,他能不能认出来?   然后,他的目光缓缓落下,略过她的脚踝。   鞋子仿佛是新的,脚后跟已经有点泛红了。   唐朵也越走越慢,走到岔路口的时候,选择了左边。   左边小路走进去有一所高中学校,正是她的母校。   程征没有追上去,始终跟她保持了三、四步的距离,直到来到学校大门。   唐朵站在校门口,歪着头看着,一动不动。   程征多走了两步,立在路灯旁边。   那路灯,他们都很熟悉。   以前他来学校门口等,都是站在那儿,靠着打哈欠。   周末,学校没多少学生,只有高三的按时来补习,现在这个时间刚刚上下午第一节课。   午后日头渐渐热起来,有点燥。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唐朵看大门看够了,这才看向那盏路灯下的人影,说:“今天的事,谢谢你。”   程征似乎没有料到会等到这句话,蓦然一震,看向唐朵。   “不用,应该的。”   其实唐朵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直接,他上次给了钱,这次又召集了这么多人一起帮忙,就算她心里那个坎儿过不去,也不能得再理不饶人。   有些话,还是得当面说清楚。   所以她就说了。   唐朵:“以前的事,一笔勾销吧,无论果果的腿能不能好。”   这个答案也有点始料未及。   程征皱着眉看着她,就连刚才在饭桌上他都没什么表情,如今竟有了。   半晌,唐朵补充:“我说真的。”   程征下意识问:“那你呢,还怪我么?”   唐朵笑了一下:“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哪还有脸怪你。”   她今天脸上的笑容太多,却没有一个是真的高兴,就连这个,都含着淡淡的自嘲。   但她的语气很平静,和缓,再认真没有。   “程征,以后没有人逼你了,你再有钱就给晓峰攒着吧,他那眼睛早晚也得做手术。”   程征就安静的站在那儿。   唐朵继续道:“你现在也怪不容易的,有时间也要为自己考虑考虑。凡事都别绷的太紧,我放过你了,你也得自己放过自己。”   程征一下子明白了。   她说的不怪,是对她自己说的。   人的情绪哪里能转换的这么快,怪了七、八年的事,因为一顿饭就化解了?   所以她要命令自己执行,不能再怪了。   而她说的放过他,让他也放过自己,却是真心的。   她放了,就真的能放。   可程征却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心里有个地方生生的疼,像是有人拿钝矬子割他的肉。   他心里那根橡皮筋绷了七年,就没松过,她突然说放了,他却不敢,更加不知道一旦放了,原本的重心要落到哪里去。   可唐朵全然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把话落下了,人转身就走。   程征倏地抬眼,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脚后跟上,那里已经红肿甚至渗血了。   他抬脚跟了上去。   唐朵依然走得很慢,边走边看着学校外沿街的小商品店。   这些小店以前她常去,就是不买也喜欢逛。   她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脚疼,一路看着门脸。   石砖路上,很快跟上来一道影子。   唐朵看了一眼,知道是程征,也没回头,没说话。   她想,等走到街口她就叫辆车,他想跟也跟不了。   结果,程征却快步追了上来,挡住她,用下巴示意几步外的小卖店,说:“去买个创口贴。”   唐朵一顿,抬头看他。   他的个子和以前一样高,身材也比青少年时厚实了一些,虽然瘦,却像是小山一样挡在面前,而且还带着当年那股执着的劲儿。   唐朵不想跟他争,索性脚下一转,拐进小卖店,跟老板买了两块创口贴,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小矮凳上,把创口贴撕开贴在脚后跟。   从头到尾,程征都没吭声,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动作。   人事虽然全非,以前的习惯到底是没变。   打从孤儿院开始,他就这样。   仗着他当时年纪最大,看管下面的熊孩子们,尤其是唐朵,他一个口令,她一个动作,她不执行,他会没完。   贴完创口贴,唐朵站起身,说:“好了。”   这回,是真的没事了。   程征一怔,缓缓点头。   然后,他安静的吸了口气,低声道:“照顾好自己。”   唐朵:“你也是。”   他们都知道,这一转身,就真的没瓜葛了。   但谁也没犹豫。   唐朵迈开脚。   程征没有跟。   地上两道影子,一道朝反方向移动,一道静立不动。   只是两个人都没想到,这时从身后驶来一辆深灰色轿车,那车子来到唐朵身边,停了。   程征下意识回过身。   后座的车窗缓缓降落,里面坐着一个气质斯文,却笑不及眼底的男人,竟是梁星。   “诶,大嫂,这么巧?”   一声大嫂,叫的唐朵直接皱起了眉,也把程征叫的一怔。   程征诧异的看了唐朵一眼。   梁星这时转头,好像才发现程征也在:“程师傅?”   这句称呼,也让唐朵挑起眉,侧头回望程征。   这时,就听梁星问:“原来大嫂和程师傅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大嫂”刚卸任,这边“大嫂”就上岗。 第44章   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   当唐朵坐进梁星的车里时, 她脑海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梁星叫程征“程师傅”, 只有找他修车的人才会这么叫他。   那么, 梁星的车送到征程车行去过?   唐朵虽然这么想,却没着急问, 他能让她上车, 该说的肯定自己就会说, 用不着她问。   所以,她说了一个地址给前面开车的司机, 就气定神闲的坐着, 看着窗外, 当梁星是空气。   司机有些犹豫, 直到梁星吩咐开车,车子才驶出大路。   程征立在路边的影子越来越远, 越来越小, 直到看不到。   唐朵上车前瞟过他一眼,他脸上是担忧, 还夹杂着一丝不确定。   程征虽然坐过牢,这些年又磨平了锐气,胆子却没怂,只是有些没必要的棱角被他收起来了。   但是刚才他看到梁星的刹那, 眼里一闪而过的忌讳, 唐朵却没看错。   她很好奇,梁星到底做过什么,会让程征忌讳。   车子开出一段路程, 梁星突然开口:“大嫂不好奇我为什么认识程师傅?”   唐朵已经从手机里翻出小游戏2048朝代版,从夏朝开始堆,刚刚堆到元朝,听到这话,眼皮子都没抬,说:“修车认识的,他手艺不错。”   梁星的声音有点轻慢:“手艺是不错,但他最拿手的是改车。”   小游戏进入了瓶颈,唐朵皱着眉,瞪着屏幕,正在寻求出路。   “哦,你也找他改过车?”   “改过。”   话落,两人都沉默了。   Game Over。   唐朵又开了一局。   新局开启,一开始没什么难度,唐朵随便巴拉着,说:“我见过很多车队,背后都有人养,养他们的都是有钱烧的没处花的富二代。你该不是想告诉我,你也是其中之一吧?”   梁星的声音里带着笑:“我十几岁的时候的确如此,闲的没事,有钱烧的,自己想玩又碍于身份玩不了,只能花点钱养个车队,让他们玩给我看。”   唐朵没接话。   他又道:“不过我的车队里,一直没有特别出色的人才,我一直在找,后来找到了,找人去游说,但是没成功。”   唐朵随口应着:“有钱都不要,谁这么牛逼。”   梁星:“是一个女人。”   唐朵的指尖一停。   梁星:“那些年玩车的女人很少,当时这里就她一个,但她当时比所有男人都强,听说性格也硬,心高气傲,开了天价给她都不要。”   唐朵没吭声。   梁星:“我还记得她叫Sunlight,和刚才那位程师傅是一对。”   唐朵终于关上游戏,安静了两秒,抬眼看他。   梁星似乎就在等这一刻:“记得么大嫂,第一次见面我就说过,你很眼熟,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唐朵没说话,目光在他脸上缓缓移动,略过他的眼角,鼻尖,和下巴,这才第一次发现,他和梁辰确实有几分相似。   “你敢不敢现在给Sunglight开个天价试试,我保证她会答应。”   话落,唐朵又煞有其事的挑了下眉:“哦……难道你挪用的那些钱,都拿去养车队了?”   唐朵自然知道那笔资金不是梁星动的,而是姜博,可她就是听不惯梁星说话的调调和语气,一副我给你挖了个大坑你快来跳啊的架势,这要是她弟弟,早就一巴掌抽过去了。   梁星:“这么说,你承认了?”   唐朵:“这么牛逼的历史,是我的谈资,我干嘛否认?”   梁星又笑了:“大嫂真是与众不同。”   唐朵也在笑:“你这种屁话哄哄小姑娘还行,我听着恶心。”   一阵沉默。   梁星没动气,他知道唐朵是什么作风,也知道她对他没好感。   再说,他本来就是来搞事的。   梁星:“大嫂好像不太喜欢未来的小叔子。”   唐朵:“我用的着喜欢么?你们梁家的门,我未必要进。”   梁星:“我猜,大嫂和程师傅的事,我大哥并不知道。”   唐朵:“正好给你留个打小报告的机会啊。”   又是一阵沉默。   梁星:“大嫂的口才可真好。”   这回,唐朵没理他。   地方到了,就停在宿舍所在的小区里。   唐朵拉开车门下了车。   梁星的声音又跟了上来:“哦,我忘了说了,我以前玩的那个车队叫T-line,大嫂听过么?”   唐朵脚下倏地一顿,皱了皱眉,缓慢的回过身。   车窗已经落下,里面是梁星笑的额外找抽的脸。   唐朵吸了口气,面无表情的往回走了两步,就立在车边,低头问了一句:“你再说一次,我没听清。”   梁星便真以为她没听清,还把头往外伸:“T-line。”   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唐朵一把揪住他的衬衫领口,将他死死勒住。   梁星一时没防住,更加没料到怎么这个女人力气这么大,他的身体被迫贴在车门上,一脸诧异。   唐朵问:“就是椽子那个车队?”   梁星脖子被衬衫领口勒紧了,说话有点困难:“对……”   唐朵更加用力:“那他后来整我和程征,也特么的是你的主意?”   “不是!”梁星立刻否认。   他睁大眼,用力挣脱开,倒不是怕了她,只是车子就停在小区口,来往路过的行人都在看,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当众丢人这么难看。   梁星向后挪开。   唐朵要拉车门,没拉动,便将双手撑在车窗框上,微微一笑。   那笑容未及眼底,看着让人发憷。   梁星恢复了脸色,连忙说:“大嫂别误会,椽子在外面做的事,我很多都不知道,我只负责出钱。”   唐朵盯着他的眼睛,没说话。   但梁星的话,她信了。   椽子那种人素质太低,人品太差,谁伤了他的自尊心,下了他的面子,他就记谁的仇,逮着机会就报复。   那时候椽子又刚好傍上这个金主,小人得势,猖狂过头,自然越玩越大,尤其是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倒不像是梁星这种富家子弟看得上的招数。   只是话虽如此,唐朵还是觉得不高兴。   就算梁星不知情,没参与,只负责出钱,他也是椽子狗仗人势的靠山,什么人养什么狗,今天她可总算找着狗主人了。   思及此,唐朵说:“我这人粗鲁惯了,没你大哥那么斯文有耐心。你记着,从今天开始,你敢再惹我一次,我就抽你。”   梁星瞪大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教养太好,站的位置又高,哪里见过这么凶狠的女人,更加不知道怎么怼回去。   前面的司机也是一脸震惊,小声问梁星:“梁先生,要不要报警?”   唐朵笑了:“报啊,顺便把梁辉地产二公子挪用公款,蓄意包庇车队作恶的事,一起抖落出去,呵,看谁不要脸。”   梁星立刻说:“大嫂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刚才是我不懂事,大嫂消消气。”   梁星没敢耽搁,很快就告辞了。   等车子重新驶上大路,他才松了口气。   其实他今天原本没有恶意,主要就是因为看到唐朵和程征在一起,一下子想起数年前好像在哪儿和她照过一面,这才把人请上车确认一下,顺便探探她的底,看梁辰到底知不知道。   没曾想,一个没玩好,触了逆鳞。   这女人炸起毛太可怕,真要把她惹急了大概会同归于尽,反正她没有后顾之忧,什么都不怕……哎,也不知道大哥怎么会看上她?   ……   唐朵拉长了脸,回了宿舍。   一开门,就闻到浓郁的咖啡香。   开放式小厨房里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梁辰见唐朵回来,刚一抬眼,就见到她阴沉的脸色。   唐朵关上门,拐进小厨房,洗手,擦手,然后靠着一边的案台,双手环胸的瞅着梁辰。   梁辰个子高,即使只穿着拖鞋,站在那儿,案台也只是到他的胯部。   他垂下眼,慢悠悠问:“你为什么瞪我,我惹你了?”   唐朵的口气很冲:“你今天回家吃饭了?”   梁辰:“嗯。”   唐朵:“饭好吃么?”   梁辰:“还可以。”   唐朵:“吃的愉快么?”   梁辰:“还可以。”   唐朵眯了眯眼:“哦,那你弟弟怎么样?”   梁辰:“他今天心情好像不错,吃的比我多。”   唐朵倏地笑了。   合着真是吃饱了撑的。   梁辰回过身,倒了两杯咖啡出来,一杯递给唐朵。   唐朵瞄了一眼,那个一万七人民币的磨豆机的零件,还散在外面,台面上残留着一点咖啡渣,显然今天用的是它。   她又嗅了一下咖啡香,那香味像是有渗透性,穿过鼻腔直达肺腑,就算再孤陋寡闻的人闻到这个味道也能分的出好坏。   唐朵低头喝了一口,瞬间感觉整个味蕾都活过来了。   然后,她说:“你们家家规严么?是不是很讲究那种长幼有序,尊老爱幼的礼仪?”   梁辰安静的抬眼:“算是吧。”   唐朵:“哦,俗话说得好,长嫂如母,将来如果我不小心进了你们家的门,我是不是能随时随地替你管教弟弟?”   这回,梁辰明白了:“你今天这么生气,是因为梁星?”   唐朵也不打算否认:“对。”   “他做了什么,我替他跟你道歉。”   “我现在没心情说。”   梁辰也不坚持。   但话题就此结束,也不妥。   隔了一秒,他说:“我很小就不在父母身边,家里所有的担子都压在小星身上,他没有愉快的童年,很多时候要命令自己‘懂事’。这样环境长大的孩子,叛逆期往往也会被迫后置,可能会到成年后才体现出一些幼稚的行为,这些他自己都不能控制。”   唐朵默默听着,也不插嘴,大抵也明白了梁辰的意思,原来梁星是在该傻逼的时候没来得及傻逼,所以把傻逼期后置了,比如现在,比如刚才。   “其实对于他这种情况,最好的方式就是心理辅导。只是小星很聪明,一般的心理医生未必能应付的了他。这几天我在公司查账,也发现了他在经营管理上的能力,他在这方面超乎寻常的沉稳、老练,只是生活中难免……”   梁辰正在试图找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却被唐朵打断:“行了,我明白了。总之,他是他,你是你,如果他下回再恶心我,我就按照我的脾气教训他。”   梁辰一顿,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脸上,目光里带着一些惊奇。   唐朵:“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梁辰:“你真会教训他?”   唐朵:“你要护短?”   梁辰缓缓笑了:“不,我只是在想象,一个这么凶,又这么记仇的女人,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他。”   她凶,还记仇?   好吧,她承认。   但是……   唐朵:“你什么意思?”   梁辰声音很淡:“他小时候没挨过打,也很少有大人说他,纠正他,他听到最多的就是夸奖,长此以往这对他未必是好事,如果能有个克星出现,教训教训他,倒也不错。”   唐朵一阵无语:“你是他大哥,你怎么不管?”   梁辰:“虽然在身份上我是他大哥,但是在情感上,这个角色我还不知道如何去运用,希望经过这次查账的事,我能找到一个方式,去管教我这个弟弟。再说,他长大了,这一棍子下去要狠一点,打中要害,他才能记住。我还在寻找那根‘棍子’。”   唐朵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她起初只是生气,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发泄出来也就是了。   但她没想到会引出梁辰这样的反应。   思及此,唐朵叹了口气,走到他跟前,顺手拿走他的杯子,放在一边。   她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轻拍了两下:“你老说他成长的不健康,怎么不想想你自己?你弟弟不容易,难道你容易么?其实大家都在学习成长,过程必然有伤痛,这都很正常,又不是你的错。”   梁辰定定望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映出她的影子。   “你刚才这样说话,很像我小时候的那个朋友。”   “你喜欢的那个女孩?”   “嗯。她也总是和我说这五个字——‘不是你的错’。”   唐朵笑了:“这也是我的口头禅。我经常对我妹妹说。”   梁辰拧了拧眉头:“我可不是你的妹妹。”   唐朵仍在笑。   直到梁辰抓住她的一双手,捏在掌心里,目光就落在挂在她唇角的笑容上。   唐朵这才像是意识到什么,笑容渐渐收了。   他手上微微用力,一拉,就把她拽的更近。   唐朵为了平衡,双脚几乎和他的交叉而立,差一点就摔在他身上。   梁辰的尾椎就顶着台子的边缘,作为支点,双腿错开,双手也缓缓落在她的腰间,一瞬间竟像是将她圈进怀里。   唐朵没有躲,只是诧异。   然后,她听到梁辰说:“我想,公司的事还是要尽快推进,你总在后勤部也不好,我要找个机会把你调上去。”   “你有计划了?”   “嗯。”   “说来听听。”   梁辰缓缓勾起唇角:“首先,要找几个目击证人,你我要当着他们的面发生亲密行为,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把事情宣扬出去。然后,我会找人事部,请他们将你调职。正好,我现在身边没有助理。”   唐朵皱了下眉头:“为什么你这个流程听上去有点怪?”   梁辰却神情不动:“哪里怪。”   “你说你没有助理,那方一鸣是什么?”   “他是梁星的助理,对我来说并不亲,身为决策者,绝不可能用别人用过的人,何况是助理这么贴身的职位设定,我要找,自然要找自己喜欢的。”   他的口吻非常坦然,表情也很端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是在说公事,她却感觉出一股公私不分的算计。   她问:“你就不怕别人议论?”   他笑了:“现在议论的还少?”   哦,也是。   “好,那最后一个问题,你所谓的亲密行为,是指什么?就像现在这样?”   以这样的姿势?   不知是不是错觉,刹那间,唐朵只觉得,她好像在梁辰眼里看到了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然后,他圈在她腰间的手,似乎也紧了紧。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嗓音额外低沉:“当然不止,恐怕还要进一步。”   唐朵垂下眼,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薄唇上,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   但她仍是问:“比如?”   他薄唇轻启:“比如,试用了这么久,是不是也该动点真格的?”   也就是这一刹那,唐朵明白了一个道理。   无论多么正经、不开窍的男人,在这件事上都会无师自通,繁育后代本来就是人类和动物的本能。   唐朵故意问:“真格的?你指的是……哦,么么哒?”   随着她最后三个字落地,望着她的那双眸子,也倏地沉了。   原本放在她腰间的手缓缓挪动,爬上她的背。   他低声道:“我是初吻。”   一阵沉默。   随着他力道的收紧,两人已近在咫尺。   唐朵飞快地眨了几下眼,脑子一下子懵了。   所以呢……   他很快给出答案:“所以,你能不能先做个示范。我保证,我会学的很快。”   作者有话要说:  →_→男主不要脸 第45章   “你能不能先做个示范, 我保证, 我会学得很快。”   听听这诚恳的语气, 看看这专注认真的目光。   唐朵愣了好一会儿,几乎差点就相信了。   她吸了口气, 说:“我要再确认一次, 咱们这个动‘真格’的, 是打算要让公司的人看到,散播出去?”   梁辰“嗯”了一声, 掌心贴着她的背脊, 那上面的温度越拉越高, 连她都觉得有点热了。   唐朵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沐浴乳香, 很清新,很宜人, 望着那双幽深的眸子, 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她不得不承认,这样近距离看着他, 比平日里更加致命。   这个男人皮肤好,五官深邃分明,气质是温和中带着淡淡的书卷气,没有女人能抵抗得了这种组合。   她心里也是扑通扑通跳着, 只是脑子还没懵到花痴的地步, 自然知道他这是明着下套,全看她要不要选择上当了。   想到这里,唐朵突然笑了, 抬高手臂,指尖缓慢的滑过他的肩膀,清楚的感觉到在那一瞬间,他似是震了一下。   她眯了眯眼,转瞬就换上另外一副面孔,眼角向上挑着,歪着头,一开口便是略带沙哑的女中音:“那么,这就是公事喽?”   说话间,唐朵的双手也轻轻落在他的锁骨上,缓缓收拢,指尖更是触摸到他的脸庞,沿着下颌骨的线条游走。   唐朵说:“既是公事,那就得公事公办。”   从头到尾,梁辰都没有动,但他渐渐升高的体温却出卖了他。   “你说。”   低沉的嗓音几乎贴在她的耳垂上,几不可闻。   唐朵长长地吸了口气,双手捧着眼前这张英俊的脸,两根拇指一起滑向那薄唇,直到合拢。   然后,她踮起脚尖,将唇挨了上去。   又轻,又缓。   却是落在自己的拇指上。   两人的鼻子碰到一起,目光望着彼此,她勾着唇,在笑,他定定看着,几乎陷进去。   一秒、两秒,唐朵错开距离。   她说:“既然是公事公办,那就就这么办。借位,很多影视剧的吻戏都是这么拍的。”   ——捧着对方的脸,却隔着一层手指,外人的角度只要稍微偏一点,就会以为两人正在亲吻。   唐朵拉开他的手臂,退开两步,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说:“既然是初吻,我就要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拿走。毕竟是第一次,不能草率。”   梁辰没说话,目光还在她身上,沉默,漆黑。   唐朵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却仿佛看到他眼里渐渐降下的温度,又恢复的淡然。   半晌,梁辰开了口:“说的也是。”   目光缓缓落下,他又问:“咖啡好喝么?”   唐朵:“好喝啊。”   “但你拿的是我的杯子。”   唐朵一怔,低头一看才发现不是自己的马克杯。   她“哦”了一声,将杯子还给他,又端起自己的。   再一抬眼,梁辰已将余下的小半杯一饮而尽,还舔了舔唇角的咖啡渍,进而笑了:“嗯,今天的味道的确比昨天的好。”   ……   这之后一连三天,唐朵都没有在公司里再碰到梁辰。   梁辰的上班和下班时间都改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他们之前的刻意安排,一个底层员工要遇见高层主管的几率几乎为零。   高层有单独划分出来的停车位,专属通道,专属电梯,下班和上班时间又不固定,就算要盯梢也无处可盯。   而原本置顶的“霸道总裁实力碾压”的帖子里,也很快换了一个女主角。   这位新晋女主角名叫孟萧,隶属二十层以上的广告公关部,是梁辉地产孟股东的独生女,从小就宠惯了,天之骄女,很早就送到海外学习,在学校和当地的华人圈都是风云人物,后来回国了也做出过几个小有成绩的case。   事实上,打从梁辰第一天上班,孟萧就注意到他,她也有在看论坛上的帖子,全当个笑料。   直到这几天,孟萧和梁辰才真正有了业务上的接触,不再只是见面打招呼的关系。   这两人的单独见面似乎也没打算避人,没有选择在办公室或是会议室,让更新帖子的匿名员工有足够的抓拍素材。   先是一大早的咖啡店,梁大公子下车买咖啡,在门口遇到孟萧。   到了中午,两人前后脚外出午餐,时间不同步,按理说应该没有事先约好,因为坐的车都不是同一辆。   结果,却让人在一家露天的户外午餐吧拍到他们同桌吃三明治。   这两人的频繁入镜,很快就引发新一波的热议。   有人说,其实梁大公子很厌恶姓唐的小婊砸的所作所为,扑倒在他车盖上故作被撞倒的女人数不胜数,自然不会被这样刷存在感的女人坐上梁太太的宝座。   还有人说,像是梁大公子这样第二代继承人,早在回国前,家里就给他安排好了未来媳妇的几位候选人,其中就有这位孟萧,最近两人频繁接触,表面上看是公事接触,实际上是进一步加深了解,但最终孟萧是否能嫁进梁家,还是未知数。   有了这两条爆料,楼下很快分成三派人马。   第一派,看好戏,顺便踩一脚姓唐的小婊砸,再放点“看吧,我早就说了吧”这样的片汤话。   第二派,虽然不支持孟萧和梁大公子,却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强烈反对,主要是因为在出身上就输了,如今还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资本,只能看着人家郎才女貌,一起出入高级场所,而暗搓搓躲在帖子里的她们,连梁大公子的背影都瞧不见。   第三派,属于理智派,既不看好前者,也不看好后者,非常坚信还会有第三位女主角出现。   总之,帖子里讨论的热火朝天,期间还有人穿插了几张姓唐的小婊砸近日的最新动态,比如她和后勤部的刘新星走得颇近等等。   只是话题热度早已消耗殆尽,这段小插曲没什么人回应,只有一条掺杂在夹缝中,说道,我听说某部门的王小姐很喜欢刘新星啊,好像正在积极倒追!   ……   再一转眼,就到了周五。   大部分员工的心都散了,眼瞅着转眼就能休息两天,私下里哪还有做公事的心情,满脑子想的都是周末的假期。   自然,还有小部分人会在周五高强度加班,这类人大多是工作狂,抱着的不仅是要给这礼拜圆满收尾的心态,更有为下礼拜高业绩冲刺的决心。   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员工走了一大半,停车场的车位一个个空了。   几个平日就好八卦的女同事结伴乘坐电梯递到地下二层,正七嘴八舌的讨论待会儿要去那个酒吧high,结果刚一走出电梯间,就见到车道旁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那个女人站姿随意,正在低头看手机,一身此前才在T台秀上大放异彩的春装,一双小皮鞋,手里挎着一个女人味十足的时装包。   她的头发随便扎起来,在头顶上梳了一个松散的丸子头,后脖颈散落着一些碎发,耳朵上戴着一对某牌的经典Logo耳饰。   这一身行头,很快引起这几个女同事的注意。   女人看女人,既看身材,也看牌子。   这个女人全身上下的衣服打扮超过了五万块,如何不注意?   然后,很快就有人认出她是谁。   为了进一步确认,几个女同事互相打了个眼色,派其中一个上去打招呼。   “哎,唐朵?”   唐朵听到这声,略抬了下头,目光有些茫然,有些无辜,慢吞吞的滑过几个女同事,有些迟钝道:“哦,大家好。”   然后,她又低头继续看手机。   刚才跟她打招呼的女同事觉得好奇,便伸头去看她的屏幕,刚好看到这样两句对话。   ——我到地库了。   ——好,给我一分钟。   第一句话是唐朵说的,回应她的那个人头像框里不是人像,仿佛是一张艺术画,分辨不出来是男是女。   但直觉告诉这位女同事,那是个男的。   女同事笑嘻嘻的问唐朵:“唐朵,待会儿有没有节目啊,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玩?”   唐朵有些诧异的抬起头:“哦,不用了,谢谢,我待会儿有事。”   女同事追问:“跟人约好了?”   唐朵乖巧的点了下头,眨巴着眼:“嗯。”   另外几个女同事也围了上来:“约了谁啊?”   其中一个更多嘴补了一句:“梁公子之后,又有新目标啦?”   唐朵有些手足无措,看看她,再看看她,眼里有点慌,手脚也突然不知道放哪里,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蹦出一个字。   直到她的手机再度响了一声。   唐朵退了两步,翻开一看。   进来这样一条信息:“到了,左边拐角。”   她吸了口气,合上手机,对几个女同事腼腆的笑了一下,说:“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好好玩啊!拜拜!”   话落,唐朵就将手机收进包里,当着几人的面,沿着车道的边缘往左边拐。   几个女同事互相看了一眼,也不知是谁先提了一句“要不要跟过去看看”,几人就纷纷跟上。   走了不到一分钟,老远就见唐朵上了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   这时,一个女同事最先反应过来:“啊,那不是梁大公子的车吗?”   其他几人都跟着惊了。   “不会吧?”   “他俩还有交集?”   “天呐,我不信,我不信!”   “啊啊啊,现在怎么办啊?”   “不对吧,梁大公子现在不是和孟萧一对吗?”   ……   几个女同事正躲在角落里怀疑人生,另一边黑色轿车里,唐朵正靠着车门欣赏她们的躁动。   梁辰就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的专注,他手边还散落着几个文件夹。   等了片刻,放在文件夹上的手机响了。   是孟萧发来的信息:“我有事找你,下班了吗?”   梁辰拿起手机,回了一句:“在地下车库,C区。”   孟萧:“好,那你等等我。我的车送修了,搭你一次顺风车。”   梁辰没回,放下手机,再一抬眼,见唐朵正一手托腮瞅着他。   梁辰说:“孟萧要到了。”   唐朵“哦”了一声:“不着急,我先问你个问题。”   梁辰:“什么?”   唐朵:“今天的安排,孟萧回头肯定要和她爸爸说,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当爸爸的多少也要说两句。这么下人家的面子,你打算怎么跟家里解释?”   梁辰放下文件,将散落在一旁的文件夹整理好,说:“我和她没有确定过任何关系,更没有口头约定,有什么可解释的?”   唐朵:“但她在追求你,她是个女人,会委屈的。”   梁辰却没接她的话,他的目光时不时飘向她的发型,这时抬手拉了她一下,说:“坐过来点。”   唐朵便向他挪了一点。   可梁辰却还是觉得不够近,他的上半身微微倾斜,手臂一抬,就摸到了她的丸子头。   “你干什……”   唐朵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觉得头顶一松,绑住丸子头的皮筋被他拿掉了。   头发披散下来,又蓬松又乱。   她没好气的白了梁辰一眼,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说:“你就不能打个招呼吗?”   梁辰却将她的手拉下,修长的五指缓缓探入她的发丝,代替了梳子,替她把头发捋顺,同时低声道:“你也知道我和孟萧的同框都是故意的,我对她没有一点好感。”   两人靠的很近,唐朵的鼻尖就对着他的下巴。   他虽然在解释,但她却没应。   应了,仿佛就是介意。   可她的确没介意,只是单纯的好奇,梁辰会怎么收场。   梁辰替她把头发拢好,微微低头,目光对上她的:“她就要下来了,准备好了么?”   他的声音既低且沉,还透着淡淡的蛊惑。   昏暗的后车座里,仿佛只有这样的距离才能看清彼此的表情。   唐朵勾唇笑了,轻声说:“我好像听到你的心跳声了,你是不是很紧张?”   梁辰没应,眼神却渐渐深了。   ……   这时,车外不远处出现一道身影,正是脚步急促的孟萧。   孟萧显然看见梁辰的车了,正在往这边走。   原本猫在角落里的几个女同事,已经有人飞快地迎了上去,挡住了孟萧。   那女同事和孟萧在工作上有过接触,此时冲上去自然是去“提醒”她的,至于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还是以为通风报信能升职,就不好说了。   孟萧乍一听女同事的“提醒”,脸色立刻变了,第一反应就是否定,进而又有点半信半疑,然后顺着那女同事的指向,又看向其他几人,见几人都在点头,她的脸渐渐白了。   孟萧吸了口气,站在原地思考了几秒钟,决定上前看个究竟。   无论真假,她得自己分辨。   孟萧一走上前,那几个女同事也跟着上前,只是相隔几步,全都拿孟萧当挡箭牌。   走近一看才发现,车门虚掩着,并没有关实。   孟萧就立在门边,盯着那贴着黑膜的车窗,什么都看不见。   然后,她咬了咬牙,又吸了口气,刷的一下将车门拉开。   ……   车内,唐朵原本已经抬起双手,打算再演一次借位亲吻。   只是意外也在这一刻发生了。   就在唐朵抬手用拇指盖住他的唇的那一刻,梁辰的身体突然向后微微一仰,唐朵重心不稳,人就跟着偎进他怀里。   嘴唇倏地撞上手指。   她诧异的抬眼,隐约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她的背后迎来一阵小风,是车门打开了。   她和他的身体之间,也突然钻进来一只大手,那只手握着她的双手手腕,轻轻向下一带。   她的双手刚好滑到他的胸膛上,他的心跳的很快,不仅快,而且结实有力,胸膛的温度十分烫人。   而他的唇,也终于吻了上来,轻轻含住她的,将灼热的气息融入她的口中。   唐朵脑子里轰的一声,什么想法都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上一个都市文我没那么喜欢你的时候,我当时就在想,等写完了那对撩到飞起的老司机,一定要写一次既清纯又不要脸的男主。   于是便有了这位初吻先生…… 第46章   唐朵的脑子里轰了一声, 什么想法都没了。   梁辰的唇很热, 似乎还有些颤抖。   可唐朵不确定, 那些细微的抖动来自他,还是自己。   她的思绪被清空了, 全然忘了这是在哪里, 只觉得身上的温度渐渐高了, 那辗转在唇上流连忘返的力道,几乎让她窒息。   她不知不觉的就抓紧了他胸前衬衫的布料, 直到身后倏地传来“碰”的一声。   唐朵一震, 清醒过来。   是孟萧用力甩上车门的动静。   她微微退开一点距离, 掌心感受到梁辰胸膛里跳动的力道。   昏暗的后车厢里, 他们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   唐朵先眨了下眼,说:“她走了。”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低。   她清清嗓子, 就要坐直, 这才发现梁辰的手还在她的背上。   然后,只听他“嗯”了一声, 接着凑上前,又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   唐朵一怔。   他开口了,嗓音沙哑的不像话:“毕竟是第一次,不能草率。这样Ok么?”   ——毕竟是第一次, 不能草率。   这话是她上次说过的。   唐朵没吭声, 斜了他一眼。   梁辰唇角勾起,帮她顺好两鬓的发,又道:“我保证, 我会学得很快。说到做到。”   这一刻,唐朵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越是清纯的男人,不要脸起来越能刷新你的底线。   ……   车内热吻事件很快就被炒上了论坛的“霸道总裁实力碾压”贴,虽然没有拍到“案发现场”,但是有几个目击证人亲自现身描述当时的情景,也足够激起三层浪。   只是目击证人都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的记忆力进行过剪辑。   最开始的说法是,看到姓唐的小婊砸主动倒贴,梁大公子全然一副要推开她的模样,这话很快就被吃瓜群众们指出疑点。   梁大公子要是不让愿意,姓唐的小婊砸怎么上的车?   几个目击证人又改换口径,说站在她们的角度看,梁大公子也就是跟姓唐的小婊砸玩玩,真心喜欢的话才不会选择这样的场合亲热,这种举动分明不尊重。   吃瓜群众又一次提出质疑,在车里kiss一下怎么就不尊重了?亲,你是古代人吗?   几个目击证人很快又提出第三波推断,说当时拉开车门的是孟萧孟大小姐,也许梁大公子是故意做给孟大小姐看的,说明这对商业联姻的男女相亲失败。   这一回,吃瓜群众没有表示任何质疑,因为大家都觉得孟大小姐会突然出现在“案发现场”,还未经同意就将车门拉开,这一举动本来就很奇怪。   这件事在热门帖里讨论了大半天,发展到最后直接变成了如下几个派系——   “天啊,昨天还是小婊砸,今天就是小情人,明天不会就成了梁辉地产的女主人吧?!这也太他妈励志了,这狗粮我吃了,真是给我们底层劳动人民争光,点赞!”   “现实版的山鸡飞上枝头做凤凰啊。但是梁辉地产说到底也是大公司,怎么可能会娶这么个女人,门不当户不对,最多也就是给当个情人,要是肚子争气生个一儿半女,分点钱下半辈子不愁也算人生赢家了。呵呵,坐等一代妖姬换艳姬,我敢打赌梁大公子很快就能找到下一个。”   “楼上八成是狗血电视剧看多了吧?依我看这就是偶然事件,送上门的干嘛不要,亲一下而已。再说,姓唐的小婊砸最近和部门副经理刘新星走得很近,没准人家下一秒就投入刘经理的怀抱呢?”   结果,就在这众说纷纭的当口,不到两天人事部就发出调令,将后勤部的小职员唐朵直接调到二十五楼做助理。   风声不胫而走,很快就在公司里传开了,一时间狼烟四起。   吃瓜群众们一个个都不淡定了,满地打滚的后悔当初没有勇闯电梯,雨中借伞,以及车内献吻。   更有一些员工吃饱了撑的,听说唐朵中午就要收拾东西搬上楼了,趁着午休时间还跑到后勤部,非要亲眼见证奇迹的一刻。   据说,那天赶到现场的员工们都看了一场好戏。   ……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的唐朵正在收拾为数不多的办公用品,特别助理的胸卡已经带在胸前了。   没想到东西收拾到一半的时候,部门副经理刘新星吃饭回来。   他刚听到这个消息,十分诧异,更加不知道帖子里的事,便处于本心的来到唐朵的办公桌前。   唐朵一抬眼,看到刘新星,笑了:“刘经理,我要调换部门了,非常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和帮助。”   可刘新星却没有笑的心情,紧紧盯着唐朵,眉头皱着,脸部表情非常的隐忍,还凑上前,小声说:“人事部的调令下的太突然,按照程序来说是要经过我这里的,但我事先并不知道。如果你不愿意,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去和人事部解释。”   唐朵怔住了。   她回望着刘新星的眼睛,停留了两秒,非常清楚的在他眼里看到了期待和不舍。   她这才恍然大悟,刘新星对她似乎有点投入过多。   唐朵知道,如果今天不当面把话说清楚,恐怕还会给他多留个念想,以为大家都在一个公司,他还有希望。   想到这里,她的声音冷了几度,向后错了一步,说:“不用了刘经理,我这次上去是升职加薪,没有拒绝的道理。”   刘新星压根儿不知道是升职这回事,还以为唐朵坐错了什么被调到偏远部门,乍一听到这话,愣住了。   “升职加薪?”   唐朵淡淡的看着他那双不敢置信的眼睛:“不然呢?我去的可是二十五楼。”   刘新星当即石化。   站在后勤部门口围观这一步的吃瓜群众,已经挤满了门口,有好多人还直接站进来看笑话,顺便对唐朵指指点点。   他们的议论声也钻入刘新星的耳朵里。   “切,刚搭上大公子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还真以为能当梁太太啊,我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多久!”   “一个月,两个月?小助理而已,拽个屁!”   这下,刘新星总算明白了,只是一时不能相信。   直到这时冲出人群的一道身影,冲上来拉住刘新星的手,要把他往别处拽。   刘新星如梦初醒,围观的吃瓜群众们也等来了大高潮。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倒追刘新星许久的王小姐,她一脸气愤,显然是看不过去了,要在这一刻打醒这个笨蛋,顺便来一出“英雄救美”。   王小姐拉住刘新星,边拉边说:“你跟她费什么话,她根本没拿你当回事!你没看论坛啊,那上面都爆料了,说她那天主动献吻!你看,这都升职了!”   紧接着,四周也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应。   “就是,不要脸。”   “狐狸精!”   刘新星走了两步,又站住脚,回过头,望着唐朵。   他问:“他们说的是真的?”   唐朵将所有一件东西放进纸箱子里,头也没回,懒得搭理。   是真是假,自己不会看么?   她又何必解释呢,她和这里的人沾亲带故么,他们的看法她需要care么?   可刘新星没等到回答,又折回来,站在唐朵面前:“你给我句话,是不是真的?”   唐朵动作一顿,终于抬起眼。   看来,她这一脚踩下去可得狠一点,一定要踩灭刘新星那眼里最后一点火苗。   思及此,唐朵轻轻一笑,一手撩了下头发,斜着眼扫过他,正中诸位观众们的下怀,露出一副小人得志鸡犬升天的调调。   然后,她说:“说什么?事情已经明摆着了。”   刘新星脸色都白了:“是我看错人了?”   这话问的唐朵一脸好笑,她从没主动做过什么,来积攒刘新星的好感值,又何来让人看错?   唐朵吸了口气,余光瞄到围观群众看好戏的嘴脸,又看向刘新星不死心的样子,以及随时准备冲上来的王小姐。   显然,刘新星是被这种形势架在中间下不来了。   唐朵冷笑道:“刘经理,就为了一时面子过不去,至于么?”   此言一出,刘新星退了两步。   还算是个聪明人,这会儿面子虽然放不下,好歹也是外人眼里被狐狸精欺骗的可怜男人,起码工作还在,追求者还在。   唐朵再没看他,正要拿箱子,王小姐却在此时迎了上来。   她满脸羞愤,一是恨刘新星不争气,看不见她的好,二是看不惯情敌的趾高气昂,很想打醒心上人,却又下不去手,便要一个巴掌挥上来,要当着心上人的面,恶狠狠地教训狐狸精。   只是王小姐高高举起的手,刚扇到一半,就被唐朵一把抓住了。   王小姐脸色一白,完全没想到唐朵力气这么大,反应这么快。   下一秒,她就被唐朵拉近两步,十分狼狈。   唐朵凑得很近,声音很低,很冷,以只有她们二人听到的音量说道:“劝你一句,泼妇打架可不好看。”   王小姐眼睛红了,气得嘴唇发抖:“呸,你不要脸!”   说话间,她的另一只手还去抓唐朵的外套,几乎要将它扯下来。   唐朵低头扫了一眼,似笑非笑:“我这件外套一万五,限量款。”   王小姐一愣,手上渐渐松了。   唐朵瞅着她:“现在在你身后,最起码有二十个人举着手机在拍,你要想骂尽管骂,头条一定是你的。”   王小姐不说话了,强忍着情绪,脸都憋红了,等唐朵松手,便咬着牙走向几步外的刘新星,低着头,拉住他的手扯了一下。   唐朵已经转身拿起箱子,离开时,刚好听到王小姐这样说:“别站在这里了,走吧。”   唐朵脚下未停,背脊笔直的走向已经被众人堵住的门口。   众人见到她微笑着走上来,纷纷一愣。   这时,人群中还有女同事小声说了一句:“狐狸精。”   唐朵眉梢挑起,扫过去一眼:“谢谢。”   那唇很红,那笑容很扎眼,小人既然得志,就得嘚瑟出来。   然后,她的目光又看向前方挡路的几人。   眼角翘起,笑容讥诮。   “借过。”   几个同事相继一愣,很快让出一条路。   唐朵坦然的走出去,安静的空气里只能听到她脚下的高跟鞋发出的“咔咔”声,正面照,侧面照,背影照,也一个不落的被众人拍下。   ……   不到一分钟,论坛上就炸开了锅。   “姓唐的小婊砸手撕王小姐,坏女人远离后勤部,刘经理终于看清她的真面目,和王小姐守得云开,祝福他们!”   “哼,我就不信她能笑到最后,苍天饶过谁!”   “啊啊啊好希望梁大公子来看看帖子啊,看看这个女人的另一面,太可怕了啊!刚才那个表情我拍到了,吓死宝宝了!”   “我也拍到了!绝逼电视剧里最坏反派女一号啊!”   “呃,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莫名有点爽吗,她也没做什么啊,总不能站在那儿任人打吧?我倒是觉得刚才那一幕挺帅的。”   “楼上是本尊的马甲,鉴定完毕。”   “若知后续,尽请关注后续,辛苦帮更的各位!”   “我只搬图,不说话。”   ……   这边,帖子里讨论的热火朝天,那边,当事人已经事不关己的高调走向新的战场。   唐朵一路穿过一楼大堂,在众人的指指点点和艳羡的目光中,来到高管楼层专用的电梯间,拿出新领的电梯门卡,在电子眼上刷的划了一下。   按下楼层,二十五。   上面的电子数字滚到了二十楼,“叮”的一声,停了。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身材中等,皮肤很白的男人。   两人打了个照面,谁也没说话。   这男人个子不算太高,最多一米七五,身材也不算太好,偏瘦,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乍一看很斯文,气质却恰好是唐朵最不喜欢那种。   简单地说,就是小男人。   这种小男人,心眼不仅多,而且小。   唐朵对他有点印象,正是梁辰的堂姐齐欣的丈夫——姜博。   哦,也正是这次部门公款被挪用的当事人。   梁星到现在还没抖落出姜博,梁辰也正处于按兵不动,试图找出梁星替姜博隐瞒的原因,这其中必有内情。   由于公款挪用的事,唐朵天然就对这个姜博没什么好感,再加上他一走进电梯,就斜着眼上下打量她,越发的让人反感。   唐朵目不斜视的看着上面的数字,等到了二十五层,门一开,就走出去了。   电梯门外相隔几步就是二十五层的前台。   唐朵微笑着走上前,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唐朵,来报道。”   前台的女员工就将唐朵带到一间办公室门外,很快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女人,一身干练的套装,笑容亲切:“你好,我叫Anney,放心吧,梁总已经吩咐过了,刚来这里新人都是由我带的,我这就给你安排。”   唐朵:“谢谢。”   这时,姜博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Anney看到他,打了声招呼:“姜经理。”   只是她的笑容明显少了一些。   姜博上前两步,看了眼Anney,又看向唐朵:“这位是?”   Anney介绍道:“唐朵,新来的助理。”   姜博笑了:“哦,原来就是你,难怪我刚才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过,呵呵,那个帖子我也有看……”   一时间,气氛尴尬。   唐朵侧头扫了姜博一眼,点了下头:“姜经理。”   也不等姜博接话,唐朵就又转向Anney,说:“Anney,那就麻烦你帮我带路了,我还想尽快熟悉一下工作上的流程。”   Anney立刻给唐朵引路:“这边走。”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走过第一个拐角,见姜博没有跟上来,Anney这才松了口气,小声说:“你也看到了,刚才那位是姜经理,齐总的老公,经常会在齐总那边惹一些麻烦,不过你是梁总的人,他不敢动你的。”   这话倒是有趣,信息量也挺大。   唐朵听的不由得笑了。   她初来乍到,这个Anney怎么会突然跟她聊这么多,还是聊上级的坏话?可见这个姜博并不得人心,很让女员工们讨厌。   这会儿,Anney多半是看准了她和梁辰的关系,趁机套一下关系。至于那句“你是梁总的人”,这话实在值得玩味,说是那种关系也可以,说是上司下属的关系也可以。   但总的来说,唐朵对Anney的印象比姜博好太多,Anney喜欢“透露”,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有些话,这些员工不会直接报告给梁辰,他站得高,下面真实的声音就听不到了。   而她,刚好可以当一次耳目。   唐朵笑道:“其实外面的谣传还有帖子上的东西,都是经过加工剪辑的,很多都不可信。我来这里是为了好好工作,希望能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也能赚到薪水,也希望你们不要因为那个帖子和那些谣传,就对我的工作能力轻易下判断。”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她既没有回避帖子的事,也没有否认或者承认她和梁辰有任何不清不楚的关系,她在意的只是工作和薪水。   Anney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懂:“放心吧,我安排给你的工作绝对符合你现在的职位要求,并不会因为帖子的事就做出任何特别的安排。”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来到一条小走廊。   这条走廊很安静,走廊的尽头有一间办公室,大门紧闭,走廊的这一边摆着两张淡色系的办公桌,面对面,中间隔出走路的空间。   其中一张办公桌已经有人了,正是梁辰现在的男秘书。   另一边办公桌还空着,显然就是唐朵的座位。   唐朵将箱子放在桌上,垂眼一看,见桌上已经放了一排黑色文件夹,Anney站在一边挨个跟她介绍,从报销单、各部门联络名单到行政表格等等。   直到介绍完,Anney笑了一下,说:“对了,梁总他吩咐过,让你来了就进去见他。那我就先不打搅了,如果有问题随时来问我。”   Anney很快走了。   ……   唐朵整理了一下桌面,随即就在男秘书的引领下,向走廊尽头走去。   来到门口,男秘书敲了下门,门里很快透出一道低沉的嗓音:“进来。”   唐朵静了一秒,推开门板。   一室明亮,全是淡色系的办公家具,陈设简单,除了办公桌、沙发组,角落里只有一个额外的小吧台。   唐朵的目光略过那张大办公桌,缓缓落在坐在沙发里的男人。   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唇角微微勾着。   显然,他一直在等。   他手边放着的平板上,还打开着公司论坛的帖子。   显然,他一直在等。   显然,他刚欣赏完她的好戏。   唐朵走过去,坐在另一张沙发里,双腿交叠,露出一抹笑:“梁总,从今天开始,请多关照。”   嗯,从这一刻开始,狐狸精助理正式上线。   作者有话要说:  哇这章好肥! 第47章   梁大公子新官上任, 名为查账和调查背后真相, 实则上任以来并没有太的建树, 动作保守,在工作上更是丝毫没有雷厉风行的一点迹象, 没想到却突然下达人事调令, 将一个新入职数日的女员工调到二十五层做贴身助理?!   众人大跌眼镜的同时, 不禁也在猜测,莫非梁家的遗传基因有误, 好的东西都落在二公子身上, 而大公子恰好就是实力派败家子?   公事不见成绩, 玩女人却别具一格, 还真是……   一时间,卷起的何止三层浪。   有一些自诩会分析面相、命格的同事已经第一时间跳出来, 将新上任狐狸精一号唐朵的五官分析透彻, 褒贬不一,还差点在帖子里掐起来。   另一边, 高层主管们也受到不小的震动,饶是平日再稳重低调的大佬们,到了这一刻也被染上了八卦的气息,其中最愤愤不平的就属孟股东。   孟股东是孟萧的父亲, 就在梁辰和唐朵被“抓包”的那天晚上, 孟萧气呼呼的回了家,一进屋就跟她妈哭诉心里的委屈。   想来也是,孟萧在美国也是众星捧月, 从来只有男人排队追着她跑,哪曾经历过这样的羞辱怠慢?   孟股东看女儿受气,心里自然搓火,却又不能真的和梁家撕破脸,私下里自然没少编排,无外乎就这么两层意思,一是梁辰是扶不起的阿斗,难成大器,二是姓唐的狐狸精没权没势,根本站不住脚,他就不信真到出事的时候,梁辰能舍命保她?   ……   另一边,梁辰这里调查资金挪用的事也有了新的进展。   这事说来也逗,还得从他堂姐齐欣说起。   齐欣是姜博的妻子,平日在外是女强人,对内是母老虎,姜博娶她除了商业利益还因为一物降一物。   只是女强男弱必有损伤,姜博偏偏还有个好色的毛病,大多时候,齐欣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姜博玩大了,她才会站出来摆平。   就好比说在资金挪用之前,姜博和新欢才被人录下了亲热视频,幸而齐欣拿钱把视频买了下来,还跟姜博生了好大一顿气。   谁曾想一转眼,姜博又暗中让财务挪用了一笔钱到外面的财务公司,这事虽然让梁星成了箭靶子,可到底纸包不住火,齐欣最终还是知道了。   齐欣质问之下,姜博才支支吾吾的说,那家财务公司有内幕渠道,只要投进去几千万,不到一个月就有几百万回报,可他手头没有这么多钱,就想和部门的财务先说好,挪用一个月,等时间一到立刻归还。   怎么想到还没到时间,事情就捅了出来,姜博没办法,只好先让收了好处的财务躲起来,等他填上窟窿再说。   姜博自知理亏,见齐欣已经火冒三丈,便赶紧编瞎话说,自己是想赚点外快,不想总被人说没本事,靠老婆,本来还想用赚到的钱给齐心买辆车的。   本以为齐欣听了会消消气,没想到直接一巴掌扇过去,就只问了一句话:“财务公司的内幕消息,是不是你现在玩的那个嫩模告诉你的?”   姜博捂着脸,这才知道瞒不住了。   他刚要解释自己只是一时糊涂,没想到齐欣又问:“你跟那个女人就是玩玩,你怎么就能确定,她不是反过来给你下套?”   姜博心里一咯噔,第二天就去找嫩模,结果人不见了,电话也不接。   姜博心慌意乱之下,直接杀到了财务公司问情况。   财务公司跟他再三保证,一个月一到才有结果,眼下这个关键时刻,可万万不能撤回资金。   姜博只好半信半疑的离开,如今也没别的办法,只希望这件事最终能有个好结果。   ……   至于齐欣,她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和自己的老公有关,也不能不做事。   齐心知道,就在前不久梁辰才查到账目的去向,却一直按兵不动,高管们早就开始议论了,大家都以为他是查到真凭实据,故意袒护自己的弟弟,都在等着看好戏,看他怎么圆。   如今想来,倒是奇怪。   显然,梁辰已经查到了姜博,只是为什么要暂时将此事压下呢?   齐欣很想知道梁辰下一步打算怎么做,他越是没动静,她心里越没底,索性直接找上门问个清楚。   也因如此,齐欣在梁辰的办公室外,第一次见到公司里传的风言风语的绯闻女主角唐朵。   姜博喜欢玩女人,齐欣见到这种靠男人上位的女人自然不会有好脸色,刚一照面就目中无人的哼了一声,转头进了梁辰的办公室。   梁辰正坐在沙发里,气定神闲的喝咖啡,好像早就料到齐欣的来意。   齐欣也不拐弯子,刚坐下就说:“梁辰,我今天是以姐姐的身份来找你,希望你能跟我说实话。”   梁辰静了一秒,十分平静:“你已经知道了。”   齐欣吸了口气,只问:“你为什么要替姜博遮掩?早点把事情说出来,不就能早点帮梁星解脱嫌疑?”   齐欣思来想去,梁辰这么做只有两种可能。   一,他要趁机整垮梁星,取而代之。   二,这件事没这么简单,还有后续。   既然问题已经摆上桌面了,梁辰也不打算拐弯抹角。   他起身给齐欣也倒了一杯咖啡,递到她手里,再坐下时,问:“堂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姐夫自己坦白,还是有人告密。”   梁辰一下子就给出两种可能,可是大家都明白,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一部,姜博哪敢自己坦白,他还在做着一个月就有几百万回报的美梦。   齐欣憋着气,没说话。   梁辰扫过她的表情,心里有了答案,便从桌上的文件夹里拿出几张照片,放在齐欣面前。   “堂姐是不是收到同样的照片?”   照片上赫然是姜博和嫩模出入财务公司的抓拍。   齐欣一见就愣住了,立刻质问:“是你干的?”   梁辰依然是那副表情,不紧不慢的说:“如果是我,这些照片应该已经捅到董事会了。”   齐欣皱着眉,瞪着梁辰,思忖这里面可能出现的猫腻。   半晌,她说:“有人要害姜博。”   到底夫妻一条心,她转眼就开始护短,不然将来自己也要打脸。   至于说到“害”,只要姜博自己不偷吃,耳根子别发软,外人又怎么害的了他?   但梁辰没有兴趣拆穿齐欣的强撑,只是陈述事实:“挪用几千万,这事在堂姐这里不难摆平。”   齐欣见梁辰松口,立刻接话:“对,给我点时间,我尽快想办法填上,到时候梁星也就没事了。”   但她话音刚落,就听梁辰反问:“如果这么容易就摆平,要害姜博的人不就白做事了。如此大费周章,难道图的只是他被堂姐教训一顿,这么无聊?”   齐欣一怔:“你什么意思?”   梁辰又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齐欣。   齐欣接过一看,脸色就变了。   只听梁辰说道:“其实这件事你我都知道,完全是个圈套,对方的目的也不仅仅是套走现金。姐夫大概是被人灌了迷汤,他十分相信一个月就能多拿几百万的事是真的,所以这次不仅下了重本,不仅拿了公司的钱,还抵押了子公司的股票。”   齐欣的脑子嗡嗡的,已经完全蒙了,完全想不到姜博居然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而且他根本没跟她讲实话。   齐欣喃喃道:“这上面的数字不对,我和他名下没有这么多股票。”   梁辰淡淡道:“还有其他小股东和客户的。”   齐欣:“什么……”   梁辰:“挪用股东和客户的股票,是要坐牢的。姐夫这次胆子真的很大。”   这下,齐欣彻底说不出话了,傻了。   这上面白纸黑字的的确确是姜博的签字,整件事也完全合理,圆的上,容不得她不信,加上之前姜博跟她坦白的时候那战战兢兢的态度,哪里像是只挪用了几千万的样子,分明还有隐情。   如今一下子都对上了。   齐欣端起面前的咖啡灌了一口。   这件事要是被别人知道了,那后果……   齐欣正在想,梁辰就替她把话说了出来:“这件事如果传出去,非但姐夫要坐牢,堂姐你也不能再在公司待下去。”   齐欣两眼发直:“你的意思是,这个人要整的是我?”   梁辰:“如今下判断还为时过早。堂姐还不如早点想办法把股票赎回来,我这里可瞒不了多久。”   就这样,齐欣灰头土脸的离开了梁辰的办公室。   ……   她前脚走,唐朵后脚就进了屋。   桌上摆了两杯咖啡,其中一杯还撒出来一小半,而梁辰正在用纸巾擦拭残留的咖啡渍。   唐朵走过去,问:“吵起来了?”   梁辰:“没有,咖啡是她手抖碰撒的。”   唐朵坐下:“哦,知道自己老公瞒着自己做了这么大事,还要连自己一起拉下水,是谁都得慌。”   隔了一秒,唐朵又问:“不过我很好奇,姜博不是好色么,怎么连财都贪?”   梁辰扔掉纸巾,抬眼,笑了一下:“这几年他在经济上完全没有自主权,外面那些女人早就把他老底掏空了,他为了找回尊严,加上被女人忽悠两句,这才铤而走险。”   唐朵:“色胆包天,嗯,倒也符合他的作风。”   听这形容,莫非……   梁辰一顿:“你们见过了?”   唐朵:“嗯,我那天坐电梯上来,碰了一面。说实话,他打量女人的习惯可真不好,斜着眼看人,从头瞄到脚。他这么看人八成是一种习惯,可见在这上面花过多少心思,也不怪别人抓住他这个弱点,趁机踩他一脚。”   唐朵话音刚落,就见梁辰神色有异。   梁辰眉心皱了皱,突然站起身,还顺便拉了她一把。   “我看看。”   唐朵不明所以,只是被他拉着手在原地转了一圈,见他垂下眼,目光在她身上扫过。   唐朵问:“你在看什么?”   梁辰抬眼,好像有点不高兴,评价却很中肯:“你这身衣服,的确招人。”   唐朵不由得好笑:“明明是你们男人眼睛不老实,还怪衣服?”   梁辰淡定的辩解道:“不是我们男人不老实,只是部分男人不老实。我就从不斜着眼看女人,还从头瞄到脚。”   隔了一秒,他又补充:“哦,对你是例外,你是我女朋友,我怎么看你都不叫不老实,叫审美。”   一阵沉默。   唐朵忍不住剜了他一眼,唇角已经弯了,却还没忘记正题。   她想了想,总觉得这件事多半会和梁星那个小王八蛋有关,便问:“姜博被下套,你是不是怀疑是梁星是幕后主使?”   梁辰点了下头:“说起胆子,小星比他们都大。”   唐朵:“可他为什么要害姜博,姜博没有油水让他拿。”   梁辰:“他的目的是齐欣。公司前不久才拿了一块地皮,要做新的城市居住开发,但是大方向还没定,几个部门都在抢,计划书也做了好几轮,过阵子在股东会议上,会用投票的形式决定采用哪一边的方案。”   唐朵:“你的意思是,梁星在这时给齐欣两口子下套,目的是要拿下开发的主导权?所以,这个项目很重要?”   梁辰笑了:“利润是一定有的,做漂亮了是功绩一件。但最主要的是,先前小星投资的制药公司就被齐欣摆了一道,我想他这次多半是报复。”   唐朵听的不由得称奇:“你这个弟弟,可真不得了。”   梁辰:“他只是懂事的太早,大家都以为他都懂,连品德教育这块也一起忽略了。”   唐朵点点头。   这倒是真的,孩子太聪明,成熟的太快,难免就会给周围的人一种错觉,以为他身上的其它素质也是一起成长,更何况梁星挺会装洋蒜的,难免会给人一种优雅贵公子,自律良好的错觉。   想到这里,唐朵忽然抬了下眼,在梁辰身上转了一圈。   梁辰垂下眼,迎上她的目光:“你又在看什么?”   唐朵说:“哦,我只是很好奇,梁星这么多心眼,居然都被你看穿了,那你的心眼应该也不少吧?俗话说得好,眼里是屎的人见到的都是屎。”   梁辰笑了:“还有这句俗话?”   唐朵眼睛都不眨:“有,只是你在美国太久了,没听过。哦,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梁辰想了一下,回答得非常认真:“我是有很多心眼,心有七窍说的就是我。”   唐朵忍不住啐了他一口:“不要脸。”   梁辰却抓起她的手,缓缓凑到胸口。   唐朵的指尖贴到那股热源,只隔着一层衬衫,不由得蜷起,用指尖戳了戳。   她抬起眼,对上他的眸子,说:“比干就是因为心有七窍,才被挖去心脏,你也想这样么?”   梁辰却没说话,只是定定望着她。   唐朵问:“你看什么?”   梁辰唇角勾了勾,眸子里似有光在流动:“你现在这样,倒有几分狐狸精的意思。”   唐朵一怔,瞪了他一眼,就要抽手。   梁辰却紧紧抓着,嗓音低沉,还带着一丝讨好:“等这次的事结束,能不能别太着急出戏,这个设定我还挺喜欢的。”   哎,这个男人,虽说不会什么甜言蜜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说出来的话,都很中听。   心有七窍,看来有好几窍都用在这上面了。   唐朵吸了口气,觉得脸上有点热,却还是挑着眼角笑了:“我考虑一下。”   梁辰点点头,又点点头,静了几秒,突然说:“我好像没有心情工作了。”   唐朵无语了。   梁辰转而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唐朵问:“干嘛?”   梁辰:“今天下午咱们的行程会很满,要去喝下午茶,还要去超市买菜,晚上咱们自己做饭,不要叫外卖了。”   唐朵一怔:“啊?你公事做完了?”   梁辰:“我是来查账的,又不是来拼业绩的。”   唐朵:“等等,现在是要公然翘班?”   梁辰:“嗯,霸道总裁今天要过家家。”   作者有话要说:  铺垫一下,走个剧情~加速加速 第48章   唐朵没想到梁辰还真的拉她去了超市, 而且直接让司机下班回家, 换他来开。   下午四点以前, 超市的人还不算多。   两人推着车,一路走一路选, 唐朵对买食材一窍不通, 乍一看觉得水果蔬菜颜色鲜艳, 看着都不错。   可是每当她拿起一个东西,转眼就会被梁辰换上另一个。   他非常耐心的跟她讲, 他选的好在哪里, 不要被这些东西的外表颜色迷惑。   直到来到海鲜和肉类区, 梁辰问她, 要吃螃蟹还是吃和牛。   唐朵扫了他一眼,脸上虽然在笑, 语气却是存心的刁难:“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 你今天这么兴致冲冲的拉我过来,我还穿着高跟鞋跟你逛超市, 脚都疼了,你要是把饭做砸了,我会生气的。”   这话自然是玩笑。   可梁辰听到这话却不由得一顿,抬眼看她:“你会像以前那样瞪我?”   唐多知道他又当真了, 想了想, 便没解释。   “可能不止。”   梁辰静了一秒,不知道哪来的兴致,竟然站在那儿跟她讨论起来:“还会怎么样?”   唐朵:“我不打人, 不骂人,但我会冷战。”   梁辰眉头皱了皱:“你的意思是,当我是空气假装看不到,我跟你说话也听不到那种?”   唐朵:“嗯。”   事实上,如果这顿饭真的做砸了,她也不会说什么。   一顿饭而已。   但是眼瞅着梁辰这么认真,又想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梁辰的神情突然正色起来:“你这样等于对我实行家庭暴力,长此以往对我的身心健康都不好。自然,对你也不好。生气多了伤肝。”   唐朵愣住了。   家暴?这哪儿跟哪儿啊?还伤肝……   梁辰解释道:“冷暴力也是暴力的一种。”   唐朵斜了他一眼:“所以呢?”   梁辰:“所以,我建议咱们换一种更有效,更健康的沟通方式,比如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错在哪里,我记性很好,你说了我就会记得,执行能力也很强,多试几次一定能做到。当然,如果我有做的好做得对的地方,你也要及时表扬,不要闷着只顾自己高兴。”   唐朵:“……”   一阵沉默。   这个男人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脑仁真是疼。   唐朵吸了口气,突然问:“你确定要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跟我讨论这个问题?”   梁辰点了下头:“我怕晚上你吃了我做的饭,太好吃就忘了。”   唐朵:“……”   如果不是知道他什么性格,什么体质,还真以为他是在讲冷笑话。   唐朵双手环胸,索性跟他杠上了:“好,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看法。首先,如果你我之间产生矛盾,我选择冷战,并不是对你实行冷暴力,而是我这人脾气大,在一段时间内我需要自己冷静,如果这时候你非要我坐下来跟你沟通,只会适得其反,我既听不进去你说的,也不想跟解释。所以我认为,这种‘冷战’是让我最快冷静下来的最好方式。”   梁辰安静的听着,神色渐渐有变。   隔了片刻,他才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拿起一盒和牛放进购物车,又说:“那如果是你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又该怎么办?”   唐朵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哦,如果是我错了,那我也要一个人冷静一会儿,自我检讨,自我反省,同样也不喜欢被人打搅,这会直接影响效率。”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海鲜区。   梁辰低头扫了一眼螃蟹,让卖家捡了几只放进篓里。   然后,就在螃蟹装篓的时候,他说:“所以你的意思是,彼此之间保留一个独立的空间是有必要的。就像现在这样,虽然同居,却有自己的房间?”   他的语气再正经不过,只是卖家将螃蟹篓递给他的时候,眼神有点古怪。   唐朵没理他。   直到走到奶制品区,她才停下脚,拿了一大桶牛奶放进车里,说:“咱们现在这样不叫同居,那是宿舍。”   梁辰“哦”了一声,转而问:“那如果将来住在一起,房子太小,你无论如何都会看见我,又需要个人空间了,该怎么办?”   唐朵好一阵无语。   他是要写论文报告么?   她叹了口气,一手撑着购物车,问:“才刚亲过,你就想住在一起的事了?”   梁辰没有丝毫退让,点头道:“早晚的事,与其发生的时候在讨论,不如现在先打个预防针。而且住在一起,不仅能加深了解,还能将彼此的生活习惯和价值观融合在一起,现在超过九成的情侣都会接受这一步。”   加深了解,价值观融合?   这个唐朵不反对。   但不反对的同时,也不得不诧异这个男人的未雨绸缪。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你好像很在乎这个问题,为什么?”   梁辰似是一怔:“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很多事还不懂,尤其是在相处上,不希望让你觉得比起别的情侣,你我之间好像少了什么。”   所以,他才问的这么详细?   生怕自己做错事?   一时间,唐朵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的站着,看着对方的眼睛。   直到唐朵轻叹了一声,笑了:“梁辰。”   “嗯?”   “你挺好的,真的很好。我不需要你刻意做任何事,你就做你自己,我喜欢这样。”   做自己。   如何做自己?   梁辰沉默了。   见他缓缓垂下眼睛,唐朵也好像意识到什么。   他曾说过,他做这个职业,就是要找自己,他只有在别人的故事里,融入别人的生活中,才觉得自己是立体的。   真正的他,单调,枯燥,乏味。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做自己,如果你害怕做自己,那你就做别人。   这是小太阳对他说过的话。   很小,他就开始模仿,模仿自己是一个乖儿子,一个人去英国,去美国,一去就是十几年。   直到这半年来,他才突然想通,想听自己的心说一次话。   所以,他回来了。   然后,他找到了小太阳,发现她变了。   然后,他又遇到了唐朵,想接近,想靠近。   直到现在,他成了她的男朋友,这令他又不由得去设想,到底如果扮演好男朋友的角色?   梁辰突然感到困扰,皱着眉,仿佛面临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这时,唐朵轻轻靠了过来,抬手碰了他一下。   梁辰一怔,一抬眼,就见她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唐朵唇角挂着笑:“看来你之前只学会了如何入戏,还没学会怎么出戏。其实这很简单,你想想,你以前都在什么时候不用去听别人的话,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梁辰仔细想了想,非常认真:“看书,买书,买菜,做饭,吃饭,睡觉,做运动。”   唐朵:“还有么?”   梁辰点头:“还有,追求你的时候。”   唐朵的笑容渐渐深了:“那不就行了,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就保持这个状态。”   梁辰问:“你喜欢我这样?”   唐朵:“我喜欢你不勉强自己的样子。”   梁辰张了张嘴,一时没有说话。   安静片刻,他才低声道:“你很少说喜欢我,严格来讲,这样正面的还是第一次。”   唐朵一怔:“我没说过么?”   梁辰很坚持:“没有。你再说一次。”   唐朵:“哦,我喜欢你。”   那双望着她的眸子沉默,漆黑。   她话音落地,他的唇角也缓缓划开一个弧度。   只是他看的实在有点久。   直到唐朵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用手碰了他一下:“霸道总裁不过家家了?”   梁辰点了下头:“要过。还差一瓶Chateau Ausone。”   他一手拉住她的手,一手推着车,往款台方向走,还时不时的搭上一两句。   “晚上什么菜?”   “薯蓉焗蟹盖,蟹肉沙拉,红酒烩牛舌,再煎两块5A和牛。”   “吃的了么?”   “剩下的放冰箱,隔天炒饭。”   ……   超市外有个大停车场,梁辰的车停的不远,走路一分钟。   他走在前面,先去找车。   唐朵推着车在后面溜达,这时手机响了一下,翻开一看,是张迅发来的信息。   “刚才梁辰给我发了个信息,你猜他说什么?”   唐朵一愣,梁辰什么时候发的?   “说什么?”   张迅甩来一个贱兮兮的小表情,说:“他说,今晚要在家里约会,问我有没有别的节目安排。靠,我又不傻,当然说有了!”   唐朵:“……”   张迅:“那什么,要不要我明天再回来啊?我说你们这样也不好吧,总这样折腾,我以后会不会都没法回宿舍了?”   唐朵直接将手机揣进兜里,抬眼看向走在前面那道挺拔的背影,不由自主的漾出一抹笑。   突然觉得某人还是挺可爱的。   脚下也快了几步。   只是唐朵还没走近,这时就听到十几步外的说笑声,很耳熟。   唐朵下意识转过头,刚好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与此同时,廖岩的大嗓门也传了过来:“除了蛋糕,好酒好菜,大家还准备了什么惊喜给征哥?”   回应他的是齐丞:“啊?这还不够啊,几个大老爷们儿一起过生日就够可以的了!”   廖岩:“一年难得一次,搞点新鲜的吧?美女,美酒?”   严冬:“征哥病刚好。”   廖岩:“哦哦对,这次病得厉害了,得养养,固本培元。”   又是一阵笑闹。   那些笑声又齐刷刷的落了下去,几人站住脚,不约而同的看到了正立在购物车边的唐朵。   这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唐朵身着的套装一看就很贵,脚上还穿着高跟鞋,脸上还化着妆。   廖岩最先反应过来,立刻上前:“嫂子!”   唐朵一皱眉,他又连忙改口:“哦,不,不对,朵姐。”   唐朵问:“程征生日?”   廖岩嘿嘿乐了:“对啊,这几年我们还是头一次给他过,以前都是你……哦,那什么,朵姐,你这是去哪儿,哎买了这么多好吃的?”   廖岩说着就往购物车里看。   这时,齐丞和严冬也迎了上来。   齐丞一照面就说:“朵姐,征哥之前病了,肺炎,刚好,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去看看他?”   就连话不多的严冬也说:“是啊,蛋糕我们都买好了,你去了只管吃就行。”   只是几人话音刚落,这时就听“滴滴”两声,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来。   车子就停在唐朵身边,梁辰走下车,和几人打了照面。   廖岩是认识梁辰的,再次见面却愣住了。   上回的梁辰还是“乔远”,人民教师,穿着休闲朴素。   今天的他却是西装革履,还开着上百万的车。   靠……   梁辰向几人点了下头,也没多说,转而将购物车推到后备箱,开始装东西。   唐朵回头看了一眼,对几人道:“我还有事,你们好好给他过。哦,也帮我问声好,祝他生日快乐。”   齐丞立刻道:“朵姐,你真不去啊?”   但廖岩很快就戳了他一下。   唐朵笑道:“我去了会破坏兴致,大家好好玩。”   话落,她转身走到副驾驶座,拉开门坐进去。   ……   直到梁辰放好东西上了车,车子驶向大路。   车内气氛一时沉默,唐朵撑着头看着窗外。   太阳渐渐往西边沉了,唐朵看着车窗上映出来的影子,突然说:“刚才那几个,是我十几岁时认识的朋友。”   梁辰注视着路面,声音平缓:“我知道。”   唐朵:“现在联系的不多了,以后可能也不会主动联系,所以才没给你们介绍。”   隔了一秒,他说:“没事,不用解释。”   唐朵:“哦,他们也是我前任的好兄弟,这也是我们几乎不怎么联系的原因。”   静了几秒,车子来到一个路口,等红灯。   梁辰侧过头,突然说:“如果是这样的关系,倒是可以聊一聊。”   唐朵一愣:“你要听么?”   梁辰:“如果你愿意讲的话。”   唐朵更诧异了:“你不会介意?”   梁辰想了一下,说:“大概会,但这样也会加深我的了解,知道他过去做错了什么事,我才好引以为戒。”   唐朵眨了下眼,故意说:“在感情上没有人可以做到大度,我怕你知道就会比较。”   梁辰的目光突然顿住了,望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慢慢定下来,低声道:“我不需要比较。因为一定是我比较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要讲的东西比较多,要推进感情线,要将故事线,还要为两人相认铺垫啊啊啊,继续加速~看我漂移! 第49章   唐朵从来都不知道, 原来看一个人做饭也可以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她对做饭的印象还一直停留在小时候在唐家的小厨房里, 唐家爸妈只会做中式炒菜, 油烟免不了,就算用抽油烟机也不能立刻完全抽离, 到了夏天更是受罪, 小厨房里又闷又热, 如果家里人爱吃辣的,炒菜时会更呛。   梁辰做的是西餐, 全程基本没有什么油烟。   唐朵拿了个苹果, 坐在案台的另一边, 边吃边看。   他的手指额外修长优雅, 却又灵活,没费什么力气就将螃蟹拆分成几个部位, 拿出蟹子预留明天做炒饭, 将蟹黄蟹膏留在螃蟹壳里,放进土豆泥, 做薯蓉焗蟹盖。   唐朵一眨不眨的盯着,突然问:“你做饭跟谁学的?”   梁辰眼皮子都没抬:“自学成才。”   唐朵:“……”   他的右臂上原本挽起的袖子垂下来一点,他抬了下手臂,想再挽上去, 但手上却沾着蟹肉。   唐朵将苹果咬在嘴里, 抬手帮他弄好。   梁辰还穿着白天上班的浅色衬衫,尺寸服帖笔挺,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 薄薄的布料隐约衬出胸腔肌肉的线条,锁骨若隐若现。   唐朵又咬了口苹果,看着看着就觉得饿了。   等他将烤盘放进烤箱,回身洗手的时候,唐朵问:“为什么要在厨艺上花时间研究?你是富二代,身边应该有厨师啊。”   梁辰擦干净手,走回案台边,开始做水果沙拉。   他说:“做饭就和看书一样,可以帮助我进入另一个世界,有时候感到迷茫,就专注认真去做这件事,可以帮自己沉淀情绪,理清思绪。”   隔了一秒,他问:“你呢?”   唐朵:“我?以前是玩车。不过现在很少骑了,只当代步工具,不沉迷。”   梁辰抬了下眼:“你以前很沉迷。”   唐朵:“我十几岁的时候,隔三差五就去玩地下比赛,上瘾。”   梁辰:“我好像有点印象,你说过,后来出了事,就不玩了。”   唐朵:“嗯。”   梁辰的动作停下了:“我能知道么?”   唐朵扔掉苹果核,一手撑着头:“能。”   她想了想,似乎在思考从哪里开始讲起。   梁辰也没催,耐心的等,将切好的水果放进果盘。   唐朵:“我说过我是收养的吧?”   梁辰:“嗯。”   唐朵:“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后来的父母要收养我,我也问过,他们就说因为觉得我可爱,一眼就看中我。其实我一点都不信,因为我小时候非常不安分,也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没有大人会喜欢这种小孩,何况他们原本就有个亲生女儿,为什么又要收养一个呢?”   唐朵笑了一下,神色很淡,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直到我十七岁那年,有一天我翘课回家,偷偷翻窗户进卧室。离开的时候,我正好听到爸妈在聊我的亲生父母——”   “我爸说,如果当年不是他一时冲动,为了钱跟人打赌一场比赛,又恰好在比赛前受伤,我的亲生父亲就不会为了帮他而去代赛。而且,就在比赛前,双方还追加了赌注,每个人都要在车上多带一个人,谁赢了,就能拿走双倍的钱。”   “结果,我的生父带的是我生母,车子还被人动了手脚,一车两命,他们做了一对亡命鸳鸯。”   “我的养父母出于愧疚,后来就收养了我。他们对我很好,无论我做错什么事,他们都不怪我。在我最冲动,最不懂事,最愚昧的年纪,我曾偏激的想过,他们对我好,是因为他们欠我的,如果我生父不是代他出赛,就不会出事,我会有一个健全的家庭,成为孤儿的会是我养父母的女儿。那时候,我心里住着一头野兽,我也不知道怎么管教它,它有时候关不住了,想出来咬人,我没办法,就只好去飙车。当速度追到极致,我才会好受一些。”   一阵沉默。   唐朵不再说话,她的故事也讲的很简单,轻描淡写的略过了改写自己命运的一段历史。   梁辰也停下手里的动作,双手撑着台面,安静的看着她。   半晌,他低声道:“现在你已经抽离了。”   从曾经的难以释怀中。   唐朵笑了一下:“那是因为我为此付出了更惨痛的代价,被打醒了。”   她继续道:“以你的知识储备,我想如果当时如果能认识你,你一定能开导我,让我早一点明白做人的道理,或许就不会太偏激,或许就知道怎么训服心里的野兽。”   梁辰稍稍挑眉:“十几岁的我也很迷茫,如果是那时候,未必能帮到忙。”   唐朵点点头:“你在美国一直有看心理医生对吧?”   梁辰:“嗯。”   唐朵:“那你能不能也给我做个辅导?”   梁辰:“现在?”   唐朵:“就当闲聊天。”   梁辰想了想,说:“好,我先举个例子,比如网络暴力。经常会有一些人因为一厢情愿的理解,就任意攻击别人,自诩正义,肆意释放内心的阴暗,就像你刚才说的野兽,放任它撕咬对方。这种情况,通常会出现在十几岁的青春期,当然也有一部分人离开了青春期,心智也没有成熟,不知道如何驯化教导那头野兽,反而还被它牵制,长此以往,阴暗面越来越大,最终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唐朵听的很认真,她安静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就像她最初认识的一样,沉稳,淡然,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气质,她以前不太明白那是什么,如今想来,或许正是因为他身上那份认真专注,才渐渐形成一种宝贵的品质。   唐朵:“我那时候也是这样,我脑补了亲生父母意外去世的事情,放任自己去责怪别人,我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幻想如果我的亲生父母还在,我会有多幸福,然后越想越气,不知不觉就用自己最不堪丑陋的一面去攻击我看不顺眼的人和事。”   梁辰:“人都是多面的,没有所谓的圣洁,有善良就有阴暗,正是因为这样,才更立体。”   烤箱这时发出“叮”的一声。   梁辰将蟹盖取了出来,香味逼人。   唐朵迫不及待的拿了一个,用小勺舀出里面的土豆泥放进嘴里。   “呼,好烫!”   “好吃!”   她连着吃了好几口,问:“那你呢?如果现在你遇到了我当年的事,你会怎么做?”   梁辰瞅着她,半晌才说:“如果是现在,我会更清楚的知道,有时候看到的事听到的话,未必就是事实的全部,大多时候是眼睛期望大脑吸收到的信息,是被潜意识欺骗之后的东西,却被大脑误解为真相。我会警惕,不要被别人的只字片语影响自己思考判断的空间,不要因为知识层面的匮乏就陷入愚昧。然后,我会选择专注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让自己平静。当然,这样会压缩掉吃喝玩乐的时间,却也会在精神层面让自己变的更纯粹。”   而越是纯粹的人,看事情就越通透。   这个道理并不复杂,大多数人却都想不明白,更加做不到,要做到它势必要经历很长时间的练习,自我调适,自我对抗。   那样的过程,一定很艰难。   而他现在却是这样的轻描淡写。   唐朵将空掉的蟹盖放到一边,擦了擦手,抬眼笑了:“梁辰。”   “嗯?”   “我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梁辰一怔:“因为我刚才的话?”   唐朵摇头:“不全是。男人颜值高,身材好,性格好,有智商,有知识,这些条件虽然听上去很动人,但我也见过不少读书很多,学历很高,却依然没脑子的人。”   静了一秒,唐朵接着道:“我想,是因为安心吧。”   梁辰似乎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他那所谓的庞大知识储备量,一时也有点派不上用场,脑海中虽然浮现出“安心”在字典里的解释,却变得更加迷惑了。   他分明记得,之前在做功课的时候读到了一些书,里面都在讲,女人会被给她们带来刺激的男人所吸引,尤其是那种气质神秘特殊,像是迷雾一样的男人,最好还要有点坏坏的,霸道一点,出其不意的要讲个情话……   可这些理论,似乎都和“安心”搭不上边。   但困惑归困惑,幸好他还有个不懂就问的好习惯。   “你所说的安心,是指安全感吗?”   唐朵摇头:“不能完全划上等号。大概是待在你身边,我会觉得很踏实,很平静吧。我也喜欢平静下来的自己。”   梁辰听的眉头都打结了,他带给唐朵的印象好像已经脱离了性吸引的领域,更像是找老伴儿的调调。   梁辰兀自钻进死胡同,完全没有意识到,男人和女人对某个词汇的理解,往往是两极的……   唐朵自然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只是发现他的面色越来越凝重,几乎已经沉下脸。   就这样,两人都沉默了。   直到梁辰突然迈开长腿,走出小厨房,来到坐在案台这一边的唐朵面前,望着她,那双眸子里写满了她不明白的东西。   然后,黑影罩下。   她的唇上落下一抹温暖。   他只轻轻啄了一下就退开,问:“这样呢,还安心么?”   唐朵眨了下眼:“嗯。”   “你难道不会觉得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静了两秒,唐朵笑出声。   “没有。”   但她终于知道梁辰在苦大仇深什么了。   唐朵吸了口气,说:“我打个比方。一个是安静的湖面,一个是波涛汹涌的大海,这时候扔进去一颗石子,哪一边造成的威力比较大?”   梁辰:“自然是安静的湖面。”   唐朵:“嗯,跟你在一起你,我就是湖面,你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在我心里都有威力。”   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在我心里都有威力……   有那么一刻,梁辰忘记了呼吸。   他直勾勾的望着唐朵,放任着自己的心跳。   直到唐朵抬手在他眼前挥了两下,他抬起手,抓住她的,捏在手里。   半晌,他才低声道:“你刚才是不是对我表白了。”   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听得她耳朵发麻。   “就算是,你有什么感觉?”   梁辰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的唇上,靠的很近:“你要听真话么?”   两人的气息渐渐交融。   “嗯。”   隔了一秒,只听他说:“我很想,现在就拉着你进我的卧室。”   他的气息缓缓移开,落在她的耳垂上。   “但书上说,最好不要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就表现的像个色狼,展露自己想和对方发生性关系的想法,在中国,大部分女人都会觉得反感。但我想,我也不应该骗你。”   唐朵觉得耳朵更痒了:“我不会反感。”   “你不会?”   唐朵摇头。   “我想,恋爱这件事在你这里,也是有计划表的是么?”   梁辰静了一秒,点头。   唐朵又问:“那在你的计划里,约会多少次要进行你刚才说的步骤?”   他的眉头动了动:“如果每次都很顺利,你的满意度比较高,大概是第五次。”   唐朵倏地笑了,将手臂放在他的肩膀上:“也许用不了五次,也许会比五次久,这件事不能计划,要看感觉。”   梁辰小幅度的点了下头,似乎还有点一知半解。   “好,我听你的。”   唐朵轻笑的推了他一下:“我饿了。”   “那我去煎和牛,很快就能吃。”   “嗯。”   ……   只是梁辰刚走进小厨房,门外就响起“叩叩”两声。   屋里两人同时一愣,看了对方一眼。   敲门的一定不是张迅,他有钥匙。   门外响起声音:“辰辰,回来了吗,我是梁同。”   梁辰将门打开,梁同进来时有些气喘吁吁,见到两人都在,也顾不上寒暄,说道:“家里出事了。”   梁辰一顿,瞬间就做出判断:“小星?”   梁同点头:“他今晚被几个人打了一顿,幸好伤得不重,现在在家里,你回去看看他吧。”   梁星被人打了?   会是谁?   姜博,齐欣,还是公司里其他的利益党派?   几个问题相继浮现在梁辰心头。   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先回家看看情况再说。   梁辰回头看了唐朵一眼。   唐朵:“你回吧,我自己吃。”   梁辰:“早点休息。”   唐朵:“嗯。”   ……   梁辰很快跟梁同走了,门板合上,一室沉静。   唐朵将水果沙拉吃了一大半,将还没有煎的和牛放进冰箱里收好,转头正要接着吃蟹盖,这时手机里进来一条信息。   肖宇成:“今天有人来你们家谈收屋拆迁的事了,确认这边一整块地皮要由梁辉地产重新开发,可能会建成高级住宅区。但就今天谈判的结果来看,对方提出的价格并不理想,大概也是看出来叔叔阿姨急需钱。”   地皮重新开发的事,上回肖宇成就提过,只是当时不确定是不是梁辉地产。   如今旧事重提,唐朵这才一下子想起来,今天下午在梁辰的办公室里,他好像还提过这样一句:“公司前不久才拿了一块地皮,要做新的城市居住开发,但是大方向还没定,几个部门都在抢,计划书也做了好几轮,过阵子在股东会议上,会用投票的形式决定采用哪一边的方案。”   而梁星给齐欣、姜博两口子下套,为的也是在这次的项目上拿下主导权。   难道唐家房子所在的那块地皮,就是梁辰说的这个?   如果指的是同一件事,那么这块地皮的开发方向还没定,投放多少资金,怎么规划都还是未知数。   而房子是唐家的最后一步退路,唐家父母年纪大了,也不可能再挣大钱,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个节骨眼让人收走。   思及此,唐朵回道:“先不要让爸妈着急卖房,明天我把我这边借来的钱一起给你,果果的手术费足够了,后续的费用我会再想办法。给我点时间,等我消息,在这之前房子一定要留住。”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感觉到,辰辰快知道小太阳是谁了?   ……   看到留言有几位亲在说小说里的男人和现实中的比较,其实现实中还是有很多优秀的人的,我个人觉得长大后表现出来的“渣”和不够“好”,大部分原因是和家庭环境有关,家庭关系不和谐的人,对世界就会充满恶意和不满。就像很多人,虽然学历高,读书好,表现出来却显得情商很低,因为没有人教会他怎么去“爱”。   反过来呢,我倒是见过一个有趣的事,有这样一个人,他优秀,认真,未必很聪明,也未必有很高情商,但家教很好,从小感受到爱,温暖,也很愿意去和别人分享,脾气好,包容,也有责任感,自然也有迷茫的时候。然而,他也会遭到一些批评,被人说太假,都是装出来的。 第50章   肖宇问:“你有办法, 还是有内幕消息?”   唐朵:“你还记得上次在医院见到和我在一起的男人么, 他叫梁辰, 是梁辉的大儿子。”   肖宇成那边好半晌没动静:“这也太巧了吧?那你问过他地皮的事了吗?”   唐朵:“没有,不过我这里会继续关注, 通常去收楼的事情都会委托给外面的公司, 按照市价的多少去收我想他也不清楚。总之现在不能急。”   肖宇成:“好, 这事听你的,我会想办法拖延。”   唐朵放下手机, 将余下的食物吃完, 有点心不在焉。   地皮开发的事恐怕是躲不过去了, 家里的房子迟早要出,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价格,她自然希望价值最大化。   梁星要争夺地皮项目的开发权, 自然希望自己的方案书在董事会上全票通过, 这才设计了竞争对手齐心的老公姜博,齐欣现在自顾不暇, 恐怕会对梁星让步……   那么,梁星到底要用那块地皮做什么,是不是要发挥最大的商业价值,会不会因此压缩收购的价格?   这些都是问题。   想到这里, 唐朵突然没了食欲, 将空盘子放进洗碗机了,又洗了手,刚回头, 手机就响了,进来了一个陌生来电。   唐朵按下接听键,听到对面一道熟悉的声音:“朵姐,是我,连晓峰。”   唐朵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接到连晓峰的电话。   事实上,自从上次在餐厅包间见面,她和连晓峰这些年也没有联系,如果不是因为急需一笔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   唐朵安静的吸了口气:“找我有事?”   连晓峰的性格一向内向,平日里话不多,看上去是个很乖的男孩,以前他眼睛还没失明的时候,一看到唐朵就脸红,还经常结巴,没少被廖岩取笑。   可如今,他整个人都变得沉静了,也早就过了看到女生就脸红的年纪,何况现在也看不到了。   连晓峰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道:“今天是征哥生日,你能不能跟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唐朵完全没想到连晓峰找她是为了这件事。   她问:“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连晓峰:“我的,他不知道。你上次说,不做大嫂也是朋友,就当是朋友的一句祝福行吗?”   唐朵只微微一顿:“好,那你把手机给他。”   反倒是连晓峰愣住了:“你同意了?”   “嗯。既然是朋友,给句祝福也是应该的,何况我们一起长大。”   连晓峰仿佛生怕唐朵后悔似的,连忙说:“那你等等,我去喊他。”   ……   连晓峰眼睛看不见,从修车厂的大门外走到外面修车棚里,要比正常人走过去慢得多。   在这一分钟里,唐朵只能听到连晓峰的脚步声,和呼呼风声。   直到快走到了,又听到修车棚里隐约传出嘻嘻哈哈的笑闹声,显然廖岩那几个人正在给程征庆祝。   连晓峰喊了一句:“征哥!”   隔了片刻,程征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里:“晓峰,你怎么从外面回来?”   连晓峰:“我去打个电话。”   程征没太在意,说:“进去吧,要切蛋糕了。”   连晓峰:“等等,征哥……”   他本想说,“征哥,朵姐有话要和你说”。   只是话刚到嘴边,就听到身后一道叫嚣:“哎呦,这是谁啊?”   连晓峰一愣。   原本要带他进棚的程征也顿住了。   以及,电话这头的唐朵。   她做梦都忘不掉这个声音,是椽子。   唐朵握着手机的手,一下子就攥紧了,指甲抠住外壳,浑身都绷着劲儿。   她听到椽子阴阳怪气的说:“嘿,知道你今天生日,我带着几个弟兄特地来给你添添彩!”   连晓峰喊道:“不用你们!走开!”   他的声音在颤抖,但风声盖了过去,棚里的几个人听不到。   程征:“好意心领了。”   说话间,程征推了连晓峰一下,将他推开几步。   连晓峰踉跄着,手机也掉在地上。   唐朵这边只听到一串响声,显然电话掉在地上了。   她想都没想,立刻冲进屋里,快速换上牛仔裤和T恤衫,抓起车钥匙就走。   机车就停在楼下的车库里,新的宿舍距离征程车行不远,手机地图上显示最多只有十分钟车程,飚的快一点,五分钟就够了。   唐朵骑上车,耳边呼呼吹着风,沿路所有风景都被她甩在后头,脑海中浮现的是七年前椽子如何算计她和程征,唐果出了车祸,也因为椽子而延误送医,还有连晓峰的眼睛……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即使再见到罪魁祸首,也不会冲上去干架。   可是就在听到椽子声音的刹那,血液又一股脑的涌上头顶。   她做不到挂断电话耳不听为静,也做不到在电话这头做一个听众,她一刻都等不了,只恨不得立刻飞过去。   ……   椽子几人已经围了上来,将程征圈在中心。   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程征。   连晓峰知道程征的意思,他没敢耽搁,跌跌撞撞的寻着声音,往修车棚里走,还边走边喊:“岩哥,冬哥,丞哥!”   另一边,椽子也发了话:“姓程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跟我大哥谈判的,他竟然命令我不准再找你麻烦。可是老子只要一想到你和Sunlight那个贱人,就他妈的不爽!”   安静了几秒。   程征问:“那你想怎么样?”   椽子:“哈,简单!老子开个条件,你给老子改辆车,四个轮子的,怎么样?”   程征:“你开?”   椽子:“废话!”   程征:“我不会给你改。”   椽子:“瞧不起我?”   程征:“你玩车不要命,你要的东西我改不了。”   椽子:“靠,你丫是不会,还是怕了?要真有种,就跟我赛一场,你出来这么久还没上过车吧,是不是废了?”   程征没接话。   椽子:“怎么,不敢啊?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跟别人打赌吗,老规矩,你赢了,我这一年都出现在你面前,你输了,跪在地上给我磕头!”   这时,连晓峰已经叫来了廖岩三人。   三人一股脑冲上来,将椽子手下的人推开,一对一。   很快,两边叫骂起来。   直到椽子说:“廖岩,你他妈的别以为现在做了老大,就能护得了他,你那点势力还管不到我头上!”   廖岩:“我去你大爷!”   眼瞅着两帮人要动手了,这时就听到自远而近一阵轰鸣声。   一辆机车杀到几人跟前,倏地停下。   所有人都愣了,尤其是椽子。   他只见过一个女人这么骑车,而且那个女人早就远走高飞了。   这怎么回事?   唐朵摘下头盔,头发乱糟糟的,就和她身上的怒火一样,快要炸毛了。   然后,她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跳下车,箭步上前。   椽子几乎傻了,他手下几个兄弟也没反应过来。   就听“啪”的一声。   椽子的头被唐朵一巴掌打偏了,耳朵嗡嗡作响,彻底醒了,摸了把脸,隔了几秒才骂出声:“我操!”   唐朵的声音又低又冷:“赌车,你够本钱么?玩命的,你敢吗?”   唐朵虽然撂了狠话,可事实上,就在跳下车的瞬间,她脑子里囤积的所有暴躁已经灭了。   她想到了后果,想到了就在半个小时前,梁辰跟她说的那番话。   ——肆意释放内心的阴暗,长此以往,阴暗面越来越大,最终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她用了七年的时间让自己平静,让自己从一头野兽重新变成一个人,怎么能因为眼前这个人渣又变回去?   不值得。   但不值得归不值得,给他一巴掌还是应该的。   这也是她来这里做的第一件事。   唐朵话音落地,看了程征一眼。   他也正看着她,眼底有诧异,还有很多复杂的情绪。   但更多的,是默契。   小太阳明白小坦克,他的忍耐,是为了同样的原因,他们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不会因为一个疯子三不五时的跳出来闹事,就轻易上当,被他一起拉进地狱。   他们都知道,椽子这种人,早晚要折腾死。   但死是他自己的事,没有人给他当垫背。   椽子叫起来:“我操,你这女人还没死!”   他又连着骂了一串脏话,带来的几个人也要围上来,却被廖岩几个挡住。   直到唐朵轻蔑的抬起下巴,自上而下打量了椽子一眼,然后拿起手机。   “给你大哥打电话。”   椽子愣了一秒:“你他妈的谁啊,凭什么……”   唐朵:“梁星,对吧。”   椽子不说话了,他开始起疑。   唐朵:“在这里,你没资格下战帖,让你大哥跟我谈。”   椽子:“操,你吓唬谁?”   唐朵:“就当是我吓唬你,你他妈的是被吓大的?带种就打,没种就滚蛋!”   唐朵话音落地,所有人都安静了。   直到她等的不耐烦了,说:“七年了,还是个怂包。”   椽子一下子大脑充血:“操!老子凭什么听你的!”   唐朵却懒得理他,别开眼,问程征:“梁星的电话你有吧?”   程征上前一步:“你要做什么?”   他皱着眉,紧紧盯着她。   唐朵淡笑一声:“谈判啊。”   她递上手机:“播吧,我保证不乱来。”   一秒的沉默。   程征看了她一眼,一瞬间,他信了。   唐朵的眼睛里很平静。   他没吭声,在键盘上按下一串数字。   唐朵按下拨通键和免提键,“嘟”、“嘟”声很快响起。   ……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息以对。   椽子的手下凑上前,小声叫了一声:“老大,要不要……”   只是“阻止”二字还没出来,就被椽子用手势打断,他刚才看了一眼程征播的号,的确是梁星的电话,没有错。   怎么回事,这臭娘们儿真认识梁星?   电话接通了。   空气里响起梁星的声音:“程师傅,有事?”   唐朵抬起眼皮,冷冷的看着椽子,对着手机道:“是我,唐朵。”   梁星停了一秒:“大嫂?有何贵干呐?”   他的声音里明显多了点笑意。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最傻眼的尤属椽子。   廖岩几人也是懵逼,怎么回事,唐朵的男朋友是梁星的大哥?   唐朵:“你手下,椽子,找我和程征麻烦。”   梁星一顿:“这件事,我上次已经提醒过,不会再有了。”   唐朵:“不会再有?他现在就在征程车行,要程师傅按照他的要求改车,改不出来就跪在地上给他磕头。”   椽子立刻急了:“妈的,大哥你被听她胡说!”   唐朵:“我胡说?那你是来干嘛的,唱生日歌?”   椽子不说话了。   梁星这时问:“椽子,怎么回事?”   椽子支支吾吾的,好一会儿才蹦出一个屁:“我,大哥,我就是来吓唬吓唬……”   梁星的声音冷了几分:“你失忆了?我上回怎么说的。”   椽子:“大哥,你别生气啊,我保证下回不会……”   可唐朵却将他打断:“你的保证值个屁。”   她又对梁星说道:“我不要他的保证,我要你的。”   梁星也挺痛快:“好,大嫂,我给你保证。”   唐朵问:“你拿什么保证?”   梁星:“大嫂要什么?”   唐朵安静了几秒,转身走开几步,直到别人听不到她的声音了,才不紧不慢的说:“我有两个条件。”   梁星:“好,大嫂请讲。”   唐朵:“第一,我要一份他七年前犯事的证据,至于是哪件事,你很清楚。”   就在刚才对峙的时候,唐朵仔细想过,与其意气用事,不如干点实事,既然招子都放出来了,就趁机把当年的事一起办了,再说这次可是椽子自己送上门的,怪不得别人。   梁星:“大嫂要赶尽杀绝?”   唐朵:“你可以把出钱替他平事的部分拿掉,我只要他的,就当是护身符。”   梁星:“好,我答应。”   对梁星来说,椽子就是个卒子,他在外面做的那些不光彩的事,梁星也没授意,也没参与,最多是花点钱替他善后,省的给自己惹麻烦。   既是卒子,便随时可以丢弃。   唐朵吸了口气,又道:“第二,我要椽子永远都不能出现在征程车行和我面前,凡是征程车行和我,以及我的家人出现的地方,他要自动退让。”   梁星:“这个也没问题。”   唐朵:“你答应的太快了,你能保证他不打击报复?”   梁星:“那大嫂要怎么样?”   唐朵接着说:“很简单,从今以后,我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心,要是征程车行的人有任何意外,我都会算在你头上,要是我和我的家人有任何闪失,我也会算在你头上,要是我看到他在别的地方兴风作浪,伤害无辜,我一样会算在你头上。”   电话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梁星的声音才响起:“大嫂是在威胁我,还是为了以前的男人,这事大哥知道吗,还是说是大哥要借你的嘴警告我?”   唐朵真的不得不承认,梁星的想象力很丰富,大概真是太有钱了,整天勾心斗角争名夺利,这才染上了被害妄想症。   唐朵轻笑声,声音却很平静:“我现在的确是在威胁你,而且我也有你的把柄——挪用公款,家族内斗,纵容车队的人出去闹事。还有什么,我可以慢慢查。用不着报警,只要放出风声,就够你喝一壶的。要不要为了一条疯狗赔上自己,这笔账你自己会算。”   撂完狠话,唐朵就切断电话。   多一个字她都懒得再说。   梁星要是够聪明,就会有办法让椽子不再出现。   至于是送走那条疯狗,还是其他办法,唐朵没兴趣知道。   ……   等唐朵走回去时,椽子几人已经逃窜到十几步以外了,而且越跑越快。   唐朵也没理,转过头来,看着几人:“都没事吧。”   然后,她对上了程征的目光。   他一直看着她,眼里有着不认同:“梁星不是个任人威胁的人。”   唐朵冷笑着:“我也不是省油的灯。”   廖岩几人缓过劲儿来:“我靠,大……朵姐,你够牛逼啊!”   齐丞和严冬也在笑。   唐朵却依然看着程征:“怎么,不认同我的做法?”   程征皱着眉:“硬碰硬没好处,以后不要这么冲动。”   唐朵:“你看不出来椽子的目的吗,你死了他才能罢休。”   两人存心杠上了,但音量都不高,仿佛吵架,又仿佛不是。   风依然吹着,呼呼的。   廖岩几人已经悄无声息的往修车棚里走,还顺便带走了连晓峰。   黑夜里,唐朵和程征对峙着,头发吹乱了,连身上的衣服也被吹得鼓起来。   程征的声音很低:“梁星压不了他多久,早晚,我和他还得对上,这事你别再管了。”   唐朵盯着他。   程征继续道:“七年前的事,我会给你讨个说法,我种的恶果,我自己收。”   唐朵没说话。   她只是看着程征。   然后,她像是笑了一下。   “随便你。”   “还有,生日快乐。”   话落,她转身就走,跨上车,头也不回。   ……   另一边,梁家。   梁星的手机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唐朵切断线了。   梁星回身时露出一抹笑,非常的淡,非常的狡猾,还带着一点幸灾乐祸。   他走向身后的沙发组,单人沙发里坐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梁星坐在那人对面,笑道:“大哥,你可都听到了。”   一秒的停顿,梁辰安静的抬眼,眸子漆黑,沉默,面上声色不动,只是注视着梁星。 第51章   瞅着梁辰面无表情的样子, 梁星忽然觉得, 他这个大哥并非他一贯认知中的那么亲和无害。虽然这一刻, 梁辰身上没有露出任何棱角,甚至没有一丝负面情绪, 更不可能针锋相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梁星却仿佛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这纯属本能。   但梁星是谁?   他从小到大就没怕过谁, 蹬鼻子上脸的事也干过不少,就算梁辰真的动怒了, 他也不怕。   话说回来, 梁星对这个大哥的情绪是复杂的。   当年因为家里把还不到一岁的梁辰弄丢了, 母亲受到刺激, 险些一蹶不振,幸而发现肚子里又怀了一个, 这才有了新的精神寄托。   可想而知, 在梁星的成长路上,必然受到父母双倍的疼爱, 仿佛要把亏欠给梁辰的东西一股脑的补偿给他。   就在梁辰十岁回家那年,父母生怕梁星心里不舒服,怕梁辰难以适应新的环境,甚至是兄弟俩有嫌隙, 还特意跟梁星说, 哥哥回来了,以后就多一个人心疼他了。   梁星抱着终于可以跟哥哥撒娇,以及多了一个玩伴的幻想, 好不容易等到哥哥回来。   谁曾想,这个哥哥的性格居然那么安静,其嗜好就是做个隐形人,他只沉浸在书本的世界,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全家人还以为他是孤僻,在孤儿院被排挤惯了,便想方设法的要给他关爱,试图让他融入家庭氛围。   结果,他压根儿不领情。   多了一个这样的家庭成员,全家人都很小心紧张,渐渐地梁星便认为,既然这个哥哥不喜欢他,那么他也不喜欢哥哥。   此后十几年,梁星都是这么想的。   梁家有他就够了,他能撑起一切,也可以给大哥衣食无忧的生活,只要他永远保持安静。   思及此,梁星又看了眼梁辰,说:“其实我今天很感谢大哥回家来看我,这说明大哥还是关心我的。但我也没想到,大嫂会在这个时候来电话。这位程师傅,现在在帮我改车,他有自己的车行,也有过前科,不过改车的手艺是真不错。哦,最主要的是,他还是大嫂的初恋,不知道这件事大哥知道吗?”   初恋?   梁辰自然是知道的,他甚至记得唐朵对那个人的形容。   ——个子高,有肌肉,没读过什么书,为人仗义,很会打架,有责任感,偶尔会冒点粗话,喜欢管东管西,有点事儿妈。   而今天,又恰好是那个人的生日。   梁辰扫了梁星一眼:“知道,但没想到你会找他改车。”   他的声音既低且沉,没有丝毫波澜。   他转而问:“养车队的事,有几年了?”   梁星一怔:“没多久,就是随便玩玩,不会做出格的事。”   梁辰挑了下眉,目光笔直:“但就刚才电话里的内容,你手下那个叫椽子的倒是很喜欢出格。”   明明刚才聊得还是唐朵,怎么突然跑到椽子身上?   梁星很快将话题拉回来:“大哥怎么一点都不好奇那位程师傅?大嫂十几岁的时候玩车玩得很凶,在这里很出名,就是跟这个男人一起。”   梁辰依然没表情,语气很淡:“你大嫂以前的事,我都知道。”   梁星有点始料未及,想不到唐朵这么坦白。   梁辰接着道:“不过要不是你这通电话,我也想象不到你上次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把她惹恼。”   梁星瞬间就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就那么一次,他刺激了一下唐朵,被他拎住领子扬言要揍他。   梁星顿时觉得有点难堪,一来是头一次被女人威胁,二来这件事还被大哥知道了。   梁辰却淡定极了:“不过我猜,十有八九是因为你那个惹是生非的手下。养着这种人,早晚会惹祸上身。我劝你,好自为之。”   梁星心里渐渐升起不满。   “她现在还没进梁家门,算不上真正的大嫂。她上次说要教训我,刚才电话里还威胁我,大哥你都听到了,你怎么帮着外人?”   梁辰:“就我了解,你如果不逼急了她,她不会动真格的。何况,她所谓的教训,不过就是说要揍你一顿。我想她知道分寸。”   梁星急了:“我是你弟弟!”   梁辰抬起眼皮,缓缓滑过他脸上的不可置信:“就是因为你是我弟弟,有些事如果我这个当哥哥的动手,你会下不来台。再说,你今天晚上刚挨了一顿打,这会儿就生龙活虎的,还有力气挑拨离间,可见底子不错。”   梁星快要被带进沟里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完全忘记了刚才坚持的重点,是要借由唐朵和程征的关系刺激梁辰,而不是反过来被戳痛脚。   梁星冷笑道:“原来大哥还记得我今天挨打了,不打算帮我出口气吗,到底是一家人。”   梁辰“哦”了一声,问:“看来你知道是谁动的手。”   梁星:“我没看到那几个人,就算看到了估计也不认识,真正要弄我的人肯定躲在幕后,我平日里也没得罪过谁,想来想去,也就这次公款挪用的事惹上点麻烦。”   梁星虽然没直说,却已经将箭头指向了齐欣和姜博夫妇。   梁辰点了下头,又问:“你的意思是,对方这次打你只是给你提个醒?”   梁星耸了下肩:“要不大哥去查查,等查到了,也好帮我报个仇。”   梁辰却没说话,只笑了一下,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又放下。   梁星翘着脚,双手打开架在沙发背上,脸色不善的盯着对面的梁辰,更将他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   良久,等的不耐烦了,梁星轻慢的说:“我可是你亲弟弟。”   你要坐视不管?   接着,梁星便摆出一副“不管我已经这样了你看着办吧”的神情。   梁辰仿佛轻叹了一声,安静的看着梁星,半晌才说:“我可以帮你出头,也可以帮你找人教训回去,你是我亲弟弟,任何人无缘无故的欺负你,我这个做哥哥的都不会答应。哪怕是你先做错了,只要有机会让你悔改,我也会先护着你。”   静了两秒,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梁辰继续道:“但帮你归帮你,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就算我把警察叫来了,带你去医院验伤,我也不能凭空将证据栽赃给别人不是?警察找我做笔录,我也得实话实说,只是我暂时还想不到,怎么说才能让他们明白这件事虽然是我弟弟一手自编自导自演,但他真的一点恶意都没有,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是想借题发挥而已。”   梁辰话音落地,屋里陷入一阵冗长的沉默。   梁星的脸色已经变了好几个颜色,他憋着一股劲儿,本想发泄出来,但长期在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早已让他明白,将冲动暂时按压下来,等冷静回炉了再去应对,更容易将赢面扩大。   于是,沉淀了好一会儿,梁星才问:“大哥的意思是,是我找人打了我自己?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梁辰的声音却很轻:“过几天,董事会上要决定A7地皮开发最终采用谁都项目书,原本你和齐欣的方案各有优势。但我想,你应该会在这几天和齐欣、姜博开出交换条件,告诉他们你愿意以个人的名义,将姜博私自卖掉的子公司客户和股东们手里的股票从财务公司那里赎回,而且会代为保密。这等于帮齐欣和姜博一个大忙,那么作为报答,齐欣多半也会同意在董事会上对你让步,甚至退出项目负责人的竞选。”   “至于今天的事,不过是要在知情者的印象中多一个加分项,如果齐欣不同意你的条件,姜博的事就会被公开,他可能会坐牢,到时候再有个风吹草动,将今天你被打的事在公司内部提起,让大家以为真的是齐欣两口子干的。那么,齐欣即便拿到项目负责人的权利,恐怕也会因为被自己的丈夫连累而罢免,这件事也会给她抹上污点,将来和你竞争CEO的位子,更多了一层障碍。”   梁辰的语速很慢,声调也没有明显的高低起伏,仿佛整件事在他心里早就整理清楚,只是平静的陈述而已。   反倒是梁星,难掩诧异,一时间只能瞪着梁辰。   事到如今,解释什么都没用了,梁辰的逻辑根本攻不破。   可梁星心里就是不服气,为什么当大哥的第一时间就把所有黑锅都放在弟弟身上,这说明从根儿上,他就没把他往好处想过。   于是,梁星存心找茬儿似的,说道:“哦,也许不是姜博,也许是大嫂呢?用暴力解决问题很像她的风格,再说她上回才威胁过我要揍我。”   没想到,梁辰却只是轻轻笑了一下,说:“那就更不可能了。”   梁星:“为什么?”   梁辰瞅着他:“因为她一定会亲自动手,才会觉得比较爽。”   梁星:“……”   话落,梁辰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衫,又看了一眼梁星,说道:“小星,大哥以前陪你的时间太少,是大哥的错。大哥也知道,如果身边有个兄弟,自小一起打打闹闹的长大,你心里会更开心,更健康。不过现在也不晚,以后你只要有任何不高兴的事,都可以叫大哥回来。听你发牢骚,挑拨离间,只要不出格,都没关系。但我也希望你能知道,这并不是大哥欠你的,只是因为你是我亲弟弟,我才会包容。”   隔了一秒,梁辰往门口走。   走了两步又顿住,他回过身。   “至于你大嫂,还是少惹她为妙。别说是你,我都未必是她的对手,到时候也就只能看着你挨打。”   良久良久,梁星都没有动静,就那么僵硬着身体坐在沙发里。   直到梁辰打开门,梁星的声音才从后面追上来:“大嫂去给前任过生日,大哥一点都不介意?你到底喜欢那个女人什么!”   梁星实在不懂。   暴力,不讲理,长得也不是多么美丽动人,梁辰怎么会喜欢那种女人?   梁辰没有回头,只是侧了下身,反问:“如果不是你那个手下跑去惹事,她会去么?这事分明是你管教手下不利,居然还敢提。”   话落,梁辰便出去了。   门板合上,闷闷的一声。   ……   梁辰没有回宿舍,这天晚上他住在梁家。   虽说家庭医生已经来过,确认梁星没有伤筋动骨,只是皮肉伤,可站在大哥的立场,也不能只看一眼就走。   梁辰回到自己房间,处理了几封邮件,又看了会儿书,直到凌晨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翻开手机,见唐朵发了个朋友圈。   他点开唐朵的微信窗口:“还没睡?”   唐朵回道:“两个小时前就上床了,睡不着,失眠。”   梁辰:“找点事情做。”   唐朵:“刚才看了会儿漫画书,越看越精神。”   安静了两秒,梁辰问:“要不要听念报纸?”   唐朵:“英文的么?”   梁辰:“嗯。”   唐朵:“好啊。”   梁辰找了一份电子版,点开语音通话,等唐朵接了,便开始念。   他的嗓音低沉和缓,由于夜深了,还带着几分沙哑。   等念完两则新闻,梁辰停了下来,问道:“听得懂么?”   唐朵倒是很坦白:“听不懂。”   隔了一秒,她又说:“但你的声音很好听,我喜欢。”   听到这话,梁辰勾起唇。   他缓缓开口,嗓音里仿佛带着一丝蛊惑:“怎么办,我突然有点盼望你每天都失眠。”   静了片刻,唐朵笑出声。   她转而想起另一件事:“梁星怎么样了?”   梁辰:“没大碍。”   又是一阵沉默。   唐朵突然道:“其实我今晚出去过。”   梁辰没应。   她接着说:“我那个初恋出了点事,我过去看看,现在也没事了。这件事说起来有点复杂,等我理清楚了,再跟你说。”   梁辰只有一个字:“好。”   起码,她没有只字不提。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偶尔梁辰会念几句报纸上的新闻。   唐朵渐渐有了睡意。   直到临睡前,她才喃喃道:“对了,再过半个月,我可能要回家住一段时间。”   梁辰问:“家里有事?”   唐朵声音有点模糊:“嗯,房子的事,还有我妹妹做手术的事。”   唐朵有个妹妹,梁辰记得,只是不知道什么手术。   他问:“什么病,严重么?”   唐朵的声音越来越低:“腿上的事,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去外国手术,等她回来了我要去陪她……” 第52章   唐朵:“腿上的事, 等了这么多年, 终于有机会去外国手术, 等她回来了我要去陪她……”   听到这话,梁辰倏地僵住了。   隔了几秒, 他才找到声音:“什么, 唐朵, 你再说一次?”   可唐朵那边已经没了声,她睡着了。   只是她的话一直在他脑海中回想。   虽然那句话说的模糊不清, 声音也很小, 但他还是听到了几个关键字。   ——腿上。   ——外国手术。   梁辰怔怔的靠坐着床头, 出了好一会儿神, 良久过去,才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了似的, 先前那些碎片记忆也一个个跑了出来。   ……   唐朵, 也姓唐。   她说过她是收养的,她还有个妹妹。   “我不是我现在爸妈亲生的。我有个妹妹, 她是亲生的。”   同样的话,唐果也说过。   “我小时候爸妈也经常不在身边,他们工作忙,都是我姐姐在讲故事给我听, 我现在口才这么好, 都是跟她学的。”   他当时还问唐果:“你有姐姐?”   唐果说:“有啊,不过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他便自顾自的认为,是啊, 如果有姐姐,那一定没有血缘关系,因为唐果是领养的。   还有“讲故事”。   梁辰清楚的记得,他小时候在孤儿院,经常整宿整宿的睡不者,小太阳就会来陪他,给他讲故事。   而唐果却说,她这些都是跟姐姐学的?   这一点,在上次谈话的时候,被他完全忽略掉了。   他还曾和唐朵说过,他小时候喜欢一个女孩,他想父母把那个女孩接过去美国和他在一起,但她拒绝了。   唐朵是这样回答他的:“每个人都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规划,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喜欢你。也许只是你对她的安排,刚好和她的相互冲突。”   每个人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   而不是被人决定。   这倒很像是小太阳的性格。   他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而唐朵却不假思索就给了他答案。   甚至于就在前几天。   唐朵还曾对他说过:“不是你的错。”   这五个字,小太阳以前常说。   唐朵却说,这是她的口头禅,她经常对妹妹说。   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   当这些细节一个接一个的整理出来时,一个新的可能性也跟着跳了出来。   ……   ——如果,唐朵的妹妹就是唐果呢?   ——那么,唐果就一定不是小太阳。   得出结论,梁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走到电脑桌前,打开电脑,快速的找到先前帮他打探小太阳消息的网友。   幸好那个网友也是个夜猫子,这个时间还没有睡。   梁辰开门见山的问:“之前请你调查的唐姓一家,有没有漏掉什么,比如,他们还有个女儿,年纪应该比唐果大一点。”   网友很快回道:“我调查这家人将近半年,从来没见到他们家还有第二个女儿。”   梁辰皱了下眉,很快就想到梁同曾提过,唐朵可能和家人有些嫌隙,回来都三年了,很少回家,也从没提起过家人。   反倒是这段时间,唐朵回过几次家,也没避讳。   显然,这里面所谓的“嫌隙”应该是已经解开了。   那么,如果真如梁同所说,唐朵因为一些事迟迟没有在家人面前露面,帮他去调查的网友在那半年里没有见过唐朵,也是正常的。   至于所谓的“嫌隙”是什么?   除了她刚才提到的妹妹的腿,梁辰还真想不到其他事。   他听唐朵提到过她妹妹几次,语气都是柔软的,可见对这个妹妹的疼爱。   如果妹妹的腿因她而不能走路,甚至有可能做一辈子轮椅,以她的性格一定会逃避。   这一点,基本吻合。   还有,最近唐朵正在因为钱而发愁,要多少钱却没说,只是感觉那是一笔她拿不出的数目。   问题是,她要那么多钱来做什么?   给妹妹做手术么?似乎只有这个解释才能圆回去。   ……   梁辰将他想起来的每一个疑点,都写在纸上,而且有关联的条目之间还画上线,直到整张纸上都布满了线路,他才停下笔。   所有事都能联系到一起,逻辑上没有任何漏洞。   但放下笔的一瞬间,他却没有放下心,甚至不能松口气。   这世上,再精密的计算和分析,都会有万分之一的误差。   如果这种低概率的误差恰好就发生在这件事情上呢?如果唐朵不是小太阳,一切都只是巧合呢?假设,她恰巧也有个妹妹腿需要做手术,就在近期,而且这件事还是她直接导致的,所以心里有愧,多年不敢回家,只一门心思在外赚钱。   如果到头来,证实一切都是他想多了,唐果才是小太阳,唐朵和唐果根本不认识,那么……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这里,梁辰就觉得喘不上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害怕什么,盼望什么,不敢面对什么,一堆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闷得心慌。   直到电光火石间,他第一次回立心孤儿院的画面突然跳进脑海。   那天,他在孤儿院外的林荫道碰到了唐朵。   他当时还问唐朵,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她说:“试车。”   他根本不信。   可在那一刻,他也没有兴趣继续追问,便不在意的让那个答案在指尖溜走。   如今想来,这件事实在不合常理。   唐朵不是个爱心泛滥的人,她只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很多时候表现出来的都是过于的“独”,如果不是有情感羁绊的地方,她根本不会花心思逗留。   那么……   她一定不是因为“试车”才去孤儿院。   外面那么多马路,哪里不好试车?   一定有其他原因。   比如,她对那个地方有感情……   所以,是她么?   ……   第二天一早,梁辰就出了门,一路驱车前往立心孤儿院。   今天是礼拜二,唐果结束电台播报就会去那里做义工,如无意外,他应该会碰到唐果。   有些事,他必须当面问明白。   果然,当梁辰抵达孤儿院时,唐果正和孩子们在后院做游戏。   他远远站着,没有打搅,只是皱着眉盯着那一幕,再一次试图将她和小太阳联系到一起。   说来也怪,原先得知唐果是小太阳时,只觉得一切都吻合,即便和唐果相遇后,感觉到人变了,也没有多大触动。   然而到了这一刻,单单只是这样看着,便又觉得,好像所有东西都弄拧了。   小太阳爱笑,唐果也是,小太阳活泼好动,唐果也很活泼,只是她的腿限制了她的行动。   只是小太阳的笑,不是这种笑,她一向是看人下菜碟,并不是逢人就笑,相比较而言,唐果似乎少了一份心机。   至于活泼好动,似乎也不是这样的理解,小太阳的活泼好动,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理解为不安分和惹是生非,她觉得不合理的事,就要去触犯,而唐果却不是一个任性的人。   想到这里,梁辰深深吸了口气,即便立在阳光下也觉得有点凉,低下头,一时间又不知道待会儿上前,该如何发问。   直到对面的笑闹声告一段落,他抬眼一看,见孩子们已经被院里的老师带走,唐果还留在那儿,正在整理小桌子上的童话书。   梁辰的双脚却像是长在地上,半晌没动。   良久,久到一道男人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视线里。   那个男人很快走向唐果,两人相视一笑,男人低头在唐果额头上落下一吻。   也就是在那个瞬间,梁辰彻底醒了。   那个男人叫肖宇成,仁爱医院急诊科的医生,以及唐朵的妹夫。   既然是妹夫,也就是说……   下一秒,梁辰脚下倏地一转,头也不回的往来路走,甚至都没有去跟唐果打招呼。   心里的疑问已经得到了证实,再多的问候在这一刻都是多余的。   现在哪怕是多一分一秒,他都不想留在这里。   ……   梁辰开车飞快的回到宿舍,坐上电梯的时候,心里还在怦怦跳,他从没这么紧张过,哪怕是面临毕业考试都没有。   出了电梯,他迈开步,拿钥匙开了宿舍的门。   客厅里很安静。   这个时间,张迅多半还在睡懒觉,唐朵恐怕也还没醒,她昨晚睡得很晚。   梁辰立在门口,又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打开冰箱翻出一瓶水,拧开盖子喝了小半瓶。   等喉咙里的气顺了下去,这时,他身后响起细微的动静。   梁辰回过身。   唐朵似乎被他进门的声音吵醒,就站在房间门口,靠着门框,脸上还带着一点睡意,却瞅着他在笑。   “回来的这么早?”   六个字,又低又轻。   梁辰一下子竟不知该说什么,漆黑的眸子定定的落在她脸上,唇角动了动,半晌才“嗯”了一声。   唐朵见到他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眨了眨眼,终于觉出一点不对。   她来到他跟前,问:“怎么了?”   梁辰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他们之间只有半步的距离,他只要微微一抬手就能碰到她。   可他的手指却在轻轻发抖。   他吸了口气,扯出一抹笑:“今天周二,怎么没上班?”   唐朵扒拉了两下头发:“我太累了,请了半天假。你呢?”   梁辰:“我回来收拾一下,中午再去。到时候我开车送你。”   唐朵:“嗯。”   隔了一秒,两人都没说话。   唐朵皱了下眉,抬手要去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发烧了?”   只是手刚伸到半空,就被他握住了。   唐朵一怔,这才发现他的掌心出了很多汗。   “出了什么事么?”她问。   直到这一刻,他触碰到真实的她,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梁辰缓缓摇头,笑了:“没事,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切都好。”   小太阳还在,就在他眼前,在他生活里。   一切都好。   梁辰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拉进怀里,声音就响在她头顶:“你去睡吧,十一点起来吃饭。”   唐朵:“嗯。”   她点了下头,就要回房,只是他搂的有点紧。   唐朵只好说:“你不松手,我怎么去?”   梁辰松开手,却仍是看着她笑。   唐朵又皱了皱眉,觉得他从一进门就特别不对劲儿,眼神也怪,笑容也怪,好像被人下了药。   她又看了梁辰一眼,转身往屋里走。   只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梁辰喊她的名字:“唐朵。”   唐朵回过头,不妨眼前却罩下来一片黑影,他已经跟了上来。   紧接着,一个吻落在她唇上。   唐朵愣了一下,盯着他唇角挂着的那抹笑意   然后,听到他说:“只是突然想吻你。”   ……   这天上午,梁辰过得额外亢奋。   他回到自己房间,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又在衣帽间里找出一套衬衫和休闲裤换上,然后便在屋里踱步。   他满脑子都在想,该选什么时候告诉唐朵他是谁。   地点,时间。   是否还需要其他证据?   他又该怎么解释,先前他说的女孩只是他认错了人,其实一直都是她?   无数个问题萦绕在脑海中,远比他上一次去见唐果时多紧张一万倍。   梁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不过就是在现有的关系上多加上一层过去的缘分,相认一下,也许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也许对唐朵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是啊,也许没什么大不了。   梁辰的情绪又一下子降了下来。   他突然想到,当年他请求父母将小太阳一同收养,并将她送去美国陪他。   他满怀希望的在美国等待。   结果,小太阳拒绝了。   正如唐朵所说,每个人对自己的人生都有自己的规划。   这说明,在小太阳的心里,去美国陪他,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在她心里一定有更重要的事。   梁辰坐进椅子里,叹了口气,一时间又有点挫败。   也许,还是不能太心急了。   ……   就这样,一上午的时间就在梁辰的胡思乱想中度过。   直到十一点,外卖上门了。   梁辰将外卖放在开放式厨房的案台上,将里面一个个餐盒拿出来摆好。   唐朵也走出房门。   梁辰抬起眼,扫过她身上那条短裙,说:“今天降温了,有点冷。”   唐朵坐上高脚凳:“没事,我坐你的车,又不坐地铁。”   梁辰点了下头,问:“张迅呢,这个时间还没起?”   唐朵:“他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回来,估计在外面酒店睡死了,先不管他,咱们先吃吧。”   只是一顿饭吃下来,吃的唐朵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表面上,梁辰似乎还是他,没什么变化,可是隐约间,却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他脸上的笑容变多了,眼里的温度也变高了,他们刚刚开始交往,怎么他表现得像是热恋中的毛头小子?   哦,不,不是毛头小子,他一点都不毛躁,而且好像在小心压抑着什么东西,却又不自觉得流露出一丝欣喜,仿佛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他却硬是瞒下来不说。   还有他的言行举止,也透着古怪。   比如她吃到一半想找纸巾,梁辰已经把纸巾盒递了过来。   她想喝水,梁辰已经准备好了温水。   她吃饱了,要收拾桌面,梁辰已经动作利落的将餐盒打包。   每一件事,他都快了一步。   等收拾好桌面,梁辰又笑着问她:“想喝咖啡么?”   唐朵点了下头,说:“待会儿我有个事想问你,方便么?”   梁辰应了一声,回过身开始做手冲咖啡:“什么事,我现在也方便。”   静了两秒,唐朵报了一个地址。   然后,她说:“我想知道,你之前提到的梁星想要的开发权地皮,是不是包括这个地址在内?”   梁辰先冲好第一杯,放在她面前,说:“A7地皮,应该包括。怎么了?”   唐朵双手捧着咖啡杯,低声道:“那是我家的地址。”   梁辰一顿,抬眼时,又听到她说:“因为我妹妹手术的事,家里需要一笔钱,原本我爸妈是想买房子,但幸好现在钱已经凑的差不多了,不用非买房子不可。只是没想到地皮又要重新开发,之前有负责收楼的公司上门跟我爸妈谈过价,压得很低……我想,先问问你的意见。”   梁辰完全没有想到唐朵要谈的是这件事,他甚至没想到地皮开发会牵扯到唐家。   安静了几秒,他脑海中飞快的闪现出几个问题。   然后,他问:“接下来,你家里打算怎么安排?”   唐朵:“我的想法,如果拆迁款够,我们就在郊区买一套房,让爸妈过去住。但过度期还要在城里租个房子,方便我妹妹上下班。等将来她和男朋友结婚了,也许会住到对方家里。”   梁辰:“那你呢?”   唐朵:“我?”   梁辰:“你昨晚说,等你妹妹手术好了,你要过去陪她。”   唐朵:“哦,就是这件事我比较发愁,不知道拆迁的事什么时候进行,如果很快,我要现在就开始准备租房了。”   梁辰点了下头,抬眼时,目光落在她脸上。   那一瞬间,他做了个决定。   然后,他低声问:“你对家里那套房子的周边环境熟悉么?”   唐朵:“知道一些。”   梁辰:“那么,如果占用一点你的时间,给我一份数据报告,为难么?”   唐朵有些诧异:“倒不为难,你要做什么用?”   “原本小星想用那块地皮做的居民住地规划,是希望融入高科技的元素,面对单身贵族以及中产阶级。这件事我虽然不看好,却也不想干涉他的想法。但听你刚才这么一说,我又突然想到,如果让搬迁走的居民,拥有优先搬回来的权利,这个设想你觉得如何?”   唐朵怔住了:“优先搬回来的权利?还是原来的价格么?”   “恐怕要在拆迁款上再加一点费用,但不会太高,也是要考虑到大部分居民的经济情况。当然,也会有一部分人觉得搬来搬去太麻烦而放弃优先权。其他细节要到具体实施的时候再看。”   这听上去是不错,那块地上的住宅都是老房子,住久了难免会有感情,突然搬走,是谁都会留恋。   只是一时之间,唐朵有点搞不明白梁辰的意图和目的了。   她直接提出心里的疑惑:“可是如果你这样提出来,你弟弟会同意么?这等于将公司的利益缩减了。”   梁辰以食指敲了下桌面:“所以,如果要改动,一定不止改这一条,而是将所有开发理念从跟上就改掉,全盘重组。”   他话音落地,屋里陷入一阵沉默。   唐朵怔怔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问:“你不是因为我提到拆迁收楼的困扰,才突然大动干戈的吧?”   梁辰挑了下眉:“当然不是。”   唐朵松了口气:“那是因为什么?”   梁辰望着她,隔了几秒才说:“我只是因为你家里的事,联想到整个地区。那一片都是老房子,祖孙三代的恐怕也不占少数,要将整块地皮从一般居民用地缩小到只为中产阶级和有钱的单生人士考虑的用地,这显然只是在商言商的想法,完全没有考虑到民生问题。我个人认为非常不合理。”   唐朵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可你之前才说过,你是来查账的,不是来拼业绩的。怎么,现在打算跟你弟弟宣战了?”   梁辰轻轻一笑,抬起指尖抹掉她唇角的咖啡渍:“嗯,突然有了斗志。” 第53章   自从那天梁辰撂下话, 说要在A7地皮的开发权上争一争, 此后几天, 唐朵便觉得他像是变了个人。   说是变,倒也没有这个字这么简单。   与其说变, 倒不如说他只是在细节上多了一丝温存。   是的, 就是温存。   唐朵自认不是心思细腻的人, 可她就算再粗神经,也能感受到细微的不同。   别说是她, 就连张迅也察觉了。   就好比说, 她答应梁辰要尽快根据A7地皮的居民情况做出一份报告, 熬了几天的夜, 和时间赛跑。   梁辰自然不能放她一个人奋斗,自己去睡大觉, 每天晚饭后便端着亲手冲泡的咖啡, 自觉地到她的房间里报道。   他很懂礼貌,也有教养, 从没往卧室里踏进一步,只是待在她的起居室,两个人一同在电脑桌前商量方案,和客厅相连的房门也是半开着的。   公事上, 他们的进度可谓是突飞猛进, 可与此同时,他也让唐朵感受到一种无微不至的体贴。   对此,张迅的评价是:“有钱人套路就是深啊!泡妞泡的够高端!”   唐朵白了他一眼。   换做以前, 她除了白眼,还会再怼回去一句,可现在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太对,便有了和张迅讨论的心思。   唐朵说:“我们已经开始交往了,不存在泡的必要了。”   张迅“哦”了一声:“那你就要检讨一下了,是不是一个不小心触碰了人家最碰不得的情怀,最柔软的角落,否则干嘛献殷勤都这步?”   隔了一秒,张迅又说:“说献殷勤也不对,这比喻太外放,咱们梁大公子做的可谓滴水不漏,润物细无声啊。”   问题就在这里,润物细无声。   可唐朵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   张迅突然问:“你老实告诉我,梁辰这样给你带来困扰了吗,心动了吗,飘飘然了没有?”   说不心动是假的,除非她不是女人,除非她厌恶这个男人。   但唐朵并不太想在张迅面前承认,所以一声没吭。   只是她不吭声,张迅也看得出来,到底一起共事过三年,便问:“如果今天这么献殷勤的人是我,你怎么想?”   唐朵不假思索的飞过去一个眼刀:“恶心。”   张迅“哈哈”一乐:“所以啊,换做梁辰,你心里美滋滋的吧?”   唐朵:“……”   ……   转眼又过了几天。   私下里,梁星已经利用姜博抵押子公司客户股票一事,以可以帮他赎回股票为条件,迫使齐欣退出A7地皮开发权的竞争。   董事会如期举行,梁星自认胜券在握。   谁曾想,会议召开那天梁辰却突然出现,还带着一份详细的计划书,更得到梁辉的许可,在会议上直抒己见,将自己的开发方案的理念灌输给在座各位股东。   最出乎意料的是,投票结果,竟然是梁辰险胜一票而告终。   梁星所谓的要注入高科技元素的新城计划,最终败给梁辰的全家人安居乐业的计划,而且梁辰的计划书里额外关注老人和儿童群体,更提出允许现有居民享有优先回迁的权利,有效的减少拆迁款的支出,缩减拆迁期限。   很多原本准备要做钉子户的居民一听有优先回迁权,而且条件在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便一一打消了念头。   据说这个方案还受到政府的大力扶植。   在商言商,盈利上梁辉地产会有损失,可在企业形象上却得到了提升。   这一仗,梁星败了,自然心有不甘,想他先前苦心布局,安排财务公司和姜博正在包养的嫩模,里应外合给姜博下了套,哄他挪用公款甚至动用客户股票,为的就是利用姜博的愚蠢迫使齐欣妥协,怎么想到齐欣刚举了白旗,梁辰却又冒了出来?   梁星骨子里虽然叛逆,可他却不是大傻子,他用脚后跟都想得出来,梁辰突然有此一招绝不是因为那天他用唐朵的电话刺激所致,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事。   至于是什么事,梁辰这人无欲无求,也没弱点,若非要揪出一二三来,还得说他回国后突然多了一个喜欢的女人。   梁辰喜欢唐朵,这事让梁星百思不得其解,怎么看这两人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当初梁辰在美国,也不乏有女人倒贴,其中最为成功的尤属凌家的小女儿,可惜花招百出也只是止步于“朋友”二字,这个唐朵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居然一击即中?   因为这层猜测,梁星很快就对唐朵展开调查。   结果一查之下,真是大跌眼镜。   原来唐朵的家人刚好住在A7地皮的中心地段,听说最近唐朵的妹妹唐果要去英国手术,急需一笔钱,险些就着急将房子低价变卖,没想到却又突然改了主意。   显然,这里面一定是唐朵做了工作。   而唐朵肯定是从梁辰那里得到消息,甚至还激发了梁辰争夺开发权的决心。   再者,唐家一家无权无势,也没门路,怎么会联系到英国首屈一指的骨科医生?偏巧不巧,那位医生还刚好和梁辰认识?   瞧瞧,梁辰为了泡个女人回家,做了多少功夫,帮人家的妹妹联系医生,帮人家父母料理房产,甚至劳师动众的参与项目开发权……   在得知这第一手消息之后,梁星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相信。   这绝不是他大哥以往的作风,人设崩塌得太厉害,简直怀疑人生!   对,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内情!   于是,揪着这份怀疑,梁星又让人展开二度调查。   结果收获惊人,而且这份收获的突破口更是来自程征和唐朵的牵扯。   程征自小在立心孤儿院长大,而唐朵是十二岁以后才被唐家收养的,这之前她在哪里?   梁星看着手里那张好不容易弄到的十几年前的合影,照片中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就是程征,而女孩的眉眼间倒和唐朵有几分相似。   虽然立心孤儿院里已经找不到关于那个叫小太阳的女孩的资料,可是根据这张照片,梁星也不难作出大胆假设。   ——小太阳就是唐朵。   他大哥梁辰不到一岁就丢失,十年后才被发现一直在立心孤儿院里。   也就是说,梁辰十几年前就认识唐朵,这次刚一回国就进了梁同的工作室,和唐朵朝夕相处,两人很快就眉来眼去也只是叙旧情。   更有甚者,唐朵三年前进入工作室,说不定也是梁辰一早安排好的?   梁星的脑洞一开,真是收也收不住,很快就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联系到一起,更是越想越气,气的恨不得把天掀翻了。   想想看,梁辰可是他亲大哥啊,居然为了小时候的一个玩伴这么整自己的弟弟,这情怀也太大了吧?!   但无论如何,梁星就算再气,也不会傻的自己跑出去硬碰硬,上次和梁辰的一席对谈已经让他有了警惕,就算要使坏,也得让别人冲在一线,他自然会在后方以逸待劳。   嗯,既然唐朵是大哥的弱点,那么就攻唐朵。   ……   梁辉地产里很快又升起新的流言。   有人说,看到梁大公子车接车送助理唐朵。   有人说,梁大公子恐怕并不住在梁家大宅,因为他的车将唐朵送回家后,自己也跟着上了楼,第二天早上两个人才一起出来。   还有人说,梁大公子只在周末回梁家大宅。   啊,难道梁大公子和姓唐的小婊砸已经同居了?!   接着,唐朵父母居住的房子恰好也在A7地皮的拆迁范围内的消息也不胫而走,群众们的眼睛是雪亮的,脑洞也是大大的,很快就有人提出梁公子为博红颜一笑不惜和自己的亲弟弟内斗,实力宠情人的设想。   自然,这其中也有不少女同事成了梁唐CP党。   有人说,这才是一流的公子哥儿啊,天罗地网把人家唐姑娘的整个生活都承包了,果然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还有人说,还看到梁公子和唐姑娘一起去超市买菜,两人手拉手有说有笑,小日子过得特别接地气,没准唐姑娘有一手好厨艺,直接把梁大公子的胃抓住了。   这些风声或多或少也进到各位股东高管以及梁辉夫妇的耳中,高管们自然也曾私下议论,为什么梁辉夫妇这么坐的住,难道真的对未来儿媳妇人选是哪家的姑娘没有丝毫异议?   没想到梁辉夫妇这边稳坐如山,齐欣那头反倒先坐不住了。   不过,齐欣倒不是因为梁辰和唐朵的关系而跳脚,她的弱点只有一个,就是自己那个不争气的丈夫,姜博。   自从姜博因为被嫩模忽悠挪用公款之后,齐欣就开始对他严加看管。   姜博这段时间也算老实,没再出去拈花惹草。   没想到一转眼,齐欣就从姜博身边人的口中得到消息,说他没有出去偷腥,是因为在公司里瞄到新猎物。   兔子吃起窝边草,这还得了?   再一问,居然还是梁辰窝边的那一佐草,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齐欣本以为只是姜博异想天开,那个姓唐的女人并不会放着身边一棵大树不靠,而看上姜博这个已婚的窝囊废。   没想到一转眼,齐欣就听说,姓唐的女人自知坐不上梁太太的宝座,早就开始广撒网,同时在几个男人身上捞钱,等捞够了就走。   齐欣登时火冒三丈。   她还就不信了,一个狐狸精而已,还能反了天?   于是就这样,齐欣第一时间杀到了唐朵面前。   事发时正是午饭时间,唐朵一早就坐在距离公司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店里等梁辰,先叫了一杯咖啡。   没想到看餐单的功夫,桌前就多了一个盛气凌人的女人。   唐朵抬眼一看,竟然齐欣。   上一次照过,齐欣趾高气昂,对她这个靠色相上位的女人不屑一顾,如今再见,更是用鼻孔看人,还不请自坐。   唐朵就算再迟钝也能意识到,齐欣是来吵架的,虽然她不明白她们之间有什么利益冲突值得吵。   自然,唐朵也没打算用笑容贴齐欣的冷面孔,只挑了下眉,便安心扮演好“狐狸精”的角色,还嘚瑟的玩起指甲,反正也没有人会指望一个狐狸精能有多高级。   果不其然,齐欣很快就开始夹枪带棍。   “上回见你,我没看仔细,只是听公司里的人说姓唐的女人长得漂亮,皮肤白,身材好,手段了得。呵,如今亲眼看见,才知道谣言不可信,那帖子里的照片八成也是修过的。”   严格来讲,唐朵的身高和身材都不是模特标准,长相也带着自己的小个性,不够柔,不够魅,不够女人味。   齐欣思来想去,只能将梁辰的“上心”理解为,他对女人一事经验不足,才会一个不小心被这么一个刚刚踩上及格线的货色拿下了。   唐朵闻言,只是轻轻一笑,拨了下头发,用眼角瞄人:“齐总说的是,我这样的庸脂俗粉自然入不了您的眼。但齐总竟然坐下来和我同桌,不知道只是打算将刚才这番见解告诉我呢,还是看在你我有可能成为姑嫂的份上,先来认个亲?”   听听,多么的不自量力。   齐欣本来就压着火儿,被这么一激更是三层浪。   “哼,你以为嫁进梁家就跟你爬上梁辰的床一样简单吗,你还想跟我平起平坐?你配吗!”   爬上梁辰的床?   唐朵不由得在心里笑了。   如果齐欣知道梁辰私下有多清纯,恐怕会跌破眼镜吧,恐怕怎么都想不透,在没有任何肉体关系的前提下,她这个狐狸精是怎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吧?   至于说到平起平坐,恐怕这位齐欣大小姐养尊处优惯了,凡事早已习惯性地用金钱和权势去衡量,以为百分之九十的劳苦大众从基因上就比那百分之十的富商政客矮三分。   好,既然她的三观组合这么的单调乏味,那就陪她玩玩,帮她重塑一下。   唐朵一手撑着头,朝齐欣眨了下眼:“当然不简单,否则齐总怎么会出现呢?”   接着,唐朵微微一叹,又是一副我见怜忧的无奈心酸:“俗话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齐总,如果今天换作你是我,你有别的选择么?我一个小女人,在这个社会上跟男人抢饭碗本来就不容易。梁总那里要给我升职加薪,表面上是照顾我,实际上还不是变相的逼迫么?我要是不答应,连原来那个职位都保不住呢。”   齐欣眉头直接打结了:“得便宜还卖乖,梁辰逼迫你,那其他男人呢?一脚踩几条船,也不怕玩翻了?”   一脚踏几条船?   直到这会儿,唐朵总算听明白齐欣的来意。   原本她还觉得奇怪,她和梁辰的事就算他家里人反对,也不应该先轮到齐欣来示威啊,如今再一听,原来问题出在这里——所谓的其它船,恐怕其中一个就是齐欣的老公,姜博。   唐朵笑了:“齐总,我这个人很笨的,你不说清楚我真是听不懂啊。就好比说您刚才所谓的另外几条船,都是谁呢?”   与此同时,唐朵心里也在想,呵呵,要是让她知道了是哪个傻逼在外面风言风语搬弄是非,她一定饶不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梁大公子还有五秒钟抵达现场…… 第54章   “齐总, 我这个人很笨的, 你不说清楚我真是听不懂啊。就好比说您刚才所谓的另外几条船, 都是谁呢?”   唐朵分明猜出来其中一条船就是姜博,却不点透, 反正说不说出那个名字, 齐欣都认定她图谋不轨, 说出来就是心虚承认,不说出来就是故弄玄虚。   那她偏就不说, 看齐欣跳脚。   果不其然, 齐欣一听这话, 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   “倒是挺会装, 是不是怕现在承认了,我立刻打花你的脸?放心, 在你前面我也处理过不少自不量力的女人了, 只要识时务,我对她们都很大方。”   听到这里, 唐朵真是啧啧称奇了。   她要不是不忍心打断齐欣,影响自己听后半段的好戏,还真想马上就鼓掌叫好,这一幕看在外人眼里, 恐怕只会以为是正室来教训小三吧?   四周几桌的客人已经纷纷往这边看来了, 刚好赶上直播,还有人拍照。   唐朵目不斜视,笑道:“早就听说齐总在公事上杀伐决断, 手腕了得,连你老公都怕了你几分,今天我可算领教了。好了,威你也立过了,意思我也听明白了,如果齐总没有别的事,能否给我一个吃午饭的时间?”   唐朵当然知道,齐欣没有达到自己要的效果,绝不会走。   她这个女人,一贯强势,自诩真理永远站在自己一边,任何错都不是她的错,要错一定是别人的错,就连找老公都选了一个唯唯诺诺的姜博。   女强,必然男弱。   姜博从来没有当面怼过齐欣,既然吃软饭,就要把她捧上天,齐欣骑在老公头上都习惯了,哪里经历过像现在这样的逐客令,还是出自一个摇摇欲坠的小助理口中,更遑论还来了一句“你老公都怕了你”。   这一下,火气蹭蹭蹭往上冒。   唐朵给足了她酝酿火气的时间,翻看手机一看,梁辰发来了一条微信。   “我到门口了。”   唐朵不动声色的回了梁辰一句:“慢慢走,看好戏。”   门口处,梁辰看到信息,脚下一顿,眉梢跟着挑起,一抬眼,远远就见到坐在最里面卡座里的两个女人。   唐朵歪着头,一脸的不怀好意,双腿交叠,一手放在沙发上,手指还在打拍子,显然是正在做什么坏事,只是嘚瑟的小动作把她给出卖了。   而另一边坐着的正是齐欣,家族里战斗力最强的女人。   显然,齐欣是闻风而至。   这要是换做以前,齐欣八成不会相信谣言,偏巧最近姜博接连惹事,他在齐欣心里的信用已经清零,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会尽信。   梁辰忽然有点好奇,唐朵面对齐欣会怎么做,怎么挑拨,怎么浇油?   想到这里,反倒真的不急了。   待梁辰走近,服务生迎上来,梁辰微微比了个手势,示意服务生先等等,随即长腿迈开,走到齐心看不到的后方,靠着一边的柱子,正大光明的听墙角。   对面卡座里的唐朵,撩了撩头发,不经意间递过来一个眼神,似是剜了他一眼。   梁辰不由得笑了。   与此同时,就听到齐欣说道:“你这种庸脂俗粉我真是见多了,想当梁太太,火候还差得远。别说你现在只是个尚在试用期的小助理,就算你成功怀上梁家的骨肉,梁太太的位子你也不够格。再说,你刚刚才勾搭上后勤部的小经理,转眼就倒贴高层,你别以为梁辰刚来公司什么都不懂,就以为他好糊弄,他要是知道了帖子上的事,也会要面子,会忌讳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以为他和底层的小经理,以及其他高层共享同一个女人。”   哇哦!   这段话的信息量可真是大,骂人水平也够高,都不带脏字的。   唐朵一边听,一边将扫过站在齐心后面几步外的梁辰,见他也正听的兴致盎然,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讶,唐朵就知道,这场好戏该由她推向高潮了。   于是,唐朵当着齐欣的面拿出小镜子和唇彩,目中无人的补起妆。   那颜色很红,她仔仔细细的涂好,又嘟了嘟嘴,见齐欣已经眯起眼,便笑着收好镜子,同时说道:“齐总这番话恐怕是找错对象了,你该指责的不是我,而是把我调上楼的梁大公子才是。”   说话间,唐朵斜了梁辰一眼,见他唇角勾笑,不由得又在心里多记了一笔账。   唐朵继续道:“再说,我能不能坐上梁太太的位置,这件事我都不操心,你怎么比我还着急,知道的以为你是当姐姐的来教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就是排在我前面的女人。至于你刚才提到的‘其他高层’,呵,居然能请动齐总前来示威,该不会是你老公吧?”   “你!”   齐欣一下子站起身,气的要泼咖啡。   可唐朵早就防备了她这手,先一步将她面前的咖啡打翻,咖啡顺着桌子流向另一边,齐欣手上捞了个空。   唐朵也站起身,笑容讥诮:“谢谢齐总给我上了深刻的一课,看来要进入你们的社交圈,首先就要学会怎么乱搞关系,还要别出心裁。齐总知道的这么多,恐怕也是经验之谈吧?””   唐朵的话,无疑戳中了齐心的痛楚。   姜博在外面搞女人的事,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她要面子,也要里子,为了处理那些女人费了多少心神,如今被唐朵含沙射影的将话引到她身上,怎能不气?   齐欣抬起手,要给唐朵一次教训。   结果,手腕才刚刚举起,就被身后突然袭来的一股力道打断了。   来人握住了齐欣的手腕,齐欣出于惯性,脚下一个踉跄,摔坐进沙发里。   梁辰也收了手,走到唐朵身边。   他的语气再和缓不过:“这么巧,你们是约好的?”   齐欣气得脸都红了:“梁辰,我拜托你管好你的助理,这位子还没坐稳,就敢跟我大呼小叫,将来还得了?”   瞧瞧,恶人先告状。   可唐朵也不是被吓大的,从来都只有她惹是生非的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双倍奉还。   思及此,唐朵立刻抬起一手,捂着嘴,先是一声呜咽,接着一转身,脸就扎进了她身后的那副怀抱里。   梁辰实在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一手,转眼就听到唐朵在他胸口哭诉:“梁总,我也不知道齐总是怎么回事……你说今天搞得这么尴尬,万一将来真的要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关系可怎么处啊!再说人家只是来吃午饭的,莫名其妙的就挨了一顿骂,你说我是招谁惹谁了,回去了还不知道帖子里要怎么写我呢……”   女人最见不得女人跟男人发嗲搬弄是非,而且这个女人还是敌人。   齐欣已经气得口不择言,又骂了两句,还威胁梁辰。   唐朵却将头埋着,默默翻了个白眼。   只是下一秒,唐朵的肩膀就被一股力道握住,将她带出怀抱。   咦?   她心里一怔,再抬眼,梁辰却没有看她   他对齐欣说道:“堂姐说的是,我的下属我回去会管教。不过外面的谣言,堂姐听听就算,不用太早下判断,今天的事只是误会。”   齐欣:“误会?非得我在床上捉到她你才信?”   梁辰扯了扯唇角,一手拉住唐朵的手,一手插兜:“如果是我的床,我想堂姐还没有这个权柄来捉。如果是别人的,不好意思,她现在的审美品位既然已经以我为标杆,恐怕很难降低标准。”   话落,梁辰脚下一转,长腿迈开,拉着唐朵就往咖啡厅外走。   ……   唐朵一路跟着,高跟鞋“咔咔咔”的,就显得他腿长步子大,害她走路吃力。   所以刚出门口,唐朵就甩开手:“你要摔死我?”   梁辰回过头,有些惊讶,进而低声道:“刚才是我走快了,我走慢点。”   他又拉着唐朵的手,慢悠悠往前走,没多会儿就来到一辆黑色轿车前。   司机给两人开门,唐朵看了他一眼,坐进车里。   等梁辰坐进来,唐朵就问:“你刚才是怎么回事,我和她吵就好了,你做什么硬碰硬,她好歹是你堂姐。”   梁辰侧过头,非常坦然的说:“霸道总裁,尤其讨厌泼妇骂街、愚蠢如猪的女人,我是这都是按照剧本演的。”   唐朵:“……”   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唐朵:“你这种对角色的理解,打哪儿来的?”   梁辰:“网上,还有书上,上面大部分都这么说。”   隔了一秒,他又道:“不过本着格物致知的态度,我也有我自己的理解。我想过了,如果恰好霸道总裁爱上的也是个坏女人,比如她狐假虎威、火上浇油,霸道总裁看到了,心境一定会非常复杂,又讨厌又喜欢,但面对外地还是要护短的。”   唐朵:“……”   一阵沉默。   唐朵觉得脑仁疼。   只是她还来不及斤斤计较,就突然觉得下巴上一暖。   梁辰正轻轻捏着她,将她的脸转过去,他也微微倾身,皱着眉头盯着她的唇。   后车厢有些昏暗,加上和前座之间的挡板升了上去,看人看物便更加模糊。   两人的气息一下子挨的极近。   唐朵眨了下眼,就听到他说:“你的嘴怎么涂这么红?”   唐朵:“很红?”   梁辰:“嗯,太红了。”   唐朵:“不好看么?”   她自己刚才照镜子了,很美啊。   梁辰依旧是那个几个字:“太红了。”   唐朵一顿,把他的手拍了下去,低头要翻包:“那我擦掉点,待会儿还要上班……”   谁知下一秒,一股热源就靠了上来,她的尾音还没落实,就觉得眼前一黑,嘴上就堵上来两片温软。   她的身体也很快被他揽了过去,下唇瓣也被他的牙齿轻轻咬了两下,进而舌尖探入,挑开她的牙关,轻轻搅着。   他的吻技似乎进步了,舌尖搅的她心里一团乱,他上半身的重量也缓缓压了过来,闷着她的胸口快要窒息了。   脑海中就像突然被人投放了个蘑菇弹,轰的一下什么都没了。   直到他缓缓错开身,喘息间,也不知道吸进去的是谁的呼吸。   转眼,她的唇上又被咬了一口。   只听到那近在咫尺的沙哑嗓音,说:“好像更红了。”   ……   A7地皮的拆迁工作如期举行。   唐家拿到合理的拆迁款,最早一批签了合同。   就在唐果准备去英国做手术的前几天,唐朵特意回了一趟家,还找了一家搬家公司帮忙收拾内务。   唐家的房子住的久了,细碎的杂物太多,要收拾起来不容易。   唐家父母也要去帮忙,却被唐朵和肖宇成拉开,再一转眼,肖宇成去陪唐果在院子里晒太阳,唐朵便将爸妈带进书房,将未来数月的计划跟他们商量。   唐朵:“我已经租好一套房子和一间仓库,那边家具齐全,待会儿爸妈把急需要用的东西指出来,装箱之后直接让搬家公司搬过去,大部分不怎么用到的东西和家具就先放在仓库里。等果果做手术回来,适应一段时间,能走能跑了,咱们再商量是在郊区买房呢,还是等这边新房盖好了再搬回来。”   唐家父母一听,面面相觑,其实很多细节上的事他们也考虑过,但手头就这么点钱,限制太多。   唐朵见状,接着说:“我这里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案,如果你们想住在郊区,觉得那里空气好,那咱们就在那边买一套带院子的小房子,平时还能种种花。至于这里的新房,咱们还是要留一套,将来租的那套退租了,果果也可以搬回来住,她上班也方便。当然,因为钱有限,所以这边的新房只能要一套小一点的。”   这套方案的确可行,也是眼下一家人的经济能力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唐家父母转眼就到一旁商量去了,同时叮嘱搬家工人将东西分类。   另一边,唐朵走出门,来到小院。   肖宇成正在跟唐果说笑,见到她来,便进屋帮忙。   唐朵蹲下来,将唐果膝盖上的毯子掖好,轻声问:“害怕么?”   她问的是做手术的事。   唐果抿抿唇:“说不怕是骗人的。”   唐朵给她拨了下两边的发:“无论成败,一家人都在,不怕。虽然这次姐姐不能陪你去,但姐姐会料理好后方的事,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唐果点了下头,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是怕这些,你也知道我喜欢胡思乱想。”   唐朵:“那是什么,说来听听?”   唐果安静了两秒,长长地喘出一口气:“当初的事,姐姐你也知道,如果不是我的腿出事,宇成未必会陪我到现在,他跟我在一起同情的成分居多。”   唐朵皱起眉:“胡说。他有手有脚,同情能绑得住他?”   唐果笑笑,没有争辩。   当初本来就是她倒追肖宇成,肖宇成答应的勉强,不过是刚开始交往,尚在磨合,意外就发生了。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以他们当时的性格,恐怕不到半年就会分手。   这么多年,这件事始终是一根刺。   但唐果也知道,这样争辩是没有结果的,无论别人怎么说“不可能”,“不会的”,她心里的感觉也不会改变。   想到这里,唐果话锋一转,语气转而轻快起来:“当然,我也希望这双腿能争争气,这样姐姐也能回家来了,不用在外面赚钱那么辛苦。”   唐朵一怔,没应。   唐果抬手,捏了下她的面颊:“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愧疚,无论我和爸妈怎么说都放不下,唯有等我好了,你才能宽心。”   “还有,你和程征的事,我也听宇成说了。为了这次的手术费,他也出了不少力。我想,无论他当年的选择是对是错,都该过去了,你早点原谅他,也等于早点放过自己。”   唐果说着,便抬起一只小拇指,要去勾唐朵的:“来,咱们拉个勾,这次手术,无论成败,过去的事咱们都让它翻篇,好不好?向前看,不留遗憾。”   唐朵一时竟吐不出一个字,只能怔怔的望着唐果,仿佛到了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妹妹长大了。   良久过去,唐果都没有放下手,执着的等待。   直到唐朵终于低头笑了一声,说:“好。都听你的。”   她缓缓勾住唐果的手指。   “翻篇,向前看。” 第55章   A7地皮的开发方案一早就上报政府, 得到嘉许, 方案盖棺论定, 还将一部分概念对外公布。   只是在梁辉地产内部,一向重视利益的几位高层对此颇有异议, 也曾问过梁辉, 怎么能拿股东们的钱去做慈善公益, 就算经营企业形象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次下的本儿未免也太大了。   这些话或多或少也传进梁辰的耳中, 其中更有一些传言说, 梁星虽然不如他大哥老练, 却以公司利益为先, 梁辰到底是初来乍到,还不知道在商言商的道理。   关于这件事, 私下里唐朵也问过梁辰, 就在宿舍的客厅里。   当时,张迅正在一边吃炸鸡看美剧, 他们二人就站在开放式的小厨房里,喝着咖啡吃着刚出炉的小饼干。   唐朵:“现在公司的人都在说你的方案书,还说你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枉顾公司的利益。”   梁辰微笑反问:“那你怎么看?”   唐朵挑眉:“我?我没什么感觉, 我本来也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现在家里的事解决的差不多了,我更没什么可烦的了。而且站在我的角度,这是件好事。只可惜好事不会让每个人都得利。”   隔了一秒, 唐朵又道:“不过这次的开发,动辄几年,你是不是打算留在公司?”   说实话,在这一点唐朵完全猜不透梁辰的想法,他拿下A7地皮的开发权,要执行他自己规划的方案,正常来讲就要坚守到底,也就是说他要将三十岁以前的事业都放在梁辉地产,这似乎又违背他的性格,他不是一个在商场上肆意释放野心的男人。   安静了片刻,梁辰放下咖啡杯,侧身靠着案台,笑道:“我只管开头,管杀不管埋,后面的事和我无关。”   唐朵一怔,随即皱起眉:“你要放手?交给谁?”   现在高层里还有谁能像他一样不看利益?   梁辰依然在笑:“你也帮我想想,能交给谁?”   唐朵瞅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分明已经有了人选,却故意不说:“肯定不是齐欣。”   梁辰:“嗯。”   “自然也不会是你那几个叔叔的孩子,他们和你不是一条心,而且一个好权一个贪财,交给他们肯定会玩花样。”   “嗯。”   说到这里,唐朵停了几秒,忽然想到一个人。   她叹了口气,道:“那就只剩下梁星了。”   梁辰唇角的笑容更深。   但唐朵却还是有几个问题:“他能甘心接手,自己的方案没过,心里肯定怄气,转过头来还要帮他大哥料理后面的事,以他的性格脾气,忍不下这口气。”   梁辰:“忍不下也得忍,他才二十三岁,现在学着动心忍性,还来得及。”   如果是三十三岁,也就不必费这个功夫了。   唐朵静了两秒,也笑了:“所以第一课,就是让他接手你的方案,还要做的漂漂亮亮?”   梁辰:“从明天开始,公司的人会听到他和齐欣内斗的种种传闻,而且比之前的更加细节,包括姜博将股票抵押的财务公司,也或多或少跟小星有牵扯,等等。只不过这件事已经翻了篇,不会再有人去追究,所以这些谣言也不会得到证实,只有真假参半,才更容易让人相信。小星要想洗清污点,就得踏踏实实做人做事,而且这不是一两年就能让人淡忘的,非得三、五年,希望到时候他已经改变。”   想法是好想法,可是只是谣言而已,梁星会被谣言所桎梏?   唐朵歪着头,问道:“你真觉得他在乎?”   梁辰抬手握着她的手肘,将人拉进,一同靠着案台,然后说:“小星在公司这几年苦心经营自己的形象,于内于外都深受好评,现在突然披了一身泥,他能不在意?当然,如果只用谣言绑住他,我也觉得不牢固,所以就在今天早上,我做好了一份整件事的调查报告,还拿给我父亲看了。”   哇哦!   唐朵眼睛一亮:“你告了他一状?”   梁辰老实的点头:“告的非常狠,足以让他过去几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一个企业的决策者,可以懂阴谋,懂阳谋,可以使诈,可以用计,却不能心胸狭窄,目光短浅,只有看得远,沉得住气,才有可能将公司的未来拓宽。   争一时朝夕,是匹夫之勇,要争就争十年后的天下。   唐朵歪了歪头:“可他是你弟弟,你一向很疼他,不怕他恨你?”   梁辰笑了:“你为什么觉得我很疼他?”   唐朵:“每次提到他,你的语气都很温柔,就算他上蹿下跳,你也总是包容。这次是为什么?”   梁辰想了想,说:“原因大概有三。第一,我要抽身了,总得找个最适合的人选接住,正好我也想借这个机会给小星一个教训,让他体会一下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的感觉,希望他能多磨练自己的心性。”   唐朵:“第二呢?”   “第二……”   梁辰话音一顿,抬起一手,顺了顺唐朵耳边的发,笑道:“我知道你不是个在乎名声的人,听着外面风言风语,搞不好你还觉得好玩有趣。但我想,也不能总让你被人非议。”   唐朵煞有其事的“哦”了一声:“原来还有我的原因?”   梁辰跟着点了下头,说:“当然还有第三,也是和你有关。”   隔了两秒,见她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他才清清嗓子,说道:“小星惹了你那么多次,以你的脾气应该早就揍他一顿了。可小星的软肋并不在皮肉上,你知道就算把他打的下不来床也没用,而且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不好意思下太重手。我想了想,与其让我女朋友这么为难,还不如我自己来。小星凡事都要拔尖儿,第二代继承人里也属他最出色,公司将来早晚都是他的,但在正式交给他之前,我得让他明白什么叫‘得之不易’,这样他才会知道珍惜,才会知道用心做好每一个细节有多重要。至于其他的,他慢慢会明白的。”   听到这里,唐朵不禁叹了口气:“说什么和我有关,到底还是护犊子啊。”   只是唐朵话音刚落,门口的门禁就传来响声。   梁辰前去应门,点开门禁一看,正是梁星。   “大哥,是我。我有事问你。”   这还是梁星第一次登门,而且语气很急,脸色也不太好。   梁辰没说话,只是将门禁打开,让人上来。   再一回身,见唐朵瞅着他。   唐朵:“去吧。”   梁辰点点头,拉开门出去了。   等梁辰一走,张迅就把美剧按了暂停键,擦干净手,凑到唐朵跟前。   “其实你俩早点离开那个公司也好,梁辰不喜欢商场上那一套,这段时间可为难他了,你也不喜欢,而且还要被人抹黑名声,将来你可怎么进人家的门哦!”   听听这老气横秋的语气,唐朵斜过去一眼:“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张迅却充耳不闻,推了唐朵一下,问:“你不跟过去听听?”   唐朵:“听什么?”   张迅:“嗨,他们肯定会聊到你,听听怎么说的呗?”   唐朵:“吃饱了撑的。”   梁星来做什么,唐朵就算不听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多半就是跟刚才他们聊的事有关。   梁星这一仗输了,却突然从天而降胜利的果实,A7地皮的开发权转了一圈居然还是落在他手上,这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是开发内容却是先前赢了他的另一套方案,这果实就瞬间变得如鲠在喉了。   梁星咽不下去,肯定要来问个究竟。   ……   门外,梁星提起的确实是这件事。   刚才在家里,他突然被父亲叫去书房谈话,说要将开发权给他,还说让他好好做,别辜负大哥的一番心意。   梁星懵了好一会儿,不明所以。   紧接着,他父亲又说,大哥不能在公司多待,但好在给他开了个好头。   然后,父亲就递给他一份调查报告,让他回去慢慢看。   梁星一出书房,还没等回房间,就将报告打开,一看之下脸色大变,这上面每一个字都直指向他,而且没有一件事是栽赃的。   梁星惊了一身汗,一来想不到梁辰都查到了,二来想不到父亲竟然声色未动,他们俩甚至没有一句申斥,这比臭骂他一顿还让他没底。   梁星在家里待不住,只好跑来找梁辰问个清楚。   梁辰只说:“地皮开发的方案已经定了,如果哪位高管想改动,从中牟利,有你看着我也放心。”   其他人想动,有梁星看着,如果梁星想动,有父亲梁辉看着。   他们都知道,梁辉如今正值壮年,再主持大局二十年也不难,而如今,梁辉已经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小儿子梁星的为人和能力,他将有大把的时间帮他纠正。   给梁星二十年磨练自己,也足够时间将他身上的顽劣磨平。   这也是梁辰在将报告交给梁辉的时候,提出的建议。   自然,这番话他们不会告诉梁星。   等到梁星自己想明白了,自然能想到这一层。   梁星问:“大哥放心我?你就不怕我搞破坏?”   梁辰挑了下眉,笑了:“你搞破坏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项目已经是你的了,做好了,是你的功劳,做坏了,是公司的损失,这里面的利弊你很清楚。”   可梁星还是有些不能相信:“那大哥呢?”   梁辰:“我?我对商场上那些事没兴趣。从明天开始,我就不是项目主管了,就算这里面出了事也别来找我。”   梁辰话落,抬手拍了拍梁星的肩膀,又道:“当然,周末我还是会回家,一家人一起吃饭。”   梁辰脚下一转,临回屋前,仿佛又想起什么。   顿了一秒,他回过身,看向梁星。   梁星尚在震惊中,怔怔抬眼。   梁辰声音很淡:“至于你大嫂,以后别再惹她。那是我将来要娶回家的,你尊重她就等于尊重我。”   话音落地,梁辰就开门进屋。   梁星一个人站在楼道里,良久,靠着墙,抬着头,吐出一口气。   刚才梁辰的眼神,他看的很清楚,很冷,很平静,却也含着一丝警告。   恐怕,那个唐朵在他心里的分量,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   这天晚上,梁辰很晚都没有躺下。   他在收拾公司里的资料,门别类的排好,封箱,明天送回公司做交接,等到凌晨才进浴室冲了个澡,出来时有点口渴。   打开小冰箱,里面的水已经喝完了。   梁辰脚下一转,便往客厅走。   没想到却有人先他一步到了小厨房。   唐朵身上穿着宽大的T恤衫,还是男款的,下面踩着一双家居拖鞋,正蹲在打开的冰箱门前在里面翻东西。   梁辰勾唇笑了,走上前,低声问:“在找什么?”   唐朵吓了一跳,这么晚了他还没睡?   她站起身,刚回过身就发现,梁辰一手撑在冰箱门上。   她手里抱着装小蛋糕的盒子,喝一杯果汁。   “我饿了。”   梁辰垂眼扫过:“不怕胖?”   唐朵:“我饿着肚子睡不了觉,心慌。”   梁辰却拿走她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说:“晚上吃这个对胃不好。太凉了。”   “那我吃什么?”   “还有挂面,我煮给你吃。”   唐朵“哦”了一声,从冰箱门上拿了两个鸡蛋出来,随即上前一步,仿佛一下子就钻进了他怀里似的,同时勾起一脚,将冰箱门踢上。   梁辰的目光缓缓落在她脸上,身上,声音很低:“先回屋加条裤子,面待会儿就煮好。”   虽然他的口吻很淡,唐朵却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难怪从刚才就觉得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眼神也有点不对。   只是明白归明白,她忍不住还是想欠招儿。   “我穿裤子了,你看。”   她边说边撩起T恤下摆,果然里面藏着一条居家短裤。   梁辰的目光顺着落下,定了几秒,又缓慢的移动回来,没再说话,转身去找橱柜里的挂面。   唐朵却像是看明白什么,等他接水做水的功夫,凑过去问:“你刚才是不是紧张了?”   梁辰开了火,第一次却没打着。   他又试了一次,等火烧起来,盖上锅盖,他才退开一步,双手撑着身后的案台,抬眼间,目光望向唐朵。   半晌,他似乎叹了口气,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沙哑:“你难道不知道,男人的想象力是很丰富的么?”   唐朵没说话,只是瞅着他。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成年人的世界,很多时候就只是一层窗户纸。   直到片刻后,他淡淡问道:“如果你吃了面,还是睡不着呢?”   唐朵努努嘴:“哦,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坐等天亮,天亮我就困了。”   又安静了两秒,他仿佛扯了下唇角:“那需不需要我给你念报纸?”   唐朵笑了。   “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个故事收尾了,下章进入第四个~不过要安排哪个,我要仔细想想。嘤嘤太冷了,我进被窝刷剧去了,爱你们,飞吻! 第四卷 替身案四:青梅VS竹马 第56章   唐果启程去了英国, 唐朵却一下子就病倒了。   发了一场高烧, 还有点气管炎, 折腾了小半个月,直到英国来消息说, 医生根据唐果的身体检查情况, 月底就可以给她做手术。   没两天, 唐朵的咳嗽渐渐少了,也终于不再在床上懒着, 下床活动。   梁辰给她煮了一锅白粥。   唐朵裹着外套, 坐在案台前把粥喝了。   刚放下碗, 就从对面探过来一只手, 摸了摸她的额头。   “不烧了。”   唐朵脸色苍白,唇无血色, 撑着头, 刚吃饱又觉得困了。   她说:“好几年没生病了,一生病就差点要我的命。”   梁辰将碗拿走:“胡说。”   他将碗放在水池里:“这次是你的身体跟你发出警告, 凡事都不要绷得太紧,绷紧了,突然松懈下来,就会生病。”   唐朵抬眼, 一时没懂:“这是什么道理?”   “如果一个人的体力长年透支, 身体已经成了亚健康,早就存了病根,只是因为绷着一股劲儿, 没有爆发。假如这时候,这个人发了一笔横财,所有难题都解决了,心放宽了,那么积压多年的病也会一起爆发。积压的时间越长,爆发出来的病越大。”   梁辰说到这儿,顿了两秒:“还好你也就难为了自己这几年,发个烧也就过去了。这件事也是给你提个醒,以后凡事都别太为难自己。”   道理一套套的。   唐朵瞅着他,没有什么表情:“你说的可真有道理,看来以后我得多听听你的劝。”   梁辰将她用过的碗筷刷干净,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嗯,听人劝,吃饱饭。”   等他回过身,唐朵终于忍无可忍,给了他一个白眼:“你以为我是夸你?我现在是病人,想听的不是忠言,而是贴心话。”   梁辰一怔,这才反应过来。   唐朵却跳下高脚凳往屋里走:“我去歇着了。”   唐朵倒头就往床上栽,将外套扔出被窝,自己窝进去,裹成一个蚕蛹。   只是她刚躺下,就听到门口响起“叩叩”两声。   “进来吧,没锁。”   门板开了,梁辰跨进门口,越过起居室,来到卧室。   唐朵只有半个脑袋露在外面:“干嘛?”   梁辰没说话,只是将手机放在她的床头柜上,然后走到床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让空气透进来。   他转而又端了杯热水进来,还有感冒药,挖出一次的药量,坐在床前的小椅子上。   “先把药吃了。”   唐朵默默起身,一手撑着自己,接过药片服下。   几分钟后,梁辰将窗户关上,又重新关好窗帘,走回来坐下,拿起手机。   “如果睡不着,我给你念几段。”   唐朵一直没有闭眼,只是看着他:“我今天不想听报纸。咱们随便说说话吧。”   梁辰放下手机:“你想聊什么?”   “随便”   “那不如,你讲讲你家里的事,小时候的事。”他淡淡的建议道。   “我讲?”   “我会是个好听众。”   “我还在生病。”   “讲出来,心里才能宽敞点。”   一阵沉默,唐朵叹了口气。   她不得不叹气。   梁辰的确不懂察言观色,他们最初认识时,为此生出过不少小矛盾,但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对她的认识也越有经验。   他很聪明,记忆力也很好,可以举一反三,大多时候都能分辨出来她情绪背后的真假。   甚至于,他还看到了她没有表现出来的一面。   她要瞒他,似乎越来越难了。   但转念一想,他是她的男朋友,智商也高,有些事又何必瞒他呢,他一定会有不用的角度去见解。   想到这里,唐朵说:“我有没有讲过,我十几岁的时候很顽劣,很叛逆,还惹了不少麻烦事给家里?”   梁辰:“提过一些。”   唐朵吸了口气,将自己裹成一团:“其实我惹过的最大的事,就是连累我妹妹出了意外,还废了一双腿。”   这件事早就在梁辰的猜测之中,只不过如今听到她亲口说出,仍不免蹙了下眉头。   唐朵见状,问:“是不是觉得我无法无天,不能苟同?”   梁辰隔了一秒才道:“我是在想,这件事要由你自己亲口说出来,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唐朵一顿,别开眼。   她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他说的没错,她逃避了这么多年,这件事她一个字都没跟人吐露过,即使在家里也不曾主动提起。   她不说,是因为被那份愧疚压着。   何况每个人站的角度不同,体会不同,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懂她的感受,又何必说出来博得别人勉为其难的安慰?   所谓的感同身受,都是瞎扯。   但如今,她却说了。   唐朵低声道:“这么多年我在外面打工挣钱,也不敢挥霍,大部分钱都给我妹妹攒着当手术费。直到她去英国做手术……”   她叹了口气:“手术有风险,有可能治得好,也有可能治不好。治得好,有治好以后的路要走,治不好,又要去想以后该怎么办。这几天,我时常有种错觉,好像自己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为了这件事努力,现在突然有了着落,就像你说的,我一下子就松懈了,就病了。”   话落,唐朵笑了一下,看向梁辰:“怎么样,你给我出出主意吧?”   梁辰的目光安静地落在她脸上,听到这话,挑了下眉:“出什么主意?”   “如果手术失败了,我该怎么办?”   事实上,梁辰也曾发邮件问过英国的医生,手术的成功几率只有一半。   可能成功,就可能失败,难的并不是成与败,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最难的是之后的生活,该怎么过。   梁辰低声道:“失败了,日子还是要过。就算不能站起来,你妹妹还有父母,还有你,还有她的未婚夫。还有,那么多的听众喜欢她。”   唐朵一怔:“听众?你知道我妹妹是谁?”   她好像从没说过,她妹妹就是电台主持人唐果。   梁辰一顿,却面不改色:“你提过一句,你忘了?”   是么?   唐朵皱了皱眉。   她最近病的脑子都变木了,可能说过自己都忘了。   唐朵转而道:“就算大家都很爱她,她心里也会失望难过。她那个人啊,有什么烦心事都不会跟人讲,跟谁都是笑呵呵的。”   梁辰问:“你是怕她有心病?”   唐朵:“怕,一直怕。她表现得越懂事,我越怕。”   听到这话,梁辰不由得叹了声气。   “难怪你会病的这么厉害,操心的太多。你操心这么多还没有发生的事,是不是也是一种病?”   这个时候,他还奚落她?   唐朵皱了皱眉:“是你让我说说家里的事的。”   梁辰缓缓勾起唇角,抬手给她顺了顺头发:“好,都是我的错。”   刚才那一瞬间,她的语气像是在嗔怪。   他听得很顺耳,也喜欢。   唐朵拨开他的手,斜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他脸上流露出的那一丝欣悦是什么意思,却看着别扭。   然后,她说:“哦,还有我十几岁干的好多荒唐事,想听么?”   梁辰搓了搓手指,慢悠悠的撂下话:“比如,你的初恋?”   猝不及防他有此一提,唐朵愣了。   “你想知道?”   这似乎是一个难题。   梁辰垂下眼,笑容又收了起来,沉吟片刻才说:“说实话,既不想,也想。”   “什么意思?”她问。   梁辰沉默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眸色漆黑,瞅着她时,一抹笑意略过。   “我说不想,是不想听了生闷气。我说想,是想听个热闹,最好是前情那些铺垫一概而过,主要讲讲是怎么分的,我听了也好引以为戒,顺便高兴一下。”   唐朵:“……”   这回,是彻底终结了话题。   唐朵一个字都不想说了,翻了个大白眼。   可梁辰却好像有了兴致:“怎么了,说啊。”   唐朵指出重点:“你在幸灾乐祸,我不想说了。”   梁辰“哦”了一声,收起笑,板起脸:“这样呢?我保证待会儿不笑。”   唐朵:“……”   好像更讨厌了。   空气里响起一声轻哼。   她闭上眼,裹着被子翻了个身:“还是念报纸吧,我要睡了。”   床边缓缓传来一声轻笑。   不会儿,他念起一段新闻,低沉和缓的声音,美式英语的发音。   唐朵闭上眼,听着那声音,气又慢慢消了,脑子也开始放空,意识也渐渐散了,昏沉之间,过去的一些片段又重回脑海,似远似近。   ……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十七岁那年,她第一次喜欢上一个男人,他叫程征。   他大了她几岁,长得帅,性子火爆,仗义,还有一帮兄弟跟着他,只是他有个爱唠叨的毛病,像个事儿妈。   每个女孩,或是女人,喜欢上一个男孩,或是男人,期盼的第一件事,便是两情相悦,自己的爱能得到回报,一生一世。   自然,唐朵也知道所谓的一生一世,只是美好的愿望,纵使感情不变,也可能左不过世事无常。   那时候的她,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一辈子太长,她只求一秒钟。   只要程征也喜欢她,有那么一秒钟他们的心意是一样的,她就很开心。   ……   那天,唐朵翘课偷偷跑回家,翻窗户进了屋,打算收拾好晚上要比赛的衣服就出门。   谁知路过客厅门口时,却听到爸妈的一番谈话。   她的养父,正在感叹当年他最好的兄弟,因为替他比赛而坐上那辆被人动过刹车的赛车,而那兄弟的妻子也在副驾驶座上。   一场比赛,两条人命。   如果没有替赛,如今成为孤儿的恐怕就是唐果。   唐朵听到这里,脚下顿住了。   她一时好奇,一时诧异,便躲在门边。   然后,她听到她的养母说:“幸好咱们找到朵朵了,你看她现在多乖,学习好,长得好,性格好,也不碰那些玩命的东西。”   有那么几秒钟,唐朵彻底傻了。   等醒过神儿来,她一刻都不没有多待,转身出门。   那天傍晚,唐朵在路上走着,有些失魂落魄,手脚冰凉,渐渐的觉得浑身都冷。   直到原本乱哄哄的脑子安静下来。   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的亲生父母不仅仅是因为意外去世,那场意外原本不该他们经受。   如果不是替赛,她现在还有家,还有父母,不会在孤儿院长大。   这天晚上,唐朵没有去比赛,她关了手机,所有人催她出场的人都找不到她。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补习课的教室里,瞪着前面的板书,一言不发。   直到老师喊她起来回答问题,她才愣住了,发现自己记错了补习时间。   今天,没有她报的课。   讲课老师还是那一个,她姓连,名叫连晓絮,刚过三十岁,性格温柔,很少和学生们生气。   连晓絮知道今天没有唐朵的课,却没点名,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打搅,只是在最后几分钟回答问题的时间,给她提了个醒。   最后一节课马上要下了,如果她不喊唐朵,只怕她一直坐在那儿。   连晓絮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有时候想不通一件事,只会为难自己。   所以等下了课,学生们都走的差不多了,连晓絮拿着教材走上前。   唐朵依然坐在那儿。   连晓絮问她:“唐朵,饿不饿,要不要跟老师一起去吃个宵夜?”   唐朵怔怔的抬起头,那一瞬间,她眼里全是迷茫。   然后,她点了下头,站起身:“走。”   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和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就这样并肩走出了补习班,走在街上。   连晓絮轻声说着话,唐朵心不在焉的听着。   连晓絮没有像其它老师那样,嘱咐她高考在即,不能玩,不能分神,她只是语速很慢的闲话家常。   唐朵一件事都没记住,心却渐渐定了。   直到两人走过一个拐角,连晓絮说:“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你了。”   唐朵抬眼,望着连晓絮:“什么?”   “从刚才,就有一个男孩一直跟着咱们,你们认识吧?”   唐朵回头一看,正是程征。   他正在低头点烟,用手挡着风,他的外套被风吹的鼓鼓的,见到她回过头,便放下手,扬扬下巴。   唐朵对连晓絮说:“是我朋友。”   连晓絮笑笑,指向手边的小餐馆,对唐朵说:“就这家店吧,他们家的小菜味道很好。你要不要请你朋友一起来?”   唐朵一怔:“我去问问他。”   程征刚抽了两口烟,唐朵就走上前:“饿么?”   程征摸摸肚子:“还行。”   唐朵指着小餐馆:“一起?”   程征只停顿了两秒,看看唐朵,又看看几步之外的连晓絮,说道:“等我抽完这支烟,你们先去。”   唐朵:“好。”   这顿宵夜吃的很安静,三个人话都不多。   唐朵默默吃着自己碗里的食物,时不时会有两双筷子将食物夹进来。   程征和连晓絮都看得出来,唐朵有烦心事,一时半刻怕是过不去,两人也不打搅,只管将她塞得饱饱的。   期间,两人目光也会有交汇的时候,礼貌而疏远的对看一眼,就挪开。   直到唐朵放下筷子,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开口:“吃饱了吗?”   他们问了同样的话。   唐朵抬眼,点了下头:“撑着了。”   两人又一起笑了。   然后,连晓絮起身去结账,程征低声问唐朵:“你怎么了?”   唐朵摇摇头:“今天不想说。”   她不说,程征也不勉强:“好,那以后再说。”   酒足饭饱,三人要起身出门,唐朵走到一半,想再回去要一张餐巾纸,便让两人先走。   程征率先踏出门口,回身时,扶着塑料帘的手没有收回来,替连晓絮挡了一下。   连晓絮抬头轻轻一笑:“谢谢。”   “不客气。”   两人站在门外,微风拂过,却不过是一秒的宁静。   下一刻,突然从巷子口冲过来一个男人,酒气熏天,满口粗话。   连晓絮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那男人一上前就“啪”的一声给了她一巴掌,连晓絮踉跄两步,差点摔倒。   男人张口就骂:“你个臭□□,骗我说出来补习,操,原来是勾搭野男人!看我不打死你!”   第二个巴掌眼瞅着要落下,却被程征挡住。   程征人高马壮,只反手推了一下,那男人就摔了个倒栽葱。   男人爬起来又骂骂咧咧。   程征听得心烦,一脚踹上去。   连晓絮却突然挡在前面:“好了,别打了,他是我丈夫。都是误会。”   “误会你妈!”   连晓絮的丈夫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就往来路拽。   这一幕,刚好落在走出门口的唐朵眼里。   她飞快地跑上前,推开连晓絮的丈夫:“你干嘛!”   但连晓絮又阻止了唐朵。   唐朵站在那儿,看着已经扭曲了脸的连晓絮,又看了看那个逞凶的男人。   然后,她回过头,瞪着程征。   她的目光里有求助,也有指责:“你还站在那儿?帮忙啊!”   程征叹了口气,上前两步,架开连晓絮的丈夫,一路拖到角落。   连晓絮要上前,却被唐朵拉住:“老师你放心,程征不会伤他的。”   她们都不知道程征把连晓絮的丈夫架在墙上说过什么,只是看着那个醉酒的男人脚下扑腾着,嘴里骂的很难听。   好一会儿,他不骂了,又开始求饶。   程征又说了几句话,吓得他脸都白了,等程征一放手就跌跪在地。   直到连晓絮跑上前,将他扶起来,跟两人道了歉,跌跌撞撞的走了。   唐朵转头就质问程征:“他一个大男人打女人,你就看着?”   程征吐了口气,又点了根烟:“那是她老公,我管的了这次,下回呢,他们回家后呢?关上门,他照打不误。”   唐朵一愣:“那也不能干看着啊!”   程征看了她一眼,半晌才说:“她要不想挨打,可以报警。”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个故事开始了,新人物出现之前,先过渡一下前史~ 第57章   唐朵一觉醒来, 精神好了许多, 揉了揉眼睛, 又想到刚才梦里的事,不由得笑了。   这要是搁在几年前, 她会觉得是噩梦。   现在, 就像是一出老电影。   唐朵翻了个身, 刚要起床,却被床前的身影吓了一跳。   梁辰还坐在那张椅子上, 一手撑着头, 头一点一点的, 照这个姿势睡下去, 他准得落枕。   她坐起身,抬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梁辰。”   叫了两声, 梁辰醒了。   他抬起眼皮看过来, 一脸茫然。   “我怎么睡着了?”   唐朵觉得好笑:“我怎么知道。”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都晚上八点了。   “这么晚了, 你是打算回房间继续睡呢,还是醒醒?”   梁辰站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脖子有点酸。   然后, 他说:“你也起来吧, 白天睡这么多,晚上要睡不着了。”   唐朵踩着拖鞋下床,披上一件薄外套:“睡不着还有你啊。”   两人说话间, 已经一前一后走出卧室,全都拿坐在客厅里看美剧的张迅当空气。   张迅抱着一碗泡面,愣愣的看着两人一同从唐朵的卧室里出来,内心活动早就天翻地覆。   ——哇靠,他们睡一块儿了?   ——唐朵不是刚好点吗,大病初愈就折腾?   ——这房子的隔音怎么样?   ——呃,他待在这里是不是太碍事了?   张迅直挺挺地坐着,目光一直追着两人,看着他们一个人在翻冰箱,一个人在翻柜橱,然后又一个人用电热壶做水,一个人拿出蔬菜清洗。   对话如下——   梁辰:“冰箱里还有洋葱,西红柿,意大利面,肉馅,刚好可以做意大利面。”   唐朵在等水开:“别做的太多,睡前不好消食。”   梁辰:“病人要多休息,晚上别玩手机了,早点上床。”   唐朵:“嗯,我睡着前你念到哪儿了,晚上接着念?”   梁辰剥开洋葱,正在用刀切成小丁,听到这话一顿:“要是我念到一半又睡着了呢?”   水开了,唐朵倒了两杯出来,还兑上一点凉白开,一杯放在梁辰手边,见他在切菜顾不上喝,便端起杯子凑到他嘴边。   梁辰就着唐朵的手喝了两口,就听到她说:“那张床那么大,你困了不知道上来么?”   这话一出,屋里两个男人都愣住了。   原本已经将目光拔走,努力看着美剧的张迅,又倏地把脑袋转了回来。   梁辰手上的刀一顿,差点切着手,安静了两秒就放下刀,用旁边的纸巾擦干净手,抬手盖住唐朵的额头。   在那张宽厚的手掌下,唐朵的一双眼睛笑成弯月:“我没开玩笑,也没发烧。”   “哦。”   梁辰放下手,说话慢悠悠的:“所以,我可以上去一起睡?”   唐朵:“前提是,如果你真的困的受不了,连回自己房间的力气都没有的话。”   梁辰没说话,继续切洋葱,唇角却缓缓勾了起来。   这个前提,他喜欢。   唐朵做了一锅水,将意大利面放进锅里,转身就走出小厨房,跟张迅一块坐在沙发里看美剧。   里面的男主角正在跟女主角调情。   张迅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唐朵。   唐朵目不斜视的哼了一声:“干嘛?”   “你俩到哪步了?”   “没到你脑子里的那步。”   “你们刚才说念什么?”   “《纽约时报》。”   “英文的?”   “嗯。”   “哦,也是,他从美国回来,英文肯定好。”   唐朵没应,隔了一秒,才扬了扬下巴,指着荧幕里的男主角,说:“比他的声音好听。”   张迅安静了一会儿,把音量放的很低:“是不是就是那种,一听就合不拢腿,又苏又man的?”   这形容……   又黄暴又精准。   唐朵斜了他一眼,有点无语。   两人又看了会儿剧情。   张迅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说:“他手段可够高的啊,你这么难搞的女人,这才认识多久,就哄得你眉开眼笑。”   唐朵皱了下眉,看着屏幕:“他没手段,这是他第一次谈恋爱。”   张迅倒吸口凉气,震惊的看着厨房里正在将肉酱装碗的男人,又不可置信的抽回目光,落在唐朵脸上。   “初恋?”   “嗯。”   “初吻还在吗?”   “给我了。”   “我靠!那你特么的还等什么啊,赶紧把他拿下啊!”   唐朵:“……”   这时,低沉的嗓音从厨房里传来:“吃饭了。”   唐朵:“哦!”   ……   唐朵也不知道梁辰是不是故意的,晚上说好了给她念报纸,帮她入睡,结果念到一半,他的声音就渐渐没了。   唐朵回身一看,梁辰的手就垂在一边,头微微歪着。   喊了他两声,没回应。   她叹了口气,想他这几天照顾她也没少受累,忙里忙外,估计现在见她好了,松懈下来,困劲儿就上来了。   于是,她往里挪了挪,将一只脚伸出被窝,轻轻碰了下梁辰的大腿。   “梁辰。”   梁辰身体一顿,眼睛眯开一道缝:“嗯?”   然后,他又拿起手机。   唐朵说:“行了,别念了。”   梁辰没坚持,将手机打开,设置闹钟:“那好吧,半夜你还要吃一次药,我醒了过来叫你。”   他边说边起身。   唐朵却抬手拍了拍身边的位子:“上来。”   梁辰顿住。   空气安静了几秒,谁也没有说话。   那双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脸上,半晌,他突然动了,动作很轻,上了床,一双大长腿伸直了,整个人平躺着,好像前来贡献的祭品,只是看着天花板。   唐朵看着他正襟危坐的样子,笑了,将脚下另一个叠好的被子拽上来,盖在他身上。   “我感冒还没好,你不能盖我的,这张被子我这几天没用过,不会传染你。”   被子盖到梁辰的脖子上,他缓缓眨了下眼,换了个姿势,侧着身,手里还拿着手机:“我再给你念一段。”   整个屋子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昏黄的光,彼此的轮廓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   唐朵拿走他的手机,放在枕头边,说:“别念了,睡吧,我也困了。”   安静了一秒,梁辰应了一声,然后将她的被子拉高,几乎盖过脖子。   唐朵窝在温暖中,眼皮渐渐变重了。   临睡着前,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唐朵。”   “嗯。”   “晚安。”   “晚安。”   然后,她的唇上落下一抹温暖。   她微微笑了。   ……   转眼又过了几天,唐朵的身体好利索了,刚回工作室报道,就迎来了新案子。   委托人是个男人,三十来岁,气质温和,样貌斯文,一身素色的休闲装,穿着虽朴素却很注重细节,衣服上没有线头,指甲也修剪得干干净净。   男人名叫章言淳,经人介绍来找梁同。   两人在办公室里聊了半个小时,梁同将梁辰和唐朵找来。   章言淳见到梁辰,站起身,目光带着一丝探寻,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随即笑了,对梁同说:“他很好。”   然后,章言淳伸出手:“你好,我叫章言淳。”   梁辰跟他握了一下:“梁辰。”   两人男人互相看了一眼,谁都没有再说话。   唐朵站在一边,不动声色的看着,似乎闻到了章言淳身上的一点香气,不逼人,很淡,不是市面上那种香水的味道,而且香气中还掺杂着一点草药的味道。   章言淳很快对梁同说:“能不能让我单独和他谈谈?”   梁同点头,将办公室让给两人,转身带唐朵出去了。   ……   来到小会议室,梁同倒了两杯茶,一杯给唐朵。   唐朵还没喝就问:“章先生是什么来历?”   梁同笑了:“你对他有兴趣?”   “有。”她老实承认。   “为什么?”   唐朵想了想,说:“气质,气味,气度,这三样在我见过的客户里,他是最高分的。”   无可否认,章言淳是个有魅力的男人,那种魅力就如同岁月,如同手里这杯茶,没有锋芒,不咄咄逼人。   梁同静了两秒,叹了口气:“是啊,可惜了。”   可惜了?   唐朵立刻想到一种可能性:“他,身体有病?”   梁同:“癌症,晚期。”   唐朵不说话了,低头喝茶。   除了“可惜”,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   办公室里,章言淳微笑着望着梁辰。   两个男人相对而坐。   章言淳说:“其实在来之前,我还在想,能不能找到和自己心意的人选。见到你,我才放心。你比介绍人告诉我的还要好。”   梁辰抬起眼皮,安静的看了章言淳两秒,这才道:“请问章先生,有没有带女方的资料。”   章言淳一怔:“你知道我的来意?”   他刚才好像没提过。   梁辰点头:“是你的肢体语言,用词,和你看我的目光告诉我的。如果章先生是中年人,我会以为你是来给自己的女儿找男朋友,但章先生不过三十来岁,我猜是为了自己的女性朋友,或是家中的姐妹。”   章言淳笑了:“我没有姐妹。”   隔了一秒,又道:“我这次来,是想帮我的女朋友找个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亮相了~第四个案子的委托人,章言淳。   上章的回忆和第四个故事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主线的推进,差不多要把小太阳和小坦克的纠葛恩怨一点点讲清楚了,刚好结合第四个故事一起说。   这章稍微少了点,今天太忙没顾得上。   ps,车已经不远了,但因为是非常时期,你懂的! 第58章   章言淳给自己女朋友找“下家”这件事, 张迅第一个举手反对, 而且声音特别大, 情绪激昂。   他说“不行”的时候,梁辰、唐朵和他正在宿舍的客厅里聊案子。   以往的案子里, 张迅一向是辅助, 偶尔会出点馊主意, 却从不提出反对意见,这回还是头一遭。   张迅看看梁辰, 又看看唐朵, 挤眉弄眼地说:“这万一要是假戏真做……你可就鸡飞蛋打了。”   唐朵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要真是因为这次的案子把我的恋情给搁进去了, 那我也算因祸得福, 不妨就当这件事是一次试金石,是渣还是宝, 试试就知道。有些跤早点摔, 比晚点摔更划算。”   在公事上,她赞成梁辰接这个案子, 毕竟章言淳时日无多。   可说到私事,她又不是木头人,多少也会有点情绪。   唐朵这话一出,张迅便对梁辰说:“听见没有, 试金石, 你要是抗不过去这次,女朋友可就换人了。”   梁辰扫了一眼张迅,目光落在唐朵身上。   “我对工作和感情都一样专一, 就算有再多的选项,在我这里也是单选题。”   安静了两秒。   张迅嘴里发出“啧啧”声。   正垂着头默默看着材料的唐朵,却笑了。   然后,她将资料递给两人:“好了,言归正传。这是章言淳和他女朋友的详细资料,有点多,这两人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是彼此的初恋,但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后来两人又各自有其它的伴侣,也都有过一段婚姻,期间一直是朋友关系,现在都离婚了,又从朋友变成恋人,失而复得很不容易,没想到现在,章言淳又查出了癌症……”   说到这里,唐朵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看向梁辰:“站在工作的角度,我很希望这次能帮到他们,但恐怕要你一个人冲在前面了,我和张迅会在后面帮你。”   梁辰接过资料,手里沉甸甸的。   “如果只是普通的恋爱交往,面对生死,分手的概率超过八成,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可章先生和他女朋友陪伴彼此迈过人生的几道坎儿,深知对方的性格脾气,要隐瞒住章先生即将去世的消息,并在这之前促成分手,绝非易事。我估计会有超过一半的机会暴露。”   唐朵:“如果暴露了,他女朋友会怎么样?”   梁辰:“很难说,这要根据对方的性格判断。”   隔了一秒,他又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   唐朵:“我?”   “嗯,如果是你,你有一个从小玩大到的朋友,曾经在一起又分开,彼此相伴十几年,渡过难关,最终可以复合。这时,你们要面临的生死问题。”   梁辰的语速很慢,声音也很平淡,但问题却透着犀利。   连张迅都好奇起来,直勾勾的看着唐朵。   唐朵想都没想,说:“如果是浪漫的爱情电影,我应该会一起去了。如果是励志一点的,我会度过一段很漫长的痛苦时期,然后余生都活在怀念中,看着天空笑着流泪,可能还会对自己的孩子讲讲这段感情。但这是现实——我会活下去,我会再谈恋爱,如果遇到合适的会结婚,遇不到就不结,这些都只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因为任何人。”   梁辰没说话,漆黑的眸子始终望着她,那里面有她的倒影。   这个答案对他来说,是一个完完全全小太阳式的答案,一如当年她拒绝被梁家收养以及送去美国接受最好的照顾和教育。   也一如她之前所说,每个人对自己的人生都有自己的规划。   这个女人,独惯了。   尽管她孝顺,爱护妹妹,恋旧,落难了身边也有一些朋友帮忙,但她始终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生活着,旺盛蓬勃,不为任何人的命运轨迹左右。   张迅突然说:“万一章言淳的女朋友和你不一样呢,万一人家要死要活呢,不然章言淳也不会来找下家了。”   梁辰站起身,从保温的咖啡壶里倒出三杯咖啡,折回时说:“科学家曾做过一个实验,将一只公老鼠和一只母老鼠的腿上分别用绳索帮助一块石头。公老鼠在铁笼里一直挣扎,试图挣脱那块石头,直到力竭而亡。而母老鼠只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挣扎,累了就停止了,然后慢慢适应和一块石头共处的生活,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张迅:“所以?”   唐朵:“你是想说,在度过最难的阶段后,女人相比男人,会更快的接受逆境?”   梁辰扯了下唇角,没说话。   他们都希望章言淳的女友能度过。   张迅这时问:“如果骗过人家女友,他女友爱上梁辰怎么办?”   梁辰:“据我估计,这个时间段即使产生吸引,也不足以撼动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的感情,说爱不现实。章先生也不认为会真的产生‘爱情’。”   张迅又问:“那要是没爱上,咱们忙活什么呢?”   唐朵:“章言淳要在最后的时间里离开他女朋友,不希望他女朋友亲眼送他走,怕她崩溃。但我暂时还不知道他会用什么理由。总之在这段期间,他女朋友需要转移注意力。章言淳这边也需要咱们配合,把他的事情尽量瞒下来。”   张迅:“如果瞒不住……”   唐朵和梁辰对看了一眼。   梁辰道:“年轻的伴侣去世,度过悲伤期是一年。但最难过的只有第一阶段。”   张迅:“啊?那你要陪她一年?!”   唐朵:“不用一年,章言淳说这方面他已经有安排了,只是他需要帮手在最关键的时候拉他女朋友一把,至于后面的事,要等他下回过来再谈方案。简单来说,这次委托人的诉求,就是帮他的女朋友度过这一关。”   ……   章言淳和女友都只有三十岁,正值而立之年,一个长得帅,一个长得美,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活泼开朗,郎才女貌,相识相知十八年,却不能相守到老。   唐朵不得不承认,当她看到资料上的叙述时,心里也觉得酸,觉得疼。   好像生命对他们的意义,只是为了愚弄。   章言淳的女朋友,名叫许游,长相标致,而且有个性。   许游只有章言淳一个朋友,章言淳有什么事,许游一定赶到,人赶不到,电话也会到。   相反,许游有事,章言淳也是最佳、唯一的倾诉对象。   他们相识于十二岁,一起上的初中,高中,大学。   大一那年,章言淳和许游不小心有了亲密接触,都喝多了,两张嘴一黏上,就直接滚到床上,差点走火。   幸好临门一脚之前,两人都醒过来了。   一个说:“对不起。”   一个说:“不好意思。”   然后尴尬的对看一眼。   他们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朋友,绝不能让糟心的分分合合,狗日的婚姻,和纠缠不休的柴米油盐毁掉他们的友谊。   为了尽早从躁动的幻想中抽离,章言淳和许游约定好,要在大学期间寻找属于自己的真爱,要舍掉初夜。   章言淳先遇到了一个女生。   她是系花,名叫林青,全校的男生都疯了。   结果,章言淳把林青追到手。   唯一烦恼的就是,许游讨厌林青,林青也看不上许游。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没有一个正牌女友可以容忍自己的男朋友身边有一个比自己更重要的异性好友,也没有一个异性好友能容忍自己的竹马身边有一个艳光四射的女朋友。   就算许游不喜欢章言淳,她也会嫉妒,何况她喜欢。   上学对许游来说很快就成了一种折磨,她有了心病,连笑容都少了,每天看见的都是章言淳和林青的亲亲密密。   小组作业的时候,课外活动期间,她又不得不因为章言淳的托付,多照顾一下生理痛的林青。   时日一长,许游便开始考虑脱离困境。   她决定休学一年,先出去找一份和自己专业相关的工作当实习生,等攒点经验回来再念书,有了实战,再用知识滋养,而且还能躲开那两个连体婴。   许游突然休学,没跟章言淳说。   章言淳质问许游,许游难以启齿真实原因,就找了一个听上去很合理的借口搪塞过去,章言淳也意识到自己的激动,尽量让自己表现出对许游的理解和体谅,一起让这件事翻了个篇。   从这以后,他们彼此隐瞒的事越来越多。   比如,许游在实习中认识了一个同校毕业的摄影系师哥邓凯,相比斯文的章言淳,邓凯简直就是狂放的代名词。   邓凯在摄影的专业上无懈可击,许游跟着他学会不少东西,除了工作,还有怎么泡吧,怎么喝酒,怎么调情。   邓凯泡在女人堆里,身上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女人们趋之若鹜。   许游也是看准了这一点,觉得和这样的男人谈恋爱,既然简单轻松,又不会给自己惹麻烦。   她见过邓凯怎么跟女人分手,又狠又绝,她要的就是这一点。   男女之事,邓凯是老手,他自然一早就感受到许游的暗示,只是没挑明罢了。   而就在许游决定勾引邓凯的那天傍晚,她先给许久没联系的章言淳打了个电话。   那时,章言淳刚从林青的床上下来,他一接到许游电话,就将自己终于甩掉处男身份的消息告诉了她。   电话那头,许游愣住了。   然后,她告诉章言淳,她恋爱了。   电话这边,章言淳也收起了笑。   ……   许游和邓凯开始了,他们成了炮友。   根据以往的经验,许游猜想邓凯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出轨”,最长的一次恋爱不过是三个月。   等到那一刻,他们或许会结束关系,或许会佯装和平,她都无所谓。   结果,她跟邓凯在一起超过了半年。   那天,邓凯跟许游提出同居,说想定下来试试,如果试过了发现不合适,大家再好聚好散。   同居,就意味着正式介入彼此的生活。   这和许游的初衷完全不一样,可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直到章言淳上了大三,他带着准备一毕业就结婚的林青,和许游以及许游的同居男友邓凯,四个人第一次正式坐下来吃了一顿饭。   四个人都是聪明人,一顿饭的功夫,谁跟谁怎么回事,都看明白了。   那天各自回家,双方都吵了一架,为的是饭桌上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彼此都明白,这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这件事也直接导致了章言淳和许游长达四个月没有见面,而打破僵局的,还是因为林青怀孕的事。   章言淳和林青要结婚了,一直没有复学的许游免费给他们拍了一组艺术照当作贺礼。   这时的许游,已经正式加入邓凯的工作室,成为炙手可热的商拍摄影师。   那天,章言淳问许游,什么时候回去把学上了。   许游笑笑,没说话。   她一点都不想回去。   转眼又是一年,章言淳已经在工作岗位上升为最年轻的主管,但他仍不满足,无论成绩多么彪炳,心里还是觉得空。   他要再冲刺,甚至决定接受公司的安排去外国进修一年。   因为这件事,林青和章言淳大吵一架,陷入冷战。   事实上,两人早就因为生活里各种的鸡毛鸭血吵过无数次,林青做产检,章言淳在酒桌上陪客户,林青生产,章言淳在外地赶不回来,孩子满月,章言淳完全不记得。   林青觉得自己很失败,因为她和章言淳的婚姻,没有给他丝毫的安全感,留不住他的心,只想往外跑,好像要逃避什么。   章言淳的母亲劝林青,这孩子的叛逆期来的太晚,给他两年缓冲,他会想明白的。   可林青却觉得,一切都是许游的错。   林青抱着孩子去找许游兴师问罪。   许游觉得很可笑,她正准备和邓凯一起去美国拍摄照片,忙的热火朝天,这段时间她最亲密的伴侣是相机,连邓凯都很少一起,哪还有工夫介入别人的婚姻?   临走前,林青对许游说,她和章言淳才是天生一对,一样的渣。   许游没理林青。   不过一周,许游就上了飞机。   ……   到了美国,许游和邓凯要分组拍摄,一个去了东部,一个去了西部。   在洛杉矶,许游遇到了章言淳。   站在城市街头,两个人都怔住了,他们好像已经有一年没见过了。   两人坐下来,半个小时谁也没说话,只是安静的喝咖啡,看着风景,看着对面的人。   过去一年,忙得马不停蹄,身体在忙,心里在跑。   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何为平静。   一瞬间,他们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可以跟对面这个人无话不说。   许游问章言淳,为什么不回家,对老婆孩子不管不顾。   章言淳自嘲的笑了,说孩子不是他的,他要是在家里待的时间长了,怕忍不住就把话说开,打算再等等,等林青情绪平稳下来,等孩子满一岁,再提离婚。   这完全是许游想不到的答案。   她问章言淳,什么时候知道的。   章言淳说,他去医院检查过,他的□□里没有精子。   然后,章言淳又问许游,打算什么时候定下。   许游说,她和邓凯都不适合婚姻,打算就这么耗着了,耗到有一天其中一个人受不了出轨为止。   章言淳劝许游,如果累了就停停,回去念书,就算要耗着也要为自己做点事。   从那天后,两人又恢复了邦交,偶尔会视频,偶尔会通电话,偶尔会发微信问候。   直到许游的摄影工作结束,到东部去找邓凯。   事实上,她和邓凯的感情也走到了瓶颈期,如果不能推进一步,就是分手。   她这次去也想说清楚,要么推进,要么撤退。   但许游没想到,邓凯会先一步跟她说结婚。   那一刻,许游很平静,仿佛这件事只是水到渠成罢了,没有任何波澜。   他们在美国办理了简单的结婚手续。   一转眼,许游就在邓凯这次的系列作品中看到了一组照片。   那照片里只有一个主角,是个十九岁的混血姑娘。   她在照片里看到了热情和眷恋,他把她拍得很美,那姑娘望着镜头充满爱意的眼神也不容忽视。   他们显然相爱。   许游没有问邓凯,有没有和那个姑娘上床,因为那已经不是重点,他已经在精神上上了另一条轨道。   许游跟邓凯把话说开了。   邓凯没有否认,但他告诉许游,爱上镜头里的模特对他来说只是一时,他很快就能抽离,他的生活只会和她绑在一起。   面对邓凯的解释和挽留,许游只是耸耸肩,提出分居,等他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好聚好散,就像当初说好的那样。   许游一回国就办理了复学手续,安安静静的把课上完,闲暇时做商拍,偶尔会想起邓凯,会听说邓凯在外面的消息。   回到工作室的时候,两人碰面谈的都是公事,严丝合缝,条理分明。   邓凯的工作室越做越大,也不知道是他野心太大,还是喜欢四处奔波的感觉,他比分居前更忙,一口气跑了十几个国家。   一年后,章言淳和林青协议离婚。   又过了一年,许游和邓凯离婚。   与此同时,章言淳又结束了一段办公室恋情。   转眼,就到了许游二十八岁生日这天,只有章言淳一个人给他过。   许游说,她想要一夜情。   两人去了酒店。   那晚过后,他们把话说开了。   严格来讲,他们都挺渣,渣了自己,渣了对方,还渣了林青和邓凯,如今的心智都成熟了,也该收手了。   ……   章言淳和许游终于走到了一起,平静携手了三个月,抵不过一个噩耗。   邓凯在一场车祸中去世。   许游最初得到消息,只愣了几秒,就失声痛哭。   那是章言淳第一次看到许游哭,他吓住了。   就连许游自己都想不到,邓凯对她的影响会那么大,就连当初跟邓凯提出分居时,她都分外平和。   也许,是她的性格使然,喜欢把负面的东西关在里面,把开心的事分享出来。   因为这件事,直接释放了许游沉寂多年的情绪,她的心情时好时坏,经常无故生气,害怕一个人待着,甚至一看见相机就失常。   为了帮许游恢复,章言淳辞掉了工作,陪她四处去看心理医生,陪她出国旅游,甚至去学调香,帮她舒缓情绪。   直到近一年来,许游渐渐从邓凯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心情渐渐归于平静。   章言淳提议结婚,许游答应了。   但就在这个节骨眼,章言淳检查出了癌症。   他没告诉许游,从最初的不能接受,逃避,到现如今的平静,接受现实,如今已经开始为许游日后的生活担心。   上一次邓凯走,许游没了半条命。   这一次他走,不知道许游还能不能活。   章言淳开始密切关注许游身边的人,任何对她有好感的男人,他都会调查。   结果,没有一个人是他认为可以让许游爱上的,他们都配不上许游,也不可能转移许游的注意力。   这时,一个朋友给章言淳介绍梁同的工作室。   章言淳不抱希望的去了,见到了梁辰,原本不安躁动的情绪,终于落了下去。   ……   这天晚上,唐朵看完了章言淳和许游的故事。   她心里时起时落,思绪混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叹气,还是该感慨。   直到门板上敲了两下,梁辰走进来。   梁辰见唐朵坐在电脑桌前发呆,将手里的咖啡和巧克力放在她面前。   他问:“资料看完了?”   唐朵抬眼,眉头皱了起来:“你怎么看?”   梁辰坐下。   小台灯照出来的光,温柔的晃在两人的侧脸。   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睛。   梁辰:“这次的案子,成功率几乎为零。”   唐朵问:“即使章言淳把许游的个人喜好都告诉你,也没把握?”   “没用的。如果我表现得和许游太有缘,太默契,许游会起疑。如果表现的陌生,一步步按部就班从零开始,时间上来不及。”   “那怎么办?”唐朵皱起眉。   梁辰挑了下眉,从盒子里拿出一块巧克力,拨开纸,将巧克力递到唐朵嘴边。   唐朵揪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如果这份资料属实,这一次,恐怕许游会疯。”   隔了一秒,她又说:“好甜。”   梁辰的手一顿,将余下半颗巧克力放进自己嘴里,又舔了下手指,说:“这是给你就咖啡吃的,搭配刚刚好。”   唐朵喝了一口咖啡,杯子刚放下,就被梁辰端起来,抿了一小口。   唐朵提醒他:“这是我的杯子。”   梁辰安静的抬眼:“咖啡豆没有了,只够做一杯的。”   “那明天怎么办?”   “明天快递就送新的来了。”   安静片刻,梁辰问:“你似乎对这件事很上心,为什么?”   唐朵努努嘴,又自嘲的笑了一下:“大概是因为,我也有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朋友吧,刚好也是我的初恋,虽然我和他没有像这对这么跌宕起伏……但是看到他们,还是觉得可惜。”   梁辰原本要拨开第二颗巧克力,听到这话又停住了。   他将糖纸包了回去,将巧克力放回盒子,同时说:“你指的是程征?”   唐朵:“你怎么知道?”   很快,她就明白了:“梁星说的?”   梁辰没说话,只是望着唐朵的眼睛。   直到唐朵说:“不过,我和程征的情况有点不同。当年的事,是我一厢情愿,他没喜欢过我。”   梁辰缓缓挑高眉毛,似是笑了一下:“你倒追了他?”   “嗯。”   一阵沉默。   “追到了吗?”   “当然。”   又是一阵沉默。   唐朵看着梁辰的神情,也不知道他几个意思,不咸不淡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   梁辰没说话,依然瞅着她。   她问:“我和他不是两情相悦,你也不高兴?”   他反问:“这事值得高兴的点是什么?”   好吧,她投降了。   唐朵一手托着腮,笑了:“那请问梁先生,你对这件事怎么看呢?”   梁先生,许久不曾听到的联络暗号。   梁辰停顿了片刻,薄唇勾起:“能让你一厢情愿,还倒追,他一定是有过人之处。但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这是孽缘。显然,你那时候年少无知,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分的好。”   唐朵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是,我年少无知,少不更事,如果能早点认识梁先生就好了,你一定会为我指点迷津的对不对?”   梁辰却没接这个茬儿。   他突然问:“你只有这么一个竹马么?”   唐朵一怔:“对啊,怎么了?”   几乎是瞬间的功夫,他的唇角平了,眼神眯了起来,下颌也咬紧了。   下一秒,他就从椅子上站起身,拿着巧克力盒和咖啡杯往门口走。   唐朵:“你干嘛去?”   梁辰却头也不回,声音凉凉:“晚安。”   唐朵:“……”   怎么了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大家,看到留言才发现,我忘了提一个关键信息,“给女朋友找男朋友”的事不是真的男朋友,不是备胎,只是一个缓冲的方式,度过这次的关卡。(这段已经补进文里,在第一个“……”分隔符前) 第59章   经过前一晚的小插曲, 唐朵发现她更不懂梁辰了。   明明在他们开始眉来眼去到交往初期的那段时间, 沟通上没有一点障碍, 怎么这几天就开始阴阳怪气了,仿佛来了大姨妈的小姑娘, 一时晴一时雨。   第二天一整个上午, 梁辰都是面无表情的, 虽然乍一看和平日别无二致,周身的温度却好像凉了。   张迅还小声问过唐朵, 梁辰怎么了。   唐朵皱了下眉, 说:“昨晚突然耷拉脸了, 还把拿给我吃的巧克力端走了。”   张迅一愣:“我去, 那就是明显生气了啊,你怎么招人家了, 平时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   唐朵也很无奈:“我哪知道?”   张迅想了想, 问:“那他翻脸之前,你都说了什么?”   唐朵:“他问我和之前那个初恋怎么回事, 我说,是我倒追的他。他问我追上了吗?我说当然啊——这件事他原本就是知道的。”   张迅忙问:“然后呢?”   唐朵:“然后?他就说什么能让我倒追,一定有过人之处。还问我有几个竹马。我觉得很奇怪,就说一个。然后他就翻脸了。”   张迅:“……”   张迅半晌没言语。   唐朵问:“你是不是也觉得他莫名其妙?”   张迅有些一言难尽的看了她一眼, 隔了几秒才说:“你个真是粗神经。”   唐朵:“……”   张迅:“他问你谁追谁, 你就应该说,他追的你,你不乐意, 看他可怜才答应。他问你有几个竹马,你就得说你根本没有竹马,你那个初恋都不算竹马,最多是恰好小时候就认识的熟人。”   唐朵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呵呵,男人。   张迅说,梁辰生气了,是在等唐朵哄他,还说这件事不能拖,要尽快,越早哄越好。   张迅还说,梁辰逻辑那么好,数学那么好,记性那么好,一定是个善于记仇的男人,万一哄不好,到时候还是唐朵倒霉。   可唐朵一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二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哄”。   直到下午,几人去了工作室,章言淳来了个电话,说要来工作室面谈下一步。   梁辰先一步进了会议室等他。   唐朵犹豫了几秒钟,也跟进去了,趁着屋里没别人,先关上门把话说清楚。   谁知,她刚关上门,就对上梁辰缓缓的目光。   那眼神天然带着三分凉,只慢悠悠扫了她一眼,就落下认真专注地看资料。   唐朵坐在他对面,几分钟都没找到一个开场白。   这要换做以前,她肯定开门见山。   但今天上午被张迅那么一说,她也仿佛被洗了脑,竟然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理亏……   唐朵默默的叹了口气,决定先打破僵局。   “章言淳和许游是青梅竹马。”   她的声音突兀响起,打破了会议室的静谧。   梁辰却纹丝不动。   唐朵目光垂下,又道:“这种有人惦记,有人倾诉,一起长大,却没有因为生活而疏远的关系真的很难得。是吧?”   梁辰依然没动静。   唐朵:“哦,我就没有这样的竹马。”   梁辰似乎眨了下眼,却没看唐朵。   唐朵继续道:“程征不是我的竹马,最多就是个刚好小时候就认识的熟人。”   梁辰终于抬眼了。   梁辰:“……”   唐朵:“……”   两人安静地对视着,直到那双漆黑的眸子渐渐有了其它情绪。   他问:“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她答:“哦,我只是针对我昨天的口误,作一下补充说明。”   梁辰:“……”   唐朵:“……”   他又问:“你羡慕章先生?”   她答:“某种程度上,是的。”   “因为有人惦记自己?”   “嗯。”   安静了几秒,梁辰的唇角漾出一抹笑:“那么假设,有个人也一直这样惦记你,你会怎么做?”   假设?   唐朵皱了下眉头,半信半疑的扫过气定神闲的梁辰。   “所谓假设,就是不会当真,随便聊聊的是么?”   梁辰好脾气的点了下头:“只是学术探讨。”   唐朵不放心:“不会生气?”   梁辰挑眉:“我什么时候对你生过气?”   唐朵:“……”   就昨晚啊!   哎,当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沟通上出现了“鬼打墙”一样的障碍,该怎么办?   答案,无解。   梁辰见唐朵半晌没说话,提醒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唐朵:“如果有人惦记我,我会怎么做?”   “嗯。”   “我会以身相许。”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梁辰的眼睛亮了。   她更狐疑了:“不是假设么?”   他微微笑了:“是假设。”   唐朵却突然觉得,他那个笑意有点扎眼,有点让人发毛。   “好,既然是假设,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嗯。”   “假设,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聊天,聊到一半,男人问女人前史,初恋,还有青梅竹马那些,女人照实说了,男人却把送女人的巧克力拿走了。请问,他是不是生气了?”   一阵沉默。   梁辰唇角的笑意越发的浓。   低沉的嗓音响起:“我没生气。”   唐朵坚持:“可你拿走了给我的巧克力。”   “你说太甜了,我以为你不喜欢。下回我换一种口味适中的给你。”   非常冠冕堂皇的解释。   “哦。”   “唐朵。”   “嗯?”   她望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笑意融融。   “我不会生你的气。”   这话方落,唐朵还来不及反应,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章言淳来了。   他见到两人都在,笑着打了个声招呼,坐到桌子的另一边。   三个人迅速进入主题,梁辰将连夜草拟的方案拿给章言淳过目,上面清楚地写着,他会在记下所有资料后,用一个月的时间接近许游。   从相识,到相知,到好感、暧昧,点到即止。   心意相通的异性朋友,有时候会比伴侣更亲近,自然指的是心理上的亲近。   而要在短期内营造出这样的效果,还需要章言淳资料上的配合,梁辰需要多角度了解许游的为人,性情喜好,和雷区。   章言淳看完梁辰的日程安排,十分满意,脸上挂着笑,对梁辰说:“有劳了。”   梁辰:“客气。”   章言淳转而又看向唐朵:“至于唐小姐,我另外有别的想法。”   唐朵:“章先生请说?”   章言淳:“能否请你扮演我一个月的出轨对象。当然,只是演戏,只要让许游意识到有你的存在,提取关键的证据让她看到,就可以。”   唐朵半晌没说话。   她扫过梁辰一眼,又看向章言淳:“我个人可以接受这样的安排,但有两个条件需要先说明。”   章言淳:“请说。”   唐朵:“第一,需要工作室同意。同意之后,我需要章先生进一步详细的资料,还有许游的,以免在我有机会和许游面对面时,不会说漏。”   章言淳:“这没问题。”   唐朵:“第二,我和梁辰的酬劳是分开算的。”   章言淳笑了:“当然。在见你们二位之前,我已经征求过梁同的同意。合同等她拟好,我就会签字,打预付款。”   倒是个痛快人。   唐朵:“好,那我没问题了。”   没想到,唐朵答应了,章言淳却有疑问。   “梁先生呢,你不介意吗?”   唐朵挑眉:“你为什么问他?”   章言淳:“二位难道不是情侣关系?”   唐朵有些诧异。   梁辰这时看向章言淳:“章先生是怎么看出来的?”   章言淳:“我是过来人。你们的细节,肢体动作,和对待普通同事不一样。”   是这样么?   唐朵皱了下眉头,她一点都没有注意过。   梁辰却没有纠结这个问题,他只是点了下头,便将话题转移回来:“章先生先前说已经预设了一套应对方案,现在方便讲么?”   章言淳笑了笑,很快说起他的第一套方案。   许游不是一个时刻需要有人陪伴的女人,她性格独立,大多数的时候一个人生活也不会觉得寂寞,她的兴趣很广泛,在摄影上尤其花了大把时间,甚至是沉迷。   现在她在独立经营邓凯留下的工作室,虽然业务上缩减了很多,却比以前更加充实。所以就算章言淳突然提到要离开一段时间,许游也不会患得患失,无事可做。   自然,所谓的“离开”,章言淳可能会去外国,接受善终服务,也可能会去某一家医院住下,直到去世,他会签署一份拒绝接受抢救的同意书。只要在这段期间,许游身边有个懂她的男人在,同时她还会陆续收到章言淳出轨的证据。   许游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变心,分手,看的很淡,如果章言淳因为喜欢上别人离开她,她会明白,也会好受很多。   当年邓凯的去世,之所以让她难以接受,纯属因为许游一直认为,无论她和邓凯能不能做情侣,两个人都还安好,有机会见面,有机会放下成见,有机会成为更好的朋友,只是这一切需要时间来证明。   不曾想,邓凯去世的突然,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许游一下子绷不住了,就像是年久失修的堤坝突然决堤。   她和邓凯,都还来不及放下,就失去了这个机会。   而章言淳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会留下几份书信,在他去世后会在不同的时间段,送到许游手里。   许游看到了,会对和他的关系渐渐释怀,会敞开心扉,会原谅,会放下。   到那时,他会“去世”,会就他对许游的了解,留下一份遗书给她,许游会平静很多。   这方案听上去还算可行。   但有个问题在。   唐朵:“如果没瞒住呢?章先生有没有第二套方案?”   章言淳缓缓点头,继续道,他已经准备好未来三年的礼物,就像前面提到的书信的方式,会在特定的节日送到许游手里,里面会有他的卡片,简短几句话,许游看到就会明白。   而且卡片上的话,他不会一次说完,以他估计未来三年许游的年纪,伤痛的逐渐褪去,他会将要说的话分成几次让她知道。   最多三年,哀伤会变淡,疼痛也变成宝贵的记忆,许游会重回她自己的人生轨道。   听到这里,唐朵问:“如果许游等不到三年呢?”   章言淳笑道:“她会等。她比大多数人都有毅力,耐心,也固执,如果没有找到答案,她就会一直等。从小到大,有很多事,我一直瞒着她,借这个机会一点点跟她坦白,也不错。”   梁辰轻叹了口气:“章先生是希望用未来三年的时间,让许游走出伤痛,在等你的那些答案的同时,生活里也有机会填进新的感情。”   章言淳:“三年,她会出来的。”   这么笃定?   如果出现了“万一”和“意外”呢?   唐朵皱了下眉,却没有问。   那样的后果,她不敢想,恐怕就算她问了,章言淳也不懂得答。   何况到那时候,他人已经不在了,根本无从计较。   章言淳离开工作室之前,又单独和梁辰聊了几句。   等他走后,唐朵才找到机会问梁辰:“你觉得章言淳的方案,成功率有多大?”   梁辰许久没有应。   然后,他说:“我没有大量的资料去做统计比对,就算能计算出概率,失误率也会很高。不过,章先生很了解许游,这套方案已经是相对来说最稳妥的方式,至于结局是否按照他所料,得看天意。”   唐朵笑了:“你一个相信科学的人,居然说天意?”   “感情上的事,科学也左右不了。何况人一时想不开,一时想变坏,都是一瞬间的决定。章先生也算用心良苦了。”   唐朵低着头,安静了一会儿。   梁辰问:“想什么?”   唐朵静了两秒,抬起头:“在想,做人不能太纠结,不要太作,珍惜眼前人,别留遗憾。”   梁辰笑了。   唐朵这时仿佛想起什么,突然问:“对了,他临走前跟你说什么?”   梁辰一顿,却没答。   那时,章言淳说,每个男人和女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异性的原型,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梁辰,正是最贴近许游心里的原型,她这些年欣赏过的男人,也都是这一类。   但许游从来没有和这样的男人开始过,她把精神上的欣赏和生活中的陪伴,分得很清楚。   章言淳还说,也许等再过几年,梁辰会明白他的话。   以及,在某些方面,唐朵很像是五年前的许游,只是相比许游,唐朵多了一分理智,一分豁达,和一些没心没肺。   这些东西,他多希望许游也能有。 第60章   梁辰用了几天的时间去记熟章言淳送过来的资料, 厚厚的一叠, 堪比课本。   至于这次的角色设定, 梁辰和唐朵也私下商量过。   他要扮演的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不是他自己, 也不是邓凯、章言淳这些人的影子。   最好的方案就是结合那些资料的描述, 虚拟出来一个知心人。   ……   几天后, 章言淳来了消息,说和许游大吵了一架, 吵得很凶, 彼此都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章言淳也让许游明白, 他为了她辞掉工作,研究调香, 照顾她的情绪, 如此两年的时光,已经将他的所有耐心磨平, 他需要出去透口气。   许游没有阻止章言淳的出走,他将行李收拾的很干净,走的很彻底。   临走前,章言淳对许游说, 无论谁走, 都要好好照顾自己。   许游一声没吭。   章言淳很早预定了一家医院的善终服务,随时都可以住进去。   临住院前,章言淳先去选好墓地。   他的父母前两年相继去世, 他不想离他们太远。   等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章言淳通知梁辰,他该去认识许游了。   要认识许游并不难,她每周会有三天时间到工作室的摄影棚报道,给人拍拍照,修修片,或者就在暗房里待着。   她白天的生活两点一线,既简单,又无聊。   她的朋友不多,却因为这份工作认识不少人,还有依然在保持联络的同学们,所以她不缺应酬,尤其是在章言淳离开以后,每天晚上都会有人约她,她的时间很快就被填满了。   许游接到了一张从佛罗伦萨寄来的明信片,背面是章言淳的笔迹。   他在那边认识了一个原来行业的朋友,他们相见甚欢,那个朋友还邀请他去公司接受一份高薪职位。   章言淳告诉许游,他决定好好考虑这件事,他的生活不能无所事事,也需要铺设一条轨道,等他安排好,他会回来找她。   许游将明信片放进一个小盒子里,给章言淳回了一条微信:“明信片收到了。”   她本想再打一句“你现在在哪里”,只是打到一半又删掉。   明信片寄来需要一定周期,章言淳多半已经离开了佛罗伦萨。   ……   第二天,许游的工作室来了一位气质淡然,身材挺拔的男人,一身西装,容貌清隽,谈吐不俗。   许游的助手跟着她见过不少世面,一看就知道这位先生不仅有钱,而且有背景,文化教育也高,估计品味也不会差,不是他们几个助手就能招呼的。   助手将正在暗房里看照片的许游叫出来,许游身上还系着灰色的工作围裙,里面是休闲衬衫和牛仔裤,见到来人,她脚下一顿。   许游问:“先生是来拍照的?怎么称呼。”   男人正在看挂在墙上的一排黑白片,听到这话回过身,微微一笑:“姓梁,梁辰。想先试拍几张照片,也想找一些合适的风景照,摆在家里。”   许游点点头:“梁先生,请跟我来。”   她边走边拿掉身上的工作围裙,一路将梁辰带进里面的工作间。   工作间的一个角落堆放了一些成品照片,大多已经装好框。   许游拿起其中一幅递给梁辰,说:“这些是成品,已经根据客人的预订洗出来,梁先生可以先看看。”   梁辰将手里那副放下,又弯下身去翻其它的,看了几张,问:“这些都是你拍的?”   许游靠着一个小电脑桌,双手环胸,瞅着这个男人,“嗯”了一声:“电脑里还有大量备选,梁先生可以慢慢看。”   梁辰直起身:“好。”   许游又问:“打算什么时候照?要什么风格的照片?”   梁辰:“黑白,胶卷,随时可以开始。”   许游顿了一秒,拿起相机:“现在的人都会选数码,好修片。不过胶卷拍出来的照片,有一种呼吸感。梁先生很有品味。”   许游指着一边孤零零的那个高脚凳,示意梁辰坐上去。   梁辰脱掉西装外套,坐在高脚凳上,一腿支地,一脚踩在脚镫子上,慢条斯理的将袖口解开,往上卷了两层。   他的动作很从容,卷好袖子后还摸了摸腕骨。   立在他面前几步远的许游,正在调试相机,同时从镜头里观察他,见到这个动作不由得一怔,目光离开相机,抬眼盯着他看了两秒。   梁辰抬眼:“怎么?”   他的双手随意的搭在大腿上,剪裁服帖的衬衫勾勒出一副宽肩。   许游摇了摇头,又垂下眼,盯着镜头。   他刚才的小动作,她以前也在别的男人身上看到过,她很喜欢,甚至抓拍过一组照片,只是从未公之于众,只做私藏。   邓凯生前问过她,为什么将最好的作品都藏起来。   她说,她虽然是个细节控,但喜欢什么细节是很个人的事,分享出来别人也未必懂。   安静的工作室里很快响起几声按快门的声音。   许游的声音响起:“梁先生不用拘谨,咱们可以聊聊天,让面部的肌肉群生动起来,也许会拍到更好的作品。”   梁辰挑了下眉:“聊什么?”   许游:“都可以,我可以做你的听众。”   梁辰:“你的意思是,我要聊我的事。”   许游没吭声。   梁辰:“原来你是在用相机偷走别人的生活。这个职业很有趣。”   按快门的声音停了一秒。   许游吸了口气,说:“我只是光明正大的拿。如果客人不先敞开,又怎么能在我的镜头里见到自己真实的样子?”   一声轻笑,梁辰垂下眼。   这一个瞬间被许游抓拍下来。   她盯着镜头,脑海中也突然涌入一个场景。   那时候,她和章言淳还在上大学。   她风尘仆仆的赶到学校,包里揣着一个影集,那是她完成的第一份人物写真,大部分都是抓拍,然后挑选出最满意的一组,做成册子。   她迫不及待的要拿给章言淳看。   只是她太着急了,不小心将包掉在喷水池里。   她倒吸口凉气,没有一秒的犹豫,直接迈了进去打捞那个帆布包。   帆布包吸水很快,许游将影集掏出来查看时,已经湿了一角。   她努力将那角擦干,然后摊开在阳光下,让它吹风。   章言淳来找许游时,她还站在水里,裤子全湿了。   章言淳将许游拽出来,刚要说她,许游就拉着他看相册,眉飞色舞的讲起来。   许游告诉章言淳,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触动人心的故事,其中一个还是小偷,他是新手,偷了她的钱包,反被她抓到了。   那个小偷长得很矮小,脸都涨红了,还飞快地说了一个让人同情的理由。   说这话时,许游微扬着下巴,笑的很开心。   章言淳听了却很无奈:“这你也信!那故事是编的。”   许游:“我知道,哪又怎么样?我又不是测谎仪,是真是假跟我无关。反正那一刻他的表情是真的,他的脸红是真的,他还让我给他拍了这张照片呢。”   章言淳简直被气笑了,看着许游皮皮的样子,说:“所以,所谓的摄影师就是用相机去偷别人的生活?难怪你会觉得有趣。”   许游皱皱鼻子:“这怎么是偷,是拿,拿!或者你也可以叫它是交换。什么偷啊,多难听!”   想到这里,许游如梦初醒。   她抬眼笑了一下:“梁先生在哪儿高就?”   梁辰:“刚刚从上一份工作里退下来,现在是无业游民,正在寻找新的工作机会。”   许游放下相机:“看来你最近会有很多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梁辰没应。   许游继续道:“也就是说,如果你想要一组满意的照片,恐怕要多来几次。”   梁辰这才慢悠悠开口:“我还以为你刚才已经拍了很多。”   许游:“是很多,但你不会喜欢。勉强只能挑出来一张。我刚才说过,如果你不先敞开,又如何在照片里看到真实的自己?”   对此,梁辰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站起身,拿起外套:“好,那就后天,同一时间,我再过来。”   许游:“没问题。”   ……   梁辰回到宿舍,唐朵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资料。   文字版的资料和照片铺满了写字台,她埋着头,皱着眉,听到开门的动静,头也没抬,只说了一句:“回来了?顺利么?”   梁辰换上拖鞋,将外套放在一边,走过来随意坐在茶几下的小地毯上。   “我这边很顺利。你好像遇到难题了?”他问。   唐朵揉揉鼻梁,说:“不是难题,是无奈。”   梁辰问:“怎么讲?”   唐朵抬眼,左右晃动着酸硬的脖颈:“性格决定命运,这话真是不假。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执意要维持友谊,拒绝向对方迈进一步,今天的章言淳也不会感叹给他的时间太少。”   梁辰笑了一下,很快提出一个悖论:“那么假设,他们那时候开始了,相爱,结婚,生子,到现在有个很幸福很健全的三口之家,章先生得了癌症,检查出来已经是晚期。他同样会感叹,时间太少。”   唐朵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直到梁辰抬起手,将她的头发拨到一边,手指玩着她的发尾,说:“其实人们感叹的不是时间,时间永远不够,对任何人都一样。唯一的遗憾,只是没有在有效的时间里,留给对方更多更好的回忆,也没来得及将自己想做的事情完成。”   遗憾,是因为留下太多空白。   如果一辈子打打闹闹,只要那个人还在,人们就会觉得,一切都来得及。   觉得来得及,就会拖延,就不会珍惜,谁也不知道和朋友的某次聚会,会不会就是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真正的“离开”,就意味着在“未来”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不会再见。而且这个事实永远存在,心里更是清楚明白,无法自欺欺人,所以才感到绝望。   最难的是,如何在绝望里重燃希望。   唐朵直勾勾的望着梁辰,好一会儿都没有挪开眼。   梁辰轻笑着挑起眉:“你在找什么?”   唐朵说:“我只是突然觉得,你好像是有感而发,那些对时间、留给对方的回忆的理解之类的。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梁辰没应,只是笑。   唐朵狐疑的皱着眉头:“我猜对了?”   梁辰说:“你想多了。”   他越是这么说,唐朵越不信。   半晌,她明白了:“哦,我想起来了,你心里还有个白月光。因为分开十年,没有给她留下更多更好的回忆。”   梁辰没说话。   唐朵却较起真:“你不是已经找到她了么,虽然她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我记得你说,你的感觉还在。你为什么不跟她相认,告诉她,有个人惦记了她十年。看看章言淳和许游,多可惜。前车之鉴啊。”   话一说完,屋里就陷入一阵沉默。   两人看着彼此,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直到梁辰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唐朵倏地挪开目光。   她要去拿资料接着看,梁辰却抓住她的手,紧紧攥着不松开了。   唐朵尝试抽手,没成功,只好看着梁辰。   “你干嘛?”   然后,她听到那低沉的嗓音响起:“你在吃醋?”   清清淡淡的四个字,却透出他的喜悦。   唐朵白了他一眼,很不愿承认。   但她也知道,自己掩饰的多可笑。   良久,唐朵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了。   她问:“我是正牌女友,吃不得醋?”   梁辰轻笑一声:“吃得,吃得。”   “那你笑什么?”   而且笑得很讨厌。   他慢悠悠道:“我只是笑,很少见到你这么可爱。”   唐朵:“……”   唐朵脸上莫名的热了,甩开梁辰的手,飞快地抓起资料挡在脸上,假装在看。   同时还说:“别打搅我看资料。”   下一秒,她的手肘就被他抓住带向自己,她手上一滑,资料掉了一地,她要去捡,却被他的力道拉的重心不稳。   唐朵跌撞了一下,等找到平衡,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沙发,摔在梁辰身上。   他依然是那个盘腿的坐姿,只是为了撑住她,一条腿已经伸直。   唐朵几乎是跨坐,双手抓着他的肩膀,腰上还搭着一双大手。   两人近在咫尺,气息交融,他微微抬眼,漆黑的眸子里装的全是她。   也不知是经过刚才那么一吓,体温变高了,还是因为别的,她只觉得掌心下的温度,越发烫人,握着她腰的手也渐渐热起来。   半晌,唐朵先开口,声音很轻:“梁辰。”   “嗯?”   “你是不是故意拉我?”   那薄唇缓缓勾起。   “一个正常的男人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一定会往那方面想。繁衍生息,是男人的本能。何况目标人物和自己住在同一屋檐下,我想有一些亲密接触也是应该的。”   听到这话,唐朵下意识绷直了背,却耐不住自背脊爬上来的一串战栗。   她挑了下眉,又问:“还有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还有,有时候看到你对我笑,闻到你头发上洗发精的味道,听到你的声音,我会走神。”   “哦,你在想什么?”   空气凝结了一秒。   “想很多我暂时还没有实现的事。你知道,我的想象力一向很丰富。”   一瞬间,唐朵笑了,唇角勾起,弯成了小钩子。   梁辰缓缓低头,想要捕捉那抹笑意。   没想到门口却倏地传来一阵响动。   张迅拎着两大袋食物开门进来了,嗓门奇大:“哎呦,看我买了这么多好吃……”   那最后几个字生生卡在喉咙里。   张迅呆呆看着沙发前的地毯上,一对男女肢体暧昧。   而那对男女也齐刷刷的看着他,一个眼神不满,一个眼神警告。   呃,他刚才打断了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大家担心许游爱上梁辰,再度伤心,之类的问题,其实我前面的铺陈已经透露出答案了:许游不是个轻易投入感情的女人,她自我保护重,短暂的接触不足以让她爱上任何人,再欣赏也没用,爱不是一定要存在的。而且她当初和邓凯开始,也不是出于爱,是因为逃避,还是在相处一两年之后。既然爱不是最重要的,分手对她来说也不足以构成伤害,她最难迈过去的坎儿是生死,这也是章言淳担心的。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见过这样一种人,世俗中大多数人在意的底线,他并不在意,对什么都无所谓,看似没有那根筋儿,看似坚强。就像许游,爱或者分,都不是死穴,这世界上有太多比这个更重要的事,但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无力而为。   试想一下,你爱一个人,没有告诉他,你和一个人有误会,没有解开,你们吵架了,来不及和好,然后突然之间,这个人“走”了…… 第61章   自从张迅搅黄了好事, 他就遭到一晚上的冷战对待。   张迅买了一大堆零食, 有唐朵经常吃的开袋即食元贝, 有梁辰需要的手冲咖啡过滤纸,还有其它若干要补充的食物, 一个个都买了回来。   结果, 没落好。   唐朵拿张迅当空气, 张迅早就习惯了,他也知道用热脸蛋去贴她的低气压等于自讨没趣, 便转向梁辰。   但张迅尝试两次跟梁辰搭话, 都没成功。   张迅无奈, 只好趁唐朵不在的时候, 摸到梁辰身边,小声嘀咕:“要不我搬去梁姐那套屋子里住?反正她一个人, 还空了两个房间呢。否则现在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梁辰刚刚收拾好张迅买回来的意大利面, 将它们装进玻璃质密封瓶,听到这话, 动作一顿。   他没有看张迅,只是说:“这样会显得假公济私,不妥。”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面子?   张迅清清嗓子,又道:“那咋办, 你这一次次的老半途而废, 对身体也不好吧?”   梁辰动作又是一顿,将玻璃瓶放进柜子里,说:“下回我会选择在房间。之前在客厅, 也是我考虑不周。”   张迅笑了两声:“什么考虑不周啊,分明是情不自禁吧?”   梁辰没吭声,下颌却绷紧了。   张迅忍着笑,趁机将唐朵卖了:“跟你说个事,但你别把我说漏了。其是唐朵喜欢香薰蜡烛,尤其是L:A BRUKET这个牌子的,选烟草味。”   梁辰安静了一秒,眼里带着恍然,小幅度的点了下头。   他在唐朵的电脑桌上见过同牌子的润唇膏。   “她有时候睡不好会头疼,要用一种按摩精油,还会用刮痧板按摩头皮。”   张迅很快又科普了几个唐朵的小习惯,直到唐朵从屋里走出来,他飞快的离开梁辰身边,打了个夸张的哈欠,说要进屋睡觉。   唐朵不疑有他,绕进厨房打开冰箱,边找果汁边说说:“刚才章言淳来消息了,我明天去找他。”   她倒了两杯果汁,一杯递给梁辰。   梁辰问:“拍照?”   唐朵:“嗯。”   她要假扮章言淳的出轨对象,总要有证据链。   唐朵:“梁姐找了个专业人士帮忙修图,足以以假乱真。许游摄影这方面是专家,一般的技术哄不住她。”   隔了一秒,她问:“你呢?”   梁辰:“这两天会再跟许游接触一次。”   唐朵放下杯子,慢悠悠的看了他一眼。   直到他问:“看什么?”   唐朵:“哦,我突然想到,章言淳拿来的那些精油蜡烛还没试过。他还特别注明了,有几个是有助于性吸引的,有几个可以帮助缓解精神紧张……你要不要去之前熏一点在衣服上试试?”   梁辰:“你让我熏了给别的女人闻?”   唐朵笑了,一手撑着台面,说:“我有两个理由。第一,那只是香薰蜡烛,不是春、药,如果因为一点熏香的辅助就让你俩动情,说明你们原本就看对眼了,只不过是找个借口。第二,那些蜡烛许游在家里常用,他这次搬走,连它们都一起拿走了,让你用呢就是为了帮你尽早取得她的信任。她闻到熟悉的味道,也许会对你产生亲切感呢?”   据章言淳说,许游只记得那些蜡烛的气味,却不知道章言淳是用什么香料配出来的,即使她跑出去买,恐怕也要跑上百个牌子,一个个试。   听到这话,梁辰没有言语,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然后,他缓缓握住唐朵放在台面上的手,声音极低:“那,待会儿要不要一起试试?”   唐朵眨了下眼:“我明天有很多事要做,今天不想太累。”   “不想太累”,他们都明白指的是什么。   他低声笑了:“那就改天?”   “嗯,改天。”   ……   翌日一早,唐朵就去见章言淳。   他在办理善终服务的医院附近租了一间套房,这段时间暂时住在里面,还有个钟点工帮忙打扫。   唐朵来时,钟点工刚走,屋里一室阳光,温暖,宁静。   章言淳的气色比上次差了些,唇色苍白,即使微笑都没什么精神。   他刚吃过止疼药,现在药劲儿上来了。   唐朵坐在他对面,问:“你现在的状态,恐怕不适合拍照。”   他们要拍的照片比较多,最好满足一年四季的要求,还要加上一点年龄的改变,甚至需要营造出两到三年的错觉。   章言淳说:“我撑得住。再说,如果今天不拍,再晚恐怕更难了。”   唐朵皱了下眉头:“你确定?”   章言淳点头。   唐朵没再说话,很快进入工作状态。   她带了一个行李包来,里面装着很多衣服,都是事先拍过照片给章言淳的看的,他选的都是偏中性风。   唐朵很快换上一身,拉着章言淳一起坐在背景有小盆栽的沙发前,拿出手机合拍了几张。   自拍用的是美颜相机,章言淳不用上妆。   但几张拍下来,感觉却不对。   唐朵叹了口气,看着章言淳:“你太不自然了,一点都不像是和女朋友拍照。”   章言淳轻咳了两声:“那应该怎么做?”   唐朵将手机递给他:“来,你拿着,待会儿你来按拍照键,现在一手搂着我的腰。”   唐朵边说,章言淳边照做。   她非常坦然的往他怀里靠,背脊贴着他的胸膛,这才感觉到他体温并不高,他的手也有点凉。   这样勉强照了两张,唐朵站起身,看着有些气喘的章言淳两秒,随即拿起一边的薄毯。   “你别动。”   她将薄毯拎在手里,跨坐到他的后方,跪在沙发上,双手仿佛要给章言淳围上薄毯的样子。   两个人的脸贴的极近。   唐朵说:“笑一个。”   章言淳扯出一个微笑。   唐朵:“很好。”   直到他按下拍照键,唐朵拿着手机看了两秒,说:“这是目前最好的一张,你觉得呢?”   章言淳:“的确。”   两人又拍了若干合照,等到工作室安排的车到了,唐朵和章言淳一起出了门。   ……   梁同租了一间摄影棚,请了专业的摄影师、化妆师,还从外面聘请回来一个修图师,他们的照片暂时只能在摄影棚里完成,背景需要合成出几个欧洲城市的风景。   等照片做出来,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他们会拿出其中几张,以匿名的方式寄给许游。   等许游心里对章言淳另结新欢的事情有数,章言淳会装作刚从佛罗伦萨回来的样子,当面跟她坦白。   他们会和平分手。   到此,章言淳的工作就基本完成,他会住进医院,并将手机交给工作室。   从这以后,一年四季,持续两到三年,工作室会用后续的照片,用章言淳的手机发朋友圈。   那时候,在许游的认知里,章言淳已经和他的“新欢”唐朵移民欧洲,还有了新的工作和社交圈,无论是时差上还是工作强度上,他都不会再有大把时间跟许游语音和通话。   只是为了效果逼真,章言淳还事先录好了一些语音,工作室的人可以一边播放一边通过微信发给许游。   许游也会渐渐从那些语音中明白,章言淳变了,他被现在身边的女人改变了,变得陌生,他们甚至无法再交心。   他们会疏远,直到章言淳在许游心里渐渐变成一个“熟人”,一个“普通的老友”,甚至慢慢在她的倾诉名单里消失,即使这时,许游知道了他的死讯,也不会太难过。   他可能会死于一场意外,也可能死于一次野外探险,这些也都无关紧要。   趁着章言淳化妆的功夫,唐朵将第一套方案和他仔细核对了一遍。   她问:“梁姐说你寄到工作室的录音有几百个,这件事你准备了很久么?”   章言淳闭着眼,轻声道:“从我的病查出来就开始了。”   唐朵:“我看你的计划上还说,会从不同的国家给她寄明信片,一个月一张。我想知道,那上面的邮戳你怎么办?”   章言淳:“我已经拜托了欧洲的一位朋友帮我,他因为工作需要,经常要在欧洲那些国家来回跑。遇到节日,还会寄礼物回来。”   唐朵看完余下的细则,又问:“上次不是还提到第二套方案么,你也有准备?”   章言淳化好妆,侧头笑了一下,人显得精神多了:“如果第一套方案失败,会有人把第二套的包裹寄给你们。当然,我会希望永远用不到。”   唐朵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你不希望在你走后,有人惦记你。”   章言淳:“那时候我已经不在了,这些对我没有丝毫意义。先走的人,总是幸福的。留下的人,才痛苦。”   “你宁可在许游的记忆里,是你先喜欢上别的女人,然后疏远,直到她一年都想不起你一次。”   “她不再惦记以前的人,才会注意到其它异性。她一向认死理。”   唐朵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章言淳却突然说:“其实有些地方,你们很像。”   唐朵杨了下眉:“哦,是么?”   章言淳安静的看着她,过了几秒,肯定的点了下头:“对,很像。”   “比如?”   “气质,还有,你跟我交流的方式。”   交流的方式?唐朵没懂。   章言淳:“其实我的一些做法,你并不认同,是你的眼神告诉我的。但你没有表现出来,你还在小心掩饰,好像不愿意让我察觉你的不认同。许游也是如此。”   他说对了大部分。   她的确不认同,或者说不能完全认同,可她也知道自己没有责任,也没有立场阻止他。   唐朵耸了下肩。   章言淳继续道:“人与人之间的界限、距离,你分的很清楚。我想,这或许和你的工作性质有关系,也是你的性格。就像许游,她有事,不会说,不会发泄,大多时候都是憋在心里,她总是觉得每个人都是独立个体,她的困境别人理解不了,也没有义务当她的垃圾桶,所以她常常会把自己孤立起来,就连和我,很多话都不会说……”   说到这里,章言淳咳嗽起来。   唐朵平静的替他把话说完:“所以,你怕这次的事,她也选择这样的方式处理,长此以往会出事。”   章言淳顺了口气,没再说话。   唐朵也不吭声。   直到摄影师叫两人出去拍照,两人这才站起身。   来到摄影棚门口,唐朵叫住他:“章先生。”   章言淳:“怎么了?”   唐朵缓缓笑了:“待会儿拍照尽量放轻松。如果进入不了状态,就把我想成许游。你可以站在我身后抱着我,这样你就看不到我的脸。一定要记得,如果你真要用这种方式去‘救’她,那么就要让她在照片里,看到你对怀里的女人足够的爱意。”   章言淳一阵恍然。   “好。”   ……   一天后,梁辰又一次去了许游的摄影工作室。   许游正在等他。   两人都没有花时间寒暄,一前一后进了工作间。   梁辰一身休闲装,轻车熟路的坐到上次那张高脚凳上,双腿随意的搭着。   许游将相机架好,换上一卷胶卷,抬起眼,刚好见到梁辰在和袖口较劲。   她问:“怎么了?”   梁辰没有抬头,皱着眉:“扣子挂住了。”   许游等了几秒,上前说:“我看看。”   等靠近他,一阵淡雅的清香钻入鼻息。   许游脚下一顿,抬着他的手臂低头看着:“是线头绕住了。”   她用了一会儿功夫将线头解开,那简短的十几秒钟,他们靠的很近。   直到许游错开一步,对上梁辰的目光。   她突然笑了:“梁先生高就?”   梁辰:“这个问题你上次问过。”   许游点头:“我记得,你说你刚结束上一个工作,现在待业。我是想问,你之前的工作是……”   “商人。”   许游有点诧异:“商人?你更像是学者。”   她走回到照相机前,看着镜头,开始按快门。   伴随着那些机械响动,梁辰说:“你很会看人。”   “是我的镜头会看。我拍人物肖像七八年了,早麻木了。”   隔了几秒,两人都没说话。   直到许游开启一个新话题:“你有过女朋友吗?”   “有。”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梁辰安静了两秒,笑了:“她是一个,用词语形容不清的女人。”   许游的手一顿,抬了下眼:“你可以尽量描述一下。”   事实上,如果是对一个陌生人,梁辰不会聊这些。   但许游不同,她是他的目标人物。   何况他们聊的是唐朵。   梁辰垂下眼,安静的想了几秒:“她,很性感。”   在说那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唇角微微弯起,眼神柔和。   这一刻被镜头摸捉到。   许游睁大了眼,感觉到从自己指尖泛起的战栗。   拍了太多任人物,手指早就麻木,精神世界也趋于一潭死水,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许游问:“她很有女人味?”   梁辰:“没有。只是在我眼里,她是那样的。”   许游:“这是很高的评价。她知道你这么想吗?”   梁辰:“她如果知道了,会认为我买错了字典。”   许游笑了一声:“这么说,是她勾出了你心里的欲望。”   梁辰没说话。   许游接着问:“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   “严格来说,她是我的工作伙伴。”   许游又换了一卷胶卷,动作很利落,很快,她说:“将工作伙伴变成女朋友,不会妨碍工作吗?”   “会增加默契。”   许游不再说话。   镜头里,梁辰的唇角依然挂着一抹笑。   他突然问:“你呢?”   许游:“我什么?”   “你有男朋友吗?”   “有。”   “能否形容一下?”   按快门的声音停顿了片刻。   许游说:“渣。”   就一个字。   梁辰笑了:“这么简单?”   许游:“这并不简单。男人的渣有很多层次,很多档次,有的高级,有的低级,有的让人哭笑不得,有的让人爱不释手。”   这倒是新鲜的说法。   梁辰:“他算哪一种?”   许游:“后者。”   “爱不释手?”   “算是吧。”   “你们是哪里认识的?”   这一次,许游安静了好一会儿。   半晌,她才说:“一个是工作伙伴,一个是青梅竹马。”   她指的是邓凯和章言淳。   梁辰:“两个?”   许游:“对,两个。”   梁辰不再说话,他唇角的笑容渐渐落了下去。   许游敏锐的捕捉到这一点,一边按快门一边问:“你想到什么,你女朋友?”   梁辰抬起眼皮,盯着镜头:“你的镜头真的很锐利。”   许游:“是的,再厉害的演技也躲不过去。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梁辰缓缓坐直背脊,声音很低:“我是她的工作伙伴,但她还有一个青梅竹马。”   许游安静了。   她抬起头,看着梁辰。   “你怕战胜不了对方?”   梁辰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呢,能否分的出他们谁高谁低。”   许游也没有回答。   直到拍摄告一段落,梁辰起身准备走。   他今天的进度已经完成,他点破了许游心里的一些东西,而且还从她这里有了意外收获。   他很满意。   只是在临出门口时,许游突然叫住他。   “梁先生。”   梁辰站住脚,侧身看她。   许游:“你……是不是熏过香?我是说,香薰蜡烛那些。”   梁辰:“之前点过几分钟,怎么,味道粘在衣服上了?”   “我觉得很好闻,是什么牌子,能不能介绍给我?”   “是朋友送的,我也不清楚。”   “哦,这样。”   许游没再坚持,她别过头,很快又去摆弄相机。   梁辰转身出了门。   ……   刚走出摄影棚,梁辰的手机就进来一条信息。   “今天表现的如何?”   是唐朵发来的。   梁辰一看,唇角勾起,回道:“很好。”   “哦,看来许游很喜欢你。”   梁辰:“很少会有人不喜欢我。”   唐朵:“谁说的,我第一次见你就没好感。”   梁辰:“也许是你迟钝。”   唐朵没理他。   梁辰就站在原地,继续话题:“你后来为什么对我改观了?”   唐朵依然没理他。   梁辰却不罢休,决定迂回前进:“刚才许游问我,我‘有过’的女朋友给我的感觉是什么?”   安静了几秒,唐朵终于有动静了:“哦,我也想知道。”   梁辰:“我说,她很‘性感’。”   那边沉默良久。   梁辰很有耐心的等,他并没有着急去拿车。   直到唐朵发来一句:“原来,你跟别人谈起我时,是这种表情。”   梁辰安静了两秒,倏地抬起头,环顾半圈,直到在十几步外电线杆子下看到那抹纤细的身影。   唐朵懒洋洋地靠在哪儿,还朝他招了下手。   梁辰箭步上前,立在她面前,唇角的笑渐渐浓了。   唐朵歪着头,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嗨,帅哥。”   他低声问:“是什么表情?”   他没有忘记刚才的话题。   唐朵瞅了他一眼,站直身体,却还是矮了他大半个头。   然后,她仰起头,轻声道:“就像,你刚才形容的我那样。”   ——性感。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推进ing。   两对青梅竹马却有不同的境遇,感情线推进ing~   这个故事比较伤感,没有上一个故事长,走走心,但不希望折磨太久。 第62章   “瓦解”章言淳和许游的计划进展得十分顺利。   梁辰和许游接触了五次, 她已经跟他出去喝了一杯咖啡, 还一起吃了一顿饭, 交浅言深,话题百无禁忌, 不知是不是出于跟一个“陌生人”交心更安全的考虑, 许游还会提到她对章言淳的不满。   许游和章言淳自小一起长大, 他们没少跟对方吐槽其他人,比如上大学时, 许游会指责章言淳的“初恋”林青, 章言淳也会跟她这里编排邓凯有多渣。   可是如果这样一对青梅竹马之间有了积怨呢, 该跟谁说?起码要找一个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能体会她的处境,甚至感同身受的人吧?   和自己的工作圈子里的同事说, 距离太近, 别人看她的眼光会多了一层幸灾乐祸,不可行。和朋友圈的狐朋狗友们说, 那些人吃吃喝喝无所谓,却不能交心,没意义。   梁辰恰好不属于这里面任何一种,他只是来拍照片的, 拍完了就成了路人, 从此以后她便只是这个男人口中的一个有过感情困扰的摄影师。   而最主要的是,他也有过一个女朋友,他对她也有不少“怨气”。   ……   梁辰来取照片小样那天晚上, 许游约了章言淳在她的工作室里见面,她让所有员工都提早下了班,预定了九点钟的外卖,等章言淳来了一起吃。   结果刚到八点半,门铃就响了。   许游觉得奇怪,前去开门,门前却空无一人。   她走出去几步,脚下踩中了一个纸袋。   她将纸袋带进工作室,关上门,一边走向工作桌,一边拆开袋口,从里面拿出一叠照片,散落在桌面上。   那一瞬间,许游的目光定住了,手脚也顿住了。   她瞪大了眼,震惊的看着眼前精彩的“真相”。   这些照片里的有一对男女主角,男的是章言淳,女的她没见过,他们的肢体动作,就算是几岁的小孩子也能分辨的出来,亲密如夫妻。   而且大部分照片背面都写着时间和地点,许游翻开来一张张扫过去,几乎都在弗洛伦萨,那么,章言淳是和这个女人一起去的?   或者说,他们在那里相识,然后……   一夜情,还是日久生情,还是动了真情?   许游坐在折叠椅里,一手撑着头,盯着那些照片,脑子里忽然很乱。   然后,她闭上眼,深吸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许游很快就想到了邓凯。   当年,她发现邓凯爱上别的女人,她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安静,她是在愤怒之后接受了事实。   也因为愤怒,她决定离开邓凯,而没有相信他的任何解释。   他说,他很快就会抽离,那只是一时入戏,她觉得的无比荒谬。   结果事实证明,邓凯离开美国后就和那个女人断了关系,他抽离的真的很快。   如今时隔两年,在这种事情上,许游也多了一点经验,她不想冲动之下做决定,就算要分手,无论还能不能做朋友,她都想先听听章言淳怎么说。   话说回来,这些照片来的也实在及时,原本她还不知道待会儿见面该聊些什么,毕竟上次章言淳搬走时,他们都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现在倒好,有话题了。   ……   九点钟一到,外卖上门。   许游将餐盒拿进屋里摆好,不过十分钟,门铃又响了。   她吸了口气,面无表情的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章言淳。   按照计划,章言淳这次是来交代老底的,但他没有着急直奔主题。   他和许游一起吃了饭,等许游收拾餐盒的时间,他打开了蓝牙耳机,让耳机另一头的梁辰和唐朵可以清楚听到他们的对话。   梁辰和唐朵这时正在宿舍的客厅里。   梁辰对章言淳说:“谈话的步骤尽量按照预定的顺序来,如果忘记了就停下来,我们会给提示。”   相吵无好言,再逻辑分明的人吵起架来也可能跑偏。   他们今天的重点是和平分手,绝不是撕破脸。   章言淳那边和许游聊了会儿天,许游拉他进了工作间,给他看最新的作品。   许游说,她最近遇到一个新模特,除了英俊,谈吐不俗,还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他有过一个女朋友,那个女人恰好也有一个竹马,还是她的初恋。   许游还说,不知道为什么,和这个人聊天,仿佛能可以通过他,和那个女人“交流”,她觉得很有趣。   ……   另一边,唐朵听到这番话,不由地挑起眉。   她在手机上打了这样一句话递给梁辰看:“你跟别人吐槽我?”   梁辰垂眸一看,非常淡定的也在自己的手机上打了一句话。   “这只是从她那里套取情报的策略。”   唐朵哼了一声。   “你胡说八道的本事也是从书里学的?”   梁辰安静的看完这句话,依然是那个表情。   “何来胡言,句句肺腑。”   唐朵:“……”   ……   那边,许游的话题已经告一段落,她转而问起章言淳的欧洲之行。   章言淳很早就去过佛罗伦萨,如今交代起来十分娴熟,他简单提了一下去的那边几个景点,还提到一家美术馆。   话说到一半,许游突然靠近他怀里,双手勾住他的脖子,鼻尖几乎要碰到了。   章言淳话音一顿。   心里虽然柔情满意,无比眷恋,行动上却不能。   他僵着身体,将许游的胳膊拉下来,只是没有错开距离。   很快,许游就在他眼里看到了心虚。   她不由得笑了,问道:“佛罗伦萨有艳遇么?”   进入正题了,   章言淳躲开了她的目光,闪烁间,轻轻“嗯”了一声。   许游缓缓收起笑,气息滑过他的,然后迈开脚,走到五、六步之外的地方。   章言淳安静了两秒,回过身,许游已经抬起双臂抱着自己的肩膀,瞅着他笑。   他们是成年人,而且心境苍老的太快,小朋友时期那套试探、不依不饶和推卸责任,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许游轻声陈述道:“你们开始了。”   ……   说这话时,梁辰无声的扫了唐朵一眼。   她和章言淳的合照,他看到了,当时也是这种眼神,一句话没说,却流露出谴责。   唐朵收到他的眼神,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叹了口气。   然后,她点开手机上的美颜相机软件,将脸靠过去,无声的说了一句“s、mile”。   “咔”的一声,镜头里的那对男女定格了。   唐朵将照片发给梁辰。   梁辰看了一眼,扣上手机,终于满意了。   ……   这时,蓝牙耳机里传来章言淳的声音:“那你呢?”   许游:“我什么?”   “你和你的新模特,准备开始吗?”   许游轻笑出声:“也许会,也许不会。”   “会还是不会?”   安静了两秒。   许游说:“在你问我之前,不会。但过了今天,没准。”   接着,许游发问:“你是要玩阶段性的,还是要定了?”   依照原本的计划,章言淳应该说“是”。   可话到嘴边,却迟迟未发。   隔了几秒,他别开脸,说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许游盯着他的侧脸,点点头,忽而笑了。   “看来不是玩玩。”   如果只是一时情迷,章言淳不会在这一刻犹豫,他会权衡利弊,而不是将纠结的一面摆在她面前。   许游又问:“这么快就再婚?会不会太草率了。”   这一刻,她的语气只像是一个熟人,连青梅都算不上。   章言淳:“说结婚还太早。”   许游:“也是,她看上去很年轻。多大了?”   章言淳:“二十四岁。”   许游:“哪里人?”   章言淳:“她常年生活在欧洲,不过最近跟我回来了。”   许游:“所以,你会定居欧洲。”   章言淳:“也许会,也许不会。”   许游:“会还是不会?”   章言淳:“定了,就去。没定,就分。”   许游:“呵,那她知道你今天来找我么?”   章言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没瞒她。”   许游:“她不介意?”   一阵沉默。   章言淳按照事先预定的说:“她很有自信,身边也不乏追求者,她很清楚,她不可能给我太多时间摇摆,如果我做不了决定,很快就会有男人取代我。”   这话听在一个女人耳朵里,是怎样的杀伤力?   那一瞬间,许游的神情极其难看,但她依然在笑:“看来你不希望被取代,你要做终结者。”   ——那我呢?   简单的三个字,许游问不出口。   问了,她就输了。   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她不想输得太惨。   直到章言淳上前几步,低声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得到你的谅解。”   原本,还有“支持”二字。   但他说不出口。   这一仗,也不知道是赢,还是输。   他明明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却有一种满盘皆输的疼。   甚至于,章言淳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出警告,他知道,针扎一样的疼痛很快就会密集到来,但他不能当着许游的面吃药。   许游这时说道:“我会谅解,但不是现在。”   也许一年,也许两年。   看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到底有多深,看她到底多念旧,看她到底多久才能释怀。   但绝不是现在。   这时,章言淳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已经开始冒汗,听到铃声,连忙说:“我去接个电话。”   这个电话是唐朵打过去的,她听到了他的呼吸浓重。   章言淳走开两步,许游的声音追了上来:“帮我把门口的垃圾带走,不用回来了。”   他身体一顿,没回头,很快走了。   ……   章言淳走的很快,走出摄影棚也不敢耽搁,一边往前面的商业街走,一边从兜里拿出止疼药,扔进嘴里。   他的手机铃声断了。   蓝牙耳机里出现唐朵的声音:“你还好吧?”   章言淳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唐朵本想提醒章言淳,刚才没有按照计划走,他应该再决绝一点,再渣一点,优柔寡断只会让许游更生气。   现在越渣,她才会抽离得越快。   但最终,唐朵一个字都没说。   ……   等章言淳叫了一辆车回去,唐朵切断语音,看向梁辰。   梁辰收拾好桌上的杂物,问她:“怎么了?”   唐朵皱皱眉,有些无奈:“感觉好像做了一件很残忍的事。”   梁辰半晌没有言语,然后问:“如果易地而处,我是章言淳,你是许游,你知道了我时日无多,你会怎么做?”   唐朵:“可我不是许游。”   梁辰:“那我换个问法——如果是梁辰时日无多,唐朵会怎么做?”   唐朵心里一跳,眉头皱的更紧。   “有这么咒自己的么?”   “这只是假设。”   一阵沉默。   唐朵别开脸:“我不会殉情的。”   梁辰:“我也不希望你这么做。”   唐朵又转回来,盯着他的眸子,适时将话题转开:“刚才许游说也许会和你开始。你觉得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梁辰:“据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只是为了气章言淳。”   唐朵:“哦,你还挺了解的。”   梁辰一顿,进而叹气:“咱们要吵架了么?”   唐朵:“我不会因为公事跟你吵架。不过我有个问题很好奇,希望你能老实回答。”   梁辰缓缓笑了:“你问的,我绝不撒谎。”   唐朵痛快道:“好,我假设你和你的青梅开始了,然后你遇到了我,咱俩不小心也……哦,擦枪走火。接下来你要面对一个难题,是回到青梅身边,跟我断交,还是跟我在一起,去赢得青梅的谅解,又或者你要脚踏两只船,两边都很留恋,都不放,直到东窗事发的那一天。”   唐朵问完,梁辰好一会儿没应。   她也在耐心的等。   直到梁辰开口:“你刚才的假设,提到了三种男人的性格。我认为,哪个都不是我。不过‘擦枪走火’这四个字,倒是贴切。”   唐朵剜了他一眼:“不要转移话题,哪三种说来听听。”   “第一种,和后来的女人是一时意乱情迷,两边权衡之下,认为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比一时冲动更重要,而且也觉得自己有责任。第二种,选择后者,这本没有什么错,只是又希望青梅谅解,这种强人所难恰恰体现出这个男人的……”   说到这里,梁辰顿住,似乎正在找合适的词语。   唐朵替他找到了:“婊。”   这也是这次摊牌,章言淳要表达出的效果。   梁辰扯了下唇角:“第三种,我认为最不可取。优柔寡断,到头来可能一拍两散,无论从长远看,还是短期,都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听到这里,唐朵也慢悠悠的笑了:“少跟我东拉西扯,你就直接告诉我,假如是你,怎么做。”   梁辰挑了下眉:“我不是已经用行动告诉你了?”   唐朵没说话。   梁辰:“我和我的‘青梅’没有开始,我说过,人已经不是那个人了。我和你开始,是在我找到‘她’之后的事,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和‘她’联系过。”   这个青梅,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唐果。   唐果自然是假的,只是他现在无法解释。   唐朵:“好歹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找到了居然不联系,你也挺无情的。”   她是存心找茬儿,只是火、药、味已经没了。   梁辰低笑出声:“你呢,和你的竹马还联系么?”   这话一出,唐朵怔住了。   她的确没有和程征主动联系。   唐朵:“那不一样,我和他曾经发生过很不愉快的事,现在已经是那种……就是章言淳所说的‘熟人’了。”   又或者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梁辰挑了挑眉,他学唐朵说话的语气:“哦,巧了,我和青梅之间也发生过一点不愉快。”   唐朵立刻好奇起来:“所以你现在在记仇?她做了什么?”   梁辰瞅了她一眼:“她记性不太好,该记住的没记住,不该记住的乱七八糟,全都没忘。”   唐朵:“……”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但那也许是错觉吧……   梁辰依然在笑,严格来说并没有皮笑肉不笑。   唐朵清清嗓子,将刚才的“错觉”甩到脑后,站起身到厨房里找喝的。   唐朵:“你说,许游一定会找我谈判么?”   梁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应该就是这几天。但她要先弄到你的联系方式,也许会找人跟踪调查章言淳。”   “我还以为,她不会刨根问底。”   “换做是你,你做得到么?”   唐朵想了想,她做不到,她大概会掘地三尺,死也要死个明白。   这不是普通的恋爱关系,那是她的竹马,她怎么都会亲眼见见。   所以,许游一定会出现。   她们会有一场女人之间的谈话。 第63章   不出所料, 许游很快就找上唐朵。   在唐朵在手机里听到许游的声音的那一刻, 她还在想, 不知道许游此时的心境如何,紧张, 恐惧, 还是憎恨?   结果, 她们都出乎意料的平静。   许游自报家门:“我是章言淳的朋友,我叫许游。”   唐朵:“我知道, 他跟我提过你, 我知道你们不只是朋友这么简单。”   安静了两秒。   许游直接问:“我能约你出来喝杯咖啡么?”   唐朵没有问她的动机, 只是说:“好。”   两人挂上电话。   唐朵将手机扣下, 看了一眼正在冲咖啡的梁辰,问:“我去见许游那天, 你要旁听么?”   梁辰放下手冲壶:“你愿意让我听?”   “但我想不会大打出手, 所以不会太精彩,可能还会有点无聊。”   梁辰想象了一下:“是不是就像昨晚那个电视剧里演的一样, 情敌见面,夹枪带棍,互相讽刺对方的背景,人品?”   “恐怕不会, 她不是我的情敌, 我会很nice的。”   说话间,许游用短信将地点和时间发过来了。   唐朵翻开手机一看,挑眉出了声口哨。   梁辰问:“怎么?”   唐朵:“她约我去她的工作室。”   怎么, 许游是要给她拍照么?   她有点好奇,不知道在一个陌生人的镜头里,她是什么样子的?   听到要去工作室见,梁辰突然说:“其实几次接触下来,我发现她有点奇怪。但你知道,我读不懂那些情绪,只是根据经验分析出一个大概的推论。”   唐朵有些不解:“你指的是什么?”   他很快举了个例子:“比如,如果一个人长期和动物相处,那么在人类社会里的社交能力,就会减弱很多,甚至会觉得和人类相处不自然,而向往动物的纯粹自然。”   唐朵愣了两秒:“你是不是想说,相机是她的保护色,摄影棚是她的安全地带?”   梁辰将咖啡端到沙发前,一杯递给唐朵,然后坐在茶几上,瞅着她。   “也许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在给人拍照的时候,她各方面都自然的多,无论是话题引导,还是和陌生人交流。相反,我们出去喝过一杯咖啡,简单吃过一顿饭,她有些改变,有些失落,有些沉闷,有些烦躁。”   唐朵半晌没言语,盯着手里的咖啡杯,看着里面缓缓晃动的液体。   这一瞬间,她忽然有点明白了许游。   就像她先前的自我逃避,即使回到这个城市也没有让家人知道,只要工作一歇下来就惴惴不安,仿佛只有投入到角色中,才能获得平静。   许游莫非也是如此?   相机陪伴她太久,久到已经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镜头已经取代了她的眼睛,如果不拿着相机,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是这样么?   想到这里,唐朵问:“你觉得她有心理问题?”   梁辰:“我只是怀疑。恐怕邓凯的意外去世,真的影响了她。”   ……   但无论如何怀疑,和许游约定的这天还是来了。   唐朵简单梳洗了一下自己,按照照片里那样的人设换上一声中性的衣服,将齐肩的发尾随便抓了两下,让它们不规则的翘起,发质蓬松,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率性。   她随便翻出来一个牛仔帆布质地的背包,挎在肩上,踩着一双球鞋就出了门。   唐朵没有上妆,素面朝天,连打底都省了。   她来到许游的工作室外,按下门铃。   门很快就开了。   工作室里有几个助手正在忙,前来应门的是其中一个。   唐朵打了声招呼:“你好,我约了许游。”   助手请唐朵进门,转身去喊工作间里的许游。   唐朵环顾了一圈,发现四周墙上挂着很多人像和风景照,有彩色的,有黑白的,她缓慢地绕了半圈,东看西看。   直到看到其中一张照片,唐朵站住了。   照片里的男人是章言淳。   想不到在他和许游摊牌之后,这张照片居然没有被拿下来。   照片定格在章言淳的笑容上,他有一口白牙,显然比现在要年轻几岁,衣服也很随意,应该是前几年拍的。   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突然多了一股存在感,唐朵回过身,见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女人,但她很瘦,眉骨略高,气质中还有些棱角。   正是许游。   许游先开口:“你好。”   唐朵微笑:“你好。”   安静了片刻,两个女人打量着彼此。   许游一身白衬衫和工装裤,身上的工作围裙没有摘下,散发着淡淡的洗影液的味道,头发也是随意扎起,素着脸,唇色有点白,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许游说:“请跟我来。”   然后她率先走向工作间。   唐朵默默跟着,直到两人进了屋,许游摘掉围裙,走到角落的桌前倒了一杯咖啡,用的是一次性杯子。   唐朵接过,喝了一口,咖啡是用速溶粉冲的,这个味道她已经常喝,很粗犷,很熟悉,反倒是最近被梁辰用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好咖啡豆养叼了,乍一碰到这个味道还有点不适应。   唐朵也没拘谨,她简单的扫了一圈工作间的环境,然后目光落在角落的那些商拍相框上,她随便翻看了几张,再回头时,见许游正安静地打量自己。   唐朵挑了下眉,指着另一边的高脚凳问:“你都是在那里给人拍照?”   许游:“嗯。”   唐朵:“你的技术很专业。”   许游问:“你也懂这行?”   唐朵:“不懂,但我基础审美还不错。”   安静了一秒,许游笑了:“你想试试吗?”   试什么,她的拍照技术?   有何不可?   唐朵耸了下肩,走向高脚凳,坐上去,随便甩了下头发:“我该怎么坐,需要挺直背么?”   许游已经拿起相机,将它架在架子上,调整胶圈,换胶卷。   “随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好。”   快门声毫无预兆的响起,许游没有事先说“一、二、三”,这对唐朵是个新鲜的体验。   她问:“我能说话么?”   许游:“这也随你。”   她们今天本来就是要“谈话”的,只不过交谈的形式略有不同。   唐朵忽然想起之前梁辰的猜测,她想,也许这样的环境,这样的交谈方式,才能让许游展示出真实的自己,无论坚强,还是脆弱,这里就是她的保护壳,手里只要拿着相机,就能和全世界对话。   唐朵决定从照片聊起:“我只会自拍,很烂。不知道在你的镜头里,我会变成什么样,你的那些照片让我觉得,很有质感。”   许游盯着镜头里的唐朵,低声道:“我看过你的自拍。”   唐朵装傻:“哦,章言淳给你看的?”   许游抬了下头:“你叫他全名?”   唐朵挑眉:“难道要叫言淳么,就算开始一段关系,也不用这么甜腻。”   按快门的声音停了一瞬。   没由来的,许游心里一紧。   这样的见面,这样的交谈,如果换做任何一个陌生人,她都会觉得舒服,没压力,可唐朵不是其他人,她现在是章言淳的伴侣。   简单的几句话,不见一丝尖锐,却莫名的让人紧张。   那一刻,许游想,这个唐朵不是个中高手,就是本色如此。   因为不担心失去,不害怕被抢走什么,所以面对她,才随性的仿佛什么都不在意,是么?   唐朵突然问:“对了,你给我拍照,我需要付钱么。不好意思,这行的规矩我不太懂,但是这样让你白忙活好像也不妥。”   许游抬了下眼:“我今天约你,不是想赚你的钱。如果其中有满意的作品,我可以送你一张。”   事实上,为了见唐朵,许游特意推了两个工作。   唐朵随口问道:“哦,那我能不能问像是这样的一张商拍,以你的级别,是什么样的价格?”   许游停下来:“如果是黑白的,一万起。”   “一张?”   “对。”   “哇哦!”   唐朵没法不惊讶,一个名牌包的价格。   许游:“黑白胶片摄影是最贵的,洗照片的技术非常考人,跟我的几个助手,最少要有五年以上的洗影技术。”   唐朵:“我听说单反什么的很烧钱,你说的胶片呢?”   许游:“我的人像摄影,用的胶片差不多是一千到两千不等。”   唐朵:“你说的是人民币?”   许游:“当然。”   一阵沉默。   唐朵的表情有些微妙,这一刻也被捕捉到了。   许游问:“你想到什么?”   唐朵:“哦,我在算你按了多少次快门,烧掉多少人民币。”   许游不由得笑了。   唐朵转而问:“那你拍照,旁边允许有其他人看么?”   许游:“通常情况下,不可以。”   唐朵盯着那黑漆漆,且空洞的镜头,突然问:“外面那张章言淳的照片,是你拍的?”   许游:“不是。是我前夫。”   也就是邓凯。   这倒是出乎唐朵的意料。   唐朵:“我听他说,他们并不熟。”   许游:“但我前夫认为,他是个不错的模特。我的意思是,本人和照片里呈现出来的质感相差很多,到了相片里,他很鲜活。”   “哦。”唐朵应了一声。   她虽然不懂摄影,但是邓凯的话,她能明白。   生活中的章言淳,有太多压力,负担,就像是蒙尘的艺术品,再珍贵也不会一眼看到他的价值。   照片里的他,揭开了面纱。   唐朵:“看来这个职业,能帮助人们发现自己闪光的一面,在最好的时光,留下最好的自己。”   隔了一秒,唐朵问:“我很好奇,你约我来到底想谈什么,咱们进入主题了没有?”   说话间,她还朝镜头眨了下眼。   许游又一次笑了,离开镜头,望着她:“我只是想了解你。”   唐朵:“章言淳没和你说过么?”   许游:“说过,他说你很自由,也随性,不会等人,也不让别人等你。”   唐朵点点头:“部分是对的。”   然后,她跳下高脚凳,走向角落那些作品:“你还打算继续拍么,要不歇会儿?”   许游放下相机,走到一边靠墙而立:“好。”   直到唐朵抽出其中一张作品,她转身说:“这个男人很帅。”   她拿的那张是梁辰。   许游上前几步,站在唐朵身边:“是很帅。”   但唐朵并没有多谈这张作品的兴致,她很快放下,接着看别的,同时问许游:“咱们只是见这么一面,你觉得你可以了解我多少?”   许游望着唐朵的侧脸,没说话。   唐朵继续道:“也许我很会演戏,都是装的呢?”   等唐朵翻看完所有的,她直起身,又坐回到高脚凳上。   但这一次,许游没有回到相机面前,她靠墙而立,从旁边的小桌子上拿出一包烟,点燃一支。   唐朵这时道:“介意我了解一下你么?”   许游一顿,点点头。   唐朵:“如果我的问题让你不舒服,你可以拒绝回答,或者把我轰出去。”   许游笑了:“好。”   事实上,这些问题是唐朵和梁辰事先商量好的。   他们只想知道,许游的问题到底有多严重。   唐朵:“你现在单身,一个人住,住在这里,还是家里?”   许游:“现在很少回去。”   唐朵:“因为忙?”还是逃避?   许游:“嗯,很忙。”更多的是逃避。   唐朵:“你刚才提到的前夫,你们为什么分开?”   许游:“他出轨。”   唐朵:“就像章言淳和我?”   许游再次笑了:“你很坦白。”   隔了一秒,许游说:“你的面孔也很上镜,等照片洗出来,你会吓一跳,它们非常生动。”   唐朵挑了下眉,却没接这个话题,突然问:“你恨他么?”   许游一顿,没说话。   唐朵:“你前夫,还有章言淳。”   许游按掉烟头:“这不关你的事。”   许游突然变了脸,不仅脸色不好,语气也有些差。   但她说的没错,的确不关别人的事。   一阵沉默。   两个女人都没有大动静。   直到许游又重新拿出一支烟,点燃,夹在手里,说道:“无论恨与不恨,事情已经到了这步,问出来有什么意义?其实章言淳跟我坦白之前,我已经收到了你和他的一些合照,你们在弗洛伦萨很亲密。我猜,是你找人送过来的。”   这一次,唐朵没有说话。   否认?没必要。   承认?多此一举。   至于理由,许游不会知道。   唐朵只是问:“你希望我离开他么?”   许游回答:“不。都不是小孩子,好聚好散,享受每一个阶段。”   只是隔了几秒,她又说道:“说实话,如果你不是现在这样的性格,我可能会想办法拆散你们。这对我来说很容易。但现在看,你很好。我反而是多余的。”   ……   和许游的对话没有花很长时间,她的下一位客人比预先的时间更早登门,唐朵没犹豫,转身走了。   出了摄影棚,迎着初夏的阳光,在街上溜达着。   她的手机响起,翻出来一看,是梁辰发来的微信。   “谈的怎么样?”   唐朵:“没有抓破脸,没有扯破衣服,一切都很和谐。但我想,如果换个地方,她不会像今天这样自然。”   许游的确有些焦虑,她的指甲有咬过的痕迹,但今天的她,nice的不像真的。   唐朵:“我想,章言淳的担心是对的。但我不认为她会想不开,她会很痛苦,但不会寻死。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   梁辰:“你想帮她?”   唐朵:“想,但很难,随缘吧。”   又走了几步,唐朵停下脚步,刚好看到一家花店,窗口摆着一盆虞美人。   她歪着头欣赏了一会儿。   梁辰的微信又进来了:“今天天气不错。”   这是一句废话么?   唐朵:“据说英国人如果没话题了,就聊天气。”   梁辰没应。   唐朵:“哦,对了,我刚才看到你的照片了,她把你拍的很帅,迷人极了。”   梁辰:“我本来就很帅。”   唐朵看到这句话,笑出声。   梁辰这时说:“今天天气不错,请问这位小姐,要不要跟帅先生约个会?”   唐朵依然盯着那盆花,然后发出这样一句:“除非你现在就出现,送一株虞美人给我。”   她话音方落,下一秒,身后就笼上来一个温暖的胸膛,他的怀抱密密实实,双臂就圈在她腰上。   唐朵唇角的笑越发的勾人,将后脑靠向他的肩窝。   橱窗里清楚地映出两人的身影。   低沉的嗓音响在她耳侧:“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她指着前面:“这块玻璃擦得太干净了。”   他低笑出声:“我去买花。”   然后,他拉着她进了花店。   唐朵笑嘻嘻的跟着,靠着他的手臂,一副傻乎乎的小女生的模样,捧着一株虞美人,简直不能相信自己也有这么一天,明知道很二还是乐在其中。   梁辰拉着她的手,走了半条街,终于问:“今天怎么回事,对我这么好?”   他指的是她的“小鸟依人”。   唐朵闻着花,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说:“哦,珍惜眼前人,享受当下,哎,这花这么香啊!”   真是分分钟破功。   梁辰笑了:“等天热起来,咱们去海边度个假。”   唐朵脚下一顿,站住了,狐疑的瞅着他:“你想看我穿泳装?”   梁辰没有应,唇边却缓缓勾起,漆黑的眸子里映着她的倒影。   他想看的,何止是泳装?   只是这话没有说出口。   两人的手机也在这一刻一同响起。   他们各自拿出手机,翻开一看,进来同样一条微信。   许游:“过两天能否再见一面?”   沉默片刻,唐朵叹道:“看来,她知道咱们的关系了。”   问题是,她是怎么知道的,还知道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车,又近了一步~ 第64章   在去见许游之前, 唐朵、梁辰和张迅三人在要不要告诉章言淳这件事情上产生了分歧, 二比一认为不应该说。   唐朵和张迅持反方, 现在说等于打草惊蛇,也许只是发现两人认识, 或者只是怀疑, 还不到大惊小怪的时候。   但梁辰认为, 这件事既然瞒不住,就该让当事人清楚地知道, 实事求是。   结果, 梁同站出来, 说暂时不能告诉章言淳, 先去见个面再说,如果担心, 就推掉。   这回, 唐朵和梁辰持同一看法。   唐朵:“不推,推了就是心虚, 我也想看看她知道多少。”   梁辰:“推掉这次,后面的计划怎么办?我也认为应该去。”   有意思的是,就在去见许游的当天早上,许游临时更改了时间, 将两人的时间错开了十五分钟。   唐朵先去, 梁辰后去。   这安排就微妙了。   ……   按照事先说好的计划,唐朵装作对此事全然不知的态度,先去赴了约, 地点就在许游工作室不远的咖啡馆。   许游先一步坐在里面,这地方她显然很熟,坐姿十分放松,看着窗外的阳光,正在出神。   唐朵来时,没有跟她假客气,径自坐在对面的沙发椅里。   “嗨!”   许游回过神,看了唐朵一秒,笑了:“你很准时。”   唐朵扫了一眼她面前已经喝掉一大半的咖啡杯:“你来多久了?”   许游:“半小时,不过不是为了等你。”   唐朵:“想事情?”   许游:“嗯。”   服务生这时上前,唐朵随口要了一杯美式咖啡,等服务生走开,又看向许游。   “找我什么事?”   唐朵很直接,到了这地步没必要故弄玄虚了。   许游也没有迂回,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信封口是打开的,她手腕微微倾斜,就从口里掉出来一堆照片,正是章言淳和唐朵那些亲密合照。   唐朵耷眼一看,没做声。   这件事上次她们见面已经聊过了,许游没有拿出来,如今突然拿,恐怕问题就出在这里面。   许游将照片推到唐朵面前,说:“合成的,技术很好。”   唐朵声色未动,微微笑着,却不说话。   这一刻,说什么都是错。   许游很快又道:“这行我是专家,但也不得不承认,我也看出来这里面的ps痕迹。直到在跟你见面之前,圈内有一个小聚会,我在聚会上新认识了一个朋友,喝了两杯他就说起最近接的一个case,顺便炫耀他的技术。为了让我们信服,他还翻出手机给大家看了打样。”   原来如此。   唐朵面上没动,心里却在想,既然知道是合成的,怎么上次没拆穿?   不过一秒,她就有了答案。   合成归合成,就算是合成也不能证明章言淳和她没什么,何况那些自拍不是合成,合成的只是在弗洛伦撒的那些。   想到这里,唐朵问:“你约我是为了求证?”   许游摇头:“我原本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天见过你之后,我想了很久,得出两种可能。第一,章言淳没有去欧洲,但你们确实开始了,你们就在这座城市,甚至同居,你特意找人合成了那些照片寄给我,同时章言淳也答应你跟我摊牌。第二,你们没有在一起,这些照片是你们说好用来骗我的,至于原因,我猜是他不希望我胡思乱想,以为我们分手的原因是我的问题,他便找个女人来骗我说是他移情别恋。”   不得不说,许游还是有一些编故事的头脑的。   服务员将咖啡送上来,唐朵端起来抿了一口,又放下。   然后,她问:“你想问我是第一还是第二?”   许游:“对。”   唐朵:“有差别么?”   许游:“没有,但我想知道真相。”   正如章言淳所说,许游有一个刨根问底的性格。   许游接着说:“不过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猜到了第二种的可能性比较大。”   唐朵没吭声,只是瞅着她笑。   不得不说,这次的事是她做职业替身以来少有的失误,以前也曾出现过几次被目标人物怀疑的情况,但那时候她资历尚浅,又有点情急,难免露出破绽。幸而后来都被巧妙化解,没有出什么大纰漏。   这次,许游是有理有据,不容辩驳。   唐朵:“你为什么不问章言淳?”   许游:“他如果要瞒我,不会跟我说实话,何况面对他,我也很难做到客观。”   隔了一秒,许游又道:“其实这次除了约你,我还约了别人,因为有另一件事,我也想证实。”   她说的“别人”自然就是梁辰。   ……   说曹操曹操就到。   梁辰这时走进咖啡馆,扫了一圈,看到窗边的许游和唐朵。   他不动声色的走上前,站定,目光落在许游身上。   许游指着另一张沙发椅,说:“梁先生,请坐。”   等梁辰坐下,许游说道:“这位唐朵,这位梁辰,两位是否认识?还是我搞错了?”   这样的介绍还真是与众不同。   唐朵和梁辰对看一眼,又一起望向许游。   许游眼里还有点不确定,显然她并没有拿到第一手直接证据,只是根据一些他们不知道的破绽发现端倪。   梁辰勾起唇角,率先问:“许小姐的意思是?”   许游:“气味。”   这两个字一落地,唐朵挑起眉。   只听许游说:“我的鼻子对气味很敏感,这几年也有熏香的习惯。只不过章言淳离开的时候,也将他制作的那些香薰蜡烛拿走了。有一种味道我很留恋,也很喜欢,但这件事我连章言淳都没告诉。他离开之后,我也一直在找和它差不多的味道,直到梁先生第二次来我的工作间,我帮你弄袖口的时候,闻到了。”   话说到此,梁辰想起来那天许游的确问过他类似的话题。   许游:“巧的很,我给唐小姐拍照那天,也在她的头发上闻到了类似的气味,很淡,也很轻,但它的确存在。于是我就在想,会不会有这样一种的巧合,你们二人恰好都认识章言淳,还拿到了他亲手做的香薰蜡烛。又或者,你们恰好都有熏香的习惯,还很巧的买到一样的味道,其实你们并不认识。出于女人的直觉,我更相信第一种。”   许游话落,半晌没有人说话。   直到梁辰陈述道:“许小姐想从我们口中得到证实。”   许游:“对。如果我猜中了,我想知道为什么。”   事到如今,否认已经没有意义。   梁辰垂下眸子,安静了几秒,这才缓缓抬眼望向唐朵。   两人眼神有一瞬间的交汇,很快交换了信息。   显然,唐朵也不想装了。   唐朵叹了口气,说:“就算我和梁辰认识又如何,这能改变什么?”   事实上,唐朵更想知道,许游通过这份猜测,会不会联想到其它东西。   许游见唐朵没有否认,立刻说道:“我想过,如果你们认识,那么你们可能是朋友,可能是情人。比如,你们都是章言淳的朋友,所有拿到他做的香薰蜡烛,章言淳委托梁先生来找我拍照,也许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知道我最近状态如何。但我很快就推翻了这种假设,我认为可能性不太高。”   “于是我又想到其他可能。比如,章言淳希望我尽快进入新的感情,这才有了梁先生的出现,无论是气质,相貌,谈吐,恰好都是我会欣赏的类型。直到梁先生跟我聊起他‘曾经’的女朋友,这使我感觉到他似乎并没有对那个女人忘情。”   “然后,我见到了唐小姐,你们身上同样的气味让我做出一个大胆的假设,会不会梁先生那所谓的‘曾经’的女朋友就是唐小姐你呢?”   许游的语速越来越快,显然她急于得到证实,她的理智告诉她猜对了,情感上却觉得困惑,不解,希望探求那个她不敢碰触的真相。   但短暂的沉默,却几乎逼疯了许游。   她飞快的说:“你们相不相信,气质相近的人,相识后会有很奇怪的化学反应出现,或者一见如故,或者彼此排斥。如果自恋,会爱上对方的优点,如果自卑,会厌恶对方的缺点,就像是照镜子。我昨晚在暗房里,很仔细地将两位的照片洗出来对比,奇怪的是……”   许游突然看向唐朵:“我居然在梁先生身上看到你的影子。我的镜头从来没有骗过我。”   一阵沉默。   许游吸了两口气,缓缓平静下来。   她意识到自己的激动。   唐朵一直看着她,轻声说道:“但你的镜头营造了一个虚假的世界,在虚假的世界里找寻气味相投的人,不是自欺欺人么?”   许游一震,倏地看向唐朵,那几乎是瞪了。   但她的瞪视中没有怒气,只是震惊。   许游:“你说的话,让我想起一个人。我前夫。”   唐朵挑了下眉,意外的答案。   邓凯曾说,他喜欢照片里的世界,也厌恶,因为它将世界“美化”了,就算是实拍战场和野兽厮杀,那些高级相机和高级胶卷呈现出来的也透出一种肉眼捕捉不到的质感,无论线条粗狂还是细致,人的肉眼都拍不出来。   那就是他所谓的“假”。   那么,在一堆假的东西里能找到真么?   想到这里,许游突然说:“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说真话有这么难吗?”   这一次,唐朵没说话。   她转头看向窗外,看着先前许游曾注视的那片洒下来的阳光。   这样的场面她突然有点招架不住,如果对面这个女人歇斯底里,或是张牙舞爪,她都能见招拆招,可许游明明很激动,却努力克制自己,浑身散发着迫切的愿望,渴求他们跟她吐露真相。   这令唐朵陷入了精神交战。   她原本很坚持不告诉章言淳这件事,甚至认为打死都不能跟许游承认,这是她做职业替身三年以来的经验,也是坚持。   只是这一刻,它们变得脆弱无比。   幸而这时,梁辰将话语权接了过去。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平静,只是问许游:“我能不能知道,你还猜出了什么。”   依据他的判断,许游属于情感派,但她的职业素养很高,艺术造诣也不俗,甚至有非常厉害的想象力。   如果是他,会用逻辑关系组织起一个故事。   但许游的想象力恐怕也能达到这一步,只是她太不稳定,无法自说自话。   许游怔怔的看着梁辰,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绝望的。   她没有说还猜出什么,她只是有些哽咽地说:“章言淳从小到大都有个毛病,逃避。他不仅翘课,旷考,和他前妻遇到感情问题,拒绝回家,每次和我吵架都选择离开。他有一次喝醉了,甚至说过,如果他真的无可救药了,快要死了,他会一个人躲起来,安静地死,不给任何人添麻烦。这件事我本来并没有当真,我当时还笑他,无病呻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全都想起来了……”   再高的演技,也瞒不住十几年的相知。   任何一个章言淳的朋友或许都会被骗到,但他大概想不到,许游记住的细节,成了整个计划的弱点。   许游:“你们能不能对我说句真话,告诉我,是我想多了,或者告诉我,他还有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说一下人物:   许游凡事都在求真,求真相,她不认同邓凯所谓照片是个美化过的虚假世界的理论,但她又在寻求美化后的影像,这大概也是一种逃避真实的态度。   章言淳用逃避来抒发绷紧的情绪,不希望在爱人面前示弱。   这和男女主反差很大。   唐朵就算错了,也承认自己的错,逃避家人不是为了逃避错误,是为了弥补,对什么事都理直气壮。   梁辰就更纯粹了,真实的用知识的力量解释所有,但因为太在意和小太阳的关系,迟迟没有找机会相认。   同样是逃避,四个人完全不一样,但是在这篇文里没打算深入探讨人性,点到即止,展示不同的性格缺陷就ok啦~ 第65章   唐朵和梁辰没有立刻将真相告诉许游, 唐朵先去给梁同打了个电话, 寻求她的意见。   梁同却问唐朵, 她和梁辰是否还是各执一词?   唐朵一怔,第一次在公事上犹豫不决:“原本我不赞同, 但是到了这步……我不知道。”   事实上, 她的心已经偏向了另一边。   梁同深知这一点, 沉默片刻,只说:“这是你们俩共同合作的case, 如果你们能达成一致, 站在我的角度不会反对。稍后, 你们把结果告诉我, 但是无论选择哪一个,都要先把解决策略想清楚再定。”   等唐朵一言不发的回到位子上, 许游却不在。   唐朵问:“她人呢?”   梁辰:“洗手间。”   一定是去哭了, 或者是去冷静。   两人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直到唐朵低声问:“如果告诉她,咱们要想另一套方案出来。”   梁辰安静的抬眼:“章先生不是已经准备了第二套么, 我想,他会做两手准备,也是早有预感。”   毕竟两人相知十几年,知根知底, 一个细节上的反常都会引起本能的质疑。   况且事情到了这一步, 已经不允许他们隐瞒。   许游是成年人,三十而立的年纪,脑子清楚, 性格固执,做人做事都很坚持,又不是好骗的小孩子,她今天能自己把这番话说出来,恐怕也是花了巨大的勇气,恐怕也早已过了侥幸自我欺骗的那一关。   唐朵有些出神的想着,梁辰的声音传来:“是你说,还是我说?”   唐朵一顿:“你的意思是一对一?”   梁辰:“两个人都在场,她压力会更大。”   唐朵点了下头,看了看窗外,又看了下咖啡店里零星几桌的客人:“这个地方不太适合,人太多了。”   然后,她又看向梁辰:“还是我说吧,女人安慰起来比较方便。待会儿我问问她,要不要换个地方。”   梁辰没有反对,只是站起身,低声说道:“和章先生沟通的事情交给我,待会儿不用顾忌太多,只用心对话。”   用心对话?   唐朵皱了下眉,她现在的顾忌已经够多了,怎么放下?   梁辰见状,抬手轻轻拨开落在她额前的流海:“你和我都没有章先生了解她,与其在这个时候试图找到一个方案帮她,不如先了解她的需求。在情感上,你会比我更明白她的无奈,痛苦。站在我的角度看,许小姐也认同你的一些观点,显然你比我更能切中她的脉搏。事已至此,尽管一试。我去帮你们清场。”   清场?   唐朵正在诧异,梁辰已经走到柜台前。   他咖啡店老板交谈了几句,不到两分钟,他就拿出了手机,似乎在转账。   很快的,那老板就眉开眼笑的从柜台走出来,分别去跟那几桌的客人道歉,并且分文不收他们今日的所有消费。   远远地,梁辰朝这边看了一眼,转身出了门。   唐朵的手机上也进来一条微信。   梁辰:“我在附近转转,有事call我。”   ……   等咖啡店老板也出了门,还在门口挂上一个“暂停营业”的牌子,唐朵又在位子上等了几分钟,许游从洗手间回来了。   许游的眼睛有些红肿,显然已经洗过脸,坐下时才发现四周安静的不可思议。   “人都哪去了?”   唐朵从柜台那边取了一壶柠檬水回来,倒了两杯,说:“都走了。”   许游愣了一秒,明白了:“你们不用这么顾忌我的感受,大不了再哭一次,我不怕丢人。”   唐朵没接话。   安静片刻,许游吸了口气,问:“你留下来,是不是打算由你告诉我了?”   唐朵垂着眼睛,这一刻,忽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对”和“错”之间做选择,从来不是一件难事,如此价值观分明的判断,不值得纠结。   最难的是,两边选择都是错,两边选择都是对,两边选择都是伤害,两边选择都会遗憾,但站在中间的自己,必须要选一个。   没有弃权,没有第三个选项。   唐朵攥紧了自己的双手,将指甲抠进手心里,生疼。   又静了几秒,她才终于找回呼吸,盯着那杯渐渐不再晃动的柠檬水,轻声道:“章先生说,你前夫去世的时候,你差点熬不过来,他用了两年的时间才将你拉回来。他还说,你和他都没有亲人在世上了,他害怕如果他不在了,没有人拉你一把……”   许游的眼泪缓缓从眼角滑落,她吞咽了两下,却压不下去喉咙里的窒息感。   她吸了好长一口气,才说:“邓凯离开,我很后悔。但我后悔的不是和他的感情,而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我们没有真正的和解。我心里一直在怪他,他心里一直很歉疚,但我们都没有坦白。”   “唐小姐,你明白那种心情吗——你以为自己足够年轻,有能力,有时间,就算任性也无所谓,反正人生这么长,总是有机会圆满的,就算做错了也没关系,有的是时间让自己长记性,长教训。结果某一天你突然发现,时间多一分一秒都不会给你,你想认错,你想和解,那个人却来不及听。就算你对着他的墓碑忏悔,他也永远不会知道。”   “我十几岁爱上章言淳,到今年三十岁,我后悔的事情实在太多……后悔没有和他早点开始,后悔没有从林青手里将他抢过来,后悔浪费这么多时间在其他事情上,后悔和他吵架。至于你说,他怕他不在了,没有人拉我,说实话,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因为他不在的世界,我从没经历过……”   说到这里,许游已经泣不成声。   唐朵没有说过一句安慰的话。   现在说任何话,都等于放屁,什么“都会过去的”,“你会挺过来”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这一刻都是雪上加霜。   自然,更不需要任何毒鸡汤。   所有鸡汤,都是人力达不到时的自我安慰,片汤话。   唐朵只是瞪着窗外,觉得自己脸上冰凉一片,但她没有让自己哭出声,她小心压抑着,不愿更多的刺激许游,却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或许这一刻无声的陪她哭,是她唯一能做的事,虽然这也显得很拙劣。   等许游擦干了眼泪,又喝了两杯水,渐渐缓过来。   唐朵这才陈述道:“他为你安排了之后三年的事。纪念日,你的生日,他会给你惊喜。”   许游:“让我以为他一直还活着是吗?”   唐朵:“是。但是他也会营造出一种疏远你的感觉,让你将他当成是一个许久不见的熟人,慢慢地连心里话都不愿再跟他说。到那时,他‘去世’的消息传来,你也不会太伤心。”   安静片刻,唐朵自嘲的笑了:“当然,这套方案现在行不通了,章先生或许也料到会被揭穿,所以还准备了第二套。”   许游:“是什么?”   唐朵:“其实,他也有很多话来不及跟你说,那些是他的‘后悔’,他将他们都写了下来,用某种方式传达给你,只是不会一次让你看到。”   许游:“他要分三年?”   唐朵点头:“到那时候,你的哀伤会转淡,会有机会看到人生里新的可能性,会明白他的期望,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许游苦笑了一下,忽然问:“换做是你,做得到吗?”   唐朵一顿,眉头皱了皱,却没回答。   许游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直到唐朵说了这样一句:“我十几岁的时候,曾有过一次困境,很恐惧,不知道怎么办。”   许游问:“我想起来了,你也有过一个一起长大的竹马,和他有关?”   唐朵:“对。”   许游:“难道也历经了生死?”   这话听上去很讽刺,却是许游此刻真实的心境。   没有到她这一步,怎能感同身受?   唐朵:“因为我的任性,我的妹妹差点被我害死。”   听到这话,许游一怔。   她完全没想到。   唐朵:“她为了救我被车撞了。那一刻,我慌了,我很害怕。我不能想象如果她就那么走了,我该怎么办……她是我养父母的亲生女儿,如果我用死对他们赎罪,我会解脱,但我养父母不会。可是如果我活着,他们这辈子恐怕都不会看到我,哪怕只是想起我,心里都会疼。”   许游问:“后来呢,你妹妹她……”   唐朵:“她活下来了,但她的腿废了,因为延误送医。”   许游:“可你刚才不是说,和你那个竹马有关?”   唐朵突然低笑了一声,垂下头:“之所以延误送医,是因为当时有人阻止我们。意外发生之后,我惹到的那个小混混带着他的手下将我们困住,然后,他给了两个选项……”   ……   那个小混混,说的自然是椽子。   唐朵玩车,引起了椽子的注意,椽子要泡她,却被她看不起。   再往后,所有人都知道唐朵和程征走到了一起。   椽子和程征早就有怨,加上这件事,简直恨程征入骨。   那天,椽子利用连晓峰设了个套,引他们入局。   他们上当了,试图交涉,但是谈崩了。   没办法,程征一手拉着唐朵,一手拉着连晓峰冲出包围圈,他们一路跑,不敢停,停下就是毒打。   不,可能不止毒打,还可能会死。   他们冲上大马路,椽子的人开车撞了过来。   关键时刻,唐朵被人推了一把,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停下来时,她看到了护住她的肖宇成。   但她不懂,为什么肖宇成会出现。   紧接着,她就想到唐果,心里一咯噔,转头一看,就看到了如同噩梦的一幕。   唐果倒在血泊里,是唐果推开了唐朵和肖宇成。   唐朵连爬带滚,让肖宇成赶紧报警。   可是肖宇成的手机却被椽子的人抢走,椽子的手下们就围在周围,拍照留念,幸灾乐祸。   唐朵去地上求他们,没有人理。   直到程征和连晓峰被抓了回来。   有连晓峰在手,程征不敢妄动,他也受了伤,却不重,可他被几个人联手制住了,根本无能为力。   连晓峰害怕极了,很快被椽子踹倒在地。   然后,椽子拿起一条棍子,用力打在连晓峰头上,连晓峰连叫声都没有,就晕了过去,头破血流。   这时,椽子的一个手下给他出了个主意,椽子开心地哈哈大笑,对程征说——两边只能选一边带走,要么选连晓峰,要么选唐朵。   哦,如果选唐朵,还能附赠一个唐果。   唐朵倏地瞪向程征,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嗡嗡的。   她甩了甩头,试图喊:“我留下,你把唐果带走!”   唐果不能再等了!   可她的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等她终于看清了东西,见到程征困在几个人中间,他低垂着头,不再挣扎,肩膀似乎隐隐在抖动。   然后,唐朵清楚的看到,他的手指颤抖着抬起。   他指的是不省人事的连晓峰。   那一刻,唐朵跌坐在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晓峰被程征扶起,他颠簸着将连晓峰脱离人群。   椽子蹲在唐朵面前,朝她脸上啐了一口,说:“怎么样,你现在跟我,我就亲自把我小姨子送到医院。”   那一刻,唐朵什么想法都没了。   当头一棒,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低着头,忽然笑了一下,对椽子说:“好啊。”   椽子大喜过望,问她怎么证明?   唐朵冷笑着说:“你把头伸过来。”   椽子有点半信半疑,却还是靠了过去,他有这么多人在,他怕什么?   唐朵也知道这时逞一时之勇,给他一巴掌,或是任何拳打脚踢,都没用。   唐果要送医院,这是第一件事。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捧住椽子的脸,亲上那张让人作恶的嘴。   四周响起欢呼声,响起此起彼伏的拍照声。   唐朵却一点都不在乎。   她退开距离,第一句话就是:“现在,送我们去医院。”   椽子鬼迷了心窍,答应了,尽管他的手下说,要不先干了这个女人再去。   唐朵握紧了拳头,指甲插进手心里。   她的下巴在抖动,却硬是笑道:“现在就送她去。如果救不过来,我就跟你同归于尽。但是相反,只要她没事,我说话绝对算话。”   到底是一条人命,椽子不敢玩太大。   唐果被送进了抢救室。   唐家父母赶到时,慌了,懵了,抓着唐朵摇晃着,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唐果为什么变成那样!   唐朵默不作声的跪下去,终于哭了。   那天,她尝到了什么是“后悔”。   她恨程征,恨他的“选择”,但更多的是恨自己。   ……   唐朵简单将这个故事讲了出来,却轻描淡写的略过重点。   许游听了,好一阵出神。   然后,她听到唐朵说道:“后悔的滋味我试过,我知道我没有立场劝你任何事。让你放下,让你放手,那些话我不会说。如果当初我妹妹没有救回来,我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该怎么做。章先生的事情,你现在已经都知道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也许对你,对他,更重要。”   遗憾注定要造成,最难的是,要一边痛苦着,一边艰难的找到对策。   哭过了,怨过了,却还是得面对。   作者有话要说:  前史有交代了一点,解释了为什么唐朵被绑架的时候,梁辰来了,会让她触动那么大了。她也说过,要分开很简单,只要他放手,她就懂了。   好啦,下章继续走剧   ps,每个人都有后悔的事,只要活得够久,会遇到更多,还是趁年轻的时候,趁来得及的时候,少留遗憾吧。   人生的精彩跌宕,正是因为它的不完美。(→_→靠,还是有了一句毒鸡汤) 第66章   得知真相后, 许游一个人回了摄影工作室, 她说, 她要慎重的想一想。   许游连着两天没有消息。   她没开口,替身工作室便不能做事, 但这种“清闲”只是表面上的, 唐朵心里早就绷紧了一根弦。   直到她的手机上突然蹦出来一条“行程提示”——扫墓。   六月三日, 是她亲生父母的忌日。   说起来有点惭愧,有点不孝, 她很少主动想起这一天。   她没见过他们, 只是侧面听唐家父母聊起过往事, 只有一小段, 连他们的为人都不清楚。   十八岁北上上大学之前,唐朵去过一次墓地, 她是跟踪唐家父母找到的地方。   墓碑上的照片也是唐朵第一次见, 原来她的父母长得是这个样子。   她皱着眉,不太确定, 又熟悉又陌生,轮廓上她有些像他们,但一眼看过去,却感受不到本应该出现的亲切感。   后来, 唐朵大学毕业回来这里, 连续三年都会选择六月初去扫墓,却刻意选择六月的五、六日,刻意避开唐家父母。   转眼, 就到了现在。   五号已经过了。   六号这天早上,唐朵破天荒起了个早。   一向早起的梁辰见到她八点就从屋里走出来,挑了下眉,说:“早知道就多做一杯咖啡。”   唐朵一屁股坐上高脚凳,打了个哈欠:“现在也不晚。我需要咖、啡、因的刺激。”   梁辰回身冲咖啡,随口问:“怎么起这么早?”   唐朵单手撑着头,困得死去活来:“扫墓。”   梁辰一顿:“给谁?”   唐朵:“给我亲生爸妈,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早起。”   梁辰将冲好的咖啡端到她面前,双手撑着台面,问:“怎么去?”   唐朵:“骑我的座驾啊。车程一个多小时,不喝咖啡我怕半路把自己甩出去。”   她边说边端起杯子,凑到嘴边,只是还没碰到,就被他突然伸过来的手盖住杯口。   她的唇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诧异的抬起眼,就听他说:“说过好几次,不要空腹喝咖啡,先吃点东西。”   唐朵:“我懒得弄早餐。”   梁辰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用保鲜膜盖好的盘子,摘掉保鲜膜,将盘子放进微波炉,过了十几秒,停了。   盘子放到唐朵面前,是早上才准备的西班牙火腿切片、煎蛋和松饼。   唐朵“哇”了一声,飞快的吃起来。   等她吃到一半,梁辰说:“待会儿我开车送你去,那么远的路,你骑车会闷。”   唐朵口齿不清的问:“你也去?”   梁辰:“嗯,如果喝了咖啡还是困,就在车上睡。”   唐朵一点都没跟梁辰客气,上了车不到半小时,就睡过去了。   那杯咖啡没有让她精神,反而有助眠的效果。   等快到目的地时,唐朵醒过来,迷迷瞪瞪的听到梁辰这样说:“你这么爱犯困,是从小就这样,还是只是一段时间?”   唐朵:“从小。”   梁辰:“看过医生么?”   唐朵:“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什么问题。嗜睡,白天爱睡觉,晚上睡眠质量差,多梦,还容易做噩梦,不过不算严重,没有到猝睡的地步,但我最长的记录,是连续睡二十七个小时。厉害吧?”   梁辰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认同:“你这样的情况,应该多锻炼,调整好作息,早睡早起,多吃蔬菜水果。”   唐朵依然懒洋洋地:“你说的那几种,我一个都做不到,睡觉和黑咖啡才是我人生致爱。”   听到这话,梁辰的眉宇渐渐舒展了,侧头看了她一眼:“那我呢?”   唐朵:“你?”   她觉得好笑:“这才交往了几天,就这么贪心?”   梁辰:“这不是贪心,是美好的愿望。人们不是常说么,愿望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唐朵本想揶揄两句,只是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   车子已经开到公墓大门前,她远远看到两道人影,正是程征和连晓峰。   公墓里都是台阶,连晓峰不方便坐轮椅,程征停好车,让连晓峰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连晓峰便一手扶着程征,一手用盲人棒。   梁辰见唐朵突然安静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停留了一秒就回过头,不动声色的将车熄火。   他问:“需不需要买点祭品?”   唐朵:“随便。”   两人下了车,走到小卖店。   梁辰挑了一些方便携带的,付了钱,出来时,唐朵就站在门口等他。   等走进公墓,唐朵才说:“这些我从来没买过。”   梁辰没说话,只是低头看她。   唐朵迎上他的目光:“活着的时候享受不到,现在人没了,烧什么都没用。”   两人一路上了墓地区的十五层,向左转,越过十几个墓碑,来到唐朵父母的墓碑前。   墓碑附近落着很多枯叶,显然很久没有人打扫过。   这个时候,唐家父母还在英国陪唐果做手术,除了唐朵没有人会记得这里。   唐朵她从包里拿出两瓶白酒,先开了其中一瓶,将白酒倒在事先准备的破布上,将整个墓地的白色石砖擦试了一遍。   梁辰也放下祭品,将四周的落叶捡起来,扔到旁边的树坑里。   等收拾好一切,唐朵将第二瓶白酒浇在墓碑前,转而一屁股坐到行人道上,呼了口气。   显然她还想再待一会儿,也没有招呼梁辰一起坐下来的意思,毕竟眼前的风景只有一块碑。   然后,她听到梁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渴不渴,我去买水。”   唐朵应了一声:“好啊。”   等梁辰走开,唐朵盯着墓碑上的字,忽然笑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多老土的事,带自己的男朋友来看亲生父母。   这时,两道人影走上十五层。   唐朵听到脚步声,没回头,往前坐了坐,让开通道。   直到那两人来到她跟前,停住了。   唐朵还以为自己碍事,刚要站起身,谁知一抬眼,就看到程征和连晓峰。   唐朵没有诧异,只是问:“你们怎么过来了?”   程征说:“我和晓峰说看到你也上来了,他说想过来打个招呼,和你说说话。”   然后,程征扶着连晓峰也坐在行人道的石砖上。   “好了给我打电话。”程征落下这句,就转身离开。   连晓峰朝他走的方向应了一声,又转过头,声音很轻:“朵姐。”   唐朵一手托着腮,瞅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睛,“嗯”了一声。   “好久不见。”连晓峰又说。   唐朵挑了下眉,继续“嗯”。   连晓峰一下子词穷了,抓了抓头发,支支吾吾。   唐朵盯了他片刻,突然问:“来祭拜你姐姐?”   连晓峰一愣:“是啊。”   唐朵撑着头,这才忽然想到,连晓絮离世差不多也有七年了。   ……   另一边,程征走下台阶,没走多远,他找了一块台阶坐下来抽烟。   抽到一半,远远就见梁辰拿着两瓶水走回来。   程征按掉烟,站起身,安静的打量着。   很高,也很精壮,气质不俗,五官清隽,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拾级而上的梁辰,注意到程征的目光,脚下一顿,抬眼望来。   两个男人只交汇了一眼。   程征走下那几层台阶,隔了两步,开了口:“你好,梁先生。我是程征,唐朵的朋友。”   梁辰点点头,看向相距几层的唐朵和连晓峰。   目光折回时,他说:“我知道。你们也来扫墓?”   程征:“给晓峰的姐姐。”   话落,他才意识到或许梁辰不认识连晓峰,又说:“她也是唐朵以前高中时期补习班的老师。”   梁辰笑笑,却没接话。   安静了几秒,程征知道自己这样有些突兀,却还是问:“不知道梁先生知不知道立心孤儿院这个地方?”   梁辰目光平静的望着程征:“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你以前认识的小影子?”   一瞬间,程征有些恍然:“真的是你。”   当年的小坦克,比小太阳和小影子都大了几岁,记住的事自然也多一点,尽管梁家领回长子的消息被压制下来,没有对外曝光,可程征却依然记得当初来领走小影子的那对夫妇,像极了梁辉地产董事长和夫人。   加上前阵子,听说唐朵的男朋友就是梁星的大哥……   以唐朵的性格,断不会因为钱而喜欢上富家子弟,而且她性格慢热,一向喜欢独来独往,身边也没什么所谓的闺蜜,跟谁都是淡淡的,怎么会突然多了个男朋友?   直到程征联想到梁辰的身份。   隔了几秒,梁辰低声道:“不过这件事,唐朵还不知道。她忘性太大了,我也没有提醒她。”   程征一怔:“她不知道?”   难道他猜错了?不是因为故旧之情?   梁辰:“不知道。”   程征皱了皱眉头:“她不是会随便和人交心的性子,我还以为是因为小时候的情分,才……”   也不知这句话触碰了哪个点,梁辰稍稍扬了眉,竟然笑了:“她的确不会随便和人交心。但如果缘分到了,她也会表现出惊人的行动力。”   言下之意,他们是彼此看对眼,唐朵也不是被动的一方。   程征沉默了一会儿:“你变化很大。”   儿时的小影子,羞涩内向,不善言辞,缺乏自信。   如今的梁辰,低调沉稳,成竹在胸,游刃有余。   程征突然问:“那她有没有提过和我的事。”   梁辰淡淡笑着:“提过一些,但不详细,不过我也能猜到大概。”   程征:“比如?”   梁辰:“比如,她说你很仗义,但是也有点事儿妈。当初是她一厢情愿追的你,你们是和平分手。但我猜,真实情况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以唐朵的性格,曾经那么喜欢一个男人,好不容易追到手,怎么会轻易放开,还搞“和平”分手?鬼才信。   梁辰继续道:“我估计这件事和她妹妹唐果有关。我猜对了么?”   程征有些意外,看了梁辰一眼,又错开眼神,盯着远处的青山绿树。   半晌,程征才道:“猜对了一大半。”   梁辰不紧不慢的问:“还有一小半呢?”   程征吸了口气,抬手比向唐朵和连晓峰的方向:“那一小半,和晓峰的姐姐有关。”   梁辰的脑海中瞬间将几个关键点联系到一起,很快分析几种可能性,然后挑选出几率最大的那一个。   结果,他很震惊。   “你爱的女人是连晓峰的姐姐。”他陈述道。   程征飞快的看向梁辰,除了诧异,还有感慨。   程征:“你很聪明,也很冷静。”   梁辰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直到程征说:“原本我还有点担心,现在好了……”   担心什么?又好什么?   梁辰没懂。   程征没有解释,只是飞快的将那段前史讲了一遍。   在梁辰惊讶的目光中,他最后说:“连晓絮自杀前留了一份遗书,将晓峰托付给我照顾。所以出事那天,我选择了晓峰。他捡回一条命,但是眼睛看不见了。而唐果的腿也因为那场意外残废了。这件事我一直无法释怀,唐朵也不能原谅。我很理解她的愤怒,痛恨,失望,但我也知道,在我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等于放弃了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程征话音落地,良久都没有人说话。   梁辰甚至没有应过一声,更没有任何批判或谴责。   直到程征问他:“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   梁辰这才收回目光,落在程征身上:“选连晓峰,等于放弃唐朵和唐果。选唐朵,等于抛弃连晓絮和连晓峰。无论选哪一个,你和唐朵都会分开。”   连晓絮虽然去世了,但她的嘱托还在,程征对她的情还在,对连晓峰的义还在,如果抛弃,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愧疚一生,更不可能跟唐朵在一起。   反过来,他选了连晓峰,就等于将连晓絮姐弟摆在生命中的第一位,比从小一起长大的唐朵还要重要,甚至还要搭上唐果的一条腿,结果,唐朵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程征清楚地记得,唐朵那天对他说:“以前的事,一笔勾销吧,无论果果的腿能不能好。”   他不知道,唐朵在说这话时是怎样的心情,那一定很难,要迈过自己心里的坎儿,和长久以来的坚持。   她不说“原谅”,是因为做不到。   一笔勾销,已经是底线。   ……   回程路上,唐朵和梁辰都没有提在公墓里的那段小插曲。   程征回头来找连晓峰时,梁辰也跟着上来了,唐朵感觉出这两个男人已经有过一场谈话,只是奇怪他们能有什么可谈的。   程征不是那些分手后就毁谤前任的没品渣男,他不会说她一个不好,梁辰也不是多话的人,而且和他聊天需要一点技巧,一个不小心就被绕进去。   那么,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且必然话不投机的男人,能聊出什么花?   直到车子驶上高速路,梁辰“随口”问起和唐朵在一起的连晓峰时,唐朵的注意力才被拉了回来,提了两句。   “哦,她姐姐连晓絮,是我高中的补习老师,我高考会有那么好的成绩,有一半功劳是她的。可惜,她虽然是个好女人,却嫁了一个经常家暴的渣子,她要离婚,他就用连晓峰威胁她,还说要曝光她的裸、照和视频。”   再后来,连晓絮和程征的“婚外情”也被她丈夫知道了,她丈夫要毁了他们俩,还勾结了椽子,将程征的弱点暴露给敌人。   程征要带连晓絮走,连晓絮却因为“负累”太多,选择自杀。   程征得知消息,疯了一样,还用非常手段整治了连晓絮的老公,她老公傻了,被送进精神病院。   这事引起了警察的重视,一直在调查。   直到唐朵成了那些兄弟们口中的“大嫂”,不过小半个月的光景,唐果和连晓峰就出了事。   没几天,程征就被警方带走,坐牢了。   只是这后面的故事,唐朵没有告诉梁辰,梁辰也没问。   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他,程征都已经是局外人,他的故事不再重要。   ……   转眼又过了两天,许游依然没有答复。   唐朵闲在宿舍里,有点发慌。   张迅也在闹剧荒,中午就跑出去了。   到了下午,梁辰提议去超市采购,唐朵二话不说就跟上。   回程途中,收到许游的消息,约她和梁辰周末见一面。   唐朵的心这才放了一大半,感觉许游已经想通了,或者许游已经知道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做,需要他们的配合。   无论哪一个,都好。   只是她脑子里刚放下对许游的担心,转眼另一件事就蹿了进来——那天在墓地,程征到底和梁辰说了什么?   她好奇死了。   等车子开进停车场,唐朵侧头盯着专心开车的梁辰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程征是我前任,你是我现任。我很好奇那天你们俩能聊什么?是不是我的事?”   梁辰将车停进车库,熄了火,不由得笑了。   已经过了两天,他还以为唐朵不会问。   昏暗的车厢内,他的目光仿佛一片黑夜中闪烁的星星,只是他的语气,却有一种假装轻描淡写的嫌疑。   “他只是跟我提了你们分手的真正原因。”   唐朵眯起眼:“还有呢?”   梁辰解开安全带:“还有,他问我,如果我是他,我会怎么选?”   唐朵的好奇心倏地就被拐走了:“哦,那你会怎么选呢?”   一边是心爱却离世的女人,和她宝贝弟弟,另一边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和她妹妹。   选哪边,都不能两全。   梁辰微微侧身,嗓音低沉且带着一点有意为之的蛊惑:“乔远那次,我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么?”   乔远?   唐朵先是一怔,转而笑了。   呵,是啊。   乔远绑架了她,梁辰明明没事,却跑来跟她一起,还说那样可以提高她的生存率。   虽然她不懂,他所谓的逻辑推算到底靠不靠谱,但这一瞬间,心里是满满的。   唐朵无声的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太迟钝了。   尽管下一秒,那嗓音又半含嘲弄的说:“不过如果是我,大概也不会中那个椽子的圈套,简直侮辱我的智商。”   唐朵却没生气,也没有怼回去。   这一刻,她只是低着头,掩饰着唇角扬起的笑。   这个男人又骄傲,又可爱。   忠诚,可靠。   英俊,性感。   她之前,到底在等什么呢?   章言淳和许游的故事历历在目啊。   ……   两人拎着大包小包的食物返回宿舍,那一路上都没有再交谈。   进了电梯,唐朵就低头发信息。   梁辰双手插袋看着上面的数字灯。   等电梯到了,两人前后走进楼道,梁辰在前,唐朵在后,他拿出钥匙开门,先一步进屋。   屋里有点暗,梁辰放下东西,回身要去开灯。   只是刚一回头,就见唐朵一动不动的立在门口,瞅着他。   她眼神晶亮,直勾勾的像是在看一块盘中肉。   他上前两步,刚要开口,唐朵就突然伸出一双手,将他推到墙上。   梁辰背脊绷直,瞬间就感觉到自尾骨窜上来的一阵战栗,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直到唐朵将身体严丝合缝的偎进他怀里,她的双手就撑在两边的墙上,挨着电灯开关,却碰都没碰。   接着,梁辰就听到了宛如天籁的两个字,自那红唇吐出。   “吻我。”   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几乎停了。   等他的大脑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作出精准的判断,一双大手倏地箍住她的腰身,长腿一转,就将位置调换了个儿。   唐朵的背刚撞上墙壁,嘴唇就被堵住了。   源源不绝的热量从他身上传来,连她都渐渐热了起来,她的掌心下,是他紧绷的手臂肌肉,紧贴着她前胸的是他的休闲衬衫。   但她很快就发现,她的呼吸快要被吞噬没了,她要窒息了,可这个男人却丝毫不松口。   她只好伸长手臂,去勾他的脖颈,揪住那扎手的发尾。   他肩膀一震,感应到她的信号,穿着粗气错开一点距离。   唐朵也在喘,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又沙又哑,几不可闻:“今天……张迅不回来。”   刚才在电梯间里,她已经发微信“警告”过正在回家路上的张迅。   这简直是喜讯。   梁辰笑了。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那笑声伴随着那烫人的气息,很快就一起送进她嘴里。   下一秒,唐朵的身体就腾空了。   他将她举高,长腿目标明确的拐进卧室。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连晓絮:前面提过她的一段前史,她就是连晓峰的姐姐。   关于这个案子:有个事一直忘了说,前两天看到留言才想起来——许游的故事,有时间会写个中篇,最多十万字,青梅竹马,he结局,男主没有绝症,邓凯也不会死,可以当独立故事看,有兴趣的可以到专栏里找,文案已开,名字叫《欲言又止最动听》。 第67章   梁辰的卧室里比客厅还要昏暗, 他的窗帘是双层的, 白天出门时拉开了里面一层, 还有外面一层,隐约有光透进来, 让两人可以视物。   梁辰腿长, 步子也迈的大, 仿佛很从容的越过起居室,直奔卧室的大床。   但唐朵却感受到他肌肉线条的纠结, 他浑身都紧绷着着, 那肌肉几乎要破开外面的衬衫。   唐朵的背部落进柔软的床铺, 颠簸了两下, 热得烫人的胸膛压了下来,几乎挤走她的呼吸。   密密实实的吻落在她脸上, 耳垂上, 直到堵住那红唇。   唐朵呼吸不匀,身体开始细微地颤抖, 他感受到了,双臂越发箍紧。   身上突然凉了,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扔到地上,露出的皮肤很快就被厚实的手掌覆上, 他一点一点的吻她, 仔细,认真,没有放过任何地方, 异常珍惜,温柔。   直到身上的重量突然抽离,那热源离开了。   唐朵喘着气,安静了一秒才睁开眼。   她看到梁辰正在翻床头柜的抽屉,很快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塑料包装。   然后他费力的将那东西拆开。   等他再次压上来,要吻她的嘴,唐朵躲了一下,声音极其沙哑的问:“你早就准备了?”   梁辰停了一秒,深邃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嗯。”   唐朵蓦然笑了,眼角挑着,极尽妩媚。   他的吻终于压了上来,很深,几乎要将她吞进去,同时腰身一沉,瞬间,两人都发出一声闷哼。   他闭着眼,炙热的呼吸就靠在她耳边,停了几秒,嗓音粗哑:“这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刻。”   但唐朵却无暇接话,她也只来得及听清这一句,接下来的跌宕起伏,已经远远超出了她预期的承受力,她的脑海时而空白,时而昏沉,所有想法都没了,身体也不再属于她。   第一次,梁辰很生涩,他带着好奇心和探索的耐心,四处挖掘宝藏,他有惊人的记忆力和举一反三的能力,一旦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第二次、第三次就无所不用其极的将实践进行到底。   直到深夜,外面升起一轮弯月。   梁辰赤脚下床,将冷气打开,调整好温度,又走进客厅的开放式厨房,倒了一大杯温水,折回来时,目光落在床上那团起伏的人影上。   唐朵的肩膀和一小片背露在薄被外,月色温柔的在上面罩上一层淡淡的光膜。   梁辰坐在床沿,将她捞起来。   唐朵昏昏沉沉的将眼睛眯开一道缝:“干嘛?”   那两个字很低,几不可闻。   梁辰没说话,将水杯凑到她嘴边,她就像是几天没喝过水的小动物,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吞。   喝了半杯,唐朵喝不动了,梁辰将余下的招呼到嘴里,又掀开薄被钻了进去,双臂搂住她的腰身。   唐朵感受到那股热源靠了进来,有点热,突然就不困了。   她在他怀里转了个身,第一句话就是:“你的‘科学合理,不伤身体’是不是有日子没弄了?”   梁辰一怔,进而笑出声,胸膛起伏着,那声音到了深夜额外的低沉,仿佛低音炮小音箱贴在她耳边。   她又补了一句:“要不然你怎么这么频繁。”   半晌,他低声道:“因为这一刻,我幻想了很久。”   唐朵半闭着眼,无声的笑了。   隔了几秒,她仰起头,在黑暗中望着他的眼睛:“你脱光了我才发现,原来你的身材练的这么好。阿斯伯格不是运动能力很差吗,我听说大部分都肢体不协调。”   梁辰的头发有些乱,盖在额前。   她抬手将那片头发撩开。   这时,他说:“所以需要比一般人更大的毅力,耐心,反复做训练,直到让自己的肢体变得协调。只要将运动变成生活习惯的一部分,我们会比一般人坚持的时间更长。”   唐朵“哦”了一声,低头将头靠在他的锁骨上:“那你运动不要喊我,我最讨厌动。”   他的吻落了下来,手臂也倏地紧了:“可是这项运动,我一个人完成不了。”   唐朵笑了,连忙躲开某处的“蠢蠢欲动”:“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又说:“还有个事,咱们还没说完。”   梁辰停下来,瞅着她:“什么事?”   “白天,我不是问你那天在墓地和程征都说了什么么?你说,他把我们真正分手的原因告诉你了。”   “嗯。”   “事实上,就算没有那次意外,我和程征也不会在一起太久,只不过当时的我不愿承认这个事实,每天都沉浸在被他那些兄弟叫‘大嫂’的满足中,而且我知道,只要我不先开口,程征就不会提那两个字。直到那件事发生,我才一下子醒了。”   唐朵话音落地,沉默良久。   直到黑暗中,梁辰的声音突然响起:“既然他一心喜欢你的补习老师,她六月初才去世,距离你妹妹出事不过小半个月,如果是他‘变心’,这未免太快,我很好奇这期间你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趁虚而入,让别人喊你‘大嫂’?”   唐朵皱了皱眉头,白了他一眼:“你这什么用词。”   梁辰只是笑,薄薄的唇划开一抹弧度。   他的脸应着窗外的月光,明暗交织在挺拔的轮廓上,越发的深邃,性感。   唐朵一边欣赏着夜晚截然不同的他,一边说:“连晓絮去世,他整个人都垮了,每天都喝的酩酊大醉,那正是男人最脆弱的时候,我一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主动跑上他的床……”   她的话才刚说了一半,圈在腰上的手臂就勒紧了。   梁辰的胸膛压下来,热乎乎的吻,伴随着锋利的牙齿,咬在她的耳垂上。   “算了,我不想在我的床上听到别的男人的名字。”   唐朵“哎”了一声,耳朵生疼,一把推开他的脸,说:“你等我把话说完……我那次没成功!”   梁辰果然顿住,安静的看着她:“你登陆失败了?”   唐朵:“对,奇耻大辱。”   一阵沉默。   他的声音透着不解和困惑,这时又开始护短了:“为什么,居然有人不识货。”   唐朵咯咯笑了:“关键时刻,他想起连晓絮了,想起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他说,再禽兽也不能对自己的‘妹妹’下手。”   这回,梁辰没接话。   唐朵继续说:“我不是说过么,我以前在孤儿院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才被收养。其实我们那批孩子的感情都很好,就算有时候打的凶了,在彼此心里也是一家人。程征将这个看得尤其重,他那个事儿妈的性格也是这么养成的。那时候我上的补习班经常很晚才下课,附近又有个小流氓盯着我,程征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每次晚上都跑来等我下课,一路跟着我,直到看着我安全回家。他和连晓絮也是因为这个才认识的。”   虽然这一大段解释里,大部分都是程征,可梁辰的耳朵却选择性的过滤掉了,他关心的重点也有点偏。   “你是说,你们那批孩子,将彼此视为家人?”   唐朵补充:“对啊,程征觉得找自己人下手,就是禽兽。”   梁辰挑了下眉,又问:“那你是怎么回事?”   唐朵说:“我从小就反骨,前卫,叛逆,和他怎么一样?”   梁辰没接话。   隔了几秒,他才说:“说到这里,我有个问题。”   “什么?”   “虽然我没见过那个椽子,但是就侧面了解,也能感觉出他不是个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人。你当初跟他做了交换条件,才把你妹妹送去医院。那后来呢,你怎么摆平的?”   唐朵没想到他会把问题拐到这里,同时也有点佩服他敏锐的触觉。   唐朵反问:“你确定你想知道?口味可能有点重。”   她这么一说,更加勾起梁辰的好奇心。   他非常郑重其事的审视着她,语气平静:“我想知道。你的任何事,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我都愿意听,也会接受。”   事实上,梁辰的脑海中已经做出几种假设。   比如,唐朵和椽子达成了交易——但这个怀疑很快就被推翻。以唐朵的性格,绝不会乖乖的让自己处于被动挨打的位置,就算她跟椽子口头有约定,她也绝不会履行,等她缓过劲儿来,脑子一转,指不定怎么恶心回去。   再比如,椽子因为别的事,而无暇顾忌唐朵,暂且放过了她?转而又一想,可能性更低。   那么就只剩第三种可能,唐朵已经在七年前报复过椽子一次。   梁辰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唐朵眨了下眼:“我才是弱势群体,为什么你上来就这么问我?”   梁辰不由得好笑:“你只是一时弱势。因为你妹妹,你没办法,只能先妥协。但你的性格很记仇,有时候也挺狠,一旦让你逮着机会,下手不会留情。所以我猜,你一定对他做了什么,才会让他在这么多年后见到你,还有点畏惧。”   是的,就是畏惧。   上一次,唐朵一巴掌打过去,椽子除了骂骂咧咧,根本不敢还手,除了气愤,声音里还有点颤抖。   唐朵这时笑了:“你真的很聪明啊。”   梁辰却没接话,只是挑着眉,等她下文。   直到唐朵妥协的叹了口气,说:“其实那件事过了没几天,椽子就带人找上我了,让我跟他睡觉。我知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永远,何况就算我北上念大学,我家里人在这里也不安全啊。所以我和椽子约好了一天,就去了一家小旅馆。”   “我事先探查过,那家旅馆附近没有摄像头,而且我还事先报了警。我算好时间,我进去不到五分钟,警察就来了。椽子那个蠢蛋太着急,早就把自己脱光了,听到外面有查房的动静,吓得赶紧穿衣服,根本顾不上我。我呢,就在这时把自己的衣服扯了,还冲进洗手间锁上门,在里面大喊大叫……”   听到唐朵的尖叫声,椽子自然吓坏了,非常时刻,她这么做,只会让警察来的更快,还会先入为主的将这间房视为某个案发现场。   椽子从没有那么害怕过,浑身都是汗,通体透凉,某个早就有反应的部位,早就软了下去。   直到两个矫健的警察闯了进来,椽子大喊:“我什么都没做!”   但已经晚了。   椽子被压制在地,动弹不得,他也不敢挣扎,觉得害怕,却还是跟自己说,反正他什么都没做,唐朵叫一叫,还能叫出花?   其中一个女警察前去敲洗手间的门,里面的唐朵依然在叫,声音沙哑,近乎嘶吼。   几位警察面色都有些凝重,互相打了个眼色,准备撞门。   再不进去,恐怕要出人命。   结果,那脆弱的门板被撞开了,他们很快在又脏又狭小的洗手间里找到受害人。   那是个身材纤细的女孩,很难想象她的声音有那样的穿透力。   然而,在看到女孩的瞬间,目睹第一现场的警察们全都愣了一下。   下一刻,女警才冲进去,用毛巾包住女孩。   那女孩衣服被扯烂了,只有少数布料盖在身上,她却没有用手去遮露出来的部位,只是双手捧着头,仿佛疯了。   她的裙子已经被水打湿,贴在双腿上,自裙摆下渗出一片血渍,融在水里,里脚踝上都是血,触目惊心。   显然,女孩刚刚遭到非人的暴行,她身上还有很多淤青,可见对方下手有多狠。   原本不知发生何事的椽子,透过门口看到这一幕,也彻底吓傻了,呆了,愣了。   等椽子反应过来,就开始挣扎,虽然被压着却在地上打滚,涨红了脖子喊自己是冤枉的。   女警要扶女孩起来,她的身份证却掉了出来,女警捡起来一看,眉头皱起,女孩还没有成年。   听到这,梁辰怔住了。   安静了片刻,他才消化完所有讯息,进而想到哪里不对,问:“就算你可以栽赃他,可他身上很干净,没有沾到你的皮肤组织,尤其是只要检查过下、体就会知道没有造成事实。”   唐朵“嗯”了一声。   梁辰继续道:“至于你说,你在流血……你当时是生理期?”   唐朵:“对。”   梁辰皱了皱眉:“警察一定会送你去医院检查,采集样本。”   唐朵:“嗯,确实采集了。”   梁辰:“结果?”   唐朵:“结果,证实有撕裂过的痕迹,有异物入侵的迹象,虽然没有采集到那个人渣的体、液,却也不能完全排除他对我性侵的嫌疑。但因为证据不足,他最终坐不了牢。事实上,我也知道他做不了牢,我只是要借由这件事,让他不敢再对我下手。而且自那以后,他在外面的名声也臭了,不仅那一片的警察盯得他牢牢的,其他势力也瞧不起他,他手下的很多人都觉得没面子,很快走了一大半。直到这两、三年,那件事渐渐被大家淡忘,他才又嘚瑟起来。”   “等等。”梁辰这时说,“你所谓的‘撕裂过的痕迹’是怎么造成的?”   唐朵吸了口气,瞅着他缓缓笑了:“你刚才不是说我挺狠的么?其实我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能下的去手——我去见椽子,事先装了一支笔在兜里。”   梁辰的思绪有一秒的停顿。   唐朵却倏地笑了:“我那时候对男人有点绝望,喜欢的那个放弃了我,恶心的那个纠缠不休,我一想,反正女人一生下来就自带的玩意也没什么用,早晚都要扔,那还不如我自己动手,还能顺便摆脱那个人渣。于是,我就咬紧牙关,把心一横,做成事实。加上我那时候经期也来了,也算是天助我也……”   听到此,梁辰深深吸了口气,将她搂进怀里。   唐朵:“我没事。”   尽管如此,梁辰却久久不能平静,他半晌才找回声音:“真是不知该说你聪明才好,还是愚蠢。”   唐朵皱了下鼻子。   梁辰亲了下她的鼻尖,继续道:“我突然,很想见见那个时候快要十八岁的你。”   十八岁的她……   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唐朵叹了口气,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自己也跟着安定下来:“如果见到了,你会说什么?”   他会说什么?   梁辰抬手轻抚着她的背。   心里有点疼,那是对她的心疼,为她当时的勇气心折。   想保护她,却无从下手。   太多复杂的情绪交汇在一起,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他不是个会甜言蜜语的人,他一向直接,不懂迂回。   如果真见到了,大概也就只有四个字吧。   ——好久不见。   梁辰:“唐朵。”   唐朵:“嗯?”   梁辰:“以后对别人可以狠,对自己还是要软一点。”   唐朵:“嗯。”   梁辰:“别忘了,你身边还有这么多人关心你,父母,妹妹,还有我。”   唐朵又是一声“嗯”。   鼻子突然就有点酸,她把脸压进他怀里。   唐朵:“梁辰。”   梁辰:“嗯?”   唐朵:“……”   唐朵:“还要再来一次么?”   一阵沉默。   梁辰无声的笑了,下一秒,就把头低下去,吻住挂在她唇边的那抹弧度。 第68章   张迅在外面过了一宿, 加上一个上午, 中午饭后才蹑手蹑脚的回到宿舍。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 跟做贼似的,开门的时候还在脑补那对无媒苟合的狗男女也许还没起床, 也许正在屋里胡作非为……   他开门的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 按下电子锁后还磨蹭了几秒钟, 大声的咳嗽两声,让里面的人知道他回来了。   直到开门的瞬间, 张迅才松口气。   还好他们没有在沙发上难分难舍, 而且穿着整齐, 正一同在开放式小厨房里忙碌, 一个在鸡肉蔬菜沙拉,一个在拌杂粮饭。   张迅咧嘴一乐, 进屋换鞋。   唐朵捏了两个杂粮饭团出来, 放在木质的餐板上,随口问:“吃了吗, 这顿做得多,够三个人的。”   张迅忙说:“哦,你们吃你们的。”   他走向卧室,到了门口又吭了一声:“那什么, 唐朵, 我有事和你说……”   唐朵抬了下眼,不动声色的将手上的塑料手套摘下来,侧头对梁辰说:“我去看看, 你先弄。”   梁辰没说话,略一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张迅:“……”   张迅的套间里有点乱,桌子上散落着十几种零食,起居室的角落里也堆放着好几个箱子的杂物。   唐朵随手从一个打开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小包矶烧元贝,边吃边等张迅开口。   张迅很少这样,城墙拐弯一样厚的脸皮也有抹不开面的时候,见唐朵安静的看着他,目光坦然,吃得津津有味,这才小声问了一句:“你俩,那个了?”   唐朵挑高眉毛,突然有点好笑:“嗯,登陆成功。”   张迅一呛。   唐朵:“你要说的就是这事?”   张迅支支吾吾的:“我就随便问问……那什么,以后我这进进出出的,妨碍你们不?”   唐朵:“放心,我们会在屋里解决的。梁辰说,这屋子装修的时候特意做过隔音,你听不到的。”   张迅老脸一红,扭过头。   王八蛋!   张迅:“那,那许游后来跟你联系了吗?”   唐朵:“约了明天见。如果谈的顺利,这个案子的后续工作,要开始着手了。”   张迅:“哦。”   这时,从客厅里传来梁辰的声音:“吃饭了。”   唐朵转身出了门,进厨房洗了手,坐在高脚凳上,一手拿着杂粮饭团,一手拿着叉子去戳沙拉。   梁辰问:“张迅不吃?”   唐朵似笑非笑:“他的精神刚受到重创,需要消化一下,那就够他喝一壶的。”   梁辰抬手在唐朵的唇角抹了一下,沾到了沙拉酱,随即从善如流的放到自己嘴边,舔走,再自然不过。   “重创?”他问。   唐朵:“咱俩睡了,虐狗了。”   梁辰顿了一秒,笑出声。   那笑声低沉好听,唐朵忍不住就多看了他两眼:“不知道是今天的光照好,还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你有点春风满面。”   梁辰榨好两杯果汁,回过身来,漆黑的眸子瞅着她:“树苗得到浇灌,自然茁壮成长。只有适当的水分、养分,加上光合作用,这样搭配即科学合理,又不伤身体。”   唐朵正在喝果汁,差点呛着,放下杯子时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这时,梁辰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一看,是章言淳发来的信息,同意明天见一面详谈下一步。   唐朵看了,问:“你打算怎么跟他说,直接告诉他许游都猜到了?”   梁辰:“这件事瞒不了多久。许游了解章言淳,章言淳也了解许游。他当初准备两套计划,恐怕也是因为预料到第一套计划根本不可能实行成功。何况他的时间有限,这件事也容不得咱们犹豫,既然他身为这个案子的当事人,他的诉求就是第一位的,尽快告诉他进展,拿到第二套房计划的资料才是重点。”   ……   尽管梁辰事先已经想好了说辞,可在见到章言淳时,还是出现了意外。   章言淳根本没时间听梁辰说话,只勉强将门打开,就当场晕了过去。   梁辰以最快的速度将章言淳送到他事先预定好的医院,进去以后没费什么功夫,就有专人安排他住进善终服务病房。   负责章言淳的医生很生气,问梁辰为什么不早点把病人送进来。   章言淳注射了止疼针,一个多小时后才终于缓过来。   梁辰走进病房时,他已经虚弱得不像话,额头上全是汗,气若游丝的将一个手机交到梁辰手里。   章言淳费劲儿的说出手机密码,并告诉梁辰,无论后续有什么事,都不用再来问他,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而第二套方案的联络人的电话就在这部手机里,等他走后,就打对方的电话,那人自然会知道怎么做。   章言淳交代完后事,梁辰皱着眉头望着他的的眼睛良久,最终却没有将许游已经猜到的事告诉他。   直到梁辰拿着手机走出医院,半路上给唐朵发了条信息,告知章言淳的决定。   那时,唐朵正在许游的工作室里。   两个女人,一人端着一杯速溶咖啡就坐在工作室外间。   唐朵看到梁辰的信息,不动声色的放下手机,就听许游说:“我想了几天,已经有决定了。”   唐朵没吭声。   许游:“我希望尽快让他知道,我已经接受了他的‘安排’,和他找来的男人一见如故,还成了朋友,但他不是外面那些吃喝玩乐的朋友,还帮我解答了很多问题,真正能让我的心得到平静。”   这个男人指的自然是梁辰。   唐朵下意识皱了下眉:“你已经想好了?”   许游:“想好了,而且不会改。不过,我希望能再去看他一眼,远远地看就好,我不想打搅他。恐怕,他也不希望现在的样子让我看到。”   许游低下头,继续道:“无论是他的哪一套计划,他都在用他的方式为我着想,为我用心。既然如此,我也应该为他做点什么。如果见到他,我一定会忍不住哭,会难过,会痛苦,他见到了也不会开心。既然他需要的是清静,那么我也应该为他办到。更何况,我也很期待他那两套方案,即使人不在了,却依然在跟这个世界‘交流’,用这种方式跟我说‘再见’。这一次,我想成全他。”   唐朵不知道,这几天许游经过了怎样的天人交战,又哭过多少次,有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或是心疼的快要死掉。   她也试图去想,如果换作自己站在许游如今的位子上,她该怎么选,能怎么选,哪一种选择会更好。   答案,却是无解。   ……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的很快。   不到两天,许游就在梁辰和唐朵的陪伴下,去了一趟章言淳所在的医院。   那时候,章言淳正在院子里晒太阳,闭着眼,仿佛睡过去了。   许游站在花园的另一边,坐在花坛边,远远看了他很久,很久。   离开时,许游眼睛红肿,低声问梁辰:“他还有多久?”   梁辰:“不到一个月。”   许游点点头,有些晃神的走了。   谁知意外又再次发生。   就在许游去医院看章言淳的那天晚上,医院给工作室打来了电话,说是病人突然不行了,而且曾经交代过不接受任何急救措施,要见病人最后一面请尽快赶来。   工作室不敢怠慢,连忙通知许游。   等几人赶到医院时,章言淳已经陷入了昏迷,嘴里呼吸浓重,“睡”的一点都不踏实,时而会晃动头,好像在挣扎什么。   医生说,就目前来看,章言淳的意识不会清醒,等止疼针发挥效果,他的身体也不会再痛苦,也就是这几个小时的事了。   许游一个人走进病房,见了章言淳最后一面。   她就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用力捏着。   有一下,额外的重。   也不知道是不是章言淳感受到她的力量,昏沉中睁了一下眼,朝许游的方向看了一下。   但与其说是看许游,倒不如说是弥留之际无意识的动作,他的眼睛只是半睁,眼白居多,眼皮只抬了一下就落下去。   可就是这一眼,让许游认定,他看到了她。   起码,他们见了这最后一面。   ……   天蒙蒙亮时,章言淳走了。   许游没有浪费时间,很快帮他操持了葬礼。   遗体告别那天,意外地来了很多人,都是当年在大学时章言淳和许游最好的朋友,只是这两年因为大家都忙,各奔东西,连一年一度同学会都凑不齐人。   没想到十五个大学同学,竟在这一天同桌吃饭。   许游不知道章言淳是用怎样的方式,把他们都召集到一起,她也不想去追究召集人是谁,她甚至没想到,连林青都来了。   许游和林青打了照面,两人都很平和,彼此笑笑,闲聊了两句,就再没说过话。   章言淳的葬礼简单而隆重,全程没有一个人放声痛哭,就算有绷不住眼泪的,也都小心隐忍,等章言淳的骨灰下了墓,众人一起吃饭,席间多喝了两杯,很快就开始聊大学时的糗事、趣事。   有的同学说,大学时喜欢过许游,还让章言淳帮他传话,结果也不知道章言淳说了什么,后来许游见到他,掉头就走。   有的同学说,那时候在宿舍里,他睡觉老打呼噜,睡在他上铺的章言淳,只要听到他的呼噜声,就会把臭袜子扔到他枕头边,他一宿老觉得哪里臭臭的,睡不踏实,呼噜声竟然也少了……   还有的同学说,大学毕业后没学好,被人拐去赌钱,欠了好多债,差点众叛亲离,只有章言淳帮了他一把,他还没来得及报恩。   从头到尾,许游都只是安静的听着,很少搭碴儿,偶尔和另一桌的林青对视一眼,隔空举杯。   ……   不到两天,许游就接到了章言淳的“指示”。   有人给她送上一套小洋装,一瓶香水,和一双崭新的高跟鞋,礼盒里还附赠了一张卡片,说已经帮她订好了城中最有名的迪厅包间,还买好单,让她尽快去跳,去唱,还可以请几个朋友一起,只是不要一个人。   唐朵接到许游的电话后,跟梁辰转述了此事,梁辰的第一句话就是:“与其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如找个热闹的场所释放一下情绪,这种方式的确可行。”   唐朵“哦”了一声,转身进了屋。   等她从卧室出来,身上已经换好连衣短裙,脚上还踩着三寸高的高跟鞋。   梁辰一怔,半晌才说:“你没说你也要去。”   唐朵:“许游邀请我,我总不能拒绝吧?”   梁辰跟着她走到门口:“就你们两个女人?”   唐朵将他打断:“还有张迅,他应该比我早到。你知道,这种场合你是不方便出席的,我和许游,还有张迅凑一起,三个都没有伴侣,这样才能玩到一块。”   梁辰眉头皱着。   唐朵却仿佛看不见,抬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在家乖乖等我。”   唐朵没有食言,这一晚他们玩得的确很High。   三个人在包间里又唱又跳,自从唐朵跟许游说,不用拿张迅当男人,许游就解放了天性。   只是两个女人都没想到,当他们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之后,张迅却突然哭了起来。   他没有大哭,但眼角却真的挂着眼泪。   也不知道是出于安慰许游的目的,还是被酒精刺激到了,一向不爱聊自己私事的张迅,竟然将这几年的恋爱史一股脑掏了干净。   很多事连唐朵都不知道,她甚至想不明白张迅是用什么时间去谈的恋爱。   张迅的第一个女友劈腿了别的男人,第二个女友根本只是利用他气那个还没分手的“前男友”,第三个女友好巧不巧的和张迅的表哥在一起过,第四个女友不知道怎么就想开了,和他交往没多久就出家了。   听到这里,两个女人都笑疯了。   直到张迅脱口而出:“我还喜欢过唐朵,不过她好像不知道。”   唐朵一愣,有点醉,有点呆的瞪着张迅。   然后,听到许游问:“为什么她会不知道?”   张迅:“因为我没敢表现出来。要是让她知道了,不定在跟么糗我,又不会成功,还要再丢一次人,我可不要。”   好一会儿,唐朵才找回声音:“我还以为你拿我当闺蜜。”   张迅:“呸,老子是男的,干嘛找女人当闺蜜!”   等许游去洗手间的功夫,唐朵趁着清醒,问张迅:“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没和我说过,今天是怎么回事?”   张迅说:“失去爱人这件事我比你有经验。要缓解痛苦的方式,就是找一个比自己还倒霉的家伙,听听他的故事,那么心里自然会有一道声音告诉自己,‘你不是最丧的,起码还有人爱你,愿意为你做这么多事’。”   到了后半夜,喝的七荤八素的许游,是被张迅送回的家。   梁辰开车来接唐朵。   车窗大开着,夏日夜晚的凉风灌进来,唐朵挨着窗边,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头发蒙了一脸。   但她很开心,唇边一直挂着笑。   等车子开到地库,唐朵被梁辰扶着下车,脚下踉跄几步,人就偎进他怀里,咯咯笑着。   梁辰问她笑什么,她也不说。   直到两人乘电梯来到宿舍所在的楼层,刚走出电梯间,楼到尽头就迎来两个女人。   年纪大些的那个是梁同,另一个年轻得多,也就二十几岁。   那年轻女人看到梁辰,尖叫出声,飞快的奔了过来。   唐朵迷蒙着眼,好像看到一个花蝴蝶一样的女人,一路跑到跟前,还带着一股香喷喷的风。   然后,那花蝴蝶就要去搂梁辰的脖子。   唐朵的立刻不高兴了。   梁辰显然也没料到,待看清来人,叫出那个女人的名字:“凌夏?”   他很想将凌夏的手抓下来,但他一只手还要搀扶唐朵,一时无暇顾及。   纠缠之间,唐朵眯着的眼睛越发不善。   下一秒,凌夏就被唐朵推倒在地。   唐朵穿着高跟鞋,再用力推别人的同时,自己脚下也向后一崴,鞋跟断了,彻底栽进梁辰怀里。   凌夏叫着从地上爬起来:“她谁啊,为什么推我!”   唐朵冷哼。   你说为什么?   梁辰轻叹一声,将唐朵打横抱起,往走廊尽头走。   与此同时,他对跟在后面喋喋不休的凌夏说:“她喝醉了,不是故意的。”   唐朵窝在他怀里,问:“她是谁?”   梁辰低头扫了她一眼:“我在美国最好的朋友。”   唐朵皱着眉头,又问:“她是女人吧?”   梁辰:“嗯。”   张迅的控诉回荡在耳边。   唐朵现学现卖的说:“呸,你是男人,为什么找个女人做朋友!”   但她也只来得及表达这么多,很快就架不住酒劲儿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许游将来的事,后面会交代,但不会占用大量篇幅了,这个故事如果作为“案子”已经结束了,再往下就是许游的故事了。   至于凌夏,前面有亲问过她是谁,嘻嘻这就出来了~   好歹还是要有个情敌的。 第69章   ——她是我在美国最好的朋友。   当唐朵睁开眼, 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她头疼, 嗓子疼,感觉像是被推土机碾压过似的, 恨不得死。   而这句话也适时地蹦进她的脑海中。   梁辰从来没有说过, 他在美国有个朋友, 还是个女人。   她像是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样。   至于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唐朵没记住, 只记得那个女人身上香喷喷的, 还很热情, 还搂了一把她才睡过的男人。   这么蹬鼻子上脸, 直接奠定了唐朵对那女人的第一印象,反感。   想到这里, 唐朵抬起手, 有些虚弱的盖住眼睛,呻/吟了一声, 心里暗骂着,昨晚的酒肯定是假的。   然后,她下意识地摸向枕边,摸到了手机, 翻出来看看留言, 发现一条许游发过来的。   许游说,她今早收到一封邮件,里面有一段章言淳写给她的话。   唐朵皱皱眉, 一下子醒了,继续往下看。   原来,许游曾和章言淳一起去过北海道看雪,那家民宿他们都很喜欢,当时还戏言过,以后老了就找这么一个地方,有雪,有海鲜,有自己的屋子,冬天在屋里烤着壁炉,看着外面的雪景,夏天就去海边散步。   许游还说,章言淳在那间民宿里留了东西给她,让她有时间去看看,还帮她预定四天的房间,等她到了,民宿老板自然会将东西交给她。   就这样,许游决定去一趟北海道。   唐朵看到这里,飞快的回了许游一句:“无论如何,好好度过这四天。一路平安。”   许游回了一个笑脸。   唐朵缓了口气,将手机放回枕边,又闭上眼,抬手去揉太阳穴。   直到两只温热的手掌将她的手拿了下来,同时用大拇指帮她按摩起头皮。   唐朵倏地睁开眼,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梁辰就睡在她旁边。   梁辰将她的头摆正,接着按,低沉的嗓音就响在耳边:“我有治宿醉的药,待会儿要不要吃点?”   唐朵“嗯”了一声,闭上眼,回道:“你一直睡在这儿?”   梁辰陈述道:“你昨晚喝醉了。”   她是喝醉了,可她还没有失忆。   唐朵将手放进被窝里,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有一条内裤。   显然,是梁辰帮她脱的衣服。   唐朵打了个哈欠,问:“昨晚那个女的是谁?”   梁辰按压的力道刚好适中,按得她又有点昏昏欲睡:“我在美国的朋友。”   唐朵依然没有睁眼:“哪一种朋友?闺蜜,知己,还是女性朋友。”   “女性朋友。”   “哦。”   唐朵没再往下问,主要是不知道问什么。   反正这个男人的初吻、初夜都是她的,心里有块地方是她的,最多还能装得下他那个青梅,估计也没地方装别人了,这么算起来,她不亏。   唐朵想法一定,人就踏实了,很快又有点昏昏欲睡。   直到她隐约感觉到头上按压的力道消失了,他的胸膛也靠了过来,他的体温很高,贴着她,某个部位早就举起大旗。   唐朵一下子就醒了,皱着眉睁开眼。   刚回过头,就迎上他的吻。   唐朵躲了一下,说:“你干什么?”   她明知故问。   梁辰低声在她耳边咕哝了两个字。   唐朵没听清,他又重复了一次,她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晨、勃”。   唐朵笑了,躲闪的并不认真,到后来甚至两条腿已经缠了上去,双手却还假模假式的推他的肩膀。   两个人原本都没有那个意思,开始就是逗,结果逗成了真格的,擦枪走火。   直到中午,唐朵才爬下床,被梁辰喂了几口面包喝果汁,将治宿醉的药吃了,光着两条腿,身上只穿着一件大T恤,在洗手间里随便冲了个头,洗了把脸,就走到客厅。   张迅不在,唐朵就乐的少穿一件,夏天到了,又被某个男人按在床上做运动,早就恨不得凉快一下。   没想到这时门铃响了。   唐朵一手扶着毛巾擦头发,一边问:“谁啊?”   “你好,我找梁辰。”   门外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唐朵安静了一秒,瞅着那个门板,倏地笑了。   她又转过头,透过客厅里的镜子将自己审视一遍,T恤刚好盖到膝盖,头发有些潮湿蓬乱,面颊粉红,光着一双腿,笔直纤细,某个刚刚对她贡献完能量的雄性动物还在她的床上呼呼大睡,想必待会儿起床必然找不到上衣,只能穿着短裤出来。   因为她也是这会儿才发现,原来她起床穿的是梁辰的T恤。   嗯,这样的巧合,真是深的她心。   相信只要她打开门,往门口一站,在对方眼里就是一道看图说故事的题目,很好,能用一件衣服就搞定的敌人,她绝对懒得废话一个字。   想法刚成型,唐朵就不紧不慢的拉开了门,靠着门口微微一笑。   “你好。”   门外的女人停顿了一秒,显然没料到会见到这么狗血的一幕,那惊讶的表情绝对不是装的,瞬间就透露给唐朵知道,在梁辰的朋友认知里,他甚至不是一个会和任何女人产生肉体纠葛的男人。   呵呵……   但门外的女人,表情管理也做的不错,很快就恢复正常,笑道:“你好,我叫凌夏,昨天咱们见过。”   果然,她就是凌夏。   唐朵扫了凌夏一眼,一身的花裙子,还踩着矮跟皮鞋穿着挺讲究,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的样子仿佛教养很好。   虽然唐朵昨晚没记住凌夏的样子,却记得她那一身的香味。   唐朵点点头,让开半个门口:“你要进来么?”   凌夏:“好,打搅了。”   唐朵扯扯唇角,等凌夏进来,关上门,在她环顾客厅的时候,唐朵已经绕进小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矿泉水放在案台上。   然后,唐朵说:“你先坐,喝点水,我去叫他。”   冰镇矿泉水有助于压惊。   坐下来才不会被吓到。   唐朵转身往卧室里走,里面光线昏暗,窗帘紧闭,那个男人还趴在他的床上沉睡,她的被子只将将盖在他的尾骨下方,显然是他怕热踹了被子。   唐朵一屁股坐上床,一巴掌拍在他的背脊,“啪”的一声又青又脆。   梁辰身体一震,醒了。   他睁开眼,扫了唐朵一眼。   唐朵:“起床吧,有客找。”   他动动嘴唇,嗓子沙哑,就一个字:“谁?”   “哦,就是你在美国最好的那位女性朋友。”   事实上,等梁辰踏出唐朵的卧室,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了。   他一起床,就找不到衣服,蹬上裤子,还绕着床在地上找了半圈,头上顶着鸟窝,一脸困惑。   直到那双漆黑的眸子落在唐朵身上,瞧着那件大体恤眼熟。   梁辰上前就要扒光她。   唐朵跟他闹了一会儿,这才将T恤还给他,换上自己的衣服。   接着,梁辰又碍于教养,不得不在唐朵的洗手间里将自己收拾干净,洗澡吹头,等恢复清爽才踏出门口。   那时,凌夏正在客厅里和张迅聊天。   张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见到有个香喷喷的美女在客厅里,眼睛都凉了,打听之下才知道人家是梁辰的朋友,又顺便的打听了一下凌夏的背景,得知是单身……   两人的话题刚进展到一半,梁辰和唐朵就一前一后的出来了。   一件T恤,前后换了两个人穿,这事就更微妙了。   凌夏的眼神在梁辰那件衣服上多逗留了两秒。   唐朵见了,不动声色的从冰箱里翻了一杯牛奶,加热,喝掉。   那边,凌夏很快跟梁辰说上话。   梁辰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凌夏说昨天才下飞机,梁同找人去接的她,本想给他个惊喜,才没说。   凌夏又问梁辰,在国内待得习惯吗,做替身演员会不会太吃力等等。   这话里话外流露出来的信息量不可谓不大,果然是最好的朋友,什么都知道,而且还能劳驾梁同找人去接机。   两人的对话外人一时插不进去,唐朵也没有插嘴的意思,就靠着案台,安静的喝着牛奶,光明正大的听他们叙旧。   反倒是张迅,很快就按耐不住好奇心了,插了几句嘴都没成功,接着也跑进厨房,跟唐朵并排靠着。   然后,张迅用手机发了条微信给唐朵:“你怎么看?”   唐朵回了一个表情,不置可否。   张迅又说:“你不好奇,不介意?你男朋友正在和别的女人聊大天,都没理你。”   唐朵说:“昨晚我们照过一面了。而且我还把她推倒在地,不过我喝醉了,并不是故意的。”   张迅:“啊?”   张迅震惊极了:“为什么?”   唐朵:“她搂梁辰,我就出手了呗。”   张迅:“啊?那你俩刚才见面,不尴尬啊?”   唐朵:“有什么尴尬的,被推倒的又不是我,是她先动手动脚。”   张迅:“你心可真大。”   唐朵只回了两个字:“呵呵。” 第五卷 替身案五:假妹妹vs假情 第70章   唐朵刚“呵呵”完, 梁辰和他最好的女性朋友也聊的告一段落, 开始为她们介绍。   唐朵将杯子放在案台上, 抬眼笑了:“凌夏,我知道, 昨晚见过了。”   通常这种情况, 装醉装失忆会不会更合适?   唐朵偏不, 偏要提昨晚。   凌夏一顿,显然没想到唐朵这么直接, 说:“唐朵你好, 经常听梁辰提到你。”   “哦, 是嘛?”   唐朵漫不经心的扫了梁辰一眼, 经常听到,呵呵。   梁辰显然没有感受到唐朵情绪的变动, 反倒是张迅和唐朵相处久了, 他深知某人一旦开始皮笑肉不笑,接下来就是阴阳怪气, 然后就会变得很难取悦,很难哄。   总之,张迅从来没有搞定过唐朵,他一个直男的脑子, 也始终想不明白女人闹情绪的点, 而且这个女人情绪闹的很微妙,要不是在一起相处久了,完全感受不到。   偏偏梁辰还是阿斯伯格, 又怎么可能知道这里面细微的区别?   张迅正在为梁辰捏把冷汗,唐朵已经走出小厨房:“你们好久没见,叙叙旧吧,我还有事,先忙了。”   话落,她就进了卧室,此后十几分钟都没有出来。   人虽然在屋里,屋门却没关实,虚掩了一道缝,足以听清楚客厅里几人的交谈声。   当张迅问凌夏回来以后的打算时,凌夏说,要在梁同的工作室帮忙,一边做一边熟悉国内环境。   凌夏还说,她和梁辰一样,都是资深海归,恐怕这段时间会麻烦到大家,希望大家多担待。   这话听到唐朵耳朵里,就直接翻译成——我人生地不熟,初来乍到,谁都不认识,就只和梁辰熟,何况我们还“同病相怜”,我不找他帮忙找谁呢?   没几分钟,张迅就发来一条信息:“我觉得凌夏这姑娘还成啊,人挺和善的,说话也特别有礼貌,长得漂亮,气质也好。虽然是梁辰的异性好友,可是对你一点敌意都没有啊。”   唐朵瞅着这句话,无语到家了。   唐朵没回张迅,这时候她说“是”,那是违心,她说“不是”,那是小气,索性什么都不说。   就在这时,唐朵的手机里又进来一条微信,是梁同发的。   “在宿舍吗,来一趟我屋里,有客人,稍微捯饬一下。”   唐朵扬扬眉,二话不说就起身将虚掩的门缝关上。   门板响了一下,门外三人都是一顿。   张迅问:“咱们是不是吵着她了?”   梁辰站起身:“我去看看。”   梁辰进门时,唐朵已经脱掉睡衣,连身佯装正穿到一半,后面的拉链还没拉。   她听到动静,回头说:“帮我拉下拉链。”   梁辰上前几步,揪住锁头,边往上拉边问:“要出门?”   唐朵整理着领口:“梁姐叫我,你们先聊。”   梁辰:“有客人?”   唐朵:“嗯。”   梁辰:“我还以为刚结束章言淳的案子,你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唐朵没接这个茬儿,整理好裙摆,拿起手机就往门口走,同时说:“放心,梁姐只叫我过去,可见这个工作暂时还不需要你出面,你尽管休息,顺便照顾好那位‘好久不见’的女性朋友。”   梁辰皱皱眉,跟上唐朵。   “好久不见”和“女性朋友”,无论是单独听,还是合起来听,语法上都没有问题,梁辰也听不出来唐朵的情绪波动,他的阿斯伯格天然就剥夺了他感受正常人类社交的潜在规则,这是他的弱点。   可他却不迟钝,他的智商足以弥补这项缺陷,加上和唐朵的朝夕相处,就算用概率推算,也能明白这样遣词造句的唐朵有多“不正常”。   可她为什么不正常?这种不正常是冲着谁?   梁辰毫无头绪。   他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唐朵,直到离开她的卧室,两人前后脚来到客厅。   唐朵脚下没停,经过凌夏和张迅所在的沙发时,还微笑的撂下一句:“你们聊着,我出去办点事。”   到了大门口,梁辰又跟上去。   凌夏和张迅的目光也追了过去,相隔十几步的距离,见唐朵要开门,梁辰却低声问她:“你不舒服?”   唐朵有些诧异的笑了:“说什么胡话呢,乖乖等我回来啊。”   下一秒,就在梁辰皱起的眉头和深邃的目光下,若无其事的带上门。   ……   梁同的套间就在走廊的尽头,不过她很少在宿舍里接待客户,要谈工作就去工作室,领到宿舍里谈事还是第一次,可见来人不一般。   唐朵一出门,就把刚才屋子里的事扔到脑后,她一点都不想表现出和心境不符的在乎,这要是放在以前倒追程征的时候,她一定无所不用其极,现在想想,才知道有多傻有多二,上赶着不是买卖,越是追着越掉价。   唐朵正这么想着,转眼就来到梁同的套间门前,按了门铃,不过几秒钟,门就开了。   梁同眉开眼笑的将人迎进门。   唐朵刚踏进门口就和站在沙发边的男人视线撞个正着,   男人为表示礼貌,从沙发上站起身,举止优雅,气质里带着一股书卷气,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边眼镜,薄薄的唇,挺直的鼻梁,好像并不擅长笑,有点艰涩。   梁同很快为两人介绍:“这位唐朵,先前你看过照片了。这位方霄。”   方霄朝唐朵点了下头,目光依然盯着她:“唐小姐你好,我叫方霄,云霄的霄。”   这几年的替身演员经验告诉唐朵,这个方霄的目标绝对是她,既然看过她的照片,显然是有了初步印象,觉得满意才会要求见本人,如今仔细打量,恐怕也是想要确定本人的气质和感觉,和照片出入有多大。   唐朵笑笑,坐在方霄的对面沙发,方便他近距离看得更清楚。   梁同给唐朵倒了杯果汁,唐朵接过,从善如流的问道:“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能帮的上方先生?”   梁同想要交代情况,只是刚说了没两句就被方霄打断。   方霄很快说道:“梁姨,能否让我和唐小姐单独聊聊?”   梁同看了唐朵一眼,又看看方霄,只是笑笑就出了门。   客厅里一下子陷入安静。   方霄目送梁同离开的目光,又缓缓落到唐朵脸上。   夏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从沙发组旁边的窗户透进来,打在唐朵的一边脸上,明暗分明,越发显得轮廓标致。   方霄多看了两眼,从随身带来的资料袋里拿出几张照片。   照片上的小女孩不过六、七岁,穿着浅色的蓬蓬裙,小巧的下巴微微翘着,圆润的脸颊好像很好捏,一双大眼睛吊着眼角,相信假以时日,就能长成一个娇俏的美人。   但这些都不是让唐朵注目的地方,她之所以盯着照片多看了几眼,纯属因为这小女孩长得和她有几分相似。   乍一看,是脸型轮廓和眉眼的形状,仔细一看,又好像还有点执拗的性子。   这小女孩显然在跟拍照的人生气,瞪着眼,较着劲儿。   唐朵将照片放下,不过几秒就有了计较,根据她的经验判断,这照片上的小女孩不是已经去世,就是不方便露面。   但唐朵很快就推翻第二种猜测。   照片的年头有些久,小女孩的衣着也像是十几年前的流行,种种迹象表现,这小女孩如果还在世,如今应该二十几岁,应该会有近照。   唐朵抬了下眼,问道:“请问照片里的人,是方先生的什么人?”   方霄:“我亲妹妹。”   唐朵又问:“方先生希望我扮演她?”   方霄点头:“是。”   安静了几秒,两人谁也没有挪开目光,望着彼此。   直到唐朵扯出一抹笑:“请问方先生,我们工作室的规矩,你知道多少?”   方霄:“刚才听梁姨提到一些。”   唐朵:“那好,除了工作室的规矩,我个人也有几条,方先生听了如果介意,可以直接提出来。”   方霄:“请说。”   把丑话说在前头,这样既能让双方对彼此都有个预判,预设心理底线,同时还能免去后续的一些麻烦。   这一次,唐朵索性也没客气,直接说:“请问这次扮演,需要我‘出差’么,还是我可以继续住在宿舍里?”   一问就问到点子上,方霄有点诧异。   他说:“需要,最好是住在我家里。”   唐朵笑了:“那么,我的酬劳要三倍。”   方霄显然有点不解,但他既然认识梁同,恐怕也不会差钱,不解之余也没就这个问题纠缠。   “没问题。”   唐朵:“第二,我希望方先生前期能将角色要求和需要我做的事说清楚,等我的工作正式开始,一旦产生超出前期说好部分的额外工作,我可能会视情况拒绝。”   方霄想了两秒,点头:“这也没问题。”   唐朵:“第三,我不扮演残疾人。”   也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方霄竟然在这个问题上产生好奇,他问:“为什么?唐小姐歧视残疾人?”   唐朵:“我有亲人,也有朋友属于这个群体,我的私人情感掺杂太多,不利于客观表演,如果方先生不怕我露馅,也可以要求我这么做。”   方霄顿了一秒,说:“对不起,我不该勾起这个话题。”   唐朵反倒愣了。   这个男人,挺有礼貌。   唐朵和方霄的交涉,基本上尚算愉快和谐,没有沟通问题,不到半小时,唐朵就起身将方霄送出门口。   方霄前脚走,梁同后脚就回来了。   唐朵又听梁同交代了一下关于方霄家里的事。   原来,方霄的母亲得了老年痴呆症,已到中后期,很快就要送到专门的赡养机构交给专业人士。   方霄的母亲年轻时就是位十分强势的女性,习惯了独断专行,年纪大了这种强势就成了专横,单说最近半年,她已经气走了六位愿意长门服务的高级护理师。   如果不是方霄母亲的脾气,方霄是很愿意将母亲留在家里照顾的,可他工作繁忙,经常要到处出差,如今母亲的病情又急转直下突然恶化,比医生原本估计的时间缩短了三分之一,而且医生也建议方霄下一步将他母亲送到更专业的机构。   方霄已经开始慎重思考此事。   谁知这时,母亲的记忆却一下子重回十几年前,将这十几年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方霄年幼丧父,母亲虽然出生在一个大家族,是家族里长房生的长女,也是她这一代的一家之主,自小在家里就有地位,性情硬,但遭遇丈夫突然去世,对她来说也是重创。只是碍于自小养成的坚强,迫使她一定要尽快渡过难关,还要拉扯一双儿女长大。   没想到女儿长到七岁,溺水而亡。   方霄的母亲差点崩溃,所有亲朋都担心她熬不住,偏偏那时候家族里又屡有变故,没想到方霄的母亲非但撑过来了,还帮家族度过危机。   直到几年前,方霄的母亲查出有老年痴呆症,时而失智,时而清醒,方霄更在母亲无意识的一次自言自语中,获悉当年亲生妹妹溺水的真相,原来是母亲一时疏忽照顾,走开片刻,回来时女儿已经溺毙。   这件事一直埋藏在方霄母亲的心里深处,要不是如今心智渐失,恐怕也不会浮出水面。   方霄也不知道,母亲这个病是否和年轻时屡屡受挫有关,只是到了最近一段时间,她嘴里时常念叨小女儿方芩的名字,还经常问方霄,他妹妹去哪儿了?   方霄带她去见医生,经过诊断才得知,母亲的记忆已经回到方芩去世之前,虽然在他的解释之下,已经接受一双儿女已经长大成人的设定。   方霄考虑再三,决定暂时放下公事一段时间,先将母亲对方芩的心结解开,等病情进一步发展,再将母亲送到赡养中心。   至于梁同为什么对方家的事如此热心,方霄还有幸被她请到宿舍里谈论公事,唐朵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梁同正在和方霄的小叔叔交往。   梁家和方家也算世交,算起来,方霄的小叔叔和梁同也是自小就认识的朋友,只是小叔叔到近两年才从海外归来,曾有过两次婚史,再见梁同,可谓惊为天人。   唐朵一边感叹梁同的又一段恋爱史,一边走出宿舍所在的单元门,溜达着往超市走。   她暂时没有回宿舍的打算,也需要一个人安静的理理思路。   唐朵到达超市的时候,买单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她也不着急,拎着空篮子闲逛了十五分钟,才选中两包零食。   等她准备结账时,伸手摸兜才发现手机和钱包都没带出来,钱包在宿舍,手机应该落在梁同那里了。   唐朵叹了口气,又将东西放回原位,就这样双手空空的往来路走。   走到一半,远远就见到正从商店街尽头走来的挺拔身影,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目光笔直,好像很早就看见了她。   是梁辰。   ……   唐朵不紧不慢地迎上去,见他手里拿着她的手机,便接过刷开屏幕一看,有几条信息,都是他发来的。   梁辰一言不发,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唐朵慢了半步,问:“等我很久了?”   梁辰:“不久。”   走了一会儿,梁辰先开口了:“新案子你接了?”   唐朵:“嗯,挺有挑战性。”   但她没提要“出差”的事。   她问:“你朋友呢?”   梁辰:“回去休息了。”   唐朵:“她现在住在梁姐那屋?”   梁辰:“嗯。”   梁同安排宿舍到现在,从没和别人同住过,凌夏一回来,就能“登堂入室”,可见关系不一般。   唐朵问:“她和梁姐很熟?”   梁辰瞧她一眼:“凌夏的母亲和我父母关系不错,但她们母女很早就移民了,我去美国这些年,很多事不便,也多亏他们家里帮忙安排。”   原来如此。   唐朵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去美国多久了?”   梁辰:“十来年。”   唐朵:“那时候你多大?”   梁辰:“十二岁。”   唐朵:“哦,那凌夏就是你的青梅了,那么早就认识,还一起生活在美国。奇怪,是我记忆力不好,还是你的描述有问题,我怎么记得你说你的青梅一直在国内,你回来后还去见过她?”   梁辰脚下一顿,站住了。   阳光洒下来,他低垂着眼,瞅着她。   唐朵大方极了,不仅让他瞅着,还瞅了回去。   她笑嘻嘻的:“还是说,你有两个青梅,不小心忘了一个?”   安静了几秒,梁辰缓缓开口:“我以为,青梅竹马是指有情愫掺杂的男孩女孩,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   唐朵依然在笑:“你唐诗背的不错。”   话落,她要往前走。   梁辰手上一紧,将她拉住了。   唐朵挑了下眉:“干嘛?”   梁辰抿抿唇,这才问:“唐朵,你是不是在生气?”   唐朵笑容更深,应着太阳,灿烂极了。   “我有瞪你么?”   “没有。”   “我是不是在笑?”   “是。”   “那你怎么会以为我在生气呢?”   梁辰不语,目光探究的落在她脸上:“如果你真的生气,能不能对我发泄出来,你这样,我读不懂。”   此话一出,唐朵瞬间接不上话了。   那笑容也渐渐消失。   她安静的看着梁辰,隔了片刻才问:“你想读懂什么?”   这个问题难住了他,他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   唐朵这时说道:“我不是对你生气,有些负面情绪只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要想清楚,想明白,等有了答案,我会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凌夏出现,她不高兴。   因为梁辰是她的男朋友,却有一个异性好友,她不高兴。   因为凌夏明显对梁辰不是朋友那么简单,却表现得大方得体,她不高兴。   总之,她就是不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新故事来了~唐朵要搬走了。 第71章   唐朵的“不高兴”持续释放着。   凌夏来了几天, 唐朵的笑容一直很礼貌, 举止进退得度, 不温不火,而且她还将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放在背诵新案子的人物资料上。   可以想见的是, 这一次, 她又要单打独斗了。   方家宅子很大, 方霄的母亲陈淑茹家族背景雄厚,是本市做殷实生意的大家族, 一贯低调, 很少在媒体上出现。   要记熟这些资料, 不仅需要记忆力, 还要从白纸黑字上看清楚每个人的性格特点。   方霄已经跟陈、方两家走得近的亲戚打过招呼,他的妹妹方芩没有死于七岁那年, 她只是这几年在海外留学, 趁着技术人员合成唐朵的照片的几天,方霄也会每天发资料补充的邮件给工作室。   梁辰知道唐朵接了这个案子后, 似乎有些不赞同,却没有表现出反对的意思,他还在困扰唐朵的不冷不热。   直到张迅给梁辰讲了一段漫画《乱马二分之一》里的故事,大概是说, 有个女杰族, 她们代代相传一种功夫就叫“微笑三年杀”,如果不小心惹怒了女杰族的女人,她可能不会立刻发怒, 可能还会眉开眼笑,然后在此后三年里,和颜悦色的给你下绊子,无所不用其极的用阴毒的招数,直到把她心里那口气发泄完。而受害者要躲避微笑三年杀,就要一口气将这个女人的怒火逼出来,让她痛揍你一顿,就不用持续三年了。   梁辰听完张迅的描述,沉默很久,他觉得有些荒谬,也有些搞不懂这里面的逻辑关系。   张迅见状,便解释道:“哦哦,我不是说唐朵练了这个功夫,这个故事是虚构的,我的意思是,你仔细想想看,有没有哪里得罪了她,才使她用了和这个很像的方式对待你?”   梁辰认真仔细想了一下,结果,没想出来。   张迅又说:“想不出来也不要紧,关键是要尽快解决啊,否则还不知道那位姑奶奶要持续多久,你最好找机会跟她深谈一次,要么就干脆惹怒她,逼得她跟你干一架!”   张迅出的馊主意,很快就促使梁辰有了进一步行动。   尽管梁辰觉得,张迅说话有时候让人很难理解,他像是另一个次元壁的人类,说着他不能理解的东西。   可转念再一想,张迅到底和唐朵合作三年,两人还是大学同学,他的话还是有一定参考意义的。   结果,就因为张迅的建议,梁辰很快就干了一件“蠢事”。   他直接惹怒了唐朵。   ……   这天晚饭后,梁辰进了唐朵的房间,那时候她正在电脑桌前看资料,看的很专注,很认真,听到动静只抬了下眼。   梁辰将门板合上,径自坐到她对面的椅子里,长腿直接伸到她腿边,抬手就将她的笔记本盖子扣上。   唐朵的眉头一下子就拧起来,瞪着梁辰:“你干什么?”   他双手环着胸,面无表情道:“谈谈。”   事实上,就在进屋前几分钟,他才特别看过书,找到了一个有权威数据统计,女人最讨厌的男人劣根性的几个标准。   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控制欲极强的大男子主义,甚至是直男癌。   梁辰唇角勾起,轻车熟路的就将之前的霸道总裁角色拾了起来,而且还特别上网搜了一下相关描述,注意到几个关键词,比如“霸道”,“自命不凡”,“嚣张”,“自以为是”。   唐朵眯了眯眼,问他:“你跟别人谈话就是这个态度?”   梁辰“自命不凡”的扬了下下巴,下颌轮廓弧度棱角分明。   “作用力是相互的,你怎么对别人,别人自然怎么对你。”   唐朵一顿。   怎么,这个男人是不是吃错药了,胆子越来越肥啊。   呵呵……   她问:“我怎么对你了?”   他答:“你自己知道。不过我不会将时间浪费在吵架这种毫无意义浪费生命的事情上,我要谈的是工作。”   工作?   唐朵靠向椅背,索性翘起二郎腿,面露不善的瞅着他:“这次的案子是我一个人的,你能跟我谈什么?”   梁辰一声冷笑,又将“霸道”安在脸上:“我是你男朋友,难道不能关心一下?”   他现在这样哪是关心?分明是借机挑事。   唐朵吸了口气,突然倒有点想听听看,他所谓的“关心”能变出什么花。   “哦,那就谈吧,你说。”她说。   “这次的案子,我不赞成你接。”   “理由?”   梁辰决定“嚣张”一下:“你一个人做不了,到时候出了纰漏,恐怕还要别人收拾。”   唐朵挑了下眉,感觉自己的怒火正在被这个无理取闹的男人激发。   “你的意思是,我一定会搞砸,到时候还要麻烦你收拾烂摊子?”   梁辰神情很淡:“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与其到时候丢面子,倒不如现在先打一剂预防针,只要你问,我就会尽量帮你,争取在准备阶段把后面可能发生的意外都预估到,防患于未然。”   这不,连“自以为是”都表现到了。   梁辰自认,他在说文解字和阅读理解方面,有着高人一头的天赋。   果然,这四个字组合到一起,有着惊人的战斗力。   唐朵已经火冒三丈,一时怀疑自己的耳朵,一时怀疑起人生,她觉得要么就是梁辰脑子进大海水了,要么就是他大姨妈来了。   可惜,有种情绪名叫“怒极反笑”。   唐朵气急了就站起身,笑道:“我想不用了,出了事我自己会兜着,何况到时候就算真有个意外发生,你也鞭长莫及。”   ——鞭长莫及?   梁辰眉心一皱,这个词在他的理解范围里,指的是因为距离太远而无能为力。   他问:“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为什么鞭长莫及。”   唐朵已经越过他走到门口,将门半开,同时靠着门框冷笑:“因为我会搬出去,住到我的当事人方霄家,届时,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立场帮我?梁先生。”   说这话时,唐朵的音量不高不低,却恰好让屋里的梁辰,以及客厅里的张迅全都听到。   顷刻间,梁辰倏地起身,眼神震惊,浓眉紧皱。   而张迅则一脸懵逼,双手捧着泡面碗,嘴里还挂着几根面条,不敢置信的瞪着门口。   直到梁辰有些气急败坏的走到唐朵跟前,居高临下的瞪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你再说一次?”   唐朵也一个字一个字的回:“我说,你鞭长莫及。”   下一秒,刚刚打开的门就“碰”的一声合上,张迅瞪着那紧闭的门口,依旧一脸茫然。   门里,梁辰的手还贴在门板上,将唐朵“壁咚”在门框边。   就听他说:“你知不知道这样住到一个单身男人家里有多危险,就算他是客户,也未必不会做坏事。”   唐朵:“他有个女朋友,基本上不能算单身,何况家里还有他妈妈,他就算兽性大发,也不能当着妈妈的面逞凶吧?”   梁辰的眉头就要打结了:“你当初接这个案子,为什么就不能和我商量一下?无论如何,我是你的男朋友。”   唐朵笑了:“不好意思,这位男朋友先生,在我接这个案子的时候,你恰好正在忙,哦,容我提醒一下你,你当时忙的正好是你那位关系最好的‘女性朋友’。而我身为你的女朋友,自然要秀外慧中,贤良淑德,多体谅一下你的时间,能自己解决的事就自己解决。”   “女性朋友”,又是“女性朋友”。   如果说这四个字,之前在梁辰心里还是单纯的定义,那么到了这一刻,也不由得要加上双引号了。   虽然梁辰看不懂唐朵的情绪,此时的她好像在瞪他,同时又在微笑,让他分辨不出真伪,可他的记忆力不错。   这几天,他和唐朵的单独交流少之又少,鲜有的几次对话,都会出现这四个字,这样出现的频率未免太高,就概率上来说也实属反常。   唐朵一向不怎么关心“别人”的事,除非对方是当事人,或是家人,或是朋友。   凌夏和她非亲非故,她们交流超不过十句,第一次见面还把凌夏推倒在地,居然会在那之后的好几天里,屡次提到凌夏?   饶是“迟钝”如梁辰,也嗅到了不对。   但梁辰本着反复实践的道理,决定再测试一下自己的猜测。   于是思及此,他薄唇轻启,低声道:“你刚才也说了,那是我关系最好的‘女性朋友’,我们相识十年,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管,再说你和她第一次见面,就把她推在地上,她都没跟我抱怨过这件事,还跟我说‘可以理解’,一点都不怪你。那你说,我是不是有义务为你的行为做出弥补?”   感受情绪,梁辰少根筋儿,但火上浇油,他可真是位专家。   唐朵一听这话还得了,简直快要气炸了。   什么“于情于理”,什么“把她推在地上”,什么“没跟我抱怨”,什么“一点都不怪你”,还有那句恶心的“有义务为你的行为做出弥补”。   真的是句句戳心,字字扎人!   唐朵只觉得气血上涌,瞬间就爆炸了:“好,既然你这么说,那咱们就说道说道。第一,第一次见面就把她推在地上,可能的确是我反应过激,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如果她什么都没做,我为什么要推她?第二,是我推得她,就算要补偿也要我自己来,不需要你替我弥补。第三,你们相识十年是你们的事,我推她是我的事,请不要将这两件事混为一谈,你大可以管她到底,别扯上我。”   话落,唐朵又要去拉门:“好了,言尽于此,你请吧。”   只是这一次,她没拉动门板,梁辰一手顶在上面,另一手撑着墙,将她圈在狭小的世界里。   热乎乎的气息轻拂过她的额头,接着就听到他的低沉嗓音:“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对。是我迟钝,是我反应慢。”   唐朵不禁一怔,心里软了半截,脸上却依旧寒如冰霜。   她别开脸,盯着别处。   梁辰没有碰她,薄唇却距离她的鬓角很近,温热的呼吸吹过她的发:“你明知道我不会读那些情绪,却要这么考我。这件事,你也有不对,咱们是半斤八两。”   此言一出,唐朵的脾气又软了一点。   她一向吃软不吃硬,只是不乐意表现出来,省的这个男人以后拿“经验之谈”作威作福。   嗯……   于是,唐朵将脸转过来,眼睛半眯,唇角微勾,声音很轻的说:“注意看我口型。”   不等她说,他早就在看了,还看的很专注。   然后,就听到唐朵说:“嘴要圆,音要正——滚!”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个“滚”字也被他含进嘴里。   他吻得额外用力,像是要将她吃进肚子里。   唐朵也没矫情,只是有点喘不上气,直到他双手去捞她的身体,唐朵就势勾住他的脖子,双腿也顺杆爬的圈上他的腰。   不过几个箭步,人就被压进床铺。   肢体交缠,气息火热,这时候身体比心理更诚实,这几天拉开距离,都有点想念,这一下天雷勾动地火,谁还想得起别的?   然而就在意识昏沉之间,两人心里还是各自沉淀了一个念头。   一个在想,这案子我要定了!   一个在想,接下来要头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两人没羞没臊的事都干过了,可说到磨合,还是有很多待改进~第一次小打小闹,后面还有的是要生气的地方。 第72章   没几天, 唐朵就搬去了方家。   方家所在的宅子靠近郊区, 划了将近一千平米的地。   其中有三百多平方米用来做院子, 院子中间还盖了一间阳光房,园中铺设小路, 挖了水渠做成人工小溪, 以牡丹为主, 种着各色花卉。   方霄接唐朵回家时,方霄的母亲陈敏正和园丁夫妇在花园里忙。   方家的园丁是一对老夫妇, 性格和善, 勤劳, 对花花草草有四十多年的经验。   自从几年前陈敏查出老年痴呆症, 方霄便希望母亲多留在家里,哪怕出门也要保姆跟着, 但陈敏这几十年从来都是命令别人的角色, 哪里肯被人管教?   方霄无奈,就找了一批对中国园林建设颇有心得的专业人士, 将家里原本朴素空荡的院子拾掇起来,又请来一对园丁夫妇平日照顾花草。   这院子修葺的十分雅致,一步一景,处处精致, 走在石铺小路, 一眼窥不到尽头,触目所及皆是绿玉葱葱,盎然间点缀各色花卉。   也唯有身处在这样的院子中, 陈敏的焦躁才能平静下来,偶尔忘记自己在哪儿也不急,就坐在沿路的小椅子上看风景,等会儿园丁夫妇不见她,自然会来找。   唐朵跟着方霄一路走进院子,走到一半,忽然从深处窜出来一只成年秋田犬,汪了两声,扑向方霄。   方霄原本平淡的神情瞬间生动起来,弯腰跟它玩了起来。   这只秋田犬名叫小发,第一次见唐朵也不认生,用鼻子嗅了嗅,很快就开始示好。   唐朵按照方霄说的方法拍拍他的头,顺顺他的毛,抱了它两下,让小发熟悉她的气味。   这时,从小路尽头走过来的一个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发色斑白,面上刻画着岁月的痕迹,显然经常板着脸,线条流向有些生硬,但气色很好,皮肤又白,人很精神,正是陈敏无疑。   陈敏乍一看到方霄和一个陌生女孩站在一起,有些茫然,待意识到那是谁时,目光瞬间直了。   唐朵微微笑着,任由陈敏看着,隔了几秒才低声叫:“妈妈,我回来了。”   陈敏受到震动。   毕竟这在真实的情况里,还是她们“母女”第一次见,尽管方霄这几天一直在跟陈敏说,方芩快回家了,方芩在国外的生活很好,方芩比小时候漂亮多了,性格也独立了,小公主长大了等等。   唐朵没等陈敏靠近,先一步走到她跟前,亲切自然的搂住陈敏的肩膀:“妈,我饿了,咱们晚上吃什么呀?”   陈敏却一直盯着唐朵看,不愿放过每一道线条,试图让自己尽快想起和女儿一起有过的回忆。   直到方霄开口:“先进屋吧,小芩刚下飞机,应该很累了。”   陈敏这才如梦初醒:“哦,哦,对对,那就赶紧进屋吧,洗手吃饭……”   陈敏和唐朵先一步往大屋走,方霄跟在后面,相隔几步看着前面两个女人的背影,看着她们说话时侧过的脸,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   ……   这天晚上,陈敏心情极好,忍不住就多吃了一碗饭,还直夸阿姨的手艺变好了。   其实哪有什么好不好呢,口味都是陈敏一贯喜欢的,但她胃口变差了,阿姨换着方的给她做,她就是吃了几口。   陈敏拉着唐朵聊了一顿晚饭的功夫,吃过饭还要接着聊,直到晚上九点多,方霄提醒陈敏,唐朵累了一天了,先让她去洗个澡。   陈敏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了人。   等唐朵洗澡出来,已经过了十点。   她的头发还有些半湿,身上穿着方家准备的居家服,踩着拖鞋下到一楼客厅。   陈敏正靠着沙发背打瞌睡。   家里的阿姨见到唐朵,小声说:“夫人一直在等小姐,说等不到小姐就不去睡,刚刚眯着了。”   再一看陈敏,进闭着眼,嘴巴半张着,那模样只像是个小孩。   唐朵轻轻坐在沙发上,低声叫道:“妈。”   陈敏身体一震,渐渐转醒,睁开眼的瞬间还有些迷茫,待看清唐朵,立刻眼珠圆瞪,下意识往后躲。   “你是谁!”   唐朵一顿,立刻从沙发上起身。   她想起来方霄的话,陈敏有时候会不认得人,有时候她一觉醒来会很害怕,非要用医生交代的方法,拿照片或者放一段录影给她看,告诉她大家都是谁。   唐朵将声音放的很轻很柔:“妈,我是小芩。”   陈敏机械性的重复:“小芩?”   “是啊。”   陈敏突然问:“小芩是谁?”   唐朵颇有耐心:“小芩就是方芩啊,我是你的女儿啊,今天刚回来,咱们还一起吃了晚饭。”   陈敏仿佛受到惊吓:“我,我有女儿?”   照顾陈敏的阿姨,这时已经拿出一本相册,放在陈敏面前,一页页翻给她看:“夫人你看,这是小芩,这是您啊。”   陈敏起初还有点半信半疑,渐渐看进去了,这才放下戒心,但仍是害怕被人靠近。   直到这时,方霄从楼上下来,他也换了一身居家服,头发还在滴水,肩膀上濡湿一小片,许是听到客厅里的动静,连头发都没吹下来了。   陈敏见到方霄,明显缓和许多,她还记得方霄,很快就在方霄的安抚下,让阿姨带她回了房间。   方霄这才算松口气,将目光落在唐朵身上。   唐朵正双手环胸,望着他。   显然,他们还有话要说。   方霄抿抿唇,率先开口:“去院子里走走吧。”   唐朵没意见,他前脚走,她后脚就跟上。   这个时间,院子里已经没有别人,茂密的植物安静的沉睡在柔和的灯光下,小路走到一半就有一个方便乘凉的小亭,亭子下有一套木质桌椅。   方霄和唐朵各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吸了几口夜晚的空气。   方霄说:“像是刚才那种情况,以后每天,每个小时,都可能会发生。不过今天见到你,她心情很好,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唐朵:“我应该做的。”   方霄:“你处理突发情况的表现比我预想中纯熟。”   唐朵:“我做这行已经三年了。”   方霄盯着她,话锋一转:“但还是有一点不太对。”   唐朵:“哦,哪里?”   方霄似是勾了一下唇角,眼神却带着挑剔,抬手间速度并不快,手指却直接穿过唐朵凌乱的发梢。   唐朵没有躲,她眯着眼,仿佛就是想知道方霄要做什么,敢做什么,直到她那有些蓬松的头发被他撩过,又落在肩上。   风过了无痕,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   方霄这才说道:“我妹妹从来不会披头撒发的出现在别人面前。她无论穿什么衣服,走到哪里,都要梳个发髻在头顶。在你的衣帽间里有一格,放着很多头绳头花,我希望你明天能按照照片里的样子打扮。”   这个男人已经不再像初见时那样温文尔雅,礼貌疏离。   他充分扮演者何谓雇主,既然花了钱,就该有所要求,谈笑间更是将平日里在商场的强势决断展露无遗。   偏偏,唐朵最会和这样的男人周旋,她挑了下眉,很快笑了:“方先生,你说的那是方芩七岁的样子,你知道一个七岁的女孩,和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人,相差有多大吗?你见过二十几岁的女人穿着蓬蓬裙,梳着公主头吗?陈女士的确有阿兹海默症,可她还有基本的判断力,有智商,她见了难道不会觉得违和?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浅见,如果方先生坚持,就当我没说。”   果然,方霄很坚持:“只要我母亲喜欢,只要是她记忆里最珍贵的东西,我都希望能尽量帮她办到。”   唐朵言尽于此,不再说话,反正该提的她已经提了,采不采纳是方霄的事。   ……   方霄是“金主”,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金主”说什么都是对的。   本着这个原则,唐朵第二天就将自己捯饬成“高龄”小公举,蓬蓬的纱裙,高高梳起的公主头,发髻上还别了一个带着花朵的发箍,脚下一双淑女鞋,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走下楼。   这时,刚刚过早上九点,一楼客厅已经传来阵阵说笑声。   有客人来了。   唐朵待看清来人,下意识的挑了下眉,觉得荒谬之余,也不由得想笑。   呵呵,她好像照到了一块镜子。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方霄的女朋友,姓张。   张小姐近日频频登门,每每不是带着亲手做的小点心,就是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珍稀花卉,还使劲浑身解数逗陈敏开心,为的就是早日进方家的大门。   做这些事本来也无可厚非,偏偏张小姐也不知打哪儿来的灵感,每次出现都是一身夸张的蓬蓬裙,梳着高高的公主髻,脚下踩着一双粗跟的娃娃鞋,明明一米七的个子,骨架也有点大,却偏偏要走这么个傻白甜的路线……   别说唐朵乍一见到张小姐有点愣住,就是张小姐见到唐朵的刹那,脸上也不禁扫过一抹狼狈,猝不及防。   唐朵长得比她瘦小,骨骼纤细,巴掌脸,下巴精致,穿着这样一身衣服,除了她偶尔会流露出的讥诮目光,整体来说还是相得益彰。   如果张小姐自己没有穿雷同的衣服,倒也会欣赏的多看两眼,只是这么一撞衫,就真的有点“谁丑谁尴尬”了。   幸而张小姐本着将来会成为方芩大嫂的打算,转瞬神色一转,笑着站起来:“哎,这位一定是芩芩吧,你好,我是方霄的女朋友,我叫……”   只是没等张小姐自报家门,陈敏就将话打断:“来,小芩,陪妈妈去院子里看看,张小姐送来一盆很珍贵的牡丹,咱们去赏花。”   唐朵微笑着走上前,双手搭着陈敏的胳膊:“好的,妈。”   就这样,“母女”俩走在前面,一路低声说笑,张小姐有些尴尬的走在后面,听到她们话里话外提到“张小姐送的花”,那语气就像她根本不在现场。   直到三人走到院子尽头,忽闻一声狗叫。   抬眼一看,方霄和秋田犬小发玩性正浓,一人一狗几乎倒在草地上,小发拼命的撒娇耍赖,平日不苟言笑的方霄跟它滚作一团,低声笑着。   这下,张小姐可算找到了救命稻草,连忙快走几步,上前说:“方霄,我来看阿姨了,还带了一盆花,你可不知道,那盆花我找的有多辛苦,我……”   结果这一次,张小姐的话又被打断了。   打断她的却不是人,刚好是小发。   小发显然不乐意他和主人独处的时光遭到外人打搅,却也没有面露凶相,只是顽皮的将张小姐夸张的裙摆当场了玩具。   张小姐被大型秋田犬这么一骚扰,当场花容失色,裙子也扯破了,人也摔倒了,还有一块纱质的裙摆剐在旁边的蔷薇枝上。   张小姐“啊啊啊”的发出一串尖叫,把小发结结实实吓了一跳,随即一脸无辜的望着主人,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方霄不耐烦地呵斥道:“行了,你吓到它了!”   张小姐一脸惨白:“是我被吓到了好吗!它要咬我!”   方霄拧起眉:“它从不咬人,是你身上的香水味太浓,这个裙子的颜色又让它兴奋,它只是在跟你玩。”   这时,两人才注意到,从刚才就一直在围观的陈敏和唐朵,正有说有笑,还用手捂着嘴,遮遮掩掩。   方霄的眉头渐渐舒展,抬脚走上前,问道:“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陈敏小声说:“我刚才在跟小芩说,这位张小姐每次来,都会穿的这么夸张,那香水味又呛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品味有问题,还是她对你产生了多大的误会。”   方霄一脸好笑:“妈,她那么打扮不是因为我,是因为要讨好你。”   陈敏惊了:“我?可别,我可受不了这种大嗓门的巨型公主,放过我吧!哎,我刚才还问小芩呢,今天穿这么一身衣服,是不是知道张小姐来了,才故意穿差不多的跟她比比,让她看清现实。”   陈敏话音落地,唐朵的神情瞬间微妙了,她斜着眼瞅着方霄,似笑非笑道:“哥,这你可不能怨我,是妈问我的,我没办法,只好把你供出来了。”   这一声“哥”,也叫的方霄一怔。   前一晚饭桌上,唐朵也这么叫过他,只是那时候语气正常,不似现在,阴阳怪气,还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显然是在影射前一晚在院子里的对话。   方霄问:“供出我什么?”   唐朵眯了眯眼:“哦,我告诉妈,不是我自己要这么穿的,是我这次回来,发现柜子里的衣服只有这些,我还以为是妈妈喜欢,这才打扮给她看的。没想到刚才妈说,根本不是她的主意,这么看来,会不会是哥哥的恶作剧呢?”   陈敏立刻帮腔:“霄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就算你不喜欢人家张小姐,也不能做的这么明显。”   这三人旁若无人的交谈,终于激怒了好不容易摆脱秋田犬的张小姐,她很快就气恨交加,尖叫着朝方霄喊:“方霄你混蛋!”   就这样,张小姐单方面宣布和方霄分手。   为了表示歉意,张小姐临走前,方霄还吩咐阿姨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张小姐碍于尊严和面子,走时还是趾高气昂的,她甚至还撂下一句,“记着,是我甩了你!”   谁知,上午的小闹剧刚刚过去,下午陈敏睡醒午觉,就跟唐朵说,她想请个教工笔画的家庭老师。   唐朵自然没意见:“好啊,只要妈喜欢。”   想不到陈敏却说:“哎,不是给我请,是给你请。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画画的,你忘了?”   唐朵没忘,她怎么可能忘,这些都是她背的滚瓜烂熟的资料。   但她真的对画画一点兴趣都没有,更加没料到陈敏会有此一手。   在这件事上,陈敏充分地发挥了何谓“独断专行”。她强势了几十年,早就深入骨髓,主意一定就快速给方霄下达了指令,让他尽快找个专业且能上门授课的老师进来。   唐朵无奈,只好接受,莫名其妙的就在每周一三五下午的安排里,多了一项工笔画。   结果,唐朵大气还没喘一个,就又听到陈敏说:“等找到教画画的老师,抽空还得寻摸一个教书法的,如果你喜欢弹琴,咱们也可以找一个,你啊,今年也二十三了,妈妈也不希望你进公司去跟那些人尔虞我诈,最好就是练练这些陶冶情操的玩意,妈妈再给你介绍几个不错的好青年,你们没事就出去看看电影,吃吃饭。”   这回,唐朵一个字都接不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两个种子情敌都铺垫完了,唐朵vs梁辰,凌夏vs方霄~ 第73章   唐朵从来没试过这样, 会被自己的“case”安排行程。   陈敏就是她的“case”, 她来方家就是为了照顾陈敏, 陪伴陈敏,等陈敏的病情恶化不得不送到赡养中心, 她就可以收工拿钱了。   结果, 陈敏却开始为她规划起人生……   唐朵直接杀到方霄的书房。   方霄正在处理公务, 因为陈敏,他这几天已经将大部分工作移到家里解决, 大部分时间都会在书房。   唐朵端咖啡进去的时候, 方霄正在接电话, 抬眼看到唐朵, 只用手势比了一下桌面,示意她将咖啡放下出去, 便不再理会。   唐朵却一屁股坐进办公桌对面的转椅里, 一手撑着头,将椅子转了一圈, 顺便环顾书房的摆设。   直到方霄挂上电话,问:“有事?”   唐朵转了回来:“陈女士要给我请家庭教师,教我画画,教我书法, 教我钢琴, 还有教我打网球和高尔夫球。这事你怎么看?”   方霄一顿,挑眉:“你不想学?”   唐朵也跟着挑眉:“这是我不想学的问题吗?把这么多外人请到家里来,穿帮了怎么办?我之前就说过, 这样的case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多待在家里,减少外出活动,减少接触外人,身边来往的最好都是知道内情的人,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将风险降低为零。”   方霄安静的看了唐朵一眼,神情很淡,只是说:“我母亲的脾气我最清楚,就算你告诉她,你对那些东西没兴趣,她也会换别的项目给你。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你不如想出一个东西是你‘感兴趣’的,到时候再把你的同事找来充当家庭老师,这样就满足‘知道内情’的条件了。自然,这个人的工钱我也会照付。”   多么简单粗暴的对话。   但唐朵没有任何意见,她只是眯了眯眼,盯着方霄多看了两秒。   方霄不知道她在看什么,问:“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唐朵摇头。   他说的很对,他说的方法,恰好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折中处理。   但问题是——或许方霄早就习惯了站在发号施令的位子,凡事都习惯以最经济最有效率的方式解决问题,节省沟通成本之余,“沟通”这件事似乎也成了不必要存在的玩意儿。   这难免会让他看上去有点颐指气使。   又或者,他认为她只是花钱请来的演员,不需要得到友善的对待?   思及此,唐朵笑了:“方先生,给你一个良心的建议——无论是你我私下单独相处,还是陈女士在场,我希望你对我的态度都能放得平和一点,不要表现出一副你付了钱,我就该跪舔的理所应当。当然,这样也是为了防止你万一一个不小心,当着陈女士的面也露出现在的表情,她看在眼里,会觉得你这个当哥哥的不够友善。”   唐朵的用词很直接,说的方霄不禁愣住。   事实上,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态度有问题,他的耐心已经放到最大,尤其是当唐朵越来越难缠的时候。   方霄自问对待别人也是如此,并没分别,迄今为止,也只有唐朵和以前几个分手很不愉快的女人这样说过他。   那些女人,方霄认为只是在耍小性子,而唐朵……   难道女人都这么挑剔?   方霄问:“那么请问,我应该用什么表情?”   唐朵:“微笑,发自内心的,请充分调动你脸上的表情肌,不要皮笑肉不笑。”   方霄没接话,他依然皱着眉,觉得唐朵有点没事找事。   唐朵看着他那满脸的“不高兴”,转而又道:“说实话,如果第一次见面,你就是这样的态度,今天我对待这个案子的态度也会不一样。”   话落,唐朵就往书房门口走。   方霄忽然叫住她:“我很好奇,你所谓的‘不一样’是怎样。”   唐朵立在门边,思考了一秒:“我会要十倍的酬劳。”   就是这样?   方霄冷笑:“十倍的酬劳就能买我的‘不够和善’和唐小姐所谓的‘跪舔’,原来什么东西在唐小姐这里,都是有价钱的。”   唐朵也扯出一抹笑,心里在想,这男人计较的屁事儿可真多,难怪没有女人受得了他。   唐朵倏地反问:“我也有个事很好奇。和方先生交往的女人,有没有超过三个月的?”   方霄一顿。   他的表情告诉她,没有。   唐朵又问:“使性子的时候,靠钱摆平?”   方霄没说话,却皱起眉。   又猜中了。   唐朵摇摇头,眼神一转,在他身上多停留两秒,然后就开门出去了。   她那眼神,方霄形容不出来,但他很不喜欢。   ……   唐朵离开书房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手机联系梁同,将今天的突发情况告诉她,希望尽快由工作室安排一个人选出来,给她当家庭老师。   基于尊重,梁同先问唐朵心目中的第一人选。   唐朵半点犹豫都没有,说要张迅过来。   梁同显然有点惊讶,问唐朵怎么不选梁辰,他们之间的搭档是最和谐的。   唐朵半晌没说话,脑子里回想的却是之前和他的小口角,虽然靠打了一炮解决了事,但问题的根源并没有被拔出。   事实上,唐朵也有点好奇这几天她不在,梁辰和凌夏是怎么相处的,像所有最好的朋友一样“交心”,还是带着她走遍这个城市,玩得不亦乐乎?   但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瞬间,唐朵很快就把思绪拉了回来,她还在工作中,精神需要时刻保持警觉,哪有空分心?   唐朵轻声笑了,对梁同说:“凌夏刚从美国回来,人生地不熟,梁辰是她最好的朋友,理应多照顾。我这里每天都跟打仗似的,希望能配合我的人也能高度集中注意力,不能分神,所以我认为张迅比他更能做到心无旁骛。”   这番话如果换作另外一个人说出口,再正常不过,可是如今由唐朵说出来,味儿却有点不对。   同问女人,梁同自然明白褃节儿出现在哪里,只是碍于上下级身份,不便说破,只好将话带给梁辰。   ……   当梁辰和张迅听到唐朵的原话时,他俩的表情都有点不对。   梁辰拧起眉,显然不赞同唐朵将他排除出局。   张迅则有点苦大仇深,他哪有什么才艺可以教别人啊,唐朵居然让他去当家庭教师,开什么玩笑!   但梁同的意见却是,梁辰好歹是梁家的人,梁家和方家或多或少有些生意往来,以前陈女士也曾和梁辉夫妇打过交道,就算没见过梁辰,为了保险起见,他最好也不好以“梁家大公子”以外的身份出现在方家。   减少谎言的数量,减少谎言的成本,让事情变得越简单越好。   ……   因为这件事,梁辰一晚上都很不高兴。   在他的印象里,唐朵那天已经被“哄好”了,虽然他预感到以后还会有各种让人头疼的事发生,出现的速度也不该这么快。   于是这天晚上,梁辰给唐朵发了条信息。   “这次的案子,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忙?”   唐朵却是这样回复的:“你来这里不方便,你我的关系会被陈女士看出来,我认为张迅更适合。”   她只字不提凌夏。   梁辰一下子搞不明白哪个理由才是真的,还是两个都不是,都只是借口。   他叹了口气,知道再纠缠下去,以唐朵的性格也不会告诉他真话,他只能自己琢磨,于是将话题转移:“在方家还习惯吗?”   唐朵回的很快:“吃的好睡得好,有妈妈有哥哥,被当成猪在养,跟度假似的。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正是这句话,让梁辰彻夜失眠。   到了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梁辰已经有些疲倦,上床平躺着,却足足两个小时没有睡着。   这样的情况在他身上很少见,他一向没有失眠的问题,睡觉是一件简单的事,他也知道偶尔出现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处理,随便找了一本内容枯燥的书,看几页,用不了半小时,就会困了。   然而之后的两个小时,他竟然一口气看了半本。   他的思绪有些混乱,好像被人劈成了两半,一半在说,这本书都在胡扯什么东西,这种东西居然也能出版,他居然一边骂一边看了这么多,另一半在说,那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她说的话比这本书还难让人理解,到底问题出现在哪里,她不会真的打算等到这个案子结束了再见面吧?   简直莫名其妙。   凌晨三点,梁辰挫败的叹了口气,一整本书都看完了,他投降了。   他从床上起身,走到客厅,想找牛奶。   没想到这个时间张迅竟然也没睡,正窝在沙发里,一边吃泡面一边看美剧。   梁辰皱皱眉,问他:“你不打算早点睡?明后天可能就要去方家面试。”   张迅说:“就是因为面试才有压力,睡不着。”   梁辰倒了两杯牛奶走过去,一杯递给张迅,然后坐在沙发上,竟然跟他一起看了起来。   张迅过了一会儿才问:“这个时间你不睡觉?”   梁辰目不斜视的看着屏幕,薄唇只淡淡吐出两个字:“失眠。”   张迅一怔,随即笑了:“想唐朵了吧?”   安静了两秒,梁辰身体未动,目光却忽然转向张迅,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又阴又沉。   张迅干笑两声,忙找补:“哎,其实你为什么不高兴,我也能明白,都是男人嘛。”   又安静了两秒,梁辰终于有了动静,他将头小幅度的转向张迅:“你能明白?”   张迅喝了一口泡面汤,点头:“当然!”   梁辰:“说来听听。”   张迅放下碗,愣了:“你认真的?”   梁辰直接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屏幕按停,然后说:“非常认真。”   就这样,在接下来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张迅开始跟梁辰胡诌男人和女人的不同,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那些迥异直接导致了男人无法理解女人,女人无法明白男人,为什么明知道是两种不同的生物,却还要拼命地凑到一起,试图沟通。   张迅说:“其实男人女人,除了来一炮,真没有更好的沟通方式。”   这一点,梁辰有点不认同。   他想了想,说:“在发生关系之前,我和唐朵还是可以沟通的,好像出现不良反应都是在那之后的事。”   张迅问道:“好,那我这么问,你和凌夏可以沟通吗?”   梁辰点头:“大部分时候可以。”   张迅阴阳怪气道:“It’s not possible!”   梁辰:“……”   张迅:“连我都觉得很多时候不能明白你在说什么,凌夏是个女人,居然懂?嗯,我觉得多半是她在迎合你,不懂装懂,给你一个你们能沟通的假象。”   梁辰半晌没有言语。   他忽然想到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的理论,大概是说,其实男人和女人之所以觉得可以共处,主要原因是外形上长得一样,都有四肢,直立行走,会使用工具,用同一种语言沟通,而且都是人类所生,为什么生活在一起后却像是两个星球的生物?   事实上,如果将男人当做狗,将女人当做猫,那么这件事就好理解多了。   狗和猫天然就不是共存的关系,有的宠物狗和宠物猫可以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是经过人类的调和,并不出于本性。   而眼下的情况是,他是一只不懂读猫的笨狗,而唐朵是一只“狡猾”且很会隐藏自己的聪明猫。   如果一只猫存心不理一只狗,那只狗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梁辰正想的出神,直到张迅的话将他的思路打断:“……依我看,唐朵生你的气是有道理的。瞎子都看得出来,凌夏对你想法不单纯,要不然干嘛花这么多时间跟一个异性做朋友?”   梁辰抬起眼皮,瞅了张迅一眼:“你的意思是,凌夏喜欢我。”   张迅:“两个女人是不能在一个男人身边共存的。”   梁辰缓缓点头,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今晚的张迅变聪明了。   张迅见他一脸沉思,又问:“你是不是觉得,如果就这样和凌夏绝交,太不近人情?”   梁辰:“我在美国,很多事都靠凌家帮忙。”   哦,这的确是个问题,毕竟是有恩惠在前。   张迅眼珠子一转,说:“哦,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不能解决,只要凌夏能找个男朋友,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梁辰皱着眉头,又认真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应该介绍个男人给她。”   张迅:“对啊,最好是那种既懂男人又懂女人,风趣幽默,性格随和,这里土生土长,还能近水楼台什么的……”   张迅每说一点,梁辰就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人选。   直到经过最后筛选,梁辰愣了。   他看了张勋好一会儿,才问:“你喜欢凌夏?”   张迅干咳两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梁辰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才问:“那么,你帮我出了这么多主意,是因为你关心我和唐朵,还是因为你喜欢凌夏?”   张迅支支吾吾:“这两件事又不冲突。”   也是。   梁辰点了下头,从沙发上站起身,往卧室走,虽然他不理解,为什么张迅喜欢凌夏不直接说,非要拐弯抹角等他用排除法分析出来,平白浪费他的脑细胞和时间。   走到卧室门口时,那颀长的身影才微微一顿,他转过头来,说:“明天我会将我知道的凌夏的细节罗列出来,都交给你。”   张迅震惊了,他没想到梁辰这么配合。   “我靠,真够朋友!”   “祝你好运。”   梁辰扯扯唇角,好像突然解决了一个大难题,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转身就要进屋睡觉。   谁知这时,张迅又冒出来一句:“哎,梁辰!”   梁辰站住。   就听张迅说:“看在朋友的份上,我得提醒你啊,这次的案子宜快不宜慢。虽说陈女士的病情咱们也不能控制,可是你想啊,万一她要整个一年半载才进赡养中心,万一她见着唐朵心情好了,病情也好转了,万一那位多金帅气有房有车的方先生觉得,有唐朵陪伴陈女士特别的赏心悦目呢……啧,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日久就……咳咳,对你可不利啊!”   这一次,梁辰没吭声,只是面无表情的转身进屋。   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将张迅的话想了一遍,不知不觉的就开始跟自己较劲儿,更试图将张迅的假设作为大前提,试图想出解决方案和突破口。   结果,束手无策。   直到天蒙蒙亮,梁辰才从床上坐起身,沉着脸拿起之前被他嫌弃的一无是处的那本书,决定带着辩证法的眼光再将它重头到尾看一遍。   这还是第一次,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迎接日出……   作者有话要说:   回答几个大家提的问题啊:1、剧情早就过半了;2、方霄在戏份上可能比程征多,也会比较讨喜,但我心目中的男二是和主角有真正感情纠葛的,跟戏份多少无关,就像上本里齐放的存在一样。 第74章   张迅跑到方家面试当家庭老师的事, 进展的相当不顺利, 本以为只是走个过场, 只要唐朵开口说“好”,他这个内应就当定了。   谁曾想下午面试到一半, 陈敏午觉睡醒了, 跑来围观了一小会儿, 还上下打量张迅,盘问了几个问题。   张迅被陈敏那颇具威严挑剔的目光盯得浑身紧张, 难免支支吾吾, 说错了两句话。   陈敏当场也没表示什么, 转身走了, 只是在当晚吃晚饭时,一家人围在饭桌前, 听到她随口问起方霄。   “老师选的怎么样, 下午来的那几个,看中谁了?”   方霄说:“最后那位姓张的老师。”   陈敏停顿了一下:“哦, 就是那个说话有点结巴的?”   方霄:“他只是有点紧张,本事还是不错的。”   陈敏又问:“教什么的?他那样不像会画工笔画。”   方霄不再说话,目光直接斜向唐朵。   原本一副“事不关己”态度的唐朵,接收到目光, 只好把话接过来:“妈, 我不想学工笔,我喜欢奔放一点的。”   陈敏瞬间笑了:“好,那你想学什么, 你告诉妈妈,什么样的人才,都能找来。”   唐朵面不改色:“狂草。”   方霄:“……”   陈敏笑容一顿,忙又说道:“哦,狂草好,狂草也好,那个张老师是教这个的?”   唐朵:“嗯。”   陈敏不再说话,一顿饭也吃的相安无事。   没想到晚饭过后,陈敏却把方霄叫到一边,跟他说必须换掉张迅。   方霄有点诧异,他很少见到陈敏如此反复,以前家里但凡有什么事她不满意,一定当场提出来,反正最终还是要以她的意见为准。   怎么这次却如此小心翼翼,还要背着唐朵?   只听陈敏说:“我是怕当面驳了小芩选的老师,她心里接受不了,觉得委屈。你呢是当哥哥的,你去跟她说,委婉点,就说是咱们母子商量过后的意思。”   委婉点?还母子商量过后的意思?   方霄突然觉得有些头疼,大有一种当夹心饼干的无力感,便只好问陈敏,到底看不上那个张迅什么,万一小芩追究起来,他也知道怎么说。   陈敏是这样说的:“学狂草我是不反对的,只要小芩喜欢,但是那个人我不太喜欢,贼眉鼠眼,心术必然不正,这种人找到家里来还不定要掀起多大的浪。挑拨是非,这还都是小事,万一对小芩图谋不轨,这不是引狼入室吗?依我看,还是找个女老师最稳妥。”   这件事简直把方霄难住了。   其实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私下里他找个机会交代给唐朵,让他们工作室再换个人过来即可。   可陈敏偏不,她生怕唐朵心里委屈,跟她这个当妈的产生嫌隙,直接把方霄叫到唐朵的房门口,盯着他敲门,还说她就在外面等,更千叮咛万嘱咐,方霄进去说这件事一定要委婉,一定要迂回,要好声好气,可不能像对那些下属一样板着脸,吓坏了自己的妹妹。   方霄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心里早就天翻地覆了,他有时候真是不了解陈敏,唐朵又不是三岁小孩,至于这么哄吗?   ……   可就算方霄再不愿意,这件事还是得照办。   转眼,他就踏进了唐朵的房门,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看着唐朵盘腿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眼皮子也不抬,径自盯着手机,只随口问他“什么事”。   方霄清清嗓子,知道自己不能太快出去,陈敏就在门口盯着,只好语速缓慢地将陈敏的话复述一遍跟唐朵听。   唐朵先是安静了几秒,等到琢磨过会儿才放下手机,皱着眉头看向方霄。   两人目光一撞,唐朵的眼睛就眯了起来:“请问方先生,刚才的话我可否翻译成,张迅来不了了,我得另外找个陈女士看得上眼的家庭教师进来?”   方霄抿抿唇,“嗯”了一声,但不知为何,唐朵竟对他露出一副质疑的表情,好像他是在骗她。   于是,方霄问:“你好像不信?”   唐朵笑了一声:“就我私下接触,陈女士很好相处,人很随和,基本上没有什么自己的意见。反倒是这几天跟你接触下来,发现你的意见多如牛毛,而且很不合理。不好意思,方先生,我不得不怀疑这件事其实是你有意见,在给我出难题。”   在唐朵眼里,方霄打从一进来就很不自在,脸上还挂着一点心虚,这就更加坐实了她的猜测。   谁知话音刚落,方霄就面色紧绷,转瞬换了一副面孔:“唐小姐,别忘了你现在是来帮我办事的,不是来体验生活的。好,你就当是我的意见,我现在告诉你,张迅不合适,请你们换一个人过来,最好是个女人。”   男人啊,变脸如变天。   还要换个女人过来,呵呵。   但唐朵没有急着跟方霄针尖对麦芒,相处几天下来,她早就发现这个男人在生活上,无处不跟她作对,他们好像在任何事情上都是逆着的,很容易就擦出矛盾,真要一条条去较真儿,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眼下有意思的反倒是“换个女人”这件事。   唐朵问:“为什么要换个女人?你有性别歧视?”   方霄声音很冷:“没有,但是我母亲怕‘引狼入室’。这件事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   唐朵摆了下手:“哦,我还以为那是借口。”   方霄:“……”   不知怎的,方霄突然有一种请了个姑奶奶回家,稳坐食物链最顶端的错觉。   那边,唐朵忽然笑了:“还是说,我看上去很好拐带,这辈子没见过除了‘哥哥’以外的雄性生物,来个男的我就会失足?”   方霄绷紧了下颌,几乎是在忍耐:“这不是问题的重点。”   唐朵存心较劲儿:“可我觉得很重要啊。不然,你让我回去怎么跟我的同事交代,难道跟他说,他看上去心术不正,我看上去纯良无害,所以方先生为了我的贞操安全着想,希望换个女同事过来?你觉得这种理由会有人接受么?”   屋里陷入冗长的沉默。   方霄已经在深呼吸了,他要原地爆炸了,可他却在努力压抑,不能发火,陈敏就在门外,在陈敏的脑补中,恐怕还在想他们兄妹是如何好声好气,相亲相爱的。   所以,他决不能提高音量。   半晌,等方霄成功的压抑了怒火,才开口说道:“唐小姐,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需要你给我非常正面、清楚的答案。”   唐朵双手环胸,歪着头:“好啊,你问。”   方霄:“你是不是对我有很多意见,很多负面看法,还是我哪里招待不周,得罪你了?”   唐朵听了,差点笑出声。   说真的,能让一个雇主说出这样的话,实属不易,可见她把人逼到什么份上了。而且在“逼人太甚”这项技能上,她一向无师自通,还是个中翘楚,遇到再傻逼的家伙也没输过。   索性,唐朵也不打算遮掩。   “对。”   她回答的非常直接,一点面子都没给。   方霄皱了皱眉,好像又要问什么。   但唐朵却先一步说道:“我上回就说过,如果第一次见面,你和现在的态度一样,我会跟你要十倍的酬劳。因为我很不喜欢有些当事人,开始的时候表现的很nice,转眼就凶神恶煞,毛病一大堆。这对我来说,是欺骗。或者再说的明白点,现在只要一看到方先生对我摆臭脸,我就会想到自己赚的这三倍酬劳多么憋屈。情绪不满,自然要发泄给你,你也不希望我带着负面情绪对着陈女士吧?”   就好比说,除了让她穿蓬蓬裙,梳公主头,还有其它很多细节上的附加条件,好像她是任人打扮的芭比娃娃。   而这些事在合作初期,方霄一个字都没提过。   听到这里,方霄眉头皱的更深:“所以,问题是出现在酬劳上?”   这下,唐朵几乎要怀疑他的智商了。   难道男人和女人的脑回路真的差这么多?   唐朵冷冷的笑了。   方霄还以为找到了症结所在,当机立断的说:“好,那我给你十倍酬劳。”   这句话在唐朵的字典里直接翻译成——我给你十倍酬劳,来买我继续摆臭脸,提各种附加要求的权利。   唐朵瞅着他,还真的有点好奇,是不是在方霄这里,钱能买断一切?   但话说回来,唐朵也不得不反省自己,如果今天换一个当事人,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针对?   说实在的,她先前的态度的确有些迁怒,原本惹她气不顺的某个男人这时候看不见,够不着,一肚子火儿没出发,刚好又送上门一个男人,还刚好长着一身让她看不顺眼的属性,而且莫名其妙的要求越来越多,她一个没忍住,难免就会拿他当箭靶子。   现在想想,也有点不专业。   再说,金主刚刚开了口说要给十倍酬劳,她只要拿了这个钱,就等于同意他的条件,自然不能一边拿钱一边继续婊。   唐朵很快就换上一副笑脸:“其实这件事严格说起来,我也有不对。我最近呢快到生理期了,加上我的工作在进展中被人多加干涉,现在因为‘出差’连个人生活也受到限制,难免会有点情绪,一个不小心就发泄到方先生身上。现在,我也跟你道歉,不知道方先生愿意接受么?”   方霄一阵沉默,才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表面上,他挑不出一点毛病,拿人手短,他多花点钱就摆平了这件事,这意味着以后他不用再因为搞不定唐朵而发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唐朵的笑容,忽然有一种玩游戏玩到一半过不去,花钱强行解决,看似过关却好像隐藏了一个大BUG的感觉。   方霄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便说:“你的道歉我接受。所以,现在你我之间的问题是已经解决了?”   唐朵仍旧在笑:“我当然认为是了。方先生认为呢?”   他认为,真的有哪里不对……   但他很快又想,这或许是他的错觉,整个问题解决的逻辑没有一点纰漏,看在钱的份上,唐朵也笑了。   显然,还是因为之前酬劳给少了。   思及此,方霄说:“既然如此,我希望唐小姐以后不要带着情绪工作。只要工作表现的好,酬劳上我也会很大方。”   唐朵笑容更深。   “当然,方先生是商人,我是你的雇员,当然不会和你的钱过不去。我保证,一定会让你值回票价。”   这个男人的脑回路就是人民币搭出来的,任何事情都能和钱挂钩。   好,反正她也喜欢钱。   唐朵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门口,微笑着拉开门,声音软软的:“好了,哥哥,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都这么晚了,你快回去早点睡吧,要注意身体哦。”   方霄一怔,慢了两秒才向门口挪动。   这时,就听唐朵对着门外的陈敏说:“妈,你什么时候来的?”   陈敏也跟着装傻:“哎,妈妈来看看你,怎么,你们兄妹聊什么呐?”   唐朵轻轻一笑,搂着陈敏的肩膀撒了一下娇,又斜着眼,煞有其事的扫了方霄一眼,对陈敏“小声”说:“还不是哥哥,他说想给我找个女家庭老师,不想要男的。我就问他为什么呀,他说什么担心我被那个男老师拐带,哈哈真的好好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会呢?可我看哥哥那个样子,又有点不忍心,想来估计他刚和女朋友分手,最近正郁闷……嘻嘻,找个女老师回来也好,最好找个漂亮点的,只要哥哥看着高兴,我也高兴。”   这话一字不漏的传进方霄的耳朵里,不由得一愣。   虽然问题解决了,但这话的逻辑好像在暗示他很“好色”,还为了掩饰这一点,找了个要保护妹妹的借口出来?   方霄只好看向陈敏。   陈敏却笑着对唐朵说:“哎,还是我们小芩懂事,还知道替哥哥着想。”   方霄:“……”   他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总之,无论是他找来的女人,还是自己的母亲,女人都是不可理喻的生物……   ……   第二天,唐朵就将换家庭老师的难题丢给梁同。   梁同很发愁,她一时半刻也找不出能配合唐朵的人选,梁辰和张迅先后出局,工作室里还没有和他们一样培养成熟的人才。   接着,唐朵就给她支了个招:“咱们工作室不是才来了一个女同事么?”   她指的自然是凌夏。   梁同万万想不到唐朵会提到她。   “你要凌夏配合你?”   唐朵:“我之前听她说,来工作室是来学习和帮忙的,我想了想,真要成长,还得到一线来,长经验长教训是最快的路线,我当初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要是一直让她待在后方,万一将来再出现这样的突发情况,我又分不开身,到时候怎么办呢?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培养一下凌夏,我保证把我会的都教给她,绝不藏私。”   凌夏喜欢梁辰,这事路人皆知,就算梁辰表示无意,那也架不住被人惦记啊。   说来说去,凌夏就是她的情敌,而且已经光明正大的跑到跟前了,那么大一个活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还在同一个工作室,她就算再傻逼也不可能视而不见啊。   再说,对付情敌本来就是她一个人的战场,她玩得好,那是应该的,玩不好,那就长长教训,反正她也很久没练过手了,正好把人叫过来,一边配合,一边较量。   听到唐朵的话,梁同好一阵沉默。   因为这完全不是唐朵说话做事的风格。   唐朵又说:“当然,要是梁姐另有安排,就当我没说。女老师这件事希望工作室尽快找个人过来,哪怕找外援,我也是ok的。”   这下,梁同还能说什么?   她转眼将这个消息告知工作室内部,又征询了凌夏的意见,凌夏也没犹豫,当场就同意了。   梁辰知道后,微信在第一时间追了过来。   “听说你要凌夏过去帮你?”   唐朵慢悠悠的瞅着微信,笑了:“No,不是我要,是方先生要。”   梁辰沉默了两秒,又说:“之前张迅和我聊过,他让我明白到自己的很多问题,我也希望在接下来的相处中慢慢改进。但是我也希望,将来你有什么对我不满意的,能尽快告诉我,让我明白。”   唐朵眨了下眼,一时也搞不懂为什么上一秒还在说凌夏,下一秒就说到“改进”。   她问:“哦,你说要改进,比如呢?”   梁辰:“比如,我打算给凌夏找个男朋友,你觉得张迅如何?”   如果唐朵正在喝水,真的会一口喷出来。   唐朵:“我能不能先问问,这个是你突发奇想的创意,还是张迅毛遂自荐?”   梁辰:“我们一人一半。”   哦,原来是狼狈为奸。   唐朵:“我是没意见,但我觉得这事办不成。”   凌夏缺的难道是男人么,她缺的是“梁辰”啊。   随便塞给她一个替代品,这事就能翻篇?   看,这就是男人和女人思维的差异,他们觉得非常顺理成章的方案,在女人眼里简直“荒谬”的不可思议。   但也因为如此,让唐朵联想到另一件事。   她说:“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以为给凌夏找个男人,我就会对她手下留情,那就大错特错了。这是职场,不是幼儿园,我该怎么对她,就会怎么对她,如果你心疼了,可以直接说,求我手下留情,或者求我早点放她回来,我也许会看在你的面子上考虑一下。”   这话一发过来,梁辰好一会儿没有回。   他学聪明了,尤其是在读文字方面。   如果唐朵是当着他的面说的这番话,他未必接的上来,肯定也读不出她的情绪,百分之九十会理解错。   可当这些话变成文字后,梁辰就突然变得敏感起来,尤其是上次的教训告诉他,唐朵最近的话题陷阱尤其多,他吃过一次亏,自然怕重蹈覆辙。   于是,变聪明的梁辰,直接拿着手机去敲张迅的房门。   张迅一脸懵逼,盯着凑到面前的手机屏幕,看了几秒,才有些微妙地说:“你就回她,这是两件事,凌夏只是你的朋友,不是‘心疼’的关系,你也希望她公事公办。”   梁辰点了下头,当着张迅的面快速回了。   唐朵那边很快说:“哦,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张迅瞅着这句话,对梁辰道:“依我看,警报应该解除了。”   梁辰皱了皱眉,有些挫败的叹了口气。   张迅见状,说:“不过你可以放心的是,唐朵这样说明很在乎你,她越是吃醋,你越应该觉得吃蜜啊。没事的兄弟,找个机会把她约出来,找个酒店,呃,不久什么都解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看到留言才发现,上章作者有话说好像解释的有歧义?   我说我认为真正的男二是有感情纠葛的,戏份未必要多,这个指的是程征啦。唐朵不会再喜欢别的男人,不然辰辰肿么破?至于方霄,可以当他是这个副本的boss存在,如果这个boss用得好,以后还能出来打打酱油,用的不好就领盒饭。至于他是否喜欢唐朵,这和唐朵是否喜欢他是两件事。 第75章   凌夏来方家面试这天, 唐朵刚好接到唐妈从英国打来的电话, 说是唐果刚刚做完手术, 一切安好,没有危险。   但是术后能否恢复, 能否站起来, 像正常人一样走路, 还要进一步观察和积极配合物理治疗。   无论如何,第一关总算过了。   唐朵得知消息, 心情极好, 连看到凌夏都没有丝毫影响。   经过上次面试的教训, 这回唐朵特意请来了陈敏, 自己从头到尾很少说话,只是微笑的旁观, 全然一副看热闹的心态。   陈敏一连问了凌夏好几个问题, 凌夏都对答如流,甚至还带来她曾经画过的作品, 逐一给陈敏过目。   在书法和绘画上,陈敏是有一定造诣的,没想到见到凌夏的作品,竟有些惊艳, 想不到她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火候, 实属难得。   陈敏专心在看画,另一边凌夏也悄悄抬起眼,看向正在喝果汁的唐朵。   唐朵放下杯子, 两人的目光就对上了。   数日来,唐朵已经习惯了穿着一身碍事的蓬蓬裙到处走,还扎着公主头,嘴唇上涂着浅粉色的唇膏,反正这身行头是不适合干活的,连去院子里都只是坐下来看花,根本不会有人让她动手。   反倒是凌夏,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唐朵这么穿,一时有点诧异。   记得第一次见面,唐朵还是小洋装,高跟鞋,喝的醉醺醺的,一出手力气就很大,将她推倒在地。   到了第二天,唐朵已经恢复一身清爽,见到她只是浅浅笑了一下,完全没有要为前一次的事情道歉的意思,态度坦然的仿佛就该推她。   那时候,凌夏心里就明白了,唐朵一定是自认在感情上稳操胜算,所以压根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对唐朵这样的态度,凌夏自然不服气,她认识梁辰十年了,不可能比不上唐朵和梁辰认识这几个月。   凌夏在美国刚听说梁辰有了女朋友之后,第一反应是震惊,紧接着便是质疑,她不相信,她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别的猫腻。   可是当凌夏发现,梁辰提到唐朵时的神情是温柔的,唇角还有止不住的笑容,她心里开始慌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美国,她必须回来亲眼看一看,到底是何方妖孽能把梁辰这个万年木鱼疙瘩拿下。   无论如何,她得先把这个女人的底细摸清。   直到接触道唐朵,又从工作室其他人口中了解到唐朵为人,凌夏越发觉得,以唐朵的性格是不可能和梁辰好好相处的,早晚还是要闹矛盾。   到那时,她就会扮演好知心朋友的角色,让梁辰明白,只有了解他的女人,才真的适合他,单纯的两性吸引根本不能长久。   自然,凌夏这些小九九只是放在心里,在得知唐朵指明要她来当家庭教师时,她便猜想,唐朵多半是要看她露怯,看她的笑话,让她没有颜面回去面对梁辰和梁同,幸好她从小就喜欢工笔画,这次还直接将作品带过来,面对陈敏再说两句得体的话,看唐朵怎么刁难她。   凌夏这边正在计较,那边陈敏已经看完画,满意之余还夸了凌夏几句。   这在陈敏的人生中是极少出现的。   凌夏也出身在大家族,谈吐气质不在话下,和陈敏聊起来,一来二去就博得高度好感。   其实这位家庭老师在陈敏心里已经定了,可她还是得问问女儿的意见。   于是,陈敏看向唐朵:“小芩啊,你看凌老师怎么样?”   凌夏也笑着看过去,心里天然升出几分警惕。   唐朵的果汁已经喝完了,空杯子就放在一边,她朝陈敏眨了下眼,微笑的样子再乖巧不过:“只要妈觉得好,我也觉得好。”   陈敏眉开眼笑的拉着她的手,说:“哪能都听我的啊,是你学,又不是我学。”   唐朵又努努嘴,将头歪在陈敏的肩膀上:“哦……这个嘛,依我看,凌老师哪儿都很优秀,气质好,技艺好,长得也漂亮,真的是万里挑一呢!”   凌夏听了,不由得一愣。   唐朵居然没有在鸡蛋里挑骨头?   陈敏一听,心总算放下了,又聊了几句便出去了,让唐朵抓紧时间跟凌夏多熟悉一下。   唐朵也没矫情,等陈敏一走就站起身,笑问:“这里怪闷的,要不去花房聊吧?”   接着,也不等凌夏提出反对,径自往院子里走。   凌夏只得跟上。   ……   这个时间,花房里没有人,园丁夫妇都在外头忙,此情此景,此时此刻,真是情敌相见的最好时机。   凌夏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先礼后兵,省的让唐朵抓到把柄,便说:“梁姨和我交代过,这次来主要是配合你,虽然我还不知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不过只要是能帮上这个案子的忙,我一定会尽力。”   唐朵听到这话,转过身:“你来之前,有没有和张迅聊过?”   凌夏:“有。他有跟我讲你的习惯,说你不习惯被人干预。”   唐朵歪着头朝她笑了,那模样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傻白甜:“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你只管教画,遇到任何突发事件都不要插手,不要以为一个人可以解决问题,扮演好家庭老师的角色就行了。”   凌夏皱了下眉头,不用她插手?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为什么要特意找个人过来?”   唐朵:“因为陈女士一定要找个老师给我,我没办法,又不找外面不相干的人,那对整个案子来说就是个□□。与其这样,这个□□还不如我自己安,把遥控器抓在自己手里才保险,对么?”   凌夏这才明白,所谓的帮忙,就是让她来当个摆设,这和她最先的预想差的何止十万八千里。   直到凌夏消化完事实,说道:“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隔了一秒,凌夏又微微笑了一下,不经意的将话题引向梁辰,这也是她此行的目的之一。   “对了,我来之前,梁辰还跟我说,让我多照顾你,来看看你缺什么,在这里习不习惯……哎,但我没想到你的意思却是让我不要插手,这让我回去该怎么跟他交代?”   唐朵正在摆弄一盆花,听到这话,知道重点终于来了。   “你就实话实说,他会懂的。”   凌夏“哦”了一声,又道:“其实我在美国,也经常听梁辰提起你。”   唐朵放下花,笑了:“我知道,你上回就说过了。”   凌夏一怔:“是吗?”   唐朵:“是啊。”   凌夏:“那你不好奇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安静了一秒,唐朵从善如流道:“我很好奇啊,我这不是正在等你告诉我吗?”   凌夏被这话噎了一下。   一时间,她反倒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了。   她口口声声说“经常听到梁辰提到你”,不过是为了刺激唐朵,真要她去夸唐朵,去转述,就等于自己拿把刀戳自己。   见凌夏沉默了,唐朵却轻笑着将话题接过去:“其实呢,无论梁辰背后是怎么和你说我的,我都不关心,因为无论他说了什么,他现在都已经做出了选择,这说明就算我有再多的缺点,他也会自动过滤成优点。”   这不是唐朵的真心话。   之所以这么说,不过就是看到凌夏刺激她的用意,而做出的回敬罢了。   唐朵自然也想过,面对情敌应该怎么应对,或许漠视才符合她的本意,但是到了临门一脚,她又忽然改变了看法。   反正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在这个凌夏眼中都不会变成正面人物,那么她又何必为了扭转形象而煞费苦心,干脆就表现得趾高气昂,表现得讨人厌一点,演一个面对情敌非常嘚瑟的女人出来,才更符合剧本不是吗?   只有她表现得讨厌,才能激发对方的情绪,这样的对手戏才有的可看。   果不其然,唐朵话音落地,凌夏的脸色就变了。   但因为自小受到的教养所束,凌夏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和别的女人拌嘴。   她忍了忍,解释道:“唐朵,其实有些事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和梁辰只是朋友,从小就认识,所以比较了解他,这次他突然交了个女朋友,我也很好奇,很关心,忍不住才对说了两句。如果让你感到不高兴,你别介意,也请不要把我当作假想敌。你想,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差不多十来年了,如果我真要做什么,也不会等到现在了不是吗?”   啧啧……   这话听在唐朵耳朵里,就直接将此翻译成——   我们认识十年了,你算哪根葱?   你以为你就赢了吗,我要是出手,分分钟灭了你。   我关心梁辰,自然关心他的女朋友啊,你要是曲解了我的意思不是太阴暗了吗?   唐朵脑补完,顿时觉得来了精神。   是嘛,你来我往的过一下招才有意思,独角戏多无聊?   唐朵缓缓收起笑,语气也变得更为轻柔:“这么说的话,你们也算青梅竹马了。咦,梁辰有没有和你提过他另外那个青梅?”   凌夏一顿,没有应。   梁辰自然提过,只是提到的不多,但她也能感受到他对那个女孩的重视,她甚至知道梁辰已经找到了那个女孩,只是没有在一起。   其实就在梁辰刚找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凌夏还紧张了一下,后来得知两人无意发展才松了口气,谁曾想一转眼又冒出个唐朵出来。   唐朵看了一眼凌夏的表情,就明白了大概。   唐朵:“说到这里,我也不妨告诉你。其实我也有个竹马,自小一起长大,认识二十来年了,还曾经好过。结果呢,无疾而终。”   凌夏倏地看向唐朵的眼睛,完全始料未及。   她不知道唐朵想说什么。   直到唐朵继续道:“是人就不会嫌朋友多,尤其还是一个和风细雨般的存在,无微不至的关心自己,甚至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随时告诉他的朋友。可是你知道吗,这种关系既温馨又致命,开始之前一切都很美好,一旦开始就恐怖了,比如,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对彼此不再是对朋友的要求,计较和比较的事也越来越多,以前还会告诉对方的事,现在也会选择性的隐瞒,甚至欺骗。”   这下,凌夏才明白唐朵的意思,她是在给她上眼药。   凌夏说:“我想,你真的误会了,我真的对……”   但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唐朵打断:“你对梁辰有没有意思,有几个意思都不用告诉我,如果我拿你当敌人,你用这招来麻痹我的戒心是没用的。你对他怎么样是你的事,这么着急表明,万一将来做不到,就没意思了。”   这话方落,便是一阵沉默。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唐朵拿话僵住了,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凌夏长长地吸了口气,索性也不想再装。   再开口时,她的音色也冷了几分:“既然如此,我也坦白点告诉你,你不适合梁辰,你们长不了。”   唐朵倏地笑了,这才刚刚感觉到点意思。   凌夏又道:“你和梁辰之间有什么问题,我想你很清楚,最近梁辰情绪低落,大概也是因为你吧?他很在乎你,可你的态度好像可有可无。你不要以为这样满不在乎的耍他可以玩很久,多来几次他也会觉得烦,觉得腻。”   所以呢?   这是站在“好朋友”的立场上打抱不平来了?请问一个梁辰从来没跟她提过的“好朋友”,到底能好到什么份上?   唐朵一时只觉得好笑。   她原本还有很多讥讽的话可以说,比如“不管我怎么玩,那都是我的事,你操心的太早了”之类的,可是到了这一刻,突然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真是多说无益,何必浪费时间在口舌之争。   最起码有两件事,她心里是很笃定的,第一件就是,凌夏守在梁辰身边十年,他们都没开始,可见是有多不来电。梁辰这人认死理,又固执,还是个机会主义,他要喜欢一个女人,但凡找到一点机会都会抓住,哪怕追求的招数再蠢都不会放过。   至于另外一件事,就是凌夏找错了针对对象。   她视凌夏为情敌,是因为凌夏昭然若揭地出现在她和梁辰的关系里,还以“好朋友”的身份自居,这种存在她要是能忍,都可以看破红尘出家了。反过来,凌夏却不应该将她当做情敌,其实凌夏最大的障碍不是外人,而是梁辰。如何让一个十年都没喜欢上自己的男人突然喜欢上自己呢?这才是问题所在。   所以说,凌夏一个巴掌怎么拍得响?   思及此,唐朵笑了:“好啊,那你就拭目以待看我怎么玩。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工作上的事,我希望你能配合我,按照我的节奏来,不要给大家添麻烦。好了,我已经说完了,想休息下。你还有补充吗?”   言尽于此,唐朵很快就摆出送客的姿态。   凌夏纵使有心恋战,也明白在这里吵不出结果,静了几秒,便离开花房。   ……   唐朵却不着急出去,转身找了个椅子坐下,一手撑着头,正打算养养神。   花房里的采光很好,温度没有外面那么热,香气袭人,在这里待久了就会昏昏欲睡。   谁知唐朵刚摆好姿势,就听到不远处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她倏地掀开眼皮,愣了。   几步外站着的不正是方霄吗?   唐朵有点震惊,看了眼花房的门,距离他有段距离,而且他的身体正朝着门口,显然不是刚从外面进来。   难道,他是准备出去?   呃,他待在这里多久了?   “你一直在这儿?”   “是我先来的。”   唐朵和方霄几乎同时开口。   然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大眼瞪小眼。   他们中间摆着很多花盆,那些花枝叶茂密,长势喜人,如果其中一方蹲下身,另一方是看不到对面的。   唐朵问:“你既然先来的,为什么不出声?”   方霄皱了皱眉:“我有时候会来这里想想事情,放松一下,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刚睡着,还没来得及提醒,就听到……”   方霄试图想找一个合适的词汇形容,想了几秒,想到了:“就听到你们在互相讥讽,我找不到机会打搅。而且,我也没想到女人吵起架这么久。”   唐朵好一阵无语,几乎是在瞪人了。   “方先生,非礼勿听,如果你好心提醒我们,我是不会恋战的。”   话落,唐朵就站起身,边往门口走边说:“算了,既然你要休息,那我就不打搅了。”   谁知,方霄却将她叫住:“等等。”   唐朵回过身,面无表情。   只听方霄说道:“我想知道,既然刚才那个人是你的情敌,为什么你还找她过来——我不希望我母亲的案子会因为你们之间的恩怨受到影响。”   方霄有此担心实属正常,唐朵也知道应该给他吃个定心丸,便说:“放心,我不会拿工作上的事开玩笑,这是我的饭碗,我保护还来不及。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方先生如果发现我有任何公私不分的地方,也随时可以向工作室提出来,对我进行批评,扣除我的酬劳。我绝无怨言。”   方霄盯着唐朵,好一会儿没言语。   良久,他仿佛是信了,缓缓点头:“好,我会随时关注。”   唐朵笑笑,转身又要走。   方霄慢了一秒,突然又道:“还有个问题。”   唐朵吸了口气,微笑的转过身:“还有什么?”   方霄看着她,忽然沉默了。   一时间,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唐朵和他对视了几秒,又问了一句,方霄才如梦初醒,低声道:“哦,没事了,你出去吧。”   不知为何,在那一刻,她突然感受到来自方霄身上的痛苦和纠结,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它却存在过。   她忽然有一种,那最后一道窗户纸差点被戳破,却因为方霄意识到彼此身份和距离的差异,而忽然刹车的感觉。   但无论如何,方霄没有戳破,她也能松口气。   唐朵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没追问,转身出去了。   ……   方霄的怪异一直延续到晚饭。   他的话都很少,面对陈敏时的笑容也有些牵强,陈敏叫了他好几次,他都心不在焉,连胃口也比平时小了一半。   陈敏看在眼里,难免担心。   饭后,等方霄进了书房,陈敏才小声跟唐朵说:“要不你去看看你哥哥?你们年纪差不多,有些事问起来也比我方便。要是我去问,他肯定不会说的。”   唐朵一顿,进而委婉道:“那咱们要不要先猜猜他是因为什么事?这样我也知道从哪里问啊。”   唐朵知道,她不能直接问陈敏,方霄以前也这样吗?但她又不能拒绝陈敏,只能先把情况搞清楚,再看下一步。   结果,陈敏也猜不出来,只说看样子不像是为了公事,也没见过他因为哪个女朋友难过过,再说前几天和张小姐分手的时候,也没见他失落。   陈敏百思不得其解,却叮咛唐朵一定要去书房找方霄问问,待会儿给她个回话。   唐朵无奈,磨唧了一会儿还是去了。   直到来到书房门口,手机上忽然传来一条消息。   是梁辰发来的。   “方家的资料,方霄有隐瞒,工作室也是今天才得到消息,先给你提个醒——不要在方家提起方霄的父亲方元山。”   唐朵脚下一顿,走到书房门外的走廊一角,飞快的回复:“为什么?”   梁辰那边很快说明了情况。   原来,在陈敏生下方芩没几年,方元山就出了轨。   而方元山出轨的理由是,厌倦了和一个人相守一辈子,一眼望到尽头的生活方式,他的叛逆期来的太晚,也不知怎么搞的就突然“想开了”,想尝试一下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感觉。   其实在和陈敏结婚之前,方元山曾经喜欢过一个女人,那是他的发小,但人家没看上他,转而嫁给别人,后来婚姻不幸福,离婚了,方元山看了不忍心,便去安慰。   谁曾想,这一安慰就安慰出感情,那个女人又恰好是方元山曾经梦寐以求却没得到的那一个,这下他还怎么忍的了?   方元山很快就出轨了,还光明正大的告诉陈敏,他和那个女人才是真爱,他要和她在一起。   这件事对陈敏打击很大,她要强了一辈子,在商场上从未示弱,没想到唯一信任的丈夫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但痛苦过后,还是要面对。   陈敏也没有拖着方元山,只是让他收拾行李搬去和那个女人住,还说,要知道是不是真爱,住一起验证一下就知道了,是的话,她祝福他们。   结果,刚过半年,方元山就搬回来了,还和那个女人断得一干二净。   陈敏什么表示都没有,让方元山进门,却从此和他形同陌路,分房而住。   在她眼里,似乎再也看不到这个男人,只是当做这个房子里多了一张嘴吃饭罢了,直到方元山去世。   方元山去世的时候,方霄还在上小学,在大人眼中,他们以为小孩子对这些事还不敏感,没有记忆,也不会知道方元山出轨的真相,只以为方元山离开的那半年是“出差”了。   但陈敏却不知道,在她和方元山撕破脸吵架时,在方元山多在洗手间里给青梅打电话时,方霄竟然都听到了。   方霄没有问陈敏,他只是将这件事告诉只大了他十来岁的小叔,也就是梁同的现男友。   这部分资料,方霄只字未提,也是因为今天他的小叔和梁同在一起时突然想起这段,这才说起。   这也是为什么方霄到现在都没有交往超过一个月的女朋友,他连正常的家庭和感情生活都没经历过。   家庭对他来说,是不确定的,夫妻关系对他来说,是恐惧的。   他甚至认为,只要没有情感羁绊你,没有牵挂,就不会有伤害,有失望。   等了解了事情始末,唐朵这才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下午方霄会表现的那样古怪,大概是她和凌夏的谈话内容勾起了他的伤痛。   唐朵叹了口气,一下子也不知道该不该去敲书房的门。   没想到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先一步开了,唐朵躲闪不及,方霄走出来时,刚好看到猫在走廊角落的她。   他脚下一顿,走上前。   唐朵站起身时,就听到他问:“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唐朵清清嗓子,看了他一眼:“哦,本来想找你有事,但是如果你忙,就改天再说。”   她很想脱身。   没想到方霄却说:“我不忙,来吧,到书房谈。” 第76章   两人进了书房, 方霄先给唐朵倒了杯水。   唐朵坐在皮质沙发里, 瞪着前方茶几上的那杯白开水, 一时有点出戏,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 却是接触方霄以来他表现得最nice的一次。   但, 为什么呢?   唐朵看了方霄一眼, 他已经坐到对面的沙发里,神情很平和, 也没有之前那种面对她时别扭的感觉。   直觉告诉唐朵, 一定是下午她和凌夏的对话令他改变了看法。   但……为什么啊?   她和凌夏都说了啥, 怎么一下子想不全了?   这时, 方霄问:“不是找我有事?说吧。”   唐朵放下水杯,安静了几秒, 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一向有个毛病, 吃软不吃硬,遇强则强, 如果有谁触动了她的逆鳞,保管加倍报复回去。   但反过来,如果对方对她示弱示好,她也会尽量友善。   唐朵想了一下, 实在想不到更委婉的说辞, 便只好说:“其实是陈女士觉得你有心事,情绪不高,让我来问问。”   方霄一怔:“原来如此。”   方霄从来没有和唐朵工作室的任何人坦白过, 其实他和母亲陈敏并不像大多数单亲家庭的母子关系一样相依为命,他们甚至很少交心。   陈敏年轻时强势惯了,若非性格刚强、坚韧,恐怕也不能将这个家和家族生意操持的有声有色,大多时候大家只管服从她的命令即可。   方霄也早已习惯如此,大约也是继承了这部分的基因,接管生意后,他表现出来的作风和手段也是能硬则硬,能简单化就绝不搞复杂迂回的套路,省去了很多沟通成本。   只有面对陈敏,方霄会将主导权交回到她手里。   方霄小时候,陈敏大多时间都在公司,家里的大小事情由父亲方元山主持,但方元山是个艺术气息很重,喜欢风花雪月,在婚姻生活中很不靠谱的男人。   除了不靠谱,方元山还总是追求浪漫,后来因为年轻时喜欢过的女人遭遇婚姻不幸,正是春闺寂寞的时候,又因为娶了陈敏这种女强人老婆,很自然就生出二心。   起初,方元山还小心翼翼,大多时候去见那个女人都会带着方霄一起,美其名曰带他上课,实际上就是为了多看人家一眼。   那个女人多才多艺,既会弹钢琴又写了一手的好字,气质也好,男人看见了都会心动。   再后来,方元山胆子渐渐大了,就把人招到家里来教方霄。   方霄年纪小,方元山就以为他什么都不懂,直到某一天,方霄睡醒午觉,听到幼齿的妹妹方芩说,爸爸和一个阿姨抱在一起。   这之后,方霄心里就有了数,就算他再愚昧,也知道看电视,会听八卦,学校里的其他同学有很多都处于父母离婚以及单亲的状况,自然都会觉得困扰,难免会在课间休息时间聊起来。   方霄不敢告诉陈敏,就将一些事告诉方元山的弟弟,他的小叔方元青。   方元青提醒过方元山,但无效,直到陈敏发现,跟方元山吵了一架,夫妻关系崩裂,方元山还口口声声说和那个女人才是真爱,而他受够了现在的牢笼。   陈敏听了,不过冷笑一声,直接让方元山走人。   陈敏自小受到的教育和她要强的性格,令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婚姻失败,等方元山离家半年后看清了所谓的“真爱”,回来跪求,陈敏都没有提过一次离婚。   在外人眼里,她有事业,有丈夫,有一双儿女,足够了。   她的人生大多时候是活给别人看的,老一辈的观念束缚着她,家族里有哪个亲戚落难了都会来找她帮忙,她是周围亲朋眼里的支柱,她怎么能失败?   再说,她还有一双乖巧可人的儿女,儿子自小学习优异,女儿简直人见人爱,那个不争气的老公也骚眉搭脸的回家来了,这一切都很好,起码都在轨道上。   事实上,就在方元山离家后的第三个月,他那个白月光曾背着他找上门过一次,说是怀孕了,求陈敏跟方元山离婚,成全他们。   那天,陈敏和那位白月光就在家里的院子里谈判。   方霄就蹲在大树后,听的真真儿的。   陈敏不同意离婚,那女人就问她的孩子生下来怎么办,准生证怎么办,上户口怎么办等等。   陈敏说,该怎么办怎么办,如果方元山没能力办,那她就帮他们办,孩子的户口就落在她名下,也算是个方家人。   那个女人自然不同意。这不成了陈敏的孩子了?   结果,那孩子也没保住,意外流掉了。   那女人也因为小月子没做好而身体虚空,整个人都像是脱了层皮,憔悴的根本没法看。   本来么,白月光就该高高供在天上,或者偷偷放在心里,怎么能和瓶瓶罐罐的柴米油盐放在一起?   方元山和那女人同居半年,身边没有保姆,没有佣人,也没有钱,靠浪漫和山盟海誓能吃饱吗?   很快,两人就开始互相埋怨,方元山不到半年就又一次“受够了”,拎着包袱灰头土脸的跑来求陈敏原谅。   陈敏原谅不了他,但陈敏也没拒绝他进门,这个家和两个孩子都需要一个父亲存在。   只要方元山把这个角色扮演好,陈敏原不原谅又有什么打紧?   自然,关于方元山那些不光彩的事,陈敏也没在孩子面前提过一个字,方元山更不会说。   只是两人都不知道,其实方霄听到了陈敏和那个女人的全部对话。   那是方霄第一次听到两个成年女人在吵架。   那远远不同于父母的争论,更不是学校里的同学们打架闹事,那场谈判没有硝烟,却处处见血封喉,方霄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自己的母亲在面对敌人时用词之狠毒,每个字都戳中对方的脊梁骨。   在陈敏眼中,方元山那半年不过就是去寻找了一下情怀,嫖了一下娼,而且比外面给钱的那种划算得多,不用包养,也不用负责,而他心里的白月光在陈敏眼中连地沟油都不如,就算倒贴也要看看财政大权在谁手里。   母亲的形象往往是男人一生当中,最初对女人的认知,很多有恋母情结的男人找老婆都会找接近自己母亲的女人。   陈敏就是方霄对女人最初的认知,但他并不想找这样的女人当老婆,他甚至不认为自己会结婚,至于他父亲的白月光,那样的女人方霄也见的多了,他的态度也是跟陈敏身上学来的,可以用钱摆平,就绝不为此多伤一分神。   直到今天下午在花房里,方霄猝不及防的又在自己家里目睹了一场女人之间的战争,相比他幼时见到的那次和平的多。   唐朵说话没有陈敏那么毒,凌夏也没有那个女人如此没底线,可两人的交谈却还是触动了方霄,很多这些年几乎已经遗忘的事,一下子全都想了起来。   方霄说,他是在休息,被唐朵打搅了,那是他在说谎。   他原本可以出声阻止,或者命令她们出去,但有那么一瞬间,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是安静地坐在花丛后,安静的听着。   而这一刻,唐朵受到陈敏的嘱托,前来关心,方霄也明白唐朵的为难,更明白陈敏的意思。   他们母子沟通很少,也尽量不在对方面前流露心事。   这天晚上,是他没有管理好自己的表情,让陈敏看出来了。   但既然陈敏已经让唐朵过来了,唐朵也非常直接的告诉他来意,有些事方霄也想搞清楚。   想到这里,方霄问唐朵:“那你觉得呢,今天我是不是情绪不高?”   唐朵没想到方霄会把问题甩过来,先是一怔,随即说道:“说实话我不确定,但你今天话的确很少。”   方霄:“我平时话也不多。”   唐朵:“但好像没今晚这么沉默。”   隔了一秒,唐朵摆摆手:“哎,其实你不用跟我交代,我也不想知道太多当事人的心事,不如你就随便给我个借口,让我跟陈女士有个交代。”   唐朵显然不愿多待,但方霄关注的重点却在别的事情上。   “你为什么不想知道当事人的心事?只有多了解当事人,才能对症下药。”   唐朵看了他一眼,笑了:“你是我的当事人,我了解你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也是必须要做的事。但这样的了解是要讲究界限和尺度的,任何人都有隐私,我对别人的内心世界也没那么好奇。”   唐朵的回答似乎又进一步勾起方霄的好奇心,他转而又问:“那么如果你的当事人一定要跟你说呢?”   唐朵顿时觉得啼笑皆非:“我会拒绝听。”   方霄紧追不舍:“为什么?”   唐朵:“我又不是心理医生,做不到收集完心理垃圾再去做回收处理,听多了别人的烦心事,我也会负能量爆棚,到时候我要跟谁发泄?”   一时间,屋里陷入了沉默。   两人都只是看着对方。   直到方霄笑道:“其实今天下午你和你那位同事在花房里的对话,我从头到尾都听得很清楚。”   此言一出,唐朵挑了下眉。   她自然知道方霄听完了全过程,但她没想到竟然这么坦白的承认。   她想,方霄应该不会无聊到坦白完了就完了,他肯定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方霄很快就问:“是不是女人面对情敌都是这样?如果你们争夺的男人原本就是个左右逢源的人,你们争的有何意义?”   换做以前,唐朵一定懒得搭理他。   但今天这个问题还真是问到点上了,加上方霄又是一个在这方面尤其转不过弯的笨蛋,唐朵忽然就想跟他较较真儿。   “如果那个男人就喜欢脚踏两条船,自然没有必要争。我今天也不是在争,是我的就是我的,我只是把这个事实告诉对方,让她明白这块地有主了。就像动物划地盘一样,懂么?”   隔了一秒,唐朵转而反问:“如果你遇到情敌,你就能做到不争不抢?”   方霄仔细想了想,才说:“我没遇到过情敌。”   唐朵:“你还挺自恋的。”   不过想来也是,就算有情敌跑出来示威,方霄八成也会靠钱解决,这种凡事都能和钱挂上勾的思维方式,也是一种懒散且神奇的存在。   安静了几秒,方霄突然道:“如果我没记错,那位凌老师是你现在男朋友的青梅?你也有一个竹马?”   唐朵:“你可以这么理解。”   方霄又道:“就是所谓的白月光,朱砂痣?”   唐朵笑了:“不算是。张爱玲最初用这个比喻,是为了讽刺男人对于没得到的女人,总是最惦记,最向往,会把对方的形象想象的无比美好,一旦得到了就视若敝履。但是我的男朋友呢,他无论有没有和凌夏开始,凌夏都不是他的白月光,朱砂痣,她就是凌夏,一个刚好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刚好是个女人,刚好看到了他有多好,刚好暗恋了他十年。可惜这么多刚好加起来,都无法求出一个答案。所以,刚好无解。”   唐朵话音落地,方霄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讶,大概是因为她的笃定,大概是因为她的自信。   沉默片刻,方霄又问:“那你那个竹马呢。我记得你说无疾而终,为什么?”   唐朵眨了下眼,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给我个理由?”   方霄停顿了一秒,才说:“我是你的当事人,也是你的客户,我今天情绪低落,我母亲让你来开导我,总要聊一下天……不过,如果刚才的问题如果你不愿意说,也可以随便搪塞一个理由给我。”   唐朵又有点想笑了。   “原因很简单,他是我的白月光,但我不是他的。”   方霄:“他喜欢别人?”   唐朵:“刻骨铭心。”   方霄:“那个人是第三者?”   唐朵:“按照出场顺序来说,她是,但在情感上说,我才是第三者。他们互相喜欢,我是趁虚而入。”   方霄沉默了。   他皱着眉头,好像正在跟什么问题较劲儿。   唐朵也没打搅,只是喝了口水,看着他跟自己较劲儿。   其实她大概也能猜到今晚方霄为什么这么反常,他的父亲母亲年轻时闹过不合,虽然没离婚,家庭的内部核心却已经分崩离析,不过是靠一纸婚书勉强加固。   而导致这场婚姻破裂的罪魁祸首,刚好就是他父亲的青梅,白月光。   这件事,或多或少会对方霄造成困扰,他在情感上一直处于被动,虽然对待那些女朋友都用钱摆平,却也恰好说明了他的逃避。   他不愿和任何人交心,甚至有真正的情感交集,恐怕也是因为不愿面对关系破裂时的伤害,更不愿处理那些善后工作。   思及此,唐朵打破了沉默:“怎么样方先生,现在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去回复陈女士了?”   方霄这才如梦初醒,抬起头看着唐朵。   他习惯性地皱了下眉头,说:“随便你怎么说。”   唐朵:“……”   随便她怎么说?   靠,如果随便她怎么说,为什么不一早说清楚啊?   唐朵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站起身:“好,那我出去了。”   “等等。”方霄叫住她。   这个男人真的很习惯在背后叫人。   有什么话不能一次说完?   唐朵回过身。   方霄说:“如果你的男朋友出轨了,对象刚好是那位凌老师,你会怎么做?”   这是什么问题?   唐朵皱皱眉:“当然分手啊。”   方霄:“如果你们已经结婚,有孩子呢?”   唐朵这才明白方霄的意思。   只是一时间,她有些不知道自己该说真话,还是假话。   方霄似乎看出什么:“你只管说。”   唐朵有些无奈,又不想违心,只好照实说:“离婚,成全他们。”   方霄的问题又来了:“如果他们相处一段时间,他又后悔了,回头来找你呢?”   唐朵:“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他后悔,是他的事,我选择放手,是我的事。要分手,一个人说了就算,要复合,需要两个人都有这个意思。没什么可纠结的。”   话音落地,有那么一瞬间,方霄看她的眼神似乎不一样了,有些惊讶,还有些别的情绪,一闪而过。   为什么惊讶?唐朵大概知道。   她自小就听身边的人说她如何怪异,如何跟别人不一样,太“独”了,很多时候甚至有点不近人情,和谁都不亲,再喜欢,再亲密,也要保持一定的自我空间,这是很多有传统家庭观念的人所不能理解的隔膜。   而她却将此认为最舒服的人与人相处的状态。   就像她和梁辰,即便亲密无间,即便睡在一起,下了床也需要各自独处,从不刻意迎合和讨好,也不勉强彼此。   但大多数人的恋爱关系,是如胶似漆的,更遑论婚姻,婚姻原本就是要将两个独立个体绑在一起的制度,无论是否心甘情愿。   事实上,这也是方霄第一次接触到,或者说是第一次听到截然相反的男女关系。   他母亲陈敏是在强行维系婚姻,他的历任女朋友全都很粘人,每一个都试图打破他的个人空间,介入他的生活,他母亲还曾经说过,因为他不粘人,所以别人就会来粘他,这是必然的。   但唐朵,似乎刷新了这些所有认识。   方霄直勾勾的盯住唐朵,直到她开门出去了,良久才回过神。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突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第77章   搞定了家庭教师的事情, 陈敏又开始在相亲上打主意。   方霄这方面, 陈敏实在无能为力, 但作为一个过来人,她自己经历过不着调不靠谱的男人, 自然会希望自己的女儿能遇到好人, 不要被糟蹋了啊。   陈敏的眼光一向挑剔, 她当年和方元山结婚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被动,身边接触的男人就属方元山条件最好, 他那些文艺细胞在恋爱阶段是吸引人的, 生活里就算不堪杂事也不要紧, 有佣人和保姆在, 不需要他动手。   直到方元山的“叛逆期”突然到来。   尽管方元山后来迷途知返,陈敏对他也已经心生厌恶, 做不到原谅。   原谅方元山, 就等于强行将恶心吞到肚子里,还得吞下去一辈子不能吐出来, 这对性子要强的陈敏来说,还不如死了痛快。   话说回来,自从陈敏知道自己有老年痴呆症,最近一段时间又突然失忆, 以为方芩还活着, 她就突然对方芩的将来上起心。   陈敏清醒的时候,也意识到自己的病情进展不乐观,她犯糊涂和见到亲人不认人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再这样下去,很有可能哪次犯起迷糊,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她觉得得尽快帮儿女张罗起来。   方霄她是不担心的,他一向有主见,将自己的生活、事业调理的很好,就算一个人生活一辈子,他也不会因为孤独感而困扰,可以说方霄是个很适应孤独终老,且乐在其中的性子。   再说,等到方霄老了,那时候国家的养老事业也会发展到很高的水平,方霄有钱,肯定不用发愁。   说来说去,就只剩下方芩。   陈敏那叫一个愁啊。   这些年,她已经从商场一线退居下来,整日在家摆弄花草,没想到这几天又突然找回了当年的干劲儿,还做了一份笔记,分析女儿的性格,日常生活习惯,得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才合适。   陈敏自认为这件事进行得非常秘密,没想到还是被方霄和唐朵先后知道了。   唐朵知道,是因为看到陈敏留在沙发上的笔记本,笔记本还摊开着,她想视而不见都难。   方霄知道,纯属是因为生意上的同龄人朋友打来电话,跟他汇报了陈敏的最新动向。   原来,陈敏私下里曾给两三个方霄的同龄人朋友打过电话,提到方芩,提到将来结婚,甚至提到人生规划,站在长辈和过来人的立场上要约饭局。   方霄的朋友基本上都是知道方家的事情的,一来照顾到陈敏有病在身,知道她难免失常,话里话外都是附和的多,二来就算不知道方霄雇了个假妹妹,乍一听到陈敏说“我女儿”,也会跟着装一下傻,不至于张口戳破真相,比如“你女儿不是早就去世了吗”这种没脑子的话。   直到方霄告诉朋友们,现在家里的确有个“妹妹”,更希望大家帮忙一起演场戏,起码不要拆穿,其中倒是有几位朋友答应愿意帮着演戏的。   但就算人家答应了,也架不住陈敏真的将此事搬上日程,一而再再而三啊,大家都忙,谁也不能抽出大把时间长时间玩过家家的游戏。   方霄只好跟工作室提出进一步要求。   也幸好方霄准备得早,在陈敏正式提出要找个靠谱女婿的要求之前,方霄和唐朵早已安排好一切。   这不,就在这天晚上,陈敏神秘兮兮的拿出来一大叠资料,那里面是她摘选过认为最适合唐朵的人选,甚至把人家的性格,身家背景调查的一溜够。   见到陈敏如此大费周章,唐朵也表现的很稳,认真仔细地将资料都看了一遍,偶尔还会提出两句表示看法。   比如,唐朵拎出其中一个,说:“这位丰先生,长相是我喜欢的。”   方霄眼皮子都没抬,在旁边接下茬儿:“他有过一个未婚妻,爱的昏天黑地,现在虽然分了,也没抽离。”   唐朵煞有其事的“哦”了一声:“真痴情啊!”   陈敏却不乐意了:“还有这种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妈?不行,不行,这种男人咱要不起。”   方霄:“您也从来没问过我,到底是他的隐私,我怎么能随时挂在嘴边?”   唐朵似笑非笑的瞅着两人,又拿出第二份资料:“咦,这位我有点印象,性格很随和的一个人,也好交朋友,很爱笑,还是哥哥的朋友呢。”   方霄点了下头,说:“作为朋友还是不错的,但他的私生活……恐怕将来不会是个好老公。”   陈敏登时竖起眉毛:“什么?对家不好的男人,对朋友也不会好,这种自私自利的男人赶紧断交!”   方霄无奈的抬眼:“妈,他原本就不打算结婚,再说和咱们家生意一向来往的多,合作上也不搞小动作,你是知道的。”   陈敏“哼”了一声。   唐朵又拎出第三份:“哦,刘广。这个我印象就更深了,以前和我上的同一所幼儿园,那时候老拽我辫子,没少欺负我!”   陈敏一愣,忙说:“现在变得还挺好的,小孩子嘛,难免顽劣。”   方霄慢吞吞的接话:“对父母孝顺,脾气是个老好人,各方面都没什么问题,也没不良嗜好……”   乍一听上去真是不错,可陈敏了解自己的儿子,直到他一定还有下文。   陈敏:“还有呢?”   果然,方霄笑道:“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他有点三高,还有家族遗传的心脏病。”   陈敏倒吸口凉气,立刻摇头:“那可不行,这风险太大了,肯定没法白头偕老,更别说照顾我们小芩了。”   唐朵清清嗓子,将头靠在陈敏肩膀上,撒着娇说:“哎呀妈妈,结婚生子还是要以恋爱为前提吧,还是要在前期相处觉得融洽才行吧,这些人看上去都还不错,可就算咱们找到一个万里挑一的,人家站到我面前,我就是不来电可怎么办呢?或者说,就算那个人全世界都觉得他好,但就是我看了他觉得讨厌呢?难道你还要我嫁给他吗?”   唐朵话音刚落,就对上对面方霄的目光。   他一直在盯着她看,盯着她的笑容,盯着她的动作,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但唐朵无暇顾及方霄,她必须密切注意陈敏的反应。   陈敏听到这话,皱了皱眉,顿时就想到自己年轻时候和方元山那些纠葛。   的确,方元山是个女人们见了都会喜欢的男人,他外面的朋友,家里的亲戚也都喜欢他,他也愿意带着两个孩子到处玩,偏偏就是陈敏一个人,在经历那件事之后看见他就生厌……   如果自己这道坎儿过不去,谈何幸福?   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想到这里,陈敏叹了口气,说:“那还是找个你喜欢的吧,只要人不坏,没有不良嗜好,对你好,笨点也没什么。”   见陈敏妥协了,方霄这才垂下眼,不紧不慢的拿出一份资料,放在桌上,推到陈敏和唐朵面前。   “这里还有一位,也是我的朋友,不妨也看看?”   陈敏一怔,完全没想到他这个当哥哥的还上了这份心:“你早准备好了?”   方霄点了下头:“其实我早知道妈你私下里收集这些资料,所以我也准备了一份,也许帮得上忙。”   陈敏立刻眉开眼笑,对唐朵说:“哎,你别看你哥哥平日里老板着张脸,对人也不冷不热的,其实还是个暖男啊,关键时刻还真派的上用场。”   暖男?   唐朵差点笑出声。   她不怀好意的扫了方霄一眼,见他皱着眉别开脸,一脸尴尬。   接着,唐朵便拿起资料,装作第一次见到的样子,翻开一看,见到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男人的照片。   气质沉稳而富有书卷气,看上去教养很好,五官深邃,笑容温和,眸色幽深,鼻梁挺拔,薄薄的唇微微勾起,这长相,这气质,是女人见了就不会讨厌。   正是梁辰。   结果,唐朵还没开口,陈敏就开始挑眼:“哎,这男的面带桃花啊,肯定会有好多女人惦记,不知道人花不花,万一心术不正……”   唐朵不动声色的瞅向方霄。   方霄很快说道:“他的私生活很单纯,作息很健康,不泡吧,不喝酒抽烟,不过夜生活,早睡早起,还喜欢看书。”   唐朵挑了下眉,故作诧异的接话:“也就是传说中的长着一副玩咖的脸,却过着乖宝宝一样的生活?”   啧啧,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梁辰有这种反差萌呢?   陈敏点点头,第一点算是满意了,又往下问:“家世如何?”   方霄说道:“算起来,以后还可能成为亲戚。他的小姨名叫梁同,现在整个元青叔叔交往。”   方霄这么一提,陈敏立刻道:“是梁家的公子?”   方霄:“梁辉夫妇的大儿子,在美国生活了十年,这一年来才回国。”   陈敏:“是海归啊?中文好吗,对咱们的传统文化了解多少,现在的海归好多都忘本了,除了黑头发黄皮肤,哪里像是中国人呐?”   方霄接话:“中文很好,知识也渊博,也不是海派的作风,对男女之事也算保守。”   陈敏这才松了口气:“这样看来,梁家的教育还是很重视啊。”   话落,陈敏转而又问唐朵:“女儿啊,你怎么看?”   唐朵眨眨眼,一副毫无主见全屏大家长做主的小女儿状,说:“既然是哥哥力推的,肯定是各方面都很好,他们男人啊看的和咱们不一样,我看资料也还可以,但现在又没见过人家,哪里说得上好坏呢?”   陈敏跟着点头。   说的也是,还是得见见人才行。   陈敏很快说道:“那这样吧,由我做主,让你们赶紧见一见。霄霄啊,你看人家什么时候有空,约出来见见?”   接着,陈敏又对唐朵说:“有妈在,帮你参谋参谋,肯定错不了。”   方霄一听这话,愣了:“妈,你也要去?”   陈敏反问:“我不能去?这是我女儿。”   方霄不言语了,看向唐朵。   唐朵却仿佛没看见,径自说道:“有妈在,我哪有不放心的?”   这件事就这样一锤定音了。   直到陈敏回房间,方霄才提出质疑:“你确定要我母亲一起过去?她随时有可能发病,而且面对外人很强势。”   唐朵挑了下眉,瞅着他笑:“方先生担心什么?那天过去的都是我们工作室的人,大家配合惯了,默契无间,就算遇到再大的突发事件,也没问题。再说,你不让陈女士亲眼去鉴定,她怎么能放心?”   方霄皱皱眉,没说话,好像正在思考。   唐朵见状,便说:“当然,如果你坚持不让陈女士过去,我们也没有意见,你是雇主,一切都由你说了算,你的诉求永远是第一位的。”   自从之前两人把话说开,方霄还提出了十倍酬劳,这几天唐朵对他的态度简直是宾至如归,什么事都特别好商量,就算提出意见也是点到即止。   说实话,方霄偶尔也会觉得不习惯,好像自己事儿很多,总是在刁难人。   方霄叹了口气,说:“既然你们都能安排妥当,也好,就这么定吧。”   一听这话,唐朵立刻微笑的起身:“好,那我们这就去安排了,晚安。”   方霄又将她叫住:“等等。”   唐朵走到门口,笑出声,她就知道,方霄得叫住她。   她转过身问:“怎么了?”   方霄说:“我记得你的男朋友和你也是一个工作室的,你为什么不让他出面,和你打配合?”   唐朵:“我有找啊。”   方霄:“怎么,工作室没同意?”   唐朵眨了下眼,他们的沟通是出现问题了吗?   唐朵:“同意了啊。”   方霄一愣。   同意了?那就是说……   方霄:“你的意思是,你的男朋友就是梁同的侄子?”   唐朵:“很意外吗?”   方霄没了话。   意外,他的确很意外。   ……   再一转眼,就到了正式相亲见面的日子。   一大早,陈敏就催促唐朵起床收拾打扮,还盯着她多做了一块面膜。   唐朵哈气连天的吃了早饭,换上要去见面的衣服,下楼时,见到方霄也一脸别扭的坐在客厅里,西装革履,满脸郁闷。   唐朵当场笑出声,小声问他:“你也去?”   方霄扫了唐朵一眼,闷闷的“嗯”了一声。   显然,他也是被陈敏按在家里的。   陈敏的说辞是,方芩相亲是全家的大事,他身为哥哥,长兄如父,对方还是他介绍的,他不去像话吗?   方霄找不到一个字可以反驳,而且他也习惯了对陈敏言听计从。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尴尬的场景。   试想一下,两家的几位长辈,簇拥着一对年轻男女,一路说说笑笑的走进餐厅,每个人都穿的人模狗样,谈吐不俗,任谁一看都是相亲的架势。   正常来说,那对年轻男女肯定是赶鸭子上架,满心不乐意。   都什么年代了,还要绑架相亲。   偏偏,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同。   车子抵达酒店门口,唐朵跟着陈敏和方霄下车,刚站定,就听到身后有人喊方霄的名字。   “霄霄!”   唐朵顺着回头一看,率先见到的便是一个年逾中年却英气焕发的男人,身材相貌都保养的极好,走在最前面,个子也不算矮,和方霄在眉宇间有些相似。   显然,这位就是方元青。   方元青身后慢了一步的是梁同,今天为了这个场面也特意隆重的捯饬一下,和她平日里自由穿衣服风格严重不符。   只听方霄叫了一声:“小叔。”   几人很快就寒暄了几句,互相介绍。   等梁同和陈敏打过招呼,这才将一直站在身后那个个子挺拔的男人引荐过来。   那男人长腿迈开,上前一步,唇角挂着淡淡的笑,眉目深邃,一照面就立刻俘获了陈敏的目光。   本人真是远比照片帅得多,气质好,身材好,个子高,而且这一身穿着打扮也能看得出教养不俗。   陈敏真是满意极了。   这时,就听梁辰低声道:“陈阿姨,你好。”   陈敏笑眯了眼:“哎,你好,你好,这就是小辰吧?”   陈敏再一回手,就落在唐朵的胳膊上,将她拉上前,说:“这是我女儿,方芩。”   唐朵原本垂着头,一副羞答答臊眉耷眼的样子,听到这话也跟着扭捏了一下,上前还偷偷瞄了对面一眼,目光却只落在梁辰的衬衣第二个纽扣上。   隔了一秒,她才小声叫道:“梁先生,你好。”   说到演技,这是唐朵的正常发挥,梁同看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且相当的好,陈敏自然也没意见,自己的女儿害羞嘛,可以理解,至于方元青就更没看法了。   反倒是梁辰和方霄,一个挑眉,一个皱眉,目光一起落在唐朵身上。   一个在想,她平时在方家都这样?   另一个在想,她跟自己男朋友面前都这样?   一时间,都有点五味杂陈。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对手戏来了,情敌见面了~咱们下章见! 第78章   两个男人, 一时间都有点五味杂陈。   寒暄过后, 一行人鱼贯而入酒店包间, 分成两边落座,点了茶水, 点了点心, 便开始聊家常, 聊生意。   最初那十来分钟,唐朵一直半垂着头, 竖着耳朵听。   显然这场相亲并不着急太快进入拉近情感的主线, 或者说谈生意也是今天的一件要事, 毕竟在生意上都有合作, 或是伙伴,或是对手。   那边, 陈敏很快问起梁辰在美国的生活, 梁辰从善如流的答了,十分从容, 无论是谈吐,细节,都无不恰到好处,可以看得出来陈敏是满意的。   这边, 梁同也和方霄聊起新兴产业的开拓, 梁同算是梁家比较反骨的一个,对家里的传统行业兴趣不大,倒喜欢投资一些边缘产业。   而方霄除了要坚守陈敏打下的江山, 还要开拓新领域,聊起来也是额外有话题。   从头到尾,唐朵都没有插话,只听他们的谈话内容,不由得想起在梁辰屋里翻看过的一本书,名叫《格调》。   简单地说,那本书讲的主要是美国人群的等级、阶级划分,如何从一个细节上看出这个人的出身、教养,是真的富人阶层,还是中产阶级硬要打肿脸充胖子,或者是暴发户,也许只要开口说一句话,看他用的东西,看他平日的消遣,就能知道。   比如,玩乐器也是有等级划分的,哪怕是玩大家都认为的高雅乐器小提琴,最好也要在弦乐四重奏乐队或者交响乐队演奏,而不能去爵士乐队、军乐队,那是自贬身份。   再比如,打击乐中,尤其属鼓手的地位最高,吉他天生就属于低等,如果家里的孩子在学古典大提琴或是长笛课,那就意味着修养更高。   而当这个人去跟外人吹嘘这件事时,对方脸上的微笑,也能透露出对这个人的等级判定,或轻视,或尊重。   美国还曾做过一次民意调查,其中有百分之七十六的人表示,最需要的是尊重。   很多时候,生存和生活的动力,也源于他人的尊重。   中产阶层的人,在听到社会等级划分时,会更容易气愤不满,烦恼多,容易焦虑,这从骨子里就暗示出他是中产阶级认识,因为很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下滑两个等级,而上流社会热衷于谈论等级,是因为优越感和优势,这在中产阶级眼中是一种令人生厌的附庸风雅。   唐朵自认为自己不属于任何一个阶级,她不穷,不用为了生计奔波,最焦虑的那几年莫过于为了唐果的手术费挣命,如今目标已经达成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精神世界里也渐渐能融入其它的注意力,比如“修养”,比如“品味”,自然这些东西有很多因素是受到梁辰的影响。   唐朵自认很爱钱,不会嫌钱多了烫手,但她也没有往上爬以至于要成为上流人士的欲望,再说中国也没有所谓的上流社会,现在的有钱人都是暴发户,也许过几十年,出现了富三代富四代才会出现那本书里讲的所谓细节表现阶层的一整套恐怖理论。   然而今天,就在这个包间里,唐朵忽然发现她看到了所谓的等级。   虽然严格来说,陈敏也是暴发户的一员,方霄是暴发户二代,但当梁辰说话时,陈敏看梁辰的眼神,带着由衷的欣赏,那像极了刚才提到的理论中的东西。   他们聊了酒,聊了咖啡,聊了平日的消遣,唐朵平时听梁辰说并不觉得有什么,似乎都是一些很正常的消遣,甚至无聊。   可陈敏听了,似乎有不一样的感受。   唐朵托着腮,认真观察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进来以后大家都很含蓄,笑不露齿,说话声音都不大,那种低调的克制,就像是《穿Prada的恶魔》和《唐顿庄园》里那些身处上流社会的众位,每个表情都很细微,绝没有夸张大笑,一喜一怒都非常精致,像是那些隐形富豪宁可把豪宅远远建造在人们视线意外的地方,避开世人的嫉妒和觊觎。   一直以来,唐朵都以为梁辰本性如此,他原本就不是个大喜大悲的性格,时常的面无表情,时常的喜怒不形于色,她原以为自己喜欢的就是他那份淡定,从容不迫,遇到什么事都很有条不紊的气质,这和他有钱没钱无关。   如今想来,原来她喜欢的还真是他的钱,喜欢梁家之所以有钱,才能将他从小教育的很好,那些修养啊教养啊没有钱养的出来么,大多数人为了生计,为了生存奔波,那还有心力顾忌素质教育,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主要是没钱,或者说是有钱却不知道怎么花钱。   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庸俗”爱“钱”的一面,唐朵不由得抿嘴笑了。   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放下时,见陈敏正含笑望着自己。   接着便听陈敏问:“笑什么呢,是不是我们聊的话题哪里有趣?”   唐朵说:“没什么,妈妈。”   再一抬眼,就见梁辰看过来,他那双眸子漆黑深邃,连着数日没见,竟有些想念,竟变得更帅了点。   但见梁辰唇角微勾,目光含蓄而礼貌。   这洋蒜装的也够一定逼格了。   梁同见状,立刻把话题拉到正轨,说:“哎,咱们光顾着聊生意上的事,差点把今天的正事忘了。”   方元青跟着帮腔:“说的是,从刚才到现在,还没正式介绍过。”   方元青边说边看向梁辰,梁辰目光很淡,转而落在唐朵身上,声音低沉悦耳:“请问方芩小姐,名字里的芩是哪个字?”   唐朵抬了下眼皮,接收到某人的电波辐射,心里好笑,嘴上却绷着,一副羞答答的样子说:“上面一个草字头,下面一个今天的‘今’。”   坐在另一边,始终没什么表情的方霄,跟着皱起了眉。   这阴阳怪气的发嗲,难道这里就没有人觉得别扭?   再看梁辰,好似全然没有不适,从善如流的问:“可有什么含义?”   唐朵看了陈敏一眼,声音娇嫩极了:“就是一种草本植物,没什么含义,我妈妈喜欢黄芩,家里也种了一些。”   方霄:“……”   也许,这位梁先生喜欢的就是这种恶心的发嗲。   梁辰微微一笑:“我叫梁辰,‘辰’是星辰的‘辰’,也没有什么含义。”   唐朵眨了下眼,歪着头说:“嗯,来之前我听哥哥提过,你叫梁辰,在美国生活了十年,不过却没有忘本,传统文化学的很好,喜欢读书,没有不良嗜好。”   此言一出,梁同就知道唐朵是故意的。   一个劲道弹牙的傻白甜,让她一句话就表现得淋漓尽致。   反倒是方霄,猝不及防,差点被刚刚入口的茶呛着,连忙忍住,用餐布掩嘴。   如果不知道唐朵和梁辰的关系,方霄多半会认为唐朵要故意搞砸相亲。   但既然知道了,等他惊吓过后,再看待这件事,便有了另一番理解,合着这两位是当众秀恩爱,刷情趣来了?他们一大堆人就干陪着?   他很不喜欢当别人的陪衬。   一阵无语之后,方霄默默抬眼。   梁辰的目光刚好扫过来,礼貌的对视一眼,似笑非笑。   陈敏立刻笑起来,觉得自己的女儿真是天真可爱,纯粹极了,对梁辰说道:“我这闺女,被她哥哥保护的太好了,太单纯,见得世面也不够。童言无忌,大家别介意。”   梁同跟着说“不介意”。   直到梁辰开口:“不会,方小姐天真活泼,是真性情。”   方霄:“……”   梁同很快说道,梁辰平日里也不怎么说话,性格沉闷,长这么大也没交过女朋友,骨子里保守得很,也从没带女孩子回家过,更没有夸过哪个女性朋友。   这话里话外,等于直接告诉陈敏,梁辰对方芩印象很好。   陈敏听了眉开眼笑。   紧接着,就轮到唐朵发问了。   “请问梁先生,你平时都有什么爱好啊?”   梁辰微微挑眉:“刚才方小姐不是提到了,我喜欢读书。”   唐朵抬起一手轻轻捂嘴:“哎呀,瞧我,是啊,你喜欢读书!那你都喜欢读什么书呢?”   梁辰:“也没什么特别,都是一些社科类的工具书。”   唐朵:“哦,是不是就是那些《女人这东西》、《男人这东西》、《丈夫这东西》之类的书啊?”   方霄:“……”   怎么不出一本书叫《戏精这东西》呢?   这回别说方霄了,就连陈敏都忍不住在下面掐了唐朵一下。   唐朵在心里“哎呦”一声,忙伏低做小。   对面的梁同立刻发出笑声,直说方芩真可爱。   唐朵还低声委屈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直到梁辰说道:“其实刚才方小姐提到的几本书,我的确有看过,真是受益良多。不过平日里看的更多的,还是一些枯燥的书,看来我应该多找些有趣的来看看。”   唐朵侧着头,一个眼神飘过去:“说得就是嘛。”   一副小女儿家的样子。   这个桌子上,但凡知道唐朵真实模样的,恐怕都觉得有点扎眼。   唯有梁辰,瞅着笑了。   那一眼看进去,险些拔不出来,太久没见,忍不住就多看了一会儿。   直到梁同偷偷碰了他一下。   梁辰一顿,转而又问:“那方小姐呢,平时读什么书?”   唐朵眼睛又圆又大,眨了又眨,纯然一副“叔叔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的无知幼齿,说道:“哎,我读的都没什么内涵,不过就是言情小说,霸道总裁,后宫宠妃那些,只是用来打发时间。”   陈敏跟着倒吸口凉气。   唐朵见好就收,连忙又找补:“还有一些粗浅易懂的世界名著,我也有在看。”   这时,梁同也逮着机会,站起来说:“我说,要不咱们去那边继续聊吧,刚才陈女士提到的投资,我还有兴趣继续往下听。”   这个意思,大家心知肚明,两位年轻男女聊的起劲儿了,也该留点私人空间给他们。   陈敏没有异议,站起身时还让方霄跟她一起走。   方霄只皱了下眉头,便离开座位了。   ……   整个包厢分里外间,几人挪到外间,坐下来喝茶闲聊。   里外间相隔一道珠帘,有了半遮半掩的遮挡,屋里那两人,很快相继露出本来面目。   这不,梁辰的一只手放在桌上,修长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身体前倾,目光幽深,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在方家,一直这么说话?”   自然不是。   唐朵笑着,却懒得解释,只说:“是呀,不可爱吗?”   梁辰倒是诚实:“可爱。”   隔了一秒,又补充:“可惜我只能见这一次。”   唐朵斜了他一眼:“大龄傻白甜,可爱个屁。”   只是那口吻还是娇滴滴的。   梁辰笑意更深,又问:“你这身衣服,什么名堂?”   蓬蓬裙,公主头,公主鞋,蕾丝小包包。   唐朵每次照镜子,都觉得自己像是一大块奶油蛋糕。   唐朵抬起一手,玩着自己散落的鬓发,说:“小公举啊,我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每天的工作就是负责乖,负责纯,负责卖萌,负责美。怎么样,你有什么看法?”   梁辰专注的看了片刻,唇角向上勾起,说:“我的看法是,很想找个大盒子,把你装起来。”   唐朵一时没懂。   梁辰解释道:“你现在的样子,好像很适合放在一个粉色的有镂空的包装盒里,摆在橱窗里。”   唐朵这才明白,倏地笑了:“你是说那种芭比娃娃?”   梁辰低低的“嗯”了一声,说:“还是一比一限量版的,价值不菲。”   唐朵眨眨眼:“你要把我买回家?”   梁辰没有答,只是瞅着她,安静而深沉。   不,如果真有这样的娃娃,那一定是他花钱找人设计出来的,绝不外卖。   直到半晌过去,彼端再度响起低沉的嗓音,骚扰着她的耳膜。   他问:“想我了么?”   唐朵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你不是已经让凌夏来问候我了么,我还让她给你带了话,一切都好。怎么,不放心?”   梁辰眉头轻蹙,只一下又舒展开:“我没让她问候过你,如果我要问什么,我会自己问。”   唐朵不置可否的笑了,嘻嘻,就知道是小婊砸在搞鬼。   隔了几秒,梁辰又问:“你真的一切都好?”   唐朵:“是呀。”   梁辰:“可我不好。”   唐朵挑了下眉:“怎么不好?”   梁辰轻叹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挪了两步,到她旁边坐下,一双长腿就挨着她的裙摆,她的纱裙蓬着,一部分纱盖在他的大腿上。   梁辰轻轻拉住她的手,声音既低且沉,还带着一点委屈似的:“我失眠,很严重。你没看见么,我气色不太好。”   梁辰时刻谨记着,在来之前张迅给他的密集恶补,还科普了唐朵的几大软肋。   比如,她吃软不吃硬,只要是合理范围,适当的示弱和撒娇,一定能吃定她。   比如,她要是突然反常,要么就是生气了,要么就是欠招儿开个玩笑,这种时候一定要尽快做出判断,如果是前者立刻想办法示好道歉,如果是后者就要陪着她一起开玩笑,让她开心。   再比如,唐朵是个女人,是女人就有一个通病,就是希望自己被重视,所以等把她哄好了,一定要适当的表现出想念,以及一点点小醋意,这样她会更满足。   这不,梁辰话音刚落,唐朵就认真的审视起来,很快说道:“是啊,怎么都有黑眼圈了,你的作息不是一向很健康么,最近日夜颠倒了?”   梁辰轻“嗯”了一声,眼神疲倦:“还记得之前你睡不着,我给你读《纽约时报》么?”   “记得。和这个有关?”   “嗯,现在晚上没有人要求我读这个,总觉得好像有件事没完成,身体就不愿发出‘睡眠信号’。”   真是一派胡言,瞎掰扯淡。   唐朵眯了眯眼,显然不信。   谁知梁辰还掰出一套理论:“就像有发作性睡病的人,大脑无法及时产生让人醒来的信号,会导致一年四季都在嗜睡。有的人可以整宿不睡觉,或者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也不觉得困。我想,我大概是得了后者那种病。”   唐朵:“……”   唐朵真是一阵无语。   她知道梁辰是在一本正经的哄骗她。反正他在这方面是专家,理论一套一套的,稍微掺点假别人也不会发现,典型的就怕文化人耍心机。   然而,见他眼下都有了青色,眼里也透着疲倦,声音沙哑,还透着一点埋怨,她一时又有些不忍。   唐朵安静了几秒,只好问:“那你想怎么办?”   梁辰淡淡笑了:“不如,从今晚开始,我用微信语音给你念报纸?”   只是这样?   唐朵点头:“好,这样你就能睡着了?”   梁辰:“我不知道,先试试看。”   一阵沉默。   唐朵轻笑着:“好。”   直到梁辰神色一变,又突然皱起眉头:“不过你这身穿着,这说话的腔调……”   唐朵:“怎么,又有意见?”   梁辰只是一声轻叹:“只是突然觉得有些不公。如果不是今天出来相亲,我还见不到你这样子。”   哎呦,有人说话开始变味儿了。   唐朵没吭声。   梁辰接着道:“还有这相亲,如果今天不是有我在,你还真打算跟个陌生人在这里喝茶聊天,孤男寡女?”   唐朵顿时觉得好笑:“这哪里是孤男寡女,外面好几个人呢。”   梁辰没纠缠这个问题,继续往下盘问:“万一对方对你印象还不错,你还打算见第二次?第二次总不会一大帮人都在了,那时候不就是孤男寡女?”   唐朵斜了他一眼,睫毛轻眨:“我这可是为了工作,我一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只是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道脚步声从外间往这里走。   梁辰深深看了唐朵一眼,便站起身,背脊笔直,一双长腿立在那儿,眼皮子一抬,就对上掀开珠帘走进来的方霄。   两个男人差不多高,隔着几步看着彼此,中间坐着唐朵。   很快,就听方霄说:“梁先生,头次见面,你好。我家里的事,多亏了你们帮忙。”   与此同时,伸出手。   他的音量很低,外间的人听不到。   梁辰和方霄握了手,说:“方先生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方霄笑了笑,转而坐到唐朵另一边,显然是打算聊一会儿,暂时不准备出去了。   梁辰默默看着,挑了下眉,又坐回刚才的位子。   这下,唐朵反倒不适应了,她左看看,右看看,这里那么大地方,那么多位子,干嘛夹着她坐,不热啊?   方霄率先开口:“以前,我常听梁姨提起你。等将来梁姨和我小叔结婚,你我两家就会成为亲戚,也许在生意场上会经常碰面。”   梁辰勾唇浅笑:“我家里的生意,我一向很少理会,比起那些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将来方先生或许会经常和我弟弟梁星碰面。”   方霄:“哦?我怎么记得前阵子梁辉地产一系列的大动作,都是和梁家大公子有关?”   梁辰:“那不过是阶段性的,我只是开了个头,余下的都是梁星负责。”   方霄:“万事开头难,梁先生既有手腕,又有魄力。”   梁辰:“方先生过誉了。”   这时,一直坐在中间当摆设和障碍物的唐朵终于忍无可忍,倏地站起身。   两个男人的目光一同落在她身上,只见她挪开椅子,说了一句“借过”,他们便不约而同的起身让开路。   唐朵选择了一边,走出去,又找了一个距离远的位子坐下,蓬蓬裙很快将椅子淹没。   等他二人不明所以的看过去时,只听唐朵皮笑肉不笑的说:“你们继续聊,我歇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等级阶级,其实那本《格调》是一本比较通俗的大众读物,讲的细节很有美国文化背景,并不适用于本土,但是反映的问题是有趣的。   我个人认为,中国现阶段还没到等级划分的时候,也许再过几十年有了一代传一代的富人,才会慢慢将时间和金钱放在修养和细节等级划分上。就好比说现在的北京,你有钱没钱,你周围的邻居都有可能是名人,你的生活圈子里都可能出现土豪,并没有纯粹的等级压力和鄙视,现在的富人都是爆发的一代。   美国和中国的社会阶层其实有个本质区分,中国是农业大国,中产阶级是少数群体,富人更是少之又少,而美国中产阶级是中流砥柱,是大多数人,所以美国的中产阶级和上流社会的互相仇视就很明显。但是在中国呢,你有钱不会花,你有钱但是很土,并不会受到美国那么强烈的鄙视,因为其实大部分人都不会花。可是再过几十年,当富人慢慢学会了培养修养这回事,一般人继续被贫穷限制想象力,慢慢的就会拉开非常明显的差距。   我记得前阵子和一个北漂来的朋友聊天,我们就说到等级,我说在日本美国是有非常明确的富人区的,一般人根本插不进去,格格不入。我说在北京这东西还没有明确的分界线。但是那个朋友却觉得北京也有,来这里奋斗,觉得焦虑,钱不够花,买不起房,而且没有归属感。我当时就意识到,我们聊的不是一个话题,我说的是难以逾越的那种社会等级,她说的是自我实现。   就好比说,我生长在一个非常标准的中产阶级家庭,一些北漂朋友感受的焦虑,愤怒,这些我从小就有,我知道不努力很快就会下滑,也可能再努力都会被别人打倒。直到后来经历了一些事,看明白了一个道理,其实人这一辈子只有一个敌人,就是自己。明白以后我就慢慢放松下来,将大部分时间用来个人实现和填空,在保证生存的基本条件之外,学会慢生活,多看书,多看片,了解文化差异,理解人性,开拓思路,出去玩就好好玩,回来工作就全身心投入的工作,睡懒觉就理直气壮的睡。   也希望身边每个人,来看文的亲们,都能找到符合自己步调的生活节奏,享受当下~   (为什么这段话看上去像是本文结束语???咳咳,距离完结还有一段距离,只是有感而发的牢骚,大家多包涵啊么么哒~) 第79章   “你们继续聊, 我先歇会儿。”唐朵说。   两个男人同时一愣, 分分钟做出判断。   依照经验推断, 唐朵一定是不爽了,这是梁辰的看法。   但他想了想, 刚才好像没有说什么, 或者做什么触动她雷区的事, 他只是和方霄聊了两句,方霄不是女人, 不应该会吃醋吧?   方霄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瞬间体会到什么叫“女人的心思你别猜”, 这几天唐朵几乎没有对他摆过脸色, 这下突然冷了脸,还真有点“受宠若惊”。   这下倒好, 小小的隔间里, 一个不高兴和两个没头脑大眼瞪小眼。   不高兴换了个位子,觉得空气流畅多了, 端起果汁喝了一口,一手托腮瞅着两个没头脑,还说:“看我干什么,接着聊啊。”   两个没头脑互相看了一眼, 用眼神传递信号。   这个时候, 谁都不会白目的继续刚才的话题了,找不痛快吗?   于是,方霄话题一转, 对唐朵说:“对了,我之前听你说梁先生是你的男朋友,我有点好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因为替身的工作?”   唐朵抬了下眼皮,瞅了梁辰一眼:“是啊。”   就再没接茬儿。   梁辰见状,就将话题接过来:“我们一直是搭档。”   方霄恍然大悟:“日久生情?”   梁辰一顿:“算是。”   隔了几秒,梁辰又说:“但其实这次的案子,我没帮上什么忙,主要是唐朵在一线。”   方霄笑了:“哪里,她很出色,依我看,她一个人也足以应付。”   听到这话,唐朵不禁望过来一眼。   方霄恰好转头,对上她的目光。   唐朵是惊讶的,她自然想不到方霄会对她有这么高的评价,听上去也不是客气话,就算要说客气话也没必要跟梁辰说。   方霄又笑着看向梁辰。   梁辰挑了下眉,似乎刚要说什么,这时就听外间传来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快走到跟前,还伴随着陈敏的话:“几个年轻人在聊什么呀,这么起劲儿。”   说话间,人已经掀起珠帘走了进来。   陈敏:“霄霄,你进来干什么,怎么也不让小辰和小芩多相处一会儿?”   唐朵已经站起身,凑到陈敏身边,双手握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妈妈,你可不知道,哥哥一进来就拉着梁先生聊生意,我听得好无聊。今天到底是谁相亲啊?”   陈敏听了哈哈大笑,也不管方霄一脸尴尬,对唐朵说:“怎么还叫梁先生,小辰比你大一点,咱们家和梁家又有生意来往,以后见面的机会有的是,你也该改口了吧?”   唐朵眨眨眼:“咦,那我要叫什么?”   她转头看向梁辰,想了想又说:“叫梁辰吗?”   陈敏说:“你可以叫辰哥哥啊。”   一听这话,唐朵煞有其事的“哦”了一声,半低着头,一脸娇羞:“辰哥哥。”   要不是早就见识过唐朵演戏什么样,这一下恐怕梁辰还真接不住,事实上他的确有两秒钟是呆愣的,只是僵直了背脊直勾勾的看着唐朵。   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尾骨顺着脊梁骨往上蹿起一阵战栗,很快就顺延到四肢百骸,乃至头皮,连耳根子都阵阵发热。   辰哥哥,这称呼其实并不讨厌……   陈敏见状,笑道:“哎呀,小辰害羞了。”   直到相亲饭进入尾声,唐朵一口一个“辰哥哥”也叫上了瘾,等众人鱼贯离开酒店,分别上了车,唐朵坐在后座,开始闭目养神。   只是刚过几分钟,微信就响了。   她拿出手机一看,是梁辰发来的消息。   他说:“陈女士问了方元青我对你的印象如何,我给了满分。我仔细想了一下,既然彼此有意,就要尽快发展感情,让陈女士尽早放心。”   满分?   唐朵挑着眉,回道:“原来你喜欢幼齿萝莉小公举啊,被蕾丝淹没很开心?”   梁辰那边倒是一本正经:“你怎么不喊我辰哥哥了?”   唐朵:“……”   所以说,所谓的道貌岸然,就是所谓的正人君子揭下面具的解释吧?   原来再正经的男人,骨子里喜欢的都是这种。   唐朵:“哦,辰哥哥,那你要尽快约人家出去玩哦!说话算话!”   末了,她还甩过去一个卖萌无极限的小表情,幼齿萝莉眨眼睛。   也不等梁辰回复,唐朵就扣下手机,再一抬眼,刚好对上后照镜里方霄的目光。   但只是一瞬,方霄就错开了。   ……   直到回到方家,陈敏的心情都好得不得了,被阿姨催促去睡了午觉,到下午三点多钟,醒来喝了茶,又去看看花。   再进屋时,已经是傍晚。   唐朵正在客厅里吃水果,方霄刚从书房里出来,没想到陈敏刚踏进门口,脚下就站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板着脸,目光震惊的瞪着唐朵。   几秒的停顿,屋里三人各站在一角,谁也没有说话。   方霄已经意识到陈敏是再次“失忆”,他立刻走到沙发那里,要从茶几下面拿出相册,相册的第一页就是陈敏和唐朵的合成照。   唐朵也已经站起身,她安静的注视着陈敏,任由她打量,目光不闪不躲。   这个时候决不能心虚。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陈敏此时的心理活动有多么剧烈,她的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敲响了一下,在踏进门口看到唐朵的瞬间,某个BUG被激活了。   陈敏定在原地,视线早已发直,电光火石间,她突然问了一句:“你是谁?”   唐朵声音很稳,很轻:“妈妈,我是小芩啊。”   与此同时,方霄也已拿出相册,翻开第一页,递到陈敏跟前。   “妈,你还认得我吗?”   小芩?   陈敏顾不上听方霄的话,她的眼睛都要瞪穿了,过去的画面也一个个涌入脑海。   湍急的河水,方芩的哭喊声,求救声。   以及自己,崩溃的大叫声……   一瞬间,陈敏被击溃了。   小芩,她的小芩,就淹没在她眼前啊!   眼前这个怎么会是小芩?!   方霄见陈敏脸色惨白,又一次低声道:“妈,你看看照片。”   陈敏木着脸顺着方霄的指向看了一眼,视线又转而落在方霄脸上,下一秒就高抬手臂,用力霍向方霄的脸。   “啪”的一声,方霄的脸偏向一边。   他耳朵发鸣,眼前发黑,瞬间只听到陈敏嘶吼:“她不是我的小芩,我的小芩不在了,你告诉我她是谁!”   此言一出,唐朵立刻明白到,陈敏已经想起一切!   情况发生的太突然,一切都始料未及。   为了避免刺激陈敏,唐朵立刻做出反应,一边向后退,一边找机会离开这间屋子。   陈敏见状,就要冲向唐朵,嘴里还在大喊:“你是谁!你给我滚出去!”   幸而方霄及时将她拉住。   但陈敏的动静很大,为了挣扎,她推翻了一个装饰花瓶,还推倒了椅子,很快就引来了园丁夫妇和阿姨,大家要劝她拉她,却被她逐一呵斥开。   然后,陈敏指着唐朵破口大骂:“你什么东西,竟然冒充小芩!”   陈敏边说边抓起一个木雕,朝唐朵扔去。   唐朵皱着眉快速躲开,跟方霄对视一眼,就飞快地离开客厅。   唐朵来到院子,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喘了口气,隐约间还能听到大屋那头的咆哮声,幸好她出来的时候抓着手机,安静下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工作室发短信。   这是大事,马虎不得,唐朵将消息发到工作小群里。   唐朵:“陈女士想起来了,她知道我不是方芩。”   安静了几秒,群里炸了锅。   张迅率先咋呼:“啊,你现在人在哪儿?”   唐朵:“我在院子里,陈女士在客厅里发飙。”   很快,梁同发来一条:“既然如此,你现在不宜留在方家,先回来,咱们再商量如何善后。”   这时,梁辰也开了口:“方家那里不好叫车,我去接你。”   唐朵:“好。”   唐朵刚放下手机,一抬头,就见方霄箭步走了过来,他面有急色,显然也有点措手不及,头发也乱了,一边脸又红又肿。   见到方霄,唐朵的第一句话就是:“方先生,什么都不用说了,眼下的情况比较棘手,我留在这里会刺激到车女士,我先离开,等你消息。稍后我们工作室会商量出善后工作,会有人再和你联系。”   方霄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事实上他出来也是希望唐朵先离开,陈敏实在劝不住,唐朵留在这里一点好处都没有。   静了几秒,方霄叹了口气,说:“好,那我找司机送你。”   唐朵忙说:“不用了,有人来接我,你快进去安抚陈女士吧。”   方霄皱皱眉,顿了一秒,点点头。   他又看了一眼唐朵,像是要说什么,或许是“对不起”,或许是“麻烦你”,或许是其它,但他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等方霄回了大屋,唐朵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待,脚下一转就往大门走。   ……   走出门口一路沿着下山,要走三四百米,就会踏上上山的主路,梁辰的车要上山,一定要经过那条路。   这座山上住的都是有钱人,一栋栋别墅建造在山林间,若隐若现,房子与房子之间都隔着上百米的距离,让人一眼窥伺不到全貌。   显然,当一个家族富有到一定地步,反而不愿意将居所建造在闹市中,任人观赏窥伺,宁可选择隐蔽的郊区,或是岛屿,遗世独立,最好是站在路边一眼看不到影子的大宅,这样也能巧妙的避免不必要的骚扰和麻烦。   下山的路并不长,却都是大坡,唐朵慢悠悠的往下溜达,沿路上没有见过一个活人,只能听到夏日里知了的叫声,以及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偶尔经过一两辆轿车,多半是山上的住户。   唐朵走得很慢,她以为梁辰过来要花一点时间,索性也不着急。   没想到还没走到大路,迎面就驶来一辆熟悉的轿车,那车牌号正是梁辰所有。   车子来到跟前,停了。   唐朵走过去,直接坐进副驾驶座,喘了口气。   梁辰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抛光太阳镜,看了她一眼,镜面上清晰地映出她的狼狈和郁闷。   他没说什么,只是从旁边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唐朵。   唐朵确实很渴,拧开瓶盖咕噜噜喝了小半瓶,这才喘出长长的一口气。   梁辰早已发动车子,迂回的沿着山路开。   梁辰才开口问:“好点了么?”   唐朵“嗯”了一声:“我到还好。主要是陈女士,这回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唐朵是挫败的。   那种感觉很难说清楚,好像明明已经做出满分的卷子,却突然被零分处理,又好像明明是在帮方霄为他母亲做一件好事,却适得其反成了恶人。   事实上,陈敏的病情时而反复,每次发病的反应也都不一样,尤属这次最厉害,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   一个在睡午觉前还那么和颜悦色的女人,转眼就变成这样,任何人都会吓一跳,即便事先有一整套应对策略,到了关键时刻都没有用,一个正处于激动中的病人是很难平复的。   束手无策,那才是她当时最大的感受。   想到这里,唐朵一手撑着头,这才觉得太阳穴隐隐抽痛,她一直有偏头疼的毛病,这会儿莫名其妙的又发了出来。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陈敏,她甚至想不到这次的案子这么快就惨遭滑铁卢。   梁辰见状,低声问:“头疼?”   唐朵眯着眼,有气无力的说:“嗯,突然一下。”   梁辰说:“待会儿我去给你买药。”   唐朵:“不用了,宿舍里有。”   谁知她的话刚落下,就发现车子行驶的轨迹有些不对,从大路开上山不过三四百米,怎么梁辰开了这么久,还是在山上盘旋,而且还有深入的趋势?   唐朵盯着前面,问道:“这是去哪儿?”   梁辰勾了勾唇,声音平缓:“我家。”   什么?!   唐朵登时一惊,他特么的在开玩笑?   她的注意力瞬间就从方家的事情上转移过来。   “你家?”   梁辰点头:“嗯,我家。”   “就是你爸妈也在的那个家?”   “还有小星。”   “你家就住这山上?”   “稍远一点,但这条路也能到。”   唐朵发问,梁辰回答,一个一脸惊讶,一个神色平和。   一阵沉默之后。   唐朵喘了口气,再次开口:“我要回宿舍。早点回去还能商量对策。”   梁辰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说:“陈女士已经想起来了,第一线的工作暂时不需要你,后面的善后,今晚大家会商量出一个妥善的办法,你回去不回去,都不会影响和改变什么。我刚才在来的路上,也和梁同打过招呼,她也认为你需要休息两天,将紧绷的精神放松一下。正好我家距离这边不远,如果方家有什么事需要你我出面,这一来一回也不占时间。再说,就算你着急回去讨论对策,去我家也可以用视讯会议,我家的书房有一块很大的幕布。我知道,陈女士的事情你很紧张,所以今天咱们的重点就是想对策。至于其他的,不用多想。”   显然这番话在来的路上,梁辰就已经想清楚了,不仅条理清晰,而且还将唐朵的每一个疑问都抢先回答在前面,真是让她说不出一个“不”字。   唐朵安静了几秒,才提出其它质疑:“那你爸妈呢?你要我以现在的样子去见你家,难道不觉得这个时机很突兀吗?”   先前梁辰提出带唐朵回家见梁辉夫妇,那时是因为要她当他的假女友,自从假戏真做后,这件事就再也没提过。   梁辰不提,唐朵也不问。   男人么,或多或少都不愿意太早被绑住,这是常理。   偏偏这回遇到的女人还是唐朵这一号,她比男人还怕被绑住,见家长这种事是她第一抗拒的事,仿佛见了就意味着给予了什么承诺。   再说,就算没有陈女士的事情在先,这时候见也家长确实不妥,她现在这样穿的跟神经病似的,神色也不太对,头还疼,两手空空,这特么的是去见家长,还是去闹场?给不给承诺是一回事,被别人视为没礼貌没家教又是另外一回事。   谁知,唐朵刚抗议完,就听梁辰淡淡道:“怎么,我刚才没说么?我爸妈去夏威夷度假了。”   又是一阵沉默。   唐朵肯定道:“你没说。”   但她这会儿却松了口气。   梁辰:“那我现在补充。我爸妈不在家,过几天才会回来,你在我家不用有任何压力,所有吃的用的都有。你要工作就工作,你要放松就放松,一切都由你。”   这回,唐朵的眉头倒是不皱了,眼睛却依然瞪得很大,满脸狐疑。   陈敏的事情发生的是很突然,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某些人的应急反应居然也这么迅速,迅速的甚至有些可疑?   然而,梁辰的表现却再自然不过,笑容健康,语调平稳,好像唐朵但凡有点想歪,都是她阴谋论和思想不纯洁。   直到车子的速度降了下来,车头一转,缓慢地来到一栋大宅的金属门前。   金属门开了,车子开了进去,刚停下,就见一个中年男人迎了上来,像是管家。   “大公子回来的可真准时,再有半小时就能开饭了。”   准时?饭都快做好了?   唐朵倏地看向梁辰。   梁辰这时摘下太阳镜,朝她一笑:“看来晚上咱们有口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走剧情啦~红包继续!   ……   延续上章作者有话说的话题,那个格调的作者还有一本新作,名叫《恶俗》,顾名思义,说得自然就是生活中一些细节表现出来的“恶俗”。   书里提到的一段,自以为买了一个很昂贵的摄像机,就有打搅和侵犯他人的权利——我个人还真挺讨厌这种行为的,遇到过几次是一大堆并不熟的人上课进修,或是行内聚会,有人就拿出手机到处抓拍,也不问过当事人的意思,然后将抓拍的各种照片发到群里共享。 第80章   梁辰话落, 就要开门下车。   唐朵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见梁辰回头看来, 皱着眉问:“怎么回事,你先说清楚。”   唐朵就是这样的性子, 不刨根问底绝不上套。   但梁辰也没有隐瞒的企图, 他本来就打算明着来, 握了一下她的手,说:“刚才接到你的消息, 我刚好在外面, 过来接你之前就和家里打过招呼, 让做几道简单快速的小菜。”   原来如此。   唐朵:“你事先也没打个招呼, 如果我拒绝呢?”   梁辰:“那就拒绝,我全听你的。你一句话, 我就立刻开车下山, 咱们回宿舍,叫外卖, 晚上一起开会,如何?”   他这么一说,唐朵又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了。   夕阳的余晖悄悄地钻进车里,他的眸色漆黑深沉, 皮肤被夕阳衬出淡淡的暖橘色, 鼻梁挺拔,在面颊上落下一道山峰一样的阴影。   她没吭声,他继续道:“你难道不觉得这段时间, 你已经很累了么?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如果让工作填满了生活,生活有什么意义。来我家,你如果还是放不下案子的事,随时随地可以开始,但是如果你想休息了,这里绝对比宿舍更舒服,就当度个假。”   他几乎给出了最好的方案,最好的解释,什么都想的周到,想在前面。   她还能说什么?   唐朵抽回手,一声不吭的开门下车。   在管家好奇的目光下,梁辰和唐朵前后脚进了屋。   唐朵也没扭捏,反正都到地方了,便敞开了参观,一楼客厅又大又敞亮,深色调的家具,很像是老人家的品味,透着沉稳。   唐朵环顾了一圈,跟着梁辰一路上了二楼,只是没有过多驻足。   二楼是梁辉夫妇的居所,三楼才是梁辰和梁星的地盘。   三楼被一分为二,所有有功能的房间兄弟俩都有一套,不偏不倚。   梁星的那一半,唐朵没兴趣看,跟着梁辰参观了他的起居室,书房,健身室,最后才到卧室。   梁辰的喜好一向是明亮整洁的淡色调,家用电器的颜色也偏重黑白灰三色,偶尔出现湛蓝色,墨绿色。   至于那些品牌电器,也和宿舍里用的差不多,都是他用惯了的。   唐朵比较好奇的是他的书房和健身室,三面高墙摆满了书,比宿舍里的多出五、六倍,他真的全都看过吗,将大把的时光放在这里?   唐朵随便拿出一本,翻了两页,看到上面的读书笔记和注释,是用钢笔写的,还是英文。   梁辰正双手还胸,依靠着书墙,低头瞅着她笑。   唐朵抬眼便问:“这里你不是很少住么,藏书这么全?”   梁辰:“大部分都是从美国运回来的。”   唐朵一怔,全都运回来了?   恐怕邮费比书还要贵吧?   她说:“难道都是绝版的?再买新的不行?”   梁辰:“我没有收藏版本的癖好,这些书价格不高,珍贵的是我的笔记。”   唐朵:“你的笔记很值钱?”   梁辰:“一文不值,有价值的是我当时记录的心情。”   唐朵不再吭声。   也许,人富有到一定境界,追求和看重的东西都不一样了,眼里装的不是钱,而是其它的价值。   在唐朵眼中,梁辰没吃过苦,没受过穷,或许金钱对他来说只是一堆数字,或许他并不在意一斤西红柿多少钱,更在意的是那斤西红柿营养价值有多高。   那些书上的知识是死的,读一百遍,也还是那些字,可他那一瞬间的理解,感悟,却是活的,也许再过两年看,心境又不同,写下的字也不同。   难道只有富到对金钱一点欲望都没有的时候,才能体会到生活里其他东西的妙处?   唐朵觉得难以理解。   她将书放回书架,决定跟他探讨一下:“看来钱对你来说没什么价值。”   梁辰挑眉:“价值自然有,没有钱,哪来的这些书,这栋房子,这些家具和家电?”   唐朵也环抱着肩膀,瞅着他:“可你对金钱好像一点都不贪心,你和我了解的那些有钱人不一样,为什么?”   她的问题,很快就引起了他的好奇。   “你了解的有钱人都是什么样?”   “贪心,特别贪心,有了一个亿就想十个亿,有了十个亿就想一百个亿,用钱滚钱,分分钟就翻倍,也可能分分钟就破产。”   “哦。”梁辰这才明白,轻笑一声,说道:“如果是这种贪心,我也是有的,只是它不在金钱上,在别处。”   唐朵追问:“别处,比如看书?”   他好像也没这么痴迷啊。   梁辰的回答是,拉着她的手走出书房,又往健身室走。   唐朵跟着他走进去,看了看举重设备,又抬手捏了捏他的肱二头肌,心里想着,这些东西他真的有在用?   梁辰这时说:“我以前有段时间,特别喜欢看书,也想过不如花一生的时间去学我认为有意思的东西,去考那些看上去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学位。那时的我,对听课,对看书是很沉迷的,脑子总是充实的,一旦空下来就不舒服。我想,如果这世界上有某个机器,只要按一个按钮,就能将全宇宙的知识都装进人类的大脑,似乎很有趣。然而转念又一想,区区凡人,恐怕承受不住,一旦知道所有‘真相’,大概会疯掉。”   “这两年,其实已经有科学家发现,宇宙其实就是一个人类大脑,它无论是在构造还是组成上,都和人脑是一样的。那么如果开个脑洞想一下,也许宇宙就是个人,人类都只是它里面的微小细胞呢?”   唐朵歪着头,听的很认真:“好像很有意思。”   梁辰又拉着她走出健身室,穿过走廊,往起居室的方向走:“是很有意思,我那时候觉得,可能这辈子都要去追寻这些也许再过几百年都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唐朵没吭声。   两人来到起居室,梁辰走到吧台前,给她倒了杯水。   唐朵接过时,就听他说:“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我的心境有转变,突然就从那样的桎梏里跳出来,觉得未来几十年的时间,不应该这样运用。就算我持之以恒,将来有可能成为某个科学领域的专家,那对于我整个生命来说,都没有意义。”   唐朵笑了:“我还以为,如果能做出对人类有贡献的事,甚至能改变人类历史,推动人类脚步之类的,这些你会感兴趣呢。”   梁辰挑着眉,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我要那些东西做什么,我也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   唐朵:“哦,那后来呢,你的那些‘贪心’去哪儿了?”   梁辰半晌没说话,漆黑的眸子安静的落在她脸上,隔了几秒才道:“去了它们想去的地方,不肯回来了。”   唐朵皱皱眉,感觉他好像在玩文字游戏,刚要追问,却又听到他说:“从这里面进去就是我的卧室。”   唐朵应了一声,率先往里面走。   推开相隔的木门,诺大的空间映入眼帘。   这间卧室的摆设很简单,大部分地方都是空着的,只有一个床头柜,和一个落地的触控灯。   加大码的卧床摆在房间的左边,床下铺着长毛地毯,还有两个靠垫掉在地上,而房间的右边有一张躺椅,和一张干净的梳妆台。   梳妆台的结构很中性化,和房间的其他家具配套,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摆,好像它的存在只是为了装饰似的。   躺椅的旁边有一张小桌,桌子上散落着几本书,桌下还有个笔记本。   唐朵每个角落都看的很仔细,但事实上,这房间也没几个角落,东西摆放很随性,家具少得可怜,屋子很大,但利用率太低。   不过这倒是符合梁辰的性格,只有他的书房才会有一种堆积如山的感觉,其它房间都只是在做减法,能简则简。   梁辰问:“怎么样?”   唐朵说:“采光很好,幸好你不睡懒觉,要不然早上被太阳扰醒,很烦。”   梁辰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了一下,落地窗两侧的窗帘就缓缓合拢,屋里一下子变得漆黑不见五指。   这窗帘的遮光性逆天了。   他又按了一下,触控灯亮了。   光线柔和。   他又问:“现在呢?”   唐朵斜了他一眼:“你这房间有点浪费。”   “怎么讲?”   “这个位置的房子肯定很贵,你浪费了这么多平米数,什么都没摆,只是用来走路,用来当空地?再说,你一个人住不嫌太空了么,说话会不会有回音么。”   梁辰将窗帘按开,屋里重新回复光明,他背对着窗户,慢悠悠道:“谁说我是一个人,现在不是还有你么?”   此言一出,唐朵愣住了。   他的意思是,她也住这间?   梁辰只是安静的瞅着她,目光深邃。   直到唐朵问:“你家这么大的屋子,没客房?”   梁辰反问:“你需要住客房?”   唐朵没声了。   这不是应该的么?她是客人,住客房比较合理。   梁辰没什么表情,却说:“你是我的女朋友,你我之间该做的都做了,我这么大的屋子说话都有回声,说明空间大,利用率低。而且你也看到了,那张床很宽敞,也很结实,是特别定做的,弹性很好,无论咱们的睡相有多差都滚不下去,就算滚下去了还有地毯接着,绝不会冻着磕着。综上所述,难道你不应该跟我一起住?”   唐朵:“…………”   一阵沉默。   唐朵彻底无语了。   她只说了一句,他却有这么多说辞等着她?   以他的逻辑,恐怕如果她再说些什么“你家人会怎么看”这样的无聊问题,他也会直接回一句“我是个正常男人”吧。   唐朵索性再懒得跟他争,径自往更里面的更衣室走,边走边说:“那我要睡右边。”   回应她的嗓音额外低沉,还带着笑:“都依你。”   唐朵一点也没客气,看了一圈他的更衣室,乏善可陈,好多柜子都是空着的。   也是,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宿舍住,这里最多放一些常用的衣物。   梁辰倚着一个柜子,说:“这里随便你用。”   她转过头,说:“我那什么用,我什么行李都没带。”   梁辰:“你列个单子,一会儿就有人买回来。”   唐朵瞅了他一眼,停顿两秒,脚下一转。   她缓缓靠近他,直到只有一步之遥,停住了,笑了。   那笑容,仿佛一朵花,那红红的唇,勾出诱人的弧度。   更衣室没有窗户,只是亮着灯,但光线并不十分充足,笼罩下来,仿佛拨不开的纱网。   梁辰的目光定定的落在唐朵身上,挪不动了。   直到她低声问:“那我要在这里住几天?”   他吸了口气,气息渐渐热了:“你说了算。”   唐朵眯了眯眼,抬起一双手臂勾住他的脖子:“你这个坏蛋,今天到底是突发奇想,还是早有预谋?”   她问的并不认真,声音低迷,还带着一点蛊惑。   他的双臂早就不由自主的圈住她的腰,将人拉进了,连气息也贴了上去,就浮动在她的鼻尖,唇上。   “想法一早就有,幻想很多,只是一直没能实现,直到今天才逮着良机。”   话落,那薄唇也贴了上去,含住那抹红色,轻咬着,舌尖探入,四处翻搅,气息交融到一块儿,也分不出是谁的。   她身上的裙子太蓬松了,他的身体贴上去,很快就被淹没。   他动情的很快,又是在自己家里,怀里搂着的是即便得到了也觉得不够的女人,哪里还有什么顾忌?   布料窸窸窣窣的摩擦着,很快就被两人的体温点着,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显得那中央空调也形同虚设。   直到一阵咕噜声突兀响起。   两人同时一顿。   梁辰比唐朵反应更快,已在千分之一秒的瞬间做出决定,听不到,接着办。   但唐朵不干了,她要死不活的从他嘴上逃下来,七手八脚的将人推开,他又要贴上来,唐朵无奈,只好伸长手臂,双手撑在他肩膀上,不让他靠近。   他的眼里着了火,眸色迷蒙氤氲,瞅着她。   唐朵开口道:“我饿了!”   但她的声音却又低又哑。   梁辰舔舔唇角,盯着她:“我也饿了。”   她只觉得脸上越来越热,两种生理上的需求在做天人交战。   然后,她选择了一个:“你这是什么待客之道?我热了一身汗,我要洗澡,我累了一天了,我要吃饭,还有我什么行李都没带,你是不是应该尽早准备?”   梁辰的身体立刻顿住。   趁着这个时候,唐朵已经离开身后的柜子,往外走。   只是刚走到卧室,就被他从后面拉住手臂。   唐朵回过头,只听他在耳边道:“那今天能不能晚点睡?”   那嗓音不仅低沉,还骚扰着她的耳膜。   安静了一秒,唐朵斜着眼反问:“你不是这几天都在失眠么,想早睡也睡不着吧?” 第81章   这顿晚饭吃的真是闹心。   原本一整桌的菜让人食指大动, 味道一绝, 显然梁家人和方家人的口味不一样, 偏淡一些,厨子做饭更重视食物本身的味道, 调料点到即止, 蔬菜和肉也都新鲜,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订购的。   唐朵忍不住就多吃了一碗饭,只是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人却不这么想。   梁辰吃的不多, 但手里的筷子却一直没停, 一个劲儿的往唐朵盘子里递东西, 只要前脚空了, 后脚又殷勤的补上。   原本梁辰的筷子是直接往唐朵嘴里送的,可她躲了两次, 不乐意当着管家和佣人的面这样, 活像个废人。   到后来,梁辰干脆一手撑着头, 微笑的瞅着她,另一手只顾着夹菜送肉,直到一桌子的菜扫荡了一半。   唐朵终于不行了,拒绝再吃。   “我饱了。”   她舔舔嘴, 又用纸巾擦了一下, 缓了口气,端起旁边的汤,直到喝了小半碗才放下。   只是刚放下汤碗, 一个温热的拇指就蹭过她的唇角,抹去老火汤的汤渍,然后直接送进自己嘴里。   味道好极了。   唐朵立刻剜了一眼过来,压着声音说:“一桌子菜都是我一个人在吃,你不饿?”   梁辰:“嗯,我下午偷吃了你的零食。”   唐朵这次到方家“出差”,有吃有喝,走的也匆忙,放在宿舍里一大箱子零食无人问津,梁辰便理直气壮地替她去照看,顺便尝了几口喜欢的女人的口味,没想到一吃还真有点上瘾。   唐朵挑了下眉,瞅着梁辰,有点好笑:“我还以为你不吃零食。”   梁辰没接这个话,只问:“你真不再吃点?”   唐朵捂着肚子:“吃不动了,收拾吧。”   她刚要起身动手,佣人却快了一步,动作利落迅速,很快就将碗碟撤下去。   梁辰干脆拉起唐朵的手往屋外走。   唐朵问:“去哪儿?”   梁辰:“溜达一下,消消食。”   唐朵“哦”了一声:“你们家厨子做饭手艺真地道,有家的味道,真奇怪你们家人每天这么吃,居然不胖。我就算吃过零食,看到那些菜也会忍不住,你好像没什么感觉。”   梁辰应了一声,嗓音很低:“菜色是不错,不过我眼里只有秀色。”   秀色……   唐朵一阵无语。   她轻咳了一声,说:“以后当着别人的面,你能不能别那么看我。”   梁辰一顿,眸色漆黑:“我怎么看你了?”   她指的自然是刚才吃饭的时候,他那种眼神。   唐朵想了一下,说:“就是那种‘不停地夹菜,很明显是要把我喂饱了,然后喂饱了就可以宰了吃的那种喂猪的眼神’。”   安静了一秒,梁辰低笑出声。   等两人溜达了半个多小时,往大屋里走,直接进了书房,开始视讯会议。   显然梁同已经和张迅商量过这件事了,他们一致认为这件事唐朵不用负责,事情败露并不是因为她的工作疏忽,纯属意外,至于善后工作,暂时还不能定案,因为据方霄刚才来电话所说,陈敏的气性很大,将方霄骂了一顿之后,已经拒绝见他,恐怕要等陈敏情绪被安抚下来,才能讨论下一步。   事实上,事情发展到这里,工作室可以做的工作已经非常有限,除非方霄允许,在陈敏情绪稳定的时候,或许他们会登门道歉,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件事可能性也不大。   会议结束后,唐朵低声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发呆。   梁辰不知道何时走开了,回来时手里多了两杯咖啡。   唐朵闻到咖啡的香味,不由得抬眼看向他,说:“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突发情况束手无策。”   是啊,以前但凡多难解决的问题,凭大家的经验,展开思路,总能过去。   唯有这次,毫无办法。   陈敏说的没错,这的确是骗,就算是善意的谎言,那也是骗,无论出发点是什么。   唐朵话落,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这时,手机里进来一条微信,点开一看,是多日不曾来信的许游。   许游说,她已经从日本回来了,她拿到了章言淳留给她的东西,除了几个他带走的熏香蜡烛,还留了一封信给她。   那信上提到他对她的第一印象,始于他们的少年时期,那时候的他们青涩、幼稚,却又美好,还说道其实最初章言淳刚认识许游时,并不太喜欢她,觉得她又野蛮,性格又怪,不好相处,自然也没想到,会和这个女孩纠缠一辈子。   信的末尾,章言淳还附上一个地址,是在佛罗伦萨,还说在那里,他同样在一家美术馆留下一些东西,如果许游有时间,可以去找美术馆的馆长。   许游在发这些消息的时候,人正在机场,她刚拿到申根,买了机票就出发。   最后,许游对唐朵说,或许章言淳是怕她想不开,太难度过他离开的日子,怕她承受不了,便想用这样的方法一直牵着她的注意力,让她感觉,虽然他人走了,可他的精神还在,他还陪着她。   许游还说,她不知道章言淳到底留了多少封信,也不知道自己能否一直撑到找到那最后一封,无论如何,她后悔过,遗憾过,却也感谢章言淳的出现,如果他们未曾相识,她无需为了亲爱的人的过早离开而难过,那样的人生她大概也无法想象。   唐朵放下手机,安静了一会儿,这才抬眼。   梁辰一直没有打搅她,只是坐在那里,见她望来,淡淡一笑。   唐朵说:“是许游来的微信。”   她简单的讲了一下微信内容。   然后,她说:“如果这件事放在我身上,我想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决,那注定就是个死结,要么自暴自弃,要么扛过去,让时间证明一切。”   说到这里,唐朵竟对陈敏的事释怀了一些。   她心里不好受,是因为陈敏今天的反应,看她的目光带着谴责和陌生,让她备受震动。   她憋闷,是因为这是第一次遇到只能任由它顺其自然的发展,而无法却干涉的案子。   但是到了眼下转而一想,明知道这事情没办法了,却还要纠结的自己,实在可笑,便又觉得她不过是庸人自扰。   这时,梁辰的嗓音传来,低沉和煦:“想让时间证明,可它走得太慢。想留住美好的东西,它又走的太快。我有一部好片,待会儿一起看?”   唐朵不由的一怔,他的话题转的太快,表情却纹丝不变。   她笑了:“什么片?”   梁辰:“文艺片。”   唐朵皱皱鼻子:“那我会不会睡着?”   梁辰:“你不是才喝了咖啡?”   话落,他站起身,顺势拉着她的手离开书房。   两人一路上楼,经过梁星的区域时,唐朵问梁辰,怎么没见到他弟弟。   梁辰只撂下一句,他从不过问梁星的行程,随他高兴。   来到梁辰的起居室,进去一看,小型的家庭影院幕布已经落了下来,休闲沙发组那边也堆放了好几个靠枕,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堆零食和饮料,看来他刚才离开的时候就是去布置这些了。   唐朵抿着唇笑了,却没坐过去,只是回过头来问:“我需要的日用品呢,都买回来了么?”   梁辰说:“已经放在浴室和更衣室了,你去看看,顺便洗个澡?”   唐朵:“好。”   ……   唐朵快速穿过卧室,来到洗手间,见光洁的大理石台面上已经堆放了十几瓶女性保养品,旁边还放着一个小袋子,里面是买回来的内衣裤和睡衣。   只是很奇怪,这些衣服上没有标签。   唐朵好奇的从袋子里拿出那套内衣,一看之下,愣了。   这两块布也太透了吧?   嗯……显然,是非常个人化的品味。   她又将内衣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是清爽的香味,很淡,应该是已经洗过的。   新买的贴身衣物不要立刻穿在身上,最好要清洗一下,这个道理唐朵自然明白,只是她来梁家才几个小时,需要的东西都买了回来,内衣和睡衣竟然都洗过而且干了?   到底是那家用的插电晾衣杆烘干功能太强大呢,还是某人早有预谋,这些衣服根本不是今天洗的?   唐朵甚至很好奇,梁辰一个大男人,买这些东西一看就不是给自己用的,那么他是自己去买的,还是交给佣人?洗的时候呢?   很快,唐朵就在浴室的一个干燥的小角落发现一台迷你的洗衣机,专门用来洗内衣裤和小件衣物的——谜底终于解开了。   在经过这番脑补推理之后,唐朵撑着那大理石台面好一阵无语,她直勾勾瞪着那洗衣机,又看了看手边的两块布料,神情微妙极了。   一时间,她真的不得不叹服那个男人的深谋远虑,同时又想到,将智商和脑细胞用在这种地方,真的不浪费么?   笑了一声,唐朵转身进了淋浴间。   所有的护肤品都是齐全的,连泡泡浴和浴盐都准备好了。   放着那么大一个按摩浴缸不用,也是可惜。   唐朵冲完澡,就跨进浴缸,泡了二十分钟才起身,等她裹着浴巾来到洗手间的外间,再度看到那几块布料,突然又不着急换上了。   她走上前,只将内裤拎起来套上,随即就穿着浴袍来到更衣室。   她很快就找到了放男士衬衫的柜子,一件件,按照材质和颜色的不同分门别类的高高挂着,她歪着头扫了一圈,最终选择了一件丝质的深色款。   往身上一套,对着镜子比了比,刚好盖过大腿根。   唐朵又拨了拨头发,拿着吹风机一路往外走。   来到起居室时,屋里很黑,只有幕布亮着淡淡的白光,以及从窗口透进来的月色。   梁辰正站在窗边接电话,他背对着她,背脊笔直,一双腿修长而结实,那光仿佛在他的身体轮廓上笼罩了一层柔和的光圈,越发衬着那身材挺拔。   他身上穿的和刚才吃饭的衣服不同,像是居家服,看上去很舒适,头发也很蓬松,多半是在别的地方洗过澡。   唐朵也不打搅他,索性就坐在沙发上,慢慢欣赏。   她头发上的水湿漉漉的滴下来,她也不管,直到梁辰挂上电话,转过身,深邃的眸子刚对上她,不由得怔住了。   “嗨!”唐朵缓缓勾唇。   梁辰足足在原地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他迈开长腿,走上前。   唐朵便将吹风机递给他:“帮我吹头发?”   梁辰只低低的“嗯”了一声,便接过,很快吹风机里就传来轰轰声,暖风溢出,拂过她的发梢。   那只修长有力的大手,一下下穿过她的发根,揉着她的头皮。   那不同变换角度的热风,也时而将轻薄的衬衫领口吹起,里面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   唐朵背对着梁辰,只觉得他的手指越来越用力,温度也变高了,在撩起她后脖颈的头发时,似乎在皮肤上停留的时间也有点长。   唐朵径自装着傻,拿起前面的零食放进嘴里,还拨开一颗开心果,往后递过去。   安静了一秒,那又热又薄的唇,轻轻将果仁含住,蹭过她的指尖。   唐朵搓搓手指,原本因为泡澡而泛红的脸,好像更红了。   等头发吹了半干,她若无其事的问:“什么时候放片?”   梁辰未动声色,收好吹风机,开始播放电影,是一部法国片,不仅文艺,而且节奏缓慢,故事是不错,但绝不是爆米花电影,一个人看恐怕会睡着。   唐朵将一个抱枕抱在胸前,一边吃手心里的开心果,一边看。   梁辰坐下时,就势环住她的肩膀,另一手也去抢她的果仁。   一小把开心果很快就吃完了,唐朵斜了他一眼,将果壳放进他掌心。   梁辰笑笑,将果壳扔进旁边的小纸篓,又抓了一把过来,放进她手心。   等吃了小半包,唐朵累了,就只是喝水。   直到电影看了一半,两人已经分别接了一个电话,回了几条微信,手机都放在手边,一个还剩下一半的电,一个快要寿终正寝。   唐朵歪在梁辰怀里,脑袋向后顶了一下,用后脑勺招呼他:“我手机快没电了,充电器在哪儿?”   梁辰的的回答是,直接拿起她的手机,关机。   唐朵愣了一下:“万一有工作电话着急找我呢?”   昏暗中,梁辰挑了下眉:“陈女士的案子已经搁置,还会有什么人急着找你?”   唐朵想了想,说:“也许有新的?”   梁辰笑了:“梁同不会这么快给你新案子,再说,就算有新的,也没有看电影,吃开心果重要。”   唐朵:“哦,是么,那你怎么不关机?”   梁辰拿起手机,顺势关上,用行动证明。   唐朵无话可说,继续看片。   看到三分之二,唐朵觉得背后贴靠上来的怀抱,已经快成了烧热的烙铁,密密实实的笼上来,连她刚洗过澡,又吹着空调,都不禁又升起了薄汗。   她吸了口气,问:“所以这个片子到底在讲什么?”   她大部分剧情都没看进去,某人的小动作太多,体温太高,某些部位也有些活跃,让人难以忽视。   低沉沙哑的嗓音迎了上来,就落在她的耳后动脉上:“我也没细看。”   唐朵躲了一下,笑声溢出,透着蛊惑,又问:“亏了你有这么高智商。”   他的吻追上去,应道:“我做事情一向专注,满脑子都在思考另一件事,哪顾得上这些。”   唐朵:“什么事?”   他的吻落在她的唇角,细细密密的亲了一会儿,才压抑着声音说:“你穿的这件衬衫衣料很薄,里面有一点痕迹都能看到。可是我刚才抱着你,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凸起的,比如内衣扣之类的东西。我便在想,莫非里面……”   什么都没穿。   话说到这,唐朵怀里的抱枕也被抽走了,他亲自动手去验证了猜测。   幕布上的电影再没有人理会。   唐朵仰在沙发组里,禁不住口中的喘息,低吟,身上的皮肤额外光滑,那丝质的布料触感极好,腻上来他的手,他的体温,也十分刁钻。   直到她难耐的叫出声,思绪也一股脑的抽离,转瞬间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她和这个男人亲热了几次,这还是第一次他这么凶悍,这么迫不及待。   昏昏沉沉间,唐朵只觉得身体悬空,转瞬又跌进一片柔软的床铺,进而又落下来滚烫的身躯,到了后半夜,那头猛兽依然没有放过她。   她昏过去,又被折腾的醒过来,反反复复,翻来覆去的被他摆弄,直到天蒙蒙亮,他终于躺下,搂着她喘出一口气。   他说:“睡吧。”   然后在她红肿的唇上落下一吻。   她真是一个字都懒得说了。   ……   等到第二天下午,唐朵才睡到自然醒。   卧室里漆黑不见五指,那窗帘的避光率太高,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床头柜上就摆着她的手机,已经开机,充好电。   她翻出来一看,愣了。   三点多了……   她还从来没这么贪睡过。   唐朵揉揉头,慢吞吞的坐起身,全身上下都像是打散了之后重新接上一样的酸软,有的地方还觉得疼。   她暗骂了一声“王八蛋”,便下床洗漱。   等到将自己捯饬干净,已经快要五点,唐朵在衣柜中找到一身女士的休闲装,套在身上,开门准备去找那个混蛋算账。   她很生气,但气色很好,粉扑扑的,让人乍一看,完全意识不到她的怒火。   结果,这时候梁星出现了。   梁星吹着口哨穿过走廊,刚要回房换件衣服,准备参加晚上的饭局,谁曾想一转头,就看到一个女人。   还是他最害怕的那一种。   梁星心里一咯噔,隔了一秒又恢复了正常,很快就想到了别的地方去。   嘿嘿……   “呦,这不是大嫂吗?”梁星主动打招呼,声音里还透着笑。   唐朵扫了他一眼:“你大哥呢?”   “刚开车出去了。”   “哦。”   唐朵转身就要走,梁星却把她叫住:“等等,大嫂,你这是……昨晚住这儿呢,还是刚来?”   唐朵脚下一顿,回过身,用了一秒钟的时间想,梁星到底能无聊到什么程度。   然后,她才淡淡开口:“关你什么事?”   梁星笑了一声:“我这不是关心你们吗,当然,我也关心自己会不会哪天突然就当了叔叔。”   唐朵:“……”   她眯着眼瞅了梁星片刻,突然说:“你和那个椽子还有来往么?”   梁星一愣,忙说:“没,没了,我手下换了一批人,早就把他打发了。”   唐朵扯着唇角笑了:“所以将来我打算收拾他,你也不会跑出来当挡箭牌了?”   梁星:“不会,绝对不会!”   经过之前的事,梁星哪儿还敢牵扯椽子?   唐朵平时还算好说话,惹了她只要不过分,怎么都好说,但凡关系到椽子那个人渣,她就不分亲疏,一律当敌人。   梁星自问还没这么皮痒,会跟未来大嫂作对。   只是他虽然保证了,唐朵却不放心,又问:“哦,那会不会他突然从什么人那里得到风声,知道我手里有他的证据,事先跑路?”   那所谓的“什么人”指的自然是梁星。   梁星立刻说道:“给你证据的事,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会有其他人呢?就算有,大嫂你放心,那椽子只要敢跑,我保准找人把他拽回来,你看成不?”   事实上,自从和椽子划清界限,最希望他早点进去的人就是梁星,椽子在梁星手下时也没少狐假虎威,干了不少缺德事,被梁星赶走之后还想方设法的回来示好,跟块牛皮糖似的,梁星早就烦了。   听到梁星的话,唐朵又盯着他看了一眼,终于点了下头,算是满意了。   唐朵不再多言,转身要回屋。   梁星的声音却又一次跟了上来:“大嫂,我祝你和大哥百年好合。”   唐朵眉头一皱,回头瞪过来。   他怎么那么烦?   梁星一顿,连忙皮笑:“我这不是盼着你早点进门么,你瞧我大哥对你这份心,从小到大都惦记着,分开十来年还跑回来找,用心良苦啊!”   梁星是想解释自己的一番好意,怎么想到唐朵一听这话,表情是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   梁星还从没见过唐朵这么诧异。   她安静了两秒,直接走了回来,等着梁星问:“你再把你刚才的话说一遍?”   梁星下意识往后错了一步,讷讷的重复。   唐朵的眉头却皱的更深了,嘴里还在念叨着:“分开十来年,从小到大……什么意思,你说明白点。”   梁星不是笨人,见唐朵揪着这两个重点不放,很快就明白过来。   “啊,你不会不知道吧?呃,就是我大哥是谁……”   唐朵有些不耐烦了:“废话,我是问你刚才的话。”   梁星忙说:“哦,那,那我问你,你小时候是不是孤儿院长大的?”   唐朵:“对。”   她开始狐疑了。   梁星:“那家孤儿院叫立心,你在里面生活到十岁?”   唐朵:“对。”   这回疑心更重了。   但唐朵奇怪的自然不是梁星都知道,而是这件事和梁辰的关系是什么?   唐朵催促:“继续。”   梁星咽了下口水,刹那间好像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捅了个篓子,却碍于唐朵的表情过于严肃,而不得不说。   他想,就算稍后被大哥责怪,也好过眼下被唐朵大卸八块。   想到这里,梁星干笑一声,说:“我大哥小时候丢过,也在那里生活过,差不多也是十岁,后来才被我爸妈认回来。也许你们认识?”   梁辰丢过?   梁辰在立心孤儿院生活过,还一直到十岁?   唐朵一下子安静了,直勾勾地瞪着梁星,表情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直到唐朵一言不发的倏地转身,快步走向梁辰的房间,梁星想叫她,却不敢叫,想了想,还是立刻回房间给梁辰打个电话。   自己主动认错,总比事后被揪出来惩罚要轻一点吧……   梁辰接到梁星的电话时,正在路上,他原本想去工作室拿点东西回来,没想到半路接到这个电话,梁星的口气还有些虚。   待仔细听清内容,梁辰不由得怔住,只犹豫了一秒,便将车头迅速调回。   梁星听到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心里更虚了,便问:“大哥,我是不是说漏了?”   虽然梁星也不知道自己说漏了什么,这么明摆着的事,唐朵怎么会不知道。   梁辰吸了口气,没责怪,也没生气,只是淡淡道:“没事,我这就回来。”   ……   另一边,唐朵已经迅速回屋。   她第一时间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翻出程征的电话,瞪着那川电话号码,吸了一口气,终于播了出去。   电话只响了七、八声就被接起。   “喂,唐朵?”   对面是程征的声音,很低,还有些诧异,显然他们都不认为会再打电话给彼此,除非发生不得不打这个电话的事情。   这事情,恐怕还很严重。   只听唐朵问:“以前在立心孤儿院,和咱们玩在一起的,关系很好的那个男孩,叫小影子的,你还记得么?”   程征沉默了一秒,回道:“记得。”   他非但记得,还知道那个人就是梁辰。   而且就在上次扫墓的时候,梁辰还对程征亲口说过,他是小影子,只是唐朵还不知道这件事。   唐朵很快又问:“那小影子后来被家人领走了,那户人家你还记得姓什么么,我只记得那家很有钱,后来去了海外。”   听到这里,程征已经明白了一切,他低声说:“那户人家没有去海外,只是把小影子送走了,小影子小时候有些自闭,你还记得么,应该是送到外面去治疗。”   自闭,自闭……   有很多阿斯伯格的小孩都会被误诊为自闭。   唐朵:“你还没回答我,那户人家姓什么。”   话音落地,她已屏住呼吸   隔了片刻,程征的声音才传了过来:“梁。”   唐朵:“哪个字?良心的良,还是梁……”   程征:“是梁辰的梁。”   唐朵一瞬间有些恍惚,声音很轻:“也就是说,梁辰就是小影子?”   这一次,她没等程征回答,就挂上电话。   唐朵愣坐在床边好一会儿,一动不动。   直到门口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很快,卧室门前就立了一道身影。   他专注地看着她,那眸子漆黑,目光笔直,薄唇抿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正是去而复返的梁辰。   唐朵怔怔的看着梁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手机,站起身,缓慢地走上前。   他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她来到跟前,不得不仰着头。   还记得小时候,那个小影子比她还矮了一点点,总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有时候和她说话会脸红,晚上睡不着,总是做噩梦,就让她给他念故事听。   唐朵张了张嘴,试图在他脸上找到那个羞涩小男孩的轮廓,说话时声音也有些艰涩:“我小时候,在孤儿院有个玩伴,他有点自闭,不太擅长和人交流,所以时常被人欺负,我就教他一个办法却解决这个问题。你猜是什么?”   梁辰依然望着她,唇角动了,开口时嗓音沙哑:“是演戏。”   是啊,是演戏。   只要不做自己,去做别人,学别人的样子,用“别人”的样子去和其他孩子打交道,那么,他就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被人欺负的小影子。   他可以演的很活泼,演的很合群。   唐朵:“他很笨,一开始怎么都学不会。经过很长时间的练习,才好转。不过他还是会被欺负,幸好我和他那时候有个靠山,他叫小坦克。”   梁辰没应,只是那眸子越发的温柔,仿佛能将她溺毙在里面。   不知不觉间,唐朵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心里堵得慌,她有些生气,因为他一直在瞒着她,但她似乎又可以原谅这一点,她知道梁辰的性格,他不是那种一旦知道她是谁,就冲过来相认的人。   除了生气,唐朵还觉得陌生。   那个小影子已经好多年没有消息了,除了那几年,他曾经让家人来找过她,问她愿不愿意到外国去,和他一起。   她拒绝了。   自那以后,小影子就消息全无。   她偶尔会想,是不是生气了呢,还是在外面生活的太滋润,有了新的朋友,渐渐地把国内的事情忘记了,渐渐地也建立了新的朋友圈?   唐朵也从来没有打听过小影子的消息,她觉得,他一定过得很好。   她没心没肺惯了,关心的人不多,关心的事更是少之又少,那么遥远的事突然一下子跑到眼前,除了陌生,竟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没想过,小影子是这样一个“心重”的人。   在听到梁辰说起小时候的青梅时,唐朵也从没有将他们联系到一起,梁辰那长情、固执的记忆力,似乎和小影子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可如今,他们却变成了同一个。   唐朵再开口时,声音很低,几乎听不到。   她问:“你知不知道我在立心的时候,叫什么?”   梁辰仿佛笑了一下,他抬手略过她的发梢,他的指尖有些凉,还有些抖。   唐朵一下子就抓住那只手,感受到他身体的震动。   “说。”   他垂下眸子,说道:“是小太阳。”   隔了一秒,唐朵的呼吸渐渐开始不稳,眼睛酸涩。   她忽然想起许游和章言淳。   就像是章言淳对许游的第一印象很不好,却想不到会和她纠缠了一辈子一样,唐朵也想不到,小影子长大了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尽管,他们聊过那么多次他的青梅,他的种种描述,她听着,想象着,却从没有往自己身上猜过……   因为那在她的潜意识里是最不可能的事。   小影子早就埋在记忆里了,他是个瘦弱的小男孩,还很羞涩,很笨拙,活动时手脚不协调,喜欢做重复性的事情,说话有些大磕绊,还很害怕一个人入睡。   无论哪一条,那都不是梁辰啊。   直到这一刻,真正的小影子站到她面前。   唐朵有些怔忪。   隔了一会儿,梁辰缓缓靠上来,胸膛贴着她,双臂圈在她的腰上,似是要收紧,又有些犹豫。   然后,她听到吹拂过耳边的呼吸,以及那沙哑的嗓音:“小影子,一直都在跟着小太阳,没有太阳,哪来的影子。”   最后几个字,几不可闻。   他的胸膛起伏着,努力压抑着情绪,直到感受到一双纤细的手臂,环住他的腰背。   她的唇就靠在他的肩胛骨上,声音闷闷的,还带着一点复杂的情绪,唯有五个字:“你这个骗子。” 第82章   刚闯完“祸”的梁星在房间里踱步, 他已经脑补了自己最要命的下场。   显然, 梁辰和唐朵从小一起在立心孤儿院长大的事, 是梁辰刻意隐瞒,原因是什么, 梁星不知道, 但梁星知道, 在猝不及防的前提下被他一句话说漏嘴,梁辰肯定都会记仇。   唐朵知道自己被梁辰骗了, 以她的火爆性格肯定也要生气, 喊打喊杀, 但唐朵到底和梁辰有感情在那儿, 就算生气能气多久,早晚都会哄好的, 那么唐朵的怒火没地方去, 就只能找他——说破好事的未来小叔子下手。   也就是说,梁星这会捅了马蜂窝, 是Double的效果?!   思及此,梁星站住了脚,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回家是来换衣服准备去参加晚上的饭局的。   他二话不说,就把自己扒光, 随便换上一身休闲装, 也顾不上精雕细琢了,拿起车钥匙和手机就往外走。   你说说这事闹的,他不过就是回自己家一趟, 难道错了吗,不过就是在走廊上遇到未来大嫂,碍于将来是一家人而多聊了两句,难道错了吗,不过就是唠唠家常的提到大哥大嫂小时候的青梅竹马情谊,难道错了吗?   怎么回自家都能踩地雷?还一连得罪两个?   最要命的,他梁星什么时候成了这个家里食物链最底端的了?他怕过谁啊,干嘛要认怂啊?   虽然这么想着,梁星心里觉得很不服气,可是两条腿却很诚实,一秒不敢耽搁的冲出了门口,钻进车库,一踩油门,呼啸而去。   ……   梁星殊不知,刚刚“相认”的梁辰和唐朵,非但一点火、药、味都没有,相处还很融洽。   只是唐朵心里还有很多疑问,虽说梁辰是小影子,可是很多事又好像对不上。   待激动的情绪渐渐降下来,唐朵被梁辰拉到起居室,一起靠着沙发椅,等唐朵喝了一杯水,冷静下来理清思路,这才把问题一个个拎出来。   唐朵问:“我记得咱们最开始聊起你那个青梅的时候,你说过你找到她了,但感觉变了,对么?”   那时候的梁辰描述他的青梅,真是有鼻子有眼,那绝对是一个讲述第三者的口吻,好像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在,而那个人绝不是唐朵。   唐朵仔细想了想,觉得梁辰不可能腹黑到这地步,当着她的面聊她,还跟真的似的。   梁辰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口吻是有些小心翼翼:“其实那时候我是认错了人。”   唐朵皱了下眉头:“你认错人,谁啊?”   唐朵的第一反应就是排斥,任谁都不希望自己被当成别人,任谁都自认为是独特的,何况小影子那么了解小太阳,怎么会认错?   这一刻,她又突然觉得梁辰的智商只是摆设了。   直到梁辰说:“你妹妹,唐果。”   他话音落地,唐朵刚才的不满情绪又立刻消散。   “果果?”   如果是唐果,好像就没那么气了。   唐果的确很像是灿烂的小太阳,像是那个即使在孤儿院长大,也能开心地笑出来的小太阳。   如果不是她十几岁时经历那些变故,恐怕现在也不会变化那么大。   梁辰见状,问她:“你不生气?”   唐朵摇头:“果果的确很像我以前,我不生气。如果老天爷要拿走我的双腿,却依然选择把笑容留给我,我不生气。”   事实上,有很多时候唐朵都是羡慕唐果的,她的笑容,她的善良,她的感染力,那些东西唐朵自认都没有。   唐朵自嘲的笑了一下,又问:“那你后来是怎么发现认错人的?”   梁辰一怔,进而说:“是有一次,你无意间说到唐果要去外国做手术,加上以前一些细节,比如你提过你是领养的,我一下子明白过来是自己搞错了。”   一说到唐果去外国做手术,唐朵立刻又想到另一件事。   她突然问:“果果的手术,和你有关系么?英国的医生是不是你联系的?”   梁辰轻轻颔首。   唐朵见状,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   “我就说不可能这么巧,等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希望,突然就有了去外国做手术的关系和渠道……”   唐朵喃喃自语着,又低头安静了几秒,再抬起头时,笑容绽开。   “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梁辰。”   那笑容,几乎将他的目光凝固。   他动了动唇,低声应道:“你我之间,何须说谢。”   虽然这样说,可唐朵依然抑制不住心里的激荡和感激。   此时此刻,她简直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唐果可以去外国做手术的事情,那么现在的她恐怕仍不敢面对家里人,只是一门心思在工作上,为了钱奔命,去赚那些也许永远都无法用在唐果手术上的人民币,直到有一天唐果的腿一点希望都没了,他们都放弃了,爸妈嘴上不说,心里却永远留下一个遗憾,而唐果也不能站起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她永远只能受困于轮椅所能移动的四乘四的面积里,一生一世。   幸好啊,真是幸好。   幸好梁辰认错了,幸好她的养父母没有怪她,幸好唐果一直拿她当姐姐,幸好小太阳再遇到小影子。   想到这里,唐朵深深吸了口气,将头靠着梁辰的肩膀,一边平复自己一边说:“你不知道,你的误打误撞,不仅救了唐果,也救了我。”   梁辰的一只大手轻轻落在她的后脑,顺着头发,嗓音低缓:“就算没有认错,你妹妹的事情,我也义不容辞。尤其是当我发现,自由散漫、无拘无束的小太阳,是不会因为感情有多深厚就被束缚,却会被情义所绑架的时候,我更会一力促成此事,让你欠我一辈子。”   话音落地,安静了好一会儿。   唐朵有些呆愣的皱起眉头,方才的感动一下子就被他的“深谋远虑”击碎,她抬起头,用力剜了他一眼。   “这种时候,你就不能表现的无私一点,表现的因为爱所以爱么?这可不是利益交换。”她这样说。   梁辰挑了下眉,淡淡道:“小影子曾经很有诚意的邀请小太阳和他一起生活,而且邀请了两次,都被拒绝了。小影子那时候很困惑,不明白为什么,难道真的人走茶凉,无论在孤儿院里感情多么好,相互扶持,相互依靠,等出了那个大门就断的干净?”   唐朵一怔,完全想不到他会见缝插针的提到这件事。   是啊,小影子的确邀请过,小影子的家人来传话时,还许诺了最好的生活条件给她,让她一辈子吃穿不愁。   可她拒绝了。   她连想都没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拒绝了。   这时,梁辰接着道:“直到小影子长大后,才渐渐明白为什么。那是因为小太阳不是一个会被感情捆绑的姑娘,她就是个野丫头,无论外表多么的迷人,干出来的事却永远和别人不一样,我行我素。但好在,她也是有弱点的,她重情重义,尤其爱护家人,如果是外面的人伤害了她的父母和妹妹,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那个伤害他们的人恰好是她自己,她也会痛恨自己一辈子。你说,你有这么大一个弱点摆在我面前,我若是不用,或是因为心软就放过良机,岂不是太亏对我的智商?更有甚者,万一被别人拿去利用了,我岂不是肠子都悔青了?”   唐朵:“……”   这之后,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唐朵彻底找不到话了,她只觉得头疼,有点后悔找了一个智商这么高,又懂的有的放矢、见机行事的男朋友。   为什么谈个恋爱还要搞谍战?   唐朵直勾勾的瞪着梁辰,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吐出这样一句话:“当年的事你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有点记仇,有点睚眦必报,有点小肚鸡肠?”   梁辰慢悠悠笑了,抬手用拇指滑过她的面颊,又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起身时,说道:“我本来就是个记仇、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男人。”   唐朵:“……”   唐朵有点郁闷,但碍于性格使然,总是下意识想反击回去。   只是她还没找到下一句,便又听到梁辰说:“哦,不止,我还认死理、固执、一心一意、长情、念旧。”   听听,还知道变相夸自己,以及变相的在她面前博好感,嘚瑟他的专情。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心一意也成了炫耀的资本了?   真是世风日下。   可唐朵并没有因为被灌了迷汤而忘记自己姓什么,事情还没聊完,还有些重点她没搞清楚。   她想了想,突然说:“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梁辰没应,却在笑。   唐朵瞟过他唇角的笑意,说:“你认错人之后,跟我说和以前认识的小女孩感觉变了,然后咱们俩就开始眉来眼去,记得么?”   梁辰似乎很喜欢“眉来眼去”这个词,笑道:“准确的说,是在经历乔远绑架的事情之后。”   唐朵:“对,那时候你还不知道我就是小太阳,对么?”   梁辰颔首,却不知道她要问什么。   直到唐朵说道:“一个是从小就惦记的女孩,早就做好准备对人家一心一意了,一个是工作上的同事,认识了不过几个月,呵,我想请问梁先生,你所谓的长情、念旧、认死理,以及固执的弹性到底有多大?”   这的确是个世纪难题。   梁辰先是一愣,虽然读不出唐朵的情绪,却也能基于经验明白到,当唐朵脸上出现某种微表情时,就意味着在给他挖坑跳了,这时候如果不好好回答,答案如果稍有偏差,他可能又要受一段时间莫名其妙的“虐待”。   甚至于,今晚唐朵还会执意要求去睡客房,不让他睡,或者干脆直接回宿舍。   一想到将来数日都没有好日子过,梁辰心里响起了警钟,越发重视起这件事。   紧接着,他的大脑里也闪现出张迅曾经对他的谆谆教导,以及针对唐朵这个个体而开展的男女关系的小灶课程。   女人,是另外一个星球的生物。   当男人和女人这两个星球发生碰撞,摩擦和战争就开始了。   是和平演变,还是狼烟四起,绝大部分时候都取决于男人是否会说甜言蜜语。   但是有的女人又不喜欢太甜的话,她们会觉得假。   尤其是唐朵。   要拍她的马屁很难,拍不好会自食恶果。   于是,就在那一瞬间,梁辰做了个决定——他要实话实说,坦白从宽,只是在坦白之余也要稍微注意一点语言的魅力,以及遣词造句,尽量修饰的不着痕迹,使原本的大实话听上去更动听些。   安静了几秒,梁辰低声道:“一个是我从小就惦记的女孩,虽然已经做好了要一心一意,一以贯之的准备,但在见面的一瞬间,我却找不到一丝情感寄托。男女之情在那一刻变得太单纯,似乎她只是个妹妹,或是个同性,只要她生活得好,我对她别无所求。而另一个是工作上认识的女人,也是搭档,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却很有默契,像是认识了许多年,最主要的是那我想不承认都难的‘性、吸引’。有时候看到她,听她说话,心里会跳的很快,有时候闻到她身上的沐浴乳的香味,看到她对着我笑,脑子就会想到别的地方去。我的思路总是难以集中,还经常为了要搞明白关于她的问题而熬夜苦读,直到天亮。”   “我有一段时间,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常’,不想面对那个比任何学科和书籍都更吸引我的女人,但那样的吸引力就像是毒品,蛊惑着我,让人欲罢不能,不得不屈从于人性本能和原始欲望,然后学会和自己妥协。毕竟,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想和一个女人睡觉,也实属正常。”   唐朵:“………………”   那边话音落地,这边唐朵就忽然感到了一丝后悔。   她真不该问,不该好奇,不该没事找事。   这个男人已经学聪明了。   不,他原本就很聪明,只是在两、性问题上他是新手,就算有高智商一时之间还不会运用,所以显得有时候比较笨拙,智商也成了摆设。   一旦他明白了各种规则,会玩了,他会比谁玩的都好,还非常的会投机取巧,偷换概念,趁机表白什么的。   这些玩意儿,如今的他已经融会贯通了。   唐朵暗暗吸了口气,一边被他的“花言巧语”哄得心花怒放,一边又不愿意承认,不愿意就这样被糊弄过去,于是似笑非笑的抓住他的话瓣儿,说:“哦?也就是说,你追我,是因为想和我睡觉?原来不是因为情感需求啊。”   梁辰有些不懂,困惑的皱皱眉:“男人想和女人睡觉,对男人来说就是情感需求。”   唐朵找茬儿:“一夜情也算?”   梁辰:“我对你不是一夜情,是想长期的。”   隔了一秒,他又说道:“我看网上大家都在说,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而且再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着贬义。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在我看来,生理结构决定上层建筑,男人下面长的那个东西,就决定了他会先思考这个东西,或者说是本能驱使,这是天性,如何抗拒?就好比说,胸部和屁股丰满,年轻貌美,头发蓬松茂密的女人,总会更大程度上吸引男人的目光,从原始社会开始,这样的女人就处于生殖的最佳时期,男人会从本能上去追求,希望将自己的遗传基因散播出去。”   梁辰一本正经的阐述着男人传宗接代的理论,听在唐朵耳朵里简直不可思议。   她倒不是觉得荒谬,相反的,这里面的道理她也都明白,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女生,真的相信男人可以摒弃下面那东西的驱使,而真的用脑子看女人。   她讶异的是,在这个时候,梁辰居然能把这套东西拿出来吓唬她,这求生欲也真是没谁了。   直到梁辰说道:“所以你看,‘我追求你’和‘我想和你睡觉’,这本就是殊途同归两件事,也是我要达到的阶段性目标,但不是终极目的。如果我说喜欢你的性格,喜欢和你相处,那也只是为了掩饰更真实的台词——我喜欢你的性格,喜欢和你相处,但我更希望和你水乳交融。再说,就算我的身体可以忍,我的大脑也忍不住不去幻想,当幻想的画面越来越多,我也会想基于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而去尝试一下。”   唐朵再一次沉默了。   半晌过去,唐朵不吭声,就是瞅着他,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想什么。   梁辰端坐的就像是个等候考官宣判成绩的小学生,双手放在膝盖上,薄唇抿着,耐心的等待。   然后,他轻声问:“不知道这样的回答,小太阳满意么?”   唐朵眯了眯眼。   他突然用“小太阳”来称呼她,明显是在示好、示弱。   问题是,这招儿谁教他的?   安静几秒,唐朵“嗯哼”了一声,说:“你把话题扯远了,我又没让你做论文答辩。我想知道的不过是,如果你发现你喜欢上你认错的小太阳,同时又想和我睡觉,怎么办?”   怎么,原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梁辰一阵怔忪,显然想不到自己跑题了这么远。   他想了想,说道:“这件事不会发生。你就是小太阳,也是我喜欢的女人,刚好是一个人。”   唐朵:“我是说‘如果’,如果那个‘如果’发生了呢?你选谁?”   梁辰问:“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喜欢上唐果,又喜欢你?”   唐朵:“未必见得是唐果,也许是随便一个什么人。”   她显然是在较真儿了。   事实上唐朵原本不用较真儿的,只是刚才被梁辰的一番“抢白”弄得哑口无言,很想整治一下他,这才没完没了。   果然,这个问题难住了梁辰。   只见他低眉敛目,抿着唇,着实的想了一会儿。   然后,他才抬起头,目光深深,声音低沉:“如果是那样,我会尽我所能的给小太阳最好的帮助,照顾,但我不会和她在一起。”   唐朵:“如果她看上你了呢,非要和你在一起呢?”   梁辰:“拒绝。”   唐朵:“你舍得?”   梁辰缓缓点头,唇角勾起:“小影子是个小孩子,他还不懂用下半身思考,只是单纯的希望那样的美好岁月一直继续下去。可梁辰是个正常男人,追求的,向往的自然是在各方面都和他契合的女人,如果那个女人刚好就是小太阳,真是万幸,是上天眷顾,如果不是,也没什么,只要那个女人一直都在他身边,她会成为这个男人以后的太阳。”   话落,梁辰轻轻抓起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胸膛上。   那下面咚咚响着,是他的心脏在跳动,那温度很高,很烫人,是他的体温在作祟。   唐朵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手指,垂下眼,渐渐也觉得热了。   这时,他靠上前,嗓音沙哑的问:“这个回答,还满意么,我的太阳。”   那一瞬间,唐朵只有一个想法——再木讷,再不开窍的男人,一旦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不要脸的指数和升级速度都会让人叹为观止。   不过,她很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_→虽然没剧情进展,也算是很肥的甜言蜜语的一章了,友情提示,糖吃多了请记得刷牙~   下章,咱们走剧情。   陈敏的案子还没完,凌夏还没解决哦!   ……   今天又扫了一眼东野圭吾的几本书,其中有一本《祈祷落幕时》是我去年第一次看过的,名气不大,直到今年才拍成电影。故事脉络其实就是延续白夜行的套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说的是一对父女曾经因为一场误杀而不得不分离十几年的故事,父亲隐姓埋名,女儿成为公众人物,不能相认,明面上他们是陌生人,暗地里要用另一种方式见面。这个故事也是加贺侦探系列的,整个故事的张力上不如白夜处理的好,父女情也不如《时生》展现的细腻感人,个人觉得在看过之前三本的基础上翻翻就可以了。   这种悬疑的日本小说,其实我更喜欢的是凑佳苗的,因为是女作者,在兼具推理,更注重心理和细腻的部分,比如《为了N》和《告白》,但说真的,虽然早有准备,我前几年读《赎罪》的时候还是被那个结局恶心到了。我就先不剧透了,这纯属是我个人问题,因为洁癖而不能忍受那样的狗血,有点崩溃,后来演这个剧的反派凶手的还是演员香川照之,让我更加不能正视他演的其它经典日剧了……   ps,香川照之和堺雅人、广末凉子演的电影《盗钥匙的方法》真的炒鸡好看,又有人物碰撞,又有剧情反转,又有多线性叙事结构,又有笑点,可以说全程处理没什么尿点,是一个听上去很荒唐但处理的很正式的故事。因为喜欢香川照之演的小人物,所以至今没有看《赎罪》的日剧。   牢骚发完啦,明天见么么哒!!! 第83章   诺大的房子里, 你侬我侬了两、三天, 唐朵的精神总算放松下来, 睡眠也比平时要深,要沉, 有时候一觉醒来便觉得, 好像这辈子都没睡过这么好。   至于梁辰, 他所谓的“失眠”的毛病也一直没有发作,让唐朵不得不怀疑到底她是那一味良药, 令他药到病除呢, 还是一切都只是糊弄?   只是这个问题, 唐朵还没来得及追究, 梁家很快就迎来一场变故,令唐朵始料未及。   梁辰的父母梁辉夫妇突然回国了。   梁辰手机关机, 和唐朵一起睡得昏天黑地。   梁辉夫妇上飞机之前, 和家里的管家约好了时间,让司机准时来接, 谁知管家却告知二人,大公子在家,还带了女朋友回来住了两天。   梁辉夫妇一听,当下便决定先不让管家告诉梁辰, 就怕人家姑娘听说他们要回来了, 立马收拾包袱走人,连面都见不到。   事实上,关于唐朵的事情, 梁辉夫妇也听过不少,先是有梁同一力称赞,后来又没少听梁辉地产里的人提起唐朵,似乎□□盖过了正面的。   梁夫人一直在关注公司的热门帖,闲来无事就上去看看,有事没事还披上马甲去顶楼,原来关于梁星的热门贴,梁夫人可是扮演了好几次“小迷妹”。   后来轮到梁辰,梁夫人更是力挺,也没少在下面为“狐狸精”和“霸道总裁”说话,只可惜呼声太过温和,很快就被其他人的口水盖过去。   梁夫人也曾试图找机会见唐朵一面,可是该用什么形式见面呢,正式一点,怕吓坏了姑娘家,还以为是准婆婆来给下马威,随意一点又不知道该怎么随意。   直到梁辉说,要另外找机会把人请到家里来,这才合礼数,决不能因为梁辉地产那点桃色新闻就跑出来摆家长威风。   这不,机会竟然从天而降?!   人家姑娘都进门了,哪有吓走的道理?自然要先稳住军心,来个突然袭击,这才能见到真实的一面,而不是其它生意伙伴那些女儿那样,当人一面贤良淑德,背人一面吓掉三观。   结果,梁辉夫妇的主意打的虽好,这其中却还是出了点小岔子。   一来,是凌夏的父亲刚好和梁辉视讯过,得知梁辉夫妇将要落地,便跟自己的女儿提了一嘴,让凌夏好好表现。   凌夏自然不会放过此等良机,回来这么久,她在梁辉夫妇跟前刷了不少好感,自然都是梁辰不在场的情况。   梁夫人喜欢逛街,也喜欢热闹,虽然当了董事长夫人这么多年,却架不住有一颗少女心,偶尔也会关注一下线上新一代鲜肉和花旦,看看八点档电视剧,和本来就要投其所好的凌夏,尤其谈得来。   至于梁辉,在商言商,如果梁家和凌家能结秦晋之好,自然再好不过,可是梁辰既然有女朋友在先,如果那姑娘各方面都出挑,他和夫人也双手赞成,只可惜凌夏,好歹也是从小就叫叔叔阿姨,一路看着她长大的,这么好的姑娘在他们的关系圈里可是很少见。   这二来么,另一个小岔子竟然发生在梁星身上。   梁星朋友也知道父母要回国,心里鬼主意转了一圈,瞬间就在“知情不报”和“通风报信”里面做了选择。   梁星觉得,以梁辰的性格,恐怕要认准唐朵了,唐朵成为他大嫂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八十,那么他真的很应该抓住这个良机,先卖个乖,刷个存在感。   往最坏的情况说,就算将来梁辰和唐朵分手了,他这个弟弟的“好意”,他大哥也得记着不是?   何况之前他得罪过唐朵一次,前几天又不小心说漏了嘴,还不知道会不会又被记下了一笔,也是时候抓住机会挽回一点好感。   嗯……   主意一定,梁星就立刻拨打了梁辰的电话。   靠,关机。   梁星一边脑补大哥正在干坏事,一边又拨给唐朵。   啊,通了!   过了半分钟,有人接了。   只是唐朵语气很差,声音很低,显然还处于半睡半醒中。   “喂。”   虽然只有一个字,听上去却透露出一条讯息——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   梁星不敢耽搁,直截了当道:“我爸妈回国了,现在正在回家路上。”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   唐朵又蹦出来一个字:“谁?”   梁星耐着性子,又说:“我,我是梁星,我大哥是梁辰。大嫂,我爸妈现在就在回家的路上,你们还有时间起床收拾。”   这回,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电话直接挂断。   梁星一脸懵逼的瞪着手机,确定以及肯定唐朵听到了,居然连个“谢”字也不说?   哎,算了,反正话带到了。   ……   另一边,唐朵一挂上电话,就皱着眉翻了个身,双脚试图蹬开正搂着她睡得一脸香甜的某个雄性生物。   她还听到那雄性生物咕囔了一句:“再睡会儿。”   唐朵:“……”   她又挣扎了一下,伸出一手去揪他的耳朵,却只是轻轻捏着,然后对着他的耳廓,说:“梁星说,你爸爸,你妈妈,马上就要回家了。”   梁辰没动,只是眉头轻微皱了一下。   唐朵吸了口气,又道:“我可不想这样被人堵在你的房间里,现在还有时间,我要回宿舍。”   这下,梁辰算是听到了。   他缓缓将眼睛眯开一道缝:“回宿舍?”   那表现显然很不满,似乎还有点不明白这里面的逻辑。   唐朵趁此机会便从他怀里钻出来,下床往浴室走:“我暂时还不打算见家长。”   梁辰没有应。   片刻后,唐朵已经在刷牙了,梁辰来到浴室门口,靠着门框,透过镜子瞅着她。   “我认为这事不妥。”   唐朵看了他一眼,口齿不清地说:“怎么不妥?”   梁辰:“第一,我父母一定是坐家里司机开的车回来,也就是说已经有人告诉他们你在这里,他们回来了没见到你,会怎么想?”   唐朵漱了漱口,又问:“怎么想?”   梁辰安静的抬眼,薄薄的唇微微勾着:“见不得人,专门用来睡觉的炮、友。”   唐朵瞪了一眼镜子里的他,又开始洗脸。   梁辰淡淡的继续道:“第二,你这次走,下回也是要见,到时候见了会更尴尬,我爸妈心里也会有很多OS。”   唐朵擦了把脸,问:“比如呢?”   梁辰:“比如,这姑娘上次仓皇而逃是为什么,她那天很吓人?是素颜吓人,还是因为别的?现在穿的人五人六的来见家长,表现出来的样子恐怕都是装的吧?”   唐朵:“……”   她放下毛巾,直起身,终于回过头,双手环胸的看着他:“我什么都没准备。”   梁辰朝她走了几步,笑了:“你在就是最好的准备。我单身了二十四年,终于迈出求偶的第一步,而且发展速度喜人,找的女朋友和我很相配,长得好,性格好,善良,热心助人,孝顺父母,爱护妹妹,尊老爱幼,非常的五有四爱,也不是为了图我的钱,纯粹是看中我这个人。这么多好条件都摆出来了,请问,你还需要准备什么?”   唐朵安静了两秒,挑着眉瞅他:“你打通任督二脉了?拍马拍的六六六啊。”   梁辰转身往淋浴间走:“都是实话,怎么叫马屁,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他边说边脱,一转眼就光溜溜的站在花洒下,还在唐朵诧异的目光中,回头礼貌的问了一下:“你要一起么?”   唐朵转身就走。   ……   唐朵最终也没有离开梁家。   梁辰这个澡洗的时间有点长,好像是故意给足了她时间考虑,或者开溜。   唐朵不可能一个招呼不打就跑路,等他出来一个人面对空屋子,和父母的疑问,本想等他洗出来再商量一下。   结果,梁辰洗了半小时。   等唐朵从衣帽间里找到一条称身的连衣裙穿上,又回来收拾好床铺,梁辰才慢悠悠、湿漉漉的走了出来。   唐朵白了他一眼:“你都洗蜕皮了吧?”   与此同时,就听到管家敲了两下门,随即在门口低声说道:“大公子,老爷和太太回来了。”   梁辰勾唇笑了:“知道了。”   ……   这回,梁辰更不着急了,在衣帽间里换上一套休闲装,还刻意选了和唐朵那条裙子同色系的,脚上踩着一双深色休闲鞋,出来时,唐朵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她问:“接下来呢,咱们就这么下去?”   梁辰“嗯”了一声,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边走边说:“我父母都喜欢喝茶,尤其是武夷肉桂、大红袍之类的。不过他们不会强迫小辈们也跟着学,偶尔会聊聊茶经、生意经,没兴趣不要紧,他们也只是想找个话题拉近距离。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不需要讨好,只管做自己,最主要的是我喜欢你,你喜欢我。”   唐朵皱了下眉,听他说的很轻巧,只是她从没这么突然的见过家长,准确的说是根本没见过交往对象的家长。   她问:“就这么简单?”   梁辰道:“一点都不简单,我这样的情况,能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也能喜欢我,接受我,已经是奇迹了。”   唐朵脚下倏地一顿:“你怎么这么说自己?”   梁辰也停下来,低眉望着他,目光柔软极了:“难道不是么,我连正常社交别人的情绪都不能感受到,对方是真的恭维我,还是拿话讽刺我,我也听不出来,外面那些人到底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喜欢的我的身份,我也不能准确分辨,又不愿先入为主的将人往功利的地方想。这样一个我,能找到你,不是奇迹么?”   听到这话,唐朵的心里没由来的一揪。   她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见过梁辰这样的“示弱”。   他是骄傲的,他的骄傲是因为他的见识,眼界,知识储备量,对人生的笃定,因此他看上去总是额外从容,进退有度。   然而越是骄傲的人,骨子里便越有自卑的一面。   自卑恐怕是无法摘除的人类天生就有的属性之一,只不过唐朵还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见到过,时间长了便将此忽略,从没有将这个特质和他挂上钩。   直到此时此刻,他突然冒出这样一番话,她不由得愣了。   唐朵轻叹了口气,依然拉着他的手,手指微微用力,将身体靠向他,同时敞开怀抱。   梁辰将头靠着她的。   这时,唐朵说:“我从不认为在社交上擅长读懂别人的情绪,感知明示暗示,游刃于规则之中,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你看,那些少了胳膊或者腿的残疾人,对他们来说,只要能重新拥有双腿,站起来走路,或者有一双手臂,拿笔写字,或是有健康的身体,便是‘幸福’的定义。而大多数正常人呢,有事业,有家庭,有情感经历,有子女,有老人,有烦恼,有快乐,却还是不满足,不知足,时常觉得自己活得不够‘幸福’。而对我来说,生活很简单,珍惜喜欢的人,甩开讨厌的人,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大家都健健康康的,没事喝点‘毒鸡汤’,这样就很好。”   “简单如你,简单如我,能互相喜欢,或许是奇迹,但也是一种顺其自然的结果。梁辰,就算你读不懂那些人的情绪,你会在乎么?”   唐朵低声问道,同时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   他回望着,眸色深黑:“不在乎。”   他说的是实话,无关紧要的人的意见从来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   只是隔了一秒,他轻叹了口气,声音低缓道:“我只是,思绪一时受阻,刚才那些不过是庸人自扰。”   唐朵:“这有什么,是人就会被外界的东西困扰,有谁是完人?”   也是到了这一刻,唐朵才忽然意识到,她见梁辉夫妇这件事,梁辰恐怕比她还要紧张几分,只不过她表现出来了,而他掩饰了。   若不是他一下子嘱咐那么多,又提到自己阿斯伯格的症状,她恐怕还没有觉察。   思及此,唐朵低声问:“你很紧张么?”   梁辰几不可闻得应了一声,然后说:“比我论文答辩,和第一次考试作弊还紧张。”   唐朵“噗”的笑出声:“你还作过弊,你需要作弊么?”   梁辰眼里也流露出一丝笑意,还带着一点戏谑:“非但做过弊,还在超市里偷拿过巧克力,用口香糖去捉弄别人,用加了清水的试管吓唬凶神恶煞的外系同学,告诉他那是强酸,我还在我父亲拍卖回来的一副名画上做实验,不小心毁掉了整幅画,将自己做错的事以‘默认’的方式嫁祸给小星……”   他一连细数了七八件,听的唐朵一愣一愣的。   别说作弊,偷拿巧克力,那后面的每一件,她都无法安在梁辰身上。   直到听到“梁星”出现,唐朵忍不住说:“我还以为你对你弟弟很爱护,想不到你整过他这么多次。”   梁辰挑了下眉:“这些事也是一种‘爱护’。”   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唐朵笑了:“哦,有没有印象比较深刻的一次‘爱护’?”   梁辰想了想,说:“有一件事,未必是最印象深刻的一次,却使我得出一个实验结论。”   唐朵:“说来听听?”   梁辰:“我记得小时候看过一本书,里面提到人的忘性,和对喜欢的事物的占有欲,到底可以维持多久。我那时候没有痴迷的东西,但是小星有很多,他尤其喜欢一辆轿车模型,爱不释手,有时候找不到就会乱叫。于是,我就将那个轿车模型藏到仓库里,小星很难过,却只是不依不饶了三天,就认清现实,很快又有了新的玩具。哦,前不久,管家找人收拾仓库的旧物时,还翻出来那个玩具模型,上面还刻着小星的名字,小星见到模型很茫然,说自己完全没有印象,还说自己不可能会玩这种东西,说自己五岁就开始看财经杂志了。”   唐朵终于忍无可忍,再次笑出声。   “你怎么这么缺德!”   只是,这话音刚落,转而就从走廊转角那里传来一道声音。   “是辰辰吗?在和谁说话啊?”   那声音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显然出现在这栋房子里的,除了梁夫人不会做第二人。   唐朵登时一怔,笑容收了几分,顺着梁辰的目光往身后看,刚好迎上一位气质雍容的妇人。 第84章   梁夫人刚走出拐角, 脚下微微一顿, 笑容满面的看了一眼唐朵, 便向两人走来。   梁夫人:“辰辰,你有客人?”   唐朵定定的看着梁夫人, 只用了两秒钟, 就分辨出她脸上的笑容不是假笑, 是真的在笑,甚至牵动了好几组面部肌肉, 还有一种小心往里压缩克制的感觉, 不想让那笑容太夸张, 太露骨。   直到梁夫人的目光第二次落在唐朵身上, 唐朵思绪一顿,瞬间仿佛在梁夫人的眉宇间看到偶尔会出现在梁辰脸上的神色, 她忽然就感觉到自己踩中了什么不得了的陷阱。   这时, 就听到身边的梁辰,低声说道:“不是客人。”   “这是我未婚妻, 唐朵。”   “轰”的一下,唐朵脑海中所有集中在梁夫人身上的思绪,都被炸的片瓦不剩,她震惊极了, 下意识瞪向某个唯恐局面还不够乱的家伙。   “什么未婚妻?”唐朵问。   隔了一秒, 她又转向梁夫人,控制管理好自己的表情,扯出一抹笑:“梁女士你好, 我叫唐朵,准确的说是梁辰的女朋友。”   梁夫人的眼睛里充满了趣味,一时看看梁辰,一时看看唐朵,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梁辰忽然说:“以要共度一生为目标,需要中国婚姻法为保障而交往的女朋友,不就是未婚妻?”   唐朵一阵无语,再度看了梁辰一眼。   若非梁夫人,她一定跟他好好掰扯掰扯,她甚至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但梁夫人显然已经摆出这场好戏她要从头追到位的架势,听到梁辰的话,笑意更浓,还慢条斯理的落下一句:“哎呦,你们小两口的争斗,我可不参与,也不能替你们裁度,我看你们还是尽快商量好,把口径统一一下。辰辰啊,你爸爸还在楼下等着呢,我先下去,你们快点啊。”   梁夫人笑呵呵的说完,转身就往拐角走。   等到那脚步声渐行渐远,唐朵又暗暗吸了口气,这才将视线转回到梁辰身上。   这一手的套路,玩的真是出其不意。   唐朵第一句就是:“这种突然袭击一点都不好笑。”   梁辰似是轻笑了一下,唇角勾起的弧度仿佛小钩子,慢悠悠的将那种轮廓分明的脸转过来,眼皮垂下,那幽深的眸色就将她整个人罩进世界。   不知是否因为儿时的关系说破了,还是因为他暗恋她多年的惦记说穿了,亦或是楼下有父母撑腰,这厮胆子也肥了。   这一刻,他的神情,眼神,肢体动作,无不在恰到好处的诠释两个字——“勾引”。   通常这种撩,应该发生在暧昧期,而不是生米煮成熟饭之后。   梁辰一步步逼近,唐朵皱着眉往后退,见他试图以荷尔蒙和身高优势压制她,便不想跟他一般见识。   直到背脊贴上走廊的墙壁,梁辰抬起一条手臂,搭在墙上,笑了。   眨眼的瞬间,他的喉结细微震动着,低音炮一般的嗓音强、奸着现场唯一一位女听众的耳朵:“你听到了,我父亲还在楼下等着,所以下去之前,咱们最好统一口径,到底是女朋友,还是未婚妻。”   唐朵安静了两面,缓了一口气,才明白过来:“你在对我放电?”   梁辰:“嗯。”   唐朵更不懂了。   “为什么?”   梁辰回答的不仅老实,而且非常坦然:“如果你被我电到了,那我就趁你迷迷糊糊的时候,擅自决定用‘未婚妻’这个称呼。如果没有电到,你看我这么诚实的份上,多少也会妥协。毕竟,我想你对我不是玩玩就算,也是打算认真负责的,那么那个称呼早晚都会搬上台面,不如早点。”   唐朵怔了一秒,笑了。   那笑容如同突然绽放的小花,一时间迷住了在场唯一一个男观众的眼睛,和心。   梁辰动了动唇:“唐朵。”   唐朵眉眼抬起,拉住他的手,转身就往转交走,边走边说:“你是电到我了,但我没有迷迷糊糊,称呼改变的事再议,咱们先去见你父母。”   这一回,梁辰没有吭声。   两人手拉手一起下楼,梁辰一路上都没有意见,直到走到距离一楼客厅最后一组台阶前,唐朵站住脚,又叮嘱了他一句。   “待会儿不要再开玩笑了。”   梁辰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看着她。   唐朵特别画出重点:“所谓开玩笑,就是将‘女朋友’换成‘未婚妻’,你父母会觉得咱们先斩后奏,不尊重他们。”   梁辰缓缓垂下眼皮,很轻的落下一个字:“嗯。”   他乖顺的像是以前在立心孤儿院时期的小影子,低眉顺目,俯首帖耳,小太阳冲在前面,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影子只需要小心翼翼的不要跟丢,以免小太阳又折回来找他。   梁辰如此合作,唐朵放心了。   她不敢耽搁,推了推梁辰的胳膊,让他在前面带路,她一个外人,初到贵宝地,总不好走在前面去跟人家父母自我介绍。   梁辰长腿迈开,快了唐朵一步,等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楼,刚好听到从客厅方向传来的欢声笑语。   银铃一样的笑声,来自一个年轻的姑娘。   唐朵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一下,又快速抚平。   再一抬眼,目光落在那沙发组里的凌夏的身上。   梁辉夫妇被凌夏哄得开心极了,凌夏一口一个“梁叔叔”、“梁阿姨”,一会儿又提到“小星”和“梁辰”,已经将准儿媳扮演的丝丝入扣。   可唐朵呢,偏就是个越生气越会笑的性子,以前不懂事,她生气就怼回去,现在依然不懂事,却学会了用各种各样的笑怼四方。   于是,当唐朵跟着梁辰走上前时,她是在笑的,仿佛那个沙发里并没有一个碍眼的雌雄生物。   “爸、妈。”梁辰率先开口。   梁夫人忙说:“哎,辰辰,你们快坐下,小夏刚好讲到关键地方,一起听。”   凌夏已经站起身,优雅大方的瞅着梁辰。   梁辉这时说:“怎么这么迟,快坐吧,再让人给你们热点甜汤。”   梁辉边说边回头,略过梁辰,看向唐朵。   梁辰便从善如流的介绍道:“唐朵,我和你们提过,她是我的未婚妻。”   “轰”的又是一声,唐朵脑海中的思绪再度被炸飞了。   ——不对啊,他怎么突然改剧本?   满脑子横行而过的都是草泥马,将她的脑回路践踏出一个个坑洞。   唐朵震惊的看向梁辰,目光好巧不巧的略过同样震惊且面带一丝伤害的凌夏,那一瞬间,她的情绪复杂极了,一边觉得爽,一边又觉得懵。   然后,凌夏的目光也飞快的定在梁辰身上。   梁辰却微笑着回望唐朵,再善良健康不过的说道:“你刚才不是说了不让我开玩笑么?我没开玩笑。”   沙发组里,梁夫人笑眯了眼,还以为小两口达成了共识。   而梁辉先生则是有点诧异,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子的“未婚妻”,又看向自己的太太,很快就露出一副“为什么突然多了一个家庭成员只有我最后一个知道”的表情。   ……   等“惊吓”过后,唐朵总算安稳的坐进沙发里,安静的听梁辉夫妇说话,安静的听凌夏脸色不佳却还是要强装欢笑的讲完搞笑故事的后半段。   接下来那十来分钟,他们聊的都是在美国的事。   站在梁辉夫妇的立场上,他们的儿子梁辰平时在家时间很少,即使回来了话也不多,问他在美国的事,他讲的内容也乏善可陈,可以用几个字完全概括“一切都很好”。   但凌夏来了就不同了,凌夏口中提到的“梁辰”,不仅生动而且牢牢地抓住了梁辉夫妇的注意力,原本并不是很有趣的事,凌夏讲起来绘声绘色,原本不是那么有趣的事,梁辉夫妇听起来津津有味。   唐朵持续安静着,微笑着,竖着耳朵听着,大多时候她都不很在意,凌夏每一个“我们在美国的时候”,唐朵心里的对话都是“我们在孤儿院的时候”。   唐朵明白,凌夏是在不着痕迹的展示她和梁辰的关系,而且唐朵这一刻还不能选择不听,她必须参与。   直到凌夏提到她和梁辰一起参加美国大学的夏令营,有一个晚上她脚崴了,跟同学们走散了,是梁辰拿着手电筒回来找她,将她背回营区。   就在那个瞬间,唐朵的睫毛轻微的抖动了一下,她抬起眼,安静的看向梁辰。   只是一秒,就挪开了。   这样敏感的情绪起伏,男人是感觉不到的。   但同样身为女人的梁夫人却明白,她这时把话递过来:“来,朵朵,尝尝这个点心,味道很清淡,也很香。”   唐朵接过:“谢谢梁夫人。”   梁夫人笑道:“这么见外,叫我阿姨或者伯母吧。”   唐朵笑笑:“梁阿姨。”   梁夫人很快就问起她,梁辰在工作上的事,唐朵讲起来没有凌夏那么动听,只是平铺直叙。   梁夫人却听得很认真。   一时间,话题变成了两个,进行话题的人也变成了两组,凌夏依然坚持在跟梁辉讲“美国的梁辰”,梁夫人已经开始关注唐朵口中的“为客户排忧解难,智商很高的梁辰”。   梁辰就坐在唐朵身边,垂着眸子听她讲他,听着听着唇角就翘起来了。   梁辉恰好看到这一幕,挑了下眉,那神情和梁辰像极了,而引起他关注的不是别的,正是凌夏讲了这么多,也不见梁辰表情动一下,如今唐朵只提了数句,梁辰就笑了。   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顾名思义。   儿子的心在谁身上,不言而喻。   梁辉不禁又多看了唐朵几眼,这个姑娘和资料上说的似乎有很大出入,她那些“光辉”的历史让人咋舌,也令梁辉一度怀疑起梁辰的重口味。   如今再一看,似乎又稳又从容。   唐朵很仔细认真的在听梁夫人的问题,回答时也没有遮遮掩掩,她在夸梁辰的优点,却不是甜言蜜语,而是不由自主的带出来。   在梁辉眼中,甚至没有看到唐朵受到凌夏多大影响,似乎凌夏越是“嘚瑟”,唐朵就越是笃定。   笃定什么呢?   哦,笃定梁辰的心,眼睛,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吧。   事实上,梁辉夫妇并不知道,唐朵今天有多克制,有多收敛,她的舌根发麻,因为想毒舌而不能,她嘴皮子发紧,因为想冷笑而不能,她的眼皮子有点跳,因为想翻白眼而不能。   什么叫装洋蒜,这就叫。   唐朵可不认为自己的“真性情”,有多少父母吃得消。   但她没有逼自己的意思,纯粹是因为天然对长辈多一份尊重,尤其是这对夫妇大力资助过立心孤儿院,这对夫妇负责唐家爸妈以前老房子的地皮开发权,还同意了梁辰提出的旧住户回迁的优先条件,赚钱赚的有良心,甚至于他们一直在对着她笑。   唐朵看着那样的笑容,不由自主的也想回以微笑。   自然,唐朵也知道,当自己变成“顺毛驴”的时候是多么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多少客户就喜欢她顺毛的样子,只不过这一招她通常用来谈酬劳。   这时,梁夫人突然问了一句:“听说之前有一个案子,你还差点出了危险,是吗?有没有伤到哪里,辰辰有没有照顾好你?”   梁夫人提到的自然是乔远绑架一事。   这话一出,凌夏那边也安静了,直勾勾看过来。   唐朵眨了下眼:“那次是意外事件,做这份工作几年了头回遇到,要不是梁辰,都不知道怎么脱身,那也是第一次,我见识到他是怎么运用高智商的。”   梁夫人眼睛一亮,又问梁辰是怎么运用的。   唐朵说:“其实我不太会学他那套话,也很难将自己搞不明白的事情跟您说明白,不过他的逻辑当时摆出来真的唬住了对方,在那个时候,一秒钟的犹豫对我们都是有利的,何况对方又急着杀鸡取卵,因为钱什么都敢做,梁辰也是抓住了这个弱点。”   梁夫人笑呵呵的说:“哎,听上去我们家辰辰足够两米八的高度啊,我说小姑娘,你是不是那时候就看上他了?”   唐朵又眨了一下眼,也跟着笑了:“‘英雄救美’的确很动人,但我看中梁辰的不止于此,有时候去救人,凭的是一时冲动,和对自己能力的过于自负,但梁辰不是。他不仅充分的计算过赢面,也有足够的能力做到他计算中的每一步。虽然如此,却还是会有计算之外的概率发生,万一失败了他也要受牵连,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然来了。那个时候,我很震惊,也很感激。危险的时候,没有被人放弃,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唐朵的声音很低,很柔和,语速相比凌夏慢得多,但她的话在这一刻充满了魅力,使得屋里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只听她讲。   直到话音落地,一只大手落在唐朵放在膝盖的双手上,外人只觉得那力道很轻,却只有唐朵感受到来自他掌心的热度。   唐朵第一次将目光从梁夫人脸上挪开,转头对上梁辰。   那双眸子漆黑沉默,却满满的装的都是他。   唐朵并不知道,在梁辰心里,她这些轻描淡写的大实话,远比在称呼上同意改成“未婚妻”要来的更动听,更动人。 第85章   唐朵和梁辰只顾着看着彼此, 梁辉夫妇的目光也落在小两口身上, 没有人注意到凌夏的反应。   凌夏已经下意识握紧了双手, 她的呼吸频率渐渐高了,却努力克制着自己。   嫉妒, 深深的嫉妒, 有那么一刻, 凌夏几乎快要被那嫉妒撕碎了,恨不得冲上前告诉大家, 这个女人根本不会回报梁辰什么, 但她却可以。   还有, 一味地付出对梁辰不公平。   没有人付出是不求回报的, 即使满口说着自己不介意,自己不是为了收获而耕耘, 可是在耕耘的一瞬间, 为的就是收获啊。   正如梁辰一心惦记着国内的青梅,凌夏也是一直惦记着梁辰啊。   梁辰没有和他的青梅在一起, 却转而开开心心的和唐朵好上了,这件事凌夏一直不能理解,他能甘心么?   凌夏曾经也因为这些问题,包括自己的固执、认死理, 请教过她的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说, 她之所以太在意,放不下,是因为太长时间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她在一个男人身上投放了太多的注意力和努力,一旦结果不如意,那么紧随而来的就是失望、焦虑、愤怒。   心理医生还劝凌夏,不如试着将注意力分散一些,试着去发现别人。   可这对凌夏来说太难了,她如果懂的变通,懂的移情,就不会追到国内来了。   而眼下的这一幕,可以说结结实实的刺激了她。   尽管凌夏知道梁辰和唐朵好到什么份上,却都比不上亲眼看到来的刺痛,戳心。   她要气死了,要被撕裂了,可是全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痛苦,也没有人关心,她却还要保持微笑,不能让自己显得太小家子气。   但凌夏并没有太多时间自我安抚,很快的,唐朵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梁同的电话。   唐朵和梁辉夫妇说了声抱歉,便起身到一旁接听。   除非是工作上的事,否则梁同几乎不会给唐朵打电话,一般小事微信上足以解决,除非很急,必须要通过电话立刻找到人。   唐朵前脚起身,梁辰后脚就跟了过去。   梁辰来到唐朵身后,刚好听到这样一句:“陈女士又‘失忆’了?”   梁辰脚下一顿。   梁同在电话里说的很清楚,语速也很快,陈敏再一次“失忆”,而且到处找唐朵,还追问方霄为什么他一整天不回家。   其实就在前一天,陈敏还在和方霄单方面冷战,因为前不久方霄找了个外人进来冒充她女儿,谁知道转眼到了今天,陈敏就变了一个样。   陈敏先是一大早就四处找唐朵,问她去哪儿了,方霄震惊之余,又提了几个问题。   陈敏觉得方霄太古怪,东问西问,到底他妹妹去哪儿了?   方霄原本上午就想给唐朵去个电话,转而又一想,万一睡醒午觉,陈敏又不记得了呢,索性等到下午。   谁知陈敏睡醒觉又问方霄,他妹妹怎么出去大半天了也不给家里来个电话,又问方霄还记不记得电话号码,她的手机里找不到了。   方霄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推脱,转而联系梁同,站在公事公办的角度上商量对策,两人一致认为先让唐朵回方家,无论如何要先把陈敏的情绪安抚住,如果陈敏再犯病,再商量对策。   唐朵接完电话,一回身,差点撞进梁辰怀里。   她脸上眉头紧锁的表情还没褪去,一抬头,就被梁辰收进眼底。   他一手扶着她的肩膀,另一手轻而缓的落在她的眉心,一点点耐心的拨开。   唐朵眨了眨眼,睫毛刷到他的掌心,他有点痒。   她叹了口气,自己舒展了眉头,说:“我没事,只是没想到这次的案子连续两个突然袭击。”   梁辰微微笑了:“我开车送你回去?”   唐朵点头,隔了一秒,又说:“还得和叔叔、阿姨打个招呼。”   梁辰:“嗯。”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客厅,委婉地提到因为工作,要赶紧出门。   凌夏听到这话,也跟着站起身,不用叫就自动自发的跟着两人一直往大门口走,临走前还不忘和梁辉夫妇说“再见”。   大门口外,唐朵心不在焉的站在那儿,等梁辰到车库里取车,不知什么时候凌夏靠近她,轻咳了两声。   唐朵侧了下头,神色未动,只瞅着她。   凌夏笑了一下,说:“没事,都会解决的。”   因为这句话,唐朵的目光在凌夏脸上多停了一会儿,不是因为感动,也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关心,更不是因为凌夏的“示好”,唐朵纯属是不明白,凌夏到底处于怎样的心情冒出这句话?   事实上,刚才凌夏在客厅里的脸色,唐朵有瞟到一眼。   那一眼,唐朵明白了很多事。   每个人都是别人的镜子,反射缺点,反射优点,反射优越感,反射自卑感,反射劣根性,反射性格缺陷。   唐朵不禁在想,这样的表情是不是也曾出现过在她的脸上?   自己喜欢多年的男人,被别的女人拐走了,那么不争气,自己却还得强颜欢笑,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却不能做什么。   正如当年的她,单方面对程征的一厢情愿一样。   她和程征认识那么久,彼此了解,彼此喜欢,却始终距离男女之情差了那么一步,没想到连晓絮一出现,就把程征的所有心思都勾走了。   唐朵承认,有一段时间她是恨连晓絮的,虽然连晓絮什么都没有做,但连晓絮的存在就是一种错。   而唐朵,除了被强大的无力感灭顶之外,一无是处。   想到这里,唐朵收回了目光,看着前面,慢悠悠的吐出一句:“凌夏,你应该很恨我吧。”   这不是疑问,她是在陈述事实。   话音落地,凌夏的笑容一下子垮了,神情扭曲。   凌夏觉得难看极了,却无法管理好自己的面部肌肉,嘴角忍不住的抽动,她只能别开脸,瞪着空气。   凌夏没吭声。   半晌,唐朵又落下一句:“对待厌恶,憎恨的人,露出笑容,恶心的只会是自己。”   自然,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出于谋生本能,出于戴习惯了面具忘记怎么脱下来,而不得不对自己讨厌的人报以微笑,但那些大多因为利益使然,自己强行安放了一个“不得不”的理由。   可唐朵和凌夏之间,并没有这个理由。   她们是情敌,所有人都知道。   情敌是不可能做朋友,甚至连互相欣赏都是狗屁的道理,连小孩子都明白。   唐朵没有和凌夏多说的打算,就安静的等梁辰把车开过来。   可就在车子驶近的时候,身后的凌夏却突然冒出来一句:“他惦记那个女孩十年了,说忘就忘。你觉得你们能好多久?”   唐朵脚下一顿,没接茬儿,也没戳穿“真相”。   凌夏心里一定是疼的,嘴里一定是苦的,此时此刻何必再刺给她一箭。   等车开到跟前,唐朵一言不发的坐进副驾驶座。   凌夏也没说话,坐到后座。   梁辰全然没有感受到两个女人之间微妙、诡异的气氛,上车之后就低声嘱咐唐朵,回到方家要随机应变,如果陈敏状态不稳定再犯病,也要懂得保护自己。   梁辰还说,据他观察,陈敏的病情恐怕已经有加速恶化的趋势,这样频繁的切换状态,歇斯底里,症状已经非常明显。   唐朵专心地听着梁辰分析,时而点点头,时而应一声,直到车子绕过半山,缓缓来到方家的大门前。   梁辰没有按喇叭叫门,只是对唐朵说:“我们就不进去了。”   唐朵“嗯”了一声,又从后照镜里扫了凌夏一眼。   这样的三人组合的确不适合一起露面,陈敏问起她怎么解释?   唐朵说:“那等你们回到工作室再联系。”   梁辰:“好。”   梁辰一直看着唐朵进了大门,听到佣人跟唐朵打招呼的声音,这才将车掉头,往山下开。   ……   那后来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   梁辰的情绪一下子降了下来,傻子都能感受出来。   车里响着电台里DJ点的歌,唱的什么他也没听进去,只是专心的开着车。   凌夏这时才敢放任自己的目光,盯着后照镜里他的半张脸。   他眉头皱着,薄唇抿着,整个面部线条都没有放松,她都看在眼里,几乎就是在唐朵转身的一霎那,他连笑容都收了。   凌夏忽然觉得心里更难受了。   直到车子开回到宿舍所在的小区车库,梁辰一言不发的停好车,刚刚拔掉车钥匙,这才好像突然注意到车里还有一个人。   后照镜里,他撞见凌夏的目光,一怔,进而说:“到了。”   凌夏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气血涌上头顶的瞬间,说了一句:“梁辰,我喜欢你十年了。”   梁辰愣住。   他不是不知道凌夏喜欢他,却不知道她喜欢了这么久,更不知道她还在持续着,甚至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他也不擅长处理这种事。   凌夏见梁辰没反应,倏地打开车门往外走。   梁辰锁好车,快走了两步,和她并肩,然后声音很轻的说:“凌夏,咱们是朋友。朋友之间的互相喜欢,我认为才是最安全的。再多,我也接不住。”   凌夏脚下突然停住了,那一瞬间,她的眼眶红了。   她瞪着梁辰,眼泪流了下来。   梁辰却只是皱着眉看着,没有口头安慰,也没有任何动作。   凌夏很快说了一句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我喜欢你,你不用喜欢我,但也别拒绝我,那是我的事,我不求回报。”   梁辰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又突然变成:“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没有一个农民种地,不是为了来年的好收成。”   付出的越多,期待就越大。   期待碎了,就碎成了失望,失望越积越多,就变成了愤怒和委屈。   那些情绪,被喜欢的人完全感受不到,难受的只是付出的那一个。   这样的情绪,梁辰也曾有过,所以他一点掩饰都没有,当场就戳破了一切。   凌夏的脸一下子白了:“所以你连我喜欢你都不允许?”   梁辰垂下眼眸,安静了一秒,才说:“就好比一只杯子,有人一直往里面灌水,灌满了,水就溢出来了,再灌也装不进去了。我这个杯子,早就满了。”   凌夏上前一步:“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喜欢你十年了!”   梁辰抬眼,跟着向后让了一步:“你跟我说过么?”   这一刻,凌夏眼中的梁辰,是极度冷酷的。   凌夏继续道:“那年在夏令营,我半路崴脚了,落队了,只有你回来找我,你还背我回了营地。我知道你对异性有洁癖,不喜欢有肢体接触,为什么你要背我?”   梁辰有些不解,皱着眉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回去找你?”   凌夏又一次逼近:“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做朋友,什么事都跟他讲,这就代表了喜欢,要不然我干嘛不找个闺蜜倾诉呢?”   梁辰:“这些事,我不懂。”   凌夏咬咬牙,她知道他不懂,但她控制不住自己,不管是胡搅蛮缠,还是死缠烂打,既然话说开了,她就得把事情掰扯清楚,否则将来就没有勇气再开口。   凌夏:“好,那我问你,为什么唐朵可以?她哪里比我好?”   梁辰似是叹了一口气:“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在他眼里,唐朵自然样样都好。   凌夏一下子就明白了:“情人眼里出西施?”   梁辰没应,却别开脸,看着别处。   他绷紧的下颌,似乎在忍耐什么,这样的一幕,再度刺激了凌夏。   她说:“好,那我再问你,你以前喜欢的那个姑娘呢,你说变就变,以前的坚持都算什么,既然你能移情唐朵身上,为什么不能移情给我?”   梁辰沉默着。   隔了几秒,他才缓缓转过视线,安静的看着她,那双眸子又黑又沉。   半晌,他开口了:“我小时候惦记的姑娘长大后变了,她经历一些事,让我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而我喜欢唐朵,刚好就是因为她是她,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梁辰没有告诉凌夏,唐朵就是小太阳。   但凌夏仍是听出了不对:“什么意思,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之前不是找到那个姑娘了吗?”   梁辰:“我找错人了。”   凌夏一愣,脑子也转的很快,立刻想到最不可能的地方。   她声音抖着问:“后来找对了?”   “嗯。”   “她……是唐朵?”   凌夏一下子崩溃了,然而崩溃之余,又似乎挽回了一点尊严。   她喃喃道:“那我还不算输得太惨,她出现的比我早。”   这话听到梁辰耳朵里,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忍了忍,却还是没忍住解释:“这也是一个‘刚好’。我喜欢唐朵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是谁,我也从没有拿她和小时候比较,她是不是那个姑娘也没有关系,现在是了,也不过是刚好成全了我的惦记。” 第86章   殊不知梁辰和凌夏已经互相摊牌的唐朵, 一进方家的大门, 就被陈敏抓着手好一顿念叨, 一会儿说她“女大不中留”,一会儿说她没心没肺, 有了男朋友就忘了娘。   唐朵起先还有些不解, 后来才知道, 是方霄找了个借口,说她和梁辰出去约会了, 这才一天没着家。   对于唐朵和梁辰的凑成一对, 陈敏自然是高兴的, 等数落够了她, 还口口声声说要找一天约梁家父母出来吃顿饭,探探人家的口风, 顺便聊一下未来两家结成姻亲的细节。   唐朵听的一愣一愣的, 方霄也是愁眉深锁。   只因他们都知道,一但陈敏有个初步念头, 这事儿早晚都要搬上台面,她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将事情办成。   到时候他们该怎么办?   难不成还真的跑去说服梁辉夫妇跟着演场好戏?   一想到这样的后果,方霄就脑仁疼,便站出来说:“妈, 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他们才刚开始, 作为家人和长辈太早的站出来,会对他们造成压力,还会破坏这段关系的纯粹性, 依我看……”   只是方霄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敏堵了回去:“怎么,你不希望你妹妹快点得到幸福?”   方霄也噎了个正着,垂下眼眸,又说:“欲速则不达。”   陈敏登时急了:“我不用你来教我!翅膀长硬了啊,你这臭小子!”   陈敏边说边要站起身,伸手去捉方霄。   唐朵连忙搀扶着陈敏,说:“妈妈,哥哥这么说也是为了我好。再说,他说的也没错啊。你看,我和梁辰也就是刚出去一起吃了顿饭,聊聊天,一转眼我妈和我哥哥就要约人家爸妈见面,把后半辈子的事情定下来。这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害怕的。不如你先让我们再相处相处,如果我觉得这个人好,也要他也觉得我好啊,情投意合才能成双成对。”   这话听着在理,陈敏的情绪也渐渐安定下来。   但其实唐朵和方霄都知道,陈敏并不是因为这话在理才听的,只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方芩”,方芩就是陈敏的软肋。   陈敏叹了口气,问唐朵:“那你告诉妈妈,你和梁辰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情投意合啊?”   唐朵顿时一脸羞涩:“哎呀妈,你怎么这么问啊,八字还没一撇呢!”   陈敏忙说:“我这不是着急吗?”   唐朵一边搀扶着陈敏往卧室里走,一边小声道:“着急也没用啊,您这一着急,害得我也跟着着急,我都不知道下回见到他要怎么表现了,万一我发挥失常怎么办……”   陈敏一听这话,立刻收敛了,转而就露出一副唐朵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态度。   这“母女”俩的话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卧室里,方霄依然维持着刚才的站姿,不由地陷入沉思。   等唐朵将陈敏交给等在卧室里的阿姨,这才走出来,见到方霄还是伸缩着浓眉,便走上前轻咳了两声。   方霄闻声抬头,无声的叹了口气。   唐朵指着庭院,说:“出去聊聊?”   方霄颔首。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屋子,穿过庭院的石转路,到滕攀缠绕的凉亭下,坐在藤椅中。   正值夏日,也只有到了晚上才能感受到一丝凉爽,加上这里是半山,植物又多,比市区的温度还低了一点。   方霄坐下时,问:“你想聊什么?”   唐朵看着方霄,笑了一下:“聊聊你,聊聊陈女士,聊聊你们的关系和说话方式。”   方霄的反应很直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皱了下眉,那代表了排斥。   唐朵看到了,却仍是说:“我的话或许你会觉得不爱听,所以早说之前,我要说明一下,我的动机是为了改善刚才那种争吵。当然,有时候动机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你也不妨听听我的意思,觉得不对,不接受就是了。”   方霄安静了两秒,没吭声。   唐朵也安静的等了他一会儿,等他提出反对,或者摆臭脸,或者站起来走人。   但方霄都没有,他表现得比最初他们认识时的样子nice的多。   唐朵这才说道:“你有没有发现,像是刚才那样一上来就反驳,或是反对陈女士的话,无论你说的对还是不对,她都会反弹?”   方霄点了下头。   这件事他自然知晓,更加知道是为什么,从小到大他很少反驳过母亲,无论她的做法偏激,带着强烈的个人主观色彩,他也会选择接受。   不为别的,只因父亲早年的背叛对母亲的伤害,父亲和妹妹的意外身亡,又先后刺激到她的精神。   陈敏又是个固执的性格,不愿接受心理治疗,方霄身为儿子,也不知道如何开导将心门封闭起来的母亲,在生活上便只能最大程度的做到服从和沉默。   唐朵接着说:“我也知道人的性格是改不了的,我也不是想劝你改善,只是或许有时候表达一些意思的时候,能否换个说话方式。只要稍微委婉那么一点点,收到的效果就会不一样。”   隔了片刻,唐朵又道:“如果太直接地去表达自己的看法,对方又恰好不是可以接受直接表达的人,那么很大可能就会争吵。这时候再跟对方说,我的动机是好的,我是出于善意,是没有用的,因为结果已经造成了。”   唐朵话音落地,方霄沉默了。   他带着有些惊奇的目光看了她好一会儿。   直到唐朵挑眉问他,在看什么。   方霄又下意识皱了下眉,带着探究,好像有些事情觉得困惑似的,说道:“我没想到这些话会出自你的口,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唐朵好奇了:“哦,那我应该说什么?”   方霄说:“你给我的感觉,很真,很real,做事做人既直接又理直气壮。”   唐朵笑了:“这对我和我的职业来说可不是褒奖啊。”   方霄:“怎么不是?所有人都渴望真实的做自己,心里坦然,还不用为此付出代价。”   唐朵:“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因为你所谓的‘真’付出过代价?”   方霄一阵恍然:“所以你是怕了,才学乖?”   唐朵耸了下肩:“倒不是。而是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当结果变得最重要的时候,达到那个结果的过程,就是需要修改的东西。好比说,你和我都不希望陈女士真的促成和梁家父母的会面,那么这个‘结果’就是你我要达成的目的和共识,如何达到就成了眼下唯一要解决的问题。对陈女士,迂回更容易使她接受,那么为什么不迂回呢?”   方霄定定的看了唐朵一眼,也不知是因为她说话的声音很悦耳,还是因为她的样子太过平和,他竟然无法将最初那个处处和他抬杠的女人和眼下的唐朵联系到一起。   半晌,他才说:“你说的道理很简单,做到却很难。”   唐朵说:“我知道,我当初也是这么跟你对着干的。”   方霄笑了。   方霄很快说道:“这才几天的功夫,你改变就这么大,是发生了什么事?”   唐朵想了想,她并不知道自己改变有多大,似乎也没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不得了的事,不过就是和小影子相认了,不过就是面对凌夏不再气涌如山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改变。   如果非要说改变,那么大概是心境有些不一样了。   思及此,唐朵说:“大概是因为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吧?其实所有戳心的,刺激人的人和事,都只是个催化剂,真正使人不高兴和愤怒的,只有自己。敌人永远只有一个,从生到死一直跟随。自己的心坎如果迈不过去,无论外面的人做什么,不做什么,自己都不会好过。”   方霄听着,再度陷入沉思。   然后,他说:“你说的很容易,做得到么?”   唐朵很坦率地摇头:“当然做不到,我又不是圣人。不过大概会朝着那个目标努力,明知道做不到而去努力,和明知道做不到而放弃,这两者的分别,就是我现在和以前的写照。”   话虽如此,唐朵心里却很明白,她之所以不再对过去得叛逆纠结,渐渐释怀,那是因为问题正在解决,她之所以不再认为凌夏是威胁,不再针锋相对,那是因为凌夏的确不是“威胁”。   事实上,凌夏从来都不是威胁,事情一直都是如此,只不过前阵子的唐朵心里还有道坎,自认为她是,无形中就把那道坎儿加固了,它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碍眼,唐朵看着自然也越来越烦。   如今一下子想通了,那道坎儿突然就不见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下午才会对凌夏说那句话。   正如那句话所说:“人生最初的四十年得益于教科书,以后的三十年是注释教科书的内容。”   前人早已用智慧总结了人类的一生,大家都是看着教科书长大的,现代人都在喝着不会改变困境和让人一夜暴富的“鸡汤”,于是就产生了反鸡汤的“毒鸡汤”,一边记录那些经典的句子,一边打死也不改,非得摔摔打打多次,才能明白一点。   到头来,谁也没有变得更聪明,更早熟,满打满算也都要等经历够了,才会明白更多,并没有比周围的人早几年看透,自然也不会晚到哪里去。   唐朵知道,或许将来还会出现一些新的让她心烦的人和事,心里又会因此筑起新的坎儿,只因为自己的过不去,无形中令那些坎儿加固。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早晚也会迈过去。   这样的周而复始,大概就是人生。   ……   唐朵回到方家的第二天,陈敏就有了新动作。   陈敏旧事重提,又问起家庭教师的事,既然都通过面试了,怎么还不上门授课,起码要一周两次。   唐朵将话递给工作室,这才得知前一天傍晚,梁辰和凌夏发生了一点争执。   这事自然不是梁辰说的,他对此只字不提,凌夏要面子,自然也不会主动说三道四,主要是因为张迅和梁同正一起从超市回来,从后备箱里拿东西的时候,刚好看见在车库里对峙的两人。   只是距离太远,张迅有心无力,听不清。   但据张迅观察,凌夏当时哭的很可怜,梁辰却始终和她保持距离,没有一点安慰。   一男一女会因为什么吵架?只能是感情。   唐朵大概也猜得出来主要内容。   而作为梁辰的长辈,以及看在和凌家交好的份上,梁同回屋之后,看到凌夏红肿着双眼坐在客厅里掉眼泪,自然也不能当做视而不见。   梁同只好关心的问两句,没想到凌夏立刻拿她当成了救命稻草和心理顾问,拉着梁同聊了三个小时。   凌夏主要是在诉苦,大部分内容都是在说自己的付出和梁辰的零汇报,正如唐朵对方霄所说,自己给自己心里筑了一道坎儿,而且还筑了十年,越来越厚,越来越坚固,要拆掉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哭归哭,当凌夏得知自己这个家庭教师的角色要派上用场的时候,她仍是答应了会按时达到,并且努力做到不带情绪工作。   这件事上,唐朵是反对的。   人无完人,唐朵自问她自己做不到的事,也不会强求别人去做。   就像当初她得知程征喜欢上连晓絮时,她的反应也是无法面对,她拒绝再去上连晓絮的补习班,甚至拒绝再听到这三个字,就连看到连晓峰对她都成了一种折磨。   唐朵可不认为,凌夏能做到收放自如。   只是尽管唐朵反对,暂时却找不到其它的人手,何况陈敏口中一直在夸只有一面之缘的凌老师,而凌夏也急于表现自己,在工作成绩上挽回一点颜面,让梁辰和梁同都认同她的优点。   于是,凌夏登门授课一事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   第二天,凌夏登门了。   凌夏来到方家,陈敏相当重视,让佣人给唐朵和凌夏准备了茶点和水果,听课的时候还坐在一边旁听了十来分钟,好像唐朵是个高三考生。   直到陈敏去睡午觉,唐朵和凌夏才收起架势。   唐朵无心学工笔画,凌夏也无心教。   凌夏的眼睛还有些红,来之前敷了好几块面膜,又用彩妆遮掩了一下,这才看上去没那么憔悴。   见到唐朵,凌夏的眼睛就像是被一道强光刺痛了,连看她一眼都觉得疼。   唐朵瞅了她一眼,拿起笔,只是口吻淡漠的说:“你画你的,我跟着你画,等课程结束了陈女士要验收,不能交白卷。”   在诺大的长方形画案上,摆着一副凌夏带来的花卉图,是白玉兰花,那是用来做描摹的小样。   课程的内容就是,凌夏交了唐朵一些绘画技巧后,就会和她同一时间描摹小样,如果唐朵遇到生疏和笔法不对的地方,凌夏再提出纠正。   这样几张描摹下来,笔法和技艺都会快速增长。   自然,这也是因为唐朵原本就有绘画基础。   凌夏见唐朵没事儿人似的说要继续学画,心里是更加的刺痛,她猜唐朵多半知道她为什么眼睛红肿,却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多半是心里正在嘲笑她,正在暗暗得意。   可凌夏却不知,唐朵看到她的样子,就像看到了一面镜子,清晰的映出六、七年前的自己。   只是唐朵一点要安慰的意思都没有,此时她的任何安慰,都是鳄鱼的眼泪。   两个女人一时各怀心思。   唐朵见凌夏迟迟没动,便抬起眼皮,存心激凌夏:“怎么,你不想配合了?”   凌夏登时气着了,打从心里不愿服输,很快就拿起笔,口吻生硬的说:“跟着我画。”   很多时候,画画是一件可以让心情得到抒发,从而获得平静的事。   一个小时的描摹,屋里没有人说过一句话,两人都专注而认真的将全部精力放在手上的毛笔和颜料上。   结果自然是凌夏描摹的更好,还是肉眼可见的好,唐朵差了很大的程度,但是跟着凌夏画下来,最终看到出自自己的手而呈现出来的作品,心情却额外疏阔。   唐朵勾着唇笑了。   凌夏放下笔,一点都笑不出来。   唐朵将画好的底稿放在一边等晾干,擦了擦手,转而拿起半晌没有动过的水果,放进嘴里。   然后,她抬眼看向面无表情的凌夏,说:“你的画功真的很好,难怪陈女士第一眼就看中你。”   但凌夏却没有因为这句夸奖而放松表情,依然瞪着唐朵。   唐朵没理她,径自吃着水果。   直到凌夏也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   凌夏本以为,她和唐朵会发生一场唇枪舌剑,或者唐朵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对她伪善几句,进一步刺激。   可唐朵什么都没说,就只是安静地吃水果,看着窗外。   凌夏一个没想起,就咬到了腮帮子,疼的钻心。   唐朵看了她一眼,又调开视线。   事实上,唐朵的确没有说话的欲望,更不打算劝凌夏什么,也没义务和责任要将自己的经验之谈分享,她又不是心理医生。   只是在两人沉默的吃完水果之后,唐朵收好已经晾干的画稿,这才轻描淡写的说:“我猜你也不希望被情敌看到脸上挂着负面情绪的样子吧,其实你怎么想我,我不在乎,但是既然你决定了要来配合,就要先放下私人情绪。如果做不到,没关系,说一声就可以了,我可以换人。就目前这个阶段,这个案子和当事人比任何私人恩怨都重要。”   唐朵本可以迂回委婉的说这番话,但她没有。   迂回微弯对凌夏没有用,那并不会消除她们之间的芥蒂,反而是越直接,越有效。   伤心难过不值得羞耻,逃避也不是错。   但这样的话,唐朵不会说给凌夏听。   直到凌夏离开方家,唐朵接到张迅的微信,张迅满口的关心,怕凌夏情绪激动跟唐朵犯冲,唐朵会狠狠地教训她。   唐朵先怼了张迅一句“重色轻友”,然后才说:“虽然我今天放过了她,不过也多亏了她,让我看到很多事。”   张迅问是什么。   唐朵说:“看到了自己的过去,也看清了自己因为过分执着而必然会有的缺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案子快收尾了,这之后的篇幅还是要落在家人上~ 第87章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 方家的每一件事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 好像先前的那件意外并不曾发生过, 所有人都忘性很大。   园丁夫妇依然早睡早起忙活庭院的事。   陈敏每天都忘记吃药,以及忘记自己忘记吃药这件事, 阿姨盯得她很紧, 就连陈敏忘记怎么上厕所, 怎么开门,怎么穿衣服, 都非常专业的一一教她。   方霄偶尔会去公司处理公务, 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留在家里, 书房成了他待的最多的地方。   唐朵每晚都会和工作室汇报工作, 交流沟通,在提到陈敏将来要交给专门照顾老年痴呆症的养老院一事, 她也表达了一些不解。   比如, 唐朵知道要在家里以家人的力量照顾一个老年痴呆患者的老人是多么艰难的事,这并不是任何家庭都做的到的, 而且还会大大降低家庭的幸福感,可能会引发连锁的家庭战争。   所以很多普通人家,会选择将老人送到并不是很专业的养老机构,只因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他们要为了生存温饱问题奔波, 不可能抽出大量时间放在这里。   但是方家不同,方家不仅有经济实力,也有这方面的文化素养和先进的社会意识, 方霄有能力找到现在照顾陈敏的阿姨这样专业的人士,家又是一个让陈敏有足够安全感的地方,那么为什么还要做准备要在将来送走她?   方霄是有孝道的男人,虽然他和陈敏的关系看上去并不亲厚,可他愿意劳师动众的找一个替身进来,用善意的谎言给陈敏圆一个梦,又为什么要选择将陈敏送到一大群有同样疾病的环境里?   唐朵和梁辰提过此事,梁辰分析过后,也表示不理解,认为这里面一定有些事情他们不知道,比如方霄有苦衷。   只是唐朵想破头也没想到会是什么苦衷。   ……   除了这件事,唐朵还有了另一个发现。   她有时候会突然听到陈敏念叨着十几年前的事,比如方芩又淘气了,比如方芩跑到游泳池的深水区去玩,比如陈敏的丈夫因为外面的女人跟她吵架等等。   自然,这些事不是陈敏对唐朵念叨的,只是陈敏无意识地的对阿姨脱口而出,或者突然问道,“小芩放学回家了吗”,“霄霄是不是又带妹妹跑出去疯了”。   唐朵觉得很疑惑,便将这些细节记在本子上,等到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再拿出来看,将它们逐条的归类,并用线条的连接,帮助自己梳理这里面的逻辑关系。   有些头绪,似乎正在一点一点的冒出来。   直到某一天,唐朵问方霄,原来方家这里是不是有个大游泳池。   方霄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方芩玩水溺毙,陈敏受不了刺激,就找人将游泳池填平了。   他还指了个大概位置给唐朵看。   唐朵点点头,到了下午就溜达到庭院深处,看看脚下的石板路,知道这里就是陈敏话里念叨的游泳池。   唐朵还记得资料上提过,陈敏对方芩的溺水而亡一直耿耿于怀,她一直认定是自己的疏忽照顾所致,如果不是她分神走开一会儿,方芩也不会这样去了。   唐朵坐在花丛中的石凳上,托着腮安静的想着。   这时,她脚下无意间碰到了一个东西,很轻巧,是个电子产品。   她捡起来一看,这东西她不陌生,正好是工作当中经常要用到的录音笔。   但这个东西不是她的。   基于隐私,唐朵知道应该把它交给方霄。   但那旺盛的好奇心和敏锐的直觉,也将一个古怪的念头装进她的脑海,这或许是陈敏的。   很多患有老年痴呆症,同时又希望保持“自我清醒”的人,都会选择在记得的时候录下一些提示,何况这片花丛方霄多半不会来,就算来,他也不会将和工作有关的东西带过来。   所以这个录音笔,只可能是陈敏的。   ……   唐朵努了努嘴,用了四分之一秒的时间犹豫,最终还是按下了开关。   里面有四段录音,都是陈敏口述,很清晰,也很简单,无须长篇大论,只将要点口述,方便自己“失忆”的时候听进去。   第一段,陈敏是这样说的:“你要记得,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的药盒,按照星期一到星期日,每天倒出来一格,把药片放到嘴里,再喝水咽下去。那些药很重要,会帮助记住事情,一定要吃。”   第二段,则是:“你这个病,是有遗传的,你一定要催促霄霄去做检查,还要记得问他检查结果。这一点非常重要,如果不幸是阳性反应,现在开始服药接受前期预防治疗,还可以延缓病发。但是如果霄霄选择不想知道,也不要逼他。”   听到这里,唐朵愣住了。   “你这个病,是有遗传的”?   这个病指的显然是老年痴呆症,但她有限的知识却无法解释,老年痴呆症的遗传率到底有多高。   唐朵也不是没见过有这个病的老人,他们的下一代似乎并没有陈敏所说的情况。   唐朵愣了会儿神,又继续往下听。   第三段的内容是:“你要记得,家里的那个陌生的姑娘,她叫方芩,她是你的女儿,她是霄霄找回来帮你的。霄霄很心疼你,很孝顺,他不希望你在人生最后的时间里活在痛苦自责中,他希望你记住的都是团圆。你一定不要发火,不要指责霄霄和外人一起欺骗你,一定要宽容,要接纳,那个姑娘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如果小芩长大了,应该会和她一样,你就当她是自己的女儿,知道吗?”   听到这里,唐朵只觉得喉咙深处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些情绪就像要从井口喷薄而出的水流,连她的眼睛也渐渐热了。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之前的种种疑虑和猜测,此时都得到了解释。   这个录音笔的内容显然是陈敏最近才录进去的,她必须要在一个人的时候拿出来听,这片花丛是全家最安静,也最少有人过来的地方。   陈敏每天都会来,还让阿姨先离开一小会儿,然后她会拿出录音笔,反复听着这些提醒。   她的病情在恶化,她的记忆力在大幅度衰退,但她很有韧劲儿,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大脑太快进入休息状态,时常要找一些事情让它转动起来。   自然,即使反复听同一段内容,陈敏依然会转眼忘记。   可她却没有放弃。   唐朵握了握拳头,又按下第四段内容。   “下面我要说的这件事,是最重要的。你要记得,无论你多难过,多害怕,多么不愿意毫无尊严的活着,你都不能选择自杀。我知道你在橱柜里藏了一瓶药,不要去碰它。它会帮你解脱,但它会害了你的儿子方霄。你的丈夫意外去世了,他在车里闷死的时候身边还有他的情妇,你的女儿在游泳池里溺毙了,那天除了你还有你的儿子看到,如果你也选择非自然的死亡,你的儿子会崩溃的。你一定要听从他的安排,如果他愿意照顾你,你就在家里,如果他送你去养老院,你也要听话,知道吗?”   到此,唐朵终于关掉了录音笔。   她将它重新放在地上,然后站起身,到不远处的花房里,先检查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人在,这才翻出手机给梁辰打了个电话。   唐朵的声音很古怪,梁辰只听到“喂”这个字,就问:“你怎么了?”   唐朵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让自己冷静了几秒,才说:“有些事要找你商量。”   在那几秒钟里,唐朵做了和过去面临每一个案子的难题时都会做的心理建设,告诫自己不要有预判立场,不要被主观意识操纵,不要被逆反心理驱使,也不要被个人好恶影响判断。   无论如何,当事人的利益和诉求是第一位的。   思及此,唐朵开口:“老年痴呆症是不是有遗传率,有多高?”   梁辰:“有。具体多高要看是什么性质的。”   一听到唐朵的话茬儿,梁辰就立刻明白了问题的根源。   唐朵一定是查到了陈敏这个病的内情,而这些东西是资料里没有体现的。   资料是方霄送来的,根本不可能过陈敏的手,所以换句话说,如果里面隐瞒了什么,那一定是方霄的意思。   按照这个逻辑推断,方霄要隐瞒陈敏这个病的遗传基因,多半只有一个动机。   想到这里,梁辰皱了皱眉,转而问唐朵:“你查到什么?”   唐朵再开口时,已经恢复正常的工作中的口吻,非常冷静客观:“四段录音,应该是陈女士私下偷偷录的,方霄不知道。第一段,她提醒自己按时服药。第二段,她提醒自己,这个病有遗传率,要盯着方霄去做检查,看是否是阳性。第三段……”   唐朵话音一顿,隔了片刻,才说:“第三段,她提醒自己要善待这个扮演她女儿的姑娘,以及体谅她儿子的一片孝心。”   话落,唐朵陷入了沉默。   直到梁辰那边低声说:“看来这次陈女士不是再次失忆,让方霄找你回来,而是假装配合。”   而且为了怕自己忘记,还将这一段录下来,反复听,反复提醒,不要穿帮。   唐朵很轻的“嗯”了一声,说:“第四段,陈女士告诫自己不要自杀。她在柜橱里藏了药,看来之前是有自杀的打算,但是现在却打消了,又怕自己忘记这件事。”   隔了一会儿,梁辰才打破沉默,他的声音非常的淡,几乎没有情绪波动,他不愿自己的反应直接刺激到唐朵。   “老年痴呆症有一定的遗传几率,如果嫡系亲属的长辈有这个病,后代的发病率会比其他人提高四倍。但这并不是不可改善的。为了预防,通常一些老人会选择服食鱼肝油,加强脑力训练。其实在中国,每二十个老人当中就有一个会患有老年痴呆症,按照中国老年人的人口1.44亿计算,大概是一千多万的老人有这个病。除此以外,还有一种叫早发性老年痴呆症,这样的人是这个病中的少数,只占总数的百分之十,一般是三十岁到六十岁发病,而大部分老人都是六十五岁以后。如果是早发性老年痴呆症,是有机会查出来是否是家族性的老年痴呆症,这个比例就更低了,只有百分之一,而且至少需要有两代人被确诊出来。后代子女也可以提前做检测,看是否呈现阳性。这种病症的遗传率会高达百分之五十,一旦确诊阳性后,病发率百分之百。”   唐朵咬了咬唇角,拧着眉,等梁辰语速缓慢地解释完全部,她也做出了一个判断。   陈敏催促方霄去检查,显然多半是因为那所谓的“家族性老年痴呆症”,而且陈敏是知道的。   陈敏的发病比一般人要早,她现在才五十来岁,而且已经得这个病有几年了。   方霄迟迟没有谈婚论嫁,也不执着要生下继承人,就连他的生活也非常的单调,女朋友换过很多,却连玩玩都算不上。   作为一个事业有成且有一家大公司要经营的男人来说,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他不喜欢女人,要么就是他不打算步入婚姻。   思及此,唐朵忽然说道:“你猜,方霄会不会已经查过了,而且有了结果?”   她知道,依据梁辰的逻辑分析,可以评估出这里面每一个可能性的百分比,虽然不够绝对,但也足够让她作参考。   只是梁辰却因此沉默了几秒,说道:“也许,他会选择不做检查,这样就不用知道结果,享受当下的人生。否则陈女士不会在录音里提醒自己催促方霄。”   事实上,就在唐朵提出这个问题时,梁辰就有了推断——方霄一定查过了。   但梁辰却换了另一种说法,只因他不知道这个答案会不会对唐朵接下来要做的事产生影响,当她知道了方家的命运之后,站在第一线的她是否还能保持客观立场。   在那一刻,梁辰选择了撒谎。   唐朵似乎还有些疑虑,很快又问:“以方霄的性格,他会选择逃避么?把一个定时炸、弹放在心里,不去碰难道就不会爆炸?”   梁辰淡淡道:“无论什么性格的人,都不会愿意提早面对和安排自己的‘死亡’,得知了必然会发生的结局,会直接影响当下的人生规划,永远背着这个炸、弹,还能看到炸、弹上写的倒计时引爆时间,这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承受的。”   这一次,唐朵没有吭声。   眼下要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并不是方霄是否遗传了病症,而是她站在工作室的角度上,该不该将陈敏洞悉一切的事实,告知方霄?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几部电影,一个是《三块广告牌》,这个不用多介绍了吧,三个人物的关系翻转,叙事张力全都齐活儿~   一个是《血观音》,这个电影可能要多看几遍,细节比较多,台词隐晦,腔调文艺,第一次看大概不容易明白故事脉络。说的是台湾上流社会政商勾结人心最恐怖黑暗的一面。也是通过三个人物,就是棠家三代女人的脉络讲述的。里面有个未成年小演员,就是饰演小女儿的,真是后起之秀的,老天爷赏饭吃,那个演技非常吓人,她还有一部戏主演的《嘉年华》也在金马上大放异彩。因为《血观音》还拿下金马最佳女配,特别划重点——注意她演的那个角色黑化过程。   另外还有两部,一部叫《目击者之追凶》,这是一个题目非常让人没有看的欲望,前半部的叙事内容也非常常规,容易错过的经典佳片。三个主角前半段表现真心一般,直到到中段第一个转折点出现开始,我是一路在心里骂脏话一边看完的,各种崩溃……骂脏话不是因为难看,而是因为完全没想到,这种心情和去年看《看不见的客人》那种内心的惊艳完全不同,同样的精彩却有截然不同的观影体验。而且我还非常没出息的被那个猝不及防的结局刺激了,当晚就做了噩梦=。=喜欢案件类电影的亲可以考虑看看~   最后,还是推荐一个温情点的吧,叫《相亲相爱》,这个大概也不用多说了吧,同样是三个人物为主,三代女人用亲情进行博弈,观念碰撞,非常治愈的一部戏,但同样因为是台湾文艺片,叙事节奏很缓慢,不适合爆米花口味的亲。   说起电影,我最近一年真的频频受刺激,先是作为星战粉,被新一部星战毁了童年的记忆,一边生气一边还是打算等将要出的番外篇。作为一个成年人,我也知道有些人物注定要悲壮,命运一早就安排好了,两代人也必然要更替,只是一直自欺欺人,然后被啪啪打脸。   然后就是等了很久的《昼颜》的电影版,那个结局比小说的残忍,狗血,但似乎也更合理,代表了主创人员的坚持,也让我戳心之余,认为he结局并不适合这个故事。然而,我还是很后悔看了电影版,宁可停留在剧版结局,摔!   再来就是最近的复联3,虽然早料到了超级英雄要换代了,大家不可能永远演下去,比如催泪戳心的金刚狼,英雄迟暮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但是在看到复联3一连串团灭的时候,我还是有点懵……好吧,理智一点思考之后,也大概猜到了到复联4会有几个人复活,会有几个人真的永远死掉,还有3里面注定不会复活的几个角色都是谁。真希望自己猜对了,又希望自己猜不对=。=啊啊,我真是一个矛盾的话痨啊!   …… 第88章   工作室很快就给了讨论的结果, 少数服从多数, 大部分人都认为方霄属于他们的委托人, 也是整个故事的当事人,他有对这件事的知情权。下一步该怎么做, 一定要方霄知情后才能做决定, 而他们作为辅助, 可以帮助方霄解决问题,却不能替他决定人生。   就这样, 这个任务就落在唐朵身上。   自然, 梁同不会让唐朵一个人面对方霄, 在经过商量之后, 决定让唐朵先把方霄带出方家,来一趟工作室, 但前提是不要跟他透露任何细节。   等到了工作室, 会由梁辰出面跟方霄谈。   这一点唐朵没有异议,她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到客观而不掺杂一丝个人情感, 她已经入了局,成了半个局中人,她已经投放了同情心和关心进去,一时很难拔、出、来。   就像这两日, 许游依然有在发微信给唐朵, 唐朵也再无法站在工作立场上,而是和许游成了朋友。   许游告诉唐朵,她按照章言淳生前的安排又去了一个国家, 像是挖掘宝藏一样的心情,去探索章言淳曾经走过的路,站在他站过的地方,欣赏他看过的风景,吃了他推荐的味道……   那种感觉很奇特,好像这个人并没有离开过,空气里还有他的气息。   又好像,当时那样的心理创伤,已经得到了一部分治愈,那到疤可能会永远在,但它的存在不是为了疼,而是为了记住。   正如《本杰明》那部小说里的剧情——   当本杰明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的变化时,他对养老院的老太太说:“What if I told you that I wasn’t getting older, but I wasn’t getting younger than everybody else”(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有越来越老,而是比别人越来越年轻呢?)   那位正在帮本杰明理发的老太太说:“Well, I’d feel sorry for you,to ha|ve to see everybody you love die before you do. It’s an awful responsibility.”(我为你感到遗憾,因为你会看着你爱的人在你之前死去。那是非常可怕的责任。)   话音落地,那位老太太见本杰明一脸震惊和纠结,她又劝他说,我们这一生注定要失去我们爱的人,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他们对我们有多重要呢?   许游说,在而立之年就体会到这件事,是她的幸,也是她的不幸。   不幸的是,她没能早早珍惜,幸的是,她还来得及珍惜后来的生活和即将出现的人。   到这一刻,除了怀念,许游对章言淳还有感谢,谢谢他用这样“隐瞒”的方式给她重新选择另一个可能性的机会,否则她大概会跟他一起去了。   得知许游的近况后,唐朵感触颇深,但她尽量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在那天晚上三点多才睡着。   她的脑子非常活跃,一直在转,她想了很多,也明白了一些,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忽然在这栋陌生的,只是为了“出差”而临时居住的大房子里,闻到了一丝家的味道,感受到浓郁的温情的存在。   只不过陈敏和方霄都是情感克制的人,如果只看表面,完全感受不到他们之间的亲情联系。   自然,也正是因为之前的“无感”,才会在知道双方为彼此默默付出之后,有这样大的触动。   人生,总是充满困境。   小孩子会选择逃避问题,大人会选择解决问题。   解决的时候,又是在面临选择。   ……   唐朵想到自己,又想到方家,忽然之间很想见到养父母,很想见到唐果,就连那个话痨肖宇成,都好像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结果,说曹操曹操就到。   唐朵这边才想着,微信上就突然冒出来一条肖宇成的信息。   肖宇成这个人,虽然车轱辘话多,虽然事儿妈,但是从来没有做出过大半夜扰人清梦的举动,除非有事发生。   唐朵一看到他的头像蹦跶,心里就是一紧。   点开一看,读了那条信息两遍。   上面写的是:“唐果手术后一直没和我联系,已经一礼拜了。”   唐朵几乎是立刻的从床上坐起身,强忍着那手机屏幕刺眼的亮光,飞快地找到肖宇成的电话,拨了过去。   肖宇成秒接:“你怎么打过来了?”   唐朵直接开骂:“去你大爷,这么大的事电话说。你现在就说清楚,一礼拜失联是怎么回事?!”   肖宇成立刻怂了,声音唯唯诺诺的:“就是果果一直没回我消息,唐阿姨给我报平安了,说她没事,就是情绪不太好,想安静一下。”   这些事唐朵一点都不知道,唐家爸妈每次跟她微信互动,都是报喜不报忧,唐果手术顺利,将来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要看后续物理治疗和骨骼肌肉恢复程度,短时间内恐怕很难达到预期,但只要坚持复建,像正常人一样跑跑跳跳还是有希望的。   在聊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唐家爸妈都没有一过一个字关于唐果的情绪低落,现在到底是怎么搞的,全世界人都知道,偏偏要瞒着她一个?   唐朵问:“情绪不太好是什么意思?复建有困难?还是为了医疗费。”   肖宇成叹了口气,说:“唐阿姨没明说,但是她说了打算和果果提前回来,一个是因为这边搬家和卖房子的事都办完了,新屋也可以入住了,她们想与其在那边烧人民币,还不如回来,在自己家里也能做复建,另一个是因为……”   房子的事,唐朵在开始方家的案子之前,都已经委托专业的搬家和中介公司帮忙料理完,唐爸不需要自己动手,只要盯着工人们就行,连收拾屋子打扫卫生都找了家政公司。   这些事唐朵都知道,她又追问后面的:“另一个是因为什么,你说话别老这么墨迹!”   唐朵有点上火,气的脑仁疼。   被她的嗓门一吓,肖宇成才低声吐出一句:“就是……我听唐阿姨的话茬儿,我猜果果好像还没康复。”   这话就更语焉不详了。   听话茬儿?我猜?那就是没有明说,全是他推测的。   还有,什么叫没康复?   唐朵说:“果果伤了这么多年,起码要做半年以上的物理治疗,肯定不会一做完手术就康复啊。你还是个当医生的,怎么……”   只是刚说到一半,唐朵就意识到不对,她愣了几秒,话锋一转又说:“你的意思是,果果到现在都没有站起来的迹象?”   隔了好一会儿,肖宇成才情绪低落的吐出一句:“手术做完有一段时间了,物理治疗也一直在跟进,如果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这样就很不乐观了。”   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唐朵懵了:“手术不是成功了吗?”   肖宇成:“是成功了,但有时候即便手术成功,后续也有可能发生其他意外。不过现在都是我猜的,果果不和我联系,唐阿姨又一问三不知,我才会往这个方向猜。”   唐朵听明白了大概,没有再和肖宇成纠缠,挂断电话就直接拨打唐母的手机,没有人接。   唐朵又给唐果打,也没有人接。   她只好在微信上留言,问情况,半个字都没有提肖宇成,更没有透露她知情的事。   然后,唐朵就靠坐在床头,冷静的想了一下,又给梁辰发了一条微信。   “睡了吗?”   不过半分钟,梁辰就回了:“失眠。你呢,怎么还没睡。明天要带方先生回工作室来,要早点休息。”   唐朵直截了当的问:“我家里好像有点状况,想让你帮个忙。”   梁辰那边回的很快:“什么忙?”   唐朵:“就是能不能帮我问问你安排的那个英国的医生,唐果现在的情况。她不和肖宇成联系,连我妈也含糊其辞,肖宇成猜测是果果后续物理治疗不理想。”   梁辰见到这条消息,眉头皱了皱,很快猜出唐朵真正的担心:“你是怕一旦发生最坏的事,你妹妹会产生心理问题?”   唐朵隔了一会儿才说:“同样的失败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这种给了希望又拿走的打击,我怕她受不了,又不肯跟人讲。这次她不和肖宇成联系,已经非常反常了。”   梁辰没有半点含糊,说:“好,我尽快发邮件问,你等我消息。”   唐朵这才稍稍松口气:“拜托了。”   梁辰:“不过今晚还是要早点睡,明天还有方家的事要解决,脑子不够用就麻烦了。”   唐朵发过去一个笑脸:“好,我知道了。你也早睡。”   梁辰:“晚安。”   唐朵:“晚安。”   ……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   唐朵到天蒙蒙亮才被困劲儿拉进去,睡了不过两、三个小时就惊醒了。   她醒来第一个动作就是翻看手机,没有消息。   唐朵又坐在床头安静了几分钟,这才起身洗漱,让自己的气色看上去没那么糟,换上衣服到楼下吃早餐。   坐在餐桌前,唐朵先和陈敏聊了会儿,等方霄坐下来时,她才不经意的带出一句话,说想出门一趟,让哥哥送她。   陈敏笑问:“干嘛要让哥哥送,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妈妈?”   唐朵撒着娇说:“我是看哥哥整天关在书房里,怕他闷坏了,反正我今天想出去逛逛街,又不想带钱包,刚好可以拉着哥哥去,给我拎拎东西,帮我刷刷卡。朋友们都羡慕我有个又帅又有钱的哥哥,我不用不就浪费了?”   陈敏听了这话眉开眼笑,没有一点意见,直说让他们兄妹俩出去好好玩,就算要拿哥哥当挡箭牌,实际上是去和梁家那位约会,她也不管。   唐朵连忙装作一副快要被拆穿的样子,将这事搪塞过去。   自然,方霄也听出了不对。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唐朵一眼,等陈敏跟阿姨一起去了花园,这才放下筷子,朝唐朵挑了下眉。   唐朵的笑容也收了起来,低声说:“去工作室,有事谈,方便吗?”   方霄问:“很急?”   唐朵想了一下,点头:“很急。”   方霄倒也痛快:“那好,我需要半小时将工作交代给下属,四十分钟后,车库见。”   唐朵:“好。”   四十分钟后,唐朵准时在车库里看到方霄。   她没吭声,直接坐进副驾驶座,等方霄开车驶出别墅,开下半山,上了公路,她才将话题打开。   她说:“待会儿要谈一些后续工作的安排,不过不是由我和你谈。”   方霄安静了一会儿,又看了唐朵一眼,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情绪,似乎还是平日那个板着脸的样子。   然后,他问:“是梁辰和我谈?”   唐朵一手撑着因消息不好而隐隐跳动的太阳穴,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方霄说:“如果是急事,现在你跟我应该已经在书房里讨论对策了。我猜,有些事你解决不了,或是工作室不建议你来出马,那么现在看最好的安排就是他。”   唐朵瞅着方霄的侧脸,忽然说:“也有可能是别的同事,凌夏,梁姐,都有可能。”   方霄摇头:“梁同将来可能会嫁给我小叔叔,她在立场上做不到完全客观。至于凌夏,我觉得她比你要情绪化,也不太适合和客户谈判。”   唐朵笑笑,半晌没说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那些秘密之后,她对方霄的看法有了一些改变。   以前她只觉得他不近人情,一板一眼,虽然为了陈敏的病,也花钱出力找人来演一场戏,尽他所能的为陈敏圆满。   可那时候唐朵确认为,方霄那么做更多的动机是为了“好看”,做给外人看,做给自己看,做给亲戚朋友看。   他有钱,有条件,有门路,也有办法,为陈敏做一点安排是非常顺手,也非常容易的事,所以就做了。这是唐朵眼中方霄一贯的逻辑和行为方式。   然而现在,唐朵又不免推翻了之前的偏见,也是突然之间才发现,这对母子的想法和情感都过于深沉,没有显露,用很多表相去掩盖,或者说是故意让对方误会自己对亲情看的很淡。   也许,是为了怕对方担心,也许,是不想给对方添加情感包袱和压力,也许,这就是中国人亲情维系的方式。   有很多的成年人在生病时的第一选择,都是尽可能的自己解决,或是让朋友陪着去医院,怕家人担心,怕家人劳累,但更多的,是怕一些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东西。   就像唐家爸妈,他们有难处从不和唐朵说,唐朵将钱寄回去也不用。   就像唐果,如果事情真如肖宇成所料,以唐果的性格,要做的第一件事绝对就是瞒着唐朵,因为唐果的腿,唐朵一直认为自己要负大部分责任。   想到这里,唐朵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有些出神的瞪着窗外。   隔了片刻,方霄的声音传来:“在想什么,突然叹气。”   唐朵匆匆看了方霄一眼,再一次觉得他不那么难以亲近了,便说道:“想我的家人,想想我自己,想想要面对的困境,还有该怎么办。”   方霄一怔,说:“你从没说过你家里人。你很多时候给我的感觉,像是生来就你一个人,没有亲情羁绊。”   唐朵自嘲的笑了:“被你这样说,我有点无地自容。”   方霄不解:“为什么?”   唐朵坦白道:“因为我一直觉得你性格很冷漠,而你现在却说我没有亲情羁绊,好像我比你还冷。”   方霄挑了下眉,没在意唐朵的评价。   但唐朵却很快找补回来:“不过那都是我之前对你的看法,我现在有改观。”   方霄又是一怔:“改观?”   唐朵点了下头,道:“我想,你只是不善于表达,你对陈女士还是很关心的。”   方霄没接话,却也没反对。   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有什么坎儿过不去似的,把这个话题找了回来:“你刚才说觉得我冷漠,我还以为像是梁辰那样的人,才配得上这两个字。”   这回反倒是唐朵愣住了:“梁辰冷漠么,他只是不擅长社交上的潜规则罢了,他是个很实在,也很简单的人。”   方霄比唐朵更诧异:“在你眼里,他是那样的?”   唐朵:“是啊,怎么?”   方霄突然有点怀疑自己的眼光,但也只是几秒钟的事,一转眼他就将这份怀疑放在唐朵身上,认为眼光有偏差的是她。   梁辰的确很直接,但他的直接是因人而异的。   最起码在和梁辰照面的那顿饭局上,方霄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不确定,他的真实性格是什么,真实想法是什么,他都掩藏的很好,很适合经商。   当然,方霄也知道梁辰的特殊体质,从而也不由得佩服,一个有阿兹伯格的人居然可以做到这地步。   唯有当唐朵和梁辰互动时,他那小心隐藏的情绪才稍稍露出端倪。   方霄不知道,这是否可以解释成为,梁辰对带陌生人是封闭的,对待唐朵却从一开始就很开放,否则以唐朵的敏锐,是不会感受不到他的隐藏,又怎么会觉得他简单呢?   简单……   方霄忽然笑了。   ……   转眼,唐朵和方霄就来到了工作室。   梁辰已经等在会客室里,唐朵没有跟方霄一起进去,而是安静的等在外面。   那会客室的隔音效果也非常好,方霄进去之后没有任何动静传出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隔着那道门,唐朵也能感受到里面不寻常的张力。   唐朵并不知道,那两个男人的对话,是用她作为开头的。   事实上,就在方霄踏进会客室的一瞬间,目光就落在梁辰身上。   两个男人差不多高,体型也没有太大出入,同样也都因为休息不好而有些疲倦,气质上也都不是闹腾的人,同样都很淡。   但梁辰的淡,是从骨子里提炼出来的东西,看书看的太多,思考也多,专注而认真的投入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太关心世俗,往往就会显得更纯粹。   而方霄呢,他操心的事太多了,公司,家庭,未来规划,他不能不关心世俗,也必须关怀社会,他经常觉得时间对他太残忍,溜得太快,也没时间伤春悲秋,更没时间坐下来安静看书,那种淡,便成了一种保护色。   两个男人握了一下手,梁辰示意方霄坐下谈。   方霄又重新观察了一遍梁辰,坐下时不由得笑了,说:“我现在突然明白,为什么唐朵会说你简单了。”   梁辰显然没有料到方霄的第一句是这个,挑了下眉,问:“她是这么评价我的?”   方霄点点头:“但我想,她所谓的简单不是单纯。”   梁辰没接话,只是同样认真的看了方霄片刻,像是要确定什么。   被一个纯粹的人盯梢一样的看着,大多数情况都是折磨。   内心肮脏的人,会心虚,会躲避。   内心强大的人,会挑衅,会对抗。   方霄显然是后者,他没躲没闪,就让梁辰分析。   直到梁辰确定完了,小幅度的点了下头,以淡漠的口吻陈述道:“你喜欢她。”   方霄的表情没有动,有那么一刹那,两人似乎有了心电感应,他似乎感受到梁辰看出了什么,只是放在桌下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   方霄问:“凭什么这么肯定?”   梁辰:“凭本能和直觉。通常一块领地只能容纳一头雄狮,再来一只,它们会撕斗,直到一方落败逃走。而新来的雄狮为了确保领地的绝对忠诚,以及这里的母狮生下的是自己的血脉,他们会选择将不属于自己的小狮子咬死,再和母狮交、配,繁衍后代。”   方霄又问:“你认为是我侵犯了你的领地?”   梁辰缓缓摇头:“我只是打个比喻。唐朵不是我的领地,就算是,方先生也侵犯不了。”   说到这里,梁辰便点到即止。   一是因为主题跑偏了,一是因为他还不需要和一个不足以成为竞争对手的男人讨论唐朵的任何事。   有些关系,与其说是占有,倒不如说是互属。   只不过这样的逻辑,没必要说给外人知道,何况那还是潜在情敌。   梁辰话落,只是扯着唇角笑了一下,非常的从容,如果藏在心里一个小角落那点点反酸可以忽略不计的话。   很快,他便将话题引入正轨:“其实今天我是想代表工作室,和方先生谈一下后续的工作安排。因为我们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些事,恐怕方先生自己也不清楚。我们经过讨论,决定还是告知你,在你知情之后做出选择,我们会根据你的选择再安排配合工作,无论如何,你的意愿和诉求是第一位的。”   作者有话要说:  走剧情剧情剧情~   ……   我有点缺觉,睡不好,努力更完这章要早睡,明天爬起来捉虫改错字。   几个人物走到这一步,心境和性情都和开始不一样了,成长了,成熟了,三种不同的淡然:   唐朵不再像开始那样逃避恐惧,虽然有些事自己无能为力,却还是要面对。   梁辰是因为内心笃定而面对任何事,都做得到见招拆招。   而方霄是已经看到将来,因为接受了而平静。   好啦,废话到此,我去吃饭啦mua! 第89章   等梁辰话音落地, 方霄才收回目光, 眼皮垂下又抬起, 在那一秒钟里似乎有些事情略过他的脑海。   直觉告诉方霄,梁辰所谓的无意间发现的一些事, 其中有他非常不愿意知道的, 或者说是面对的。   但在商场上摸爬多年, 方霄早就练就了一种条件反射,越是恐惧, 越要直视, 只有迈过第一道坎儿, 才有可能去想对策, 毕竟那最坏的结果并不会因为人们的恐惧和逃避而变好。   所以抬眼的瞬间,方霄的嘴已经快了他的大脑一步, 问道:“是什么事?”   梁辰没什么表情, 眼神也极度的平静,这时候他流露出任何情绪, 都会难免影响到当事人的情绪。   然后,他声音很淡的说:“在我公布之前,方先生是否已经有了猜测的方向,如果毫无头绪, 不如先深吸一口气, 确保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这话,方霄自嘲的笑了:“生离死别我都经历过了。你说吧。”   梁辰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问:“请问方先生是否知道陈女士的病, 带有家族遗传基因?”   方霄:“你是说家族性老年痴呆症?我知道。”   果不出所料。   梁辰瞬间有了判断,再次笃定前一天的猜测。   再开口时,他依然是那样的口吻:“那么方先生也做过检查了?”   方霄一点没有隐瞒的意思:“我做过。但我母亲不知道这件事。”   做过检查,却没有告诉陈敏,显然查出了阳性,否则如果是阴性反应,大可以告诉陈敏让她安心。   梁辰沉默了。   但方霄却接着说道:“虽然这个病的遗传几率,是女人大于男人,不过很可惜,我的检查结果是阳性。”   梁辰没有挪开目光,定定的看着方霄,他的眼里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同情或者怜悯,平静得出奇。   事实上,就在梁辰在美国念书的时候,他曾经选修过心理学,知道这个学科的弊端和优点,也知道它能带给人们心理上的帮助和治疗。   如果说以为能看看心理医生就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解决自己的困惑,和人生中的重大难题,那绝对是奢求。   心理医生,或者说是心理咨询师,在大多时候是帮助当事人找到看问题的不同的角度,或是作为一面镜子,折射出当事人的问题和陷入的思想误区。   而在问诊期间,最忌讳的就是心理咨询师被当事人的情绪牵着鼻子走,比如流露出同情、怜悯,甚至是哭出来。   那等于在心理上对当事人多了一层明示,告诉对方,是啊,你很惨,真的很惨,我太同情你了。   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梁辰虽然没有给人做过心理咨询,却牢记着这个原则,幸好他也不是个情感丰沛的人,不至于被这件事左右情绪。   梁辰没有说话,在等方霄表述。   方霄似乎笑了一下,说:“得知这件事情后,我有点庆幸我妹妹小芩走的早,如果一家人都患了这个病,真是天大的讽刺。”   隔了一秒,方霄问道:“现在,梁先生是不是能告诉我,你要说的事情是什么了?”   梁辰安静的吸了口气,这才说:“方先生是否知道,陈女士这次的二度‘失忆’是假装的?”   方霄明显一愣,那表情说明他毫不知情。   很快,方霄就皱了下眉:“你确定?有证据吗?”   梁辰点头:“有几段录音,陈女士自己录下来,每天都会在没人的时候听,但她不小心将录音笔掉在花坛,被唐朵捡到了。”   方霄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录音里都说了什么。”   梁辰描述的很淡,减少了形容词:“都是一些陈女士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的事,其中一件是关于唐朵的,她担心自己又一次‘忘记’,时刻提醒自己要记着,唐朵就是‘方芩’,希望能在离开这个家之前,配合演完这场戏。”   方霄听完,沉默很久。   他正在理清思路,也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这个惊人的事实。   陈敏人生中的两次性情大变,方霄都是亲生经历过的。   第一次,陈敏和方霄的父亲婚姻发生突变,陈敏从一个女强人变成了泼妇,在知道背叛之后,她面对方霄的父亲很难做到心平气和,就算料定了那个男人离开这个家,用不了一年就会变成丧家之犬,灰头土脸的跑回来求她。   可是等真到了那一天,陈敏却一点高兴的情绪都没有。   不仅没有高兴,连幸灾乐祸都没有了。   只因陈敏知道,幸灾乐祸之后,这个“包袱”还得是她扛着,想到这个就觉得心累,也不知道幸灾乐祸的是别人,还是自己。   那时候,陈敏在家时,情绪都是挂在脸上的,故意做给方霄的父亲看,从横眉冷目到后来的冷漠忽视,甚至是近乎施舍的态度。   这一切方霄也都看见了。   直到方霄的父亲去世,陈敏一点情绪都没有,一下子平静下来,整个家也因为她的平静,变得死气沉沉。   那时候年幼的方霄,甚至受到了一部电影的启发,一度认为是陈敏故意害死了他父亲,但长大后,方霄又自己推翻了这个念头。   此后许多年,陈敏都是一个女强人的状态,在家如此,在外面更是如此,她在很多事情上要求方霄,就像是一个上司要求下属,一个大家长要求一个继承人那样,而不是一个母亲对待一个儿子。   陈敏是严格的,但从没暴怒过。   方霄深知陈敏的雷区和喜好,从来不会故意犯错去气她,方霄也从来没见过陈敏疾言厉色的对过谁。   直到两年前,陈敏突然无缘无故的发脾气,几天前说过的话,几天后又好像不知道自己说过一样,从头说了一遍,甚至在讲到公司某个case的时候严重忘词,连合作多年的客户名字都忘记了。   从那以后,这样的情况屡有发生,这就是方霄记忆中的陈敏的第二次性情大变。   一个偶然的机会,方霄听到陈家以前的事,尤其是他那素未蒙面早早去世的外婆,这才联想到陈敏的性情大变,或许不是因为中年危机,不是因为更年期,而是老年痴呆症。   大约是因为陈敏这两年的情绪不稳,经常会因为自己的忘事而挫败痛哭,所以当唐朵出现后,陈敏的和颜悦色才终于令方霄松了口气。   上次陈敏忽然想起唐朵是假冒的方芩,一下子又恢复到最初犯病时的状态。   等唐朵回来,陈敏又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每一天都眉开眼笑,好像她生来就是如此。   说实话,方霄回想起这一切,至今都不敢相信后来这几天是陈敏装出来的,连他都被骗过去了。   也是直到这一刻,方霄才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双手盖在眼睛上,低着头说:“我母亲这么做,是为了让我安心。”   梁辰没有应。   过了片刻,方霄抬起头,眼里疲惫尽显。   梁辰这才开口说道:“其实陈女士或许只是不善表达,他对你非常关心。”   方霄笑笑,没说话。   这件事他心里一直有数,只是从来没有正视过。   他们母子的相处模式早就定了,不仅冷,而且硬,一切都讲究效率,公事公办。   而那隐藏起来的关心和付出,就像是湖面下的暗涌,等浮出水面了,才惊觉其中的力量。   梁辰话锋突然一转,问:“方先生为陈女士安排的老人赡养院,是不是方氏公司捐款投资的那家?”   方霄点头:“是,这两年也完善了很多人员配备,很快就会成为本市最好的养老院。”   这么做自然是为了陈敏。   方霄甚至打算在将来病发后也住进去,只是不知道那时候陈敏还认不认得他。   听到方霄的答案,梁辰不再发问。   该问的,他都已经有了答案,余下的也不该他来八卦。   梁辰紧守着界限,低声说道:“现在方先生已经知道了陈女士的秘密,下一步该怎么做,需要我们怎么配合,不妨考虑一下。无论方先生做出怎样的要求,我们都会尽全力配合。”   方霄没有回应,他只是盯着梁辰看了两秒,忽然说:“在那之前,我有两个问题想问梁先生。”   梁辰正要起身,听到这话又将手放到桌面上。   “请问。”   方霄:“我听梁姨说,你在美国除了心理学,还念了金融学?”   梁辰点头。   方霄:“既然了解金融,为什么没有朝梁家继承人这方面努力呢?”   梁辰一怔,进而笑了:“我念书是为了对那个学科感兴趣,不是为了接手家族事业。再说,我也不够‘饿’,恐怕接不住。”   方霄没懂:“不够饿?”   梁辰说道:“在美国,我也去过一些金融证券公司做过资料调查,了解过金融圈的背景历史,上一代的金融大鳄全都是在‘饥饿’的环境中杀出来的,无论是心理还是精神,他们时刻处于一种吃不饱的状态,时刻保持着‘饥饿’感。但是到了下一代,无论是继承人、管理层还是小职员,都是从书本中学到的知识,空有学历却没有尝到过‘饥饿’的滋味,到了实战上自然也就‘恶’不起来,缺乏想象力,试问这样用书本堆砌出来的第二代如何接得住第一代的天下?”   梁辰在美国念书时,他们系里就有一个金融学的博士。   那位学长原本已经读了金融学硕士,还回国找了一份证券行的工作,但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做的不开心,甚至“水土不服”,觉得那家证券行是小作坊,不够专业,又认为国内的金融发展太缓慢,弊端太多,很多事情都不合理,根本让人施展不开拳脚。   所以不到三个月,那个学长就回到学校,又修了一个金融学博士,还说要留在华尔街找一份契合期望的工作。   但梁辰对此却有不同看法。   凡存在,必有道理,任何看似不合理的存在都有它存在的道理。   书本是对世界的总结,但书本不可能解释一切。   上一代人有几个是一出山就自带高学历?又有多少是经历过实战之后,带着一身的经验又去研修了学位?   依赖书本,难免坐井观天,曲高和寡。   梁辰自认不是那块料,在这方面梁星的手段比他合适的多,梁星和方霄都是在第一代的鞭策下长大的,虽然生长在富裕之家,却时刻不敢懈怠,不敢因为自己的富二代身份而膨胀,每每发飘就会有长辈拿小针把气球戳爆。   梁星自小身负重任,和同样有继承可能的堂兄弟姐妹明争暗斗,算是在实战中摸爬滚打长大的。而方霄有了陈敏铁血手腕的鞭策,方氏在他的经营下也算有声有色。   思及此,梁辰问道:“方先生已经开始找继承人了?”   方霄说:“培养继承人不像买东西,需要的时候再去选购就晚了,我起码要提前十年的准备时间。”   梁辰:“看来方先生不打算结婚生子。”   方霄:“我看中了我小叔的一对子女,他们在这方面也有点天赋,现在培养还不晚。万一将来我小叔和梁姨结婚,你我两家就是亲家。”   方霄自嘲的笑了,又道:“想不到在我这个年纪,已经开始操心身后事了。”   梁辰垂下眼,没吭声。   话说到此,方霄率先起身:“今天的事,我回去会好好考虑,等我有了决定再来打搅。”   梁辰也站起身,微微点头:“随时恭候。”   只是方霄刚走到门口,还没开门,脚下却站住了。   他背对着梁辰,声音很低:“其实刚才你说对了一件事——我的确喜欢唐朵。”   梁辰动作顿住,侧头看向方霄的背影。   方霄:“如果不是那份检查报告,我会追她。”   梁辰没有应,也没有表情。   直到方霄开门出去,梁辰才缓缓眨了下眼。   他知道,方霄的话没有说完。   那后半句应该是——追不追得上不重要,重点是我会付诸行动。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口头承认。 第90章   回程的路上, 方霄异常的冷静, 好像他根本没有在会议室里和梁辰聊那半个多小时, 那样的冷静甚至一点消沉的痕迹都没有。   唐朵坐在副驾驶座上, 时不时看方霄一眼,直到车程过半, 方霄问唐朵到底在看什么, 这才打破沉默。   唐朵索性光明正大的看着方霄的侧脸, 问:“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方霄杨了下眉,点头。   唐朵有些不解:“你表现的太冷静, 这有点不正常。”   方霄似乎笑了一下:“其实唯一让我惊讶的,是我母亲知道你是我找来演戏的假妹妹,还要配合一起演。不过惊讶过后,还有点高兴。”   唐朵:“高兴?因为你知道她很关心你?”   隔了一秒,方霄才说:“不,她对我的关心, 我从小到大都知道。她身为一个母亲,和一个公司的决策者,她对我的教导非常用心。但我从小到大一直都认为, 她虽然关心她的儿子, 可她一点都不关心如何维系一段正常的亲子关系,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温和。”   唐朵一下子明白了。   上次陈敏突然想起来方芩的时候, 知道自己遭到欺骗所表现出来的歇斯底里,绝不是一个性情温和的母亲的面貌,当然这里面还有老年痴呆症引起的情绪反应, 加上被人欺骗的愤怒。   方霄继续道:“我很意外我母亲的改变。原来她也一直在努力,也在尝试去营造一个温馨家庭的氛围。虽然这次委托你们帮忙,并没有达到我预设的结果,但现在这样似乎也不坏,可以说是帮我们解决了一块心病。”   唐朵收回了目光,看着窗外,一时接不上话。   因为陈敏和方霄的母子关系有了质的改善,也不禁唐朵想起前晚肖宇成带来的消息。   唐果的手术很成功,但术后的物理治疗气色却不大,不知道到最后会不会是又一场的空欢喜。   唐朵叹了口气。   方霄听到了,快速看了她一眼,问:“你还在担心你的家人?”   在来的路上,唐朵就提过一句,只是没有细说。   唐朵“嗯”了一声。   方家的心病解决了,唐家的还没有。   方霄见唐朵兴致不高,又说道:“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唐朵转过头来:“你说。”   方霄:“你为什么要做替身演员,和你的家庭有关?”   唐朵沉默了两秒,反问方霄:“为什么这么问?”   方霄:“就我估计,如果是家庭关系正常,家庭温暖,父母双全的情况,是不会跑来做这样的工作的。你是为了什么,弥补,还是逃避?”   唐朵一怔,她有些诧异方霄的敏锐。   以前和方霄交流,只觉得他一根筋儿,尤其是在感情问题上非常不开窍,倒令她忽略了这个男人对亲情的深刻理解。   唐朵眨了下眼,说:“弥补心里的空白,逃避自己犯下的错。这两者都有吧。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停下工作,尤其是两个案子交接期间,我会非常恐慌、焦虑,彻夜失眠。最初看着天慢慢亮了,我会觉得灰心,问自己怎么还没睡着,后来时间长了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方霄问:“你逃避了多久?”   唐朵:“七年。”   方霄:“逃避帮你解决问题了吗?”   唐朵:“当然是越来越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一直在努力想办法,还得将问题解决掉才行。”   安静了几秒。   方霄又问:“想到办法了?”   唐朵:“原本有了出路,到最近又遇到瓶颈。”   方霄说:“你很容易受到家里的影响。”   唐朵自嘲的笑了:“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我知道自己的问题,我在这上面投注了太多的期望,当结果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甚至相差很远的时候,自然会觉得沮丧,被情绪牵着鼻子走。可惜,我明知道原因出在哪里,却无法控制和左右。”   方霄点了下头:“同样的事,我也经历过,不能说和你感同身受,但是同理心大概有一些。”   唐朵:“哦,你是怎么度过的?”   方霄:“先是心理咨询,然后自我调适,最后让时间证明。”   唐朵一愣,进而笑了:“就这样?”   方霄也笑了:“你还有更有效的办法?”   唐朵不再说话。   她也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对痛苦来说,时间过得太慢,对快乐来说,时间过得太快。其实时间对所有一切都很公平,差别只在于人内心的感受。于整个生命来说,在过程中经历的悲欢离合,到终点时都会变得很淡,很模糊,不值得计较。   唐朵揉了揉太阳穴,借此缓和自己睡眠不佳的症状。   她觉得,自己还是得好好想想,不能太急,起码心里不能急,人一急,就容易乱,乱了就会做错决定。   ……   直到快回到方家,方霄又一次开口。   他说:“今晚我会观察我母亲的情况,如果情况允许,我会和她好好谈谈,顺利的话,也许明天早上你们工作室就会知道我的决定。”   唐朵看向方霄:“你打算说开了?”   方霄笑了一下,没说话。   但他的笑容已经给了答案。   唐朵也不再追问,更没有阻止的意思。   方霄解决问题的态度和效率,远比她强。   方霄说到做到,这晚晚饭过后没多久,陈敏刚吃了药,方霄就进了她的卧室。   母子俩在屋里聊了一个小时,陈敏的状态也额外好,尽管交流中有些费劲儿,却没有出现任何失忆断片的反应,令整个谈话一口气就进行到底。   唐朵早早回房睡觉,睡到凌晨人就醒了,空坐在床头半个小时,越来越精神,终于接受了现实,便起身下床,随便披了一件外套就往庭院走。   只是没想到,庭院里一早就被人占了。   花坛深处的木质茶几前,坐着一道身影,那是个男人,背对着唐朵,一动不动。   唐朵走到一半,想了想,就准备掉头。   没想到那个男人却突然回头,看到了她。   正是方霄。   方霄眼里有些疲倦,脸上却带着笑,他的线条远比最初认识的时候来得柔和得多。   他问:“睡不着?”   唐朵:“睡了,又醒了。你们聊完了?”   方霄点头,说:“明天,你的工作就结束了,我会派人开车送你回工作室,后续的交接我会和梁姨谈。”   唐朵没什么表情,只是定定的看着方霄。   “你决定了。”   方霄仍旧在笑,回望着唐朵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唐朵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他的眼睛头一次那么生动,好像装了很多东西,但他们了解不深,她看不明白。   她安静的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方霄都没有开口。   直到方霄说,他想一个人安静的待会儿,唐朵才默不作声的转过身,走了。   唐朵自然不知道方霄和陈敏的谈话内容,有一部分是关于她的。   方霄不会说,陈敏转眼就会忘记,那些和她有关的对话,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陈敏说,唐朵是个好姑娘,性格坚强,又柔软,有强悍的一面,却又善良,能扛住事儿,又有让人心疼的地方,如果方霄的检查结果是好的,一定要追这姑娘,要是错过了会是一辈子的遗憾。   方霄笑着答应了,说他也觉得唐朵很好,从心里喜欢她。   陈敏听到方霄这么坦白,这才放心。   陈敏再没什么更多的牵挂,答应方霄会尽快去养老院接受专业照顾,她还答应方霄会试一试医生建议的新药,据说那可以帮助延缓病情,自然还要加上辅助的脑力训练,会很辛苦,但是值得。   和陈敏聊完,方霄一直睡不着。   幸好他也没有睡觉的打算,便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安静的想事情。   他还记得最初接到化验报告的时候,医生非常平和的跟他讲了很多,但他当时只是一味的沉浸在打击中,大多没有听进去。   若非检查出来是阳性,方霄恐怕自己也无法体会母亲在得知病情时的恐惧和震惊,如今回想起来,那些感觉还记忆犹新。   他每天都在想,忘记一个人,忘记一件事的感觉是怎样的,他经常晚睡,也不敢睡的太久,既然能清醒的活着的人生已经不长,将它们浪费在睡眠中就变得额外奢侈。   但幸好,按照现在的预防治疗方案来计算,他应该还有十来年清醒的时间,他还有时间培养继承人,还有时间安排“失忆”后的事,成立一个慈善基金,将大部分的筹款用在养老事业和这个病上。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这大概是提早知道自己有这个病唯一的好处了,似乎人生有了更清晰的目标,和非常清楚的时间界限,在这个有限时间里要完成这样几件事,真是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想到这里,方霄闭了闭眼,决定回房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个故事结束了,平静了几章,要有新的波澜了,也是本文的最后一哆嗦~大招儿在唐家,程征,椽子,所有人都要有个了断。 第六卷 结局篇 第91章   工作室又进来新的案子, 唐朵第一时间拒绝, 还请了一段时间的长假。   梁同表示很诧异, 提示唐朵这次的案子是前所未有的有挑战性, 唐朵却说,最有挑战性的难关就摆在她面前, 她攒了三年多的假期没用, 正好一鼓作气的用掉。   得知唐果要回国的日期, 唐朵特意提前一天回到家里。   现在的唐家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栋房子,远在郊区, 家门前还多了一块小院子,唐父闲来无事就在院子里种花种草种蔬菜。   唐朵第一次回到新家,见到这样繁荣的景象吓了一跳。   唐父见到唐朵身边还跟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手里大包小包的,也吓了一跳。   女儿长大了,一个个都不中留了。   不过这一次的男人看上去还不错, 体面多了,就是不知道人品怎么样。   唐朵原本也没想让梁辰开车送她,但梁辰坚持, 她也没必要放着男友的车不用, 跑去打车。   回来之前,两人还跑进超市血拼一通, 将车子的后备箱和后座装得满满当当。   那场面,一点都不像是女儿回家看看,反倒像是出家归宁的女儿刚刚洗劫了婆家。   唐父这几年有两块心病, 一个是小女儿的腿废了,一个是大女儿心有愧疚不着家,只顾着在外赚钱拼命。   如今小女儿手术成功,明天就要回来了,大女儿也回来了,一切都刚刚好。   唐父还不知道唐果物理治疗不见起色的事,唐母报喜没报忧,打算回来了见面再说,所以如今的唐父心里可谓是一片放晴。   加上心病了结,又有这些花花草草陪伴,唐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平和许多,以前老板着脸,一副严肃大家长的模样,如今也像是突然卸下重点,悠闲地过起退休生活。   等唐朵和梁辰进门,唐父就化身成唐母,给小两口沏茶,还摆好五色果盘。   唐朵要抢着切水果,却被唐父轰出厨房。   唐朵出来时,梁辰正在参观客厅,绕了一圈,目光停留在唐父的一副丹青上。   梁辰说:“唐叔叔写了一首好字。”   唐朵“嗯”了一声道:“听懂行的人说,他写字写的是人生,不是技巧。外面很多人要买他的字,他都不卖,说一旦变成生意就不纯粹了,写字的动机就变了,字就不好了。”   这话说到一半,唐父的嗓门就从厨房里传出来,喊唐朵进去。   唐朵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跑进去一看,唐父气定神闲的靠着案台,瞅着她。   唐朵问:“爸,怎么了?”   唐朵嘴里问着,鼻子也刚好嗅到一股酒精味儿。   唐父招招手,侧过身:“你过来。”   然后就露出身后的两个小酒盅,酒盅里装着陈年白酒,是唐父的珍藏,平时唐母和唐果不让他多喝,现在唐母陪着唐果去海外做手术,唐父又觉得一个人喝闷酒没意思。   唐父平生也没什么嗜好,无外乎就是书法和酒,亲生女儿唐果对酒精过敏,不能陪他老头子喝,上门女婿肖宇成又是个酒量废柴,非但不能喝还特别唠叨,见到他喝酒就开始科普其中的危害。   话说回来,家里唯一能跟唐父拼拼酒量,还不扫兴的就属这个半路收养的女儿唐朵了,可惜唐朵多年不着家,是唐父眼中最孝顺的疯丫头,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招了个男人进门,唐父一边切水果一边就在心里嘀咕着,待会儿这些他亲手摘的果子都要进那个男人的肚子里了,真是不甘心。   唐父越想越郁闷,还有点人来疯,索性就把陈年白酒拿出来,再把女儿喊过来小酌一盅。   唐朵一愣,说:“现在喝?要不要待会儿等梁辰做两道好菜,我再陪您喝?哦,他手艺不错。”   唐朵的本意是不希望唐父张罗,毕竟岁数大了,哪有小辈坐在客厅等着张口吃饭,老人在厨房忙活的道理?   而且再路上,唐朵就和梁辰说好了让他做两道菜,她给他打下手。   没想到唐父一听这话,浓眉皱起:“怎么,还不是我家人呢,就要进我家厨房了?”   小狗崽子,这么快就要登堂入室?   岂有此理!   唐朵眉头跟着一跳,转瞬就明白过来,唐父是吃起岳父醋了。   她轻咳一声,立刻改口:“那就我来做,待会儿我陪您喝个够。但有一条,您尽兴就行,不要走量,不然明天酒味儿都散不掉,妈和果果一下就闻到了,保准念叨您一年。”   在这个性格宛如儿子的女儿面前,唐父就是个顺毛驴,尤其唐朵更知道他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简单几句话就把人安抚了。   唐父说:“对对,你说得对,咱们就小酌这一杯,绝不加,怎么样?”   唐朵答应了,心里一转,就知道喝酒是假,谈话才是真。   唐父有个毛病,一喝酒就爱唠嗑,还得有点劲道的下酒菜。   于是唐朵很快从冰箱里拿出来刚才在超市买的小菜,一样分出一点装在小盘子里,往唐父手边一拱。   唐父立刻乐了,吃了一口菜,抿了一点酒,尝尽人生百味,转眼就长长叹了一口气。   唐朵便问:“爸,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和我说?”   唐父看了唐朵一眼,眼神严肃极了,说:“有个事我得问问你,你老实回答,可不能忽悠你爸。”   唐朵不动声色,笑着答应:“您说。”   唐父:“外面那小子,你们好多久了,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打算走长线,将来结婚不,是不是认准他了,你俩是不是都是这么想的,男方家里知道吗,怎么看这件事,还有……”   唐朵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就知道会是这样,说道:“爸,您现在问了可不止一个事。”   唐父“啧”了一声:“怎么不是,这些都是一回事!你别打断我,哎……”   说到一半,唐父又忘了下面的,只好说:“行吧,你先回答刚才的,我想起什么再问。”   事实上他刚才都问了什么,让他自己重复一遍都做不到。   唐朵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十分乖巧的说:“外面那小子,我们好了有几个月了,从他回国没多久开始,如果走势良好自然要长线持有,将来结婚的事还太远,到时候再说,至于是不是认准了,再没有更准的人出现之前,他是最准的,我俩都是这么想的,他爸妈我已经见过了,对我挺好的。”   唐朵的回答信息量不可谓不大,唐父听的一愣一愣的,好几次要抓住重点,却很快就被她下一个重点冲散。   过了好一会儿,唐父才后知后觉的说:“你都见过人家父母了?你这孩子也太草率了!还有,什么叫走势良好就长线持有,什么叫结婚太远,还有什么更准的人出现,你这不就是骑驴找马玩玩吗?哎,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   唐父很快就开始了一篇论文长度的念叨,从时下的年轻人说到唐朵这个野丫头这么多年在外面飘荡,性子也该收收了等等。   唐朵就一手撑着案台,一手端着酒盅,边听边喝。   好久没听到养父的念叨了,突然一下子听到这么多,还真怀念,更有点想哭。   直到唐父演讲完,见唐朵低眉顺目的样子,大概是知错了,又忍不住往回找补几句,提示她如果那小子人还不错,家庭环境也好,父母也算恩爱,那就差不多就行了。   唐朵顿时又觉得好笑。   谁知唐父话锋一转,又说道:“只不过这里面有个问题还是得重视起来——做人啊,不能太贪心,找丈夫选个人品好的,疼你的,就行了,万一要是遇到两个,也别都惦记,哪个你更喜欢就选哪个,知道不?”   这话唐朵倒是听不懂了,什么叫万一遇到两个?   她愣了几秒,提示道:“爸,我今天就领回来一个小子。”   唐父又“啧”了一声,说:“我知道。我是说那个谁,你以前那个,姓程的小王八蛋。”   唐朵以前玩车和被程征那帮兄弟喊大嫂的时候,唐父、唐母最初并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不仅震惊而且失望,加上因为程征、唐朵在外闹事,还把唐果牵累进去。   因为这事程征从牢里出来后,三不五时就到唐家门口谢罪,唐父、唐母从不接待,直到唐朵回来,程征帮忙筹集了医药费,唐父、唐母知道后也放下芥蒂,原谅了这个回头是岸的小子。   这里面的来龙去脉唐朵是知道的,只是不明白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唐父会提到他。   唐朵:“爸,提他做什么,以前那是我年少不懂事,后来我和他就没下文了。”   唐父皱着眉:“没下文?没下文人家老往咱家跑,还给我老头送菜送肉送花苗送种子?”   唐朵又是一愣:“什么?”   若不是唐父这么一说,唐朵完全不知道程征这阵子频繁往郊区跑,前前后后没少奔波,院子里那些小树苗和花草,还是在程征和他车行几个兄弟的帮忙之下折腾完的,不然凭唐父一个老头子,又没有三头六臂,哪忙的过来?   这庞大的信息量唐朵还没消化完,这时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吆喝,像是有人在喊“唐伯伯”,而且有好几道声音。   唐朵的眉头立刻打结了,那些声音她不陌生。   ……   而另一边,原本正在客厅里气定神闲欣赏字画的梁辰,也听到这一阵叫唤,凭着直觉和雄性动物的本能,不到两秒钟,他就判断出在门外叫阵的不是一般路人。   唐家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小女儿有主了,大女儿还单着,要不是冲着两个女儿,会有哪个雄性小崽子往唐家一个老爷子身上凑?   一经判定,原本的气定神闲立刻变了味儿,梁辰索性打开大门,就立在台阶上,看看来人到底是谁。   结果一看之下,双方都是一怔。   院门外三个男人年纪都差不多大,两个正在忙活从车上往下搬东西,一箱接一箱,而为首的那个穿着贴身的T恤衫,因为搬搬抬抬和天热早就一身汗,汗水浸湿了胸前的布料,湿了一小块。   不是别人,正是程征。   而程征呢,听到有开门的动静,逆着光抬眼,刚好迎上立在台阶上那道挺拔颀长的身影,人很高,腿很长,背着光,目光很淡,落在他身上,一身剪裁贴身的休闲装价值不菲,那姿态仿佛在说,这地方已经有主了。   别说程征,就是搬东西到一半的严冬和齐丞也是一愣,两人面面相觑,打了眼色,又一起看向程征。   就在这二人脑补了一出争地盘大戏的当口,梁辰也不紧不慢的走下台阶,将院门打开,站在程征面前。   微笑间,嗓音也是额外低沉悦耳。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进入结局部分啦~ 第92章   这人是谁?   这是第一个浮现在齐丞和严冬脑海中的疑问。   但很快, 他们就有了答案。   哦, 就是征哥生日那天, 他们在超市外遇到唐朵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不就是他吗?   后来那天晚上,那个叫梁星的富二代还在电话里叫唐朵大嫂来着。   所以, 这个男人就是梁星的大哥?也是个富二代?   判定完毕, 齐丞和严冬先后皱起眉, 尽管程征和唐朵都没有再续前缘的意思,可他们总觉得, 如果不是唐朵,程征这辈子也不会找别人,一直单着这么久,那些小姑娘前仆后继的,他连正眼都没一个,不是在等唐朵还是什么?   至于连晓峰的姐姐连晓絮, 那都是过去式了啊,逝者已矣,生者总要往前看。   齐丞和严冬正在心里计较着, 另一边程征已经跟梁辰说上话。   “来多久了?”   “刚到。”   沉默了两秒, 程征侧头看了一眼齐丞和严冬,又说:“你们先搬着。”   然后便和梁辰一前一后的往院子角落走。   这一幕看在齐丞和严冬眼里, 难免就变成了两只老虎狭路相逢,正决定来一场谈判的意思。   程征走到长得半高的木棉树下,脚下站定, 第一句话便是:“听说明天唐果就回来了,我怕唐伯伯一个人忙不过来,先和两个兄弟把可能需要的东西运过来,待会儿我们就走。”   程征是在解释,他来不是冲着唐朵。   梁辰淡淡扯了下唇角:“晚上我打算下厨做几道好菜,既然都来了,不如留下来一起吃?我想唐叔叔也不会让你们就这样回去的。”   闻言,程征先是一怔,刚要说话,这时屋门再度打开,走出来两个人,正是唐父和唐朵。   唐父一见齐丞和严冬累的呼哧带喘,搬上搬下,立刻要上前帮忙,手里还拎着两瓶矿泉水,不由分说就往两人怀里塞,还说让他们进屋歇着,这些东西放在那儿也不会丢。   唐朵没跟上去,眼神一转,就轻飘飘的落在木棉树下那两道几乎一般高的男人身上。   要不是这两个男人突然站在一起,那树影沙沙,阳光筛下来,将两道影子拉得很长,唐朵还没发现,原来自己矮了他们这么多。   明明小时候都是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她还曾经营养不良过,为什么这两个家伙却长得这么高?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的,唐朵在两人面前一步远的地方站定。   两人也都看着她。   程征忽然笑了,说:“这还是你们离开立心之后,咱们三个第一次聚到一起吧?”   其实并不是第一次,但唐朵没说,上一次是在墓园,梁辰陪她去看亲生父母,程征去看连晓絮。   梁辰说:“我之前去立心,还看到小时候刻字的大树。”   那上面有三个名字,小影子,小太阳,小坦克。   程征挑了下眉,问梁辰:“你回去过了?我没听院长提起。”   梁辰:“我没用小影子的身份,院长也不知道我是谁,我给院里捐了一笔钱,不能用本名。”   程征有些恍然:“原来院长提过的新的捐助者是你。”   这时,唐朵咳了两声:“聊完了么?”   两人又一起看向她。   唐朵说道:“我爸说你和齐丞、严冬经常过来,每次都送好多东西,他让你们不用这么客气。”   程征一顿,转而垂下眼:“也不是客气。”   不是客气,而是赎罪。   唐朵明白,但她却不点破,既然上次都说开了,过去的事翻篇了,自然不会再把这些事挂在嘴边。   只不过唐家虽然对程征冰释前嫌,程征自己心里的坎儿却没过去。   从小到大,程征都在扮演一个照顾弟弟妹妹们的大哥哥角色,从立心孤儿院到出入社会,他责任心强,责任感重,希望每个人都能照顾好,却难免会有失误的时候。   那次意外,唐果和连晓峰他只能二选一,选一个,就等于舍掉另一个,这大概是程征的人生中最大的遗憾,他的责任心和责任感都不允许,却不能两全。   就连程征自己都说不好,当年的选择是不是对的,是否后悔和遗憾,如果让他再选一次,改选唐果而舍弃连晓峰,他敢不敢赌。   就连回想当初的那一幕,他都觉得后怕,那也是这些年来一直折磨他的梦魇。   只不过这道坎儿,只能程征自己过,外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   索性唐朵也没接他的话茬儿,只是笑了一下。   程征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而问道:“你是不是一直让一个叫张迅的捐钱给立心?”   唐朵皱了下眉,没否认:“你怎么知道?”   程征:“其实院长也是从他的话里猜出来的。除了曾在立心待过的孩子们,外面的人不会这么有长性一直固定捐钱。院长说,让你有时间多回去看看,好多年没见你了,很想念。”   唐朵半垂着头,没吭声。   她在外面野惯了,什么事都不怕,什么事都靠自己,反倒是提到倦鸟归巢,像是个逃避错误的小孩子,不敢见大人,先是唐家,再来是立心。   想到这里,唐朵自嘲的笑了:“好,我尽快去看她。”   两人正说这话,不知什么时候梁辰已经从兜里拿出手机,慢条斯理的下载了一个拍照APP,调出功能,抬眼间说道:“不如咱们三个合个影,先发给院长看看?”   唐朵和程征都是一愣。   唐朵问:“你不是不想曝光?”   梁辰:“捐款不能用我的名字,是为了怕媒体挖出以前的历史,令我家人为难。院长那里倒是不用隐瞒,她也不会说出去。”   程征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直到梁辰说:“何况刚才也说了,分开十几年第一次重逢,也应该合个影纪念一下。”   梁辰边说边将手机塞给唐朵,然后抬眼示意了一下程征,等程征站过来,瞬间就成了唐朵举着手机对准三人,而梁辰站在最后面的角度。   镜头里的三个人面色各异,表情都很不自然。   唐朵皱着眉,显然对梁辰站到最后面,显得他脸小个儿高的心机表现非常不满。   程征的表情也有点严肃,甚至有点苦大仇深,除了在监狱里拍照和出来后补拍的证件照,他还没照过相。   唯有梁辰,要笑不笑,不紧不慢。   等唐朵按下快门,三个肤色不同的脸瞬间都变得又美又白,她瞪着那个照片几秒,决定关掉APP,又举起来重新来了一张。   在那没有修图的照片里,程征肤色黝黑,梁辰皮光水滑,唐朵皱了皱眉,发现梁辰竟然比她还白了一个色号,又把这张照片删掉了,选了刚才那张保存。   然后,唐朵将手机塞回给梁辰,一言不发的瞪着他。   梁辰也不躲,就任由她瞪,那样子仿佛还很享受。   程征见状,很快走开了。   ……   那边,唐父和程征聊起天。   这边,唐朵低声发问:“你还玩美颜相机?”   梁辰缓慢地眨了下眼,说:“因为我猜,你不会喜欢那张没有p过的,入夏以来,你晒黑了不少,没发现么?”   唐朵眯起眼,声音更低:“你也在晒太阳,你也不擦防晒霜,为什么你不黑?”   梁辰:“小时候咱们一起跑出去玩,你见我黑过么?”   没有。   小影子无论怎么晒,永远都是那个又白又弱的小男孩。   只不过现在他不弱了,还很高壮。   唐朵剜了他一眼。   梁辰稳稳地接住了,低笑道:“待会儿我会把照片传给院长,然后我就要进厨房忙一阵,晚上多做几道菜,估计还要焖上两锅饭才够吃。”   他边说边看向程征几人,估摸着大家的饭量。   唐朵也顺着看过去:“你还真当自己是主人了,擅自留人吃饭?”   梁辰说:“我不留,唐叔叔也不会放人走。人家拿来那么多东西,吃顿饭也是应该的。”   隔了两秒,梁辰又道:“今天你也要多吃点,明天还要接唐果回来,家里一定会很忙。”   一提到明天的事,唐朵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她说:“我爸还不知道果果手术后的事,我和肖宇成都没和他提。英国那边的医生是怎么和你说的?”   梁辰垂眼望着她:“心理因素。”   唐朵没说话。   梁辰又道:“你妹妹为什么不愿意站起来,这是问题的根源。”   唐朵想了一下,说:“她临去英国之前和我说过,她一直认为肖宇成和她在一起,没有怨言的照顾她,是因为她的腿废了,他出于同情才这么做。加上当年那场意外,其实也是肖宇成带她去的现场,肖宇成也一直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果果。”   那天,原本应该被车撞飞的是唐朵。   肖宇成护住了唐朵,却来不及躲开车子,很有可能会两个人一起被撞。   但是关键时刻,是唐果将他们推到地上,自己反而暴露在车头。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肖宇成也觉得是唐果替他挨了那一下。   意外之后,唐果醒来,得知自己的腿废了,很难过,哭得很伤心,却没有闹。   见到唐朵和肖宇成,却还反过来安慰他们说,肖宇成将来是要做医生拿手术刀的,他要救很多人,而姐姐本来就活泼好动,还要骑机车比赛呢,如果被撞残废了,困在轮椅上岂不是要憋死了?   至于她——唐果,原本就学习不好,体育也不好,人又懒,能躺坐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现在有机会能一直坐着,有理由当懒虫了。   只是唐果越是这么说,唐朵和肖宇成听的心里越是难受。   唐朵简单地将这段过去告诉梁辰,梁辰听了似乎面有疑色,眉目低敛。   唐朵见状,问道:“你想到什么?”   梁辰:“你认为,你妹妹是担心她一旦好了,肖宇成就会和她分手?她觉得她只是用愧疚感在牵制肖宇成,反而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信心?”   唐朵:“我感觉有这层意思,你认为呢?”   梁辰沉默片刻,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唐父和程征几人,然后目光又落回来,说:“不如咱们换位思考——程征这些年一直在赎罪,这个理由可以成立。毕竟因为他的选择直接改变了几个人的命运,每个人都因此付出沉重的代价。但反过来,你妹妹唐果并没有负罪感,她是整件事里的受害者,从心理层面上来说,应该会有一些怨恨才是。但是就你的描述,她不仅没有怨言,大度,懂事,还非常为亏欠她的人着想,这原本就不符合人性,说不通。加上她做手术这件事,手术费一直是个问题,能做这样手术的医生也很难求,现在好不容易万事俱备了,她应该比任何人都高兴,都希望自己能站起来才对。那么,她为什么要逃避?”   唐朵越听梁辰的话,眉头皱的越深。   梁辰的话有些用词上或许不好听,但事情往往就是如此,越接近真相,越难入耳。   在情感上,唐朵不太愿意相信他的逻辑,但经历过几年的替身演员,早就练就了善于怀疑的条件反射。   何况有一点梁辰说的没错,人在遭到不幸的第一时间,一定会找个人迁怒、怪罪,无论那个人是否是始作俑者。   而所谓的“释怀”是需要时间沉淀,岁月累积的。   可唐果完全没有经历过第一阶段,就直接跳到“释怀”,还反过来宽慰他们。   想到这里,唐朵问:“你是不是想说,果果心里一定藏了一件事,令她对我们有愧疚感,所以……”   可是说到一半,唐朵又觉得不通。   当年的所有事都和唐果无关,她能做什么呢?   直到梁辰开口道:“刚才我只是提出疑问,当年的事我没有参与,只是听你这样描述,很难判断。而且我觉得,‘害怕和肖宇成的关系不在’这一点不足以促使她拒绝站起来。因为感情而牺牲一双腿,前提一定是这段感情是她生命的全部。但就我观察,唐果有自己的电台节目要经营,每周还要去立心孤儿院帮忙,家里还有一双父母,和你的感情也非常好,她生活里应该有很多朋友,并不像是完全将精力投放在一个男人身上的状态。所以我认为,这个理由不成立。”   唐朵没吭声,只是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忽然之间,仿佛有一种舵手换人,航线调转的预兆,事情的发展也超出了她的预期。   原本她以为,整件事差的只是一次手术机会。   如今才发现,好像想的太过简单了……   ——唐果一直是抗拒手术的。   ——唐果从来没有对家里抱怨或者责怪过任何人。   ——唐果一定有块心病,那是阻挡她站起来的坎儿,她拒绝站起来,是因为她不愿意面对现实。   但,那藏在她心里的现实是什么呢?   思及此,唐朵心里渐渐明亮起来。   显然,她要先将症结找到。   作者有话要说:  唐果和程征的心坎儿过去了,唐朵才能过,倒数最后几章~把所有事情画个圆满的圈。 第93章   晚上, 一群人在唐家吃了饭, 唐父心情大好, 来家里的又都是大小伙子, 齐丞和严冬都很能喝,让唐父也人来疯的多喝了两口。   只是到第三盅白酒时,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唐朵直接将酒瓶拿走了, 在唐父呆愣的瞬间, 说:“妈和果果明天就回来,闻到您身上的茅台味怎么解释?”   唐父喝酒就上脸, 那时候连眼睛都是红的,直说等明天酒味儿就散了,根本闻不到。   唐朵便说:“我妈不是有量酒瓶刻度的习惯吗,她出国前那瓶酒有多少,等她回来发现少了一大截,又怎么解释?”   唐父这回不说话了。   唐朵笑着建议:“要不兑点水进去?”   唐父立刻抗议:“不行, 那可是茅台,哪能兑水糊弄自己!”   一桌人全笑了。   就这样,唐父这晚再没喝到酒。   等到酒足饭饱, 唐朵戴上胶皮手套, 在厨房的水池前和一堆杯杯盘盘搏斗,足足洗了半个小时, 后来连灶台和案台都擦的一干二净。   走到客厅一看,屋里就剩下靠在沙发里呼呼大睡的唐父,其它人都不见了。   这时, 梁辰推门进来,见到她,弯了弯眼。   唐朵问:“他们人呢?”   梁辰:“他们还要开车回城里,先回去了。”   唐朵想了想,晚上就程征和梁辰没喝酒,两人都是开车来的,肯定要开车走。   唐朵又问:“那你呢?现在都九点多了,再晚回去要开夜车了。”   没想到梁辰却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呼了一口气说:“我有点疲,歇歇再说。”   唐朵见状,说:“好,那你先眯几分钟吧。”   梁辰:“嗯。”   半个多小时后,唐朵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房间,还将唐果的屋子打扫了一遍,等她出来,唐父已经进屋睡了,梁辰还坐在那张椅子里,一手撑着头,闭着眼一动不动。   唐朵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低声叫了两声他的名字。   梁辰低声应了,睁开眼时,眼皮上面多出一道深褶,看来是真的疲了。   唐朵叹了口气:“你这样还能开车回去?”   梁辰眉头微蹙:“恐怕会疲劳驾驶。这附近有没有旅馆,我随便找一个睡一晚。”   唐朵一顿,看着他,缓慢的陈述:“这房子很大,有三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客厅。”   梁辰不说话了,抬眼直勾勾的望着她,那双眼睛漆黑深邃,里面是她的倒影。   直到唐朵勾起唇角道:“你去睡我那间,收拾出来了。我去睡果果的。”   梁辰幅度很小的点了下头,站起身跟着她往屋里走,穿过走廊,来到唐朵的房门口,长腿就非常自觉的迈了进去,环顾四周。   他看的很认真,也很专注,屋里的陈设都是非常简单平价的家具,有些是唐朵少女时代就留下的,而且还有她那时候看过的书,用过的家居用品。   一张单人床就摆在屋子的角落,床上用品是卡通图案的纯棉四件套,是唐朵最喜欢的一套,上高中那时就买了,没用两次就北上去了大学,到现在都很新。   唐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条四角大号短裤,不由分说就塞到梁辰怀里。   梁辰一怔,展开四角裤时,就听唐朵说道:“我爸的,很新,你先凑合吧,可能裤头会有点松。”   然后唐朵又从自己的衣柜里翻来覆去的拽住一件男款XL号的大T恤,递给梁辰。   梁辰挑了挑眉,盯着她看。   她说:“哦,我以前很喜欢穿男款T恤,直接用来当睡衣。待会儿睡觉前,你先去洗个澡,拖鞋我给你找一双新的。”   唐朵前后张罗着,梁辰从始至终都没有半点意见,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没几分钟就进了浴室,冲完澡出来顺手就换上大T恤和四角短裤。   果然,裤头有点松,他得一手拎着,否则会整件掉下去。   梁辰的头发湿漉漉的,勉强擦了半干,又接过唐朵递来的新牙刷牙膏,乖乖刷了牙。   梁辰出来后,唐朵拿着吹风机,一边给他吹着头发,一边说:“晚饭前你和我说的那些话,我仔仔细细的在脑子里想了一遍。要不是你提醒我,可能我永远也不会往那里想。只是我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如果我直接问果果,她不会说实话的。”   唐朵很纠结,她想自己恐怕等不了明天再跟梁辰商量了,所以等他一洗完澡就说出口。   头发已经吹的差不多了,唐朵关上吹风机,坐在梁辰旁边,皱着眉盯着他看。   直到梁辰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低声说道:“其实有个办法是可行的,不过会有点可耻,有点卑鄙。”   唐朵一愣,眉头皱的更深:“你先说是什么办法。”   梁辰说:“你妹妹有写日记的习惯。不过我不知道她的日记是写在本里,还是网上的某个空间。”   唐果写日记的习惯唐朵也是知道的,她偶尔在做电台广播的时候也会提到这件事,告诉一些心情有烦恼的听众,如果实在不愿意和人讲,憋在心里又难受,不如就写成日记。很多时候,用文字表达也会舒缓心情,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来就当做是跟人讲了,那个日记本就是自己最好的倾听者。   唐朵吸了口气,问:“你是说,让我去偷看她的日记?”   梁辰神色很淡,一本正经的说:“当然,这件事很不道德。但是你想想,今天是多好的机会,她不在,你要去她的房间睡觉,你心里有事恐怕也睡不着,不如……”   只是话说到一半,梁辰又转而说:“哦,还是不要了。要是真被你找到了,看到了里面的秘密,恐怕你要整宿失眠。”   唐朵:“……”   唐朵:“合着你不是真心建议我这么做的,你就是逗我玩?”   梁辰:“我若不是这么说,你恐怕会纠结一晚上。而且就算你想破头,你也想不出对付你妹妹的办法,这种纠结就是庸人自扰。”   唐朵不说话了。   梁辰说得对,她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出对付唐果的办法。唐果平日里虽然看上去很开朗很好相处,实际上骨子里却非常固执,有坚持,一旦和唐果的原则底线想触碰,无论是谁都无法说服她。   若非如此,唐朵也不会这么发愁。   梁辰继续道:“今晚你我都好好睡一觉,明天见到你妹妹再说其它的。平日你在照顾她的时候,时不时也可以问一问,观察她的神色。以你对她的了解,如果她有异状你一定能发现的。这件事,急不得。除非她有一天憋不住了,告诉你,否则她恐怕要装一辈子。”   装一辈子?   唐朵说:“那有没有什么办法,逼她说出来?”   梁辰安静了一秒,唇角勾起:“首先,你要先观察她,看她对哪些事,哪些人比较敏感,或是逃避,等你发现了,咱们再商量对策。”   对症下药,但首先要找到症结。   ……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   梁辰一早就开车带唐朵和梁父去了机场,肖宇成也从医院宿舍赶了过去。   等唐父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唐果走出闸口,一行人连忙迎了上去。   唐母和唐果见到梁辰,都是一愣,想打听,却碍于在闹哄哄的机场大厅,不便多说。   至于唐父,他起初还以为,唐果现在经历过物理治疗后走路还不是很利索,起码不能自己独立完成,最多也就是扶着把手走几步。   直到唐母和唐果上了肖宇成的车,唐父才提出疑问。   手术不是成功了么?   做了这么久的物理治疗,怎么没有起色?   见唐父一脸担忧,唐朵特意拉唐父和她一起上了梁辰的车,到路上才慢慢跟他解释起来。   唐父愣了很久,脸色都白了,一直看着窗外不吭声。   唐朵说:“现在,果果有些心理障碍还没排除,所以还不能走。手术很成功,原则上来说是可以站起来的。爸,你不要着急,现在咱们能做的就是一起帮她,不要让果果看到咱们这么担心,她心理负担会更重。”   唐父想了几分钟,才叹出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哎,等了这么多年,从希望到失望,经历了好几次,其实现在也没有当初那么大的反应了。我和你妈都这么大岁数了,早就看淡了,什么都能接受了。其实就算果果一辈子都不好,我们也走过打算。只是之前听你妈说手术很成功,现在又……”   唐朵又劝了几句,实在词穷了。   直到正在开车的梁辰说:“唐叔叔,英国的医生那边,我会一直跟进,随时将这边的进展反馈过去,一旦那边的医生有了新方案,可以辅助治疗,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另外,现在唐果的腿已经有了弹跳反应,可以在家做一些物理治疗,正好外国出了一款最新的腿部按摩机,就是针对这样术后恢复的病人使用的,我之前已经预定了一台,过一个星期就能收到。至于唐果多久才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这件事急不来,毕竟已经过了七年,唐果的腿部肌肉已经萎缩,就算是没有问题的正常人七年不行走,要恢复行动能力也需要一些时间,何况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   听到梁辰的话,唐父的眉头才算舒展一些,他点点头,又追着问了几个问题,比如哪些在家能做的物理治疗,比如那个按摩机该怎么用,效果怎么样等等。   梁辰都逐一耐心回答,时不时宽慰两句。   唐父总算慢慢宽心了,临下车前还拉着唐朵小声说了一句:“我觉得,这小子比姓程那小子好。”   唐朵:“……”   ……   唐朵心里装着事,回到家里也顾不上别的,索性梁辰也不打算多留,只将他们送下车,又和唐母、唐果打了个招呼,便驱车离开。   一大家子人进了屋,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张罗。   唐母和唐果早就困得不行了,先后进屋了。   肖宇成和唐父一起去了书房。   等唐朵去看唐果时,才发现唐果根本没有睡觉,坐在床头正在看手机。   见到唐朵,唐果笑嘻嘻的打了个招呼:“姐,快来,好久没见你了,聊聊天!”   唐朵挑着眉,关上门坐到床边:“聊什么?”   唐果立刻露出一脸八卦:“刚才那位梁先生,有点眼熟哦!”   唐朵没吭声。   唐果接着道:“不就是给立心孤儿院捐款的那位梁先生嘛?我见过他两次。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开始的?人家都跑来车接车送献殷勤了,哎呦姐你是不是要嫁人了!”   唐果边说边扑过来,搂着唐朵撒娇:“我舍不得你!”   唐朵一下子被逗笑了,原本心里的雾霾一扫而光,拍着唐果的背,说:“姐现在还没有嫁人的打算呢。就算那位梁先生我再喜欢也不行。”   唐果抬起头:“为什么?”   唐朵非常认真的说:“你忘了么,咱们说好的,你要给我当伴娘的。难道你要坐着轮椅当伴娘么?”   唐果一下子不说话了,笑容也消失了。   她直起身,看了唐朵一眼就低下头。   过了几秒钟,唐果才说:“我知道,我让你们失望了。”   唐朵立刻在她头顶揉了两下:“说什么胡话,无论你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妹妹。”   唐果吸了口气,小声问:“永远最好吗,就算我做错事,也是吗?”   唐朵一顿,却很快恢复如常,语气很认真:“就算你做错事,你也永远是。你是我的妹妹,你错了,我跟你一起扛。再说,人这辈子哪有没做错过事的?只有错过,才能成长,才会明白什么叫勇气。”   唐朵一边说一边轻拍着唐果的肩膀,忽然发现她似是轻轻抖了一下。   唐朵知道,这绝不是自己敏感。   她刚才的话,恐怕有哪一句戳中了要害……   于是,唐朵继续道:“你看我,再看程征,我们都错过,但你还不是原谅了我们?”   唐朵刻意放慢语气,同时仔细观察着唐果的反应。   这回,唐果直接僵住了,放在被子上的手还下意识握了一下,她吞咽着口水,好一会儿才出声。   唐果:“那不能怪你们,那次是意外,不是你们故意的。”   唐朵依然在笑,那笑容温暖极了。   可她没有瞎,她清楚的看到唐果的脸色比刚才差了很多,声音也有些发紧,但唐果在极力克制着。   唐朵也清楚地记得,自己刚才提到了什么。   是她和程征。   而唐果的回答是——那次是意外,不是你们故意的。   那么,这件事是否是和她,和程征有关?   重点是否在“意外”和“故意”两个字眼上?   看来,她要尽快把当年的事梳理一遍,然后讲给梁辰听,让他以局外人的角度分析一下,到底这里面有什么细节是她忽略的了。 第94章   在得知唐果有了一块“心病”之后, 这件事也几乎成了唐朵的心病。   她发现自己一刻都不能等, 已经被庞大的焦虑感灭顶。   她睡在自己少女时代留下的单人床上, 感受整个屋子让人怀念的氛围, 彻夜失眠,直到四点多钟天微微凉了, 微光透进窗帘里, 她才终于投降。   唐朵穿上衣服, 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她叫了辆车, 直奔市区,第一时间往宿舍里赶。   这个时间这个城市里的人大部分都还没起,车道一路畅通,不到四十分钟她就回到宿舍所在的小区。   唐朵上了楼,进了门,感受到屋里的静谧, 靠着墙喘了口气,再一看时间,才五点多钟, 梁辰一定还没起。   哎, 她还是太着急了。   唐朵自嘲的笑了一下,打算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眯瞪一会儿, 等梁辰醒了再说。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听到她进门的动静,她正这么想时,梁辰房门就开了。   他穿着居家睡衣, 就站在门口,安静的看着她。   那双眼睛有着刚刚睡醒的茫然,还有点呆滞,开口时声音沙哑:“这么早,你怎么跑回来了?”   唐朵一时没有说话。   安静了两秒,梁辰又道:“你要和我谈谈唐果?”   唐朵张了张嘴,吸了口气说:“我太着急了,你再睡会儿吧,等你养好精神再说。”   梁辰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然后,他脚下忽然动了,伸手拉住她的手,转身往卧室里走。   唐朵一句话没说,就安静的跟着他进屋,来到双人床前,她在梁辰的示意下钻进薄被,等他也躺进来,温热的胸膛靠上来。   唐朵闭上眼,终于吁了一口气。   困劲儿一股脑的涌上来了。   她的眼睛又酸又疼,精神在高度紧绷之后,如今已经是松懈下来的皮筋儿,需要安抚。   梁辰的声音响在她头顶,他说:“十点钟,咱们一起起,中午一起吃个饭,慢慢聊。”   唐朵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也很轻:“梁辰,谢谢。”   隔了一秒,梁辰说:“其实我也一宿没睡。”   唐朵一怔,问他:“为什么?”   梁辰:“你不在,屋子里太空。”   唐朵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只是心里突然就安定了。   因为有他在。   ……   再一转眼,已经到了中午。   唐朵和梁辰吃了午饭,就坐在起居室的小桌子前,一人端着一杯咖啡。   唐朵缓慢的讲着过去的故事,梁辰安静的听着,极少打断。   她知道她现在讲述的一切都是站在她的角度看到的细节,或者是她的主观感受,未必是事实的全部,唐朵也尽量用陈述的口吻去讲,尽量少掺杂个人情绪化的描述词汇,以免误导梁辰。   那一年,唐朵将将十八岁。   因为一次意外事件,唐朵的补习班老师连晓絮,认识了程征。   那时候的唐朵,并没有想过这两个人会再有交集。   程征经常在课后来接唐朵,经常会遇到连晓絮,便跨在机车上,用牛车的速度陪两人穿过僻静的街道,直到安全了,看着两人分别回家。   连晓絮的家距离的比较近,她总是先到家。   有时候他们会遇到连晓絮的丈夫,有时候会遇到连晓絮的弟弟。   连晓絮的丈夫对程征始终有敌意,或者说是任何和连晓絮走在一起的男人他都有敌意,所以连晓絮总是走到小区口就立刻和程征、唐朵告别。   反倒是连晓絮的弟弟连晓峰,单纯多了,又是和程征、唐朵差不多的年纪,很快就熟了起来。   连晓峰那时候有个毛病,他看到唐朵就脸红,程征偶尔也会拿这个开玩笑。   唐朵每次听到,笑容都会立刻消失。   唐朵喜欢程征,是路人皆知的事,连晓絮都曾经委婉地提醒过唐朵,这个阶段还是要以考试为重,等考上理想的大学,她想恋爱就恋爱,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唐朵那时候年少气盛,知道自己考试上不会出大纰漏,一类大本应该是囊中物,至于爱情,她也不着急,程征身边没有别的小姑娘,他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过别的小姑娘。   然而,就在一切都已经仿佛“注定”的当口,出了两件意外。   一个是,连晓峰喜欢唐朵。   连晓峰经常跟着程征到处跑,崇拜他,羡慕他,认他当大哥,还经常去看车队比赛,当然这些事都瞒着连晓絮。   当时的唐朵并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里,反正程征屁股后面的跟屁虫多得是,就算她还没有和程征确定关系,在那些小弟眼里,她也是大嫂。   所以当程征突然替连晓峰对她开口,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时,唐朵第一时间就误会了。   她以为,那是程征自己问的。   她还玩起文字游戏,故意说半句留半句,令程征误会,令连晓峰会错意。   直到那天,程征把她约出去,还在一个小公园里,准备了烟花,彩色小灯泡,鲜花,啤酒。   唐朵心里扑通扑通的跳着,以为人生里最重要的一刻就要发生了。   没想到连晓峰却突然红着脸从一棵大树后站出来,支支吾吾的被程征拉到跟前。   唐朵的脸色一下子刷白。   然后,就在连晓峰刚刚吐出一个“我”字的时候,她突然抬起手。   唐朵的声音很大,而且沙哑,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停!”   后面那几个字,一定不能让连晓峰说出来——那是她唯一的念头。   听到唐朵的吼声,程征和连晓峰都愣住了。   空气一时安静的不像话,四周也黑压压的,只有那几个小彩灯亮着,照在唐朵阴晴不定的脸色上。   唐朵一秒都没有多待,她转身就走,走的很快。   走出公园后,唐朵就开始狂奔,累的肺都要炸了都不愿停下来,就那样一路跑回家。   冲进家门,唐朵就回了房,坐在床头双眼发直,发呆。   她脑子里嗡嗡的,双手是发抖的。   连晓峰的告白没有打击她,那对她来说就是不痛不痒的事,她在学校里扮演的是学生会的学习委员,文静话少的才女,又是辩论社的社员,在学校运动会上也经常拿奖,喜欢她的二逼小男生多得是。   但唐朵从来没有这么不给面子的拒绝过。   只因连晓峰站出来的那一刻,唐朵感受到自己的心,也碎成了好几瓣,她被程征恶狠狠地伤了,那是她的坦克哥哥啊!   这之后连续好几天,唐朵都没有去补习班,她怕看到程征,怕看到连晓絮,怕程征会带着连晓峰出现。   她还没有想好怎么拒绝。   ……   而另一件意外的事,也在此时发生。   唐朵的情绪低落了几天,课外的学生会活动也懒得去了,频繁请病假。   没想到她一“生病”,反倒逼得肖宇成在那一刻表明心意。   唐朵还记得,那天太阳很大,天很热,天气预报说有三十七、八度,她说她头晕,中暑,一下学就往家走,只是给学生会主席肖宇成在手机上请了假。   没想到刚刚走出校门,唐朵经过第一颗洋槐树,这时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回头一看,正是肖宇成。   肖宇成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平日里斯文有礼毛的学生会主席在那一刻,显得十分狼狈和焦躁,他的衬衫湿透了,脸上也是通红一片。   唐朵安静的看着他,说:“我难受,先回去了。”   肖宇成忙说:“我知道,我送你!”   唐朵皱皱眉,有那么两秒钟,她的目光停留在肖宇成脸上,非常仔细认真。   她正在搜寻,搜寻那些她曾经在其他小男生脸上看到过的情绪,她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当肖宇成开始红着脸躲避她的目光时,她心里也涌上了一股烦躁。   在那段时间里,唐朵最不需要的就是被人喜欢,尤其是被自己不喜欢的男生喜欢,无论那个男生多么有前途,多么白净帅气,她一样觉得烦,觉得恶心。   唐朵的青春期最大的叛逆行为是飙车,最直接的生理厌恶就是对这些青春期的毛头小子,加上前几天才被程征刺激到,憋闷了几天负面情绪早已堆积成一个巨大的火药库,正愁没地方发泄,没想到肖宇成就撞上来了。   也好,她原本还在想该怎么拒绝连晓峰,才不会在面对连晓絮和程征的时候太尴尬。   呵呵……   就在那一刻,唐朵做了一个决定,她没有直接拒绝肖宇成,而是说:“好啊,谢谢你。”   肖宇成喜上眉梢,一秒都不敢耽搁,连放在车棚里的自行车都不取了,连教室里的书包都不要了,跟着唐朵就往回家的路上走。   肖宇成那一路的话很多,也很密,他以为唐朵皱着眉头的样子是因为难受,却不知道她是在忍受他的话痨和话里的内容太没营养。   走到一半的时候,肖宇成到麦当劳里买了两只甜筒出来,请唐朵吃。   唐朵接过甜筒,缓慢的吃了。   肖宇成边吃边看着她,一直在傻笑。   那样的他们看在别人眼里,像极了一对小情侣。   直到唐朵问肖宇成晚上有没有时间陪她一起去补习班,肖宇成受宠若惊的答应了。   结果可想而知,那晚的补习班,唐朵和肖宇成一起走进教室,还坐在一起,这让同班的连晓峰深受打击,整个课程都是失魂落魄的。   直到课间休息,唐朵起身去洗手间,途中接到程征的电话。   程征问她,怎么有男朋友也不事先说一声,早知道他就不会那么安排了。   唐朵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一边是男厕所,一边是女厕所,她就那样冷冰冰的站着,目光落在这时走过来正准备去洗手间的连晓峰身上。   连晓峰也看到了她,刹那间,他脚下迟疑了。   唐朵淡淡一笑,突然开口对着手机说:“我要是喜欢一个男人,还需要别人保媒拉线?我喜欢的,我自己会追。不喜欢的,也不需要别人多管闲事。”   连晓峰清楚地听到了,他掉头就跑,后来那趟补习课,他旷课了。   但唐朵一点都不关心连晓峰的去留,不过就是感情上受到了点小打击,他根本不了解她,凭什么喜欢她,这些打击也根本比不上她那晚遭受的。   她只希望,经过这一晚,连晓峰能变聪明点,把心思收收,放在该放的地方。   这晚补习班下课后,唐朵依然没有拒绝肖宇成要求送她回家的请求,她欣然接受了,只是那后来的一路上,她都没有再装洋蒜。   唐朵露出了真实地反映,她第一次当着肖宇成的面做了一回她自己。   她听不惯肖宇成的车轱辘话来回转,就将他打断,纠正他的用词,甚至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肖宇成呆怔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着慌,他想一定是自己说错话了,做错事了,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明明刚才在补习班里,他们还好好的啊……   走到一条小巷子前,肖宇成终于忍不住叫住了唐朵。   然后,他鼓足勇气说道:“唐朵,我有话要告诉你!”   唐朵站住了脚,她没有回头,只是安静的看着巷子里那零星亮起的几点火光。   其实这条路她很少走,椽子的那几个小弟经常在这一片活动,她和程征那帮人会聚在另一边,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只是今天,她过来了,而且在决定过来之前,她还特意发了一条信息给程征,告诉他,她会来这里。   程征后来给她打电话,她没接。   程征一定会过来。   巷子里很安静,街上也没有行人,唯一一盏路灯的亮光很昏暗,那灯泡仿佛快要寿终正寝了,被黑压压的小飞虫包围着。   肖宇成的声音额外清晰,在那一刻划破了寂静。   巷子里的几道火光,相继灭了,那几个人也看到了站在光亮处的唐朵,一开始以为看错了,后来靠近几步,确认无误,骂了一声“靠”。   那几个小弟走出巷子,一看便是来者不善。   肖宇成见状,就要拉唐朵离开,但唐朵却纹丝不动,还别开了他的手。   直到那几个小弟围住唐朵和肖宇成,嘴里开始不干不净,其中一个更拿唐朵开玩笑说,是不是想通了要跟他们大哥椽子?   还有一个问,唐朵是不是刚跟学校里的小白脸开完房?   唐朵只是冷笑。   在听到不远处响起机车刹车的声音时,她一个反手,就将一个大巴掌招呼在其中一个小弟脸上。   那几个小弟骂骂咧咧的就要揍人,唐朵飞快的撂到两个,却故意不去救肖宇成。   肖宇成被其中一个小弟打了几拳趴在地上,直到程征飞奔过来,和唐朵一起将那几人打跑。   他们临开之前还在喊:“操他妈,你给我们等着!”   肖宇成震惊极了,他靠坐在墙角,脸色苍白的瞪着唐朵,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打架闹事,还跑到别人地盘上主动挑衅的小太妹,就是他一直喜欢关心的女同学。   他弱小的心灵和脆弱的价值观,在那一刻被打碎了。   程征教训了唐朵几句,却碍于肖宇成在场不便多说。   唐朵说道:“你先去那边等我,我先把这里的事处理完。”   程征听到这话,皱皱眉,看了肖宇成一眼,便走开了。   肖宇成是谁,程征和唐朵都知道,他不仅是她学校的学生会主席,更是立心孤儿院肖院长的亲生儿子。   只不过以前在立心孤儿院,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肖宇成也很少去,更不可能和他们这些野孩子一起玩,直到后来长大了,在立心碰到几次,才知道原来世界这么小。   所以程征低声交代了唐朵一句:“别太过分,要不然以后和院长没法交代。”   唐朵说:“我心里有数。”   程征安静了几秒,最终还是走开了。   等程征走远,唐朵才走向肖宇成,就站在他对面,依然靠着墙。   她身上衣服有点乱,脸上也在刚才打架的时候挂了彩,但她一点都不在乎,一脚撑着墙壁,随手从背包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当着肖宇成的面娴熟的点燃,呼了两口。   看着唐朵将烟捏在指尖,居高临下的斜睨着他的模样,肖宇成彻底开始怀疑人生了。   只是唐朵下一句话,更进一步的将他的心碾碎。   “今天的事如果说出去,我饶不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肖的所谓喜欢就是喜欢个乖巧学习好的女生形象,看到唐朵真面目就回头是岸了。 第95章   “今天的事如果说出去, 我饶不了你。”   这句话在当时直接吓坏了肖宇成, 也对他造成了心灵撞击。   肖宇成生于医学世家, 但由于母亲和父亲的离婚, 他后来跟了母亲,改母性, 母亲后来在立心孤儿院做了院长, 肖宇成虽然时常去孤儿院帮忙, 却很少和那里的孩子一起玩。   他自小就明白社会是分等级的,优秀的人要和优秀的人来往, 就算他父母离婚,他将来也会去医科大念书,在父亲那边的安排下进大医院做外科医生。   现在的学校里,最出色的女生就是唐朵,她品学兼优,五官端正, 他自然而然就会喜欢上这样出色的女生。   将来,唐朵或许还会和他一起考医科大,他们可以相互扶持。这样美好的蓝图, 在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心里慢慢划开了墨迹。   结果事实却是残酷的, 而且残酷的非常别出心裁,远远超出了他贫瘠的想象力。   肖宇成怎么都想不到, 唐朵“品学兼优”的背后是这样一副面孔,她哪里是纤纤弱质的小花呢,分明就是一只女王蜂。   肖宇成惨遭失恋, 失魂落魄的回了家,彻夜失眠,怎么都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   直到第二天他将唐朵叫到学校后院,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骗人?”   唐朵挑眉冷笑,那表情讥诮极了。   她反问肖宇成,她骗他什么了,她有对他示好么,有对他表示爱慕么,她和他一向保持着距离,除了学生会里的事平日里根本没交集。再说,她在学校从不惹事,好好念书,考试也都是凭自己的本事,放学后她做什么又没给学校抹黑,她骗谁了?所有善良的标签,不过是肖宇成一厢情愿的安在她身上的。   肖宇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他也是个聪明人,在唐朵这里吃了瘪自然不会到处去诉苦,唐朵外面做过什么事也和他没关系,他没那个心情去打报告,也没资格去管教谁,说出来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更何况唐朵还是立心孤儿院走出来的。   也就是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肖宇成才从自己的母亲肖院长口中得知唐朵小时候的事情,发现原来她从小就是那样惹是生非的作风,她一以贯之就没变过。   肖宇成只觉得脸上生疼,而且很难堪。   从那以后,肖宇成就躲的唐朵远远的,除了学生会里的事务,两人私下再没接触过。   ……   说到这里,唐朵喝了一口水。   抬眼间,就听到梁辰慢条斯理的落下一句:“也就是说,你是你未来妹夫的初恋。”   唐朵差点被呛到,放下杯子瞪了他一眼:“那算什么初恋,最多是他眼瞎看错了。肖宇成的初恋是果果。”   梁辰挑了挑眉,没说话。   唐朵接着说:“我记得那之后没过多久,果果和肖宇成就开始交往了,她们怎么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眉来眼去的,她都有和我说。因为肖宇成,原本在班里吊车尾的果果很快就考到了中游的水平。再后来,肖宇成还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为以前误会我的事道歉,还告诉我说,希望我不要跟果果提那件事,他只希望和果果好好的。”   梁辰皱了下眉,道:“照你这样说,唐果应该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唐朵点头:“就算知道,这也不足以让她拒绝站起来啊。难道她站起来了,肖宇成就会离开她?难道我和肖宇成就会有点什么?一起背叛她?这些事都不可能的,太荒谬了,果果心里比谁都清楚。”   最主要的是,唐朵现在和梁辰在一起,她和肖宇成也从没开始过,就算有过那么一次交集,也很快在肖宇成惊见唐朵的“真面目”之后吓得灰飞烟灭。   肖宇成见好就收,唐果一直暗恋肖宇成,和他原本就走得近,唐果又是个乖巧的女生,虽然学习差点却被肖宇成的补习功利救了回来,两人好上了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唐朵怎么想都觉得,这段陈年旧事不值一提,根本不可能影响辐射这么久。   再狗血一点说,这也不是《一帘幽梦》,唐朵和肖宇成不是紫菱和楚濂,他们可没有背着唐果乱搞,唐果更没有像绿萍那样撞断一条腿而失去舞蹈事业。   所以唐果的事情一定没这么简单。   ……   唐朵继续往下讲,很快就说到了连晓絮和连晓峰姐弟。   在打击过连晓峰之后,唐朵决定找连晓絮聊一次,只是连晓絮请了几天病假,一直没到补习班上课,唐朵也没逮着机会。   直到有一天唐朵接到补习班通知,说连晓絮要复课了,唐朵特意赶过来。   连晓絮见到唐朵,就立刻为连晓峰的莽撞行为道歉,她说她也恶狠狠地批评了连晓峰,警告他这个时候应该先以学习为重,等考上理想大学再说爱情。   连晓絮的毫无芥蒂让唐朵松了口气,她踏踏实实的坐在教室里听连晓絮讲考试重点。   下课后,唐朵原本想等连晓絮一起走,没想到连晓絮说让她先走一步。   唐朵没坚持,走出补习班,果不其然看到了程征。   唐朵说:“我好了。走吧。”   程征却问:“你老师呢?”   唐朵说:“她要留下来整理一下资料,晚点走。”   她边说边往前走,程征却一动不动,只是盯着大门口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朵折回来,问他愣着干嘛。   程征说:“再等等吧,这条路晚上不安全。”   唐朵一看时间,还算早,她是无所谓,就站在那里跟程征一起等。   等了十来分钟,唐朵翻出手机给连晓絮发了条信息,说在门口等她,要一起走。   连晓絮没回。   唐朵嘀咕着:“可能没看见吧,没回我。”   没想到程征直接从机车上下来了,只撂下一句“看着车”,人就箭步冲进补习班。   唐朵立在原地几分钟,直勾勾的瞪着大门口。   手机上没动静,也不见两人出来。   就算她再迟钝也能感觉出这件事的古怪和反常,加上女人的独特的第六感直觉告诉她,其中一定发生过一些事是她不知道的。   只是,程征和连晓絮会有什么牵扯?   唐朵越想越不对,越想越心慌,索性也冲了进去,直奔补习班教室。   然后,她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连晓絮就坐在课桌上,却很不自在,想要跳下去。   她面前的程征却用大腿夹住她的,径自从兜里掏出一瓶药水和一包棉签,动作很轻的翻开她的领口和袖口,将药水涂在那些斑驳的淤青上。   连晓絮的脸色非常不好,躲避着程征的眼神。   也便是在那千分之一秒间,原本已经石化的唐朵却突然有了动作,她立刻躲到墙壁后面,紧紧贴靠着,瞪大双眼。   教室里两人的交谈也一字不露的传进她的耳朵。   连晓絮说,她有丈夫。   程征说,他已经在搜集她丈夫违法的证据了,她丈夫很快就会坐牢,他们可以离婚。   连晓絮说,她大了他将近十岁。   程征说,他不在乎。   连晓絮说,唐朵喜欢他,他不知道吗?   这一次,程征安静了几秒,然后才说:“原本不知道,直到那天晓峰的事,我才意识到……我会找机会和唐朵说清楚。”   听到这话,唐朵终于动了。   她一言不发的往来路走,她走得很慢,直到走出补习班大楼,站在程征的机车前,她再没动过,就那样吹着风,瞪着街对面。   程征和连晓絮,他们一起背叛了她——这是唐朵心里唯一的念头。   为什么是连晓絮,为什么不是别人?   她反复问着自己。   几分钟后,程征和连晓絮出来了。   唐朵回过头,竟然笑了一下,问他们怎么这么慢,她都背完一页单词了。   那后来的一路上,唐朵都很平静,像以前一样和连晓絮聊功课,问重点,他们都没有看出来她的变化,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有多凉,有多疼。   等回到家,唐朵坐在卧室的床头,她才安静的流下眼泪。   ……   到这里,唐朵呼出一口气,抬眼看向梁辰,低声道:“那是第一次,我替自己感到悲哀。”   梁辰只是安静的看着她,没说话。   但他的目光却很坚定,深邃,仿佛给了她力量。   唐朵便在那样的目光下,说道:“其实我在等他们的那几分钟里想了很多事。比如,如果我就在那样撕破脸,是不是就给了程征足够的理由和连晓絮光明正大的开始,让他们不用再顾忌我?比如,如果我打了连晓絮,程征就会保护她,如果我告发了连晓絮,让她没了工作,没了家庭,是不是连晓絮就对我没有愧疚了,会开开心心的和程征一起?比如,如果我反过来去祸害连晓峰,让连晓絮痛苦,这样做我能不能获得解脱和报复的快感?当这些想法一个个浮现在我脑海中之后,我又逐一将它们pass掉。最终,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仔细观察他们脸上偶尔浮现出的尴尬和愧疚。到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心机比他们更深。”   唐朵话音落地,又是一阵沉默。   她面前的咖啡杯空了。   梁辰把自己的推到她面前,轻声问:“然后呢?”   唐朵说:“然后,我的身体很不争气,病了几天,等我康复了回到补习班,才听说连晓絮出事了——她自杀了。因为她身上有很多新旧伤口,她丈夫毒打她的事,邻居们也都知道,所以警察也对这件事展开过调查,结果死因无可疑。连晓絮在去世之前还写过一封遗书,将连晓峰托付给程征。”   “可惜,程征当时气炸了,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认定连晓絮的死和她丈夫有关……其实连晓絮在自杀之前,曾被她丈夫拍下过一些裸、照和视频,她丈夫要挟她如果离婚,就在网上曝光,还说要整治程征,更将程征的一些事暴露给椽子知道。所以那段时间,程征和他的几个兄弟经常遭到椽子那伙人的陷害,程征和连晓絮的事也在那个圈子里传开了,很多人说三道四刺激程征。再后来,连晓絮的丈夫也被程征整治了一顿,精神变得有些不正常,加上一些犯罪证据确凿,被警察送进了精神病院。”   唐朵笑了一下:“然后我就开始趁虚而入了。我当时以为程征正是失意的时候,我在这时多安慰他,关心他,大概过一段时间他就能从打击中站起来。呵,没想到程征果断拒绝了我……我还以为是他没醒过闷儿,再过一段时间伤痛淡了,就会明白的。”   安静了几秒,梁辰才开口:“接着就是那次意外?”   唐朵点点头:“椽子那伙人困住了连晓峰,要挟我和程征。我当时认为应该报警处理,这摆明了是圈套。可程征答应过连晓絮要保护她弟弟,所以他决定赌一把。我没办法,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只能跟着过去。结果,我们中套了,椽子的人一直在追我们,还有一个开车撞我们,是肖宇成和果果赶过来救了我,果果的腿也因此……”   “等等。”   梁辰拧着眉,忽然将唐朵打断。   唐朵一怔,就听梁辰说道:“这段讲的有点快,前后也不衔接,乍一听仿佛合理,但好像少了些什么。”   隔了一秒,梁辰又道:“比如,椽子为什么要困住连晓峰,仅仅是因为让你和程征中圈套?动机是什么?”   唐朵说:“之前的地下比赛,我和程征都给过他难堪,椽子追过我,被我拒绝了,他一直扬言说逮着机会不会放过我们。”   梁辰片刻不停,又问:“哦?只是因为这点事就搞出这么大阵仗,这已经不仅仅是记仇了。他的人开车撞你,那种车速已经不是出于吓唬,而是真的要你们重伤或者丧命。”   唐朵一顿,不由得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那千钧一发间,似乎椽子暴露出来的情绪,的确已经不是记仇那么简单……   这时,梁辰接着说:“你再好好想想。你之前说连晓絮的丈夫和椽子有勾结,他们勾结了什么?仅仅是连晓絮的丈夫让椽子出面教训程征这么简单?那些所谓连晓絮丈夫犯法的证据又是什么,会不会和椽子有关?好,如果我现在假设有关,那么连晓絮的丈夫进了精神病院,是不是会直接造成椽子的损失,这才逼得他狗急跳墙。”   唐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的头皮在发麻,两眼也有点发直,很多被她忽略掉的细节也突然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比如,她好像的确见过连晓絮的丈夫和椽子的人凑在一起,只不过交谈了两句就分开了。   比如,椽子这个人一向暴躁,众人皆知,可他不是傻子,因为一点小过节扬言报复,却隔了很久都没动作,怎么突然就和连晓絮的事情一起发生了。   再比如,连晓峰是怎么被椽子困住的,那是椽子的地盘,连晓峰无缘无故是不会跑过去的,除非椽子手里有什么东西,是连晓峰在乎的……   唐朵正在想着,梁辰又说道:“还有个疑问,连晓絮被拍下的裸、照和视频,程征是的确看到了么?警方后来有没有找到?”   唐朵张了张嘴,说:“这个我没问,但听说是找到了,已经销毁了。”   梁辰目光很淡,声音也很低,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那么,如果我假设那些照片和视频还有副本,而且就在椽子手里呢?你说,这算不算是连晓峰非去不可的理由?而程征,他明知道那里是圈套还是执意要去,会不会也是因为知道这件事?”   唐朵瞪着梁辰,半晌没说话。   梁辰话锋一转,又道:“当然,这些事就算假设都成立,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和唐果有关,现在咱们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搞清楚唐果的心病。你刚才说是肖宇成和唐果赶到救了你,这件事他们后来有没有和你提过,他们是怎么知道你在那里的,而且遭遇危险?” 第96章   梁辰的话无疑是在深不见底的湖水里落下的一块巨石。   唐朵的思路一下子打开了, 又好像汇聚纠结到一起, 原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细节竟然开始产生联系, 差的只是每个段落之间的粘合剂。   唐朵知道自己不能坐在那里空想乱想, 幸好当年经历过那件意外的几个当事人都还在,而且都还有联系, 她总能问出一些她忽略的事。   主意一定, 唐朵起身就要离开宿舍, 却被梁辰拉住。   唐朵正不明所以,就见梁辰拎着车钥匙率先打开门。   唐朵问:“你也去?”   梁辰笑道:“这种时候, 两个脑子总是比一个脑子要好用。”   唐朵没拒绝,直到坐上车,系上安全带,才说了一句:“当年的事,如果你在,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梁辰将车驶上大路, 这时候还不忘自夸:“因为我的智商?”   唐朵看了他一眼,说:“不仅如此。”   隔了一秒,她又道:“也是因为我突然发现, 我比较听你的劝。同样意思的话, 换做程征或是肖宇成来说,我大多时候都会觉得不耐烦。如果当年你在, 我或许不会那么冲动……”   梁辰没说话,只是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转过头来深深看了唐朵一眼。   唐朵回望着他, 忽然笑了:“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没摔过跤,吃过亏,也没这么多牢骚啊感叹啊。现在有你在,也挺好的。”   有那么一霎那,梁辰的眼睛里滑过什么东西,他张了张嘴唇,似乎要说什么,后面的车却突然发出一串刺耳的喇叭声。   梁辰一怔,将车驶出大路,一路无言。   只是心里好像突然跳得快了些,又有些躁动。   ……   车子很快来到程征的征程车行,但程征出去采购了,一楼正在检修的只有齐丞和严冬。   两人见到唐朵和梁辰都是一愣,唐朵也没耽搁时间,直截了当的问起连晓峰。   齐丞说:“连晓峰在二楼。”   唐朵的目光掠过二层的阁楼,问:“他方便吗,我想聊两句。”   齐丞和严冬对看一眼,最终还是齐丞朝上面吼了一嗓子。   很快,连晓峰就出现在阁楼的门口。   连晓峰好像很惊讶,也很高兴:“朵姐?”   唐朵笑着往楼梯走,说:“找你聊聊,有空吗?”   连晓峰忙说:“有,当然有,上来吧!”   唐朵脚下一顿,回头看向立在一楼的梁辰。   目光交汇,只是一秒。   梁辰轻微的点了下头,道:“去吧,我等你。”   唐朵便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唐朵已经站在二楼阁楼,放眼一看,这里地方不大,东西也堆放的很杂,但收拾得很整洁,就几个单身汉而言算是相当干净了。   连晓峰要招呼唐朵,还要给她倒水。   唐朵连忙接过来,给自己倒了杯水,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问道:“最近怎么样?”   连晓峰笑的很憨厚:“我挺好的,这些年都挺好的。”   唐朵却没笑。   认识连晓峰的人,都不会用“挺好”这两个字来形容他。   连晓絮去世之后,连晓峰什么样,大家都看见了……   唐朵想到连晓絮的模样,吸了口气,不自觉的握紧了水杯,说道:“其实我这次来,除了来看看你们,还有个事想问问你。当然,如果你听了觉得为难,有保留,也可以当我没问。”   连晓峰听到唐朵说话的语气,也渐渐收起笑,没有焦距的眼睛看着唐朵的方向,问:“有什么事,朵姐你尽管问。”   唐朵舔了舔唇角,说:“我有个妹妹唐果,你知道的,她之前去英国做手术,刚回来,她……”   唐朵刚起了个开头,就顿住,安静了几秒,终于决定开门见山:“好吧,我就直接说了。晓峰,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你姐姐到底为什么自杀?”   话音落地,连晓峰的脸色就变了,白得跟纸一样。   唐朵知道这样揭疮疤有些残忍,但事已至此,她无论如何都要迈出这一步。   她接着说:“我知道有些事,我不应该提。如果不是有特别的理由,我也不想问你这件事。或者晓峰,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你去找椽子,是不是和你姐姐的死有关?”   连晓峰倏地别开脸,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面对着墙壁,他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   唐朵也握紧了杯子,紧紧盯着他的背影,深呼吸的让自己努力平静下来,并在此下了个狠心。   “我有一条思路,不如我先说出来,你看对不对?你姐姐当年和程征开始了,但她有丈夫,那还是一个会对她家暴,同时在外面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男人。程征要带你姐姐走,他们也说好了要走,只是中间出了岔子,没走成。至于出了什么岔子,我猜和椽子有关。你姐姐被她丈夫带了回去,拍了一些照片威胁她,她绝望了,所以自杀。而这些照片,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流到椽子手里,你想把底片拿回来,就去找椽子。”   唐朵的语速很慢,一边说一边在观察连晓峰的反应。   她注意到,连晓峰的呼吸越来越重,肩膀的抖动也越来越大,但他没有打断她,这些反应都说明梁辰的猜测是对的。   思及此,唐朵话锋一转,又道:“其实我这里掌握了一些椽子违法的证据。”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连晓峰怔住了,他僵硬着脖子静了几秒,这才微微侧过头,像是要往唐朵的方向看。   唐朵声音很低的说:“你知道,事情过去了七年,很多人证都找不到了,现在最有利的就是物证,但我也不知道我手里的证据可以让他坐几年牢。他手下人多,愿意当替死鬼的也多,所以在将椽子告上法庭之前,我要先想办法让他手下的人明白,跟着他没好处捞,帮他坐牢也不会得到任何利益。只是一旦将来开始走司法程序,我们恐怕还是需要一些人证。”   唐朵话音落地,又过了好一会儿,连晓峰才有了反应。   他缓慢地转过头,声音沙哑:“你是希望我出面?”   “是。”唐朵直接道,“那年的意外,最初为什么会发生,起因是什么,你最清楚,你和唐果也是直接的受害人。”   连晓峰缓缓点了下头,又问:“你手里的证据,真能让他坐牢?”   唐朵:“做一辈子恐怕不可能,但十年八年,我想应该不成问题。”   一阵沉默。   连晓峰的表情变了又变,好像在下什么决心。   好一会儿,他才长长的叹了口气,低着声音说:“我姐姐,当初的确是要和征哥走。但她没走成,被那些人堵在家里。那个混蛋和椽子有交易,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那天……是椽子强、奸了我姐姐。”   什么……   唐朵一下子睁大眼,脑子嗡嗡的,只是瞪着连晓峰。   只听连晓峰断断续续,极其艰难的说:“他们还给她拍了照,录了视频,放到网上,还威胁她说,如果赶走,就废了我,废了征哥。我姐姐没办法,答应不再去找征哥。但那个混蛋却说,没想到她这么好用,以后但凡谈买卖,就让她去跟对方睡觉,还说要她把征哥的事说出来,否则就对我不利。我姐姐不想出卖征哥,就想办法让我跑出去找征哥。后来,等我找到征哥,才在外套兜里发现一封信,是我姐姐塞给我的遗书……”   那封遗书唐朵是知道的,连晓絮生前将连晓峰托付了给程征。   唐朵低着头,攥着拳头,只觉得眼前也渐渐热了。   她吸了口气,低低的说了几个字:“对不起。”   连晓峰却说:“这件事又和你没关系,道什么歉。”   隔了片刻,连晓峰又道:“不过这件事,征哥并不知道。我姐姐去世的时候,征哥已经受了很大刺激,我看着他那样子很担心,就瞒了下来。”   唐朵没说话。   但她却还记得程征当年的样子,得知连晓絮自杀后他就像是疯了,她从没见过他那么失常的样子,直到连晓峰跑去找椽子,程征才一下子清醒过来。   连晓峰继续道:“后来,椽子找人告诉我,他手里有我姐姐的照片和视频,让我亲自去拿。我知道他不会轻易给我,可我还是得去。但我没想到,他让我去是假的,引你和征哥过去才是真的……那天,征哥也不是真的要放弃你们,因为他答应了我姐姐才……还有唐果,最无辜的就是她,是我连累了她……”   连晓峰越说越哽咽,头也低了下来,肩膀抖动着。   “对不起,朵姐,对不起……”   唐朵吸了口气,道:“这些事不怪你,晓峰,不要自责。”   只是这话刚落,唐朵的手机上就进来一条信息,是梁辰发的。   “程征回来了。”   唐朵连忙对连晓峰说:“程征回来了,别让他看到你这样。”   连晓峰一愣,立刻背过身擦眼泪。   唐朵的手机又一次响了。   梁辰:“你还有五分钟,我可以先绊住他。”   唐朵不敢耽搁,站起身说道:“晓峰,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个事想问问你。”   连晓峰吸着鼻子,回道:“好,你问。”   唐朵:“就是唐果——我想知道,当年的事情里,就你所知到底有没有唐果参与。任何细节都好,只要你想起来都可以告诉我。”   连晓峰又是一愣:“唐果?”   他静了两秒,非常肯定地摇摇头:“没有。她和这件事能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会这么问?”   唐朵一怔,进而叹了口气。   是啊,唐果和这件事能有什么关系呢?   唐朵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瞬间松了口气。   然后,她点点头,低声道:“谢谢。”   ……   唐朵没有多留,她等连晓峰情绪平静了便转身下楼。   楼梯不过十几节,但她的脑子里却想了很多,也为自己来之前的胡思乱想而感到可笑。   其实在来之前,她已经想过最坏的结果——唐果或许和椽子有些来往,哪怕只是信息上的传达。所以她才会赶到事发现场。   但刚才经过连晓峰的口,唐朵又将先前的念头推翻。   她真是太杞人忧天了。   想到这里,唐朵也已经来到一楼。   远远就见到程征和梁辰站在大门口处说话,齐丞和严冬正在修车。   唐朵缓缓朝门口走过去,渐渐安定下来,直到梁辰和程征看到了她,等她走上前,程征问起唐果的事。   唐朵没有直接回答,看向梁辰,问:“恐怕还要再等我一下。”   梁辰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先回车上。”   唐朵:“好。”   等梁辰走远,唐朵才将视线调回来,望向程征。   程征问:“有事问我?”   唐朵点了下头,直截了当道:“七年前那场意外,原本是我和你一起去捞晓峰,后来唐果和肖宇成也赶来了,对吧?”   一听到当年的事,程征的眉头就不由自主的皱起来。   他没吭声,安静地等唐朵的下文。   唐朵目光平定,继续道:“意外之后,我也问过唐果和肖宇成,为什么会过去。他们说,是因为我那天把手机落在学生会了,唐果原本要给我帮我拿回家,然后她接到了一通电话,是椽子手下的一个人打过来的。那个人知道椽子的目的,也知道我们那天去会出事,加上以前受过你的一点恩惠,所以才打电话通知我们不要过去。唐果和肖宇成联系不上我,就只好追过去,半路上他们报警了。但是因为刚好是高峰期,警察晚了一步才到,那时候,意外已经发生了……这件事,我一直没机会和你求证,但今天,我想问个清楚。”   程征听完,又过了一会儿,才说:“的确有这件事,椽子那里是有这么一个人,我帮过他,他也给我通过信。”   唐朵点了下头。   也就是说,唐果没有说谎,她和肖宇成真的是因为那通电话才过去的。   见唐朵神情有异,程征皱了下眉,问:“怎么,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唐朵一怔,又摇了摇头:“没有,之前是我想多了……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话落,唐朵转身就往外走。   程征在后面叫住她,问:“唐果她怎么样?”   唐朵却有些心不在焉:“哦,还可以,还在恢复。”   程征扯了下唇角,隔了一秒才说:“那,好好照顾她,也照顾好自己。”   唐朵看着程征,忽然笑了:“好,谢谢。”   ……   唐朵顶着太阳,一路折回到梁辰的车里,心里已经不再像来之前那么不踏实,起码这一趟她解开了几个疑点。   而几个疑点都和唐果没关系。   一坐进车里,唐朵接过梁辰递过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梁辰没有着急开车,只是观察着她。   直到唐朵说:“唐果和椽子没关系。”   梁辰挑了下眉:“肯定?”   唐朵点头:“肯定。”   唐朵长长的舒出一口气,靠着座椅。   她的脑子渐渐安静下来,但很快就有其的问题浮出脑海。   如果和椽子无关,那么……   她正在这么想,梁辰也开了口:“那现在就剩下一条线索可寻了。”   ——是肖宇成。   当年,和唐果一起去现场的就是肖宇成。 第97章   唐朵发了信息问肖宇成, 得知他这时人正在医院班上忙, 又问了梁辰的意见, 决定打铁趁热, 既然要问清楚,不如早点问。   唐朵和梁辰一起来到医院的餐饮区, 等肖宇成过来。   肖宇成来之前, 梁辰特别嘱咐了两句, 先问什么,后问什么, 要讲究策略,而且不能给肖宇成思考时间,要快很准,才能抓住他最真实的反映。   梁辰:“一个人如果心里装着亏心事,会小心翼翼的藏起来,很怕被人碰到。就像一间锁上门的黑屋子, 要小心藏好钥匙。但是一般人没有经过这方面的训练,很难做到突然被人提到难堪的事而面色不动。所以要在肖宇成身上看到破绽,最好的办法就是去触碰他的死穴, 以及那些让他难堪, 恨不得忘掉的事情。这样,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才会露出最真实的表情。”   唐朵认真地听着, 并一一记下了,同时在脑海中回忆着和肖宇成以前的接触。   在她来看,肖宇成一向是无害的傻白甜, 唐果都比他有心眼的多,他绝不是一个有心事藏得住的人,也没有做坏事的天分。   所以唐朵从本能上还是比较倾向于,肖宇成和这件事也没有直接牵扯,就算有也只是被无辜利用的笨蛋而已。   唐朵正这么想着,那位“笨蛋”就急忙忙的赶过来了。   肖宇成气喘吁吁地,一坐下来就说:“刚下一个急诊,我有几分钟时间,怎么了,找我这么急?”   唐朵笑笑,将已经点好的咖啡推到他面前,说:“你先坐下歇歇。”   肖宇成不疑有他,一屁股坐下后,抬眼看看对面的两人。   唐朵似笑非笑,一贯的老样子,梁辰正在低头喝咖啡,和平日的面无表情也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组合要是换到别人身上,说实话,肖宇成心里一定会提高警觉,因为他们两人真的很像是美剧里经常出现的法医和FBI的搭配,没有人能在这两人面前面不改色。   但肖宇成常年遭受唐朵的白眼,后来又见识了和她的气质好像天生一对的梁辰,如今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这两人一天到晚都是这种死样子。   所以肖宇成一点防备都没有,端起咖啡就往嘴里送,温度适合刚刚好。   没想到咖啡还没咽下去,唐朵就慢悠悠的甩过来一句:“你还记得七年前跟我告白的事儿么?”   结果,那口黑咖啡直接呛进喉咙和鼻腔里。   肖宇成一阵猛咳,却还死要面子的压抑着,又不愿意喷到对面去,便不由自主的弯下腰,将头弯到桌面以下,一边咳一边给自己顺气,整个脸都涨红了不说,连气管都是疼的。   生平第一次,肖宇成尝到了差点呛死自己的感觉……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气儿,意识到唐朵问了什么,抬起头,满脸狼狈的瞪着对面:“你问啥?”   唐朵挑了下眉,又落下一句:“肖宇成,你是不是对我余情未了,想着一箭双雕的好事?”   肖宇成登时急了,拍桌子站起来,刚要嚷嚷出声,却意识到周围的医生、护士全都纷纷侧目,又连忙将情绪压下去,坐下来低声叫道:“你放屁!”   哈哈!   唐朵在心里笑出声。   要不是事情紧急,偶尔逗逗肖宇成还真是减压。   这还是第一次肖宇成跟唐朵甩脸色。   他气急败坏的说:“你们急忙把我找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话音落地,梁辰也放下杯子,抬眼间目光落在唐朵身上。   他说:“我想吓的差不多了,可以进入正题了。”   肖宇成听了,眼睛瞪得更大。   合着他们涮他呢?   只听唐朵说:“肖宇成,果果现在站不起来,全是因为心病。但病根在哪儿呢?她把心事藏得太深了,要帮她就得从根查起。”   肖宇成听的一愣一愣的,思路有点跟不上。   “什么意思?”   唐朵:“我的意思是,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肖宇成安静了两秒,神色渐渐恍然:“哦,你是不是觉得,她的心病在我身上?呃,这个和当初我那个……年少无知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年少无知?   唐朵挑了下眉,觉得这个词用的倒很是贴切。   别说唐朵,就是梁辰听到这话,眼神都变了变,先是微妙地看了肖宇成一眼,又看向唐朵。   直到唐朵叹道:“他不是在指桑骂槐,不用往心里去。”   梁辰微微笑了:“我没往心里去,我的审美一向很高。”   肖宇成:“……”   唐朵斜了梁辰一眼,这时转过头来,又说:“我就是想知道,你‘年少无知’的那件事,果果知道吗?”   肖宇成没吭声,只是一怔。   唐朵接着说:“我已经去找过程征和连晓峰了,基本上已经将另一种可能性排除,现在就差你这里还没证实。我记得果果曾经和我说过,她腿废了之后你和她在一起大部分原因是出于同情。这些年你也知道,她只有你一个男朋友,所有感情都只和你,她也许会认为,如果她站起来了,是不是你的责任就卸掉了,就会离开她呢?”   肖宇成这才明白过来,他讷讷道:“你是说,果果以为我喜欢的是你,只是出于愧疚才和她在一起的?这不可能啊!出事之前我和果果就好上了,哪来的愧疚?”   唐朵皱皱眉,不说话了。   的确,这条线是有点说不通。   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就听梁辰说道:“既然如此,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肖宇成又看向梁辰:“好,你说。”   梁辰:“那天意外发生,你和唐果一起赶去现场,是从哪里得知消息的?”   肖宇成:“我记得好像是唐朵把手机落在学生会了,果果来找我,我们捡到了,然后在上面看到信息……”   这条对的上。   梁辰又问:“那么,你们难道没有考虑过先报警,让警察过去,而你们留在学校或者家里等消息?”   肖宇成说:“我和果果说了,我们去了也帮不上忙,说不定还添乱,不如交给警察。但是果果很担心,她吓得六神无主,还坚持一定要去,也不等我就冲出学校叫出租车。我哪儿敢让她一个人去啊,只好跟上了。”   听到这里,唐朵怔住了:“是果果坚持要去?”   肖宇成:“对啊,你可没看到她那天的脸色,吓死人了,她还口口声声的说,怕会出人命,必须要去。”   唐朵匆匆看了梁辰一眼。   眼神交汇之际,梁辰的眼神也传达了一个讯息给她——唐果此举太反常了。   然后,梁辰又落下最后一个问题:“那么,你喜欢过唐朵的事,唐果是否知道。无论是你后来悬崖勒马也好,认识到自己年少无知也罢,唐果到底知不知道。”   要不是正问到关键时刻,唐朵无暇顾及其他,恐怕还真会赏梁辰一个白眼。   可她正直勾勾的盯着肖宇成的表情,来不及分神。   接着,便见到肖宇成的神情间似是有些尴尬,连目光也不自在的别开了。   唐朵眯了眯眼,抓住这一刻,陈述道:“果果知道。”   一阵沉默。   很快的,肖宇成咳嗽了两声,摸着鼻子胡乱“嗯”了一声。   唐朵的脾气立刻上来了,声音从牙缝里龇出来:“你是吃错了什么药,跟她说这个干什么,你不知道女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而且这沙子还是她姐姐?”   肖宇成抖了个机灵,连忙解释说:“又不是我故意的。她知道的时候,我俩还没开始呢,那时候我就想要讨好你,逮着机会就问起果果关于你的作息和喜好,果果听了就猜到了……”   唐朵眉头打了结,瞪着他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梁辰的手轻轻落在她的手背上,微微用力握了一下。   唐朵一顿,清醒几分,看向他。   只听他低声在耳边说:“别忘了,唐果这次的反应多半是出于愧疚,和这件事的动机并不相符,先不用着急生气。”   唐朵吸了口气,仔细回想了一下,又把情绪按耐下去。   她也没有失忆,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她试探唐果的时候,唐果对“意外”和“故意”这些字眼尤其敏感,仿佛唐果做错了什么事才造成了几人的遗憾,而唐果为了赎罪便不想面对可以站起来这件事。   想到这里,唐朵低声问梁辰:“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思路?”   梁辰安静了一秒,说:“不十分确定。”   不十分确定?   那就是说有点眉目了?   唐朵睁大眼,直勾勾的望着他。   梁辰却在她手背上安抚的拍了两下,然后转头对肖宇成说:“最后一个问题。”   肖宇成原本还搞不懂唐朵和梁辰在交头接耳什么,听到这话又是一愣:“什么问题?”   梁辰却安静下来,目光平定极了。   唐朵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反手握紧他的。   直到梁辰动了动嘴唇,低声问道:“你是否听你母亲肖院长提过,七年前程征打算离开这个城市的事?”   没由来的,唐朵的背脊迅速窜上一阵颤栗。   虽然她搞不明白梁辰问这个问题的动机,以及和他的思路有什么连带关系,但直觉却告诉她,是这个方向没错。   甚至于,她还升起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而另一边,肖宇成也愣了一下,他想了几秒钟才说:“我不肯定,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我肯定是不是……”   只是肖宇成的话刚说到一半,脑海中就突然插播进来一组画面。   肖宇成一下子顿住了,连忙回想起来。   紧接着,就在唐朵和梁辰的注视下拍了一下脑袋,飞快的说:“啊,我想起来了,程征是回来过,还带了好多东西,说可能很长时间都不能过来了,来跟我母亲道别!然后没多久,他不就坐牢了吗,我那时候还以为他是知道自己要犯事了才来的!”   电光火石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劈中了唐朵。   唐朵挺直了背脊,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她说:“这件事唐果知不知道!”   肖宇成愣了:“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隔了一秒,他又说:“不过那时候她就经常去立心帮忙了。”   唐朵一下子不说话了,她的脑子空了,身体靠进椅子里,半晌没有反应。   肖宇成见状,想说些什么,却听到这时想起的广播,示意他赶紧回到急诊室待命。   肖宇成和两人打了招呼就起身走了。   梁辰握着唐朵的手,只觉得她的掌心冰凉。   唐朵低垂着头,好一会儿才出声:“咱们想的是不是一回事。”   梁辰只是轻叹一声,搂着她的肩膀带进怀里,低声道:“起码,这并不是最坏的结果。”   唐朵一言不发,闭上眼。   心里突然落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压着她喘不上气。   是啊,这的确不是最坏的结果。   但这迟来的真相,却将所有事情都改变了…… 第98章   回程一路上, 唐朵的情绪都很低落, 她一直撑着下巴看着窗外。   太阳渐渐落山了, 华灯初上, 街上车水马龙。   唐朵看着眼前经过的风景,就像是看电视剧里的空镜, 没有一幕会记住。   车载电台里播放着一首英文歌, 等歌声结束, 车子也开始降速,停靠在路边。   唐朵定神一看, 已经到了距离唐家所在的街道路口。   她转过头,看向梁辰:“怎么在这儿停了?”   梁辰扯了扯唇角,反问:“想了一路,有决定了么?”   唐朵顿了一秒,点头说:“有了。我要知道真相。”   见梁辰挑眉浅笑,唐朵也笑了, 说:“我想过几种可能。比如秘而不宣,就当做自己不知道,把它烂在肚子里, 但我想以我的性格, 和唐果的关系,我恐怕一辈子都会难受, 唐果也不会好过。还有,我想过去直接问她,但唐果不会坦白的, 就算说了也会有保留,她隐瞒了这么久全是因为害怕和恐惧,害怕面对,恐惧说破之后要面临的后果,而且她会担心家人的不原谅,就像我做错了事,逃避这么久一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同样的情形我经历过,又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妹妹再受这一遭?”   唐朵的这番话,就像是一个犯人的自白,说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唐果的心情,还是她自己的。   小时候不懂事,做错事就是逃避,害怕承担后果,长大了懂事了,在做事之前总是会三思而后行,减少犯错成本,降低给别人造成伤害的几率。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学会了给自己的行为善后买单,算不算是成熟的标志。   和梁辰聊完之后,唐朵的心情也豁然开朗,突然就有了勇气,虽然不知道它能持续多久,想想还是要趁热打铁,尽快和唐果“摊牌”。   梁辰将唐朵送到家门口,还是不放心,说就在附近的小旅馆住一宿,如果她有事,随时给他打电话。   ……   唐朵回到家里,家里人已经吃过饭,唐父在书房,唐母和唐果正在客厅里看电视。   见到唐朵进门,母女俩都是一愣。   唐母嘴里念叨着,怎么突然就跑出去了,回来了也不说一声,都没给唐朵留饭。   唐母边说边往厨房里走,说要再炒两个菜给唐朵。   这要是换做以前,唐朵肯定会拦住唐母,自己随便下一包方便面就算了,但今天她没拦,就说了一句“谢谢妈”。   再看向唐果,唐朵笑了一下,问:“今天外面空气不错,要不要一起出去溜达?”   唐果不疑有他,笑着说好啊,就让唐朵推着她的轮椅出了门。   院子里,一边开着唐父种的花,一边长着蔬菜,唐朵推着轮椅却没在这里逗留,直接出了小院,往人行道上走。   新房所在的社区氛围很安静祥和,路边种着各种各样的植物,扑鼻而来的都是青草的香味。   走了大约三、四分钟,来到一个小花坛前,花坛边有两个长椅,唐朵将唐果推到长椅边,自己坐在椅子上,翻出手机快速发了一条信息。   是发给梁辰的:“过五分钟电我。”   然后,唐朵就若无其事的扣上手机,问:“这两天休息的怎么样?”   唐果眨了眨眼,说:“哎,还是家里好啊,在那边待着太不习惯了,而且只能在医院里,好不容易去了一趟英国,又不能出去玩。”   因为双腿形容不便,唐果长这么大还没出去旅行过,别说外国,就是国内也没有。   最初家人提到要全家一起去玩,唐果都是抗拒的,她会反问父母,大家去了还要照顾她,很多景点人都很多,她坐在轮椅上会被人说碍事。   有时候唐果还会说,不求站在山顶上看风景那么不切实际的事,哪怕就是站起来看看风景,都和坐着看相差很多的,只是这样她都做不到。   再后来,家人也不再提出去的事。   听到这话,唐朵微微一笑,说:“那你要加油做物理治疗啊,只要站起来了,慢慢的就能走了,今天一步两步,明天就能走三四步,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你就能自己上街过马路了。然后再过两个月,咱们全家一起出国玩,去看五大湖,去北海道,去……”   话说到一半,唐朵顿了一秒,又抬手拂过额头,说:“哎,现在说这些还早,无论如何,你要快点好起来,爸爸妈妈还有姐姐,还有宇成,我们大家悬了这么久的心,也能安生了。以后你和宇成结婚了,蜜月旅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啊!”   唐朵说着,还拉起唐果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唐朵的笑容很淡,很温和,眼神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可她的手轻轻落下时,却注意到唐果的手僵了一下。   唐朵忍不住在心里叹气,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和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玩心机。   很快的,唐果就将手抽了回来,作势整理自己的头发,同时说:“那么远的事,我还没想过呢。”   唐朵便接话道:“不远了,傻姑娘,你都二十四岁了。如果要结婚要生宝宝呢,当然是越年轻办妥越好啊,将来有的是时间做别的事。当然,前提是你要先站起来啊,穿婚纱一定要漂漂亮亮的,人生尽量不要留遗憾,到时候姐姐可以帮你订一件全世界最好看的婚纱,宇成呢也会帮你找到最美的钻石戒指……”   唐朵慢悠悠的画着美好的蓝图,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慢,而且她从来都是“肖宇成”三个字直接叫的,今天却一口一个“宇成”。   果然,没过一会儿,唐果的脸色已经渐渐变了,她低垂着头,显然是在压抑着什么。   直到唐朵又一个“宇成”出现,唐果终于忍不住将她打断:“好了,姐,这些事对我来说太早了。”   唐朵一顿,安静的看着她,甚至还故意流露出一点诧异。   只见唐果深吸了一口气,说:“再说我的腿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站起来,现在去想这些,将来只会失望更大。”   唐果的语气有些压抑,似乎还有些忍耐。   唐朵不动声色的挑了下眉,进而惊讶的问:“为什么,手术很成功啊,英国那边梁辰也帮我问过了,只要后续坚持做物理治疗,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方案,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最好在国内这边给你找一个专门的物理治疗师,站起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绝对是指日可待的事。哦对了,梁辰还在国外订购了一台腿部按摩机,是专门辅助复建的,那种仪器对腿部没有知觉的患者是无效的,只有像是你现在这样手术成功了,神经恢复知觉的,才会事半功倍。”   唐果很快就忍不住了,将唐朵打断:“姐!”   连她的声音也忍不住高了几分。   唐朵一愣,问:“怎么了?”   唐果脸色不太好,只是问道:“要是我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呢,你们会怪我么?”   唐朵叹了口气:“傻姑娘,我们怎么会怪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好的,坏的,家人永远都会接受你。”   唐果皱了下眉:“真的?”   唐朵:“真的。”   唐果却又不说话了,再次低下头,瞪着放在膝盖上的一双手。   这时,唐朵又补了一句:“当然还有宇成,无论怎样,他也会在你身边。”   唐果的手抖了一下,很细微,但唐朵却仍是看到了。   唐朵没有表示,只是垂下眼站起身。   与此同时,手机也响了起来。   唐朵接起来,在电话那边听到梁辰的声音。   唐朵很快和唐果摆了一下手,然后走开几步,只是声音却时不时传过来,钻进唐果的耳朵里。   唐果起先没有在意唐朵的电话内容,她心里装着事,有点心不在焉,直到唐朵突然提到几个字眼,什么“程征”、“椽子”之类的,唐果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强行拉回来,震惊的瞪着唐朵。   但唐朵却背对着她,忽然嘴里说出来一句:“连老师去世的真正原因?你确定么……”   从唐果的角度,能清楚地感受到唐朵声音里的颤抖,唐果定睛一看,似乎还能看到唐朵的肩膀也在颤抖。   单单是刚才那句话的杀伤力,就足以致命,更何况这些肢体动作。   唐果只觉得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干了的气球,瘫软在轮椅里,却极力用双手握紧扶手,她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手脚都是冰凉的。   直到唐朵挂上电话,拧着眉侧过头,让唐果足以看到她脸上的表情,震惊且冰冷。   唐朵似乎不愿意完全回过身面对唐果,唐果等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问出一句话:“姐,谁来的电话……”   唐朵一顿,依然没有看唐果,只是别开视线绕到唐果后面,推着她的轮椅往来路走。   唐朵的语气很沉重,一边走一边说:“没什么,都是七年的事。”   唐朵明显不愿多说。   但站在她的角度,却足以看清唐果的反应。   唐朵握着轮椅的副手,轻轻推着,脚下轻飘飘的,整个人都在极力镇定。   差一点,还差一点,很快就能逼出来了……   她这样对自己说。   路走了一半,唐果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七年前的事?都那么久的事了,有什么可聊的么?”   隔了几秒,唐朵才说:“七年前的意外,你还记得么?”   唐果一抖,很轻很轻的点头。   唐朵又道:“那件事,改变了你,改变了我,改变了程征,改变了连晓峰。我关心的,在乎的亲人、朋友都受到了伤害,爸爸妈妈为了你和我操碎了心,你为此付出了一双腿,连晓峰可能一辈子都不能看见东西了,而程征也因此坐了牢。结果那个椽子却到现在仍在逍遥法外,呵,这世界上哪有这么荒唐的事?”   唐果震惊极了,好不容易消化完唐朵话里的意思,连忙又问:“那你想怎么做?”   唐朵的声音再冷不过:“血债血还。”   就这四个字,像是一枚利剑穿透了唐果的心脏,她几乎不能呼吸,脸上的血液都退了下去。   可唐朵却多一个字都不再说。   唐果很着急,等不到走回家,就开始追问:“怎么血债血偿?姐,你不要做傻事,爸爸妈妈再也经不起一次了……”   唐朵脚下一顿,停住了,然后绕过轮椅,在唐果面前蹲下身,仰着头看着她,笑了。   ……   唐朵那样的笑容,唐果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样的笑容是透明的,易碎的,好像随时都会被人摧毁,好像阳光照下来就会融化掉,看上去绝望极了。   上一次唐朵露出这样的笑容,还是七年前。   那天,唐朵很晚才回到家,坐在床头一动不动,默默地掉眼泪。   唐朵房间的门虚掩着,唐果听到她回来的动静,就敲了下门。   唐果原本是要问别的事,却想不到推开门一看,唐朵正坐在床头哭,而且哭的很压抑,很痛苦。   唐果慌了,急了,就问是谁欺负了姐姐。   唐朵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告诉唐果,她从小喜欢的男生,喜欢了别人。   可是当唐果要再往下问,唐朵却多一个字都不再说。   事实上就算唐朵不说,唐果多少也能拼凑出来一个故事。   唐朵喜欢程征,唐果是知道的,肖宇成暗恋唐朵,唐果也是知道的,那段时间,唐朵每天都被程征送到家门口,唐果撞见好几次,而肖宇成白天在学校里也经常跟唐果打听唐朵的事。   为了接近肖宇成,唐果几乎每天都会和他约在教学楼的天台见面,一起吃午饭,顺便跟他讲唐朵的事。   唐果心里是矛盾的,而且很疼。   暗恋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就像肖宇成对唐朵,就像唐朵对程征。   尤其是当自己知道暗恋的对象喜欢别人时,那样心碎的感受……   唐果每一天都在肖宇成面前开心的笑着,分享着姐姐的生活细节,心里却在滴血,还要对自己说,起码姐姐和肖宇成都是自己喜欢的人啊,没事的,两个喜欢的人能在一起,能变成家人,这样也很好啊。   这样的心情,直到唐朵和肖宇成的事情有了变化而改变了……   肖宇成突然告诉唐果,他对唐朵拔草了,他的初恋结束了。   唐果很诧异,等她问起原由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唐朵露出了真面目,吓走了肖宇成。   可是为什么唐朵后来又哭着回家,说程征有了喜欢的人?   唐果好奇极了,知道程征也是立心孤儿院长大的,便借由去那里做义工的机会打听起程征的事。   然后,她发现程征喜欢上一个叫连晓絮的女人。   那个女人是唐朵补习班的老师,还大了程征十岁,已婚。   ……   想到这里,唐果眨了下眼,身上泛起战栗,直勾勾的回望着笑容飘忽的唐朵。   然后,唐朵嗓音轻柔的对她说:“我手里有很多椽子违法的证据。可是有很多都是几年前的了,现在也不知道还是否有利。那些证据里涉及很多人证,有很多都已经不在这个城市了,有几个在的,也需要去逐一攻破,迫使他们出庭作证。至于七年前的事,我告不了椽子……那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作证,他们也害怕担责任,椽子也不是亲自开车撞你的人,他更没有抄起棍子打晕连晓峰。最糟糕的是,我手里的证据就算有百分之五十可以成立,他最多也就是做个十年、八年的牢,扣掉假期不到八年,万一他在里面表现良好的话,还会减刑。等他出来了又该怎么办呢?他会不会对咱们家打击报复,会不会再次对程征、连晓峰下手?”   唐朵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语速缓慢,字里行间却流露着杀气,仿佛杀人不挂血的刀锋。   她轻笑一声,在唐果屏息的瞪视下,又慢悠悠的吐出一句:“所以,我和程征仔细商量过,对付这种人只能血债血偿。干掉他,人不知鬼不觉。就算警察发现他的尸体也不怕,他那种人臭名昭著,这里的警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唐果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反手握住唐朵的手,牢牢的抓着。   唐朵依然在笑:“你说这个办法怎么样?放心,姐姐会替你报仇的,保证不让爸妈担心,也不会再牵连你。”   唐朵作势就要站起身,同时说道:“刚才就是程征来的电话,我们打算今天就动手。待会儿我先送你回家,饭呢我就不吃了,程征要过来接我,我快去快回,办完事,他善后,我回来吃饭,兴许饭还是热的呢。”   听到这话唐果那还坐的住,可她力气没有唐朵大,她要抓住唐朵,唐朵却安抚的拍着她的手,回到轮椅后面,重新推着她往前走。   然后,唐朵说:“朵朵,你记着,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永远是我的妹妹,我永远是你的姐姐。无论你和我做错什么,你我之间的关系都不会变。七年前,是你保护了我,这一次,就放心交给姐姐。”   话落,两人也已经回到了家门口。   唐朵将唐果推进院子里,敲了下门,又道:“我就不送你进去了,我怕闻到香喷喷的饭,就不想走了。你自己进去吧,我去去就回。”   唐朵说着就松开轮椅,转身往院子外走。   她走的很快,也很坚定,头也不回。   直到身后响起一声尖叫:“姐,你别去!”   紧接着,就听到一阵响动。   唐朵倏地回过身,刚好看到唐果从轮椅上站起来,更用尽全力向前走了几步。   但也就是那几步,唐果就撑不住了。   她的膝盖瞬间软了下去。   唐朵箭步上前,堪堪将她扶住,唐果一下子倒进唐朵怀里,脸色煞白,嘴里却还在说:“别去,你别去!”   唐朵将唐果扶回轮椅上,脸上是一片震惊:“果果,你能走了!” 第99章   唐朵将唐果扶回轮椅上, 脸上是一片震惊:“果果, 你能走了!”   原本, 唐朵只是想试探一下唐果, 她们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一起度过了少女时代, 一起度过了青春期, 彼此既是姐妹也是闺蜜, 分享过很多心事,更加熟悉彼此的小动作。也就是说, 只要对方稍有一点反常,另一边都会立刻捕捉到。   唐朵也只是按照常理推断,在手术成功,且做了半个多月的物理治疗之后,唐果怎么会连站立都做不到?   加上梁辰问过那边的医生,将意见反馈回来, 唐朵听了便想,要么就是唐果在演戏,要么就是她在隐瞒这件事。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 都需要一个动机, 而且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动机,才足够有驱动力。   直到今天唐朵找到了连晓峰, 又去问了肖宇成,最后还有梁辰的分析,令一件隐瞒了七年的事, 逐渐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事实上,这里面也有这几年做替身演员的功劳,如果不是唐朵见过那么多案子,经历过那么多别人的悲欢离合,她也不会将几件事联想到一起。   ——程征和连晓絮准备私奔,但连晓絮没走成。   ——连晓絮被丈夫连同椽子一起逼死,临自杀前将连晓峰托付给程征。   ——程征虽然不知道连晓絮自杀前遭受的屈辱,但连晓峰知道,他为了拿回那些照片和视频,去找椽子。   ——程征为了救连晓峰,知道是陷阱也要去。   ——唐朵不忍程征一个人冒险,也跟去了。   ——意外发生的刹那,肖宇成和唐果赶到,唐果被车撞晕,连晓峰被人打中头部,最终一个腿废了,一个眼睛瞎了。   这些表面上的脉络唐朵一直是知道的,虽然她一直觉得奇怪,好像哪里有点衔接不上。   就好比如说,前面的脉络里都没有肖宇成和唐果的出现,怎么后来会突然冒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当肖宇成告诉唐朵,唐果知道肖宇成曾经暗恋过唐朵的事,以及程征曾和肖院长告别的事,唐朵会那样震惊。   因为只要把这两条放进去,整个脉络就串联起来了。   自然,还有唐果曾亲口听唐朵提过,程征喜欢别的女人的事。   只是这些真相一件件摆在面前,却远远都不如唐果突然站起来所带来的巨大惊喜,要知道在这之前,就算唐朵猜测过唐果已经可以站起来,那也只是停留在想象阶段。   直到到了这一刻,以前的那些事情都变得不再重要。   唐朵的眼睛亮极了,笑容也非常灿烂,她将唐果扶到轮椅上,就忍不住用手去碰她的腿,一边捏一边问“疼不疼”,“会不会很辛苦”。   说着说着,眼角也湿了。   唐果见到唐朵这样,也被带动了情绪,忍不住红了眼圈,低着头,说话时声音是哽咽的:“对不起,姐,对不起……”   “傻丫头,说什么呢,你是我妹妹,你做任何事都不用道歉。”   唐朵高兴坏了,忍不住又问了几个问题:“你什么时候能站的,有没有努力练习做复建,居然还骗我们,害我们担心!”   唐朵只顾着问这些,可唐果却没忘记刚才发生过的事,她反手抓住唐朵,吸吸鼻子说:“姐,你看我都站起来了,以前的事就不要去追究了,坏人就交给警察吧,你不要去冒险……”   唐朵听了一顿,进而笑了,说:“其实刚才我是骗你的,我和程征根本没有说好要去报仇,因为那种人而将自己的后半辈子填进去,不值得。”   唐果愣住了:“骗我的?为什么?”   唐朵:“那就要问问你自己啊,为什么骗姐姐说自己的腿站不起来?为什么自暴自弃,为什么逃避?”   一连几个问题,让唐果有些接不住。   她一下子低下头,皱着眉不说话了。   唐朵也没逼她。   这时,两人身后的大门开了,唐母系着围裙站在门口,手里还按着锅铲。   唐母问:“刚才你俩敲门?门没锁啊,饭一会儿就好啊!”   唐朵笑笑说:“好的,谢谢妈,我们再在院子里待会儿。”   唐母边说着“好”,边又急吼吼的进门了。   院子里再度陷入沉默。   唐朵重新蹲下来,将手搭在唐果的膝盖上。   然后,唐朵声音轻柔地说:“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么,无论你做错什么,你都是我妹妹,咱们之间不需要道歉。姐姐错做了事,你会和姐姐一起分担,反过来也是一样的。你知道么,我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孤儿而自怨自艾,我一直很庆幸自己这一路上遇到了这么多好人,爱我的人,在立心,我有一起长大的朋友,有院长,在这里,我有爸爸妈妈,还有你。对我来说,家人当如是。”   唐果的身体轻轻一震,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忍不住攥紧了拳,眼泪也一下子滚了下来。   唐朵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几乎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只为了等唐果跟她亲口坦白一句话。   那是一句,唐朵心里早已有数,却直到现在仍不敢相信的真相。   良久过去,唐果才微微松开手,她的心里已经渐渐想明白一些事。   她动了动嘴唇,用非常轻非常低的声音说了一句:“当年,程征和连晓絮要走的事,是我告密的。”   听到这话,原本搭在唐果膝盖上的唐朵的手,却不由自主的攥紧了。   唐朵闭了闭眼,感觉到自己的头皮上渐渐升起一阵战栗,心里渐渐落了下去。   果然,连晓絮要和程征私奔的事,并不是意外被她丈夫撞破,她丈夫事先知道了,一怒之下就连同椽子,整治了连晓絮。   也正是因为那次的事,连晓峰才会去找椽子,程征才会一蹶不振,而后用了一些手段,让连晓絮的丈夫得了失心疯进了医院。   程征因此坐牢。   唐朵缓缓低下头,过去的重重变故一下子全都涌出脑海,一个接一个的回放。   意外发生的那天,唐果无论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担心都好,她都去了现场,而且因为要救唐朵和肖宇成而被撞到在地。   程征被逼无奈,只能在唐朵和连晓峰之中选一个带走。   连晓峰被人打中了头,加上有连晓絮的遗言在,程征选择了他。   也因如此,唐朵一直记恨着他。   程征有愧,从牢里出来后经常来唐家来探望唐果,希望获得原谅。   就这样一晃过了七年。   想到这里,唐朵的眼睛渐渐热了,她依然低着头,低声问唐果:“所以,你才一直不愿治好自己的腿。”   唐果已经哭了出来,泣不成声:“如果不是我不懂事,找人给连晓絮的丈夫传达了消息,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一切都是我自找的!现在……现在连晓絮自杀了,连晓峰眼睛也瞎了,我的腿却治好了……”   唐朵握着唐果的手,缓缓靠向妹妹,将她搂进怀里:“不怪你,所有事都不是你能决定的,其实每件事都有机会改变,都未必会发展到后来的地步,那不仅仅是因为你的一念之差,也是因为我们每一个人在转折点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所以就算要负责,责任也是大家的。”   唐果却哭着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有点语无伦次。   其实就算唐果不说,唐朵也能明白个大概。   当年,唐果和肖宇成刚刚开始,她和唐朵感情又好,偏偏肖宇成又曾经暗恋过唐朵,而唐朵又暗恋程征而深受打击。   一边是喜欢的男生,一边是亲爱的姐姐,唐果既怕姐姐喜欢的程征就此离开,令姐姐心碎,又担心曾经喜欢过姐姐的肖宇成,会不会又旧情复燃。   这样的双重矛盾,加上唐果当时年纪还小,心智不成熟,难免一时就钻进了死胡同,将程征和连晓絮要私奔的事泄露给连晓絮的丈夫。   如果能早一点知道连晓絮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灾难,唐果自然不会那么做。   可偏偏,这世界上没有“早知道”。   唐朵也不知道,这一连串的变故应该怪谁,他们几个当中没有一个人负的起这些责任。   唐朵只知道一件事,如今的她再也无法像是以前那样理直气壮地记恨程征了,唐果是她的妹妹,唐果犯的错,就等于是她犯的。   只是刚想到这里,唐朵的手机就倏地响起。   唐果的情绪仍然不稳定,吸着鼻子,看着唐朵松开手,从兜里翻出手机。   来电显示是连晓峰。   唐朵一顿,很快接起,进而听到连晓峰激动的声音:“朵姐,征哥出事了!”   什么……   唐朵站起身,眉头拧起:“你别急,慢慢说,程征怎么了?”   唐朵一紧张,唐果也跟着转移了注意力,盯着唐朵。   电话那头有些杂音,连晓峰说话也断断续续,大概内容好像是程征去找椽子算账了,椽子被打进医院,据说情况很不好,程征也被警察逮捕了。   听到这里,唐朵再也待不住了,挂上电话,转头跟唐果交代:“我真的要离开一下,去看看程征那里怎么回事,你不要瞎想,我只是去看看。回头你帮我和妈说一声,我晚点回来再吃饭。”   话落,唐朵也不给唐果时间反应,转身就奔出小院,她边走边拨打梁辰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唐朵就说:“程征出事了,我要进城一趟。”   ……   梁辰来的很快,唐朵也没多废话,上车之后才快速交代起来。   程征那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知道了当年连晓絮被椽子迫害的真相,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一时怒急攻心就去找椽子算账。   结果两人打了起来,椽子被程征打的脑出血陷入深度昏迷,虽然已经送到医院急救,却是奄奄一息,也不知道挺不挺得过来。   挺过来,是伤人罪,挺不过来,就是杀人罪。   唐朵只觉得脑仁直疼,一天之内,这些藏了七年的真相一个个浮出水面,如果不是她心里早有准备,这时候恐怕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梁辰听完事情始末,已经第一时间联系了律师,挂上电话,便对唐朵说:“不用担心,律师会比咱们先一步赶去警局。而且就你我的身份,就算去了也没有探视权。程征这次的情况比较棘手,还是先等律师了解完情况,看能不能保释再说。”   唐朵揉着太阳穴,缓缓点了下头,后来那半个小时就一直瞪着窗外出神。   等车子驶入市区,唐朵才吸了口气,换了一下坐姿,突然开口说道:“你怎么也不问我,和唐果谈的怎么样?”   梁辰看了唐朵一眼,声音很轻:“我猜你已经问出来了,可能你还在整理思路,等你整理好了,应该会和我说。”   唐朵也看向梁辰,安静了两秒,努力扯出一抹笑:“是问出来了。”   唐朵接着说:“和咱们先前的猜测差不多,连晓絮的事情是唐果告发的,她到现在也无法释怀。”   说释怀,太难。   当初,唐果伤的是一双腿,唐朵都逃避了七年。   而连晓絮赔上的是一条命啊……   这样的教训,恐怕会像梦魇一样追随唐果一生。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唐果迅速地成熟起来,迅速的懂事起来,她包容身边人的每一件事,从不和家人乱发脾气,对立心孤儿院的小朋友也非常有爱心,对待听众耐心而认真。   那件事,彻底改变了唐果。   唐朵逃避的七年里也时常在想,到底一个人的成熟是否一定要伴随着痛苦,经历磨难就会思考,顺风顺水就会麻痹。   诚如这几个月来经历的替身案,诚如因为七年前那件事而影响的每一个人,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如意,风光或许有之,喜悦或许有之,但大家都背负着自己的包袱,脱不掉,还要时常拿出来提醒自己,鞭策自己,你曾错过,你曾无知过,你要吸取教训,你要成长,你要蜕变。   唐朵叹了口气,说:“如果换做今天我站在唐果的位子上,我也不能原谅自己,不能原谅却又不能赎罪,无论做再多补偿也换不回一条命。”   车里沉默良久。   直到车程还有十来分钟的时候,梁辰低沉和缓的嗓音响起:“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立心孤儿院么?”   唐朵微微一怔,看着他没吭声。   梁辰侧头笑了一下,道:“亲戚朋友们只知道我是因为父母疏于照顾,把我弄丢了,被人扔到了孤儿院门口。可那时候我连一岁都不到,是不可能自己走丢的。如果是婴儿拐卖,也不会扔到孤儿院门口,早不知道卖到哪里了,又怎么可能在十年后将我找回来?”   唐朵皱起眉,这件事她从没问过。   梁辰顿了一秒,接着道:“我父亲年轻的时候有过一次外遇,那个女人是他的秘书,也是我母亲的朋友,经常到家里来,帮梁家料理一些事情。她最初对我父亲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好。只是人心的欲望是会不断膨胀的,她慢慢的就开始不满,开始幻想更多。我出生后,我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到外国去调养身体,还请了专门的月嫂。在国内,我父亲工作繁忙,家里的事情都是交给管家,保姆和他那位情人打理。”   “直到我父亲发现,他的情人开始变得贪心,开始设计让他们俩的事情暴露,从而逼迫他离婚,我父亲才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他想尽一切办法让他的情人离开,然后我母亲也修养回来,重新过起日子。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相安无事,所以我父亲根本想不到那个女人会偷偷跑回来,还将我抱走了。”   “我母亲因为这件事差点崩溃,直到检查出来她又一次怀孕。为了肚子里的第二个孩子,她必须收拾好心情待产。另一边,我父亲也在四处寻找我。最初,他们一直都认为我是被绑匪带走了,很快就会跟他们勒索赎金,再后来,他们又在想是不是人贩子干的。可人贩子如何进得了梁家呢?巧的是,那天附近的监控器竟然一起失灵。”   说到这里,梁辰笑着看向唐朵:“其实仔细想想,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曾经在梁家住过一段时间,对那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又怎么可能做到这步?”   唐朵眨了下眼,按耐着心里的震惊,问道:“那后来呢?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   梁辰低声道:“后来,那个女人换了一个身份,一直住在别的城市。但她的生活并不好,她有跟过另外一个男人,也怀过孕,连着三个孩子都没有保住,那男人也离开她找了别的女人,她也落了一身病。几年后,她回来了,和我父亲见了一面,跟他坦白了我的去向。我父亲这才知道我,验证我的身份。”   唐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只是在努力回想着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梁辉夫妇,在人前的他们是那样从容和善,恩爱默契,她怎么都想不到他们两人之间还曾有过这样的变故。   梁辰继续道:“这件事,虽然我父母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但我知道他们心里一直有愧疚。我刚从立心回到家里的时候,曾听到他们吵过一次架。那时候,我不太理解,后来才慢慢明白一些道理——我父亲,他对那个女人是有愧疚的,对我更是如此。我母亲,她一直在责怪自己不应该去国外疗养,而应该陪在我身边。我不到一岁就丢失了,他们都很后悔和我没有时间好好相处,错过了我的童年。他们也十分后怕,万一我早就死了,或是一辈子都找不回来,那又会变成什么样……即便是现在,他们依然心里有愧。这样的愧疚会伴随他们一生,是创伤,也是教训。自然,如果不是因为这段故事,我的父母和小星,在那十年里也不会成为外人称羡的三口之家,而我回家的这些年,我所看到的更多的是也包容,而不是争吵。”   若非经历过大风大浪,又如何体现得出海面的平静。梁辉夫妇对梁辰带女朋友突然回家这件事,没有一丝一毫的挑剔,更多的是喜悦,是接纳。   唐朵轻轻叹了口气,问:“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应该换个角度看待唐果这件事?我想就算我做得到,唐果也做不到,这对她来说太难了,我们也都太年轻了。”   唐朵不知道,时间是否能治愈一切,抚平所有伤痕,如果可以,那么她愿意等,等到唐果可以真正毫无负担的笑出来,而不是仅仅是为了弥补。   也许那会是又一个七年,甚至更久。   ……   没过一会儿,梁辰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律师打来的。   律师已经先一步在警局了解过情况,结果是程征不能保释。   案发现场找到的凶器是程征从修车厂带过去锤子,这说明他并不是因为和椽子起了冲突,从而正当防卫在现场找到的工具,很有可能是出于蓄意。   再者,程征在去找椽子之前,是因为七年前的一件自杀事件,警方有理由怀疑他是出于泄愤和报复。   甚至于,程征在行凶时,对椽子造成了不下二十下的重击,遍布身体和头部,这足以构成故意杀害。   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要确定椽子在医院是生是死,能否抢救过来,哪怕就是植物人,也比死了强。   唐朵听到这里,心情起伏剧烈,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觉得可笑。   她一边恼怒程征的意气用事,一边又不得不换位思考,换做她是程征,那样珍惜爱慕一个女人,却在七年后才得知她自杀背后的真正原因和遭遇,那样的心情应该是生不如死吧……   接着,唐朵又想到椽子那副恶心的嘴脸。   直到今日,她仍觉得作呕。   那是个人渣,她不止一次巴不得他死无全尸,但却从来没有希望过会连累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一赔一,那个人渣不值得。   唐朵自然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希望那个人渣活着,哪怕还有一口气,也得活着。   否则,程征就真的完了。 第100章   那天赶到警局, 梁辰和唐朵没能见到程征, 律师出来的时候将详细情况交代了一遍, 唐朵也用几分钟的时间快速将来龙去脉粗略的讲了一遍, 还说自己手里有很多椽子犯法的证据,希望能帮得上忙。   连晓峰、齐丞和严冬也被挡在外面, 见不到程征, 三个人都不懂打官司这回事, 只知道程征做过一次牢,上一次也是因为故意伤人, 留了案底,这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躲得过,会不会重判。   律师也跟几人交代了,这件事是铁证如山,打无罪是不可能了,只能认, 幸好程征在里面认罪态度也良好,加上椽子在警局里的名声很臭,程征或多或少也能得到一些同情票, 到时候上了法庭, 尽可能多的打人情牌。   从警局离开后,已经快到半夜, 距离郊区的唐家太远,唐朵和梁辰就先回了宿舍。   带着一身疲倦进了门,不见张迅, 唐朵一屁股坐进沙发里,脑子里嗡嗡的。   梁辰从开放式的小厨房里倒了两杯水出来,一杯递给唐朵。   唐朵接过一股脑喝了大半杯。   直到梁辰将杯子拿走,说:“慢点。”   唐朵放下杯子,长长的喘了口气,低着头,闷闷的说了一句:“我想见程征一面,有些话,我想和他说清楚。”   还有些问题,她也想知道答案。   梁辰应了一声说:“我会让律师尽快安排。”   唐朵抬起脸,眼睛里全是疲倦,她困顿的将头靠向梁辰的肩膀,吁了口气。   然后,她问:“程征这次,是不是没救了……”   梁辰的手轻轻的落在她的头发上:“医院那边,椽子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唐朵心里一沉,闭上眼。   这天晚上,她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洗漱之后上床钻进被窝,窗帘没有拉上,她就一直瞪着窗外。   几分钟后,梁辰也进来了,从她身后揽住她的腰。   他低声说:“睡吧,明天开始会有很多事要忙。”   这话之后,唐朵就闭上眼,很快沉进梦里。   那些梦很杂,很乱,也很无厘头,夹杂着很多伤心的事。   天蒙蒙亮的时候,唐朵觉得面颊有些冰凉,眼睛困顿的眯开一道缝,这才意识到自己流了眼泪。   她动也没动,再次闭上眼,很快又睡了过去。   ……   上一次,程征坐牢,她尚在记恨中,觉得那是他活该,作死,是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去坐几年牢学乖一点,在里面好好反省,赎自己的罪。   这一次,心情却变得非常不一样。   尤其是当唐朵得知,当年的意外起因是因为唐果的告发之后,她心里瞬间就涌上了对程征的愧疚。   更何况在此之前,她已经和程征达成和解,再见面还能心平气和的说几句话,渐渐地连小时候那些感情也一下子找回来了。   唐朵的眼角默默的划出眼泪。   若不是现在出了事,她恐怕也无法安静的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程征之于她,不仅仅是初恋,更是家人。   哎是啊,就是家人,她怎么忘了呢?   为什么会因为曾经喜欢过,就盖掉了他们是家人的事实呢?   她的心意没有得到回报,还遭到了辜负,她自然愤怒,记恨,于是就被那些怨怼蒙蔽了双眼,忘记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小坦克一直是小太阳的哥哥啊。   只有家人,才会在她有危难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不问理由的帮她,就算她做错了事,也会原谅。   可她,却曾经恨了小坦克七年。   当年,她喜欢上程征,或许是因为他的各方面都吸引着一个青春期的小姑娘,尤其是她这种叛逆不怕死的小姑娘,又或许是因为彼此了解,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的奠基。   当年,她很清楚自己的心意。   到现在,竟然一下子说不上来了,很多事情都变得模糊,过去的心境也再难找回,回头想想自己的很多行为,只觉得难以理解。   反倒是更久以前在立心孤儿院发生过的故事,一件件突然走马灯似的跑回到眼前。   院长带他们一起出去玩,小影子走丢了,她跑回去找,结果一起迷了路。   小坦克是第一个找到他们的。   她的脚崴了,小坦克就背着她,小影子沉默地跟在一边,担心的看着他们,用手去拖她的身体,怕她摔下来。   唐朵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刻的感受,小坦克没大她几岁,身体也有些瘦弱,背着她很吃力,小影子脸都白了,眼里全是担忧,可他一句都没吭。   每一次,唐朵在孤儿院里和别的孩子起冲突,非得要赢,绝不认输,要么吵,要么打。   打不过就跑,找到小坦克,让他站出来。   小坦克是那时候的孩子头,他个子最高,拳头最硬,很少有人能在他手上占到便宜,但小坦克从不因为自己的优势而去欺负别人,所有孩子都很服他。   唐朵每次找到小坦克,小坦克都很头疼——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如果是你不讲理,我可不管啊。   再后来,唐朵自己也成长起来,大家都知道惹上她讨不到好果子吃,渐渐地也不敢再找她麻烦。   直到十岁那年,小影子被家人接走了。   没多久,小影子就找人带了话进来,说他的家人会收养唐朵。   唐朵拒绝了。   那天晚上,小坦克问唐朵,为什么不答应小影子,他们家可不是一般有钱,小影子又喜欢和她在一起,答应之后这辈子就不愁了。   那时候唐朵回答了什么?连她自己都忘了。   反倒是十七岁再遇到小坦克,当时已经改名了程征的时候,程征告诉她,她当时说:“我要自己决定人生。”   唐朵听了觉得好笑,不认为那是十岁的她说的话。   但这件事再也无法考证。   十七岁,她的生活里充满了书本、作业、考卷,个人时间也很单调枯燥,不是去立心孤儿院帮忙就是在图书馆泡着,自然这些都是在迷上赛车之前的事。   唐朵记得很清楚,程征把她介绍给他的兄弟们的那天晚上,大家一起喝了顿大酒,那天是程征的生日。   程征爬到一个矮房的屋顶上,唐朵也跟着上去了。   她心里战战兢兢,表面上却佯装镇定的躺在那里,明明怕自己掉下去,却还要表现出欣赏月亮的模样。   然后,她和程征第一次聊起人生。   程征说,人这一辈子哪怕有一次能活明白,都值得。   唐朵问他,怎么叫活的明白?   程征说,就是找到一个目标,一个梦想,奔着它过去,不要左顾右盼,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唐朵觉得他简直有病。   但好像是为了跟程征较真儿似的,唐朵又问他找到了么,那玩意是什么呢,是一件东西,还是一个人?   程征没说话。   ……   想到这里,唐朵一下子睁开眼,整个人都醒了。   天已经大亮,梁辰不知何时起了床,床上只有她,唐朵呆坐在床头醒了会儿神,就下床来到客厅。   梁辰已经做好咖啡,还煎了两片芝士吐司。   唐朵坐在吧台前,拿起热乎乎的吐司就往嘴里塞,又喝了一口咖啡,感觉整个口腔都是活的。   梁辰将煎锅里蛋放进盘子里,推到唐朵面前,问:“睡得好么?”   唐朵点了下头,又摇摇头。   梁辰挑眉瞅着她。   唐朵说:“精神不太好,但很多事情想明白了,很好。”   梁辰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她,他似乎永远是这样的神情,又似乎笃定唐朵一定会和他说。   唐朵定定的看着梁辰几秒,突然笑了,问:“梁辰,如果你我没有彼此喜欢,没有发展成男女朋友,那咱们应该是什么关系呢?同事,朋友,还是家人?”   梁辰也喝了一口咖啡,杯子放下时,他低声道:“在小影子心里,小太阳一直是比家人还重要的存在。”   唐朵张了张嘴,没说话。   “家人”这两个字,在不同的人眼里会有不同的定义,对于梁辰,真正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不够“家人”,最起码那不是他们在讨论的定义。   “家人”,是心理上的陪伴,毫无质疑的信任,行动上的支持,背后的支柱,包容自己所有缺点的大树。   唐朵的眼角一下子湿润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变得这么脆弱和柔软了。   她低下头,笑了一声说:“看来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隔了几秒,唐朵又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梁辰。”   抬起头时,她对上梁辰的目光,听到他说:“不用说‘谢谢’。”   唐朵说:“这句还是要说的。谢谢你回来,也谢谢你把我找回来。”   ……   程征的案子很快就开始走司法程序。   椽子在ICU里住了几天也脱离了危险期,只是由于心脏停止跳动超过半个小时,大脑缺氧时间太久,被医生宣判为脑死亡,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   期间,唐朵见到程征一次。   她去探视时,两人就隔着一张桌子。   程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精神却很好,目光很笃定,全然没有一个差点弄出人命的犯人应有的紧张和颓废。   程征见到唐朵,脸上还挂着笑,那模样仿佛他已经完成了人生里一件重要的事,无比的满足和释然。   唐朵也没有和程征聊案子的事,她只是问了程征一个问题。   “我记得你说过,人这一辈子起码要有一个目标,一个梦想,那可以是一件事,也可以是一个人,找到了就奔着去,头破血流也不回头。我想知道,你找到了么?”   程征扯了扯唇角,低声吐出三个字:“找到了。”   唐朵点点头。   这个答案是她预料之中的。   她缓慢的陈述了三个字:“不后悔。”   程征应着:“不后悔。”   唐朵问:“值得么?”   程征答:“值得。”   到此,唐朵终于释然了,她笑了。   她说:“记得在里面好好表现,没事多念念书,将来出来了,我和梁辰来接你。还有,你记得在探视名单上加上晓峰和院长的名字,他们说了会来看你。我呢,可能没什么时间过来,但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说一声就行了。”   程征也笑了:“好。”   ……   唐朵走出警局,迎上等在门口的梁辰。   她笑着走上前,脚下很轻。   梁辰搂着她的肩膀,阳光下他的笑容和煦温暖,肩膀有力。   他问她,是不是都解决了。   他问的是她心里的疑问。   唐朵说,原本也没什么疑问,就是自己钻进死胡同了,将一些不成问题的东西当成了问题。   唐朵还说,以前一直不理解程征,他的选择太过极端,为了连晓絮毁了自己的一生。   可后来她明白了,也理解了。   人这一辈子,总要选择一件事,一个人,为了他们坚持到底,在过程中遇到更好的自己,完成对自己的承诺。   值不值得,是自己的事。   后不后悔,是自己的事。   后悔了,未必就没有收获。   就像她,喜欢过程征,又不喜欢了,她觉得这两种选择,在不同的时间,配合不同的心境,都值得,也都不后悔。   和小影子分开,选择自己的人生,又遇到梁辰,兜兜转转一大圈又走到一起,也是值得,不后悔。   还有梁辰,他选择了回来,还找到了她,她不用问也会知道他心里的答案,值得,不后悔。   他们都仅仅是遵从自己的心,过着各自的人生,从而产生了交集。   这样的人生,就很好了。   ……   这之后的事发生的都很快。   唐果已经正视自己双腿痊愈的事实,也在肖宇成的安排下去接受心理治疗。   唐父唐母开始积极商量小两口的婚事。   听说眼科出了新的技术,连晓峰很有可能会在手术过后恢复光明,齐丞和严冬代替程征经营着修车厂。   程征的案子判下来了,因法官考虑到程征认错态度良好,以及当时的特殊情况,酌情减刑。   唐朵也是在开庭那天才知道,原来程征那天去找椽子并没有打算要他的命,他最初的目的只是去确认连晓絮自杀的真相。   但椽子见到程征那样痛苦,便故意说了一些肮脏的话刺激他,比如他是如何强奸连晓絮的,比如他一想到程征就来气,有气没处撒就去连晓絮的墓前小便,尤其是程征坐牢那几年,他经常替他去“扫墓”。   也就是在这样的言语刺激之下,程征终于将椽子打倒在地。   案子判决后,程征又恢复了牢狱生活。   没过几天,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的椽子就突然有了并发症,救治无效,当场宣布死亡。   唐朵依然没有搬回到家里住,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宿舍里,替身案一个接一个,忙都忙不过来。   梁辰一直是她的搭档。   两人没有着急谈结婚的事,一切都顺其自然,但他们都知道,那一天不会太远,婚姻之于他们,也不会令他们关系变得更近,更亲密。   他们早已是比家人还要重要的存在。   虽然梁辰一直很困惑,到底什么是爱情。   唐朵偶尔也会拿这个打趣,问他知道什么是爱了么?   梁辰答不上来。   他说,他只知道,唐朵不在,他会失眠,他只知道这样的关系,一生就这一次。   那时候唐朵就在想,睡说这个男人是榆木疙瘩不懂读女人呢?   他的实话,是那么的动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谢谢一直追文的亲们,很多都是熟悉的小天使,一直记着你们,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