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了个假婚》 作者:灵鹊儿 文案: 苗伊版: 苗伊要在一周内领证以便申请单位调剂的房子,对象撞上了邻居家的小叔叔南嘉树。为了省钱省力,就是他了。 可是……十六年不见,曾经烧包的小叔叔经过风雨历练、岁月沉淀终究磨砺成了个大烧包!!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闪光灯每天跟随,苗伊很想死,可是为了房子,跪着也要把婚假完。 南嘉树版: 光芒闪耀的南大总工百忙之中抽时间回老家处理拆迁房,顺便仗了个真义结了个假婚。 可谁曾想,婚是假的,媳妇儿是真!可惜睡了他都不负责,南工愤而表示清白没了,还被欺负了! 十多年前,她是他明晃晃的小灯泡;十多年后,他是她霸道无耻的操心爹。 这是一个说话不算话、背信弃义,从欺压到被欺压的感人故事。 温馨提示:1V1,论如何从霸道操心爹强力进化成无耻忠犬老公。其实就是两只过日子的小细节,无大剧情,不喜慎入。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业界精英 甜文 主角:苗伊,南嘉树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叫叔叔   找个男人结婚真难。   苗伊坐在桌前,认真看着手里的笔记本,密密麻麻三页的名单,笔尖一行行重新滤过,停在最后一个,戳了几下,还是不得不划掉。   抬起头,静悄悄的,已经过了五点,周五下班人们溜得比河沟里的泥鳅还快,十分钟不到,整个楼层就剩她一个了。   叹了口气,重低头,真是进了死胡同了。两个月,统共见了三十六个男人,没有一个愿意跟她结婚的。   谁说钱是万能的?跟约P比起来,钱都快成王八蛋了。   可是,她太需要王八蛋了。   苗伊的单位是远油集团华东分部的科技翻译社,虽然直属远油,实际也要自负营亏,平常也接外面的活儿,一般远油那些亮瞎眼的福利跟他们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可谁知一年前企改,翻译社做了几个漂亮的活儿,远油拨款奖励,把停了好几年的住房优惠政策重新恢复,员工可以以内部价买家属区的房子。   七十年独立产权,可以买卖。   翻译社所在地的桃圃市虽说只是个县级小市,可距离国际大都市凌海只有四十分钟车程,房价也随着水涨船高。如果能以内部价买下来,至少能比市场价低二十万。而且申请资格除必须是正式员工外,只有一个要求:以家庭为单位。   可就这一个要求就把苗伊愁死了。还有一周申请就结束了,这一个月尽是发喜糖的,有终于跑完恋爱马拉松的,也有相识三个月闪婚的,居然还有隐婚的,可她呢,明的,隐的,至今无人问津。   其实,苗伊一直在努力。从开完会那天,她就注册了各种交友网站,把自己的资料提交上去,要求面谈。   很快加她好友的邀请纷至沓来,都说被她清纯甜美的气质所吸引。苗伊看着自己贴上去的那张勉强算不丑的两寸免冠证件照,也是无奈。   见了几个之后,苗伊就意识到错误,原来“要求面谈”是约P的另一种表达方式。男人都是急吼吼带着火来的,一听她想协议结婚,好脾气的扭头就走,坏脾气的当街就骂了起来。还有试图想先开房后谈的,也有闪烁其辞的已婚男人。   赶紧改掉个人资料,总算招来几个还算正常的。吸取教训,先告诉人家她是找结婚对象,拿到房子后离婚,五万元报酬。   有的老宅男当场点头答应,说可以马上跟她结婚,条件是双方要尝试相处,不确定离婚。就这样还没说不要报酬,苗伊听得头都大了。   昨天终于见了一个合适的,同意做交易假结婚,但是要求先付一半的款。   其实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毕竟这一下人家就从单身变成了离异,可是,苗伊没有钱。   又黄了。   趴在桌上,拨拉手机,老机型反应极慢。看来实在不行,只有这一个了。前两天闺蜜娄小云去泰国旅行前发给她一个男人的联系方式,说是自由职业者,前些年出事落下残疾,同意结婚,也同意离婚,但是有条件。   什么条件没说。苗伊比较头疼这个没说的条件,娄小云骂她:那男人八成站都站不起来,还能强J你啊??   说的也是。   于是拨通了手机。很快,那边就接了起来,声音很清楚,是在室内。通话一分半,男人的声音有气无力,常会小得听不到声音只有很清晰的喘气声,让人说不出的不舒服,除此之外交谈很明确。   男人叫刘天昊,三十岁,其他的跟娄小云说的没什么出入。要求面谈。   考虑到他行动不方便,苗伊提出可以上门见他,可是人家拒绝了,然后居然说“晚上八点在你家楼后平台见。”   苗伊皱了一下眉,不过还是爽快地同意了,毕竟,在自己家,这只能是有利于她。   六点一刻。   时间正好,苗伊起身,斜挎了单肩包,关了灯离开。   九月的天,两场冷雨就把秋老虎灭了,一路骑着自行车,迎面风吹过来,已经有了凉意。到菜市场的时候正好六点半,很多摊位都开始收摊,正是买撮堆儿菜的时候。   撮堆儿菜并不是烂菜,只是最后剩下一点没卖了的,人家菜农想早点回家就处理掉了,大多都是一块钱就拿走。买了一堆儿波菜,半块豆腐,两根玉米,又挑了条鲫鱼。   “伊伊,又给阿婆买鱼啊?”   苗伊笑着点头,“哎!”   老板很热情,“给你收拾了吧?”   “不用,谢谢您。”   收拾一条鱼一块钱。老板每次都说不要钱,可是苗伊不肯,她会收拾鱼,麻烦人家干嘛。   推着车顺着弄堂往里走,不远处那幢三层老居民楼就是苗伊家。确切点说是舅舅家的老房子,这是以前化工厂的家属楼,后来化工厂迁址大都搬走了,只留下几户老人。舅舅家走后,苗伊陪着外婆住了下来。   拐进去,苗伊吓了一跳,眼前停着一个庞然大物:一辆黑得发亮的大越野,在这堆满杂物的小院子里显得尤其庞大。   苗伊虽然没坐过,可是常跟着翻译组在外面跑,至少认得:奔驰G500!   天哪,这谁啊?   老楼要拆迁了,从春天开始就陆续有人回来办手续,也不是没见人开车来,可是开这么张扬的车还是头一次。   苗伊推着自行车勉强从旁边挤进去,小心别划了,不然卖了她也赔不起。   锁了车,拎着菜上三楼。   三楼就剩她一家了。楼道没窗,一排无间隔公用厨房,两盏顶灯半死不活地亮着。   走到最里面一家,“阿婆,我回来了!”   苗伊一边招呼着,一边顺手把菜放在了灶台上。   老式宿舍楼,一大间带一小间,中间有门相连,各自都有对外开的门。苗伊走小间,换了鞋,把包放下,脱了外套,顺手把胸衣扯下来扔在床上,这才趿拉着拖鞋打开中间的门,人一下愣住。   房间里亮着灯,听到阿婆说话,可是根本看不到人,一个大男人横在沙发前拎着热水壶在沏茶。个子这么高,他要是不低头,绝对要把日光灯撞到;无领白衬衣,显得膀子乍宽,挽着袖子,腕子上一块亮瞎眼的Audemars Piguet皇家橡树。   这谁啊??   瞬间有种楼下那个奔驰大越野开进了房间的感觉,而且还是白色的。   男人慢条斯理地给老人端了茶,一边俯身放水壶,一边回头,“苗儿回来啦?”   呃……   这一声,不用看,苗伊也知道是谁了。   十六年,别说十六年不见,就是一辈子不见、化成渣渣,也忘不了他这一口京片子的无赖动静。   隔壁家的小叔叔:南嘉树。   “来,我瞧瞧。”   看他笑着走过来,高大得把灯都遮住了,苗伊赶紧抱了胸前,毕竟,胸衣已经脱了。   “苗儿长大了,漂亮了啊。”   声音由衷地惊喜,可是,咳,她姓苗,叫伊伊,可这个家伙从见她第一面起就叫她“苗儿”,当时她还不到五岁,傻兮兮地还觉得这个大哥哥,不,这个小叔叔好帅,好有趣,然后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人家。   “伊伊,叫叔叔啊。”阿婆嗔道。   苗伊尴尬地咽了一口。其实就是因为阿婆和隔壁家他的阿姨互称姐妹,不然怎么也不会差辈分的。小的时候差十岁、他又长得那么高大,觉得真的是长辈了,现在,他也不过才三十岁出头,要叫……叔叔啊?   看一张小脸纠结,南嘉树笑,“怎么了?难为情了啊?”   他略略歪着头,京片子拖着音儿像嗓子里带着磁,哄小娃娃一样,听得苗伊脸都红了,抿了下唇,“……小叔叔。”   “看把小丫头给挤兑的。”南嘉树哈哈笑,“可是不叫就不行。”   苗伊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   老邻居见面,虽然时隔很久,不过很快就在阿婆不停地念旧下熟悉了。南嘉树是京城人,当年父母外派,他正准备读高一,不能跟着走,这才到南方阿姨家来借读,高考后就没再回来过。   当年苗伊也刚到舅舅家,两个外来的,自然会彼此感兴趣。本来苗伊是道地南方人,从小吴侬软语的,就因为这个小叔叔,别的不说,好喜欢听他说话,崇拜得不得了,普通话也跟着标准起来。   虽然,后来她的无脑崇拜被他无数次利用。   听他和外婆聊天,“姥姥您这样”“姥姥您那样”的,好亲热。小的时候他就用京城人特有的称呼方式,一边让她管他叫小叔叔,一边自己随着她叫外婆“姥姥”。这一会儿工夫,聊得像根本没有那十几年。   苗伊一旁陪了一会儿就说去做饭。外婆热情地邀请客人留下吃饭,苗伊想使眼色都来不及了,不过心想,开大奔的人应该不会屈尊在这里吃饭吧?谁知,那家伙看着她明显为难的样子,居然很爽快地点了头,“好啊,尝尝苗儿的手艺。”   苗伊从大间出来,赶紧回房把胸衣重穿上,然后到厨房。外婆已经把米饭烧好,看了看,只有平常的两小碗,有那个大块头这肯定不够吃了,赶紧腾出电饭煲又重做了两盒米,然后戴了围裙开始收拾鱼。   正麻利地刮着鱼鳞,听到身后的门响,苗伊回头。   “你们家养猫了啊?”   苗伊一愣,“嗯?” 第2章 小灯泡   猫?苗伊没懂,两手占着,抬头看他,“没有啊……”   “没猫啊?那这么小的鱼你是打算喂给谁吃的?”   他问得一本正经,苗伊的脸腾地红了,鱼好像也被自己的尺寸羞耻到了,在她手里缩得只露出个鱼头和小尾巴。   “那个……不是的,” 脸太烫,腮边的发有点痒,苗伊忍不住用胳膊蹭了一下,“这个是给阿婆炖豆腐鱼汤泡饭吃的,这么大就够了。”   鱼虽然小,可是真的够了,老人吃不了多少,明天再热就不新鲜了。苗伊很想再解释一下,可见那人的目光已经落在那半块豆腐和一小扎波菜上,又咽了回去。   “阿婆一个人吃?那你吃什么?”   “我有波菜。”苗伊悄悄松了口气,“不知道你会来,没准备。我先把汤炖上,再去多买些菜回来。那个……你,你想吃什么菜?”   厨房里灯光不亮,依旧照得小脸像熟透了的苹果,南嘉树笑了,“怎么还跟小时候儿一样,一紧张就脸红,亏了多大心似的。”   苗伊尴尬地笑笑,抿了抿唇想不到再说什么,低头继续刮鱼鳞,“你回屋跟阿婆去说话吧,这里味道好腥的。”   这丫头从小就白得发亮,此刻雪白瘦削的手指握着铁剪子呲呲嚓嚓的,感觉很不协调,南嘉树说,“得了,等你都做好,我都饿死八个来回儿了。叫外送吧。”   苗伊心里咯噔一下,今天刚把钱凑齐转出去,现在账户上只有不到二十块钱!   “不用不用,我很快的!要不这样,”苗伊说着就把鱼放在池子里,“我这就去买菜、买肉,我做的很好吃的,真的!外面的,其实,不见得就……”   她话还没说完,那人已经掏出手机在翻找,苗伊急忙冲了下手就解围裙,可他这么高大,横在过道,她根本过不去!左右晃了几下,他动都不动,眼看着就刷刷地把单下了。   又急,又难为情,脸更红了,“这怎么行?怎么好意思让你请客……”   “我说是我请客么?”他收了手机,潇洒地往兜里一揣,“到付。”   苗伊一愣,“……哦,”心里飞快地把钱包里的现金数了一下,幸好这些天为了约会还留了三百多,应该够了,“咳,好。”   看她很认真地点头,南嘉树哈哈笑,“小笨妞儿!怎么还是我说什么你信什么啊?”   狭窄的楼道里,柔软质地的白衬衣灯光下很晃眼,就算没有大奔和那块手表,这笑声,依然可以像很多年前一样一下就把她的脑袋充得满满的。   混蛋小叔叔,真的回来了,苗伊很认命地想。   他歪头,端详着她,“苗儿是长大了啊。不过怎么觉得跟以前长得不一样了?”看她眼睛忽闪了一下,透出一点点期待,他一挑眉,“小时候,多可爱啊。”   这言外之意……苗伊抿了抿唇,“哦,你不觉得太亮就好。”   “哈哈……”   他笑得惊天动地,苗伊也终于忍不住笑了,这个小秘密,守了这么多年,   那个时候的小叔叔刚转学来,高一就一米八二了,人帅,成绩也帅,再加一口京腔,一身名牌,显得特别烧包。很多女孩子喜欢他,明恋、暗恋从高一开学第二周一直持续到高考前。   不过他从来也不是那种高冷人设,喜欢打球、酷爱拳击,经常一身臭汗,还没事就爱在楼道里嚎两嗓子,没皮没脸的。身边男生女生一大堆,有学霸,有流氓,跟谁都是哥们儿,竞赛拿奖,打架斗殴,生冷不忌。   虽然在桃圃一中这种省重点依然能考前几,可是负责照顾他的人是他妈妈的老大姐,相当于外婆级别的阿姨,对他管得特别严。老太太发怒他也怵,最后想出个招,出去“鬼混”就会带着苗伊,美其名曰:溜娃。   做了三年小灯泡,她是他的无犯罪证明。   亮不亮?   南嘉树笑,“怎么不亮,都快成我的指路明灯了。”   苗伊嗤嗤笑。   外送真的很快,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好多好吃的。   圆桌支了起来,三个人围坐,老屋里很少这么热闹。看着一大桌荤素搭配,阿婆好开心,“哪里吃得了哦。”   南嘉树盛了一小碗鲫鱼汤搁在老人手边,“姥姥您慢慢儿吃。”扭过头,见女孩儿还不动筷子,“看什么呢?你不会也学那些人干儿晚上修仙不吃东西吧?”   “哦,不是的。”苗伊笑笑,“这菜好香。”   “老北京菜,炒三香菜,羊肉酱炒的,特正宗。我特意让调的凉菜。来,尝尝。”   “哎。”   十多年不见,虽然比陌生人好一点,其实也没好到那里去。好在这人自来熟,饭桌上张罗姥姥吃饭,有说有笑,他比主人还自然。苗伊也乐得不用找话题,只管专心吃饭,开一点小差,琢磨今晚要见的那个男人会提什么条件。娄小云没说他是哪里残疾,要到天台来,方便吗?可见不是腿残……   “呐年轻人皆忙,像我们伊伊,也是的,每天上班、加班、出差,夜里相回来还要做事,辛苦得来,哪有时间各朋友哦。”   阿婆一边吃着饭,顺便把年轻人的私生活状况摸了个底,听南嘉树说工作忙,还没功夫想结婚,感叹了两句说他年纪不小也该张罗了,话头一转就开始半是埋怨半心疼地替苗伊交代。   “从前么,总归勿急勿急,现在晓得了,喏,这两个月,天天出去,见了交关,皆勿来噻。我就说:急萨急啦?个种事体么是要讲缘分额,网上寻来的勿牢靠。我说去托楼下王家阿姨介绍,伊还勿肯。小囡,勿听话。”   “阿婆!哪能说这些啊……”走神的苗伊终于听到外婆的话,也不怕客人看见,惊得赶紧摇头。   祖孙两个嘟嘟囔囔地打眼架,南嘉树倒听得有趣,双肘支了,扭头看着苗伊,“你不是才二十二岁么?”   “二十三了。”   “就恨嫁?”   “嗯。”   这一次,苗伊脸没红,低头往嘴里拔拉饭。   南嘉树笑笑。   一顿饭,主要都是苗伊吃,外婆就吃鱼汤泡饭和一点青菜,而那个客人,只动了几筷子,也不说什么饿死八个来回了。   苗伊吃得也是心不在焉,不时瞥一眼墙上的老钟,惦记着跟男人的约会,这个要再不成可怎么办啊……   好容易应付完,赶紧收拾了碗筷到厨房,苗伊又给外婆泡了热茶。客人终于说走了,不过隔壁就是他阿姨家,虽说不会住这里,还是要打开门重新看一下,把最后留的东西处理掉。   刚把碗洗好,手机就响了,那人已经到了。苗伊匆匆漱漱口、擦了把脸就往天台去。   老房子的结构,每层有个公用大平台,两个门,一个在楼梯上来的地方,另一个就在最后一家的厨房边。   秋凉了,老人早晚怕风,这道门已经锁了。拿钥匙开门,一股冷风灌入,天完全黑了,打开天台的灯,苗伊不由打了个哆嗦,就在距离她不过两三米的废弃花坛边,一个瘦高的男人勾着腰,茄克衫领子竖着,看不到脸,只有嘴边吐出的烟。   “刘,刘先生吗?”   那人转过头,脸像他的身材,很瘦,很长,白得有点发青,眼睛凹得很深,目光看过来有点阴,“苗伊?”   “嗯。”   那人掐了烟丢进花坛,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你比照片上漂亮多了。”   烟味很重,声音比在电话里还让人不舒服,苗伊蹙了下眉,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谢谢。”   “哼。”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莫名地哼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好像从牙缝里直接就钻进骨头缝里。   天台上风有点大,苗伊裹了裹身上的薄开衫,“刘先生,我的情况和要求你都了解了,你觉得怎么样?”   “嗯,”男人点了点头,“马上登记结婚,一年后等你拿到房子就离婚。”   这倒痛快,苗伊又补充道,“说是一年,也许会快,多半年,也许要慢,可怎么也不会超过一年半,可以吗?”   “可以。”   “费用五万块,我……恐怕得拿到房子后才能支付。一次性支付。”   这个费用是苗伊斟酌再三定下的,结个假婚,虽然有离异记录,可是这么轻松挣钱,三万块钱就应该够了,可问题是桃圃市距离国际大都市凌海太近,交通又方便,有很多白领都选择在这里安家、坐城铁上下班。远油宿舍区的地段也好,是个人就知道这一到手的利润,所以不分两万出来是说不过去的。   这个数字没问题,问题是苗伊的支付方式:不能预付,还要拖到最后,之前有好几个男人都是因为这个觉得她耍滑头而拒绝。   “我一分钱都不要。”   嗯??苗伊一愣,想到过这人一定会有比别人更苛刻的条件,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附加!一下子脑子里的神经就兴奋地绷紧,本能地就想抓住,“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她一下提了声音,男人的眼睛瞥了一下,嘴角的轻蔑像他的笑,很诡异,却丝毫不加掩饰。看着眼前急切的女孩,开口道,“结婚后,你搬到我那里去住。”   “啊?这不行!”   她像被针扎了,几乎要跳起来。男人身子往前一倾,像按住她一样,“娄小云没告诉你我出过事?”   “说,说过,车祸?”这人四肢健全,脸上连个疤都没有,苗伊看到他第一眼就已经有些纳闷儿。   “哼,”他似笑非笑,“不是车祸。不过,我倒可以告诉你。”说着他低头,目光与她相对,眼睛里黑白分明,那么空洞,“自那以后,我没有男人那个功能了。”   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感觉,苗伊几乎一步就要退到门里去,好几秒才明白他说的什么,人羞得发烫,可脸颊却冰凉。   男人一眨不眨地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嘴角的笑有点抽搐,却好像在享受这个过程。   苗伊好容易按住心慌,轻轻咽了一口,“哦。”   她的反应似乎让男人很满意,又似乎让他很不满意,皱了下眉,直起身,“我家三室一厅,我住一间,你住一间。不用每天过来,不过一周至少要保证一半的时间,我不干涉你做什么,就当是不花钱的出租房。一年后离婚,各走各的。”   顿了一下,他又补了一句:“进了门你可以连话都不说,平常在外头装个样子就行。”   原来,他是想用一段假婚来掩盖自己不能的伤处。这似乎是个各取所需的合作,虽然他的要求有很多不明确的地方似乎都有隐患,可是,还有一周,房子申请就要结束了,那是二十万,是苗伊熬多少夜都攒不出来的一个数字,而且,还可以节省五万块钱……这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去哪里弄的钱……   “怎么样?”男人问。   黯淡的灯光里,沉默了一会儿,女孩点了头,“行。”声音很低,可是很清晰。   男人直起身,吁了口气,“什么时候去登记?”   “嗯……”苗伊想了一下,“周一下午行吗?”   “行。你定个时间。登记完去婚纱馆拍个照。”   “……哦,好。”   谈好后,没再多说什么,男人离开。看他从那边下去,苗伊忽然觉得眼前好开阔,风好冷……   终于搞定了,可她怎么没想象中高兴?该怎么跟外婆说呢?   转身正要推门,吓了一跳。   门已经开了,门边靠着的人明明歪斜着却显得这么高大,白衬衣光鲜得把天台的风都要压住了,看着她,慢慢悠悠地来了一句:   “恭喜啊,苗儿。” 第3章 教训   铁门本来就不大,他这么一靠,整个堵了个严实。   这家伙气势一向横,清冷的灯光照得嘴角的笑纹都有些歪,跟这一声“恭喜”很配。冷风里苗伊抱着手臂显得越发瘦小,只不过她心里刚才还有点哆嗦,现在面对他反倒不了。   “你怎么在这儿?都收拾好了?”   苗伊边问边自若平常地往里走,可谁知他一动不动,堵着门,根本就不打算捡这个递过来的台阶。   已经一步走到跟前,苗伊尴尬地停住。抬起头,四目相对,几乎都能感觉到他的温度,笑笑,“不进去啊?”   “这些年,你是不是光长个儿不长脑子啊?”   很不耐烦却是很确定的一声,一下子就让她努力的客套显得特别假。苗伊的脸有点僵,门离刚才她和刘天昊说话的地方几乎没有距离,不知道他听去了多少,如果是从头到尾,那……这种事,可能不违法,可是真拿出来说,不能算光彩。   她搭了眼帘,老老实实地站着。刚才为一条小鱼还羞红了脸,这会儿小脸连点颜色都没有,南嘉树皱了下眉。   沉默了一下,苗伊还在等他继续奚落,忽然见那人起身从她身边走过去,没等她往里走,被别了半天的门“啪”地一声锁上了。   阶梯型花坛,他走过去一脚蹬上,转身坐在二层石砖上,两肘撑在膝头,那姿势和很多年前打完球回来乘凉一样。回头看她,看不清眼神也知道意思:看什么?过来!   苗伊轻轻吁了口气,记忆真像一卷老旧的胶片,打开就还是曾经的定格。黑暗的夜里,名表和大奔都不见,可小叔叔到底还是回来了,她心里莫名还真就有点怵。   不过怎么都不再是五岁的小灯泡了,会欢天喜地地爬到他身边坐。苗伊走过去,靠在花坛的砖沿边。   “假结婚套房子?”   “嗯。”   “姥姥不知道?”   “嗯。”   “你爸妈呢?”   “离婚了。”   “所以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抬起头,他正居高临下看着她,苗伊讪讪地笑笑,“我都多大了啊,又不是小孩子。”   “嗯,总算可以撒开了欢儿祸害自己了。”   一句话,平平稳稳的,否定得这么全面,噎得苗伊抿了下唇,“我知道这样不太好。可是单位这次分房子只有这一个硬性规定……”   “什么单位?”   “翻译社。”   “一个翻译社能有这么大手笔?”   “远油科技翻译社。”   “你远油的?”南嘉树的声音明显挑了一下,远油集团是大业主方,一个项目动辄上百亿,资财雄厚,难怪这年头还有福利分房这么一说。   “嗯。”苗伊点了点头,“说是分房,其实是内部价调剂,所以条件只有按家庭这一项。没有具体要求,唯一的验证指标就是法律上承认的婚姻,不论时间长短,所以……”   “所以,你觉得单位是摆明了给你空子钻?”   “不是。我只是觉得只要我的结婚证是真的,技术意义上说就没有违规。”   黑暗中,南嘉树低头瞥了一眼,膝边仰起的小脸很真诚。   “我们单位虽然属于远油集团,可是独立经营,福利分房很可能仅此一次。内部价低于市场大概能有近二十万,不管是住还是卖都是难得的机会。”   算得很精。   这么多年过去,小丫头连样子都变了,曾经记忆里可爱的小苹果出落得亭亭玉立、漂亮得这么素净、自然,重逢时他的心还跳了一下,只可惜那种惊喜没来得及保存,就要看着她踩灰线。   岁月果然是把杀猪刀。   好在,这个小丫头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没有责任和义务来教她,也不必告诉她:远油集团是业界老大,能进这样的单位本身就是个巨大的机会。假婚是掩耳盗铃,即便不违反规定,上司心里也不会没谱,一个小女孩动这种心思,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印象损失,失去的可能是未来更大的机会,杀鸡取卵,得不偿失。   只是,她的成长和前途虽然跟他无关,可她的人身安全,别说还有多年前的小灯泡渊源在,即便作为路人,出于人道,这黑灯瞎火的他也不能袖手旁观。   “这两个月,我们单位赶着登记结婚的有好几个,还有刚认识不到三个月的。”   “你这老公是从哪儿踅摸来的?”   她还在努力解释,他已经转了话题,问的正是她羞于启齿的地方,苗伊扭回头不再看他,“……嗯,朋友介绍的。”   “不是网上找的?”   “……不是。”   苗伊有点心虚,其实那男人是娄小云在游戏论坛里认识的,具体怎么会说起她的事苗伊不知道,只知道他们也没有见过面。   “你这朋友可以不用要了。”   “嗯?”   “给你介绍这么个玩意儿,心术正不到哪儿去。”   玩意儿?苗伊蹙了眉,“你怎么这么说人家?”   “好,我换个好听点儿的:丫有病,不能嫁。”   这换的,还不如不换……苗伊悄悄白了身后一眼,“是假的啊。又不是真的要嫁给他。”   “你以为是假的。”   “嗯?”苗伊愣了一下。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这一句过来,苗伊明显感觉到乌云压顶,抬起头,果然,他手肘撑在左膝头,整个人倾过来遮着她。   “随便聊了两句就准备跟一个陌生男人同居?”   被他的目光压着,苗伊不自觉就咽了一口,“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闻言他鼻子轻声一哼,笑了,“你要结婚证,他要什么?”   “他要一个人前做样子的婚姻。掩人耳目。”   “为什么要掩人耳目?”   “因为……”苗伊咬了下唇,“男人的尊严吧。……他说他受过伤。”   “没那功能了。”   “嗯。”苗伊含糊地应了一声。就知道他都听去了,这么直白地说男人的那个问题,比刚才第一次听到耳中还让人窘。可是眼前这个人青春年少的时候脸皮就能防弹,现在成了老男人当然更不知道什么叫尴尬,看着她的眼睛,直看得她脸颊都不敢发烫。   “掩人耳目,”他又重复了一遍,“那他周围的人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苗伊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如果知道,他还娶老婆,就是自己挑头儿招黑,自取其辱;如果根本不知道,那还掩什么?”   苗伊蹙了下眉,“那也可能两个都不是。这种隐私,人们就算知道,也只能是猜测,所以才想用结婚压流言么。”   “既然这样,那他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本来要的就是结婚的幌子,当着外人面自然会装样子。你不知道,反而会配合得更好,不是么?”   苗伊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又说,“他告诉我,是想让我不用担心他会侵犯我。算是种诚意的姿态吧。”   “苗儿,大清已经亡了,你知道么?”   苗伊愣了一下。   “男人不是阉了就消停了。”   女孩的脸腾地红了,“那……还能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已经说了么:丫有病!”   一句话说得她彻底闭了嘴巴,很安静,却像极了小时候不给吃的不跟他走的样子。明明是油盐不进,南嘉树倒看笑了,无奈地吁了口气,“不管什么原因,既然是临时合作,他有什么必要告诉你他的难言之隐?这种话说给女孩儿听就已经是侵犯,还做特么什么姿态!”   他这么武断,像强词夺理,可是……想起刚才那男人凑在她耳边说这句话,那种难以启齿的羞耻突然就裸//露在她面前,苗伊心里一阵恶心。他是对的,在承认的一瞬间,忽然很想哭。   “这么好赚的钱不要,丫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这种钻空子的假婚分房还不如假婚购房来得简短明确,拖的时间这么长,变数太多,到时候法律承认的婚姻,就算报警,也会先做家庭纠纷处理,你想跑都跑不了,就为了省五万块钱?”   五万块……这个数字一出来,就把她想哭的情绪给压了回去,没有这额外的支出,那最后到手就可能会有二十万,而如果不要那个男人,就一分钱都没有……   零和二十万。   二十万,是多少份稿件?多少次校对?熬多少夜?二十万,一下子,就可以从那份伤痕累累的债主名单上划掉一家,甚至两家……   数字在眼睛里越变越大,其他都变小,苗伊搓着手,用力搓。   “不管真假,这人不能要。明白吗?”   苗伊抬起头,他的眼睛就在眼前,她点点头,“嗯。”   她答应了,像小时候一样听话,可不知为什么南嘉树心里却有点异样,又嘱咐道,“做这种假很容易把自己套进去。一个单身小女孩儿,没有人保护,很危险。如果一定要,找你的同学、朋友帮忙,提前签好离婚和财产协议,别绕世界在网上踅摸。”   “嗯,我知道了。”   同学?朋友?不了解她的人,她不敢让人了解;已经了解的人谁敢沾她……   看她有点发呆,南嘉树起身下到花坛下看着她,“不早了,回去吧,回去慢慢儿琢磨。”   “嗯。”   ……   回到房中已经九点多了,南嘉树原本是打算一早过来签了拆迁合约,把老房子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就回去的,谁知签约晚了,看老邻居和小邻居更晚了。   卷了袖子开始干活儿,其实房子里的东西都是当初搬家根本不再需要的,阿姨岁数大了总舍不得扔的,到了现在又得重新整理一遍。照片已经拍了传给老人家,依旧指点要留下几样。   楼上楼下来回折腾了几次,终于处理干净,房间里只剩下些必须要带走的。来的时候,南嘉树就在车上带了包装箱,全部打包好,看了下时间,差十分十一点,还好,十二点之前就可以赶回凌海,不会耽误周六的事。   把箱子搬出去锁了门,南嘉树正准备离开,忽然一小股风吹过来,扭头,天台的门竟然没锁,可能是小丫头刚才忘了。这一层就剩了一老一小,安全是首要问题。   走过去正要抬手拉门,听到天台上有人小声说话,南嘉树皱了下眉,轻轻推开……   花坛后,苗伊抱着膝拿着手机:“嗯,我同意你的条件。不过,那个,刘先生,注册前我们能把离婚协议和财产协议签了么?虽然房子具体信息还不清楚,不过……”   正在斟酌着一个字一个字解释,忽然觉得风没了。仰起头,面前横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完全挡住了风,此刻低头看着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她像突然被老师抓到作弊的学生,惊得发愣,电话没挂,嘴巴却不敢说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大手伸了过来,苗伊心虚地往后躲了一下,手一哆嗦,手机很听话地掉在他手里。   电话里的男人还在说着话,“苗小姐,明天我们先去拍结婚证照片。六点在你街口的照相馆见?”   “滚蛋。”   对方突然成了深沉的男声,电话里顿时静了一下,随即又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滚蛋。”   “你他妈谁啊??”   “我他妈是她老公!” 第4章 小姑奶奶   电话已经挂断了,可最后吼那一嗓子的余音还在,很粗,震得耳膜发颤,风都吓小了。   苗伊抱着膝,脖子僵硬地仰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皱着眉,那只古老的诺基亚攥在他的大手里像话筒那边男人的脖子,已然掐死。从天而降的煞神,风都不敢绕过他吹进来。   “十几年不见你长能耐了是吧?当我的话是耳旁风?!”   夜好静,突然显露的恶势力乍着白衬衣,比黑暗还强大,苗伊决定暂时先不喘气。   “告诉你那孙子是个变态,你还往上冲?!想怎么着啊?”   卷起的袖子手臂好粗,明明比刚才吼电话的声音小多了,可是武力值却明晃晃的。小时候看到过他打架,明明是见义勇为,可是因为一个打好几个太彪悍,警察来的时候以为他是流氓。当时苗伊跳起来举着小拳给小叔叔打抱不平,现在觉得警察叔叔简直慧眼如炬……   “这么想要男人,自己好好谈个恋爱不行么?非看上这么个阴阳怪气的玩意儿??”   她眼睛一眨不眨,小脸白白净净,安静得像个白瓷瓶,看得南嘉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跟你说话呢,苗小一!”   气越说越大,也越歪,连十多年前骂她的“苗小一”都出来了。苗伊不敢再不吭声,很努力地吸了口气,“那个,不是的,我就是想申请房子……”   “不是告诉你让你找同学、朋友帮忙吗?怎么就非他不可了?!”   “嗯,同学和朋友,我都试过了,不行。下周申请就关闭了,来不及……”   “那就非要钻这个空子??你才多大?在远油工作,机会难得!只要好好努力,二十万的差价算个P?多少人为了能进远油脑袋都快挤破了,你倒好,人不大,胆子不小,什么便宜都敢占!”   “我没有不努力。毕业就进了翻译社,工作上从没有出过差错。”苗伊辩解道,“领导也很公正,我不觉得会因为我想要房子闪婚就对我的专业性有什么影响。”   “没有差错就叫好吗?”女孩不紧不慢的,小声儿始终都是一个音调,像鱼缸里淅淅沥沥的活水,浇得南嘉树越发火大!“小的时候伶俐得欢蹦乱跳的,长大怎么这么木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样平庸的表现,平时看不到你,到这个时候就会被放大,你那点小伎俩,你以为上司都是吃素的?!”   “我……”苗伊张了下嘴,蹙了下眉,把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只是不想失去这次机会而已。”   “你在远油,还怕以后没有机会?你……”   “可我就想要这次的机会!”她的声音忽然提起来,顶了一句,“我不想再等!”   随后闭上嘴巴,不再看他。唇很薄,不着意就抿出两边弯弯的小涡,倔得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南嘉树看着咬了下牙,十几年的时光一瞬间就穿梭回去,很想揉搓她的脑袋,可毕竟,不一样了,曾经在他手里贪吃巧克力豆的小丫头,长成了面前这个长发垂肩、恬静美丽又油盐不进的女孩。   不听话,还不能不管!   南嘉树抬起头,冲着黑夜无奈地吁了口气,转身坐在她身边,“苗儿啊,你还小,听小叔叔的话,现在真不需要考虑那么多。没有福利分房,以后也可以自己买,用不了几年你就会觉得今天为了区区二十万结这么个荒唐的婚有多可笑!”   “不,不会。”   三个字,回得干脆利落,之前是没有音调的变化,现在连情绪都没了,冷得扎人。   南嘉树很少语重心长,唯一的做长辈经历就是在这小丫头面前,现在熊孩子一句刺过来,他立刻皱了眉,“怎么着啊?非要嫁给那变态??”   “你尊重一下别人好吗?说人家变态,你又不是心理医生。”   “我特么还用是医生??是个男人足够了!”南嘉树怒,“那孙子上来就要你搬去跟他住,钱都不要了,能憋着什么好??你怎么能笨成这样?想想以前交往过的男朋友,男人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能一点数都没有??把前男友最下流的时候再翻个几何倍数,就特么是那孙子起了色心的嘴脸!”   很凶,很可怕,苗伊看着他轻轻挑了下眉,“我没有前男友。”   好么,一拳打在棉花上,不但无力,还特么堵得慌!   “小叔叔,我知道你是好心。”黑暗里依然能看到他铁青着脸,苗伊有点过意不去,“其实你说的我都懂,我会再跟他谈条件。而且,我会女子防身术。可以保护自己。”说着特意停顿,“真的。”   长大了,可以和他并肩而坐,只不过,女子防身术?南嘉树瞥一眼身边一身棉麻布裙罩着针织衫依然显得瘦弱的肩头。   见他没吭声,苗伊低头,犹豫了一下,伸手过去小心地从他手里抠出手机,“你收拾好了早点休息吧,耽搁这么半天。”   砖头一样的诺基亚,在他手里攥得发烫,落在她的手里,突兀地大。她起身,风一吹,竟然是小时候那种儿童霜搀了点奶香的味道。南嘉树一皱眉,觉得曾经自己背在肩头的那只小苹果马上要被猪啃了,还是一只变态猪,一阵犯恶心!   “你给我回来!”   眼看着走到门口又被叫住,黑暗里苗伊咬了下唇,扭回头。   他还在花坛边坐着,大长腿弯起搁在膝头,“非想要那房子?”   一整天,事不成,事成,事又不成!苗伊现在心里一团乱麻,脑子里都是该怎么跟刘天昊解释刚才冒出来的那个“老公”是谁,听他又绕回去,连回答的兴趣都没有,“这是我的私事。”   “我问你,是还是不是??”   “是!”   “除了结婚证以外还有没有别的要求?比如,男方如果已经有房子,你还符合条件吗?”   又来了!刘天昊要她过去住说明他有房子,他一定又在找这个问题。苗伊觉得一阵烦躁,“这事我自己会处理!”   “问你话呢!如果男方已经有房子,还符合条件吗?”   他像根本没听着,依然摆着小叔叔的谱,苗伊不得不压住心头的不耐,“说是分房,其实是福利购房。指标虽然有限,不过单位里申请的这几个,我家里条件最差。应该不会因为他之前有房子就取消我的资格。”   南嘉树站起身,“谁特么说他了?”   眼看着他走过来,脸上的颜色不但恢复正常,居然还带了笑,苗伊再也忍不住,“小叔叔,十多年不见,今天你就还当没见过我,行不行?”   “不行。”   “你凭什么!”女孩终于炸了,“你不是我叔叔!即便就是,我是成年人,你没有权利干涉我!是,我是钻空子,我就是想占单位的便宜,一定想要这套房子!而且,为了能结婚套房子,两个月里我见了三十六个男人,可没有一个合适的。下周申请就结束了,刘天昊是最后的选择,我再也没有别的办法!是,二十万对你来说P都不是,可对很多人都很重要!对我,尤其重要!”   “行了,喊什么,不就是要房子,咱要,行不?”   “要什么要?!”苗伊气得咬牙,“他的条件听起来是有些过分,可是他自己也意识到,主动提出不要最后的费用。这是个交易,我觉得跟拿钱买没有什么不同。却被你正义地搅合了!你一通乱吼,痛快了自己的嘴,明天一扭头开着大奔走了,他不再愿意做这个交易怎么办?”   “我接手呗,还能怎么办。”   正在气得头发热,他一句话,苗伊根本没听明白,重重地吸了口气,才反应,“你,你说什么??”   “我娶你。小姑奶奶!”   风大,声音也很大。   门两边都是堆起的杂物,灯没开,黑漆漆的几乎看不清什么。面前的白衬衣很近,特别显眼,特别高大,遮着她很窝风……   允许她愣了一会儿神,南嘉树歪头看着她,“行了吧?这下问题解决了。”   刚才嚷嚷得额头发烫,苗伊很多年不这样了,有点冒汗,“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唯二的条件就是:一,把那孙子拉黑,不许再接他的电话;二,打今儿起,不许再在网上瞎踅摸男人!”   “不是那个……”   “嗯?”南嘉树不解,“还有什么?”   “嗯……”苗伊轻轻咽了一口,“你要多少费用?”   “不是五万块吗?”   汗凉下来,苗伊抬手抹了一下,“其实,不用麻烦你的,我可以……”   “怎么?”南嘉树一挑眉,“舍不得给我五万啊?”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巴也一抿,没吭声。南嘉树想笑,忍了,“行,看在以前小灯泡的份儿上,三万吧。”   还是没动静。   “两万。”   还不抬头,南嘉树弯腰,对上她的眼睛,“苗小一,你不会一分钱也不想出吧?”   “又不是我要求的……”   “合着是我求着你的是吧?”   “……那好,”苗伊蹙了蹙眉,“两万。不过,我现在没有。离婚的时候给你,行不行?”   “我的青春损失费就这么点儿?” 南嘉树直起身,“不如不要。”   她的眼睛也随他抬起,“真的不要?”   噗,他笑了,大手终于落在她脑袋上用力揉了一下。   ……   等两人说好,已经十二点了。南嘉树依然决定连夜赶回凌海去,苗伊跟着送到了楼下。   站在车门边,南嘉树伸出手,苗伊乖乖地把自己的身份证放进去。   “我周二一早就过来,你请假,我直接到这儿来接你。”   “嗯。”   周一他有会,要周二才能来跟她注册结婚,没收她的身份证以免她又跑去找“那孙子”。   “小叔叔……”在心里闷了半天,苗伊还是决定最后确认一下,“你真的……没有女朋友吗?”这怎么可能?高中的时候就满身都是桃花来的。   “怎么?你还想跟我弄假成真啊?”   “不不不……”苗伊吓得赶紧摆手,“我,我是怕影响你们,不好。”毕竟,是真的结婚。   “算你好运,暂时空窗。”   真难得。苗伊忍不住笑了,他也笑了,抬手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好了,不早了,上去吧。”   “嗯。”   看着她上了楼,直到卧室的灯亮起,南嘉树这才上车,往凌海去。 第5章 金刚钻   一盏台灯,灯罩上围了丝巾,光聚拢在桌上,不会泄到房间那边。   苗伊盘腿坐在桌边,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和这台显示屏都变了色的电脑一样,擦得很干净,可依然有两个键需要敲击两次才能显示。   折腾了一晚上,这点活要做到天亮了,一边看着稿子,脑子里出来的词却是断断续续,还不如耳朵里机械硬盘的刺啦声来得流畅。   弄来弄去,怎么要嫁给小叔叔了?   十多年过去,以为再也不会见了,谁知鬼使神差地竟然在最后一刻出来救急。   脑子 + 拳头,仗义行侠。从小苗伊的印象里小叔叔就是这样一个烧包的人设,这么多年过去,除了比以前有更重的名牌加身、更帅之外,一切如初。   记得当年他高考报志愿的时候,几所名校可以选择回古韵深厚的京城,也可以是海派风格的国际大都市凌海,最后他选择了凌海。只知道是学工,具体什么专业苗伊忘了,不过看那辆大奔和比以往青春年少并没有减去多少的嚣张,事业应该是十分有成。   小叔叔这种男人,现实生活里都难得见全套,更不要说网上了。用他来做假婚的对象,不用别人提醒,苗伊也知道是暴殄天物。   不过,细想下来,又确实可行。首先,他生来就自带桃花三千里,根本不存在会像网上的男人那样,还会饥不择食地对她这种女孩有企图;再有,开大奔戴名表,五万块钱说不要就不要了,找他几乎没有成本;最后么,当然是安全。记得小时候跟他出去,饿了,冷了,只要她说,再美的女生在他身边,他都会先照顾她。长大了,应该更不会欺骗或者伤害她。   假婚这件事,因为小叔叔的出现变得麻烦了许多,可似乎也变得更加妥当,甚至,苗伊觉得离婚协议和财产协议都可以不必签了。不过也不能就这样占他的便宜,苗伊想来想去,决定等卖了房子,给他一万块。人家可能不稀罕,可是这样她能稍微心安。   想到这里,稿子才顺了起来。抿了口黑咖啡,顿时精神了很多,手下也快了起来。   周六傍晚开始下雨,一直下到了周日。苗伊窝在家里赶稿子,直到刘天昊突然出现在昏暗的楼道里,吓了她一跳。他说是怕她有事,特地来看一下。   面对这张寡白的长脸,苗伊脑子里都是小叔叔关于“这孙子”的判断,心里便跟着十分排斥,告诉他交易取消,她已经有了人选。   这男人果然不是说打发就能打发走的,纠缠了几次,苗伊最后不得不说是前男友回来复合,现在不是假婚,是真的结婚。他似乎并不相信,直到苗伊拿起电话说要打给南嘉树,才算罢休,悻悻地走了。   看着那细瘦阴森的背影,苗伊哆嗦了一下,幸亏小叔叔电话里吼那一声的威力还在。   周一上班,开完工作例会,苗伊就跟组长请第二天的假,原因是:家里有事。   这样简单的理由放在别的地方可能行不通,可是苗伊的组长殷倩是海归派,嫁的也是老外,观念非常西化,隐私就是隐私,她从不过问。苗伊毕业进了翻译社就跟了她,虽然工作上会很严厉,可对她算得上客观公正。这几个字能放在一个女上司身上,已经是很高的评价。   其实请假结婚不应该这么低调,尤其是假婚。几个要申请房子的同事都是去之前就喜气洋洋地宣布,事后带了喜糖回来。苗伊想了想还是不能这样,虽然觉得不会出问题,可是毕竟十多年不见,不敢就这样笃定。更何况,三天过去,两人并没有再联系过,拨拉着手机,看着新添加的那个号码,始终没敢拨。   周二。   天气晴好,太阳一早就出来,雨后的空气难得清新。昨夜做到两点半,之后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这对苗伊是个稀罕事,缺觉,一直都缺,从来都是沾枕头就能睡,可这一晚上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就是不行。   假婚,二十万,债主,爸爸妈妈……交替重叠的影像在脑子里晃,快五点才迷迷糊糊睡着。   清早六点,起来给外婆做了早饭。吃过饭,苗伊像往常一样在窗边收听BBC和VOA的广播,眼睛盯着楼下的院门。其实她知道不用这么费力,那么嚣张的车,只要拐进弄堂口就能看到。   八点,奔驰越野准时出现,果然一进弄堂就成了一景,阳光下,黑色锃亮的彪悍。   苗伊拿了包就往下跑,不敢让外婆知道,老人家要是知道她今天出去结婚,嫁的是隔壁小叔叔,怕是要晕过去。   刚跑到一楼,就收到了短信:我到了,你下来吧。   苗伊站住脚,深深吸了口气,走出楼门。   他已经在车下,正看手机。高大的身型,很标准的衬衣、长裤,只是,那衬衣居然是淡粉色!!熨得十分挺括,乍宽的肩膀裹在柔软的颜色下,形状遮不住,支起强壮的棱角,一种绝妙反差的视觉组合。已经秋凉,连件外套都没有,他比身后的越野车还要嚣张显眼。   苗伊走到跟前,他也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你在单位是做翻译还是打杂?”   苗伊怔了一下,“翻译啊。”   “真是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么土的外语系女生?”   被人这么直白地嫌弃,苗伊的脸颊虽然很努力地没红,可心里却发烫:哼,我也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烧包的工科男生!   “今天是去结婚,不是去菜市场买菜,你好歹尊重一下未来的老公行么?”   话说到这份上,又尴尬,又难为情,没办法,苗伊只得转身上楼。翻箱倒柜找衣服出来,一边换,一边心里烦躁,谁说他是最完美的选择对象?多出来的事根本不是正常男人会有的!   等了二十多分钟,身后终于又响起脚步声。南嘉树正跟公司讲电话,不经意转回头。   白色薄针织衫配了卡其色背带长裙,一字领口露出清瘦的锁骨,系了条淡粉的小丝巾。头顶的发向后别起,两边柔顺地垂在肩头,并无层次可言;脸上依旧没有妆,深栗的发色衬得皮肤亮白,没用浓重的颜色遮盖,眼睛里看得到清澈的水波。   老旧的暗红色楼梯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产物,楼梯上走下来的女孩,一身素淡的颜色、过时的样式,阳光从楼道天窗照进来,蒙了一层怀旧的感觉,像一副穿越时空的年代画。   南嘉树笑了,对着手机说,“行,我看挺好。”   ……   不自在地站在他面前,苗伊心里悄悄地懊恼:一定不会满意,如果这样,该怎么办?也是太粗心了,跟小叔叔出去,怎么能不漂亮?小时候跟他走,都要先把脸洗干净擦上香喷喷的霜,换了漂亮的裙子才可以。那个时候,她有很多裙子。可现在,就算把她柜子里的衣服都翻出来、都加起来,也配合不了他的行头……   “上车。”   他竟然什么都没说,是已经彻底无语了吗?苗伊惊讶了一下,没敢问,赶紧随他上了车。   车开到大街上,等过红灯来了个大转往桃圃市中心去。   工作日过了上班高峰,路上很顺畅,越野车开起来非常拉风。过了几个街区,苗伊终于忍不住,“小叔叔,民政局不在这个方向。”   “没结过婚啊?怎么能先去民政局?”   嗯?他一本正经地开了个玩笑,苗伊也是一本正经地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车最后停在商业街地下停车场,一路电梯上来转入商场,正对面是一家全国连锁的珠宝行。   还没来得及看左右,眼见他冲着那金光闪闪的招牌去,苗伊的心咯噔一下,“小叔叔!”紧跑了两步拦住他,“为什么来这里??”   他低头,对上她紧张兮兮的眼睛,“因为啊,没有金刚钻儿咱就不能揽那瓷器活儿。”   嗯?苗伊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上忽地一热。大手的力量不容挣脱,拉着她转过身,径直往店里去。   这个时间点没什么顾客,看到两人牵着手进来,导购小姐立刻微笑着迎上来,“是南先生吗?”   “是。”   “请随我来。”   一排排明亮的珠宝陈列台,还有柜台后聚过来的一双双眼睛,苗伊像被洗礼一样,从头发梢不自在到脚趾头。   握在他掌心,烫得她的心怦怦直跳。一直手脚凉,一入秋,湿冷,更是没有热气,此刻感觉整个人被他暖着,可手却越发冰得不像话。   导购小姐显然已经是在等他们,难道他……   终于停在一个柜台前,一眼望去,星光璀璨,价格标签上小数点前那么多位,隔过玻璃柜台依然看得人心惊肉跳,苗伊脑子嗡地一声!   柜台里的营业员已经拿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绒面盒子,并没有急于打开,似乎还在等什么,只是脸上的笑容和导购小姐一样,看她的目光那么心照不宣。   苗伊被看得完全不知所措,而他已经坐在一旁转椅上,转过身,两手握了她。   “苗儿,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吗?”   他这么高大,这么帅,转椅上随意的姿势都像在摆pose,珠宝行里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被自动牵引。一张嘴,京腔自带磁性,再加一点点温柔,在女孩们的耳朵里,就已经是整个浪漫。   大家都期待地看着她,热切的目光在等一个和这浪漫匹配的反应。可苗伊脑子里一片空白,别说答案,她连眼前的景象是真是假都分辨不出。不,她知道是假的,可究竟假到什么程度却一点谱都没有。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木木地摇摇头。   “今天,是我和我的小灯泡相识第七千天。”   嗯??七千??苗伊瞪大了眼睛,记忆飞速在转,小叔叔是初三暑假来的,那年她四岁,是那年的七月,现在是九月,好像,好像大概是对的,可是,整数?这么巧??即便就是……又怎样??   “人一辈子没多少七千天。第一个过得太慢了,好容易才等你长大,我想再预定几个,怎么样?” 第6章 以真作假   他的眉毛很浓,睫毛很长,是身为大男人不该有的那种很楚楚的长;而且因为眉骨高,眼睛显得有点深 ,嘴角一挑,笑意就会含在眼中,不管看谁都很深情。   其实小叔叔是有一点近视的,只不过怕耽误耍帅,一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戴眼镜。事隔这么多年,苗伊还记得小时候每次跟他出去,都会有姐姐因为跟他对视就脸红羞涩、没办法好好说话。   曾经趴在他肩膀上仔细研究,他大言不惭地说是被他电到了。苗伊说那为什么我没有,他说因为你还小。   现在,终于来了。   不觉得有电,可是很有磁性,明明知道是假的,目光却根本移不开,即便她是个绝缘体。只是,此刻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他手心里,好暖和,暖和得她一动都不想动……   “小姐,南先生在向您求婚呢。”   她一眨不眨的样子终于让旁边的导购小姐以为她太激动不会反应了,轻声提醒。   苗伊这才回神,蹙了下眉,“嗯……不要。”   啊??   她声音很轻,几乎整个金店都听到了,立刻引发了周围不自觉的惊讶声。这样的男人求婚,居然被这样的女孩说不要?而且这年头最尴尬的就是街头求婚被拒了,这可怎么收场?   不过,尴尬都是别人的,这深情款款的大男人一点都不觉得,脸上的笑意反倒更浓,两手握了她拉进怀里,几乎蹭到了鼻尖,“真的不要啊?”   好温柔,金子都要化了。   苗伊恍惚一下,差点就信了。好在手已经很暖和,脑子也很清晰:今天,他们是要结婚的,眼前的小叔叔几个小时之内就要成为她为期一年的丈夫,于是,她轻轻咽了一口,“不是,我是说,嗯。”   磕磕绊绊的,女孩虽然脸都没红一下、连个笑容也没有,但是总算点了头,围观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礼貌地鼓起掌来。   大手松开就势将她拢在手臂里一起对着柜台,他坐着,她站着,拢在怀中好亲昵,其实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并没有身体的接触。   柜台上的盒子已经打开,一排闪亮的钻戒。   “喜欢哪个?”   苗伊不适地眨了一下眼睛。没有标签,想象中的价格更可怕。现在完全不知道他还要走多远,好在,很多年前她就学会配合他:小叔叔不想玩了的时候,她就会闹着回家;小叔叔兴致很高的时候,她就会乖乖地吃他买的好吃的,等着。   两个人合作,从来没有出过错。   只是,这次玩得实在有点大,看着眼前的珠宝,血压都在升。苗伊明知道没用,还是忍不住低头小声求,“买个假的就好了。”   太近了,他没吭声,导购小姐笑了,“小姐好可爱,南先生两天前就把定单下了。”   苗伊尴尬地笑笑,入戏太深,骑虎难下,只能咬咬牙,捻了一只套在手指上。   晶莹剔透,光华夺目,真是……亮瞎眼。看着这只陌生的手,苗伊实在忍不住皱了眉。   “呀,小姐的手真漂亮!”   这一声恭维透着十分的惊讶,完全超出了导购的职业标准。南嘉树笑了,手肘支了柜台,“小时候就漂亮,指端像叶子尖儿,十指纤纤,我们苗儿是个古典小美人儿。”   他饶有兴味地端祥着她的手,像在看一只小宠物。苗伊皱着眉瞥一眼,古典小美人儿?小时候牵在他手里就逗她,“苗儿,咱去学钢琴好不好?”等她开心地仰起脸,“小叔叔,我想学胡琴儿。”他立刻就很嫌恶地瞪她一眼,“小朽!”   “原来钻石也能跟着人转性啊。”他抬头,充满笑意的眼睛正对上她的小眉头,“是不是啊,苗儿?”   “嗯?”苗伊没懂。   “瞧瞧,都不像珠宝了。”   “……那像什么?”   “石头。多干净。”   店员们互相瞧了一眼:这男人真是秀恩爱界的泥石流。   “是不合适,我从来不戴首饰的。”   苗伊正要摘,他伸手过来,轻轻捏着指环转了转,“大了。”   “嗯嗯,”苗伊赶紧点头,“还是不要吧。”   “开单。”   店员的反应比苗伊快多了,他话音刚落,一个刷刷开单,另一个已经在给她核对手寸。   刷卡结账:三万六。   没让包装,他说,“戴着吧。”   被他牵着走出珠宝行,身后的恭喜声嗡嗡的,苗伊只觉得左臂沉得抬不起来,握着臂弯才能走路。   进了电梯,她靠进角落里,他也终于恢复了小叔叔的样子,抱了肩站在对面。   “你这哪像要结婚的新娘子,像被拐卖了一样。”   他还打趣,苗伊却再也挤不出笑来,“为什么要买戒指?”手上太亮,头都不能低,只能看着他,“还做戏……求婚,有这个必要吗?”   如果放在十几年前,贪玩的小叔叔什么恶作剧都不奇怪,可他已过而立之年,苗伊不觉得这玩笑好笑。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那你还敢假婚套房子?”   “那个只需要结婚证就可以。”   “就可以?”他嘴角微微一翘,无奈地笑了一下,“真是个小傻妞儿。你是不是觉得造假挺容易的?”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   正说着,电梯到了,两人走出来,他站定,转回身,“觉得什么?觉得造假就是撒谎,一个接一个地撒下去,就能到达终点?”   冷清的地下一层,一片安静。   “这不是一张结婚证换一个购房资格的事儿,福利分房,一杆子支到一年以后。就算单位分给你,等所有的手续办齐、拿到房产证,且着呢。这期间,出现任何问题单位都有权收回,更不用说发现你是假婚套房子。到时候,房子没到手,没准儿连工作都要丢。”   “申请提交以后就各过各的了,单位领导哪有那么多空来注意我。”   空旷的车库,争辩的小声儿带了回声的音效像山涧里的泉水,出奇地好听,让人差点忽略了声音的内容。南嘉树居然分了半秒的神,随即挑了眉,“是不会,但是架不住你自露马脚。更何况,领导没空儿,可人民群众有啊。”   一句话说得苗伊吸了口气,又不得不闭了嘴巴。翻译社,女多男少,人们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外语系女生一个就是一台戏,而她们部门每天有十几台戏同时在……   “你跟我说你没有前男友,是真的,是吗?”   “……嗯。”   “所以,不管是好奇、关心,还是质疑,你的申请一交上去就是最招话的。到时候,不同的人问不同的角度,一个谎生一个,越来越多,你就算招架得住也记不住。”   这才是重点,苗伊不是没想过,比如坐在她正对面的钱笑笑,业务强,人情也强,虽然嘴上说是独身主义,其实一直恨嫁。本来就喜欢炫耀攀比,自从半年前有了男朋友,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秀恩爱,无时无刻,随时随地。自己秀还要拉别人,曾经很直接地问过苗伊好几次,苗伊都说没有男朋友。这一下子突然结婚了,怎么可能挡住她被欺骗之后熊熊的八卦之心?   “反正……就是编故事呗。”爱情都是大同小异,更何况还有了小叔叔这么具体的形象,苗伊不觉点了下头,“我应该可以应付。”   “编故事?”他笑了,弯腰看着她的眼睛,“苗儿小时候根本就不会撒谎,现在会啦?”   这个问题,苗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像怎样都不对……   “你看,脸又红了。”南嘉树直起身,口气略微严肃了些,“没谈过恋爱,照着小说编啊?凭空瞎想,时间一拉长,很难反复细节,你以为你电脑啊?”   “那你说怎么办?”苗伊有些赌气,几乎觉得他下一句就又是说不要申请房子了。   “要想不露馅儿,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说谎,‘以真作假’。”   以真作假??“这怎么可能?”苗伊觉得匪夷所思,“婚本身就是假的。”   “错,咱们结婚是真的,你敢理直气壮去套房子就是因为它是真的。所以,要尽可能用真实的细节来掩盖这个不是谎言的谎言,假的越少,越好把握。比如求婚,说是在珠宝行,肯定会有人说太明显、太不浪漫了。但这是你亲身经历的,传达出来的信息哪怕颠三倒四,依然听着是真的,而且不用在脑子里费力记住上一次描述的细节,穿帮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   这倒是的,她就是编也编不出在珠宝行求婚这种事,可如果现在真的有人问起,从他手的温度到导购小姐的表情,她都记得很清楚,绝对不会错。只是……   “光有求婚当然不够。”她一抬头看他,他就看出了她眼睛里的问号,“后面的细节我慢慢儿跟你说,走,咱先去注册。”   “……哦。”   一道往车边去,没有牵着手,他的步子好大,苗伊忙跟上,“……求婚就求婚,干嘛要花这么多钱买戒指?感觉其实是一样的呀。”   “我早说了:没有那金刚钻咱就不能揽这瓷器活儿。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成。”   又是“以真作假”……   打开车门,两人上了车,南嘉树打开镜子瞧了一眼,拿出墨镜,“小叔叔把初婚都搭进去了,最后不给你捞着房子岂不太冤了?所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只允许单位改政策,不允许咱们自己出一点纰漏,懂吗?”   “嗯嗯。”   他戴上墨镜,把上方向盘,“你乖乖儿的,这件事,我保证咱能做成。”   看着他嘴角那丝不怎么像好人的笑,苗伊觉得心里有底了,“嗯,谢谢你。”   他伸手过来给她调了调安全带,“嗯,这倒没变,嘴儿甜,那咱就别换说法儿啦。”   嗯?他这么一提,想起小时候,苗伊有点难为情。原以为是个玩笑,可是他把着方向盘一点让步的意思都没有,没办法,苗伊只好嘟囔着把那个时候她基本一天要说三遍的话再说一遍:“小叔叔……最好了。”   “哈哈……”   时隔这么多年,她的小声儿居然越来越好听了,感觉真有意思,南嘉树边笑边发动了车。   一路往外开,大越野的发动机声像要出征一样隆隆的,黑墨镜,粉衬衣,地下车库里也这么拉风。苗伊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趁着这动静小心地问,“那个……戒指钱怎么算?”   南嘉树看都没看她,笑,“苗小一,一直憋着这句呢吧?”   苗伊的脸一下红了,“也不是……就是,怕不能退。”   “放心,到时候还给我就是了。”   “嗯嗯,”苗伊赶紧点头,“离婚的时候我还给你。”   “打住啊。怎么还没嫁呢老想着离?你小叔叔就那么没有吸引力啊?”   苗伊笑了,脸倒更红。   出到露天路口,他看着对面的红灯,“记住:不能老说‘离婚’,不定哪天就说秃噜了。”   “嗯。” 第7章 结婚   车从商业街开出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到了民政局刚好十点半。并不是什么特别的良辰吉日,又是周二,来注册登记的就两对。   人性化服务,除了正中红底金字的办公区有国徽的庄严之外,接待厅里轻音乐环绕,装点着婚礼式的鲜花盆景,九套无规则摆放的白色亮漆桌椅供新人填表,桌上摆着单枝花瓶,还有带了羽毛头的插笔,很温馨。   苗伊站在门口,看角落里有一对小情侣,样子像是刚毕业不久的学生,都戴着眼镜,一边头碰头地填表还在小声说笑,甜蜜得很可爱;而另一对,似乎父母也跟着来了,很隆重。   “后悔啦?”   苗伊正看着,去泊车的人已经跟来,扭回头,他正低头看着她,“再有一刻钟,你可就是小叔叔的媳妇儿了。”   这话一说出来,两人都笑了,虽然是事实,可是怎么觉得这么好玩,像小时候在逗她。   “进去么?”南嘉树问。   “嗯。”   “想清楚啊,现在撤可还来得及。”   苗伊没吭声,抬步走了进去。   工作人员脸上都挂着笑,很温和地配合着新人们最特别的一天,简单介绍了程序后就把申请表发给了他们。   两人领了表就近在桌边填写,都是基本信息,苗伊迅速填好,瞥一眼,他还在写。   小叔叔的字很漂亮,据他自己说是被他老爸用家法逼的,说文如其人,要有风骨。小的时候苗伊不懂什么叫风骨,单纯地以为就是帅的意思。   “你倒快,看看吧。”   看她闲着,南嘉树把户口本推了过来。这算隐私吧?苗伊本打算推辞,忽又想起他说的要“真实的细节”,犹豫了一下,拿起来。   户口本上就他一个人,很新,没有什么添加修改的内容,很简单的单身汉户口。地址是凌海市尧古区临湾松园城。   小区名字很绕口,苗伊不知道,可在凌海念了四年书,知道尧古区是最具海派特色的老城中心,那里别说是这种顶着高大上名头的高档社区,就是某弄某号这样名字的普通塔楼也价格不菲。   嗯,这地址和大奔、粉衬衣都很配。   填好表,在正式注册前还需要照片。一般新人来注册都会带好结婚证照片,虽然只有两寸,也都是照相馆换了几套衣服、挑出来的最佳选择。他们没时间准备,不过民政局早就开始提供拍照留念服务,顺便也提供结婚证照。   背景是大红的,两个人并排而坐,都是浅粉色,颜色喜庆也很搭。只是他个子太高,苗伊没法跟他比肩,后来摄影师给垫了个坐垫,画面这才协调。   “小姑娘,往老公肩头靠靠。”   摄影大叔是桃圃人,叫她“小姑娘”,满脸带笑热情地指点着。可越这么说,苗伊越僵。   他这么近,领口还多解开一颗扣子,能闻到带了他体温的古龙水味道。不知为什么,苗伊忽然就想起以前小叔叔每天打球回来那股热腾腾的汗味,感觉太亲,不想靠近。   “哦哟,小姑娘还难为情嘞。”   大叔不说还好,苗伊干脆连脸上的笑都僵了。   “要结婚了,甜甜蜜蜜的,来,笑笑。”大叔嘴里念叨着端着照相机,比划了几次,最后干脆放下,“小姑娘太紧张了,老公快给哄哄。”   苗伊尴尬地抿了下唇,身边的“老公”微微低头,压了声音,“就这么张标准照你都做不好,还怎么做敌后工作,嗯?苗小一同志?”   “我,我就是有点紧张……”   “紧张?除了你老爸,你前小半生里最亲近的男人就是小叔叔我,跟我都不行,你跟谁行啊?”   说的也是,原以为结婚领证最简单不过,现在居然这么小的事都成了障碍,她真是太没用了……   “放松,”正沮丧,肩头被大手握了轻轻搂近,他低声在她耳边,“咱不把那镜头当镜头看,当房产证看,喏,上头还有戳儿呢。”   苗伊笑了,“嗯。”   女孩再抬起头,摄影大叔端起相机,按下快门。   “来,看看,满不满意?”   两人起身过去,看着依偎在一起的照片,苗伊点头,“嗯,好。”   南嘉树拿过来看了看,“师傅,麻烦您给再来一张。”   他倒客气!苗伊挑了眉,“为什么还来啊?我都笑了呢。”   “不够。”   嗯?   “老公说不行,咱们再来。一辈子一次,这可比影楼里的婚纱照重要得多。”   大叔倒是很体谅、很好说话,苗伊没办法,只好又随他坐回去。   这一回,不用他搂,苗伊主动地靠在他肩头,刚准备微笑,忽地腰窝上覆上一只大手轻轻一勾。   啊!!腰椎像过了电,浑身一哆嗦,噗嗤就笑出了声。   最受不了痒这里,这是她的秘密,痒痒肉不在肋骨,在腰窝!小时候碰一下都会缩成一小团,别说现在这样整个被大手覆盖!   笑像风拨开了铃铛,根本抑不住,脸一下就烫红。知道自己中了计,想立刻逃可大手把着她,还没等她挣,他就笑着凑过来头挨着头。   \\\\\\\"好好好!\\\\\\\"一直端着相机的大叔一边叫好,一边不停地按快门,标准照硬是照出了时尚封面的范儿。   “哦哟,太好了,啧啧啧。”   照完大叔自己先在那儿夸上了,苗伊赶紧推开他跳下椅子,一看那照片,天哪!好亲昵地偎在他肩头,满脸通红,耸着鼻,笑纹都出来了,哪还有什么形象可言!   “这,这也太丑了吧?”   “哈哈……”   那家伙人还没过来就哈哈笑,苗伊窘得手心都出汗,相机被他接过去放大缩小仔细看,“就是它了!”   大叔也笑,“好,喜庆啊!”   “不行!”苗伊急,“这像什么样子啊?”人家结婚证上都是甜甜蜜蜜的,至少女孩子要羞涩一点的吧,可她笑得欢天喜地,简直像中了彩票,还能更不矜持一点吗??   “麻烦您了师傅,两套我全要。”   “好的呀!”   摄影大叔走去打印开票,苗伊扭头冲他急,“你干嘛啊??”   南嘉树满脸的笑,低头压了声儿,“长这么大了怎么还是那儿痒痒啊?”小妞子一点儿大的时候腰窝就是塌的,很明显的小腰,穿小旗袍别提多漂亮了。那个时候就知道她那里怕痒,别说挠她,就是手指做个要挠的动作,都要咯咯地笑成个小苹果。   苗伊要窘死了,“你……太过分了!”   “这才是苗儿呢。”红脸蛋儿,又急又恼,跟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可他的感觉却又是一模一样,南嘉树抬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如果真是嫁给小叔叔,就得乐成这么个小样儿。”   苗伊抿了嘴巴,恨恨的:哼,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别说我这辈子不能嫁人,就算嫁也不会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到找你这样的!还乐?不哭就是好的!   照片拍好了,领证过程就很简单,两个人都是初婚,不需要什么特别证明,核对完身份就可以颁证。只不过,要走个宣誓的过场。   宣誓厅里铺了红毯,装饰比接待厅多很多,反倒显得有些过了。两人都觉得太生硬,没再要求拍照留念。   以前不知道领个证还得宣誓,发誓要相亲相爱、要孝顺父母、还要好好教育子女。规定动作,规定誓言,像被老师拎起来读课文,简直好笑。   南嘉树边读边瞥了身边一眼,她低着头,声音基本听不到,栗色的发垂下来,阳光里很柔顺的光泽。侧颜看不完全,只看到精致的小鼻头。小时候开心大笑就会耸鼻,特别可爱。   想起刚才那张照片不觉在心里笑,刚知道她套房子的时候,觉得小姑娘长大了有点长歪了,现在又觉得,除了安静了些,没什么大变化。   哦,不,更漂亮了。   从民政局出来,阳光很好。她站在台阶上看着手里的结婚证,手指反复摩挲着,居然不嫌红得反光耀眼,还轻轻地,舒了口气。南嘉树笑笑,把自己那本也递到她手里,“行了,拿着自个儿玩儿吧。”   已经是中午,南嘉树提议去吃午饭,苗伊推辞,说她带了午餐盒,想早点回去上下午的班。他说不行,还有事要交代,而且,你不该请新婚老公吃顿饭吗?   相比他做的,这个要求算很低了,苗伊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看街对面,“小叔叔,请你吃面行不行?”   南嘉树看过去,那是家早餐铺子,中午只提供一种主食:大汤锅卤牛肉青菜面。心想这个小抠门儿,不过,好吧。   没开车,两人过了马路进了小铺子。给他点了大碗面,苗伊拿出自己的午餐盒。   粉色的小饭盒,自己手擀的瓜丝薄饼蔬菜卷,薄得能看到里面红绿相间的菜和胡萝卜丝,包得很精致,斜切成几小块。   “凉不凉啊?”南嘉树忍不住拿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巴,里面的蔬菜撒了白芝麻、又用盐、糖、香菜、醋、麻油调过,配着劲道的瓜丝薄饼,喷香爽口!嚼了一块,又夹了一块,“你平常午饭就吃这个啊?难怪瘦得打飘儿了。”   一共就三个蔬菜卷,切成九小段,他当成配面的小咸菜很快就吃掉一整个。苗伊撅了下嘴,这不更要飞起来了么?不过看他好爱吃,她就只夹了一块,其余的都留给他,这家伙也不客气,很快吃光了。   他的面来了,好大一碗汤面。他跟店家要了一个碗,把上面为数不多的肉片都夹过去。   苗伊看着他拨碗,时隔这么多年,挑面的姿势还是这么笨!小时候一起在天台吃饭,她嘴馋,总想吃小叔叔碗里的,他手笨,常溅汤出来弄脏她的小裙子。现在,要弄脏他自己烧包的粉衬衣了。   苗伊忍了笑,接过来,汤汤水水地分了小半碗出来,又把肉片夹了一半回去给他。   “苗儿长大了啊。”   “嗯。”   两个人笑,低头一起吃。 第8章 老公大人   吃完午饭出来,走回民政局大院,苗伊琢磨着一会儿回到单位该怎么把这件事公布。是直接复印了结婚证、填好申请表交到组长办公室呢,还是像钱笑笑她们一样,先欢天喜地地让全科室的人知道?   那种热闹的场面,不管大家平常关系如何,总归少不了八卦和人情,还有个别嘴巴刻薄的直接就连说带笑捅破是为了房子的。她平常就很闷,别人的场面都不太会凑热闹,现在突然成了主角,别说招人眼,自己能招架得了么?   而且……   想着想着眼前就出现一张清秀的脸,她的搭档:简风。   简风是高她三届的师兄,自从苗伊进了翻译社可以说是手把手地教她,如今两个人合作已经是固定组合。如果不区分工作和生活,这是她平常说话最多的对象。   这两个月苗伊一直在忙着找人“结婚”,顾此失彼,根本不懂像小叔叔说的那种“以真做假” ,能考虑周全地提前造舆论,也或者潜意识里觉得这件事根本就不会成,所以除了娄小云,她连一点迹象都没有显露。   记得那天在会场工作间休息,简风还开玩笑说,这次分房是一桩严重的歧视单身狗事件。当时她和他一起笑了,默认的笑。   现在她居然结婚了,是不是应该在告诉大家之前先告诉他一声?可是时间好像又有点太晚了。不是她不想说,是一切太快,她怎么会知道最后竟然嫁给了隔壁家的小叔叔……   低着头,正午的阳光下自己的影子都踩不到,明晃晃地晒着。刚刚拿到结婚证的喜悦因为这后续一系列将要面对的麻烦变得有些淡……   “苗儿,来。”   苗伊抬起头,见南嘉树站在院子当中正拿手机比量着。   苗伊走过去,正要开口问,被他一把揽进怀中从身后抱了。苗伊惊得仰头看他,就那么一瞬间,她已经被放开,扭回头,才见他手机上一张两人的自拍照。   照片上他笑得很帅,低头侧向怀里的人,她正仰起头看他,侧颜看不出惊讶的表情,嘴巴微微张开,平面的角度像是亲亲地贴着他的颈窝。他们依偎的身后隐约露出民政局盘满藤蔓的小楼,红墙绿荫,上个世纪中的古朴。   角度正好,很随意,很亲。   苗伊轻轻抿了抿唇,知道他这是在做证据,于是很努力把自己脑子里的混乱驱散。见他又张开手臂,她很乖地靠进他怀里,任他揽了腰,低头磕在她肩头,一起看着镜头。   一连串动作太熟练了,小叔叔就是小叔叔,随便一个pose都这么帅,甜蜜得她都快要信了。苗伊不觉抿嘴儿一笑,抬手轻轻地在他手中按下快门。   大概拍了五六张,他收起手机,“走吧,上车。”   “嗯。”   民政局到远油翻译社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上了车,他就开始教她怎样描述恋爱约会的细节,依然不能编故事蒙人。   苗伊为难,说这怎么可能?求婚是真的,照片是真的,可根本没有过的约会哪来真的?   “怎么没真的?”他扭头瞥她一眼,“小时候我见天儿带你出去,那不是约会是什么?”   啊?苗伊愣了一下,“你是……让我把你和别人的约会说成是咱们么?”   “小笨蛋!”南嘉树笑了一下,大转过红灯,“首先,我和别人那也不是约会;你见过带着孩子约会的?有你在中间儿待着,还约个P啊。其次,你个小P孩儿,就是真看见约了又懂什么?现在让你复述还指不定要出什么笑话儿呢。”   哼,说的好像很嫌弃她这个灯泡似的,忘了当初是怎样求着带她出去做挡箭牌的。苗伊皱了下眉,“那你什么意思?”   这句话问出来,他居然没有马上答,直到拐到一条大树遮荫的小路上,才开口,“就咱们那个时候在一起的细节就够用。”   “啊?”这一次苗伊实在忍不住,“咱们的细节?”   “对啊,想想那时候小叔叔带着你是什么样儿,你照着说,能齁死一票人。”   噗,至于么?除了吃就是吃吃,人家哪个男女朋友是这样的?   苗伊正要反驳,忽然想起一件事。那也是秋天,周末小叔叔带她去跟一个姐姐看电影,是儿童非常宜的动画片,结果她还是很懂事地枕着他的手臂睡着了。   回来的时候背在他背上,睡得像条小死狗,等快到家的时候醒了,才发现错过了卖棉花糖的小店。当时她就哭啊哭,死活不肯回去。   大街上他抱着哄,她还是哭得东倒西歪、鼻涕眼泪的。没有手绢也没有纸巾他只好拿耐克运动服给她擦,最后依然拗不过,又带着她返回去。   那天天气很好,有很漂亮的星星。牵着手,一蹦一跳地回来。棉花糖很好吃,剩了一点,用手捏成一小团,黏黏地塞到小叔叔嘴里。   “这样……行不行啊?”她没谈过恋爱,男女朋友在一起是这样甜蜜吗?女孩是不是太作了?   “怎么不行?你说男朋友抱着你一起玩水滑梯,谁会想到你只有四岁?”   这倒是的,那个时候,北方来的小叔叔很不适应南方的湿热,基本隔天就会去水上游乐场。即便男女同学有一堆,不需要小灯泡,苗伊也是必不可少的小跟班。   每次她都穿了救生衣,可小叔叔依然不会离开她左右。如果真的是男女朋友,那好像是挺甜蜜的,不过,苗伊问,“那咱们约会就都是玩儿啊?”会不会太高中生了?   “谁说的?你六岁生日,我正好回去参加会考。你个小傻子,非要留一块生日蛋糕,一直放在冰箱里,放了一个多礼拜。我一下飞机,大半夜的,你趿拉着拖鞋蹿过来端着那块过期蛋糕非要我在平台上吃。还得给你唱生日歌!”   噗嗤,现在提起来他还咬牙切齿的,苗伊笑,“可是你都吃光了。”   “是啊,也是视死如归。” 说着,他扭头看她,“男朋友好不好啊?”   “嗯,”苗伊笑着点点头,“你还从京城给我带了一串核桃雕的项链。”   “不带不行,不然又要跟我滋儿嘎闹。”   苗伊笑,车窗外树荫遮不住阳光,照得暖暖和和的。   “现在,会说了吗?”他问。   “嗯。”   “跟男朋友谈了几年啊?”   “两年。”   “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   “因为他忙,又是异地,周末才能在一起。天气好就出去玩,下雨天就一起看书,能很安静地待一个下午。”   南嘉树笑,“听着倒浪漫,可男女朋友不会很‘安静’地待一个下午。”   墨镜遮着都能感觉到他目光里的笑,一下懂了他在说什么,苗伊抿了唇,阳光晒得脸颊稍稍有点烫。   “这种亲密就不能实战演习了。不过,你们女孩儿应该也不至于问这种细节,你随便说,错了也没关系。”   “……嗯。”   ……   到了翻译社楼下,十二点一刻。   南嘉树早料到远油集团即便是分在外面的挂靠单位也不会寒酸,不过还是没想到一个翻译社能有这么大的排场,除了四层主楼,还有左右两个翼楼。楼前有花坛、喷泉,一并围在红砖矮墙里;院门上是金色的门牌和名称,还有远油那个著名的桔色LOGO。   泊在楼后停车场,熄了火。   “今天谢谢小叔叔,那我走了。”   “时间还早,咱说说话。”   苗伊想想也正是午休时间,这一走,要到一年后离婚才会再见到小叔叔了,于是轻轻点点头,“嗯,好。”   南嘉树回身从座位后拿起一个袋子,递过去,“这个给你。”   苗伊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沉甸甸一个盒子,是今年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惊讶地扭头,“还要以真做假么?   “啧,”他不满意地咂了一下嘴,“怎么什么都成假的了?这不是给媳妇儿的。这是小叔叔给小灯泡儿的。”   “哦,我,我不要。”苗伊把袋子合上就往回递。   “拿着。”南嘉树不接,“那天我来不知道能碰到你,太难得了,怎么不得表示一下?”   太难得了……   十六年,在南嘉树的生活里桃圃三年高中早已变成了一个长期屏避的微信群。再次回到老楼,一踏入,所有的记忆复活,竟然最先看到的就是从楼梯上跑下来的小人儿。粉嫩嫩,那么鲜活。   所以,他才会探望老邻居。原本只是想打听一下她的消息,没想到,她居然在。   意外么?很意外,更意外的是她一张嘴,带了软软的京腔。小丫头是道地的江南女孩,根本没有卷舌音,因为被他嫌弃,每天都在他的教导下学说话,没想到,居然给她永远留下了。   听她小叔叔叫出口,他忽然有一种冲动,很想抱抱她……   “你都请我们吃饭了,怎么能再要你的礼物。”她很认真地看着他,“而且,我有手机。”   “你那手机可以砸钉子去了。”见她还是执着地举着,南嘉树接过来,取出盒子拆开,“诺基亚都卖了,亏你怎么还留着这么个老古董。”   “哪有那么老……也是触摸屏的。”   “触摸屏?”他嘴角一弯,“微信都触不动吧?”   “我真的不要。”眼看着那漂亮的白色机身被剥出来,苗伊赶紧推辞,“小叔叔,真的谢谢你,我不要。”   他笑了,“小时候就听你说:我要这个,要那个。现在长大了是吧?”   “不是,小叔叔……”   “别急着说不要,”说着他把手机打开,递过来,“喏,看看。”   苗伊看过去,手机的壁纸是一张旧照片。夏日傍晚,一个大男孩笑看着镜头,白色的T恤湿透了贴在身上,短袖卷在肩头乍着胳膊,头发水洗了一样,滴滴嗒嗒,热气腾腾;背上一个四五岁、干净白嫩的小丫头正在舔着冰淇淋,鼻头沾了一点点的巧克力。   金色的夕阳里,很开心的两个人。   “呀……”苗伊惊喜地睁大眼睛,这是第一年的暑假,每天不管多热,小叔叔都要打球打一身臭汗回来。但是她都不嫌的,趴在他背上去买冰淇淋。   “那天见着你就想起这张照片,回去我就翻,好容易才把那本旧相册找到,扫描了。”   “真好。”   “好吧?那两年这个小胖妞儿吃了我多少冰淇淋,现在给个手机还算事儿吗?”   苗伊怔了一下,抬起头。他侧在她身边,正好对着她的眼睛,“这么多年,老楼都要拆了,哪还能想到再见到小灯泡儿。不该送个礼物吗?”   “可我……什么都没给你准备。”   “怎么没有?你都嫁给我了。这礼还小啊?”   他像很多年前一样爱开玩笑,可这一次苗伊却笑不出来,蹙了眉,“对不起……”   “哟,惹着了?”南嘉树抬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脑袋,“逗你呢。没事儿,啊?”   苗伊没吭声,低头拨手机,发现里面存了一个号码,名叫:老公大人。   苗伊笑了。   “嗯,这下可丢不了了。当初走的时候还说给我写信,就是小鸟儿空叫唤了两声儿,就听脆声儿了。”   “我写了的,”苗伊争辩,“寄给外婆,可那个时候你已经回京城高考,没有地址也没人给我转。”   她的眼睛清亮得像小时候信誓旦旦要给他写信一样。只是,当年分别的时候她才刚上小学,没有人在意他们还联系不联系,包括南嘉树自己……   “苗儿,”   “嗯,”   “不是我高考之前你爸妈就把你接走了,什么时候又回来的?”南嘉树记得小丫头的爸爸是做地砖生意的,好像做得很不错。很宝贝她,小裙子一箱子一箱子的,每天打扮得像个小蝴蝶。   “十四岁。”   “为什么?”   她捏着手机,没吭声。车背在楼后阴影里,小脸安安静静的,显得越发白。   南嘉树皱了下眉,“他们就是那个时候离的婚?”   “嗯。”   车里静了下来,过了一小会儿,苗伊看着他,“那我收下了?”   他笑笑,“嗯。里头存了我的简历,你回头看一下,别自己老公是干嘛的都不知道。”   “哎。”苗伊答应着把新手机放进背包里,“那我上去了,小叔叔。”   “得改口了吧?当心别人听到穿帮。”   “就当给老公的昵称好了。”   “哟!这就出师了。”   他一挑眉,苗伊笑了。   “行了,去吧。”   “嗯。”   “别怕,有事儿给老公打电话。”   她笑笑,开门下车。 第9章 作了个大死   午休时间还没过,人们都还在餐厅,翻译社大楼里冷冷清清的。苗伊刷卡进了门,没直接往三楼办公室去,在一楼拐角处找了个小会谈室,轻轻关上门。   打开新手机,把那份简历找了出来,按照小叔叔的指点开始了解“老公”。   一页,又一页……   文字在眼睛里飞快掠过,却根本赶不上心跳,如果不是几分钟前他还在身边,模样和语气和他十五岁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苗伊一定会怀疑自己是做了个梦。   分开的时候他是回去高考,既然学工又选择回凌海,不用猜也理所当然是那所著名的C大,这是这份简历上唯一不令人意外之处。可紧接着,还没到毕业季他就回了京城,而录取他的地方是那个如雷贯耳的科研机构。   那不是个学校,那是科学家云集的地方。硕博连读,师从业界泰斗。   再然后,在这个特殊的行业里,苗伊知道的几乎所有知名大项目都出现在他的履历上。而其中最为瞩目的,是在战火纷飞的地方。翻译社里的老处长当时带队在那里,据说最后是举着国旗上的飞机。而他在的时间,正是最后一批。   人生走这里,成功就该定型,继续走下去,他可以成为导师、成为专家,参与别人根本无法靠近的重大科研项目,在行业历史上留下南嘉树的名字。可是就在毕业的这一年,他做出了人生当中一个特别小叔叔、特别任性的决定:离开机构,转做企业。   他受聘的公司是CNE,这家公司的创始人是两个美国常春藤毕业生。这个特殊的行业近些年开放政策才允许民间企业进入,而CNE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一跃成为业界翘楚,规模发展到今天,不亚于任何一个设计院,是凌海设计院唯一搭档的私人企业。更因为完全西化的管理模式、优厚的待遇,成为极具竞争力的雇主。   他加入CNE的时候,这家企业才进入中国不久,想那个时候,又有几个人能看到今天的辉煌?   当仁不让,他是CNE的总工。   再出现的项目他就不只是参与,而是负责,其中包括两年前苗伊刚毕业时实习的、远油集团的长风项目。那个时候她天天都很紧张,喉咙肿痛,生怕过不了实习期,却不知道楼上的总工办公室里坐着小叔叔南嘉树。   现在看来,那辆黑色的大奔和那块皇家橡树,是这么的稀松平常。   坐在小圆桌边,苗伊沮丧得抬不起头。   作死犯了个大错,本该极低调的假婚居然选了这么一个对象。这不只是烧包的小叔叔,也不是什么镶了钻的王老五,在这个狭窄的行业里,只要她上去说CNE总工是她老公,立刻就会炸起蘑菇云,打死谁也不信。   楼道里已经听到人们陆陆续续从餐厅返回的脚步声,苗伊紧张得脚腕都发抖。   忽然,包里的诺基亚响了一声。翻出来,是他发来的短信:刚才走的忙忘了把两盒喜糖给你带去。我放前台了。另外,记得先把微信装上。   喜糖……   以真作假,以真作假……苗伊不停地念着,又打开新手机看着那张照片。他十五岁,她五岁,在他成为这么牛的人物之前,他们就在一起成长。这是事实。   小叔叔说,事实哪怕被说的颠三倒四,也会让人信服。   苗伊咬了咬牙,她被太多东西干扰了,她的目标是房子,不是人们觉得她跟哪个男人般配不般配。结婚证是真的,戒指是真的,他们之间的相处也是真的,而且,也许,就因为小叔叔这么耀眼,才更让人信服这是真的。   她要用这些真实来换二十万,谁想嘲就嘲,人们的口水又换不来钱!   ……   抱着两大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进了电梯,苗伊依然可以听到前台两个女孩的说笑声。刚才来送喜糖的那个男人是多么的帅,自报家门是苗伊的老公。   他来时正是午餐快结束的时候,不用问苗伊也知道,这个惊天八卦已经传达给了路过前台的所有人。   电梯里几十秒的时间,苗伊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一边对着镜面练笑容。镇定,镇定……   电梯打开,果然,科室里的女生们正聚在一起,看到她过来,几乎是一哄而上。   “伊伊!”钱笑笑第一个跳出来,“你结婚了啊?真的假的??”   “天哪,笑笑你还问什么?喜糖都来了!”   “不会吧……”看苗伊捧着巧克力盒满脸通红地默认,隔壁桌的刘媛难以置信地推了推眼镜,“昨天下班伊伊还好正常呢,怎么会今天就……”   “哈哈……”大家哄笑,“今天就不正常了啊?”   “这才正常。” C组校对的巩欣笑着添了一句,很清晰。“下个礼拜结才不正常。”   苗伊红着脸笑笑,打开盒子,“请大家吃糖。”   “哇哦,是GODIVA!”女生们对着巧克力惊呼了一下下,又立刻在钱笑笑的带领下继续围攻,“然而我们是不会被收买的!听说新郎是个大帅哥,快拉出来见我们!”   “就是啊,伊伊,谈个恋爱么这么隐秘,今天不能再藏了,来,给看看!”   巧克力已经被人接了过去,包围圈小的不够她再往前迈一步。苗伊低头伸手到背包里,很快就摸到了光滑的结婚证,心却狂跳起来,跳得她几乎上不来气,人都发空。   怎么办?南嘉树的名字就在上面,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们组里当年在长风项目上的就有刘媛……   “快点啊,慢吞吞的,怕人抢啊。”   “就是啊,看个照片又抢不走你的!”   女生们的声音好乍,乍得苗伊耳朵嗡嗡的,心一横,一把握了结婚证,就在她要往外掏的一瞬间,新手机忽然响了一下,是微信!!像是听到了援兵,迅速丢下结婚证掏出手机,果然显示的是“老公”!   打开,是他们的自拍照。   “OH MY GOD!!这么帅啊!”   “啊……看伊伊甜蜜的!你这么高才到他肩膀,是要有185吗?”   “伊伊明显侧着腰啊,我看也就180吧?”   “管他多高呢!这种颜值给我,150也行啊!!”   “可是……”刘媛捏着眼镜凑得近近的,“这个人,怎么看着这么面熟啊?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花痴吧你,还面熟!”有人笑着扳了她的肩,“你看哪个帅哥不面熟?”   照片一出现,苗伊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回到了十几年前。小叔叔一个人可以做整个场面的担当,即便只是张照片。就连刘媛的质疑也因为他太帅,让她的花痴和近视背了锅,就这么轻易糊弄过去。   她安静地旁观着,刚才一哄而上的热晕终于有机会慢慢调整冷静下来。   女人们的关注点非常单纯,除了咋呼他帅,没有一个人怀疑结婚真假和目的的。甚至连巩欣都在谈论他的身高和样子,毕竟,为房子结婚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这么帅的男人身上?就算真的会,得多少手续费?   这真是一个看脸的世界,大家对他们的接受居然比隔壁谈了三个月正经男朋友闪婚的还快,就因为这张脸。   “难怪伊伊藏得密不透风的,要我也怕人觊觎我家帅老公!伊伊,在哪里淘到他的?是同学吗?”   “怎么会!她老公明显比她大不少好伐!”   “不是同学。”苗伊摇头。   “啊?是工作认识的?”   她社交圈子太窄,在人们眼里好像只能是二选一。   “啊,不不,不是的,”苗伊赶紧澄清,干她们这一行在工作中结交异性是严重违反纪律的,“是邻居,我们从小认识的。”   “真的啊?”   空气似乎忽然凝固了一下,苗伊立刻敏感地意识到就这一句让刚才他耀眼的形象已经有动摇,因为大家都知道她住的是即将拆迁的老宿舍楼,跟照片里的男人怎么也不可能相合。   苗伊低头打开手机,把壁纸照片调出来给大家看,她婴儿肥的小脸专心地吃冰淇淋,而他已经是现在的样子,只是更年轻,更漂亮。   “啊,好可爱!!”   “妥妥的青梅竹马啊!”   “哪有差这么多的青梅竹马啊?”   “怎么了?大竹马和迷你小青梅不行啊?”   “哈哈……”   女人对青梅竹马有一种特别的偏爱,就像对一切洁白无瑕的东西。连刚才没有来凑热闹、上了年纪的翻译老师都过来看,“哦哟,这年头可不短了。伊伊,你老公做什么的?”   “哦,工程师。” 苗伊抿了下唇。   “也是咱们这行吗?”   苗伊正在想要不要说是同行,已经有人握了她的手转移话题,“看看,又是新手机,又是大钻戒,新郎出场好强势!这比笑笑的大了吧?”   “是吗?”一旁的钱笑笑说着把左手伸过来和苗伊比在一起,明显大出一个轮廓,大家都知道钻石这种东西尺寸差这么一点,价格可差多了。   “还是笑笑的大啊。”   “伊伊的成色很好啊。”钱笑笑仔细看着,“是在咱们这里买的吗?”   “嗯,是。”   “我这个是在巴黎买的,说什么特别设计,我看也差不多。”   “笑笑老公是二代公子,不是我等工薪阶层可比的。”   大家都笑,其实,翻译社的女生,尤其是她们这个科室,已婚女生的老公都不差,只是钻戒随着市场一年比一年大。钱笑笑的老公是桃圃本地一个野营用品公司老板几个儿子当中的一个,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富二代,甚至比起巩欣的市场总监老公都要略逊一筹。可是钱笑笑心气极高,也非常会打造自己的幸福和幸运指数,这是她的骄傲,大家也都知道,所以,最好不比。   苗伊一边听着大家说笑,一边庆幸自己的戒指比她的小,小叔叔扎眼的风头终于被遮住些。因为,几乎可以确定,他的身份一旦暴露,别说什么老板的儿子,就是老板本人来也不是对手。并非钱多钱少的问题,只是在他们这个特殊的行业里,人们有一种特殊的情怀,对于大刀阔斧引领项目的人,有近乎骄傲般的敬仰。   南嘉树的名字出现得越晚越好,不,干脆不要出现。   苗伊在心里暗暗下决心,绝对,绝对不可以让小叔叔出现在大家面前。老楼拆迁手续他已经全部办完,今天应该就是他们离婚前最后一次见面,一年后,让这件事在民政局悄无声息地过去。   等大家知道她离婚,肯定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效果,毕竟,她嫁给这种男人和被这种男人甩掉,后者更容易理解。 第10章 桃花   “好啦,帅哥看够了,伊伊也祝福了,开工。”   年长的同事一声张罗,苗伊悄悄松了口气。等同事们都拿了巧克力散开,她收起包装盒往自己的办公桌去,正好碰到组长殷倩从办公室走出来。   外面热闹这么半天,组长显然听到了,苗伊停下脚步,“组长,”   殷倩微笑着从她的盒子里捻了一块巧克力,“恭喜你啊,苗伊。”   “谢谢。”   仅此而已,亲切又不失距离。   这是组长最让人舒服的地方,苗伊之所以敢计划假婚套房子也是因为她一点都不担心组长会盘问八卦她。   回到座位,把盒子放下,自己捻了一块放进口中,啊,绵绵醇香,好好吃!舍不得嚼,含在口中吮着,打开电脑。一边等电脑启动,一边忍不住看不远处的空位,简风没上班?   “看人家干嘛?内疚啊?”   对面的钱笑笑悄声一句丢过来,嗤嗤笑。   苗伊的脸腾地红了,瞪她一眼,坐下来。   组里正在筹备国庆后的行业国际交流会,工作很忙,苗伊花十分钟的时间迅速把住房申请表填好、复印了结婚证一起发邮件给组长,专心开始工作。   谁知干了不到一个小时,电话响了,是组长的线。接起来,“您好,西语组苗伊。”   “苗伊,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是。”   电话没有挂,里面停顿了一下,“带上你的结婚证原件。”   嗯?苗伊愣了一下,“哦,是。”   放下电话,苗伊的心怦怦跳。原件?钱笑笑是上个月申请的,不记得组长还看原件了啊?难道是哪里露了破绽?不应该啊,组长这个人,清高骄傲,专业性极强,不是必须的应付都不会关心行政方面的事,就算有破绽,就算看出来,又怎么会劳动到她的心思来破案?   一边从包里往外拿,苗伊的手都哆嗦,咬咬牙:结婚证是真的,小叔叔也是未婚的,就是嫁给南嘉树了,怕什么?   组长办公室的门开着,苗伊刚走过去,办公桌边的人就轻轻招手,示意她进来关上门。   一眼就看到组长手中的结婚证复印,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问题,组长的脸色好像有些发白,精致的腮红都明显起来。苗伊的心越发揪成一团。   “组长,”   “带来了吗?”   “嗯。”   苗伊把结婚证递过去。眼看着组她接在手中,手指用力捏了一下,才慢慢打开。   结婚证很简单,上面就一句话,还有一张照片,一张他们笑得很过分的照片,虽然很丑,可是应该没有变形。可为什么组长像在看密码本,几十秒过去没抬头,居然轻轻蹙了眉。   苗伊的心都快要停跳了,究竟哪里出了问题?组长怎么会……   终于,等到她抬头,目光看过来,像是熟悉又像是陌生,那种忽远忽近的距离让苗伊更加心慌,不知道怎样应对,只好让她看。   “坐吧。”   她的声音还是很温和,苗伊犹豫了一下,坐在对面。   “南嘉树,是你的新婚丈夫?”   苗伊微微一怔,不是这个名字不能叫,可这问话的口气分明是知道他是谁。如果知道他是谁,在他们这个行业里,至少应该给个称谓。本来总工在正式场合都是被称为南总的,可平常工作中,工程师让人更觉专业的尊敬,所以一般都尊称某工。虽然组长惯于西方直呼其名,也不应该连名带姓这么直接吧?   苗伊轻轻抿了下唇,“嗯。”   “你们是青梅竹马?”   “小时候认识的。”   “多小的时候?”   “我五岁,他十五岁。”   “这么说,他上大学的时候,你刚刚在桃圃上小学?”   “是。”   “这些年,你们一直在联系?”   苗伊轻轻咽了一口,这问题,不像是一个上司问的,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在心里快速衡量了一下 “以真作假”和小叔叔十几岁就沾满身的桃花,小心斟酌道,“没有。他高考后,我们就断了联系。是后来他回来探亲才又相见的。”   “那是哪一年?”   不能再答了,问题已经触及了小叔叔的隐私,苗伊稍稍顿了一下,“组长,我的申请有什么问题吗?”   殷倩一怔,“哦,我还没交上去,应该没有。”   苗伊轻轻点点头,没再吭声。心倒不怎么跳了,安静地看着组长,等着。   “他知道你是我的下属吗?”   “谁?”这句话听来太亲近,她的声音幽幽的,让苗伊竟然一时没反应出她口中的“他”是谁。   “南嘉树。”   “不知道,我很少跟他说起工作上的事。”   “哦,”也许也意识到了她的戒备,殷倩笑了一下,“好了,你去吧。”   从组长办公室出来,苗伊依然不敢大胆地出口气,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到位子开始工作,直到三点半,眼看着组长到楼上去开会,她才急忙拿着手机往楼梯间去。   今天因为太意外,他的脸和青梅竹马的假想浪漫就把整个场面撑住了,可是苗伊知道这长久不了。外语系女生,人人是台戏,今天下班、最多到明天午餐,钱笑笑她们一定会刨根问底。   必须尽快查明组长今天是所为何来,是只是单纯是故交,还是……小叔叔众多桃花中的一朵?如果是,是什么时期的桃花?是一季的?还是一年四季的?还是几年生的?否则他们的恋爱史细节再真也没法编下去!   现在已经不光是以真作假的问题,如果组长真的是桃花,时间线一旦对不上,小叔叔就成了妥妥的渣男,而苗伊自己也会成为“货真价实”小三一枚。跟自己的上司起这种“冲突”,以后还怎么工作?   电话很快就通了,听筒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苗儿?”   “嗯,你到了吗?”   “到了。你怎么样?”   “还好。”   “还好?没事儿吧?”   “暂时没有,大家好像都接受了,也没问什么太难的问题,申请我也已经交上去了。”   “那就好。”   “只是,我们组长……好像认识你。”   “这不奇怪,我跟你们翻译社合作过,问你就照实说,有我呢。”   他的口气完全是意料之中的平静,苗伊不觉咬了下牙,有你呢!你怎么不早说?要早说你是CNE总工,早说翻译社肯定有人认识你,我才不会傻到这种地步找你假婚!   “苗儿?是不是有事儿?”听筒那边只有小丫头轻轻的气息,南嘉树都可以想得到她抿着唇欲言又止的小样子,皱了眉,“有人为难你了?”   “嗯,没有。不过,我们组长……是个女人。”   “是吗?谁啊?”   “殷倩。”   “谁??”   “殷倩。殷切的殷,倩影的倩。”   “艹!”   ……   五点下班,苗伊关了电脑转身就进了楼梯间,匆忙得连桌上的巧克力都忘了收起来。   并不是想躲什么,只是今天接受了太多信息,她需要时间来消化处理一下。一路骑车到菜市场,外婆昨天就说想吃炒面,可她惦记着今天小叔叔能不能真的出现,没心思做,只给老人煮了粥了事。   买了新鲜的绿豆芽、胡萝卜、青葱、韭黄,还有几只香菇,回到家洗手和面,顺便烧了汤锅热水。手擀切面,刀快,粗细正好。起油锅,炒得红绿相间。外婆嘴馋,可是晚上不想给她吃红肉,只切了一点鸡丝进去调鲜味,鸡汤勾芡,炒得软软的。   先给外婆盛了吃,苗伊随后又麻利地做了个蛋皮紫菜汤,香喷喷地端上饭桌。   外婆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边看一个破案纪实片,很惬意。苗伊看她没注意,悄悄把新手机搁在碗边,瞄着微信。   苗伊从不玩朋友圈,并不是不想看人家晒,只是没时间,而且以前的手机运行太慢,打开微信都要好久,就是小叔叔说的:触得动么?   但是她是有微信的,需要微信转账,而且社里有工作微信群,虽然重要工作信息并不允许在群里传播,但是还是要每个人都加入。   同事之间每天相处,按说下班是该烦了,可是现代社会工作占了一个人生活的绝大部分,反倒成了最活跃的群。她们科室年轻人多,吃个饭、喝个茶都有人发照片,更何况是结婚这么大的事。   下午有同事拍了那盒巧克力放在了群里,眼馋出外勤的同事。傍晚,外勤的收了工,群里就爆了。再加上有人添油加醋描述新郎的样子,另外还有人负责脑补迷你小青梅和大竹马的故事,勾得外勤那帮人嗷嗷叫,不停地@她,要看照片。   苗伊知道这件事之所以八卦价值这么高就是因为自己平常太闷了,物极必反,现在只好给大家娱乐。   以前手机慢,她几乎从不出现,躲得心安理得,现在,新手机很漂亮,不停地带着她的名字刷屏,看得人眼晕。苗伊看了一会儿,干脆关了提醒,低头把面条拔拉进嘴里。   其实,她人虽然闷,可是跟同事关系都还好,藏着照片不发不是因为矫情、怕人说假,是因为……群里有组长。   殷倩。   翻译社高薪聘请的海归派,是她的领导、前辈、师姐。苗伊经常在大脑累到不能思考的时候,看着优雅、从容的组长,除了羡慕,连渴望都没有。   她们就像栖息在同一片湖里的野鸭子和白天鹅,即便在需要的时候都可以飞起来,她也绝对飞不成组长那样美丽的姿态,飞不到她那样的高度。   一天前,打死苗伊也不会相信她能跟组长交集在一个男人身上。   “艹!”   这是小叔叔听到她名字后的第一反应,声音很轻,下意识的。   做文字工作,苗伊的专业训练就是捕捉每一个字在不同情境下的不同意义,尤其是带着语气单独出现。这个字,简直从神态到底气,从心理到生理,贯穿了个透,淋漓尽致地体现着他最直观的感觉。   一定是“艹”了过去,重逢这件事才“艹”了现在。   他倒说得简单:“没事儿,就是前女友儿。”京腔,随意得字和字之间都含混不清。   苗伊问:“分手的时候你很过分吗?”这直接关系到她是不是从此要在社里夹着尾巴做人。   “是她踹的我。”   这一次,咬字很清楚,磁性的声音带着笑意和他惯有的洒脱。苗伊听着匪夷所思,她见过组长外国老公的照片,是做传媒的,虽然个子也很高,可是清瘦有型、斯文多了,和自带磁场、乍着膀子的小叔叔比起来,不同的不只是那张脸和气质,完全就是两种人。   气质与生俱来,看了小叔叔的简历,苗伊甚至觉得他不是因为做了总工才这么帅,而是总工这个职位有了南嘉树,才从技术权威变得拉风无比、嚣张起来。   组长甩他一定是类型不对,虽然还是不太能说得过去,不过苗伊心里总算安稳点,小叔叔惯常犯桃花,只要他不渣,被别人渣一下,那没关系。   苗伊又问:“我们的……咳,恋爱,我能说在什么时候?”   他答:“你十八岁成人后,随便说。”   噗!   这个字也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苗伊的感觉:哼,我成人都快五年了,你空窗了这么久啊?是到火星上做项目了吗?   虽然不大可能,但是,小叔叔一心想帮她弄到房子,这一点应该是可以确定的。所以,苗伊决定作死大胆地相信他。 第11章 不能猝死   祖孙二人吃完饭,苗伊收拾了碗筷到厨房,边洗碗边琢磨,既然小叔叔说她成年以后他都ok,那现在可以开始演练“恋爱史”,为明天应付钱笑笑她们做准备了。   随着水声,记忆也开了闸,才发现幼年那段画面还挺清晰的。原来小叔叔带她去过那么多地方,而且都是桃圃比较适合约会的地方。   不骑自行车的时候,从来都牵着手,怕丢。不管多热的天,握得手心都是汗,黏黏的。   想起求婚的时候被他握着,感觉很不一样,虽然手都很大,可没有以前那么用力,也没有汗,很暖和。   当然,也想起了一些比较窘的事。比如好容易南方有雪,他兴奋地用木板做了雪橇,把她放上去,从坡上推下来,然后她这个棉花球子就打着滚地骨碌了好远,很壮观。   再有,唯一那一次,自己胡搅蛮缠,惹急了他,屁股上挨了他一巴掌。她声嘶力竭地哭,哭恼了,惊动了舅舅和他家阿姨,他被狠狠骂了一顿,好几天都不许再来带孩子。   后来还是苗伊腆着脸跑到平台上去哄他,他也就勉强接受了,毕竟,没有小灯泡,他还怎么跟女生约会?当然,这个就不要作为细节了。苗伊笑笑。   收拾好厨房,苗伊去看了看外婆,老人在有滋有味地看戏曲重播,铺了床,打开电暖气,这才回到自己房间。   写字台上的书搬到地上,单留了大砖头字典和速记本。两个显示屏,其中一个已经暗得调到最大亮度也费眼睛了,琢磨着这次稿费来了是不是该换个屏幕?社里机房有淘汰下来的,大概50块钱能搬一个回来。   点了眼药水,开始工作。   手头的活儿是凌海易科翻译公司的,苗伊早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是几家小翻译公司的兼职员工,而易科是凌海知名的老牌翻译公司,规模很可观,本来是从不使用兼职的,但是因为苗伊的老师是那里的资深顾问,之前做活儿一直带着她,所以她现在算是易科的在册临时员工。   总的来说,公司对她还算满意,从最初的学生价千字60 涨到了现在的105,按照她这点经验,已经算是飞速了。而且,经常可以像全职员工那样分到大部头的活儿。   老师说是因为她的双专业,技术性翻译本身就很吃香,再有,她的远油经验可不是随便能找到的,如果她愿意做口译,会更好。关于这点,苗伊还是保留,再缺钱也不能接。   在外面做私活儿,翻译社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涉及社里机密和工作时间,一般不管。可是,抛头露面,哪怕就是假日,一旦有人知道她是远油的,就太不专业了。   这次的活儿交稿期还有两周,翻了一下稿子,进度把握得还好,算上自己校对的时间应该可以按期完成。今天的量做完,还有一个小翻译社发来的两篇使用说明,这个用不了一个钟头,算算如果手快点,大概三点前能全部完成。   苗伊泡了一杯黑咖啡,苦得牙都打颤。其实她不该喝任何饮料,可是太需要□□,尤其是现在七八点的时候,能困死,不过过了十一点,就像猫头鹰一样,特别精神。   正为了一个技术点在翻资料,床头的电话响了,苗伊头都没抬,可那铃声很执着地响着,一遍又一遍,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抱着字典轻轻吁了口气,按下免提。   “苗伊!!你有钞票了是伐?我哪能不晓得你现在这么牛X啊??既然这么牛X,还在老子面前装什么可怜?!”   娄小云。   苗伊的发小、邻居,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她一切的朋友。   娄爸爸是做木材生意的,家里就这么一个独生女,从小就是小公主。在小叔叔冲着电话吼刘天昊的时候,苗伊就料到她会以同样的气势喊回来。   “小云,你听我说……”   “说什么??你几斤几两我还不晓得??”   娄小云本身的声音分贝很高,又混合着烟的沙哑,气势超强,“假婚套房子,亏你想的出!倒来倒去,弄得好了最后也就二十万!还得分五万手续费给男的!我要不是看你急疯了、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才懒得管你!好容易给你找了个不要手续费的,你可倒好,把人家赶走了!”   苗伊愣了一下,“你知道他不要手续费?”   “怎么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个才介绍给你的!想着让你们自己谈,你好心当成驴肝肺,还特么说什么前男友回来复合??你戏精啊?装也装个靠谱点的,谁特么要你啊?!”   那边的声音要气死了,苗伊完全能想象如果娄小云现在就在眼前,一定会压倒她开掐了。“好了,刚旅行回来这么大火气。是我不对,好不好?你先别生气,听我解释。我是骗他说前男友复合,可有结婚对象这件事是真的。”   “哼,你厉害啊,在哪个网上勾搭的?是要钱还是要人啊?”   “都不要。是我在桃圃这边隔壁的邻居。”苗伊顿了一下,“邻居家的叔叔。”   “叔叔??”娄小云叫,“弄个老头子,你以为翻译社领导都傻子是吧??弄丢了工作,我看你怎么死!!”   “不是老头子,三十多岁。他正好回来办拆迁,看在老邻居的份上愿意帮忙的。”没有说小灯泡的渊源,免得再被这个家伙刨根问底。   “就完全没有企图??!”   “没有。我阿婆也在,舅舅家跟他阿姨家都是一个单位的,怎么会有企图。”   “你就是个智障!一个单位的算个P!现在血缘关系都互相坑呢,何况你个邻居!”   苗伊不吭声了。电话那边停了一下下,娄小云粗粗地哼了一声,“不过,既然阿婆也在,估计也靠谱。只是这年头还有这种人吗?他是雷锋还是大侠??”   苗伊笑了,治这公主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娄小云最怕她不说话。“你放心吧,这个叔叔是好人。”   “叔叔是好人,我是坏蛋!这么甩我朋友的面子,我旅游回来一上游戏就被他狂敲,面子都没了!”   “对不起对不起,到凌海请你吃饭好不好?”   “算了吧,吃你的饭,我还没有下作到那个地步!”娄小云的声音终于弱了些,又似乎不大甘心,“那人真的靠谱吗?只是单纯可怜你就愿意结婚?大龄剩男饥渴起来是很可怕的。”   “不是的,人家在凌海,只是帮我领证。真的就是想帮我,你放心吧。”   “他知道你背着债吗?”   “不知道。”   “说的也是,要是知道,谁还敢跳你这个坑,结了婚不离他可赔大了。”   说起这个,电话两边都沉默了。   “一身的债啊,”娄小云一副沧桑地声音,“顶上凌海的一套房子了,还是全款。”   “到上周已经还了四十万了。”   “啊?”娄小云叫,“你特么都累死了才还了四十万啊?感觉一点都没少嘛!”   数字太大,娄小云总是记不住,少了就和没少一样。可是对于苗伊来说,账本上已经划掉两行了……   “我觉得进度还好,这样算起来……”   “这样算起来,你再活个两百多年,差不多能还完了。”   苗伊笑了,“坏蛋。”   “伊伊……”那边沙哑地叹了口气,“其实,你总是不爱听,可作为你唯一的、倒霉催的朋友,我还是必须常叨叨,希望你哪天迷途知返!你爸欠的债,关你什么事?他跟你妈也离了,把你也送走了,不就是不想拖累你们娘儿俩吗?结果你活成这样,还不是让他操心?”   “我就是想回家……”   “知道啦知道啦,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还能一家三口团聚,是不是?”娄小云不耐烦,“你怎么跟个三岁孩子一样就想着爸爸妈妈?你吃奶啊?人长大总是要离家的,你得有你自己的生活。你现在工作好、本事大,一个月也挣不少,就不能自己好好生活,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谈个恋爱么?”   “我每天挺好的啊,很丑吗?我没觉得。”   “哼,你现在每天除了洗个脸还干嘛?菜市场阿姨都比你会护肤。身上的衣服,更一言难尽!不过,好歹脸还好看,男人也不瞎,别人不说,你那个师兄简风,虽然挺娘的,对你的企图简直不能更明显!可惜啊,这么一笔巨债砸过去,是个男的都得给砸晕了!更何况一个娘娘腔!”   “别这么说我师兄。”苗伊不满,“哪娘娘腔了?专业不要太强哦。而且,我也不是不要男人,只是想等以后回家再找。”   “这辈子你还得清吗?就算还了,老都老了,谁还要你啊??”   听她又不吭声,娄小云咬牙,“我爸早说了:你跟你爸一样犟,最后都是犟死的!不过我跟我爸说:放心,伊伊最后肯定不是犟死的。她会猝死的!”   苗伊噗嗤笑,“你就是无事忙,要吓坏娄叔叔了。”   “伊伊!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死的!你会死的!!”   “你说吧,你老这么说,我真的要死了。”   “一天睡不了四个小时,你拿破仑啊?吃的都是菜叶子,你兔子啊?”娄小云说得激动起来,“我真的不想让你死,伊伊!不如听我的,如果你实在放不下这些债,干脆好好打扮打扮,不管是什么老男人,只要能赚钱的,傍一个,还了钱,再脱身。用青春和身体换,总比用命换强吧 ?”   “又开始胡说了。我要是那样,怎么面对我爸妈?”   电话那边终于停顿下来,娄小云长长吁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想你这样……你连爱情是什么滋味都还没尝过呢,怎么能就这样便宜什么老男人。”   “好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你叨叨了这么半天,我更要晚睡了。我挂了啊?”   “哎,等等!我给你在泰国买了条裙子,可今天刚回来,太累,过几天给你寄过去。还有我几件衣服、一件大衣,过时了,也给你寄过去。”   “嗯嗯,你最好了。”   娄小云笑,“那你忙吧。我挂了。”   “嗯。”   安静的小屋,苗伊抱着字典,好一会儿闺蜜的声音才真的去了。   很多年前,当一切都塌下来的时候,就是这个家伙和她一起钻在学校后面的仓库里一躲一个晚上;当一切都远离的时候,这个家伙却怎么都赶不跑……   嘴巴像刀子,心却软软地一直在她身边跳。   苗伊永远忘不了,当第一次捧起账本时,娄小云一把夺过,把借她爸爸那五十万的借条撕了。   后来,苗伊又背着她悄悄地黏了起来。   有生之年,她一定会把闺蜜一家的钱还上。所以,她不能猝死。 第12章 天时   这几天翻译社很忙,而且苗伊平常都是在自己位子上吃午餐,从不去餐厅,可即便如此,午休的时间还是躲不过钱笑笑她们几个围过来八卦。   好在有小叔叔的保证,保证她成人后他就一直空窗,可供随便编,于是苗伊胆子也大起来,断断续续地把他们的“恋情”补了几年,补得很齐全。   都是真的,每一个细节。   有意思的是,就因为不知道她只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那些很简单的情节,牵手、背在背上、一起玩水滑板,听在女生们的耳朵里居然真的好甜蜜。   苗伊不由地悄悄佩服小叔叔:不愧是情场老手,他说能齁死一票人,果然,连钱笑笑都听得很认真。   刘媛说,“明明像白开水嘛,可怎么觉得比天天晒九宫格大餐珠宝更虐狗呢?”   一切顺利,而且,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这一点都不带星级、也没有绕世界旅行的浪漫,恰恰符合她给大家的印象。讲来讲去都在桃圃,人们也渐渐地觉出那个大帅哥应该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工程师,甚至可能说是工程师,其实连职称都不一定有,工资当然也就高不到哪里去。   光环暗下来,觉得他能给她买这么贵的戒指,是很爱她了。当然,也有不合时宜的同事问:会不会你的戒指成色不够,所以便宜些?   苗伊笑笑没说话。她很喜欢这个意外,但是觉得烧包的小叔叔一定不会喜欢,所以,不能告诉他。   午休结束,苗伊洗好餐盒,拿了水瓶子到饮水机边倒水,几步远的距离走得有点慢。   简风就坐在饮水机边上靠窗的位子,他回来后,他们还没有说过话。   周二她领证回来,恰巧他不在,后来才听说是在凌海出外勤的同事生病,临时把他给补了过去。不过苗伊知道,晚上群里那么热闹,他一定看到了,却没有私信她。周四下午回来后述职,今天上午才坐回办公室,可是大家都忙,没有机会说话。   苗伊打了水,直起身。刚才路过他位子,她是准备好了要笑一下的,可是他头都没抬,苗伊忽然觉得事情不太好。   他们是搭档,怎么能这么冷冰冰的?也许他并没在意,她自己心里有鬼才觉得很尴尬、很别扭,可这样还怎么合作?记得师兄最初的时候就教过她:搭档之间如果没有信任和依赖感,现场就像孤军奋战,很容易出错。而且,错得无可挽回。   这一次,真的是她错,相比解释这几年的恋情是怎么隐瞒的、她为什么对他撒了这么多的谎,苗伊觉得更应该告诉他假婚的真相。他绝对不会拆穿她,可是……不行。   真相背后还有真相,他不会像离别了十几年根本不再了解她的小叔叔那样轻易地相信她会为了二十万而假婚。虽然,师兄了解的苗伊也是个假的。   她的真相,谁也不能知道。   她就是结婚了。轻轻抿抿唇,苗伊决定主动去跟他说话,为了搭档。   “简风,”   站在他桌边,她弯起唇角,“这次现场怎么样?回来都没机会听你说。”   推了下眼镜,他终于抬起头,看着她停顿了两秒,“没什么特别的,都是很general的议题。”(泛泛的)   他好像有点累,不太有精神,可是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微笑,只是停顿的这两秒,不知为什么让苗伊觉得自己隔在了他的镜片外……   “是么,那跟我们上次……”   “组长叫你。”   他挑了下下巴,苗伊愣了一下,回头,果然见殷倩站在办公室门前微笑地看着她,招招手。   “那我先过去。”   “嗯。”   苗伊快步走过去。   两天前觉察出组长是小叔叔的“桃花”差点没把她吓得晕过去,后来才知道,分手这件事的施动者是组长,而且并没有被辜负,至于小叔叔为什么被踹,那就无所谓了。   组长就是组长,对于下属嫁给N年前前男友这件事,也只是很短暂地表现出女人应有的感触,之后并没有再提也没有任何尴尬,优雅如常。   “组长,找我有事吗?”   “苗伊,这次去湖心岛玩,你怎么没有报名?”   苗伊挑了一下眉,咦?好奇怪,工作这两年,苗伊除了不得不参加的年终会和团队建设,是从不参加社里旅行的,不管要不要交钱。组长向来体谅,今天怎么会问她这个问题?   “组长,我晕船,就不去了。”出去要在岛上住一晚上,肯定是和同事合住,她还怎么赶易科的稿子?错一天,就很难补了。   “是观光大船,很稳的。或者,实在不行,你先做轮渡过去,减少在水上的时间。”   “组长,我能不去么?”身体的借口已经行不通了,苗伊直截了当地说,“周末我得照顾家里,外婆她……”   “是你先生要回来么?”   苗伊一怔,天哪,差点把这个给忘了!脸一下就红了,“嗯,哦,是,其实……”   “这次出游是可以带家人的,笑笑她们都带着自己的先生,刘媛也带了她姐姐,你可以邀请你先生一起来。”   “哦,不不不。”苗伊赶紧摇头,“他工作忙,这周不回来!”坚决不能让小叔叔出现在大家面前,就他那个样子自带闪光灯和出场音效,一出现,就是她的灾难!更何况,还有眼前这个渊源……   “那你……”   “组长,我真的不能参加。您能帮我跟处长请假吗?”   殷倩轻轻摇摇头,无奈地笑了,“你看,我也是真的不会劝人。现在,不得不提前剧透了。”   “嗯?”   “苗伊,这次社里组织出游是奖励我们在暑期国际交流会上的表现,费用是总部直接批下来的,这个都应该知道。可大家不知道的是,这其中还有两个个人奖,一个是阿语组的常勇,另一个就是咱们组的你。”   “我?”苗伊惊讶,“怎么会是我?”这次交流会有相当一部分与会人员是从OPEC国家过来,阿语组是重任担当,常勇是组长,在协调随行翻译和会议翻译上功不可没,到最后嗓子都出不了声,他获奖理所当然。可是,他们这边,怎么会是只做了会议翻译的她?即便就有,也应该是师兄简风不是么?   “你两次救场,而且在突然转换专业议题的情况下临阵不乱,社里非常满意。”   殷倩的话说得非常诚恳,这次交流会主题是油井开采成本和环境保护,主会上都是规定议题没有出现任何偏差,结果在讨论阶段,与会都是年轻的工程专家,在聊天的氛围下居然出现了SAGD(蒸汽辅助重力泄油)的技术问题。   虽然听起来属于同行业,实际上隔了大半个地球,对于工艺工程师这都不会是一个非常轻松的转变,更何况是非专业的语言翻译。当时箱子里是苗伊和简风两个人,本来是交替工作,在这个转变突然出现时正是苗伊当值,简风立刻在一旁调出资料做助理,两个人没有再做交替,配合默契,可以说完成得非常出色。   “可是,组长您知道这是两个人的工作。”   “我知道,简风这个搭档确实做得很好。不过,你的表现更加镇静,声音里没有一点零乱的感觉,当时散会我就收到处长的电话,后来,部里表彰也特意提到了你。”殷倩笑,“好了,细节我就不再透露了,免得你太骄傲。”   苗伊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那天的翻译率只有80%。”   “已经非常好了。这次有部里的人来亲自颁奖,本来是想在欢庆会上给大家个惊喜的,谁知其中一个获奖者竟然不出席。奖金支票给谁啊?”   奖金?苗伊很想说拿回来给我就好,可是转念一想,部里的奖金怎么也要上万了,鼓励也好、宣传也好,一定需要和领导在台上合影的,不去显得太恃宠而骄了,只好点点头,“那好,我去。”   “这就对了。”   跟组长说完话,苗伊回去放了水瓶子,拿了手机就去了二楼行政部报名。   “怎么报一个人?”看苗伊填表,行政部的陆菁调侃道,“新晋老公不来呀?”   “哦,不,不来。”   “为什么不来啊?社里难得这么大方给你们庆功呢,凡是带老公的都是单独一个房间,等于提前度蜜月了。不去白不去啊!”   “哎哟,小姑娘话这么多!”身后一位年长的同事起身走过来,轻轻拍了陆菁一巴掌,笑看着苗伊,“这两个月社里结婚了好几对,正好有机会带来跟大家见见啊。”   这个暗示已经很明显了,申请住房,家庭状况是重要的参考条件之一,苗伊本身的情况最差,现在的老公又是异地,如果能从外地赶来应该是最好的展示,可是,苗伊非常确定小叔叔的出现绝对不会给她加分,于是一边填表一边很肯定地说,“嗯,他最近挺忙的,以后有机会的吧。”   “忙得周末夫妻都做不得喽?”   苗伊正要答,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大大的四个字亮闪闪的:老公大人。   “喏,你说不来,人家要来的。”   她们笑,苗伊的脸一下红了,“我,我先接个电话。”   “快去,商量好了再填。”   苗伊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对手机,“喂,稍等,我到外面来。”   听筒那边很悠闲的声音,“苗儿啊,在单位吗?”   “嗯,”   “那怎么不叫老公啊?”   苗伊嘟了下嘴,“你有事吗?”   “哦,没什么事,就是给你配合一下。”   配合得真好。苗伊说,“没事的话,那我挂了。”   “哎,下周我要到江州出差,周末就过去。如果有同事问起你为什么一个人在家闲着,就说老公出差了。”   苗伊大大地松了口气,“哦,那正好。”   “怎么了?”   “周末社里组织去湖心岛,让带老公,我正编不出理由呢,现在可以说你去江州了。”   那边笑了,“看我这电话多及时。”   苗伊也笑,“是啊。”说实话最简单了。   “周六几点出发?”   “清早六点半。”   “长途车站远吧?那么早你怎么去啊?”   “不用的,社里雇了大巴。我骑自行车过来就行。”   “那还行。等你上了车,我给你电话,记得叫老公啊。”   “嗯嗯。” 第13章 老公的人设   下午苗伊在听录室准备资料,结果快结束的时候设备出了问题,调了好半天才算做完。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下班走了,匆匆收拾了包就往电梯去,忽然想起今天是周末,外婆跟楼下阿姨去看戏,不用她准备晚饭,这才松了口气。   摸出手机,上面有条微信。   老公:把你简历发给我。   看看时间是一个多小时之前,苗伊蹙了下眉,回了两个字:干嘛?   发完正准备放进包里,手机居然又响了。   老公:了解一下我的小媳妇儿。   苗伊:不用。你又不用到社里来应付。   老公:那我在凌海见着你同事呢?   苗伊:你现在不负责远油的项目,不会碰到的。   老公:真不用?   苗伊:嗯。   老公:行。   收好手机走出电梯,大堂亮着灯,保安师傅已经上了班,静悄悄的,苗伊打了个招呼转往后门去取自行车。远远地看到门边站着一个人,苗伊愣了一下,那人听到脚步声也回了头。   “师兄!” 叫了一声,苗伊快步迎过去,“你怎么还没走?”   “等你。”   苗伊并不意外,本来该问一句“有事吗?”,抿了下唇,没做声。   “好久没听你叫师兄了。”   “是你说当着人不好这么叫。”   简风笑笑,“回家吗?”   “嗯。”   “那走吧。”   两人一起出来,取了苗伊的自行车,往外走去。   仲秋时候,黄昏已经来得比之前早,夕阳斜过来,玻璃幕墙上一片金色。石砖地上影子拉得很长,能听到很清晰的脚步声。   苗伊很喜欢安静,跟简风在一起的时候也常安静,是那种不说话也可以的静,很舒服,可是今天,她有点不安。   “今天组长找我说起总部里表彰的事,可能……”苗伊顿了一下,“可能是要给我个个人奖。”   “这个我知道,组长之前已经跟我谈过。”   “是吗?”   “你当时处理得很好,如果是我当值,恐怕不能应对这么及时,毕竟没有你的专业。部里的个人奖很难得,作为师兄,我也很为你高兴。”   他总是这样,不管什么都可以娓娓道来,声音即便没有耳麦依然这么干净、这么温柔。苗伊扭头看着他,“那天,如果不是你帮我做笔记,我也没底。”   “其实,我的笔记你都没有用。”   四目相对,两人都笑了。这一行一旦独自在现场,大脑就只能识别自己的字和速记逻辑,他在身边就是个安心的陪伴,可是这个,很重要。   走出翻译社大门,拐上林荫道,推着车,一起慢慢走。   “苗伊,”   “嗯,”   “你结婚了。”   “……嗯。”   “为什么?”   苗伊微微一怔,她想过他的第一个问题会问那个人是谁,或者,问她为什么要撒谎,可是没想到是这个……   “因为……处了很久了,正好社里说可以申请住房,就想着,不如结了。”   “哦,”他轻轻应了一声,“那长期隐瞒你们的关系,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   苗伊眉心蹙了蹙,很想马上回答,可是不知道怎么答,在小叔叔给的“以真作假”里也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毕竟,对于别人她可以说他们只是低调,可是对师兄,不行……   他曾经问过她对男朋友的要求,虽然很隐晦。那个时候如果她真的有男朋友,不管是出于礼貌、道德,还是友谊,她都应该告诉他。   “他一直都在外地,是吗?” 他并没有等她的答案,又问。   苗伊点点头,“嗯。”   “长期的异地恋,又长期地保密,你觉得,合理吗?”   他的声音依然是耳麦中那种温柔和从容,可是却让苗伊原本内疚的心陡然升起戒备,停了脚步,“你想说什么?”   简风也转过身,看着她,“我想说:直觉告诉我,你这个婚结的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我们是周二上午在民政局注册登记的,可以给你看我们的结婚证!”   “我没有怀疑你的结婚证。”他依然很平静,目光轻轻地掠过她忽然有些发红的脸庞,“苗伊,读书的时候你就是一个人,很安静,听你寝室的人说从来没有人来探望过你。毕业后,我们在一起工作,你依然很安静。”   夕阳正对,一瞬间,苗伊感觉自己很亮,在他的目光里,无处躲藏。   “很少看到你开心,也几乎看不到你不开心。只有在高难度的工作现场你才会兴奋起来,可也仅此而已,似乎没有任何能提起你兴趣的事。关于爱情,我也没什么经验,只是凭直觉觉得,你的状态,不像恋爱中的女孩。我知道我这样说也许很武断,可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今年三月我们两个在凌海培训,整整三周,休息的时候你宁愿待在房间看书也没有迈出基地一步。而你现在告诉我,那个时候你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就近在咫尺?”   苗伊皱着眉,听着。职业习惯,师兄很少使用形容词,陈述出来就是事实。她发现之前的担心这时才真的出现,钱笑笑她们也许八卦、也许挑剔,可她们和她很少有交集,而师兄是她的搭档,是她说话最多、单独在一起时间最长、也最没有办法隐瞒的人……   小叔叔教的办法对他不管用。   “苗伊,如果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如果,只有这两天才是真的,我想知道你究竟有什么难处,我能帮你吗?”   话很少,结论几乎就在真相边上。   “我知道瞒不过你。”苗伊低了头,推了自行车继续往前走。   简风跟上,慢慢随在身边。   不用看他的眼睛,不在他的目光里,苗伊觉得现在她可以说话了。   “我说的是真的。只是,事情没有她们的耳朵过滤出来那么浪漫。我确实是小的时候就认识他,是隔壁邻居,可我们岁数差很多,根本谈不上是青梅竹马。那个时候他偶尔替我家看孩子,看的就是我。仅此而已。后来,他上大学,我上小学,再也没见过。直到他回来探亲,才又见。也许是小时候的惯性吧,在一起不觉得陌生。我性格不好,很容易排斥别人,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最好。”   用师兄的描述方法,用小叔叔的以真做假,苗伊尽量平和地说着。   “他的工作经常要下现场,说是在凌海,其实大多时候是在千里之外。平常,我们的联系就是微信和电话。他人老实,性格比我还闷,别说吵架闹别扭,有时候,视频说话也说不了什么,就是一起待着。”   她的声音淡淡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却忽然像被抓了一把,简风下意识地皱了下眉。这两天午休,她常被女生们逗着说些秘密恋爱的事,听那些甜蜜,听女生们叫,他其实没什么感觉,可是现在,这么平淡无奇到几乎乏味的话,他居然觉得很难接受……   “我没有想隐瞒,只是,因为总不在一起,觉得也没必要特别提起。这次匆忙结婚,我承认,是因为社里的住房福利。他年纪也大了,虽然在凌海有房子,可还有很多贷款,想着在这里安家比较划算,就结婚了。”   很真实,真实得像什么东西突然掉在水泥路面上,那么坚硬的质感,让人疼痛。   第一次见她,是简风研究生快毕业的时候。女孩很朴素,一身打扮不过是干净而已,没有半点修饰,几乎寒酸的朴素。可是,真的很漂亮,漂亮得让他根本没办法从她嘴角边那一点点淡淡的笑挪开目光,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外语系从来不缺美女,可她的人却像她耳麦里的声音,令人遐想。   再见她,是她考入翻译社,这么近的距离,几乎没有再费什么时间,他就喜欢上了她。看着她心就怦怦跳,哪怕她的节俭已经到了小气吝啬的地步,依然觉得是与众不同的可爱。   笑的时候像个瓷娃娃,甜甜的,凉凉的。   这么俗,又这么仙,让他不知该用一种什么方式来表白,可现在,她竟然结婚了。他不甘,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   “他比你大多少?”   “十岁。”   “苗伊,你真的觉得这么快进入他平淡的中年生活,就是你想要的?”   “我觉得挺好的,除了年龄上的差别,我和他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才适合彼此吧。”   “你爱他?”   “嗯。”   浓重的夕阳这么刺眼,他问得这么不合时宜,她答得这么随意,简风忽然有些不能忍受,“你知道爱是什么?”   有节奏的自行车发条声轻轻地停下来……   简风皱了皱眉,“对不起。只是觉得,你应该有更好的。不该是个大龄剩男。”   她抬起头,“师兄,谢谢你。其实你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什么难处,也……没什么好。”   他苦笑笑,“我就怕你这么说。”   面对面站着,两人沉默。好一会儿,夕阳都淡了下来,简风轻轻提了口气,“好吧,祝福你。”   “谢谢。”   “明天出游,能见到你先生吧?”   “他出差,不会来。”   “哦,明天出发早,早点回去休息。我走了。”   “嗯嗯。”   看着师兄渐渐走远的背影,苗伊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心里忽然有一种久违的惆怅感。可是,想起刚才的话,挑了下眉,又悄悄笑了。   大龄剩男?平淡的中年生活?   眼前似乎又看到小叔叔那副帅得恨不能横着走的烧包样子,要是知道自己被这样安排了人设一定鼻子要气歪了。   嘿嘿,悄悄儿的,不要告诉他。 第14章 猫和老鼠   湖心岛在凌海东北角,从桃圃过去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翻译社这次奖励也是下血本,五星级度假村,一个半白天加一夜,周六早晨六点半准时从社里出发,九点半上船。   苗伊报名的时候就发现她的名额组长已经给她预留,而且是个双人房。在她再三强调老公不来之后,行政部就把这间房退掉,把她和同样老公出差的法语组组长安排在了一个房间。   本来做私活就不好明目张胆给同事知道,这下跟组长一起住,绝对不敢带过去做。可是每天都有必须完成的量,偶尔遇到难点就是通宵,周末更是平常的好几倍。苗伊的计划上只挤出了一晚上来校对,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调换。   没办法,回到家匆匆下了碗挂面,一边吃一边就开始做。   今晚通宵,明晚睡一个整觉,周日中午就回来了,晚上可以熬一个通宵,然后,下周末再补一个。   算了算,很紧张,而且不能碰到难点。   刚把面条拔拉完放下碗,床头电话就响了,瞄一眼,摁下免提,“有话快说啊,我忙着呢。”   “哎呀,”娄小云在那边也不耐烦,“我知道你周末最忙,你以为我闲啊?是刚才铃铛吧的老板打电话说他们国庆节缺人手,问你有没有空过来?”   苗伊愣了一下。铃铛吧全名Rain Bell,是凌海一个德国啤酒配美国乡村音乐的酒吧,一年前刚开的,现在已经很有名。   “我国庆节有活儿……”   “反正你自己看,靠脸一晚上挣两千,靠那一堆字母熬成小老太婆能挣多少啊?”   苗伊没吭声。手里的铅笔不由自主在字典上轻轻地划了一道。   “国庆节我回家,你可以住我这儿。”娄小云没再等,“我要去看电影了,你想好了给我回个话,我挂了啊。”   “哦。”   挂了电话,苗伊愣了一会儿,只是一小会儿,麻利地把头发扎起来,到厨房洗了碗,把外婆早餐粥的豆子都泡上,又泡了一大杯咖啡,回到房中开始工作。   资料已经到了中后期,整体顺,可是难度也在加大,好几次苗伊都不得不起身再找资料来查,甚至,在快十一点的时候给老师发了个微信。好在老师还没睡,很快就找到更权威的数据帮她解决了。   夜深人静,最是出活儿的时候,外头起了风,吹得老树和平台上的纸盒子哗啦啦地乱响。苗伊把毯子从头上披下来,又暖和又遮光,盘着腿,像捧着灯盏的古巴比伦公主,她这样形容自己。   一边噼哩叭啦地敲,一边填写自己的笔记。再忙也不能省这个,有笔记,才有以后的储备和速度。   手顺了就没再动地方,拢着个帐篷一样完全和外面的世界隔离了。等到丢下毯子再起身上厕所,才发现天已经亮了。赶紧看表,天哪,快五点半了!果然,还没等她把资料都保存好,外婆在大间已经有了动静。   平常骑车到翻译社要二十分钟,大巴六点半准时出发,她到现在行李没收拾,澡也没洗!   苗伊跳起来拖过一个旅行包,桌上的东西大致一归拢放进去,又到衣橱,就那几件全塞进去,再加一双鞋,两分钟,搞定!跑到厨房把外婆的早餐粥煮上,然后花十分钟迅速冲了个澡。   等到把热好的小素包子和小菜端给外婆,正好六点。苗伊捡了一个塞进嘴里就匆匆出了门,到二楼又给王家阿姨交代了几句,这就冲出楼去。   周六的清晨,街上没什么人,车踩起来飞快,湿漉漉的头发迎着风冷飕飕的,不过因为昨夜进度赶得很好,苗伊现在不但不困,还冷得有点亢奋。   到了社里,楼前停着两辆大巴,已经有不少同事上了车,车前还有十几个人。苗伊赶紧把自行车锁到楼后车棚,跑回来排队。   车门口站着这次活动的领队阿语组组长常勇,还有拿着名单正在核对人员的行政部陆菁。   司机师傅在调整行李,就这一会儿的工夫,苗伊身后已经又排了几个同事。难得一起出游大家都很开心,苗伊一边听她们说话,一边脑子里还是一个小时前的稿子。她已经存到手机上,琢磨着上车后再看看,然后可以趁着路远睡一会儿。   就在这时,翻译社墙外清静的小路上传来一阵疾驰而过的车声。本来没人注意,可是车速太快,突然转到大院门前,那一声急刹车号角一样,撕破天际!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聚过去:停在门口的是一辆奔驰G500大越野。   大家不约而同地好奇,连大巴上的人都张望过去:谁啊这是?   苗伊也回了头,眼睛看着那锃亮嚣张的黑色,转不动。眼前的景象和脑子里的信息根本就不搭边,处理起来很困难,可是心是笃定的,这绝不可能是她见过的那个,只不过随着大家疑惑,谁啊这是,也开这么烧包的车?   门卫检查后,把车放了进来,泊在花坛边的车位上。熄了火,车上终于下来一个男人。   足有一米八五的身高,肩膀乍宽,身上一件咖啡色大领双排口袋野战夹克,敞着怀,露出里面小纽扣白色贴身薄衫,大长腿深色休闲裤,一双烟草色小牛皮运动鞋。从车上取了旅行包挎在肩上,转身往大巴走来。   太阳还没有高高升起,薄薄的晨曦带着秋日早起的露水照着翻译社大院,冷清清、静悄悄的,只有两头,一头是大巴和人群,一头只有他。   越走越近,迎着人们好奇的目光,他一点都没有不自在,脸上微微带笑,脚步潇洒从容。这副自带聚光灯和磁场的样子,苗伊熟悉得像闻到了他打球回来的热汗,扑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身边已经有人窃窃私语,那些话进了耳朵就升起一团乌云,苗伊木呆呆地看着,脑子里着迅速幻想自己是动画片《猫和老鼠》里那只杰瑞“嗖”地一下消失了,是喝了药水的爱丽丝突然缩小钻到地洞里去,或者,或者在还没人注意她前迅速跑到楼后骑了单车跑,再没在翻译社出现,永远消失了……   极度惊吓,整个人都像被灌了铅,死沉死沉的。   好在,这种窒息的状态存在了几十秒就电光火石地反应过来:那个正款款走过来的男人不是潇洒的小叔叔,是个祸害!他一出现,她就彻底前功尽弃了!   几十米的距离,苗伊从人群里冲了出去,身后一片惊讶声。   苗伊边跑边冲他摇头使眼色:混蛋小叔叔啊!别再往前走了!!   看着冲过来的女孩,他脸上的笑立刻变得更浓,更温柔,张开手臂,在她到达他身边的一刻一把把人搂进怀里,低头,在她潮潮的发了啄了一口。   一连串的动作好自然!人们立刻升起善意的笑:这是苗伊老公啊!   进入他的聚光圈,苗伊觉得浑身发烫、后背长刺,也顾不得自己的头发初吻就这样被以真做了假,急得冲他小声叫,“你怎么来了!不是,不是说出差吗?”   “给你个惊喜。”   “啊??不要不要不要!”   惊恐的小声快哭出来了,死命想拦着他,可是,完全没注意他的外套没有系扣子,人挡在他面前,手臂拦着就像搂着他的腰,“回去回去!谁让你来的?!”   “瞧瞧,”他低头笑,“就得是意外,不然你哪能配合得这么好啊?”   “小叔叔!!”   “嘘,”他搂起她贴在脸颊边,在耳边轻声说,“再这么叫,房子就没了。”   “可是,可是你,你不能去!”苗伊憋着声音又叫又求,“不行不行,求求你了……”   “苗儿,你回头看看。”   他居然还带着一脸男朋友老公的笑!苗伊急死了,“小叔叔!”   “回头看看啊。”   还演得这么温柔!苗伊咬着牙很不情愿地扭头。   天哪!!大家怎么笑成这样,还是这么一种笑,这也太暧昧了!苗伊愣了一下神,低头这才猛然发现自己被他搂着几乎是挂在他身上,这,这简直就是现场直播!!   人一下子就烫熟了,想立刻推,可是,可是她现在就像小猴子被扣在他的五行山下,除了脑袋,哪都动不了!   “好了,抱抱。”   “不要!!”   “那我放手了啊?”   “放啊!”   “放开我可就走了,你自己跟他们解释,好不好?”   这怎么行??“你,你先让我跟他们说,然后,然后我跟你一起走!”   “我不。”   她真的要哭了,“那,那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笑,抬起头,一张小脸涨得像熟透了的苹果,“现在我放开,你乖乖听话,不许再闹,听到没有?”   可能是他显得太温柔太好说话了,小丫头咬着牙,大义凛然的,南嘉树低头,“不然的话,老公可就……”轻轻蹭了一下她的鼻尖,“亲了啊……”   小丫头惊恐得瞬间软成一团,“……嗯嗯,我,我听话!”   他满脸的笑,丝毫都不掩饰他的无赖本质,苗伊忽然觉得特别特别绝望……   这才放开,苗伊双脚刚站稳,就被他不由分说牵着转过身往前走。   哪里还有什么尊严,握在大手里她就像一只束手就擒的小鸡。   而小叔叔的脸皮是可以防弹的,能让他不好意思的场面是根本不存在的,走到近前,冲车上车下的围观群众点头示意,确保每个人都有一个很恰当的角度把他这张不知羞耻的帅脸看个清楚。   “我以为我看错了!”常勇忙迎过来伸手,“您是CNE的南工吧?”   “是啊,”南嘉树握了他的手,“你是……常勇?”   “对啊!南工,两年前跟您下过长风现场的!”   常勇是阿语组的组长,能让常勇亲自做随身翻译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工程师!!!   趴在窗边的刘媛回头冲着车厢里张牙舞爪地轻声叫,“南工!南工!!我就说那天看照片很面熟嘛!这是领我大长风的总工南嘉树!!” 第15章 “演技”   刘媛这一声,车厢里一阵:“啊??”   远油是大业主方,项目很多,启用CNE的目前就一个,却是重中之重的大项目长风。当时翻译社在上面做本地化支持的只有刘媛她们几个,也未必有机会都接触过总工。可是,这个行业实在狭窄,而CNE作为私企入行又实在耀眼,所以即便不认识本人、不知道南嘉树这个名字,可一说是CNE总工,就不能不“啊?”了。   像行政助理陆菁,根本就没上过任何项目,但是不妨碍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更由此可以脑补出很多关于他的资料和情节,比如,百万年薪是一定的,但是还这么帅就有点过分了;再比如,这行业本来就牛x,总工就更牛x了,绝对的技术大拿高智商,但是还这么帅就更加过分了。   “苗伊啊,你不是说你老公不来吗?这是虐完我的人又虐我的活儿啊!”陆菁叫。   “我不知道他会来,真的!”苗伊急忙解释,毕竟自己的信誓旦旦就在昨天。   “南工,您好!”根本没理会苗伊的窘相,陆菁热烈地跟南嘉树握手,“我是本社行政部陆菁。”   “你好。”   他倒礼貌!被他握在大手里,苗伊指甲掐了他一点点的肉。   “欢迎你来,但是我们没有给你订房间。”   噗,大家哄笑!   啊!对啊!正愁眉苦脸的苗伊赶紧在人们的笑声里抓住这颗稻草!“没事,没事,是我的错!我们就不去了。”已经完全顾不得什么礼节问题,拉了他就走,“走,我们回去。”   “哎!”常勇赶紧拦,“别忙着走。社里已经有人在那边,我让他们跟度假村协调。”   “组长,不用麻烦了,真的!”已经深深感觉到“CNE总工”这几个字的招风力和是非度,苗伊真的想哭了。指甲狠很地掐他,你再不推辞,我,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真的不用麻烦了,常勇。”他终于开口了。   “没关系,本来这次活动就是邀请亲友一起参加的,既然来了怎么能走呢!我这就打电话!”   “不必了,我已经订了房间。”   “什么??!”   不知道小姑娘的弦绷得到底有多紧,他这么一句招得她的小声儿突然乍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南嘉树笑了。   “那太好了!”常勇很高兴,“苗伊,记得回来后到行政部填写报销单。”   “组长,不要……”   苗伊近乎恳求的看着常勇,陆菁手肘碰碰苗伊,“干嘛不要?按照这次标准双人房给报。”   乱套了,全乱套了……   脸上一丝笑也挤不出来,苗伊只觉得头重脚轻,眼看着陆菁的笔飞快地在她的名字边上添加:+1带老公(自费),还不忘调侃她,“‘老公大人’给了好浪漫的惊喜哦。快上车吧!”   看着高高的车梯,苗伊的膝盖都已经磕到了,还是不想抬,像小时候害怕离家一样拖到最后一秒还想赖,最后、最后的一点希望,扭头看着他,小声儿说,“我不想去呢……”   他大手一紧,脸上帅气的笑容依旧,嘴巴几乎没动,“听话。”   小叔叔好高大的,小时候看他就是90度角仰角,现在她虽然长大了,长高了,可他也更高更壮了,这种完全的家长权威感一点都没减少,还莫名生出一丝畏惧,很陌生又很熟悉,好久……没有这样被人管了。   低了头,被他的大手撑着上了车。   车厢两边的目光都带着笑,走在中间像一种巡礼。   怯场的感觉第一次夹着心虚,苗伊埋着头,鸵鸟一样希望她不看、别人就能不注意她身后这个庞大又招摇的东西。可是,谁能挡得住?他的身高与风度就是个灯塔,漫漫黑夜遮了路都必须看到他,更何况还款款地端着,边走边应对,不让任何一个想八卦的人失望。   苗伊很想迅速蹿到最后一排、最里面的座位坐下蜷缩起来,可是,车里已经基本坐满了,最后的私密位置早被人占了,只有中后还有隔开的两排,过道对面就是刘媛,侧后不远处就是师兄简风和阿语组的一个人。   已经不能更糟糕了,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尽量止损。走到座位边,苗伊轻轻吸了口气,转过身。让他坐里面,把这个大块头藏起来,不让他再跟她的世界接触!可是她还没张嘴,他胳膊一揽就把她塞了进去。   感觉自己被拔拉得很没有尊严,顿时怒目而视,可是他看都没看,从肩上取下电脑包放到了行礼架上,大长腿一弯,居然坐下了。苗伊被卡在里面干站了一下下,也只好坐下。   耽搁了一会儿,人员全部到齐,还惊喜地多出来一个,领队常勇很满意,六点四十大巴出发。   车开起来,大家在窃窃私语、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后,注意力终于又开始关注旅行本身,说说笑笑的。   苗伊侧过身,皱着眉直直地盯着他。他终于觉察到,扭头,看着她生气的样子居然很惊讶,很关切地用无声的唇形表示,“怎么了?”   装得很像!反正遮在高高的椅背后面,大家看不到,苗伊觉得可以冲他发泄一下她由衷的怒火!比如:你怎么这样啊?不打招呼就来?本来就是假的,这样在大家面前被透视,穿帮了怎么办?而且这样突如其来,你一点小风度,对我来说就是龙卷风,有没有为我的心脏考虑一下!   可她一个字还没吐出来,就见他的大手变戏法一样忽然多出两个瑞士TOBLERONE三角巧克力,很大块的那种。苗伊挑了一下眉,看他,那样子和当初用巧克力豆勾引她乖乖陪他去“鬼混”是一样一样的!   苗伊咬牙,当我还是五岁吗??!   可是,她很喜欢吃巧克力,特别喜欢吃,是最喜欢吃的东西,很久没吃过了……更没有吃过带坚果颗粒的TOBLERONE。而且……早饭就吃了一口……   她没有接,是他给硬塞过来的!看着手里三角棱柱的巧克力,颜色好漂亮,好像都能闻到香味了呢。   手指悄悄摩挲一下,还带着他的温度,眉头展开一点点,心想,算了,毕竟是小叔叔,好好地跟他商量,是CNE总工也没关系,只要不烧包就行,做个低调严肃的中年男人,挨过这两天,后续不要再出现……   啊!!   肩头忽然狠狠一沉!啊!天哪!他居然枕在了她肩上!抱了手臂肆无忌惮地靠在她身上那种!!   “昨儿加班,十二点多才回去,早晨四点就得起,可困死我了。”   他这么高大,身体斜在外面,有型有款地舒服着。苗伊整个人都被压歪了,领口扯开,幸亏有丝巾遮着,可是头就不能转,跟他几乎头碰了头。   苗伊瞪大了眼睛,要不要演得这么逼真啊?!   小声叫:“哎!起来啊!”   那人已经闭了眼睛,呼吸都沉了,一动不动。是不是真的能这么快就睡着?小叔叔!!   手里举着两个硕大的巧克力棒,脸颊边就是他的头发,硬硬的,完全没有发胶摩丝也能这么立体地成型,摩挲得她痒痒的,红红的,真是哭笑不得!   “伊伊,伊伊!”   有人悄声叫,苗伊不得不扭过去,正对上过道那边刘媛举起的手机,咔嚓一下,笑,“好虐啊,虐死了!”   苗伊僵着,知道她现在这样映入镜头完全就是亲昵地贴着他额头的,还拿着巧克力。   “哎呀,”刘媛看着手机,“好甜蜜,发给你了哈!”   很快就听到手机在口袋里响,然而她不能动,随便动一下都会再碰到他。努力瞥一眼,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鼻子一酸,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灰色的高速护栏,苗伊好后悔,后悔陷下去一种深深的绝望,这才刚刚开始啊,还有一天一夜……   ……   要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因为出发早,没多久同事们都开始小睡。苗伊没有,不是不困,一个通宵后的亢奋在车开了十几分钟后就退潮一般把疲惫给晾了出来,很干,很困,可是她不能睡。   她一睡,要么枕着他,相依相偎;要么塌下去,把他摔了。随便哪个,都不行。   很累啊,很痛啊,没办法,于是很大声地拆开三角巧克力的包装,一小块一块地掰下塞嘴里,用力嚼,也吵不醒他。   巧克力好好吃,比那天的喜糖还好吃。坚果粒很香,越嚼越香,可是很快她就嚼不动了,只能含着。眼睛好涩,眼药水就在单肩包里压在身后座位上,够了两次都没够到。   他好沉,好讨厌!   眼睛瞥下去,看不完全他的脸,只能看到挺括的鼻梁和长睫毛,眉头微皱,呼吸均匀,睡得很实在。没有汗味,也没有古龙水,只有头发上很清爽的男士洗发水的味道。也是神奇,都歪斜成这样了,还能保持这么帅的样子。   苗伊悄悄噘了下嘴:终于来报应了么?   小时候跟小叔叔去看电影,虽然每次都很乖绝不打扰他和姐姐,但是只能坚持看个开头,然后就睡着。他不得不把胳膊垫在扶手上让她枕,她那个时候很轻啊,可是一觉醒来,他胳膊上也会硌出很深的印子。   捋起袖子给她看,说她是小胖子。她咯咯笑,坐在自行车前架的小座上挺起肩膀:“给小叔叔枕!”他是不会客气的,一边拢着她推着车一边就在她的小肩头上枕一下。那个时候就觉得好沉,现在,时光倒流,终于算是补偿他了。   轻轻地转回头,苗伊认命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管怎样,他是小叔叔,算是自己人吧。刚才她还想到幸好今天带队的是常勇,组长殷倩已经直接去了码头会合,没有让他同时应付翻译社的人和老情人。   想想组长那么漂亮又已经结婚,小叔叔不但被踹还空窗了这么久,再见面,他这么骄傲,一定会有点难堪吧?如果不是为了给她套房子,完全没必要来揭这个旧伤疤。   这么想着苗伊又有点觉得对不起他。反正就这两天,熬过这两天,就告诉大家他下现场了,让他自己也这么说,这一年都不回来。   等房子下来,就离婚,再也不用麻烦他,一切就都回到原先。   再看他,好像不那么讨厌了。十二点睡下,四点起来开车,是很累吧?苗伊努力挺起有点塌的肩头,让他枕得舒服一点。 第16章 陪伴   上车就睡,到站就醒,像卡着表来的。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已经快到码头了。苗伊的右肩已经彻底麻木,两个多小时扛着他,开始还能想想等他醒了该怎么把她在翻译社的处境跟他好好说说,希望小叔叔即便不能配合也别多招风,可到后来,累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车窗外单调的高速护栏听着他熟睡的呼吸,什么想法也没了。   总算听到身边有动静,扭头,他居然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窗外,姿势很惬意地一动不动,像早起在赖床。   “到了啊?” 懒懒的一声。   “嗯。”苗伊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很想一下子把他顶起来,可是被他压得死死的哪来的力气,“起来啊。”   像没听见一样,又躺了一小会儿,他才慢吞吞地直起身,离开她肩膀的那一刻,苗伊像卸下千斤重担,酸痛突然释放疼得龇牙,“嘶……”   “你没睡一会儿啊?”   居然问得出口!苗伊一边恨恨地揉肩一边想说,我是很想睡啊!可是……   “有水么?”   哼,苗伊白了他一眼,从背包里拿出水瓶子,打开,往杯盖里倒了一杯递给他。   他接过,见她面前的座位袋子里全是巧克力的包装纸,笑了,仰头喝水眼睛还瞥着她,一副“我就知道你还是当年那个小吃货”的样子。   苗伊红了脸颊,两大块巧克力,一口也没剩,好像是有点多,想争辩:是你睡得太死了我没事做!   “这什么啊?”他喝了一口就皱了眉,怀疑地看着杯子里深色的液体,“还温吞吞的。”   “杞枣茶。”   “忒难喝了!没有水吗?”   “没有。”苗伊伸手去接他的杯子,“不喝给我。”   “南工,我这里有。”对面的刘媛递了一瓶矿泉水过来,“伊伊不喝凉水的。”   “哦,不用了。” 他笑着摆摆手。“谢谢。”   他扭回头,苗伊幸灾乐祸地一挑嘴角:哼,穿帮了吧?让你再自以为是!   “还挺矫情。”他压着声说了一句,把那杯茶喝光了。   马上要到码头了,车上活跃起来,趁着大家说话,苗伊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稍稍凑近他,“那个,我们组长……在码头等着呢。”   “哦。”   嗯?这就完了?这么平淡?苗伊蹙了下眉,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理解了,又凑过去些在他耳边拢了手,“我跟你说的我们组长啊。”就是当年踹了你的人、伤了你的心的那个!   南嘉树扭头,看着凑他这么近的小脸,忍了笑,学着她小声说,“知道,殷倩么。”   “嗯嗯。你们会尴尬吧?可是不见也不好,过去打个招呼就行,免得别的同事起疑。”   “好。”   他居然这么听话?苗伊有点不能信,又悄悄叮嘱,“组长结婚了,你别介意啊。我进社就分在她组里,一直对我很好,教我很多也给我机会……”   “你想跟我说什么啊,苗小一?”   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苗伊抿了唇,心想我其实是想说你当年惹那么多桃花,终于被女生甩也许是天道轮回,我组长是好人,你别惹她难堪。   “这心操的,你是怕我见了她哭啊?还是跟她老公干一架?”   这么近,他眼睛里、嘴角边都是笑,居然好像还挺开心的,苗伊突然觉得这副德行哪有一点点情伤的样子?蹙了眉,“当年真的是组长主动跟你分手的吗?你没辜负她?”   “我还姨父了她呢。”   “小叔叔!”   小声儿在他耳朵里乍,南嘉树无奈,“放心吧,她前后下了三次分手通牒,每一次都有书面记录。行了吗?”   “啊?”苗伊惊讶,“你被踹了三回呢?”   “嘶!”   他一咬牙,苗伊吓得没敢再吭声,扭头假装看窗外,窗上映出她笑嘻嘻的脸。   ……   因为提前有协调,大巴直接开进了码头。   下车领行李,他来得晚,行李很快拿到。轮到苗伊,刚从司机师傅手里接过来还没上肩就就悬了空,抬头,已经被大手绕头顶接过去,顺手牵了她就出了人群。   一个电脑包,两个行李包,他一手拎一肩扛,留着左边手空空的,只领着她。苗伊抬头看,跟小时候坐在自行车上看他的角度差不多,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好像是应该的。   依次排队上船,趁着他和常勇说话,苗伊悄悄踮起脚尖往里看,果然,组长殷倩就站在舱口迎接大家。不觉悄悄地捏了他一下,大手立刻攥紧,攥得她好痛,只好老实下来。   前面还剩一对,组长已经看到他们了。如果小叔叔说的是事实,自她成人后他就空窗,那他们分手已经好多年了,再次见面回忆起青春年少的伤痛会很感慨吧,能控制得住吗?   苗伊好紧张,手应该更凉了,可握在他手心,感觉不到。   终于面对面……   “殷倩,好久不见。”   他脸上的笑丝毫没有减少,不过眼睛里到底温柔起来,旧识重逢,开口问候这么自然,一点尴尬都感觉不到,苗伊很满意。   放心地看去组长,反倒怔了一下。组长笑容依旧,可美丽的脸庞微微泛红,这颜色在早晨清亮的阳光里很明显。经历这么多国际大场合都没有看到她不自在过,苗伊纳闷儿:组长,您当时到底渣得他有多狠,这么多年过去再见居然还不好意思?   “他是临时决定赶过来的。”   他这么高,人群根本不可能遮住他,组长应该早就看到了,这么半天都没有做好心理建设,苗伊觉得有必要申明一下。   殷倩的目光像是被解救出来,冲苗伊微笑着点点头。   见她始终不说话,南嘉树说,“那我们先进去了。”   被他牵着走,擦肩而过,苗伊听到一声,轻轻的,“恭喜你。”   他回头,笑笑,“谢谢。”   走进船舱,苗伊拉着他快快地跑了几步,往旁边的过道一躲,大大地松了口气,抬头看着他,小叔叔果然是不一样,这么潇洒!   “傻笑什么呢?”   “现在我相信了。”   “相信什么?”   苗伊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叔叔真的是被人家甩了!”   他立刻咬牙,苗伊捂着嘴嗤嗤笑。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出来,晒得湖面上波光粼粼,虽然有风,却一点都不冷。甲板上摆了漂亮的沙发椅供人们落座交谈,一个半小时的航行,观光船穿梭在矮丘小岛之间,素有“小桂林”之称的水上观光就此开始。   人们放了行李就都欢快地往甲板上去拍照,看着空荡荡的船舱,苗伊觉得好安全,欣欣然地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拿出手机,准备看看昨晚的资料,然后睡一会儿。   “在这儿猫着干什么?”   “安静啊,又能看风景,多好。”苗伊说,后面留了半句:免得你上去招风。   “行。”   南嘉树答应着脱了外套落座,看小丫头低着头在看手机,头发遮着,很专心的样子。他问,“玩儿什么呢?”   “嗯。”   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思。“苗儿,”   干脆不吭声了。   南嘉树抬手轻轻把她的头发撩起来,白净的小脸瓷雕的一样,阳光照进来,照得小鼻头亮亮的,轻轻蹙着眉,一动不动。   从小儿就这样,不管做什么,一入神,雷都打不动。   南嘉树放下手,起身坐近,展开手臂搭在她身后,拢了。   苗伊正被一句翻译绕得烦躁,忽然觉得身边暖暖的,扭头,正转在他怀里。   “你干嘛坐这么近啊?”   “好几天不见老公,离得这么远,看都不看我一眼,不怕穿帮啊?”   哼,苗伊噘了下嘴巴,穿什么帮?刚才车上人们早都看够了呢!不过……小叔叔只是把手臂搭在她身后沙发后背上,反正也没有真的抱着她,就随他做戏好了。   继续低头看手机,夜里思维跳跃性太强,觉得思路很清晰,唰唰地只管过,其实有的句子完全就是英文式中文,从句太多,现在读起来,连自己都很难懂。反复咀嚼,才算理通顺。   改好一篇,苗伊满意地抬起头,船舱里好安静,小叔叔在身边没有看手机,也没有看风景,好像……就是一直在陪着她。苗伊有点点不好意思,看向窗外,纳闷儿,“人们都哪儿去了?”   “识趣儿去了呗。”   “嗯?”   “都以为咱们猫在这儿小别胜新婚呢,谁敢往窗口来。”   啊?!苗伊倒吸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睛,“别胡说!”   他下巴一挑,“不信你看。”   苗伊忙抬头,有人偶尔路过,往斜窗里张望了一下,很快笑着扭头过去。   背影都好暧昧的样子!苗伊嘟囔着不满,“真是的,能干什么啊?”   “什么不能干?都是别人不敢看的。”   他倒悠然自得的,苗伊白了他一眼,看了看手机,收起来,站起身,“那咱们也上去吧。”   “上去干嘛,在这儿歇着不好啊?”   “要是她们真的觉得我们在……”苗伊抿了抿唇,“多不好!”   南嘉树挑眉,“跟自己老公有什么不好的?”   “反正不行!”   两句话小脸就窘得红扑扑的,大手一把摁在她的小脑袋上,南嘉树笑,“你说我可说你什么好?这都结婚了,还想让人家都以为你是小女孩儿啊?”   “不是!可是……”她努力争辩,“也没有必要嘛,干嘛非要让人家误会?”   南嘉树很想说,这才是正常的,误会什么误会!不过看她很认真地保清白的样子,吁了口气,“行,那咱上去吧。”   他终于站起身,苗伊赶忙拉了他,“我们到船尾人少的地方去!”   “行。”   “你不许乱说话,都让我说。”   “行。” 第17章 罩着   俗话说树大招风,更何况还是南嘉树.   船尾本来没什么人,可他们坐下后,很快对面就坐了人。   常勇算是熟人了,和两个阿语组的老翻译一起跟小叔叔聊着之前远油的项目。后来钱笑笑一对也过来一起,她老公卢江家里是开野营用品公司的,主要走外贸,一身很热闹的名牌,人也热闹,话题直接就飙到了国际市场。   苗伊旁听了一会儿,发现他虽然是中心人物,但也只是配合大家聊天,并不主导,于是放下心开始走神,琢磨了两句刚才修正的句子,就被人们的聊天声磨得犯困。   “伊伊,你说是不是啊?伊伊!”   正强睁着眼睛打盹儿,苗伊忽然被巩欣叫醒,懵了一下,“什么……是不是啊?”   “看看,还装!”   被大家笑,苗伊纳闷儿,看身边,他也是一脸的笑。   “伊伊刚进社实习就是上的长风,头顶就是老公的办公室,还假装紧张得要死生怕过不了实习期!当时我还心疼小姑娘可怜,没想到是总工夫人,难怪嗓子哑了做不了活儿还能过实习,实习出来直接就越过培训和笔译进了咱们组!火箭式的成长啊!”   “哈哈……”看热闹的笑声很起劲。   “南工,今天当着大家的面,说你是不是替你家伊伊托人情了?”   巩欣的嘴巴最厉害,明明是开玩笑,却把两个人都捎带了。苗伊听得脸上的笑都僵,这话可让他怎么接?说是吧,又不专业又冤;可义正言辞说不是,莫名就会显得假。   总工的面子就为了她要丢么?众目睽睽之下,苗伊额头顿时有些发烫。   “你还真别说,”   一颗汗还没来得及冒出来,就听小叔叔想都没想就说:“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她考了远油来实习。如果知道啊……”   他的声音稍微一拖,巩欣立刻追问,“知道怎样?”   “那我就跳槽你们远油了。”他惬意地靠着沙发,大手很自然地搁在她腰上,“还托什么人情啊,这样罩着多直接。”   “啊……”刘媛叫,“这种花式秀,真让人受不了!”   答得妙极了!首先,这件事总工大人没做;第二,总工大人爱妻绝不手软。   连常勇都笑了,“看来我们得托苗伊的人情把南工挖过来。”   “那可是在远油立了大功一件!”另两个老翻译笑。   “哈哈……”   翻译社,女人的天下,气氛烘起来,哪还关心什么公司利益,这一对本来就是迷中之迷,大家的八卦之心瞬间就跟着这霸道又温柔的秀恩爱燃了起来。   “南工!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好浪漫,说来听听啊。”   “谁说的?”   “你们家伊伊啊!”   突然成为焦点,苗伊头都大了,本来坐在他身边直直的根本没有接触,现在他靠在后面手臂揽着她,几乎就是抱在怀里。刚才上甲板前还跟他说你不要说,让我说。现在他也看过来,让她说,可是,苗伊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着他制造的场面继续下去。   本来跟女生们说的时候,虽然甜蜜,但是他们是很低调、很平庸的一对,跟师兄说的时候更是,可现在,他大咧咧的人摆在这里,不开口也仿佛有人拿着小旗在他旁边呐喊招摇,她口中的故事已经开始全面崩塌,哪里还知道该怎么圆下去。   “我没说……”看着他,她嘟囔了一句。都是她们脑补的……   他笑笑,接过话,“那年我来读高中,头一次见,她四岁半,不大点儿的小人儿坐在门口吃棒冰。太馋,不肯撒手,冰得腮棒子都肿了,整个夏天都顶着两个圆圆的红疙瘩。”   好,画面感很强。   在大家的笑声里,苗伊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找小叔叔假婚她就是作死。虽然自己做的孽得自己扛,可还是咬着牙悄悄掐住他的手,一点点的肉,使劲。   “南工厉害哦,说‘不是’,比‘是’还要‘是’!”钱笑笑笑着表示不服,“可你们的保密工作做的太好了,让人不得不怀疑你这个大竹马到底是不是真的对我们伊伊这么好。我有个问题,很简单,看看你能不能答上来。”   “好,你说。”他来者不拒。   “问题就是:伊伊她最喜欢什么?”   “哎哟,这种问题还要问啊?”刘媛不屑,“南工上车就塞给人家老婆两大块巧克力。伊伊一个人全吃光,一口都没舍得分给咱们。以前我都不知道她这么爱吃巧克力,两大块啊!”   虽然自己的吃货形象再次被无情地证明,但是苗伊知道这绝对不是钱笑笑问题的答案,因为钱笑笑根本不知道她爱吃巧克力,莫名心里有种不安。   果然,她笑着摇摇头,“我可没问她爱吃什么,我问的是伊伊最喜欢什么?爱好什么?”   苗伊心里咯噔一下……   大家都很好奇,尤其是她们组的人,都看着他。   这个问题小叔叔注定要输了。坐在他身边,之前的窘迫都凉了下来,苗伊心里忽然很抱歉,手指悄悄地离开,谁知只是松开掐他的力气就被大手一把握紧。   他笑看着钱笑笑,“在告诉你她喜欢什么之前,我可以先告诉你她不喜欢什么。”   钱笑笑一挑眉,有点惊讶,“你说。”   “她不喜欢扎堆儿,不看电影,不逛街,不K歌,不玩游戏,不玩朋友圈。化妆品都认不全,网络用语也不熟悉,每天独来独往,你们叫她一起聚会她从来不去,像一个生活在二十年前的人,是个特没劲的女孩儿。”   周围窃窃私语的说笑声安静下来,苗伊本来很认命在等着他随便给个答案被大家笑,可忽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扭头看他,他脸色如常,一副聊天的样子,可腰间的手却握得她很紧……   “那……你们又是怎么在一起的呢?”刘媛终于把大家都想问的话问了出来。   苗伊闻言轻轻搭了眼帘,是了,不管她怎么说故事,没有人相信她这样的人会有男朋友,如果照片里的那个人不是小叔叔,大家根本不会起哄,假婚的谎言一天都坚持不下来……   “跟你们和自己的老公一样,因为我们兴趣相投啊。”   “什么兴趣?”   “那多了去了。最喜欢的APP是微信,最喜欢的电器是电话,最喜欢的游戏是视频,最喜欢关注的新闻是天气,最喜欢和最不喜欢的地方是机场,觉得最快的是时间,觉得最慢的,也是时间。”   一口调侃的京腔偏偏配了极富磁性的声音,他说的很随意,却温柔之极……   大家都笑了,可这一次笑声明显小了很多。CNE总工,一年有三百天都飞在各地现场,有时差,有距离,忽然间,女孩儿每天的行色匆匆都有了去向,有这样的大竹马在外牵挂,迷你小青梅什么样的等候都显得不足够,她对一切的“兴致索然”都成了“情有可原”,两个人是这么的不同,“兴趣”又这么相同……   “所以啊,”巩欣长声感慨,“人家才会说:嫁做现场的是有期徒刑,嫁总工是无期。”   苗伊在一边听着直发懵,甚至,都有点被他感动了。小叔叔真不愧是情场高手,这么一下就把她为什么无趣、为什么隐瞒恋爱、他又怎么会要她一勺烩了……   大家又都顺着巩欣的话感叹起了做这个行业的不易,有人甚至提到说跟前男友分手就是因为长期下现场造成的,钱挣得再多也享不了这个福。   说着话,船正好绕进水中耸立的青翠小岛之间,风景宜人,大家这才起身去拍照,自觉不自觉地,沙发上只留下他们两个。   两人坐着,姿势不变,甚至他的大手都没松开。   苗伊轻轻吁了口气,小声说,“会不会……有点太过了?”   “差一点儿都不行。”   她闻言扭头,他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淡了下来,倒更实在了,她问,“你是……怎么知道我那些的?”   十六年,一点音讯都没有,可是他刚才说的好像是每天在看着她。   “猜的。”   啊?这也太准了吧?“你就不怕猜错?”   “不存在对错。因为,她也不知道。”   嗯?苗伊惊讶,“你怎么知道?”   “小笨妞儿!你要是有个普通同事都知道的爱好,她怎么会问?这个问题问出来,就说明背后没有答案。”   “你怎么知道她只是我的普通同事?她跟我同桌两年,或许跟我要好,知道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不是就考住你了吗?”苗伊觉得他未免太自信了。   “你的同事里要真有这么个人,你还敢闪婚啊?”   一句话,说得苗伊抿了唇,没再吭声。南嘉树坐起身,低头看着她,“苗苗儿,是不是在单位没有朋友?”   “……也不是,大家都相处挺好。就是,我……不大合群。”   “她们欺负你吗?”   “怎么会!”苗伊赶紧摇头,“就是,不常在一起玩。”   “不常?是根本就不吧?”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清澈见底,不敢反驳。南嘉树笑,“外语系女生在一起,一个比一个爱咬尖儿,冒出你这么个土得掉渣儿的小丑东西,谁爱带你玩儿啊?”   “哼,”她终于有点恼了,“外语系女生又不都是组长那种的。”你那么烧包,肯定挑的是系花,虽然最后被人家甩了!   “那我也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儿的啊。”   “所以!”苗伊羞得脸都红了,“你刚才说的根本就不是猜的,是你觉得我就是那样的!”   他笑,凑近她,很低,很温柔的声音,“那你,到底是不是啊?”   好无赖的样子……想起那句“一个特没劲的女孩儿”,苗伊觉得好委屈,可是不知道怎么说他,只能吸了口气憋着。   “合着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啊?”   这下换他惊讶了,而且挑着眉,真的好惊讶。看得苗伊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搂进怀里,哈哈笑,咬了牙在她耳边, “哎哟,我的小土妞儿,你怎么长成这样儿了!”   混蛋小叔叔!苗伊被箍得很紧,很懊恼,哪有这种说个话都要各种反转的??   低头看着她红扑扑气愤的小脸,大手把乱在额前的头发轻轻给她拨开,“小叔叔逗你呢。我们苗苗儿最漂亮了,比她们都漂亮。这年头儿还能见到这么素净的女孩儿,偷着乐去吧!”   这算夸么?苗伊耸了下鼻没领情,不过,小叔叔今天表现得虽然又是一贯的张扬,可是,不得不承认,假婚这件事在他出现后才变得真实,甚至还多赢了分。女孩的脸面分。可苗伊不想要这个。   “……小叔叔,”她轻声叫。   “嗯,”   “别再跟钱笑笑争风头好吗?”   南嘉树挑了下眉,他早看出来刚才那个女孩是这里面最喜欢拔尖的,人打扮时髦,新婚老公是小土豪,本来已经占尽风头,却还是要压小苗儿一下,“你怕她?”   “不是,她一向都要最好的,不给她这个,她不消停。”   “她会消停的。”   苗伊嘟了下嘴巴,想说你只在一年,后面让我怎么应付啊?不过还是咽了回去。   “不怕,这房子,咱们要定了。”   “嗯嗯。”   她笑了,这才是她最喜欢听的话。   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南嘉树放开她又重靠回沙发里枕了双臂。   苗伊回头,犹豫了一下,凑近些趴在他耳边,“我简历给你看看?”   “不看!”很利落的回答。   小脸稍稍红了一下,声音越发软,“看看,行不行?” 第18章   小叔叔从来就是不能得罪的, 即便她还只有五岁的时候, 哭着还得拽着袖子哄他也不是一次两次。   “小叔叔……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好,求你看看好不好?”   小声儿不大,特别娇, 阳光下小脸水滑滑地白净,眼睛虔诚得跟小时候那个凡事都要来找他的小丫头一模一样。南嘉树屏着笑,一挑眉, “先告诉我为什么不喝凉水?小时候冰激凌吃得那叫一个欢。”   “因为我嗓子吃凉的会发哑, 很难听。”   “这就能忍啊?”   “嗯。”   “倒是乖!”   说完他居然目光放远就着阳光看风景了,苗伊抿了抿唇,又凑近,“小叔叔……”   这么近,真的还是小时候儿童霜的味儿, 低着头, 发丝都撩到他了,痒得南嘉树终于绷不住,笑了,“行了,拿来瞧瞧吧。”   苗伊闻言赶紧打开手机。正好邮箱里有前段时间发给凌海一个翻译公司的简历, 调出来给他。   南嘉树接了。   其实那天他要她的简历也是随口一说,一个刚毕业两年的小丫头能有什么了不得的经历?单看她进了远油就知道肯定是在凌海念的大学,而且必定是S大和C大两所之一,因为远油不会招其他学校的应届生。至于进了远油以后, 估计还在跟着师傅学徒,八成连桃圃都没出过。   太阳正到了头顶,看他眯了眼睛,苗伊也靠在沙发上,抬手给他遮了。   “你是同传组的?”   “嗯。”   “同声传译?”   苗伊点点头,没觉得把这个词扩展开说有什么不一样。   “小苗苗儿厉害啊。” 他很悠闲地夸了一句,在同传组可不一定是同传翻译,小丫头八成是被远油选成苗子了。   再往下看,南嘉树忽然挑了眉,不能吧?!这简历吹大发了!扭头看小丫头,手替他遮着阳光,清清净净的,一副还没参加高考的中学生样子。   “今年凌海的国际环评会你也在啊?”   “嗯,我和师兄一起做的。”   南嘉树想笑又不好笑,看着她的眼睛,“‘一起做的’?什么意思?”   苗伊莫名,没太懂他的问题,只好把整个句子说完整再来一遍,“我和师兄一起做的会议同传。”看他泛起难以置信地笑容还蹙了眉,苗伊赶紧补充,“只是做的现场。随行里没有我。”   “你是说,” 他一字一句尽量清晰,“今年凌海的国际环评会,同传耳机里,那个女声,是你?”   “嗯。”   南嘉树腾地坐起身,“苗苗儿,真的是你啊??”   苗伊不想再答,真的无语,完全不理解这个问题反复问的意义何在。   “哈哈……”   他笑,像在作业现场大野地那样的动静,完全不顾及周围人家正有情有调地拍照。   苗伊觉得有点丢人,“怎么了啊……”   “我参加那个会了啊!”   苗伊没懂,你就是干这个的,当然得在了,所以呢?   南嘉树笑着摇头,拿了她的手机又靠回去假装接着看。   那个会说是国际环评会,其实参加的机构和几大油服公司都来自北美,全英文。南嘉树并不需要翻译,所以没有带耳机。当时他身边坐的是凌海设计院的蒋航宇,他本科时候的死党。这家伙也是闲的,在台上是中文发言的时候居然拿下耳机戴上。   听了不一会儿,忽然笑着摘下来给他,“哎,老南!快听听,这小声儿听着太特么解渴了!”   “你他妈的。”当时南嘉树正皱着眉在看资料,随口就骂了过去,“已经饥渴到这种地步了?”   那家伙笑,丝毫不收手。南嘉树没办法,接过来一手扣在右耳上。   耳机里,一个很干净的女孩声音,翻译得很漂亮,声音并没有忽然惊艳到什么程度,可是很圆润,很甜,不是腻人的那种甜。   同传一般都会出现字词的反复,可她几乎没有,娓娓道来,好像根本就没有翻译的过程,入在耳中像溪水滑过鹅卵石,清凉又温柔,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明明并没有情绪在里面,却这么好听,盛夏之时,确实……很解渴。   随后两个男人都戴上耳机,撇开会场上的中文,听英文,等到换成中文,里面居然带了京韵,更特么亲切!南嘉树一挑眉,和蒋航宇相视一笑,老乡啊?   中间休息的时候,蒋航宇调侃,“怎么样?不错吧?学外语的一向是你的菜,肯定漂亮,赌不赌?”   南嘉树笑,往主席台两边望,这次同传组是在幕后,透明的翻译箱空着。“没准儿是一老太太。”   蒋航宇大叫煞风景!不过也表示:一般情况下,声音和脸没什么大关系,可是声儿特别好听、特仙的,脸一般都特凡,凡到泥土里。上帝是公平的,这是铁律。   可即便如此,散会后,这家伙还不死心,真的到会场后台看了一下,并没有见到翻译组,最后被南嘉树拉走了。   那个声音居然是小苗苗儿!   忽然想起那天带她去买戒指,下到地下车库,她小声儿一乍,空旷的回音特别甜,当时他就愣了一下,是好听。   南嘉树心里笑得不得了,瞥一眼,小丫头坐在他身边举着手给他遮着阳光,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湖面。   一张小脸白得发亮,两道没有修过的眉很服帖地弯弯的;道地的江南女孩,眼眸含水,可挑起的却不是眼角,而是向鼻梁处微微上翘,竟然有点西方人的角度;皮肤白,眸的颜色浅,扣在眼窝里似乎大得盛不下,一出神,静得很漂亮。   小的时候总觉得她这双眼睛有个小遗憾,眼皮儿太双了,眼睛总像睁了一半,不是看着委委屈屈的,就是睡不醒的小样儿。现在看起来,除了昨晚可能是没睡好有点黑眼圈,一副困兮兮发呆的样子又清秀又乖巧。   这要是让蒋航宇看见,非给说成仙了。   南嘉树轻轻摸出自己的手机,对着她。   正好起来阵小风,把她额前的头发吹起,眼睛慢吞吞地眨一下,像小蒲扇拂过湖面,南嘉树趁机摁下快门,咔嚓一声。   苗伊扭头,他把屏幕对给她看,“怎么样?”   苗伊瞥了一眼,“不怎么样。”好困啊……   他收回去,端详着,“嗯,比小时候是差远了,越长越丑。”   “苗伊,要给你们合照吗?”旁边有同事看到,跟他们招呼。   “哦,不……”   苗伊正摆手说不,他已经坐起身,把自己手机递了过去,“麻烦您。”   大长腿曲起搁在膝头,衣袖半捋,露出粗壮的小臂随意地搭在腿上,小叔叔的pose又端了起来。   苗伊打起精神,刚挺直腰就被他胳膊一揽,力气好大,不防备正好扑在他怀里。照片照了拿过来一看,那个角度她就像是趴在他膝头的一只猫,眼睛还困得红红的,看着越发懒。这是什么啊……   他看着笑,“不错。”   苗伊悄悄白了一眼,跟小叔叔照的照片就没一张是正常形象的。只是正午的太阳晒着,她困得没力气抗议。   ……   湖上岛屿众多,船一路蜿蜒,绕岛而行。有的岛小得几乎只是几块突出的礁石堆积,散落湖中,青翠、浓绿、更有仲秋的野花与桂树,如果排除曾经渔家的行船不便,绝佳的风景。   湖心岛其实略偏东,只是因为面积最大,俯瞰图上最显眼,于是谓之“湖心”。度假村是以整个岛为基地开发,有酒店,也有僻静的独栋别墅,部分别墅还带有自己的独立花园。   岛上提供各种设施和服务,有高尔夫球场、网球场、野餐绿地、花园、迷宫、还有专门给企业拓展活动的场地和激光射击场。   统一安保管理,禁止一切外来机动车辆,游客们可以乘电瓶车,也可以租脚踏车,安全又私密。   大巴把大家先接到了酒店,因为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大概四十分钟,翻译社副社长赵北平和领队常勇商量决定让大家先把行李统一寄存,简单整理一下就去吃饭,争取下午的活动准点进行。   知道下午是户外活动还有趣味比赛,所以大家在寄存行李前都拿了衣服出来换。苗伊本来就是运动衣牛仔裤,没什么可换的,可也跟着进了卫生间。   她需要冷水。   熬通宵本来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可是平常熬完通宵上班都是熟悉的工作,中午还可以在小会议室打个盹儿。可今天,小叔叔突然出现,让她的心这个累呀,被他的聚光灯照得高度亢奋,现在简直是头昏脑涨,困得稀里糊涂的。   洗了把冷水脸,感觉好一点,苗伊很快出来,看到小叔叔在跟赵北平说话。其实副社长是搞行政的,他们之前并不认识,不过在常勇的介绍下,总归要说几句。   苗伊先一个人去了预定的花园小餐厅。这次部里奖励的两组总共二十几个人,带上家属订了五桌,刚刚好。此刻雪白的桌面上一大捧鲜花,餐具和冷盘也都摆好,已经有同事按照姓名牌落座。   正张望着,就看常勇招手叫她。苗伊忙过去,见他正在添加南嘉树的名牌。往旁边一看,苗伊倒吸一口凉气。   旁边的姓名牌上正是组长殷倩。天哪,这样一来她岂不是要坐在两个老情人中间??   小时候做灯泡,小叔叔也是把她摁在他这边从来没有坐在中间过,现在,要她坐中间??   常勇离开的下一秒,苗伊立刻把自己和他调换了一下,咦?也不对,这两个貌似不是和平分手,听他说光分手通牒就下了三次,那得多激烈啊?小叔叔就算是金刚心,肯定也受不了吧,不然怎么会空窗这么久?   坚决不能让组长跟他坐一起,可挪到哪里去呢?不能正好做组长对面,那估计两人都吃不下,最好是左侧隔两个人,这样说话不用面对,夹菜也不会碰到……   “一个人悄摸儿地干嘛呢?”   苗伊回头,他正看着她手里的姓名牌,“这是打算把我拎哪儿去啊?”   苗伊悄悄朝旁边挑一下下巴,他瞥一眼,“那也不能把我一人换走,你自个儿留下?”   哎呀,好蠢!只把“老公”换出去,苗伊赶紧把自己也拿了起来。   他笑,“行了,搁下吧,事儿!”   “可是……”正说着话,人们已经陆续进了餐厅,看他就要落座,苗伊小声抗议:“我不要坐你们中间!”   “那咱俩换。”   “啊,别……”苗伊嘟了下嘴,你脸皮厚,我们组长脸皮可薄呢。   刚坐下服务生已经来上茶水,南嘉树接了,问她,“热茶能喝么?”   “嗯嗯。”   “你们这次是为什么出来活动?”一边倒茶他一边问,“国庆?”   “不是。就是之前做了几个活儿,可能部里挺满意的,给的奖励。”   “部里?”   “哦,我们管华东分部都叫部里。”   “哦。”南嘉树把茶水放在她面前,“小心,烫啊。”   “嗯。”   放下茶壶,同桌的人也都来了。西语组一共分两桌,这边英文,那边法文,本来师兄简风也该在这桌,没见人。苗伊往旁边看了看,见他跟阿语组的两个单身坐在一起,正好也往这边看过来,苗伊笑笑,他转了头。   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人讪讪的,别人都好说,那天她对师兄特意补充的“前因后果”在小叔叔自带闪光灯的华丽出场后显得特别矫情。虽然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在意别人什么,可是,她真的不想失去她的搭档……   一桌人说说笑笑,中心人物是钱笑笑的老公卢江。卢江个子不高,戴一副没有度数的眼镜,眼睛很小,样子很时尚,只是不知为什么普通话里带着台湾腔,说话很会逗,逗得刘媛她们一直笑,很热闹。   落座的时候钱笑笑特意跟她老公换了下位子,说让大男人们坐一起。   苗伊看,在小叔叔旁边,卢江这个“大男人”显得秀气多了,幸好小叔叔靠在椅子里,交错开,各自的风头正好。   话题说到旅行,巩欣和钱笑笑是组里最喜欢出国旅行、晒朋友圈的两个,一打开话头,就有点攀比的意思。可钱笑笑自从有了富二代男朋友,旅行已经不足够,说起今年在英国一个庄园过新年,真正经历的生活和风光自然不是旅行团能到得了的。   巩欣笑着瞥了一眼,看向殷倩,“组长家就在英国,光每年回去看婆婆是不是这种风光都看烦了?”   殷倩微笑着抿了口茶没吭声,钱笑笑越过老公问南嘉树,“南工呢?欧美这几个国家,你觉得哪个风光最好?”   “哦,我都没去过。”南嘉树答。   “啊?”   钱笑笑惊讶了一声还没说下句,话头已然被接了过去:“出国有什么意思,国内的风光才最好。”   搭话的人居然是殷倩!   苗伊正惊讶,组长已经扭头看着她,“是吧,苗伊?”   她脸上的笑容和平常一样美丽温柔,可苗伊却怔了一下,竟然微妙地觉得这个话不是问给她的……   钱笑笑那边还在问:“南工,你休假不旅行,做什么啊?”   “挨家歇着。”   “难怪伊伊哪儿都没去过,原来是总工大人累了!”   苗伊跟着大家一起笑了,按说小叔叔表现得很不错,可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气氛有点不对。果然,后来组长再也没接出国的话题,再小心地瞥身边一眼,小叔叔脸上的笑也比之前淡了许多……   开始上菜,大家边吃边从旅行聊到了美食上。   苗伊夹了菜一边吃一边心里有点不舒服,觉得刚才组长的话像是特意说给小叔叔听的。是有渊源吗?不管怎样,都这么多年了,你有家有丈夫,有必要再刺激他吗?   不觉难过起来,要不是因为她,小叔叔走到哪里还不是被人喜欢被人追,哪用得着在这里揭旧伤疤?   正一个人郁闷,眼前的盘子上有菜夹过来,苗伊抬起头,是组长,微笑地看着她,“干锅田鸡,这里的拿手菜,不是很辣,尝尝。”   “哦,谢谢。”   道完谢,苗伊看着那筷子菜,漂亮的青葱和红椒之间一只弯曲的田鸡腿,剥了皮,很逼真。   感觉那东西像要站起来,苗伊屏着呼吸,脚面上发麻,脖子后的汗毛飕飕地凉,眼睛里就快出现幻觉的时候,突然,那只东西被夹走了。   抬头,是小叔叔。   苗伊轻轻吁了口气。小时候跟着他到城郊河边玩,有青蛙蹿上来,跳在她光着的脚面上,吓得哇一声哭了。后来小叔叔抱着她哄了好久好久,还买了两个可爱多给她吃,可是苗伊夜里还是做了噩梦,顺便发了个烧,从此落下毛病。   盘子里,田鸡腿没了,随着来的菜也被他夹走,都放到另一手边遮了餐巾纸。   像很多年前一样,小叔叔又把青蛙抓走了。   苗伊安心地低头吃饭,听他和卢江聊天,悄悄决定这之后的活动,她一定一定想办法不让他和组长再这么近距离地接触。   ……   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儿,社里组织大家到岛上活动。目的地是岛另一面的丛林迷宫,准备的交通工具是脚踏车。   南嘉树挑了两辆单车,一手一个推过来,苗伊没接,“咱们像他们那样骑那种的好不好?”   南嘉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巩欣夫妻两个正在试情侣双人车。   “这就不怕秀了?”   她嘟囔,“可是那个我不用把方向,可以休息一会儿。”   “累了?”   “困。”   “吃得太多了。”   哼,苗伊在心眼儿白了他一眼。   情侣双人车,很漂亮,很亲密,可是感觉比一般的脚踏车要低,他个子高,腿长,不太合适。不过,小叔叔没说不行,借了酒店的工具来三下两下就把座位加高,带了她很快就追上了社里的同事。   蓝天白云,秋高气爽,一行人沿着专门的环岛单车道走。一路上,左边是烟波浩渺的湖水,右边是绿茵茵的高尔夫球场,美景养眼,大家情绪都很高,有说有笑。   苗伊也觉得很惬意,因为很快她就发现,这种情侣车她非但不用把方向,甚至都完全不用出力,脚只需要放在脚蹬上,小叔叔的力气足够带着他们两个走。小风吹得好舒服,迷迷糊糊的,脑袋不自觉就点了一下,正好磕在他背上。   苗伊赶紧直起身,不过,他的背很宽,很结实,好像磕了一下也没什么反应。苗伊放松下来,头悄悄地靠着他,咦?还没反应,干脆打起盹儿来,很舒服。   半个小时后到达丛林迷宫,这是这次活动唯一一个竞赛项目,两人一组,不但比结果还比速度,优胜者只有一个,奖品是一套苏泊尔的厨具。   南嘉树看着那迷宫的主题:Literature & Bible(文学与圣经)。心想这可真是的,玩个迷宫都来个专业对口。   人群里也有人叫,说这种主题明显西语组占便宜啊!领队常勇解释说,题目一共准备了两套,不熟悉圣经的可以选择文学,不过动作要快,去的晚当然就没的选。并且给出提示:最终胜利的门是需要钥匙开的。   瞥一眼身边迷迷糊糊还没睡醒的小丫头,南嘉树决定选文学,他对圣经的了解仅限于耶稣的名字是Jesus Christ,再搀和上英文里的弯弯绕绕,他们就别想出来了。   可是一进迷宫,南嘉树就发现他错了,以前怎么不知道外语系这帮家伙对文学还特么有这么“深层次”的理解!   碰上的第一题:Edgar Allan Poe married someone very dear and near to him. How dear and near(埃德加爱伦坡娶了一个和他很亲很近的人,有多亲多近?)   这特么我上哪儿知道去??   答案有三个选项,根据选项选择下一个入口:1.Brothers and sisters(兄妹);2.Cousins(表兄妹);3.He\'s her uncle(他是她叔叔)。   乱/伦??   他还在看,她已经往二号入口去,南嘉树跟了上去,“猜也应该是表兄妹。亲兄妹太劲爆了,又怎么会是叔叔呢。”   “怎么不会?他妻子嫁给他的时候才十三岁,他都二十六了。”   “是么?”南嘉树挑了下眉,“那个年代差这么点岁数就算两辈人了。”   “现在还不是一样?差得还更少了呢,就得叫‘叔叔’……”   听小丫头小声儿嘟囔,不情不愿的,南嘉树一挑眉,“怎么?不满啊,苗小一?”   她仰起脸,“本来咱们也不应该差辈儿的……”   “我现在都被你折腾得成平辈儿了还不满?要不咱换回去?”   这一威胁,噘着的嘴巴立刻抿抿开,睡不醒的眼睛冲他吧嗒吧嗒眨了两下,不动了。   看着这副忍不住就炸毛、惹完事儿又立刻钻壳里缩起来的小样儿,南嘉树很想掐一下!忍得咬了牙,“再敢犟,以后只许叫老公,想叫小叔叔还不让了呢!”   好凶……   苗伊被训得蔫儿了一下下,拉了他的手,讨好地笑笑,“小叔叔,去答题。”   牵了手,一个题板一个题板地绕,每次他题目还没念完就被她拽了走,南嘉树干脆放弃了。   “后来怎么着了?” 他问。   “什么怎么着了?”   “嫁给叔叔那个。”   “他刚成名,她就死了。”   她的小手好凉,大手握着,握紧,裹成团儿,没再松开。 第19章   不知道是不是那套苏泊尔厨具太诱人, 还是这帮学外语的没玩过什么刺激的, 一个答题比赛搞得群情激奋的,又叫又笑,跑得一个比一个快,小丫头似乎也被刺激了, 拉着他来回蹿。   题目越来越难,一开始大家还挤,几道题过去后, 答案就有了分歧, 每一个岔道口都有了人。南嘉树觉得他们进展得挺顺利,可是小丫头不满意,决定选择圣经题目,这样会是不同的岔路口,减少竞争的人, 加快速度!   “你这又是看上那套锅了吧?”   “嗯!”   小混蛋, 一点儿都不避讳!   久别重逢,小苗苗儿唯一变化大的就是这种掉钱眼儿的财迷状态,害他差点就不喜欢她,这又来了。不过看她摩拳擦掌、势在必得的小模样,也不好扫她的兴。   反正是陪孩子玩儿, 爱咋咋地吧,南嘉树没再吭声,跟着她一起抽出了圣经的题目,打开:   Who was the greatest financier in the Bible?(谁是圣经里最伟大的金融家?)   What the FUCK??   这特么哪是圣经问题, 这是圣经急转弯啊!不但得熟悉故事,还得绕英文!   南嘉树看着选项里那几个貌似有点印象的名字,再看看题目,完全不知所云,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随便猜一个吧。”   苗伊歪着头想了一下下,拉着他就往标记三的岔口走,看着她蹙了眉认真的样子,明显不是猜的,南嘉树问,“Noah?”(诺亚)   “嗯嗯。”   “他是造方舟的那个吧,怎么就成金融家了?”南嘉树琢磨了一会儿还真是想不出。   “因为,he was floating his stock while the rest of the world was in liquidation.”   南嘉树一听乐了,这句话有意思了,单纯字面是:当人们都在水里的时候,他在行舟。可是因为其中stock和liquidation分别都有金融概念,翻过来也可以是:在整个世界都在破产的时候他的经营还在顺利运转。   大手揉搓她一下,“小脑袋行啊,这都能想得到!”   “这种题19世纪的时候就有了,就是绕字眼的,快走啦!”   拖着小叔叔,真的很麻烦,每一个题他都会问为什么,然后笑,揉搓她,兴致勃勃,一点竞争意识都没有!果然不一会儿就和钱笑笑、简风会合,他们也选了圣经题目。   人声已经远远地在后面,很显然,他们几个已经领先了,而且连续三个题目,三组人都是选择了同样的答案,几乎是并驾齐驱。   接近终点,待到下一个岔路口,题目直接贴在木板上,非常显眼:After the flood, how many people left the ark ahead of Noah?(洪水过后,几个人在诺亚之前离开方舟?)   这个问题非常直白,答案分别对应五个出口:A. None(无) B. Two,C. Three,D. Seven E.All(全部)。   这应该是最后一道题,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出口?   看着题目,南嘉树琢磨了一下,诺亚方舟上载了世上所有的陆上生物,提及的也不过是些大概种类,连多少种都没说,怎么会提到具体哪个?而且,记得有一副图好像是诺亚走出方舟,后面跟着人和动物,似乎也并没有前后,如果一定说有,那就是第一个。   难道是None?   这样的答案太直接、太简单了。之前的题目虽然都与圣经的关联,可仅限于大概故事,而答案大多都是具体词句,问题在于你能不能想到那个句子,这越往后走,圣经的参与度越大,现在他已经完全不能参谋了。看身边,小丫头也皱着眉,和她的同事们都不吭声。   几分钟后,简风选择了None,率先离开。苗伊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钱笑笑拉了她一下,“伊伊,你觉得呢?是None,Seven还是All?关键在于题目里这个‘people’是不是‘人’?”   “我还没想到,可我觉得应该不是指具体的人。”   “我也这么觉得,如果是的话,船上只有他和妻子、三个儿子和他们的妻子,答案难道能是Seven?太简单的数学了吧?我选All,这里应该是一起的意思。你说呢?”   苗伊抿了下唇,“我得再想想。”   “那好,我们先走了。”   都走了,南嘉树看着独自盯着题板一动不动的人,没说话,安心地陪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忽然,她眉头一展,笑着跳起来,“It’s three!It’s three!”(是三!三!)   “嗯?为什么?”   “Because the Bible says that Noah went forth out of the ark!”(因为圣经上说:诺亚走出了方舟)   南嘉树没明白,“So?”   “Forth!He went FORTH!”她一边兴奋地解释,一边拉着他走,“这里‘forth’是个副词,可是,在序数词里,它是四的意思!!所以,如果Noah是第四个走出来,那前面肯定三个啊!”   噗,这特么也太绕了!看着她开心的小脸,南嘉树也笑了,“你确定啊?这么简单?”   “嗯嗯!”   两人拐入三号岔口没多久,后面就传来脚步声,回头,是钱笑笑和卢江。卢江说,“笑笑说她们组里最熟悉圣经就是苗伊,决定跟着你们赌一把了。”   四个人一起走,两边全是高过头顶的浓密灌木,以为会很快见到下一题。可没想到这样的通道转了一个又一个,而且每到拐弯都是只有一个选择,完全看不到岔口。   这本来应该是个好兆头,说明已经在冲向终点,可是来回转了几次,明显在绕圈,钱笑笑突然停下,“不对!我们转迷了!!伊伊,错了!”   没等苗伊再反应,她拉着卢江扭头就走。   南嘉树往四周看看,灌木丛外可以听到人声,这应该已经是迷宫边缘的通道,错的几率很大了。本来想问一句,“还继续么?”可看那小丫头兴头丝毫不减,别说犹豫返回,连钱笑笑的果断离开都没有让她有一秒钟的迟疑。   不撞南墙不回头,这种不受干扰的小劲头也不错,南嘉树笑笑,大步跟上,撞也得陪着撞。   跟着又转了大概几十米,通道彻底结束进了死胡同,四四方方的围角,除了像迷宫其他各处有个披了公元前大袍子的男性雕像外,什么也没有,没有题板,没有任何指示牌。   终于撞了南墙,彻底的南墙。   苗伊皱着眉,把不大的围角仔细反复检查后,站着不动。   “没事儿啊,” 大手轻轻揽了她的肩,“不就一套锅么,回去小叔叔送你一套好不好?”   “可是……题目明明没错,应该就是这个答案……”   “没错儿,苗儿题答得好极了,只是这种题太主观,答案本来就不唯一。”   拨拉开他的手,跑得泛红的脸颊有点烫,苗伊颤颤地提了口气,不甘心地撅了嘴巴。   委屈了,南嘉树弯腰对上她的眼睛,“行了,一个游戏而已,小叔叔把你从这儿扛出去好不好?咱们照样儿是第一个出去的。”   噗,苗伊笑了,好无赖的小叔叔!   “走吧。”   “嗯。”   被他牵了手离开,苗伊抹了下额头的汗,走了两步,又回头。   看她望着那个雕像,南嘉树调侃,“这肯定是现给披的衣裳,难看就算了,宝玉啊,脖子上还挂个牌子。”   苗伊怔了一下,刚才居然没注意到!立刻挣脱了他的手跑过去,拿起雕像胸口的牌子,“啊!He’s Eliakim!He’s Eliakim!”(他是以利亚敬!他是以利亚敬!)   “谁?”听她兴奋地叫,南嘉树完全不知所云。   “The Bible says ‘ I will set the key of the house of David on his shoulder’. Whose shoulder Eliakim’s shoulder!!”(圣经上说‘我会把大卫家的钥匙放在他的肩膀上’。谁的肩膀?以利亚敬的肩膀!)   “What??”   顾不得跟他解释,苗伊踮起脚尖去够雕像的肩膀。   她刚一掀起雕像的袍袖,眼看着扣环上栓着的一把铜钥匙落下来,南嘉树惊得挑了眉,这特么像咒语一样的东西还真是啊!   “啊啊!The Key!The Key!!”她叫。   南嘉树赶紧走过去帮她拆下来,钥匙边还套了一张卡片:Congratulations! You found the key! Go to Gate E, when you open, no one will shut. (恭喜!你找到钥匙了!请回到E门。当你打开它,没有人能关闭。)   “小叔叔,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她开心死了,抓着他的手臂又叫又跳。   南嘉树笑,“赶紧走!文学那边肯定也有一把钥匙!”   “嗯嗯!Gate E就是选All的那个门!”   说着她就往通道外跑去,南嘉树跟在后面,看这一路上蔫了吧唧的小丫头此刻像一只挣了笼子的小鸟,欢快得把他都感染了,激动得好像赢了房子赢了地,心里笑骂:小财迷,这下也不困了!   来的时候觉得绕了相当的距离,可往回跑却很快,到诺亚方舟那一题,直接往E门去。   E门是迷宫最北面的出口,假山石修建得古城堡一样,左右两边分别有十二级台阶通上平台式矮城墙,城墙护卫,大门上挂着硕大的铜锁。此刻城墙边占着领队常勇和殷倩,等着优胜者从两边赶来。   城堡前已经聚集了几乎所有参加游戏的人。有的是在题目的指引下找到了大门,可是没有钥匙,空欢喜一场;还有的,干脆连门都没找到,在撞了死胡同后被指点到了这里。   比赛接近尾声,苗伊刚跑到近前,里面已经在欢呼。等她转过通道,就有人看到她手里的钥匙喊,“这里,这里也有钥匙!”   “啊!伊伊!是伊伊!”立刻听到刘媛的声音,“伊伊拿到钥匙了!快点啊,阿语这边已经来了!!”   文学与圣经,比到最后,几乎所有西语组的人都选择了圣经,而阿语组的选择了文学。苗伊一看,阿语组拿到钥匙的是今年七月刚从S大毕业的一个男生。   男生也看到了她,本来就比她早一步到,此刻更加快了速度,苗伊才刚刚跑到城墙下,他已经拐到左边冲上台阶。   “苗儿!!”   身后一声,苗伊一愣,就在她愣神的一刹那,两只强壮的胳膊一把将她揽住抱了起来!怀中一秒钟都没有停歇,直接挺腰举了起来,将人托上了平台!   这种力量,这种速度,几秒之内就完成!   “啊!~!”人群一阵惊呼。   苗伊翻身就冲到门前,在那个男生冲过来时,钥匙已经插了进去,用力一推,门,开了。   “啊啊啊!!”   台下群情激奋,有笑的,有叫的。   “不行吧,这是作弊啊!”阿语组的人叫,“组长!裁判得公正,苗伊根本没有走台阶!!”   “上了城墙就好啊,又没有说要哪种姿势!”西语组据理力争!   “靠!那也得自己上吧,抱上去的也算啊?欺负人家是单身狗啊??”   “哟,说的好像不是单身狗就能抱上去似的。”   “哈哈……”   大家一边争一边笑,闹得不亦乐乎。   有人看着那位大块头的“罪魁祸首”:丝毫不觉得自己搅局,抱着肩,微笑地看着台上,悠然自若。   “不行啊,南工,你头一次来就非要赢我们一套锅啊??”   “不捐就算了,居然还要赢,也是太过分了!”   听人们闹,常勇笑着问殷倩,“你看呢?”   殷倩瞥一眼台下,笑笑,“你决定吧。”   常勇走到台前,“这次趣味竞赛是关于文学和圣经,至于刚才那一幕,我觉得很适合西语那句,”略略停顿,手一挥,“OH!MY!GOD!!”   “哈哈……”太特么恰如其分了!再配上常勇带了阿语腔调的英文,大家笑死了。   “其实这次比赛最主要的是关于钥匙和门,当然我们裁判组也没想到还有这种外来助力。但是既然这次活动邀请亲友一起参加,解题过程可以参与,那上平台当然也可以参与。所以,我宣布,此次比赛的优胜者是:西语组的苗伊!”   “耶!!”西语组开心地叫,不知谁起了头,异口同声:“When she opens, no one will shut!!”(当她打开,没有人能关上)   拿到优胜礼券,苗伊开心得不得了,看台下,小叔叔也在笑。她转身要下台阶,他张开了手臂。   苗伊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俯身。大手握了她的腰接进怀中,像很多年前,他打球回来的那个下午。 第20章   迄今为止, 南嘉树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比赛,专业的,体能的, 奖项大大小小, 可就连业余拳赛拿到金腰带都没这套锅让他这么自豪,荣耀感简直就是带着金光从头到底。   小丫头特别开心,拿着那张礼券反复研究, 脸蛋儿红扑扑的,“漂亮的厨具会让人很有烧菜的感觉, 也会特别好吃!你看, 里面还有一只小奶锅, 可以给外婆热牛奶, 微波炉总是热不均匀。”   小的时候娇得洗小脚都不会, 弄一身的水, 现在倒像个小煮妇了。南嘉树忽然想起那天重逢, 她在昏暗的灯光下刮鱼鳞, 叶子端一样修长白嫩的手指,很不协调。   “说的好像很会做似的。”   “我会做菜呢, 做的很好吃。”   “哪天做给我尝尝?”   她笑,居然连个头都没舍得点,南嘉树恨,摁了她的小脑袋揉搓了一下。   回去依然是骑自行车, 这一次, 她没有再困得靠过来, 可还是不肯出力,他偶尔回头看她一眼,她也探出头看看他,一副理所当然、无辜的小样子。   南嘉树笑,明明长大了,可这一点重量在他身上居然感觉不比小时候多多少,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抡起来转圈。   ……   一下午huó dòng,回到酒店已经五点多了,领队常勇组织大家领取行礼,行政部陆菁就近在一边发房卡。翻译社提前预定,为了方便大家一起huó dòng,统一安排在了七楼。   排队的时候,南嘉树让她在一边等着,他去取,可苗伊不肯,一起排在队伍里。   队不长,心里很忐忑。她的房间社里是订了的,应该不会不给她吧?这样不是给社里浪费钱?   两个人的包是一个号码,他一把拎起来挎在肩上,苗伊都没来得及伸手。等路过陆菁,还没开口,陆菁就说,“你们的房卡不在我这,得自己去服务台办理入住。”   “可是……”   苗伊就说了两个字,已经被大手拉了离开。   他步子好大,她跟着小跑了两步,抬头,他居然看都不看她,径直往fú wù台去。报了个名字,一套入住资料已经递过来,原来他是这里的vip会员,预订了十二楼湖景大床房。   离开fú wù台,苗伊凑近他小声叫,“小叔叔……”   南嘉树瞥她一眼,“干嘛?”   “那个,社里本来也订了我的房间……”   “想跟你同事去住啊?”   “嗯,我觉得其实……”   “其实什么?其实别人都认为小别之后还是应该忍住不跟老公住一起?”   什么嘛,让他说得好像天理难容似的,明明是歪的,却说得她不知道怎么反驳……   “小傻子!”   他居然咬牙了,苗伊不服,“可是……我们怎么能住一起?”再以真做假也不能这样吧?孤男寡女的……   “放心,大床,想碰都碰不到!”   “那也不好!”   看她仰着小脸义正言辞,南嘉树气笑了,“你个小混蛋!防我防得紧,倒不怕跟陌生男人去同居!”说着站住脚,“怕我吃了你是吧 行,你去吧,跟你同事去住。就跟人家说跟老公吵架了,为什么?不为什么,就是看着他不像好人!”   小叔叔生气了,一句话把她噎得死死的,苗伊顿时有点蔫儿,好在大手没放开。小时候就是这样,他再生气,只要不放开她的手,哪怕吼得动静再大,她也不怕,只要不看他,不吭声就行。   终于又牵着她走,还丢过来一句,“房里有沙发!”   “嗯嗯,我睡沙发!”她很乖地赶紧说。   “给你做戏当然你睡沙发。”   哼,悄悄白了他一眼,本来度假是来享受的,还得睡沙发,都是因为你,非要跑来,无是生非!虽然……虽然是让大家都信了,可是本来少才不容易出错,现在戏越做越多,哪天露馅了就怨你!   被噎得根本不敢顶嘴,可是不妨碍苗伊在心里嘟嘟囔囔的。   酒店以八楼为界,分走两边电梯,看着另一头热热闹闹的同事们,苗伊叹了口气,现在觉得他的大手一点都不暖和。   ……   套房确实很大,也很漂亮。卧室里是国王大床、卫生间、衣帽带化妆间,客厅里除整套华丽的布艺沙发外,通往阳台还有铺满软垫的沙发躺椅。   整面落地玻璃墙面向湖面,正是夕阳晚照,湖光山色蒙上一层薄薄的光晕,漫进房中,美伦美奂。   一眼看到那个躺椅,上面还有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毯子,苗伊一下子就不觉得睡沙发苦了。那么多软软的垫子,风景也那么好,睡进去还不得美死?好想立刻跳进去。   站在客厅,苗伊眼睛只顾了看躺椅,后来身边人影晃来晃去才不得不注意,原来小叔叔在把行李里的衣服挂进衣橱。   哇哦,一共就住一个晚上,连鞋带衣服足好几套,而且全部带了防尘罩,要不要这么臭美啊?   看他挂完,褪下手表,居然转身去了浴室。听到里面水声响起,耶!苗伊立刻脱掉鞋子跳进躺椅。   取行李的时候常勇已经通知,庆功会七点在酒店二楼举行。还有一个多小时,苗伊美美地窝进垫子里盖了漂亮的毯子,打开手机,准备看看昨晚的稿子,然后眯一觉。   神经放松下来,稿子好枯燥,不一会儿苗伊就惬意地进入半梦半醒之间,忽然,一股清香带着热气拢在头顶,还没等她反应,脑门上已经被轻轻敲了一记。   “我好了,你去吧。”   “去哪儿啊?”苗伊半睁着眼看着面前湿漉漉裹了浴袍的人。   “洗澡换衣服。”   “我没出什么汗,不用换。”   “一会儿的晚宴你们部里还要来人,你就打算这么出席?”   晚宴?出席?苗伊嘟囔,“哪有那么严重啊,就是领导讲两句话,然后就是聚餐了。”   “你听不听话?快去!”   带着水汽的这张脸虽然帅得出奇,但是皱了眉,凶巴巴的。   苗伊不情不愿地从软软的窝里爬起来,心里叫:哎呀,好麻烦!你烧包你的就好了,干嘛非要拉上我啊??   从包里拽了自己的睡裙,跺着脚走进卫生间。   脱了衣服站在湿漉漉的浴房里,每一个水汽分子里都是男士沐浴露和须后水的味道,感觉都要浸透皮肤了,悄悄嘟囔:“哼,也不怕熏着别人,臭美!”   用酒店提供的沐浴露迅速洗完,苗伊稍稍吹了一下头发就走出浴室,惦记着能不能再躺一小会儿。   出来看到小叔叔已经换了长裤、衬衣,只不过衬衣扣子还没系好,正坐在打开的手提电脑前,一边看,一边在讲电话,像是在工作。   不敢弄出声响,苗伊蹑手蹑脚地抱了衣服正要往回返,后头一声,“干嘛去?”   扭头,他已经刚挂了电话在扣扣子,苗伊答,“穿衣服啊。”   “还是这身儿啊?”   “我今儿早起才换的,干净着呢。”   “晚宴你打算这么穿?”   “别老晚宴晚宴的,哪有那么隆重。”   南嘉树无奈地笑了一下,起身走过去,“你们预订的那个宴会厅是带舞池和乐队的,你觉得你这样合适吗?”   啊?真的啊?苗伊低头看看自己怀里卷成一团的运动衣,好像……是不太合适,“……那我去换换。”   “等着。”   正要回身去找行李,被他拦了,眼看着他走到衣柜前拿出一套衣服,打开防尘罩,“来,穿这个。”   苗伊一看,惊得瞪大了眼睛:一条米色小晚礼服,一字包肩,束身卡腰,及膝的裙摆;没有复杂的设计,通体只是纯色的蕾丝刺绣,裙褶很宽,很大,簇拥着腰身;等他转过衣架,后背居然是绑带设计,有点古典宫廷的感觉又好俏皮!   “这,这谁的啊?”   “啧!”南嘉树瞪了她一眼,“没看标签儿还在上头啊?给你的。”   “我,我不要!”   “干嘛不要?”   “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穿过,我不是这样的!”苗伊急着解释,“等同事们看到也会觉得不是我的!戏太过了!”   “怎么就不是你啊?女孩儿嫁了人,自然跟以前不一样。更何况今天这种场合,也需要显示一下老公在的不一样嘛。”   “天哪,”苗伊愁死了,“‘老公’还用显示啊?早都显得不能再显,再显就上天了……”   “哈哈……”   一声“天哪”,绝望的小声儿叫得好可爱,南嘉树忍不住哈哈笑,大手一扔,裙子直接扑进她怀里,“叫!去试试,不好看咱就不穿。”   “肯定不能好看,”苗伊不得不捧了,裙子好像已经洒了香水,一股清新的花香飘进鼻中,“这,这根本就不是我的风格!”   “你有什么风格啊?小土妞儿!”   一句话说得她嘴巴立刻抿住,苦着小脸一动不动,很决绝的样子。   没办法,南嘉树低头,声音温柔下来十八度,“听话,买了又不能退,就当穿给小叔叔瞧瞧,好不好?”   最受不了小叔叔这样,让人很想作。苗伊无奈地垂了头,手指捻了一下裙子,“咳……只是看看啊?”   “嗯。”   “……好吧。”苗伊捧着正准备去换,忽然眼睛一闪,“啊?怎么是s号的?s是160,我穿l号170的!”   “哪用得着那么大的号儿。”   “我1米67呢!”真是太好了!苗伊欣欣然,她很多衣服都是闺蜜送的,娄小云跟她一样高,很丰满,从来都是170,穿得很舒服。 “怎么能穿小号的!一直都是170的!”   “你看看你有合身儿的衣服吗?越打扮越丑,还不如小时候!”   “可是……”   “去!”   很想再顶一下嘴,可是,小叔叔明显有点不高兴了,好在苗伊笃定自己是穿不下,应付一下他也没什么。   看小丫头总算听话地进了化妆间,南嘉树笑笑,又到电脑边把刚才处理好的一份邮件发了出去。   正准备关电脑,又跳出一封邮件,附带着会议邀请函,发件人是蒋航宇。   打开,就俩字:去吗?   南嘉树回复:不去,到时候在江州。   关上电脑,边整理衬衣边起身往化妆间走去,门还关着,南嘉树敲敲,“苗儿?”   一点动静都没有,又敲,“苗苗儿,好了没?真的穿不上啊?”   门轻轻地,轻轻地开了条缝,南嘉树抬手推开……   米色的蕾丝绣花温柔地贴着腰身,勾出女孩细嫩娇娇的曲线,增减不得;裙摆乍开,不及膝,露出漂亮羞涩的双腿;单纯的颜色与她雪白的肌肤浑然一体,没有任何修饰,只有脖子上一条细细的银链带着小坠,南嘉树认得这是她从小就戴着的小玉石。   她两手很僵地捏着裙摆,头发上只有一只小卡子别着,发丝柔顺地垂在肩头,刚刚被水汽蒸过的小脸雪白清亮,抬头看他,眸中清澈地映着灯光和他的影子。   这样子,即便是在这灯火通明的现代化妆室,依然让他恍惚有种从老楼上下来那样怀旧的感觉,像脱离了这个已经被现代节奏赶得过于急躁的世界,这么温柔,这么可爱,甚至有点可怜……   漂亮吗?这两个字不足够了。   两个人静了一小会儿,他笑了,“你怎么什么衣服都能穿出民国的感觉来?”   “不好看么?”苗伊小声问了一句,刚才镜子里,觉得自己……挺好看呢……   “嗯……”   “我,我去换。”   他弯腰,看着她的眼睛,“真的还想换啊?”   小丫头抿嘴儿笑,脸红扑扑的。 第21章   裙子好漂亮, 可是, 光着脚。   他说不知道尺寸没买鞋,打算马上带她到度假村旁边的礼品店买。   苗伊说不用,跑过去跪在地上从行李包里翻出一双敞口的小白鞋,举给他看。这也是她预备穿裙子的, 虽然很简单,可是很百搭!   干干净净、漂亮的小白鞋映在他眼里依然很嫌弃,不过看她坚持, 南嘉树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顺便嘲笑了一下:34还是35?怎么这么小的脚?只长个儿不长脚啊?   明明是36的!苗伊嘟了下嘴巴,不过看在裙子的份上,就让他笑好了。   差二十分七点,两人一起往二楼宴会厅去。在电梯里苗伊就悄悄打算,一会儿肯定有人要来跟小叔叔说话, 那她就趁机去调座位。这一回, 不只是不坐在一起、角度不角度的问题,他们坚决不要和组长坐一桌!   保护一下小叔叔受伤的心。   想起午饭的时候他脸上忽然淡下去的笑,苗伊还有点不舒服,那么大块头,一直都气场十足, 时隔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小叔叔就应该嚣张,不喜欢看他落寞。   来到宴会厅里, 鲜花点缀,音乐环绕,正中已布置了讲话台,同事们三三两两的在聊天,虽然穿着不像年终晚会那么隆重,可是明显都精心打扮过了。   被他牵着走进来,就看到不远处的桌边刘媛冲她招手笑笑,其他人虽然也都扭头看他们,脸上的笑都很自然,似乎对她小礼服的造型司空见惯。   苗伊自己倒惊讶了一下,不过想想也是,这一天相处下来,有小叔叔的存在,她现在恐怕就是穿着婚纱被他抱着进场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所以,脸颊稍稍红了一下就恢复正常,心里还悄悄庆幸,幸亏听了小叔叔的话穿了漂亮的裙子,不然才真的要扎眼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一进场,就有人来跟他说话,苗伊趁机把自己从大手里解出来去找座位牌。   等找到的时候,苗伊才发现一切都徒劳。他们确实又跟组长分到一桌,可这一桌却不是她们西语组的,而是整个宴会的主桌。那名牌上有翻译社的顶头上级:华东区工程技术部的处长许湛,而他身边就是小叔叔南嘉树的名牌。   这她怎么敢调?这安排明显超出了她的级别,虽然正对面就是组长殷倩,可她连调一下左右位置都不敢。不过,虽然自己也被安排在主桌让苗伊很心虚,可是有这些领导在,想来组长应该不会再好意思刺激小叔叔了,正好解围。   讲话台上灯光亮起,人们都陆续入座。苗伊跑过去带了小叔叔到主桌,一起落座,   南嘉树看着一边的名牌,“哟,你们许处长来了?”   “嗯嗯。”苗伊点头,“刚才我听她们说好像有事耽搁了,船刚到,社长和常组长去接了。”   “哦。”   南嘉树答应着,心里倒有些惊讶。许湛也是京城人,原本是在远油总部工作,跟南嘉树曾在沙漠某项目上打过交道。此人专业一般,可行政能力很强,一路算得平步青云,几年前就升职为工程部处长,后来被调到华东区来。   虽然说是平级调动,但是这是很明显地让他下到地方做成绩,而这个“地方”却是毫不逊色于京城的华东大区,一样的规模强大,却有更多的灵活性和实验性。   许湛调来大概三年,远油华东区企改就有了相当的成绩,至少搞得动静不小。说起来,也亏得许湛,否则被放在桃圃的科技翻译社早在几年前就自己打拼,差不多到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地步,绝不会轮到这么好的福利,也为此有了更强的竞争力。   今天居然劳动许湛亲自来,看来这庆功会确实是个事儿了。   “小叔叔,”苗伊轻声问,“你喝茶还是喝水?”   “水。”   两人正说着话,对面殷倩和常勇的太太一起走过来入席。苗伊倒好水,见小叔叔冲对面微笑着点点头,可顺着他看过去,组长几乎是没动声色。苗伊不觉蹙了下眉心,他对你笑,你就不能也笑着敷衍一下吗?扭回头,看着小叔叔,抱歉地摇摇头。   看她皱着眉的小样儿,南嘉树笑了,接过玻璃杯。   七点五分,主持人走上台,大家知道领导已经到了,都安静下来。   主持人穿的是印有远油LOGO的西服,身材虽然清瘦,却十分笔直;鼻梁上一副无框眼镜,眉目很清秀;一开口,字正腔圆。   南嘉树不觉感叹,果然都是吃语言这碗饭的,咬字非常清晰,穿过麦克风没有任何含混的嗓音出现,干净得像在听新闻播报。面带微笑,言谈中没有情绪在其中,少了主持人刻意的热络,反倒让人很舒服,只不过,这声音过于圆润,有种说不出的柔软感觉。   看身边的小丫头直直地挺着腰看着台上,居然专注出点崇拜的意思,南嘉树头往她那边一歪,悄声问,“这人不是阿语组的吧?”   苗伊赶紧凑过来,“不是。你怎么知道?”   “这声儿也太特么温柔了,中东大佬们听了要破戒了。”   “小叔叔!!”   小丫头立刻像被针扎了一样,眉毛都竖起来了,逗得南嘉树嗤嗤笑。   苗伊咬在他耳边,“不许你胡说!这是我师兄,简风!”   南嘉树挑了下眉,哦,难怪看着眼熟!下午玩迷宫,诺亚方舟那一题时最先选择None离开的那个人。师兄?想起船上小丫头提起过,“这就是你那搭档啊?”   小丫头白了他一眼,专心看台上。   简风介绍了副社长赵北平上台,大概讲了两句,很快就请上了部里的许处长。   许湛一上来,接过话筒,跟大家热络地打过招呼后,把翻译社自去年暑期到今年所有的关键性项目都大概捋了一遍,条理非常清晰,手头连半片稿子都没有。   南嘉树在下头听着,不得不佩服。在远油如此卧虎藏龙之地,许湛走到今天的位子绝非取巧,这一番讲话既有种老领导体察下情的权威感,又有年轻实干家大刀阔斧的风度。侃侃而谈,风趣幽默,张口闭口“咱们社”,亲近得让人觉得他是每天都跟他们一起上下班的同事,其实鬼知道这些小翻译们一年能不能见到他一次。   说完具体工作,许湛谈到了翻译社九月初刚刚正式启动的一项内部改革:各语种将分成两组,一个专门应对远油本部的翻译需要,另一个承担外接任务。两组基本待遇没有不同,彼此可以互相灵活借调,既保证专业性,又保证市场性。   大家听着都很高兴,这样一来,首先有本部任务打底,实打实的工资和福利保障;另一方面又可以接市场上的活儿,有远油的牌子在,他们就是最专业的,活儿多,钱自然多,奖金却跟本部没关系,全归社里。   大概说了有十几分钟,在口号式地说道要把翻译社打造成一块硬牌子之后,话题正式落在了这次出游奖励上。许湛宣读了部里的集体表彰信,念完后,把信递给赵北平,他走到台前,说这次代表部里要特别表彰两个先进个人。   先进个人?南嘉树不觉笑,真是好多年没听到这个词了。远油是国字号老大,在CNE这叫特别绩效奖,在远油,这叫“先进个人”。   “今天要表彰的这个人,我不说她的名字。”许湛笑看着台下,同样的一口京腔,卸下领导架子,语气亲切又轻松,“只说她的故事,大家来猜猜看。”   “这个员工,是咱们远油的一颗小明星,她是翻译社自上世纪八十年代成立以来培养出的最年轻的同声传译。天生的比赛型选手,最大的特点就是超出她年纪的冷静、从容。临场从不急躁,极少反复词句,在她短短的工作时间里已经经历大小实战百余次,平均翻译率接近90%。可以说,这是一个:新手老将。”   许湛在台上边踱着步边说,如数家珍。南嘉树从听到“小”开始心就咯噔一下,后面的每一个字都让他的两道浓眉不知不觉就往眉心蹙,越听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莫名心慌起来,想着刚才在自己耳边咬牙的这个“小”,可是……不能吧??一路上也没听她说啊?怎么可能……   台上话音未落,人们的目光已经从四面八方聚集来。   “并且,”看着大家的反应,许湛满面笑容,“在今年五月全国行业词汇大赛上,一分钟速拼为我们远油夺得第一名。这个人,她是……”   “苗伊!!”   从来不知道外语系的女生能发出这样的山呼海啸,伴随着一种突如其来汹涌的惊喜从头扑下来,扑得南嘉树心里一个踉跄,竟然有些发懵!   咬了牙回头,正好四目相对。   小丫头像小时候趴在他肩头吃冰激凌,雪白的小脸镇静得似乎周围这一切跟她完全没关系,眼睛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有请西语同传组苗伊上台领奖!” 第22章   掌声响起, 小丫头站起身, 从他身后绕过往台上走去。   灯光从头顶打下来,长发披肩,雪白的肩头,米色花瓣勾着细嫩的小腰, 双手稍稍有些不自在地握着裙摆;身后的绑带是他系的,没有系得很紧,结了个蝴蝶结正好落在腰窝, 随着她的脚步, 一颤一颤的。   真的长大了……   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上南嘉树的心头,蹦蹦跳跳的小蝴蝶出落成婀娜的小公主,可周围的掌声却不是因为她的美丽,仅仅是外语本科毕业,在远油这样竞争激烈的单位, 她是怎样做到这么短的时间就担纲重任?   学习语言, 没有窍门,只能靠大量枯燥的记忆和练习,时间是最不能作弊的,在女孩子们最爱美贪玩的时候她付出了多少努力?   同声传译,人才稀缺, 门槛高,难培养,尤其是本行业,若非如此, 远油也不会不惜成本在内部培养自己的人。   很少有工作能具有这样特殊的性质,曾有人比喻同传是在高速路上飙车,只许成功,绝不许失败,因为现场出现的任何一个错误都是不可挽回的,反应几乎是瞬间就起,会激起一连串的负面效果,在国际会议上的影响可想而知。   专业知识 + 临场发挥,需要闪电般的思维速度和超强的逻辑判断能力,因为想做到不反复,就要能预估出讲话人下一句的走向。   南嘉树记得当年在专家组的时候曾经经历过一次因为口音问题出现的翻译事故,当时会场就被迫中断,协调过程中翻译的衬衣都湿透了,可见精神压力之大。   如果说苗苗儿读书刻苦、成绩好,他可以理解、可以骄傲,可她小小的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冷静和城府?仅仅是许湛口中的“比赛型选手”可以解释的么?   昏暗的公用厨房,鱼鳞,铁剪刀,修长细白的手指……   这一幕为什么会反复出现在他眼前,南嘉树忽然感觉十六年的岁月,他错过了很多……   看女孩走上台阶,许湛上前一步伸过手臂很绅士地将她接住。   两人一起步向台中,许湛边走边说,“说起来啊,我和咱们这个小明星还有个渊源。苗伊,告诉大家,两年前你进入远油第一次做随行翻译,是给谁做的?”   话筒递过来,女孩轻柔的声音,“是许处长。”   南嘉树还没觉得怎样,可是台下却一片惊讶声,细想起来,好像是不对,两年前她刚毕业,给许湛这个大人物做翻译怎么也轮不到她。   听着大家的反应,许湛笑,“那是长风二期启动试验,当时专家组已经都进入现场,因为有别的安排我临时赶到,整个技术资料室只有一个扎了马尾的小女孩在整理资料。我问:‘翻译组还有人吗?’她说‘有,我是实习生’。我说‘行,走吧。’一周的时间,翻译组再提出调换,我没有同意,因为那期间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到结束时,因为天气原因和高强度的工作,她失声了。当时就哭了,是不是?”   苗伊点点头,脸颊微微泛红有些尴尬。许处长说得很委婉了,她当时不是因为工作强度大,是因为太紧张,紧张得她喝水的频率一直在降,喉咙在第三天的时候就肿了起来。   “回到凌海,再回想起这段工作,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许湛继续说道,“我是个外行,不懂你们的专业,不好点评。可是,这一周的现场工作很紧凑流畅,至少我没有感觉到交替传译的时间空档。你们会讲外语是不知道,面对老外,停顿期间的笑是很尴尬的,天气冷的时候脸容易抽筋。”   台下一片哄笑,南嘉树却笑不出来,在船上巩欣问起她在长风实习时是否沾了总工的光,当时南嘉树以为她是在本部本地化小组做笔译实习,没有机会接触到他情有可原。可她到过二期启动试验现场,那个时候他是现场总指挥,他的名字印在所有的资料上,小丫头怎么会不认得??不记得小叔叔的名字了?   “所以,我琢磨着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同传?”许湛很认真地讲着,“于是,我就跟当时在凌海的外勤领队聊起这件事,建议实习结束后把苗伊直接调入同传组,试用期限为三个月,三个月不行,再返回培训。现在看来,我这个外行的瞎指挥,是正确的。”   人们更笑,掌声雷动,给慧眼识珠的许处长!原来苗伊的“后台”在这里!这是一次微服私访撞大运的典型事件,却不是人人都可以把它变成最后的发展机会。   “苗伊,”许湛面对她,“你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今天我却还要特别提到一点:你的声音。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我们同传组简风和苗伊这一对搭档每次出外勤回来都会受到特别的好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的声音。冷静之外,非常干净柔和。我听说你从不喝凉水,不吃辛辣,不喝过甜或刺激性的饮料,这样年纪的女孩,这种克己之力,很令人感动。”   南嘉树蹙了下眉:这你都知道?这处长做得也太特么细致了。或者,一直就关注着我小苗儿?   “这是一种敬业精神。在座的各位都是出色的口译人员,你们是翻译社的脸面和喉舌,当你的声音像流水一样动听,你传达的信息就更容易被理解和接受,也会让我们的工作事半功倍。所以,请大家爱护嗓子,今晚的酒和饮料只提供给随同来的各位亲友。”   “哈哈……”   一句话转折,把现场的气氛又调动起来,更热络了。许湛笑着拿了先进个人证书和支票正准备发给苗伊,副社长赵北平在他耳边轻声一句,许湛很惊讶地对着话筒,“哦?苗伊结婚了?”   “是啊,新婚!”台下早有按不住的八卦之声嚷起来,“老公也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许湛的目光赶忙往台下搜罗,“我以为她一个人来的,今天本来就是邀请家人同庆,那赶紧有请小苗同志的新婚先生。”   掌声再次响起,伴随着压不住的笑声。南嘉树从主桌站起身,这么近的距离让许湛一下没反应过来,再看一眼,惊得话筒都歪了,眼看着那高大的男人走上来,脱口而出,“我艹!”   这一声没有对着话筒,依然准确地传达给了全场,很直观地表达着许处长此刻“我艹”的心情,引得台下一阵阵笑声。   许湛把话筒递给简风,迎了上去。许湛虽然不魁梧,可个子也很高,两个男人握手,拥抱拍肩,“南嘉树啊!!怎么是你!”   “好久不见啊,许处长。”   “你们CNE怎么无处不在啊?”许湛说着扭头看向苗伊,“挖完我们项目还要拐我们的人?”   南嘉树笑,把他身边孤零零的小丫头搂进怀中,“慕你远油之名嘛。”   许湛笑着摇头。早在京城的时候就和这个人打过交道,那个时候都才二十多岁,他却已经是专家组的一员。再后来,调到凌海,再见面,这人已经摇身一变成了CNE的总工,与远油最资深的总工一起统领项目。远油几年前就出高薪高职挖过他,可惜没成功。   这个世界就是有这样的人,你疲于追逐的巅峰只是他的起点,不可企及。   不佩服不行。只是,以前见面都是工作场合,南嘉树从来都是一副专业又略带野蛮的气场,此刻见他搂着一个女孩,一个苗伊这样单纯可爱的女孩,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许多嚣张,居然温柔起来,许湛实在转不过这个弯来,手指了一下他们却不知道说什么,正好台下有人说,“今天下午苗伊和南工还赢了咱们的迷宫大奖!”   “是吗?”许湛回头问。   “嗯,主题是文学与圣经。”赵北平在一边道,“苗伊赢的是圣经这套题。”   许湛笑,“赵社长,我不说了么,咱们这个小明星最擅长的就是比赛。”   赵北平也笑,“是啊。题目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可是苗伊不是赢在答题啊!”台下好事的群众叫,“她跑上平台前明明比别人慢的,是南工把她抱上去的!”   “什么?”许湛很夸张地惊讶,“这么回事儿啊?”扭头看着南嘉树,“作弊了。”   “这怎么是作弊呢?”   “不管是不是作弊,你头一次到我们娘家来,不拿礼还带走我们一套锅,怎么说得过去?”   “你这游戏规则……”   “大家说我说的对不对?”南嘉树还没说完,许湛已经冲着台下喊去。   “对!!”台下异口同声,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开心得不得了。   许湛哈哈笑,“现在我宣布对你的裁决,一,那套锅必须捐出来;二,以后再有类似活动,出现不带礼,你就只能围观,不许参与。”   南嘉树笑,“你这是歧视。”   “你现在是我们远油女婿,就歧视你了,怎么着吧?”   大家笑死了,自家处长这么流//氓,都满意得直鼓掌。   说笑了半天,言归正传,先进个人的证书和奖金由处长许湛和副社长赵北平颁发给了苗伊。   这不是苗伊第一次和领导合影,却是第一次带着“老公”一起。左边是社长,右边是许处长,其实按照惯例老公这种完全的编外人员是应该站在某位领导边上的,可是小叔叔是完全没有这种眼色的,搂着她一起在中间,很紧,她的手臂都被别到了后边,不舒服……   拍完照,彼此握手下台,许湛轻声跟南嘉树说,“我晚点儿走,咱好好儿喝两杯。”   “好。”   两人回到主桌,台上许处长已经开始介绍下一个获奖者:阿语组组长常勇。   对于常勇的介绍,故事就更多了,南嘉树不得不佩服许湛,这些细节绝对不是临上台前随便背一下就可以这么声情并茂的,可见工作的到位。   听了几句,南嘉树就低头看手里的先进证书,红底金字很隆重的样子,里头表彰的词句把小丫头夸得很厉害,如果是搁在以前,他会觉得跟“先进个人”一样古板得好笑,可现在看每一句都这么实在。   不觉嘴边就露笑,他们分别时她才刚读完一年级,除了因为乖得过小红花外,没什么特别的奖。反复读了几遍,每一个字都说得他心里乐,小时候撒娇耍赖嘴巴馋,长大了怎么会长得这么乖呢?忍不住扭头看她,见小丫头看着台上,嘴巴抿着,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他惊讶,忙把手臂搭在椅背后拢了她,轻声问,“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嘴巴越发抿得紧,眉心都蹙起来,不吭声,可是明显是委屈了,而且是大委屈。   得奖还给得伤心了,南嘉树马上就猜到是为了什么,忍了笑,“是因为那套锅啊?咱都有一万块钱奖金了还不能买?”   小丫头低了头,坚决不吭声。看她嘴角边像极了小时候的小涡,南嘉树笑,“小叔叔给买,行不行?”   小脸酸酸的,还是不理他,南嘉树轻轻撩起她的发丝凑在她耳边,“小叔叔给买两套,回去就买,好不好?” 第23章   晚宴开始, 菜品和酒水规格明显比中午高了许多。小叔叔和组长的位子正对着, 撤去鲜花后,面对着面。不过苗伊瞧了瞧,完全不担心,因为许处长就在小叔叔身边, 两个人热络得很。   服务生来斟酒水,轮到苗伊,她刚想说“谢谢, 不用了。”正聊着天的小叔叔很自然地一扭头对服务生说, “来一扎鲜榨生梨汁。”   啊??苗伊心里叫,这是社里的宴会,怎么可以自己点?好在他马上跟了一句,“记在1216房间。”   “扯淡!”许湛笑着冲服务生摆摆手,“麻烦您:不要糖、不要冰。”   “谢谢许处长啊。”南嘉树笑。   “今儿我刚从总部回来, 飞机晚点以为来不了了。”许湛边给他斟酒边说, “幸亏啊,不然哪知道把我们小苗子拐走的是你这家伙!”   一杯酒还没下肚,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有了质的飞跃,再加上又是老乡,直接就成“南工”变成“你这家伙”了。   只不过, 听许湛叫“小苗子”,南嘉树不是很顺耳,“怎么着啊,你们远油还有预订啊?”   “哈哈……”许湛笑, “至少有个五年计划啊!”说着略压了声儿,“今儿我在台上只说了一半,其实自从去年年底开始,就有会议指名要她和简风,两个人绝对是翻译社的一号苗子。专业强是一方面,声音也是起了相当的作用。你还别不信,有专门为声音打听的。今年夏天在凌海执行任务,要不是因为她有老人,不肯调动,我就把她留下了。”   一番话说得南嘉树比刚才在台上还舒坦,虽然提起她的小声儿就想起蒋航宇那副垂涎的嘴脸,还是得意,“还是你工资给的不够高。”   “哎,”许湛挑眉,“这么一说,我倒要问问了,南大总工明明是在凌海挂帅,怎么舍得把小娇妻一人儿搁在这儿?”   南嘉树笑了一下还没答,许湛就紧接着补了一句,“是不是刚得逞还没来得及安排啊?”   “什么刚得逞!头一面儿,她四岁半!”   “哟!青梅竹马啊?”   南嘉树笑着扭头,拉过小手握了,“正儿八经的小童养媳。”   听许处长哈哈笑,苗伊很认命地低头吃菜,脸已经都丢尽了,一点都不想理他。   ……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旷日持久。旁边桌上的同事们早都闹开了,主桌的领导们都还端端正正的。   苗伊早就吃饱了,百无聊赖的,眼看着两个男人喝光了桌上所有的酒。早就听说许处长是千杯不醉,没想到小叔叔也一点颜色都没变。两个人自始至终保持着节奏,边喝边聊,像水。   十点是最后一班离岛的船,许处长终于不得不起身跟大家告别。南嘉树和赵北平一同送行,站起身,揉搓了一下手边的小脑袋,“等着。”   好用力,好痛!就这一下,苗伊就知道:他喝多了。   ……   夜里起了风,应该是阴了天,看不到月亮。   临上船,握手告别,许湛欠身在南嘉树耳边,“有事儿说话。”   “嗯。”南嘉树答应着,拍拍他的手臂。   送许湛上了船转回来,赵北平给常勇打了个电话说他先回房休息了。两人寒喧告别,赵北平进了电梯,南嘉树从大堂旋转楼梯上了二楼。   觉得口渴,先到吧台去要瓶水,拿了水转身,看到法式双开门外的阳台上站着一个人:一身香槟色晚装披着白色披肩,倚在栏杆边,看着风中的湖面。   殷倩。优雅如故。   南嘉树犹豫了一下,她已经回头,四目相对,他笑笑,走过去。   一起在栏杆边,楼下草坪和栈桥上铺着夜灯,星星点点,城堡式酒店装点得很漂亮,只不过湖面上美丽的景色已经完全笼罩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时候回国的?”   面对夜晚的沉默,不是默契就是尴尬,南嘉树先开了口。   “跟苗伊一起进的翻译社。”   “哦,”南嘉树笑笑,“我就说么,记得做长风的时候领队不是你。”   她没吭声,目光远远地看着湖面,夜风吹来,发丝扬起,眼睛却一眨不眨。   “小苗儿说你教了她很多。”   “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酒喝多了,口很渴,打开水瓶子,南嘉树大大地喝了一口,“第一次听她提起你,我也很意外,没想到你会转回来做口译。”   殷倩淡淡一笑,“她就没跟你说我结婚了?”   “说了。”南嘉树拧好瓶盖,“听说很厉害,做传媒的是吧?”   “离了。”   “嗯??”   南嘉树惊得扭头,正对上一双美丽的眼睛,她没有动,静静地,和他对视着,“性格不合。不只如此,做过传媒后我发现我确实不适合这个行业,所以又做回了本行。当初你是对的,语言是最适合我的职业。”   南嘉树笑笑,转开头,“你真是一点儿没变。”   “‘想起一出是一出’?”   这是他当初的原话,南嘉树重打开水,喝了一口,“当机立断。”   她轻声笑了一下,“你也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自以为是,我行我素。只要是南嘉树不喜欢的,天塌下来也不会委屈自己一点。周围的一切都是你完美生活的一点点缀,包括人。”   “这么多年,还憋着骂我呢?”   “没有。只是感慨。这么多年,我过得并不顺利,甚至很少开心,一路来做了很多错误的决定,但是,至少,我还是我自己。”   南嘉树挑挑眉,觉得好像应该说点什么,可是不知道怎么说,终究没吭声,喝水。   “不像今天的小苗伊。”   “嗯?”南嘉树以为自己听错了,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殷倩转过身,看着他,“不是吗?一个以你为天的女孩。”   南嘉树被看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小丫头挺好啊。”   “小丫头……”随他重复了一遍,殷倩笑了,“很听话吧?从小就在你的影响下,很难不崇拜你吧?”   “那是!不然她那一口小京腔儿哪儿来的。”   他说着嘴角就忍不住一弯,笑意浓,夜色淡去的灯光里依旧把他脸上的棱角照得这么得意。   “所以你永远可以做自由的自己,天南海北,肆意人生。不管怎样,她都安静地等着,相信你给她的爱情和婚姻。”   酒精烧得热,南嘉树眼前本来还是小苗苗儿乖巧的小样子,想着小丫头听他的话这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吗?可这一句,让他迟钝的大脑终于似乎大概明白了点,殷倩应该和许湛问的一样:为什么他会把小娇妻一个人放在这里。很显然,这个问题小苗儿也碰到过,不一定能答好。   “留在桃圃是因为她专业工作的考虑。她刚毕业两年,远油提供的发展机会,不是其他企业的高薪可以替代的,是她目前的最佳选择。”   “确实。”殷倩点点头,“这个理由很充分。”   南嘉树一眯眼睛,笑,“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后头还有个‘但是’啊?”   殷倩笑笑,“这让我想起当年,你回京读博,我也拿到了国外的offer。都是最佳选择。”   南嘉树挑了下眉,“人的前瞻性是有局限的,事后的再选择并不能说明当时的决定是个错。到国外去读传媒一直是你的梦想,不是么?”   “是,当然是。那真是个头脑发热的年纪,为了这个梦想,三番五次,逼着你跟我一起走,甚至不惜伤害你。那是我此生做的最无理、最蛮横的事。”   话音轻轻消去,沉默像草地上点点的夜灯,安静,并不尴尬。黑暗的湖面,一望无际,可以穿到十多年前,看到那个时候的纠缠、哭闹……   “你知道吗?这件事曾经折磨了我很久,内疚是我一手逼迫了我们的分离,一直以为我欠你一声‘对不起’。直到很多年后,我突然明白:在我的梦想面前,始终有你,可在你的自由里,没有我。我不停地逼你做选择,是因为我没有选择。我不想留在凌海等,等一句也许永远不会等到的‘跟我一起回京城。’ 。”   时隔多年,旧事重提,南嘉树不觉得自己有耐心听,可是她说得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让他无从烦躁,只能仰脖子又喝了口水。   水不够冰。   “当年虽然错误地逼你分手,却正确地接受了这个结果。这可能是我唯一做对的事。”   他终究还是皱了下眉,可是依然没有话接。   看着他,殷倩轻轻摇摇头,笑了,不管多少年过去,南嘉树就是南嘉树,多一个字,都不会说。   “人生似乎永远都在出同样的题目:你现在事业如日中天,而苗伊,也不能离开桃圃。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两个人的人生选择在一起,本身就是需要妥协的。在事业的最佳选择和爱人的朝夕相处之间是有轻重之别的,苗伊,作为你的妻子,她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她的选择?”南嘉树忽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难道自己这点情史要影响到小苗儿的工作?皱了眉,“她那么优秀,又那么敬业,选择留在远油很难理解吗?”   “也许我的话触犯到隐私,让你觉得冒犯。可我是决定要跟你说接下来这番话的,无论今天我们会不会偶遇。因为:今天,我是苗伊的老师。” 第24章   老师?   N年前的前女友对刚新婚的小媳妇儿能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殷倩家境优渥, 个性清高, 即便就是真的旧情难忘,也不会显在人前。南嘉树绝对相信她说是关于小苗儿就一定是,只是忽然把自己拔高了一辈,是为什么?   “我进入翻译社就接受了苗伊入组, 从第一天,这个女孩子就吸引了我的注意。不只是吸引,可以说我很喜欢她。”说着, 殷倩轻轻停顿了一下, “而我,是很少喜欢一个女孩子的。”   “因为,”南嘉树笑笑,“她不光是漂亮啊。”   “是。”她美丽的脸庞也随他一笑,“她刻苦、勤奋, 优秀的专业表现都是用汗水换来的。在我告诉她会议前两天开始忌辛辣、当天不要吃甜的, 她这两样就再也没有吃过。这样的坚持和忍耐超乎了我的想象。”   夸小苗苗儿的话换个人说又是一种感觉,尤其是出自殷倩的口,温柔的声音听起来比许湛的大肆表扬又多了几分真实,甚至……疼惜?   酒热,南嘉树不太确定, 不过还是点了下头。   “可是,很快我就注意到,她的性格,不是怪, 是很淡,淡得几乎没有任何特点。一群女孩子,她跟谁都不近,人际关系,比我还冷。其实你应该知道,在远油这样的地方,人际关系有多重要。如果当初她不是许处长推荐来的,再优秀也会被替换下来。”   冷淡?想起那张小脸细白瓷一样确实安静了些,不过,小脾气上来也会叫,竖起小眉冲他喊的时候,谁看得着?背着人使劲掐他手,小劲儿也是大着呢。不过,相比那些漂亮招摇的外语系女生,小苗苗儿这种清清净净的小丑丫头他也是头一次见,多稀罕,不合群就对了。   “这么年轻的女孩儿,经常一个人出神,不管看什么都像欣赏,却没有欲望。她似乎活得很累,没有力气交朋友,没有力气计较,甚至被人奚落也没有力气反驳。我以为是家庭负担所致,本来想尽力帮助她,可是她非常排斥。”   “奚落?被谁奚落?有人欺负她了??”   他的关注点很奇特地落在某一个词上,气还挺壮,殷倩没有理会,继续说,“我不得不放弃,这一年更加专注于指导她的专业,给她更多的机会。却没想到,原来这一切背后的原因是你。”   “嗯?”南嘉树一愣,“我?”   她轻轻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坦白说,刚知道你是她的新婚丈夫,我不能相信。”   南嘉树皱了下眉,却并不意外。作假这种事,必须是不熟悉的人才能糊弄过去,刚听说殷倩是苗苗儿的组长,他就知道会出问题,否则他也没必要非得出现在翻译社。这次来,就是要打消一切怀疑。   转而笑笑,“为什么不信?”   “是不应该。只是当时我不确定是更了解你还是更了解她。”   “嗯?”南嘉树没太明白。   “这两年,我天天都能见到她,她从来不休假,不出去玩,每天行色匆匆,在我看来,她对什么都没兴趣。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要守在屏幕边等你,等一个和她一样少言寡语的男朋友,彼此只是一起沉默待着就很默契。”   嗯??南嘉树知道这效果应该都是小丫头制造的,可还是觉得哪里有问题,眉头皱了一下。   “每一对爱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相处模式,这种模式,很苗伊。我也以为这么多年不见,你是真的变了,可今天再看到你,你明明没有变……”说着,她停顿了一下,看着他,“还在享受你的自由。”   “打住!”南嘉树听得头有点蒙,却终于抓到了她话的重点,“这事儿不对啊。怎么就我享受自由,让她一个人等着了?我不都解释了么,暂时没有调在一起,是因为她还小,想让她在远油积累点经验,最主要家里还有老人……”   她没有反驳,只是轻轻挑了下眉,“可我去过苗伊家,见过她外婆,外婆悄悄跟我抹眼泪,说如果不是为了给她做伴,老人早就被儿子接走了。苗伊拿这个理由搪塞了很多,包括许处长的调令。所以,如果不是为了你,或者你们,她为什么非要留在桃圃的远油,而不去凌海的远油?”   啊??她的声音明明很平静,南嘉树却感觉自己像被塞了麻袋打闷棍,真特么比窦娥还冤!可心里也是惊讶,不是小苗儿在陪姥姥,是姥姥在陪她?那她为什么不肯到凌海来?   “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前途无量,可每天生活的目的似乎只有你。她口中的丈夫,老实,沉闷,让她相信每天只要视频就是相守,经常对着屏幕,一起待着。”   “这特么是她说的??” 南嘉树感觉脑仁儿疼,筋都在跳,话脱口而出,又抱歉,“对不起,我是说,她跟你说的??”   “她怎么会跟我说。”殷倩无奈,这个男人智商可以高到140,爱情上的情商绝不超过20,“是跟她的师兄简风说的。”   “就那娘们儿兮兮那个??”   殷倩皱了下眉,“他们一直是搭档,简风非常爱护苗伊。”   “有多‘非常’啊?说来我听听。”   见他借着酒劲无赖的样子都出来了,殷倩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很喜欢她,可苗伊,就像我说的,对什么都没兴趣。”   “哼。”他极不屑地哼了一声。   知道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吃醋”这两个字,殷倩不觉得有继续解释的必要,“我们以前私下聊天,觉得苗伊很可能除了同事之外连朋友都没有,更不要说男朋友。你们的婚结得实在太突然了,他才会去问她,得来的回答虽然像她的人一样让人觉得无奈,可毕竟,是她的选择。”   什么选择??每天对着视频干坐着,就是她的选择??合着我特么就是个相片儿啊??   “在船上听到你那番话,简风当时正好跟我在一起,怎么会不感慨?你们之间的这种牵挂,听起来是很甜蜜,却让她安静的等待显得很辛苦。当然,”她很体谅地补了一句,“只是在我们这些外人眼中。”   艹!这话特么没法儿接了!!   “当问她:既然先生在凌海,是有计划要在那边安家吗?她说不,他年纪大了,凌海的房子贷款没还完,所以想跟她在桃圃安家。”   殷倩平静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摇了摇头,“我实在想不出,这么计较,这么老气横秋,是你吗?南嘉树?”   年纪大?老气横秋??南嘉树听得手一握,水瓶子嘎嘎响。   看他变了脸色,殷倩轻轻吁了口气,“对不起,我没有资格过问你的私事。只是,苗伊是我带出来的第一个学生,也可能是最好的一个。她涉世未深,却像被装在了一个套子里,同龄女孩子该有的她都没有。本来就让我觉得不知该怎样帮助她,突如其来的这一切,让我很难接受。”   湖面上的风越大了,吹过来带着水汽,渗骨的凉。见他皱着不吭声,殷倩裹紧披肩,“我的话已经太多,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先回去休息了。”   “殷倩!”他叫了一声。   殷倩回头。   “谢谢你。”   她笑了一下,“谢我什么?谢我这些年过去还是会为了你情绪激动?”   “不是,谢谢你真的关心她。”   “我是关心她,可也并不完全因为这个。我只是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她顿了一下,“至少,我愿意相信你不是。你虽然自我到让人生恨的地步,却不会主动去伤害别人,尤其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儿。自私点说,我宁愿这一切是苗伊的性格或者家庭所致,也不想很多年前我青春最美好的岁月爱错了人。”   没有再等他反应,她转身走了,留下一湖的风吹着南嘉树酒热的身体。   仰头把水全部灌进去,一口呛住,差点没咳死!   抹了一下嘴角的水,恶狠狠的:好你个小混蛋苗小一,把小叔叔糟贱了个够,你等今儿晚上回去的!!   ……   晚宴后,领导一走,大家就欢天喜地地转战到了二楼另一侧的小娱乐厅,这里已经在翻译社的预订要求下进行了布置,台上一架三角钢琴,背后是一个小型乐队。   乐队正在演奏,看着舞池中的一对对,听着缠绵轻柔的乐曲,苗伊困得头昏脑胀的,很想爬回房去睡觉。可是,小叔叔带走了房卡,而且临走前还告诉她:等着。   他好像是喝多了,感觉是命令一样的。所以,她也不敢走。   对面的沙发上坐着师兄简风,跟他一起的两个阿语组的单身已经请了刘媛姐妹跳舞。师兄并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可是这种场合,女生们是不会允许他走的。此刻一个人低头看手机,也不过来跟她说话。苗伊困得稀里糊涂的,可是不妨碍她内疚。   要不要过去跟他说说话?   苗伊仔细反省一下自己,老公是CNE总工这件事,她没说,这个虽然可以用想低调来解释,可是,其他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其实想来,到目前为止,小叔叔除了把她抱上平台也没干什么,比起其他的老公们算得话少的了。可是他就是有这个本事,随便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很张扬,很轻松就把她说给师兄的那个形象打得粉碎。女生听着,还有故事可以支撑,可是师兄那里,感觉分明就像是她在骗他的。更或者,会让师兄觉得小叔叔不是好人。   不是的,真的不是。苗伊越想越难过,假婚不过一年,师兄却是要一起合作很久的,绝对,绝对不可以失去。   去跟他说话吧?如果他真的生气,就告诉他是平常她太闷,跟老公相处的时候也就闷,不是有意要骗他,求师兄原谅。师兄一向脾气很好,一定跟她和好。   自己惹的祸自己平,苗伊打定主意,向对面看过去。看了一小会儿,他可能是觉察到了,抬起头。四目相对,她还没来得及笑一下,他就又低了头。   苗伊轻轻抿了唇,不行!她得过去,这么想着就从沙发上起身,谁知腰还没挺直,肩膀上忽然一只大手握了,往下一摁。   苗伊本来就困得打晃儿,这一下,人扑通就跌进沙发里,牙齿狠狠一下咬了唇,啊!疼死了!! 第25章   “干嘛去啊?”   说着话, 铁塔一样的大块头坐下来, 软软的充气沙发,苗伊还没坐稳一下就被陷到他身上去,恨恨地扭头,真是太讨厌了!   “哎哟!”   昏暗的灯光, 他还是一眼就看见那嘟起血珠的嘴巴,小脸憋着,眼泪直打转。   “这么不小心!我瞧瞧。”   大手不由分说就捧了她的下巴, 疼吗?   说是捧, 其实就是捏,捏得她连嘴巴都张不开。很想打开他的手,可是哪里拍得动!就这么被他捏着,像一只被攥着脖子的小鸡,冲着他。   这种糟心的姿势一直持续到服务生拿来了冰袋来, 他接过, 小心地给她敷上。苗伊趁机狠狠地甩他的手,再看对面,师兄早走了。   捂着嘴巴,看着对面空空的沙发,苗伊的鼻子酸酸的, 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做了很蠢的事……   正黯然出神,身上忽地一沉,苗伊扭头,身边这个惬意地拿了水喝, 大长胳膊一展又是搁在她身后,这次连沙发靠背都懒得搭,直接搭在她身上。   哼,苗伊往前一挪,他的胳膊居然没落空,像只大狗一样趴在她背上,动都不动,好沉!   小叔叔无赖起来,真的和大狗一样!   两只眼睛瞪着他,苗伊丝毫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愤怒,可他看都不看她,没事儿人似的,放下水瓶子,看着舞池,“走吧?”   啊?才不!苗伊立刻摇头。   他终于扭头,“小时候不是最喜欢跳舞了么?累得我啊。”   嗯??那是我喜欢吗??苗伊在心里叫,是你太烧包,要代表学校参加国标比赛,我才被你拿来在天台当陪练的,拖来拖去,根本就只是个沙包的作用而已!   她捂着冰袋嘟囔了一句,他没听真,凑过来,大手握了她的下巴轻轻拨开冰袋,仔细看着肿得嘟嘟的唇,“你说什么?”   嘴唇火辣辣地疼,看着这个罪魁祸首,好像师兄也是被他赶走的一样,苗伊气,“我想回房!”   “回去干嘛?一起闷待着搞默契啊?”   嗯?苗伊愣了一下下,已经又像一只沙包一样被他拎了起来。   “我不想跳!”   音乐声太大,嘴巴太肿,声音根本出不来。无声的反抗一点用都没有,就这么被他拉进舞池。   恰是一步情侣舞,周围的一对一对正是舞姿轻柔、情意浓浓,苗伊也不好再别扭,轻轻吁了口气,正正经经地抬起手准备搭上他的肩。谁知她刚抬起手臂,他的两只大手就握上来,展开,贴得严严实实。   这么细?正好空出腰窝。他似乎觉得意外,低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居然松开握住又比划了一下,笑了。   苗伊挑眉,这是哪门子舞蹈姿势啊?他这样,她的手往哪儿放?   “小叔叔……”   她小声提醒,这次他倒听见了,不过却挑了一下下巴示意她往旁边看。苗伊扭头,见是钱笑笑,她双臂勾着老公的脖子,正甜甜蜜蜜地摇晃,很协调很美的样子。   可是!钱笑笑一米六,卢江一米七出头,配一点高跟鞋,两个人正正好。可她呢,平底小白鞋几乎等于光着脚,跟小叔叔的距离差了快二十公分,她要是也这样,就等于直接挂在他身上了。   更可是!人家两个是真的夫妻,他们是假的啊!   不要!   苗伊很坚决地不肯。可惜,小叔叔根本就没在意她,已经随着乐曲潇洒地转起脚步,两只大手原封不动地围着她的腰。   苗伊的手臂完全没地方放,正琢磨要不要也搂着他的腰,忽然被他转起来,不防备,一下闪进他怀里,紧紧地贴了一下,苗伊吓了一跳,手臂立刻下意识地曲起撑在他胸前。   迅速瞥他一眼,神色还是那副似醉不醉的样子,苗伊悄悄喘了口气。   自己虽然,可能像小叔叔说的越长越丑,可是,那里……还是发育得……挺发育的,胸衣从来都是薄棉或者丝的,只是罩没有支撑。这是娄小云唯一羡慕她的地方,说她人瘦,这里倒不瘦,假的一样,还说,如果有人不小心碰到,软软的,会立刻知道没有钢圈和海绵。   不过,小叔叔毕竟是长辈。   一边琢磨,苗伊的手不自觉就摩挲着,结实饱满的质感透过挺括的衬衣传到手心,好有力量的感觉,咦?人一愣,猛然惊觉自己在做什么!   手立刻僵住,不敢再动。   悄悄想,小时候就觉得小叔叔特别有力气,可是不记得这样过,原来是这种感觉,好像那力量都在她手中,很奇妙。   心虚地老实了一会儿,苗伊抬头,眼睛一下子定住,天哪,他一直在低头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舞厅的灯光暗,他的眼睛眯着,一副似醉似醒似在笑她的样子,苗伊的脸一下就烫,僵得眼睛发直,就这么跟他对视着。   “第一次被男人抱?”   “……不是,”嘴巴本来就嘟着,脸显得更红了。   “嗯?”   “小时候……不也……抱过?”   他一挑眉,笑了,“这么说,小叔叔至今还是你生活里唯一的男人?”   “……嗯。”   苗伊想了想,好像只能答应。忽然看到简风不知从哪里走出来,绕过钢琴,往乐队那边去。苗伊不觉踮起脚,还以为他走了,原来没有……   “看谁呢,东张西望的?”   “哦,没什么。”   “大庭广众的,你就不能专心点儿?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哪有你这样的新婚媳妇儿?”   “还要怎么实啊?人家早都信了呢。”   看她仰着小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南嘉树气笑了,小糊涂虫!信口胡说八道,他人摆在这里,她都敢瞎编,教给她说都不会说,已经弄得一团糟了,还不自知!   大手抬起,搂了她的小脑袋往胸口一扣。   苗伊立刻想挣,可是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搂着她的头,这个姿势像绑着她,不拳打脚踢弄出动静来是解不开。苗伊挣了两下,想想乐曲也不长,又是垫着自己的手臂,就这样吧。   乐曲真的好缠绵好温柔,小叔叔真的是太高大,在他怀里别说师兄、连灯都快看不到了。苗伊枕在他胸前,转了两圈就昏昏欲睡,晃着晃着,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她像一只小猫老老实实地在他胸前趴着,米色的小礼服,柔和的灯光下和她雪白的肌肤浑然一体,他不由地低头……   头发上是酒店洗发水味,隐隐约约还有儿童霜的味道,甜甜的。南嘉树真的纳闷儿,她真的还在用那个霜还是他一看到她乖就会条件反射出曾经的味道?   他的脸颊轻轻贴着她的发,好软……   ……   正是半梦半醒,困得稀里糊涂的,苗伊忽然听到好像远远地有笑声。   勉强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明亮的灯光,好刺眼。抬头,这么近,是小叔叔放大的笑脸,像当年电影散场她醒来看到的一样,苗伊也冲他笑了一下,“我们回家吧?”   这一句,连南嘉树都笑了。   黏着老公的小媳妇儿,十分逼真了。   听到周围大家哄笑,苗伊这才清醒,原来音乐早已经停了,舞池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抱着。   “Go,Get a room!”有人起哄。   唉,今天真是秀了一次又一次,苗伊感觉自己的脸已经不知道还能不能更烫更红,遮了颜色不被大家看。推开他,苗伊转身往沙发边去拿手机。   “真的走啊,伊伊?”刘媛说,“咱们要K歌了,你好容易才参加一次,不能扫兴啊!”   苗伊怔了一下,回头看,乐队前的钢琴边果然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正好南工在,一起热闹一下嘛。”巩欣也劝,“是吧,南工?”   他笑笑没搭话,似乎是在等她。苗伊抿了下唇,嘶……看着他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痛。   “还玩儿吗?”他问。   “……嗯。”苗伊点点头。   “行。”   他答应着就拉着她一起坐下。   苗伊坐下,从大手里解出来,两手握紧。师兄看到她了,她不想让他觉得,他一上台,她就走……   南嘉树坐下喝了口水,“怎么唱K啊?根本也没设备么。”   “社里说K歌跟外面不大一样,是随着音乐走的。”   “是么?”   正说着,台上响起了钢琴声。南嘉树抬眼望去,正是今天晚上的主持人,小苗苗儿的师兄简风。此刻已经把西服外套脱了,挺直清秀的身材坐在白色的钢琴边,淡蓝色的衬衣,一张白净秀气的脸,不知是不是因为指下流出的音乐行云流水一般,这人比在晚宴上那个新闻播报时的形象像换了个人。   见他身边有调好高度的麦克风,南嘉树惊讶,这是要边弹边唱啊?   琴声很妙,很好听,却也根本听不出是什么音乐。就听到旁边有人说,“今天简风起什么头儿啊,感觉很怀旧嘛。”   终于,琴声有了熟悉的旋律。   “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   这一句唱出来,轻柔飘渺,温柔到骨头缝里,南嘉树忍不住皱了眉,得,又来了…… 第26章   这男人的声音、姿态, 再加钢琴, 简直像八十年代的台湾电影,温柔浪漫之极。   南嘉树看着,听着,唇角边不由得弯出笑。外语系男生从来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细致感, 殷倩那一届S大外语学院一个年级96个学生,只有19个男生,其中还有几个是开学后从别的系调拨过来的。   相比外语系女生的强劲风头, 这些男生在校园里的存在感极低, 几乎没有任何运动或者活动有人当真把他们当做对手。   语言学习是一种细腻的揣测与模仿,女生在这方面有得天独厚的生理优势,而男人一旦刻意钻研,成绩肯定,可随之而来也会生出一种专业性的“儒雅”。   但是, 南嘉树不得不承认, 能“雅”成台上这位这样的实属少见。   简风,南嘉树仅仅跟翻译社的人相处了不到一天就几次听到这个名字。在许湛对小苗苗儿大加赞赏时,始终有这么一个名字陪在她左右。提起来,也是她口中似乎很不能被小视的“师兄。”   也就是这个“非常爱护”师兄,让小丫头一下子就把戏做过了, 也把殷倩的神经给挑了起来。   南嘉树扭头,见她正盯着台上,眼睛不知道是困,还是真这么认真, 一眨不眨;嘴唇还有点肿,红红得嘟起来,更显得一张小脸出神得有些痴。南嘉树蹙了下眉,“不是要K歌么,还是就听他一人儿唱?”   “哦,”苗伊小声儿答,“我们社里不是玩K歌,是玩连歌的。”   “嗯?”   “就是随着师兄的琴,谈什么曲子唱什么歌,接不上来的要被罚的。”   南嘉树一挑眉,这倒新鲜了,敢这么玩儿?“个个儿都麦霸啊?”   “也不是,就是都喜欢唱。其实,玩多了,大家都知道的。”苗伊解释道,小叔叔以前是绝对的麦霸,现在总工那么忙,不用问也知道霸不了什么了,想了想,凑近他小声说,“小叔叔,他们玩得很杂的,待在这儿,她们肯定要你唱。”   唱不上来,今儿你给弄丢的可就不只是一套锅了。   看着她担心的小样儿,南嘉树笑,不肯走还怕他丢人,抬手揉了一下,“没事儿。”   没等苗伊再说,已经有人过来送话筒,两圈沙发各两个。   第一次这样K歌,南嘉树还真起了兴致。以为简风要缠缠绵绵地把那首《又见炊烟》显摆完,没想到他还真就只是起了个头,钢琴走间奏,很快就跳到下一首。   还是老歌,《甜蜜蜜》,接歌的是阿语组的一对夫妻,妻子显然也是第一次这么玩,声音有点紧张,不过在老公的带动下,也唱得挺好。   一个一个过去,都接得不错,虽然嗓音各异,可不得不承认,这帮学语言的节奏把握得很准,而且只有一架钢琴配乐,简单,柔和,反倒不像歌房里过度的背景音乐,有点小音乐厅演唱会的感觉。   南嘉树心想,这么个玩儿法也就是这帮人了,都不是只钻书本搞大部头笔译的,现场口译,哪个没点外在形象上的本事?集合在一起确实有点意思。   撇开歌曲,单听钢琴,旋律流水一般,乐曲之间的过度丝毫不觉突兀,走得漂亮又自然,这小子还真特么有两下子!   歌也是真的老,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进入大陆的港台甜歌一直返到民国时期的电影。很久不曾听到,这一连串,在钢琴的独特韵律下,别有一番味道。而且看周围这些人很投入的表情,显然是她们常玩儿的。   一帮以讲外语谋生的人,热衷怀旧音乐,就像外国人穿旗袍,有种反差的趣味。   虽然都是耳熟能详的乐曲,可还是有听着熟却不好接的,过了五六个人,就有人在《马路天使》里的一首歌上打了壳儿。大家立刻笑着闹,除了罚一杯啤酒外,要在群里扔一个五十块钱的红包,抢得很嗨。   这期间,琴音一直没停。南嘉树看着简风觉得不愧是小苗苗儿的搭档,一样清静孤立的感觉,好像那边的热闹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南嘉树扭头,果然,小丫头没低头抢红包,眼睛只看着台上。他咳了一声,“你这师兄有点儿意思啊。”   “嗯嗯,”她附在他耳边,“他会弹钢琴,也会吹笛子。会的曲子很多,不只是老歌,而且可以随着唱歌的人走节奏,所以每次有活动,谁不来师兄都不能不来。”   “你也跟她们一起玩儿过?”   苗伊摇摇头。年会的时候她也是等领导讲完话、发完奖就赶紧回家了。   南嘉树正想问那你怎么知道你“师兄”知道得这么细致?就见小丫头忽然很紧张地看着对面,“小叔叔,你看。”   南嘉树看过去,原来是钱笑笑和刘媛两个在咬耳朵说什么,不时看他们一眼,笑得很诡秘。两个人说完钱笑笑就起身上了台又在简风耳边说了什么。简风手下没停,抬眼看了他们这边一眼,点点头。   “是在说我们吧?”   “嗯。”   师兄刚才的目光瞥过来并没有什么,可苗伊不知怎么了,觉的很冷,心里不太舒服,轻轻抿了下红肿的唇,“小叔叔……咱们走吧?”   “不玩儿了?”   “……嗯,我困了。”   “可现在走不了了,已经冲着咱们来了。”   “可是……”苗伊想不出理由,“这些歌真的太老了……”   “放心。小叔叔比你师兄‘老’多了,是不是啊?”   嗯?苗伊一怔。   看着她近近的小脸,一副完全无辜的样子,南嘉树咬牙,她只要敢点头,非收拾她不可!   并没有,眨巴了一下眼睛,没敢吭声。谁知他刚一扭回头,耳边她趴过来,“……也行,师兄应该不会为难我们的。”   笃定的小声儿,南嘉树没理她。   歌曲已经轮到了西语组这边,一个人一段,不一会儿话筒就递到了南嘉树手中。他刚拿到,台上的琴声已经换了前奏。   这什么啊??   苗伊瞪大了眼睛,不会吧?让小叔叔唱这个??   过门还没弹完,对面组里几个已经一起笑个不住,“南工!伊伊!这歌最该你们唱的,是不是啊?”   苗伊的脸一下就红了,分给他们的居然是《九九艳阳天》!这种青梅竹马式的情歌+红歌,小叔叔怎么可能唱过啊??   果然,他握着话筒搁在膝头,也是在笑。台上的音乐还在继续,他瞥一眼过来,苗伊也蹙眉,什么师兄不会为难他们,琴声一直在走旋律,丝毫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   已经到了第二句,再不接他们就算输了。   已经捐了一套苏泊尔,苗伊不知道她们会逼着他发多少钱的红包,用力抿了下唇,伸手去拿话筒。谁知刚一碰到他就被大手握了,顺势拽进怀里,拿起话筒就在她耳边,这一开口,震得她耳膜都发颤!   一晚上,从师兄温柔缠绵的《又见炊烟》,一路《在水一方》到《马路天使》,歌声或浑厚、或婉转、或清亮,小叔叔这一声像平静的湖面突然刮起粗糙的风沙,沙哑豪迈,爆发力生生把一首民歌唱成了摇滚!   真的是喝多了……   他醉蒙着眼睛,把她扣在胸前,手臂的力气很大。苗伊别说起来,想扭一下头都不能够。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听小叔叔正式地唱歌,以前每天放学回家,人还没上来,声音先上来了,肆无忌惮地吼,小时候苗伊就觉得好好听。可是陪他出去“鬼混”并不包括去K歌,不是他不去,是他就算被阿姨发现挨骂、被罚,也不会带着她。总是回来以后讲给她听,为此苗伊觉得最大人的去处就是歌厅,太羡慕了,羡慕到小叔叔不得不买了个小麦克风回来跟她假装K歌。   扩音器里,他的声音像很多年前在楼道里一样,任性任意,毫无拘束。刚才是大家跟着琴音走节奏,可现在,他一起了头,琴音不得不跟着他走。歌声如此随性,完全超出了民歌的清亮悠扬,带着小叔叔的肆无忌惮,像草原上驰骋的野马。   琴声也被他压下去,震耳欲聋,但是,不难听。苗伊觉得可以忍受,只是,她这个姿势不是很雅,扣在他胸前,动弹不得,她只能勉强撑着手臂隔在中间,蓬起的裙摆遮了他的大腿,像完全地扑在他怀里。   周围合拍的掌声与欢呼声几乎是他同步而起的,总工被他们拖下水K歌本来就够刺激的了,更何况不但歌声强劲,这一对的表现更是配合。   苗伊趴在他怀里,仰着头看着他,多像歌曲里心心念念的小英莲,听他告诉她这一分别隔山跨海,久不相见。歌声里原本缠绵的不舍完全被总工大人的豪迈抹去,却因此让这分别更有了一种特别的味道,想想现实当中的他们,居然很让人感动。   一段很快结束,琴声却没有停止,刘媛拿着话筒,“南工,你离开小英莲多少年啊?”   他笑笑,放下话筒,低头看着怀里,凑近,嗅在她发上。   太秀了!一阵起哄欢呼,有人叫,“该小英莲接了!”   “唱吗?”他问。   她轻轻摇摇头。   然后大家就眼睁睁地看着总工大人抱着媳妇儿,完全不惧发红包的重大危险。   可是琴还是没有停,人们笑,“这可怎么办?”   “英莲妹妹不来,我来!”钱笑笑拿过话筒,“咱们一天吃辣椒,声音照样亮!南工,红包你直接发给我啊,少于一千不算完!”   钱笑笑也喝了酒,早唱嗨了,走上台直接坐在了简风身边。她的声音很有民族特色,直接就把歌曲拉回了原本的感觉,与琴声配合,接唱小英莲对哥哥的期待,很亮。   人们的注意力已经转向台上,热闹之间,南嘉树低头,看着怀里。   他力气大,也感觉不到她还挣不挣,只能看到她嘟着嘴巴,目光落在台上,一张小脸很安静。   早已不是小时候了……   离开了多少年?   歌里说三年五载,可他们一分开就是十六年。南嘉树觉得很奇怪,这十六年,他怎么会连想都没想过她在哪儿……   关于她的记忆像被完全抹去,一刻回来,常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这一首歌已经唱完了,该转入下一个。可是这一回,琴的间奏特别长,忽然翻飞的指法伴随着急速的琴音流转,激烈又精彩,激起一阵阵掌声,几乎就是一场他的个人演奏会。   看着台上那个“雅”人,南嘉树轻轻一挑眉,这是特么是有情绪吧?不觉又抱紧了些。 第27章   音乐 + 酒精, 很容易嗨。因为苗苗儿没有接小英莲的歌词, 大家都闹着罚他们红包。南嘉树笑,让她发,她刚拿出手机,他倒正好有电话进来, 起身到外面去接。   等他接完电话回来,见钱笑笑坐在钢琴边,和简风配合着又开始唱歌, 大家也都和着, 兴致很高。小苗儿一个人坐着,一如既往的安静,可不知是因为这条裙子颜色太淡还是因为灯光,衬得小脸有点发白,越发显得肿起的唇边红嘟嘟的。   不高兴了?南嘉树坐下, 还没开口问, 对面的刘媛就告状,“南工,总工夫人太cheap了,就发了五十!”   南嘉树笑笑,伸手揽了她压了声儿, “苗苗儿,不是让你发一千么?”   “我困了,想回房去休息。”   瘦弱的小肩膀明显在躲他,眼睛虽然看着他, 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一种很抗拒的感觉。   南嘉树吁了口气,心想自己也真是喝晕了,这小东西是个财迷,怎么舍得出一千块钱,可是今儿不放下这个红包说不过去。南嘉树拿出手机,“我发给你。”   “我困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可不知为什么像变了个人似的,犟得冷冰冰的。南嘉树皱了眉,握了她的手一起起身。   大家看他们走都笑着告别,好在歌声还在继续,并没有太大的动静。   已经是午夜时分,酒店里很安静,牵着她走,感觉手中一点分量都没有,南嘉树扭头看,她低头随在身边,手臂抬着,完全不像下午骑自行车会赖皮地趴着不肯出力。   转过大堂到电梯间,一下没握住,小手就从他手里滑了出去。   电梯门关上,南嘉树问,“为什么不肯发一千?”   “原本定的规则就是发五十……”   “卢江不就发了五百么?巩欣的老公叫什么来着,一开始上来就发了三百多吧?”   “他们有钱……”   “我不是要给你么?”   “他们……是真的。”   小声儿嘟囔着,空空的电梯依然很甜很好听,可是非但不解渴,听得南嘉树的酒越发燥。电梯打开,大步走了出去。   进了房间,解开衬衣领口的扣子,南嘉树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冰水咕咚咕咚灌下半瓶,擦了下嘴,回头,她把鞋脱了,光着脚抱了衣服正要去换。   “苗儿,”   “嗯,”   “过来。”   “我困了……”   “过来。”   “我去换下衣服……”   “就这么着。来。”   小丫头一身米色的小礼服站在厅中,漂亮得像橱窗里的一个公主娃娃,轻轻抿着唇,还是没动。   “也知道自己错了,是不是啊?”   懒懒一声,京腔带着酒,声音越发像黏了磁,苗伊抬眼,小叔叔靠在沙发里,腿终于肆无忌惮地搭在茶几上,领口敞着,袖子也卷了起来。   “我怎么了……”苗伊轻声开口,“只是唱歌玩儿一下而已,五十,已经挺多的了……”这是她第一次在群里玩红包,够嗨了,嗨得家里那个电脑屏幕暂时换不了了……   “五十块钱多,那一万块钱多不多?”   “……嗯?”   “刚拿了奖金,同事们一起玩儿,不该你请客?”   “奖金是我自己挣来的,我不觉得应该分给大家……”   嘟囔的小声儿答得那么理所当然。   想起殷倩说她人际关系冷淡,说有人奚落她,南嘉树几乎已经可以看到那种场面,她哪儿是没力气还嘴,根本就是掉钱眼儿里,只要能守着手里那点钱,哪还顾得别人是不是在奚落她!   市侩、抠门,简直太糟践这么可爱的形象,想着别人眼中可能对她的鄙视,南嘉树心里很不舒服。   “苗儿,小叔叔知道你性子静 ,不喜欢交朋友,可工作不是单打独斗,专业再强也做不了全部。做一个集体里谁都不愿意搭理的人,你知道这会对你的发展造成多大的影响?”   “没有啊,我跟同事们都挺好的,可是……一定要分钱给她们么?平常值班,我都跟她们交换节假日,换她们不想要的时间档,节日晚上也可以,这样不行么?   什么??她本来是在争辩,却听得南嘉树一阵心疼,“苗小一,钱是好东西,钱特么也是王八蛋你知道么?你的时间、你的人比钱重要得多!”   “我知道!”   小声儿忽然乍了一下,她眉心蹙了蹙,“咱们……能别再说这个吗?”   每次一提钱,她就像个小刺猬,警觉得不许他多靠近一步。想起初次见面的天台上她差点就要跟那个阴阳怪气的孙子去同居,南嘉树咬了牙,“好,咱不说这个。那我让你发,你为什么不发?我给你钱都不行?”   “小叔叔……”她叫了一声,小脸有点发白,“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丢了你的面子?”   “我的面子扯淡!“   他一把把水瓶子磕在桌上,“小叔叔干嘛来的?不就是来陪你钻空子的?可你得听话啊!假婚套房子一旦败露,你在远油就待不下去了!别以为现在成绩好,大家捧着你,远油是国字号单位,犯这种错别说许处长,谁都保不了你!”   “我哪里没听话?我一直在听你的话,都是按你教的做的,大家也都信了……”   “那是你以为!头一个儿,你们组长就不信!”   苗伊一愣,“……你说什么?”   “我是怎么交代你的:告诉你不要撒谎,就照着以前小叔叔带你的时候说,不需要添油加醋,越添越乱!你可倒好,我个大活人摆在这儿,你张嘴儿就敢胡说!”   “我,我就是那么说的啊……”   “还敢犟!”   不知道是怎么了,看着她那副明显语气弱了下来的乖样子,南嘉树胸口被酒精烧得发烫的火居然被勾了起来,“苗小一,看着我!”   他好凶……苗伊不敢不看。   “我问你,小叔叔以前带你,是不是就是整天闲耗着不说话?”   “……不是。”   “跟小叔叔在一起是不是特闷、特无聊??”   “……不是。”   “小叔叔又老、又迟钝、还欺负你……”   啊??苗伊吓得赶紧摇头,“不是不是不是……”   “那你干嘛要这么胡说?!”   “我,我只是……不想说那么多,这样……比较省事,她们也没多问。”   “别人是不会多问,可那是殷倩!我正儿八经交往过的女朋友,她不比你了解我?还用得着你在这儿瞎编?!”   一句话噎得她不吭声了,抿了唇。   “本来没什么,你这么一‘省事’,她还以为见了鬼了!今儿直接就问我。这么些年又被前女友质问,拜你所赐啊!”   明明是她错了,背后诋毁小叔叔被逮了个正着,小脸居然都没红一下,刚才一点点的惊慌在他还没训完就已经完全淡下去,只是轻轻地蹙了眉。   “跟你说话呢,苗小一!”   “如果……你不来,她又怎么会问你?”   “你说什么?”   她终于看着他的眼睛,“你如果不来,她不会怀疑的。”   “嗯??”   “结婚证是真的。当时组长她看了好半天,我想……她已经在自己脑子里为你做好了解释。”   看他似乎并没有听懂她的话,苗伊轻声解释,“她会以为多少年不见,你已经变了。至少在这方面不一样了。”   想起殷倩的话“我也以为这么多年不见,你是真的变了……”,南嘉树皱了眉。   “小叔叔,我真的……不是有意要诋毁你的形象。如果没有组长,我会只说小时候的事,可是因为组长在,我的‘新婚丈夫’就不能是南嘉树。至少……不能是她了解的南嘉树。”   “你误会她了。”南嘉树说,“殷倩不是个小心眼嫉妒心重的女人,知道我们结婚的消息她顶多是惊讶,因为太巧合。我来,确实一多半是因为她在,不是想让她眼见为实,只是打消可能存在的一点疑虑,好让你们日后好相处。”   “不,我说的是我。因为组长,她也很了解我。”   “嗯?”   “我怎么可能……有南嘉树这样的男朋友……”   “哼,”他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为什么不可以?就非得都是她那样的?”   “因为,”她轻轻提了口气,吁出来,“因为你在船上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我就是那样的:Dull and dry,我根本就不会有男朋友,更不用说是小叔叔这样的。”   “苗苗儿 !”南嘉树像被扎了一下,“什么dull and dry!不许再这么胡说自己!”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小叔叔知道,你只是跟她们不合拍。不合就不理,我刚才话重了,你已经做得很好,即便就是职场也没有理由一定要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套近乎。”   南嘉树说着想握住她瘦弱的肩膀,却不料她往后错了一步,大手停在空中有些尴尬。   “不是的。”她仰起脸看着他,“小叔叔,你不了解我,我不是小时候的那个苗苗儿了,我现在,真的,特别无聊。没有朋友是因为性格不好,没有爱好是因为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解我的人也许不一定会讨厌我,可是从来就不会有人喜欢我。”   “怎么就没有人喜欢你?小笨妞!光小叔叔知道的就有很多人喜欢你,见过你的人,包括只听过你的人。”   她轻轻摇摇头,“如果真的有,也是因为他们还不了解我。等他们了解我,都会离我远远的……就像这条裙子,我可以穿着假装一个晚上,可到了最后,大家还是会知道,不是我的就是不是我的。”   “苗苗儿,”小脸很平静,声音甜甜的,却让南嘉树很难接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殷倩也说你像是对什么都没兴趣,活得很累。能告诉小叔叔么?是不是因为父母离异,你还小,受了伤害……”   “不是的!”   她忽然乍了一下,皱了眉,“关我爸妈什么事?你们,你们为什么要问我这种问题?这就像问一个人:你为什么这么丑,为什么不爱吃巧克力一样。为什么就不能接受这个世界上有我这样的人存在?有什么都不喜欢、就愿意一个人闷待着的人存在?”   “没有,没有不接受。”小丫头急了,南嘉树张开手臂将她环在怀中,“只是觉得你不是这样的。苗苗儿从小就可爱,长大了应该……”   “可我是!我就是!”小刺猬的刺突然竖起来,她满身戒备,“今天你说要给我钱发红包,这次给了,以后怎么办?我该怎么继续应付她们?我根本不想玩朋友圈,不想抢她们的红包,也不想发红包!”   “好好,不发就不发,小叔叔也只是想在她们面前维护一下我的小媳妇儿。”   她用力挣开他,“我不喜欢这样,你这样让我觉得很麻烦!”   “嗯?”   “我不喜欢你秀恩爱!”   南嘉树挑了眉,“新婚夫妻,我这还叫秀啊??”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只是偶尔抱一下,根本也不算抱,充其量就是搂了一下而已!这要真是他的小媳妇儿,他还不得……   “本来,本来一切都是很好解释的!”   “解释什么?”   “解释我们为什么一年后会离婚!因为我和‘老公’都很闷,因为我们长期不在一起,因为本来的感情就没有多好,后来,就更不好嘛!或者,他本来也没有太在意我。可现在……”   想着他动不动就把她抱怀里,别人看着温暖,也真的很温暖,她有时候会恍惚就觉得是真的……“再这样下去,我,我都不会编了!到时候我该怎么说?”   “你怎么刚结婚就琢磨离婚的事?现在当务之急是先让他们相信我们结婚的真实性,包括你们组长,等一年后……”   “一年后怎样?你还要来吗?跟我演离婚的戏吗?演怎么甩掉我?”   南嘉树被狠狠噎了一下,“胡说什么?小叔叔怎么会这么对你?当然是……”   “小叔叔,你能让我自己处理吗?”   “苗苗儿!”他抬手揽了她 ,“我知道你担心、害怕,可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把这件事帮你办妥当。你什么都不用操心,以后的事留给我来想,好不好?”   “不好。”她拨开他的大手,“小叔叔,老楼已经要拆了,我也不再是你以前喜欢的那个小娃娃。早就不一样了,我和你、和组长是两个世界的人。实话说,如果你早早告诉我你是CNE的总工,我会选择放弃那二十万,绝不会拉你结婚。我现在……真的很后悔。” 第28章   两手托在盥洗台上, 苗伊低着头, 视线里只能看到米色的蕾丝花瓣,头发垂着将自己完全藏在里面。直到有点头晕,抬起来,看着镜子里一张涨红的脸, 很丑。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对谁发过脾气,甚至, 已经忘了生气的感觉。   怎么会冲着他喊那么恶毒的话, 他是小叔叔啊,是她的记忆里原本还有颜色的地方……   最后一次见面是她离开的时候,小叔叔来跟她告别,牵着她的手到大院门口买了最后一个冰激凌。那一次,唯一的一次, 她没有霸着, 分给他一起吃。   初夏,阳光很好,坐在老楼前的台阶上,他说苗儿会忘了小叔叔吧?她说不会,一定不会, 忘了小叔叔是小狗!他说你本来就是小狗,敢忘了小叔叔小狗就再也没有冰激凌吃。   很恐怖的誓言,不过她还是很坚定地拉了他的大手一起拉勾。他笑,声音很大, 搂了她,手臂很沉,抱得很紧,一起看着老树下斑驳的树荫,冰激凌化在她手上,黏黏的……   在舅舅家的时候,她每天都会趴在窗台上看大院外的路口,盼着回家。回了家,偶尔的,她又开始趴窗台,不知道在看什么,只有感觉是一样的。那是她小的时候最熟悉的感觉:思念。思念爸爸妈妈以外的人。   她给小叔叔写了很多信,告诉他转学后她的一个同学总是欺负她,她的名字叫娄晓云。爸爸妈妈很忙,阿姨给她做饭,送她上学,可是再也没有人带着她去玩……   寄过去,没有地址。她还追着问,大人们笑她:小孩子多事!人家哄你玩的,要不他怎么不给你写信啊?   她还伤心来着,觉得他们说的不对。   是什么时候忘了他的?也是那个时候吧,一夜之间,她童年有颜色的记忆就被全部抹去了,包括小叔叔……   再见面,小叔叔一点都没有变。时间在他身上仿佛只是加重了曾经强烈的色彩:更帅,更壮,更得意,包括对她,他似乎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从第一声“苗儿”开始,就像从前一样,嘴巴上嫌弃她,而实际上会像一把大伞,一直撑在她头顶。   他会很没有原则地觉得有人想欺负她,哪怕同事们的问题只是冲着他的总工来的。   他会第一时间把青蛙腿夹走,即便还在跟别人说着话,即便夹菜的那个人是他“以前正儿八经的女朋友”。   给她买戒指,买手机,买裙子……虽然,她配不上这些东西。   为了她,他把初婚都搭进去了……   小叔叔错在哪里?就因为他太闪耀么?   她是月亮的背影,忽然被太阳温暖,还要嫌弃太阳太亮……   她有什么资格?   刚才她说了那么多,他只是皱着眉听着,一个字都没回,如果是小时候她敢这样顶嘴,他一定把她扣在膝盖上假装打她了。   好在,他是小叔叔,一点都没变的小叔叔,她还记得怎么哄他。   苗伊小心地把裙子脱下来,挂好,套了防尘罩。换了自己的运动衣裤,弯腰,一把冷水扑上脸颊,把之前的涨红、燥热都洗去,擦干净。   悄悄打开门,见他还在沙发上,腿搭着茶几,人懒散得几乎是半躺着,在看手机。   苗伊轻轻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几乎已经碰到他的膝盖,可是他连头都没抬。   “小叔叔……”   他像没听见一样,苗伊又叫,“小叔叔……”   还是没吭声,苗伊犹豫了一下,坐到他身边,侧了身,“对不起……”   庞大的人像一座懒散的雕像,动都不动,苗伊轻轻咬了下唇,抬手搭上他的胳膊晃了晃,“小叔叔,真的对不起,别生气了好不好……”   “晚了。已经气死了!”   咦?小叔叔搭理她了!苗伊赶紧说,“小叔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保证……”   小声儿很紧张,小鸡啄米一般毫无原则地在他耳边叨着。南嘉树一挑眉,“是怕丢那二十万吧?”   “不是不是,是怕你生气,真的!……如果,你想,我们可以……离婚,马上。”   两只睡不醒的眼睛很虔诚,气得南嘉树咬牙,“还敢嫌弃我是吧?? ”   “不是不是,真不是!我知道是我太过分了,小叔叔都做得很好,是我太个色,就照着自己跟别人胡说……我,我就是从来没有过……男朋友,不太会配合。再加上工作养成的习惯,每次没把握我就心慌,就会烦躁,真的……”   一张小脸急得红红的,小时候就是这样,只要她紧张、害怕,眼睛下就会泛出有两个小涡,求他,很抱歉,很可怜的样子。   “其实,都是我自己想太多,一年后,离就离了,大家也都注意隐私,谁还会追着人家问为什么离婚。八成儿,都觉得这样才对呢。”   看他皱了眉,对视的眼神里好像又严厉了。苗伊怔了一下,觉得一定是自己没抓到重点,啊,对了,组长!赶忙说,“我,我没想到组长会找你!”   不管当初是怎样的 ,这么多年,苗伊相信小叔叔应该不会再难过了,可是再见故人怎么能不生旧情?就这么因为她被说了一顿,小叔叔这么骄傲的面子可怎么受得了?   “对不起,我一定去跟组长解释!你别太在意,其实,都是我平常表现太闷,才会惹她生疑。我会告诉她那些……都是我编得,只是不想应付大家八卦,不是有意要骗她们。组长了解我,她一定相信的……”   “跟她解释干嘛?用不着!”不就是以为他是个渣么,以为就以为。   “可是……”   “不用!”   他好凶……苗伊抿了抿唇,没敢再坚持。等了一小会儿,悄悄看他的脸色,眉头还是没展开。唉,在心里叹了口气,苗伊低了头,好像该道歉的都已经道了,还能说什么呢?   正一个人灰心,忽然大手覆了她,反转过来,扣在手心。   她指头很细,被他卡在指间,很胀,可是,贴着他最柔软的指间皮肤,感觉好暖和……   苗伊抬头,见他也正看着握在一起的手,她嘴角一弯,笑了。真好,小叔叔又像以前一样,不管多生气都被她哄好了。至少,不会再训她。   “小叔叔,”   “嗯,”   “我给你泡点茶醒醒酒吧?”   “你不困啦?”   “嗯,泡茶不用多久的。”   “嗯。”   她像得了赦令,小手欢快地从他掌心抽出去,起身去煮水。身上又是那套宽大的旧运动服,像中学校服,完全看不出细嫩的身材,只有光着的脚还和刚才公主裙下一样,小小的,乖乖的。   泡了两包茶,又热了一点奶放进去,捧了咖啡盘给他端过来。   “小叔叔,你趁热喝。”   银色的托盘亮晶晶的,反射了房中的灯光在她刚刚洗过的小脸上,也亮晶晶的。南嘉树看着,想如果没换掉那套小礼服会多可爱……端起来抿了一口,“嘶!”   “啊,烫吧烫吧?慢点儿……”她很紧张,居然嘟起嘴巴忍不住对着他吹了一下。红肿已经消了下去,唇瓣上还有血珠的印子,红红的。   “现在倒乖!”   他明明是呵斥了一句,可笑容却从嘴角弯了起来,眉头都展开了。苗伊怔了一下,也笑了,“小叔叔不生气了吧?”   小丫头就是这样,从小不知道是太在意他还是就不愿意揣测他的意思,不管什么总要问出个结果,倒让他觉得有点没面子,可也不好撑着,只好“嗯”了一声。   茶很浓,添了热奶,入在口中一点都不苦,滑滑地香甜。   她凑得很近,两人之间只有巴掌大的茶盘。南嘉树抿着茶,看着她的眼睛,“不困了?”   “困呢。”   “那去睡吧。”   苗伊看看托盘上他喝几口就放下的茶,“嗯,等你睡了的。”   他没再说什么,专心喝茶,她捧着茶盘,看他把一小壶都喝光。   喝得一身发热,南嘉树起身把衬衣解开,“苗儿去睡,我还有点儿公事要处理。”   看他随手打开电脑,苗伊蹙了下眉,这可怎么好?虽然套房很大,可是,外面是整个的客厅,他办公的地方距离沙发躺椅就几步的距离,没有遮拦……   南嘉树脱了衬衣回头,看她还站着,“困傻了?快去睡。”   “……哦。”   走到躺椅边,把上面的垫子拿开些,苗伊躺下,盖了毯子。房间是春季恒温,很暖和,只是对面看风景的玻璃墙上已经遮了金色幕帘,房间一下好像小了,感觉距离他更近。不过,也没关系,拉起毯子遮了脸,轻轻闭了眼睛……   眼睛好酸,一闭上就像粘住了。可是……脑袋上怎么被大手揉搓?苗伊不得不挣扎着睁开眼睛。   白色的贴身半袖T恤,灯光打下来,越发乍着肌肉横宽的肩膀。   “去里面睡。”   “……嗯,不用,这儿挺好的。”   “快去。”   “真的不用,”苗伊仰望着眼前几乎把她和躺椅都遮在影子里的人,“躺椅窄,放不下你的。”   “谁说我要睡沙发?”   看小丫头一双总也睡不醒的眼睛立刻瞪圆了,南嘉树笑,蹲下//身,“我今晚得加班,你去睡。”   “不用,真的不用……”   他抬手轻轻拨开毯子,露出她的小脸,“听话。”   她摇摇头。   “我抱了啊?”   说着大手就往毯子下去,苗伊立刻往后一挪身,不防备差点掉下去,南嘉树一把拢住。   四目相对,她好困。   “听话,去睡。”   “……嗯。”   ……   夜深了,湖面上的风穿过丘谷,直冲来,呼呼的。   合上电脑,南嘉树看了眼手表,三点多了。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星星点点的灯光,静谧,丝毫感觉不到肆虐的风。   抻了抻胳膊,转身,看着紧闭的房门,看了几秒钟,走过去。   房中只亮了一盏壁灯,暗暗的。偌大的国王床上,被单铺得那么平整,只在一侧鼓起很窄的一条。   他轻轻地走过去。   发丝散在枕上,小脸贪恋地陷在软枕里,灯光里光滑如脂,那么乖……   沉在梦中,她这么安静,感觉不到呼吸,叶子尖的手指轻轻搭在腮边,像一幅素净的油画。   重逢之后,还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她,才发现褪去米色的小礼服,她依然漂亮得像个公主,即便只是在白色的被单下…… 第29章   生物钟一直准过闹钟, 睡梦中醒来, 苗伊没有睁眼睛,朦胧的光透进来告诉她今天时间又是刚刚好。   “……Sometimes I have thought it would be an excellent rule to live each day as if we should die tomorrow.”   (有时候我想这将是个很棒的法则,如果我们对待每一天就像明天就要死去。)   轻声背诵着,混沌睡意的头脑慢慢清晰, 想象自己失去光明,感觉流水穿过指间的冲击和光滑……   慢慢地睁开眼睛,期待对面空空如也, 可以让背诵流畅而去, 可是……天哪!就在一米之外,同样的大床上,同一床毯子下,他合衣而卧,侧身抱着肩正对着她。   四目正好相对, 一时没办法处理眼前的景象, 苗伊惊得一动不动。   他眯着眼睛,“一大清早,嘟囔什么呢,吵死了。”   居然真的是小叔叔……   幸亏床好大,一个被子下, 中间都扁扁的,十分平整,所以苗伊才没有跳起来,不过往下一缩, 几乎把自己完全埋在被子里。   “说梦话呢”   “不是……是文章。”   “背给我听听。”   “……不要。”   眼看着他的长胳膊打开,大手就要伸过来捞她 ,苗伊赶紧抿了抿唇,“嗯嗯,接着么?”   “嗯?”   “从头来还是接着刚才的?”   “从头来。”   “哦。”苗伊答应了一声,略顿了顿,从头开始,“All of us have read……”   “嘴巴藏起来我怎么听得到。”   真事儿……   没办法,苗伊只好把被子掖在脖子下,“All of us have read thrilling stories……”   清甜的声音,没有麦克风的修饰,少了回声的空灵,多了柔软,一字一句,清晰地流入耳中。   南嘉树轻轻闭上眼睛,生平第一次,听着海伦凯勒原版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接着睡。   ……   不知道小叔叔是几点睡下的,反正他真的很能睡,也……很难哄睡。   这话好像很矛盾,可是真的是,明明他的呼吸都均匀了,可是她一停下,他就睁眼。本来她平常背两篇就可以起床的,结果今天从海伦背到了海明威,一直背到第八十五天……   苗伊爬起来,轻声洗漱,然后从行李里拿了小收音机出来,出到阳台上。   风已经停了,湖面上扑面来清晨的空气,带着水汽和山林的清新,苗伊深深地吸了几口,让自己的肺叶完全苏醒。睡饱之后,感觉整个人像充足了电,满格的精力。   打开广播,已经错过一段简讯,正是晚间新闻。苗伊很快进入工作状态。不知道是不是度假村有频率干扰,接收不是很好,她不得不开大声,边听边口述。   等到新闻都播完,苗伊拿出手机,记下今天的翻译率,还有一些词汇查找之后加了注释。不过今天出现了几处生僻词汇,她根本不知道,译的时候跳过两次,直接影响翻译率。而且反复琢磨也不知道怎么拼,好在她能准确地记得发音,录下自己的语音,回去后可以在社里的词库进行搜索。再不行,还有组长,组长一定知道。   都做完,已经七点半了,正好是早餐时间。苗伊进到房中,静悄悄的,轻轻走过去推开卧室门,小叔叔还是那个姿势,可是睡得正香,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九点就要集合去爬山,他这么烧包,起床后梳妆打扮就需要至少半个小时的时间,哪里还顾得下楼吃早饭?   苗伊决定自己去吃,然后把早饭给他带到房间来。   社里预定的小餐厅,已经有不少同事在吃早饭。苗伊一进去,就看到刘媛和巩欣她们在。拿了吃的过去跟她们坐一桌,巩欣打趣儿说早啊伊伊,新娘子里属你早。说完她们笑,苗伊也笑笑,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匆匆吃完准备打包,苗伊才想起来自助早餐是不许外带的。犹豫了一下,用房卡点了黄油土司、煎蛋和水果,房间里有咖啡和鲜奶,可以现煮。东西不多,苗伊不想用客房服务,时间还宽裕,可以让那个懒家伙再睡一会儿。   星期日的早晨,大堂里几乎没什么人。苗伊端了托盘等电梯,可以很清晰地听到大理石地上渐渐走近的脚步声,扭头看,是社长赵北平和常勇。   苗伊低了头往电梯这边挪了挪,那两人边走边聊着,路过并没有注意她。   “去江州的名单定下来了吗?”   “差不多了,”常勇说,“只有一个我回去还得确认一下跟沙漠那边的日程。西语那边定下来了?”   “嗯,殷倩上周就把名单交上来了:英语是苗伊和钱笑笑,法语那边是何淼和冯恬。”   “都是女生?”   “嗯。”   天哪,江州??   苗伊惊得瞪大了眼睛,早就听说樊津水坝项目专家组要来,需要一个月的随行翻译,可是觉得怎么也不会轮到自己,毕竟她是做会议的,随行翻译需要更多的社交能力,组长一向不会为难她这个。而且,这都还在其次,一旦做随行,基本就是二十四小时陪同,她还怎么做私活?本来她笃定没有她才接了易科的活儿,现在一旦错过交稿时间,就拿不到钱了!   刷开门卡,房中大开了窗,新鲜的空气里带着男士沐浴露的清香,小叔叔衬衣敞着怀,头发还湿着,看她进来,“干嘛去了?”   苗伊捧了托盘在他面前,他笑,“这么乖啊。”拈了一片面包塞嘴里,正打算再夸两句,可见小丫头竟然蹙着眉,“怎么了?”   “嗯……”   一路上楼苗伊就想要不要告诉小叔叔,想来想去,还是求一下,“就是……我刚才听到赵社长和常组长说话,他们在讨论外勤的事,说要派我去江州那边做随行。”   一听就是樊津项目,南嘉树说,“这不挺好么?”   “小叔叔……我不想去江州,你能跟……”   “为什么啊?”   “嗯,外婆一个人在家……”   “咱能不老拿姥姥做借口么?”   一句话噎得她抿了唇,南嘉树说,“樊津是国字号重点项目,这么好的锻炼机会别人求之不得,以后写在简历里都是资本。懂么?”   “……嗯。”   “正在申请住房,这个时候别在工作上给上司找麻烦,知道么?”   “……嗯。”   ……   上午环岛、爬山,小叔叔身边总是不会断了人来,聊天内容天南海北。   被他牵在手里,苗伊只管闷头走路。琢磨着去江州后,她该怎么安排时间,把小翻译公司的活儿都推掉,每天夜里做两到三个小时或许可以应付。   可是怎么做呢?明目张胆用社里的电脑?在钱笑笑眼皮子底下肯定不行……哎,可以用手机!新手机是可以的,那什么时候做呢?趁着钱笑笑睡觉的时候?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可以到楼道里,卫生间,或者……   ……   本来预计是中午吃完饭两点准时返程的,可是上午活动又如期拖延,上船的时候已经三点多了。   回程航线是另一条观光路线,一个半小时,再转大巴回到桃圃,已经八点了。   苗伊惦记着落下的活儿,着急回家。可是小叔叔要一起吃晚饭,好在他也要赶去江州,不会耽搁太久,苗伊便陪着他一起。   越野车终于停在老楼外,早睡的老人们早已闭门熄灯,只有楼前老树旁的一盏路灯亮着,黑暗中恍恍惚惚的。   熄了火,一片寂静。   “小叔叔,那我上去了。”   他还没喘口气,她就要走,小声儿听着都有点乍耳。南嘉树咂了下嘴,想不出挽留的理由,起身下车拿了行李。   一起上台阶进了楼门,苗伊要从他手里接,他说,“我给送上去。”   “外婆睡觉很轻的。”   “又拿姥姥说事儿。”   两人都笑了。不过她没放手,南嘉树不得不放开。   “小叔叔,我走了。”   “嗯。”   看她挎着包往楼梯上去,瘦弱的身体就快被黑暗吞没,南嘉树忽然叫了一声,“苗苗儿!”   苗伊回头,“怎么了?”   “来,下来。”   高大的人站在老旧的楼道里还是那么有气势,让人觉得好像不能不听,苗伊就这么听话地下来,走到他身边,“怎么了小叔叔?”   “抱抱。”   苗伊愣了一下,看看黑漆漆的两边走廊,没有需要做戏的背景啊?“不用吧……”   “让小叔叔抱抱。”   嗯??苗伊一时分辨不出这话的意思,不过,微弱的灯光下看着小叔叔帅气的脸好像有点时光倒流的恍惚……   大手从她肩上拆下行李放在地上,没有等她同意就将她拢进怀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又撑了手臂在胸前,两只强壮的手臂将环得紧紧得贴在怀里,有点喘不过气。   她好软,明明那么瘦却感觉不到骨头。昨天跳舞抱着她就觉得一点分量都没有,此刻抱着,那一点分量像贴进了心里,痒痒的,总想更紧点。   南嘉树低头,轻轻嗅了嗅她的发,再低,可以嗅到她的温度。   终于不再是儿童霜,淡淡的香甜,是女孩的味道。   “……好了吗?”   怀里闷着的小声儿一句,煞他的风景。他笑,抬起头,看着她,“这么急着离开小叔叔啊?”   “不是……你还要赶路呢。”   她的气息暖暖的,他抬手轻轻抚开她腮边的发,“不急。这么多年不见,让小叔叔好好看看。”   好吧……不过,离得这么近,除了眼睛还能看到什么呢?   “这些年,苗苗儿是不是吃了好多苦?”   “没有啊。”   “小叔叔怎么总觉得来晚了。”   “哪有,小叔叔来得刚刚好。”   她好乖,南嘉树笑了,“正好赶来娶你,是不是?”   她没笑,轻声说,“谢谢你。”   心好软,忍不住手下又紧了些。“小叔叔本来就是该保护苗苗儿的,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   他的怀抱好紧,一种久违的温暖,苗伊忽然胆子大了些。   “真的……什么都能说?”   “当然。”   苗伊抿了抿唇,“那……你以后能别再来了么?”   嗯??南嘉树挑了眉,“老公再也不出现,你不怕穿帮啊?”   “不会的,我会说你下现场了。”   “你想得倒美!现在远油都知道咱们结婚了,圈子这么小,我一已婚男人,没事儿不去看媳妇儿还在凌海闲待着泡吧?”   “有什么不行的?”她嘟囔,“感情不好不行么?”   “合着小叔叔把初婚赔给你,还得把好男人的名声也赔给你啊?”   苗伊蹙了下眉,“小叔叔……咱们这样是不是影响你交女朋友了?”   “可不!”   “对不起……”真是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苗伊好抱歉,“我听说住房申请年底就会做初审,说不定我过不了,我们就能离婚了。你再忍忍,行不行?”   “嗯,这之前总得来瞧瞧。”   “……不要。”   “怎么还不要??”   “嗯……我是觉得我们没必要显得很恩爱……”   这油盐不进的小东西!“那小叔叔想你怎么办?”   “那个……我经常到凌海出外勤,有空儿我就去看你,好不好?”   昏暗的灯光里,两只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小脸很虔诚,可是南嘉树知道,有生之年他是等不到这一天了。   “小叔叔……”   不知道他是不是太感动了,一把把她闷在怀里,完全不给喘气的那种。   ……   车开出弄堂,南嘉树就拨通了车载电话。   “喂,许处长,睡了吗?”   “南工啊,没呢,你们回来了吗?”   “刚回来。”   “有事儿吗?”   “嗯,想求许处长把媳妇儿给我调凌海来。”   那边笑,“行。”   “欠你一大的啊。”   “先欠我一顿酒。”   “好。” 第30章   两周后。   凌海。远油集团华东总部。   还有一个小时就是下班的时候, 师兄简风和另外几个同行来的翻译社同事已经拉了行李下楼去。几个街区外就是宿舍, 他们要提前去入住。   说是宿舍,其实是远油的对外接待处,四星级酒店,每次出外勤来他们都是住这里, 酒店式服务,住宿条件非常优越,并且包早晚两餐。   眼看着他们说说笑笑地进了电梯, 苗伊低头看看自己脚边的行李包, 愁得心都拧成了疙瘩。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早在九月初社里就定下这次国际行业交流会由她和师兄做会场同传,本来专心备战根本不需要担心后勤服务,可谁能想到为了赶着分房,她能赶出一个在凌海有家有业的“老公”来!   要在凌海住两周, 直到昨天出发前行政部给他们发这次外勤服务包, 苗伊才知道宿舍登记上没有她。   当时就急了,可还没等她争取,陆菁就开始打趣儿她说伊伊开心吧?分别了两周终于又要和帅老公团聚了,哦哟,想想都羡慕!   苗伊很想虚伪地说些以工作为重想住宿舍的话, 可是,上次去湖心岛玩,小叔叔恩爱老公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回程的船上, 拢着她在船舷边看风景,只他们两个。其实人们哪知道他只是在让她背书给他听,要求很多,口干舌燥。   现在,就连苗伊自己都编不出为什么不喜欢这么好的小别新婚的机会。而且,超级八卦的陆菁已经看过他的登记地址,距离华东总部只有两个街区,比宿舍还要近。   唯一仅剩的理由就是他不在。可是,同行业,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如今华东区那个国字号大项目樊津是由江州设计院牵头设计,而唯一指定的合作方就是CNE。马上就到了一期详图,CNE特地为此要在江州设立分部。这个时候,说总工大人跑去千里之外的别的什么现场,鬼也不能信啊。   更何况,就算“老公”下了现场,老婆还不该有家里的钥匙么?酒店再好哪有家舒服。   她现在就是在等下班后,步行“回家”。   这一回,她连娄晓云都不能求,不知道怎么跟闺密解释她这次玩脱了,落得要露宿街头。   正一个人郁闷,忽然手机响了一下,瞄一眼,是“老公”。   眼睛又转回电脑屏幕上。   自从分别后,小叔叔常会发信息给她,问他的小苗苗儿好不好。   他的小苗苗儿不好。   其实……有那么一两秒钟,她是想找小叔叔来着,可是也就是那么一想。已经够麻烦他,都把他麻烦成“已婚男人”了,再把他麻烦成“拖油瓶”,这人情债她就还不清了……   下班了。   苗伊拖着行李出了远油大厦往北走,两个街区外就是那座著名的临湾松园城,她的“家”。   走到拐角处,抬起头。整个小区就一幢楼,别墅式设计,铺得很宽,一共才十二楼,奢侈地矗立在大片的绿地花园中。老城风格,古朴而雄壮,顶楼两层复式。想起结婚登记时那个门牌号,应该就是其中一套复式。   小叔叔品味真好,钱更好。   他现在在江州,苗伊很放心地绕过小区,继续往前走,去坐地铁。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母校。S大坐落在凌海城北郊,背靠矮山,北门出去就是近郊村庄。   记得读书的时候外面村里有民房出租,考研的人会专门租来复习用,还有按捺不住的情侣们,水涨船高也不便宜,一间要八、九百块一个月。不过再往里走,走得远些,村庄里面也有民房出租,应该是最便宜的,好像五百就可以。   大概走了五六个街区,下了地铁三线,正是下班高峰,地铁很挤,挤了四十分钟转五线,再走两站终于到了母校。穿过校园,大概要走半个小时。   凌海环湖靠海,比桃圃还要湿润,冬天几乎很难有晴过一周的,刚下过雨,进村的路挺宽,可还是免不了有湿泥。   按着村口的招租广告进去,两层楼的农家小院,二楼两室一厅,外面一间耳房。一打听才发现两年的工夫租金已经涨到六百五。   这太多了,说了半天,房东女人勉强答应给小姑娘降了五十,两周三百,不过,只能是外面那间。   看了看,条件还好,因为短期外勤虽然没有住房补贴,但是有伙食补贴。她不在酒店吃,就可以换现金,除交了房租还有结余。   心里总算没那么疼。   安顿住下,天已经完全黑了,关了门,房间朝北有点阴,不能用电暖气,但是可以用电热毯,这个苗伊没估计到,没带。没关系,被子够厚,衣服也带够了。   房东提供两壶热水,如果要做饭另加一百。苗伊觉得没必要为了煮方便面再加钱,就没要。   吃完泡面准备干活儿,房间里有一个电脑桌靠着门,苗伊看了一眼就觉得冷。迅速地洗了手脚,又套上两双毛袜子,把手提电脑和字典都放在床上,围了被子。   打开电脑,准九点。比平常晚了一个半小时,算算明天上班路上要耽搁的时间,今晚估计她睡的可能性很小了。不过好在一切都安排好,明天就可以。   打起精神正准备开始做,手机响了。苗伊还没看就蹙了眉,小叔叔这是又闲了么?   老公:苗苗儿,   苗伊:嗯,   老公:干嘛呢?   苗伊:没干嘛。   老公:最近没什么大活儿?   苗伊:没有。   老公:交流会不是你们做啊?   苗伊:是,组长做。   老公:哦。   嘿嘿,看到这个字苗伊忍不住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抬出组长来就感觉像欺负了他一下,她会笑。小叔叔在江州忙,那天问她什么时候来,苗伊说随行翻译团已经把她撤下来,他们不能在江州见了;至于这次会议,她一来到凌海就看了会议资料,CNE的发言人是总裁岳绍辉,不是总工南嘉树。   这就放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再见到他,不是因为小叔叔太耀眼,是……他一在,她就会条件反射像小时候一样,习惯让他照顾,这不好。   ……   车开进凌海的时候已是午夜。   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路过热闹的二十四小时排档,南嘉树看了一眼,也懒得下车,直接开回了家。   樊津项目一期FEED(前端工程设计)在最后收尾阶段,马上进入祥图,因为期间有两次项目范围变更,预算基线要重新设立,和设计院的汇报审核会三天两头开,作为总工,他根本就走不开。   另外,CNE为了更好地配合这个国字号大项目,决定把项目团队搬到江州现场办公。说是为项目,其实两位总裁早有意在此设立分部,而分部负责人的帽子就势就扔在他头上,一些行政上的事也要他处理,这也是南嘉树频繁跑江州的原因,   今天赶回临海为的是明天在凌海开幕的行业交流会,两年一次,聚集亚太区行业巨头,主攻技术问题。发言人都是各家领军人物,国内设计院出席的也都是资深设计大师。   CNE原本计划由分管技术与施工的总裁岳绍辉从美国飞来出席,可是前天南嘉树接到总裁张星野的电话,说岳总在现场暂时回不来,让他替代出席。   南嘉树最烦开会,可这个没办法,这样水准的会议CNE拿到出场券也不过是第二次,既来之,就不只是要交流技术,更重要的是行业里的形象工程。于是,他只得接过岳绍辉的发言稿连夜修改。   安排好项目上的工作,本打算下午五点出发,路过桃圃正好七点,可以拐进去带小丫头吃顿饭。没想到耽搁了,八点才从江州出来,路过桃圃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对南嘉树来说十点夜才刚开始,可每次十点后给她发信息,就像扔进黑洞里,完全没反应,第二天早晨都没反应。无聊的小丫头,作息估计和姥姥一样,早早就睡了。   不过,南嘉树还是决定进去绕一圈,如果楼上亮着灯就打电话叫她下来陪他去吃夜宵,如果睡了就算了。结果进到院里,楼上漆黑一片。他熄了火,拿出手机:苗苗儿睡了吗?   等了一会儿,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路往回开,南嘉树有点郁闷。当时听殷倩说她人际关系冷淡还不觉得,这才真是领教小丫头了,不管他发什么信息,回答从不超过三个字,好;挺好;没干嘛。   打电话的时候打招呼都是“有事吗?”,别说叫“老公”,私下连“小叔叔”三个字都没了。   那天他做报告有个图表需要翻译,发给她,她很快做好发过来。南嘉树很高兴,完事后发了个一千块的红包给苗苗儿奖励,想着小财迷肯定高兴死了。还不得好好儿地叫他几声啊?   结果,人家根本没收,就那么晾那儿,直到过期。   钱特么真成王八蛋了。   回到家,南嘉树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打开音乐。不知道怎么了,感觉动静很燥。关掉,调出手机录音,这才起身去翻冰箱。   冰箱里还有熏肉片和面包,动手做三明治。手机里清甜的声音带着湖面的阳光,《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跟着她的脚步去听风,去感受水流的光滑……   嘴角不觉弯起来,脑子里又是那个软软的小乖样子,在他怀里背书给他听,让背什么背什么,背几遍都可以,很听话,又觉得一切都可以原谅了……   ……   一大早起来,又下雨。   张星野六点半就打电话进来说一起吃早餐,南嘉树说不饿!张总说我在你楼下。   一顿早餐吃了一个半小时,跟现场的岳总开着视频,整个儿就是个工作会议。等这边结束,南嘉树匆匆赶到交流会,一进会场就碰上了蒋航宇。   “你丫这是又高升了吧?”   南嘉树没搭理他。   蒋航宇是行业协会的,不是发言人,而CNE的发言时间在第二天上午,所以两人一起坐到了后排。   会议一开始都是些概述,南嘉树一边听着,一边把今天早餐会议上的一些决议,写成邮件发到项目上去。忽然,身边一声,“哟!”   南嘉树扭头,见蒋航宇摘下耳机递过来。一看这货一脸□□,南嘉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接过。 第31章   上午会议结束。   与会人员三三两两说着话, 陆续退出会场往餐厅去。后台翻译箱里, 简风关掉设备摘下耳麦,翻看着手头的笔记和资料。   苗伊一边随着看,一边把水瓶子递在他手中。   简风接过大大地喝了两口,目光又落在资料上。   这次行业会不同以往以传统技术的现状评述开头, 第一个讨论题目竟然就是页岩油的开采。   意外之处并不是因为这是什么新技术,其实发展多年已经非常成熟,而且操作简单, 大大节约开采成本, 让曾经因为成本问题不得不荒芜的油田变成了黑色金矿。   可是,也正是这项技术,因为注浆压裂掺入大量化学品,环保人士认为会对地下水造成污染,因此在国际上备受争议。   虽然技术开发者一再证明之后进行了液化以及非常严格的回收处理, 留在岩层中的只是完全天然的沙子, 依然遭到强烈的反对,可以说页岩压裂已经与油管开发成为本行业最受诟病的两个分支。   七月的环评会上,页岩压裂被多次提及,正面意见不多。当时简风就和苗伊讨论过,翻译就是这样, 同样的声音,几个月前替环保人士做呼吁,现在要为技术开发做辩解。   这就要求用词上必须精确,不能改变发言人的主观意见, 但是决不能在用词选择上表现出翻译的个人情绪和语气。   备战期间,翻译组已经对可能涉及到的议题提前做了技术准备。但是大会议题都是大纲型的,不会提前拿到发言人的稿子,有的发言人甚至连论述议题都暂且保密,只能凭他们的身份背景来做猜测。   刚刚结束的报告就是页岩油的现状概述与发展历史,简风应对得很好,但是这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页岩油的深入讨论,虽然准备了很多技术资料,依然难免紧张。   午餐后的日程上出现的是全球排名前两位的油服公司,可见会对横向井技术和压裂技术做更详细的讨论,据说还会有现场演示试验。所以会议结束半天,两人还凑在一起,边翻看资料边讨论。   “两个公司都是北美的,至少不会出现口音问题。”简风说。   “嗯,”苗伊点点头,“目前页岩油主要发展基地就是北美,在欧洲目前还处于全面禁避。”   “可见欧洲的环保人士更得力啊。”   “那倒不一定。欧洲地方小,人口密集,不像北美有大片的荒野。在一个勘测点钻下去,不是农田就是人家,不论地下资源价值几何,反对声肯定更大。又或者采用横向井技术,四面扩展,没准就展到另一个国家,抽出油来算谁的呢?也是资源归属问题。”   简风推了下眼镜,“你已经不中立了。”   苗伊一挑眉,“怎么会啊。变形金刚里擎天柱的动力输出范围大概是五百马力到六百五,压裂设备一台就约两千五,注浆压裂连接操作,有时会有十台设备,相当于五十辆重卡在同时施工,不管是荒野还是农田,怎么会对环境没有影响?只不过,所有的工业都对环境或多或少有损害,在能源紧缺的情况下不做开采,也是一种浪费。所以,我非常中立。”   深海蓝的西装套裙,雪白的衬衣,美丽的脸庞抹去了平日的寡淡,她又像每次出现场那样在压力的刺激下神采飞扬。这么近,简风不由得微笑,“为什么当初会转外语,不继续学工?”   嗯?师兄的声音好温柔,入在耳中有些不能防备。从湖心岛回来,师兄一句都没问她,平常只有工作,这一刻忽然恢复了一句私人的对话,苗伊不觉一怔……   工程师曾经是她的梦想,可是,这个专业只有本科是远远不够的。硕士、博士,即便有小叔叔这样超常的脑力,都需要那么漫长的读书和实习期,也要有运气能被一个个项目喂出来。她等不了那么久,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她需要的是一个能用时间和努力加快进度的专业,一个能迅速开始赚钱的专业……   苗伊轻轻抿了下唇,“嗯……脑子不够么。”   “过度谦虚就是骄傲。”   “师兄也不中立了。”   两人笑,简风说,“我们去休息室吧?”   “好。”   一起起身收拾了资料,往会场外去。   “今天整天都是页岩油,”苗伊说,“明天就是设计方了,会好一些。”   简风点点头,“CNE是排在明天上午吧?好像发言人不是南工。”   这是第一次听他提到小叔叔,而且温柔的声音里一点都没有因为“南工”这两个字有任何偏见,感觉小叔叔烧包的气场都被师兄的大度弱化了,苗伊放下心来,“他哪里够级别,是他们岳总。”   “哦,那应该也是主攻北美那边,知道议题吗?”   苗伊一愣,一下卡了壳。做现场同传如果能提前知道议题内容,会轻松许多。这么重要的事情,作为CNE总工的“老公”怎么会不知道,又怎么会不告诉她呢?   “嗯……就是之前报上来的。”   “之前报上来只说北美油砂开采,没有更具体的吗?”   只是很普通的询问,却把苗伊逼红了脸,本来就够紧张够忙的,怎么能凭自己的猜测就浪费师兄的时间?实在不能搪塞,只好说实话,“……他在江州忙,这次我们……没有联系。”   话一出口,苗伊就恨不得咬下舌头来,什么叫“这次没有联系”? ?那是“老公”啊,又不是个多年不见的大学同学,还得等下次!   “哦。”   师兄很体谅地用一个字结束了她的尴尬。其实……苗伊是想再解释一下的,毕竟,在湖心岛的时候小叔叔之所以被组长质问,原因就是师兄。   苗伊相信他是无心的,可是师兄和组长的关系很好,本来这次她就心虚,真的不想再回答更多的问题,十有八九她会像刚才一样说漏嘴,而组长是没有师兄这么体谅的。可是,她尝试了几次也不知道怎么弥补这个错。   走到会场门口,简风说,“我去拿三明治,你先去休息室。”   “嗯嗯。”苗伊答应着,这是他们两个的工作惯例,会议期间从来不会去餐厅吃午饭,一是要利用午休时间两个人再做准备,二也是不能吃得太饱、不能甜也不能咸,不如不去。   从他手中接资料,苗伊说,“我要蔬菜沙拉的。”   “嗯,知道,要水果吗?”   “不要。”   “好。”   两人交接好资料抬起头,正要分道扬镳,几乎同时愣住。门外不到几米的地方,组长殷倩正在跟一个人说话,此刻正微笑地看着他们。   看着那个高大的人,苗伊觉得两周前大巴车前的那种被雷劈得无处躲藏的感觉又从天而降,暴风雨雪霜。身边的师兄简风扭头看她,她都眼睛瞪得圆圆的,一动没动……   “我不知道她在凌海。”   人们都去餐厅了,楼道里静得都有回声,他这一句像一颗一颗落在大理石上的弹珠,每一个字都敲得那么清晰。   感觉神经像绷紧的琴弦,被敲得一阵乱颤,乱七八糟的动静搅得脑子根本没法思考!苗伊现在的目光只会盯着他,看他一身笔挺的西服,一定是定做的,把他的宽肩束腰修饰得那么得体,帅出一种商务高度,顺带的,脸上的表情那么公式化、那么陌生,都认不出是小叔叔了!   “他们忙,我们吃饭去。”   啊??他要跟组长一起去吃饭!苗伊顿时灵魂出窍!   “老公!!”   一声清脆,脱口而出!   没等小叔叔反对,苗伊转身把刚刚接过的资料又都塞回简风怀里,转身就往他身边跑。   十几秒的距离,冰凉的小手迅速蹿进他手心里,扣住!   “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吓着我了……”   声音不高,嘟囔得很甜,像只说给他听,可是,毕竟大家都听到了。   他这么高大,她握着他的手几乎就像是抱着他的胳膊。   太娇了,太腻了,简直腻得要长毛!   苗伊觉得自己浑身长满刺一样不自在。在前任面前这样秀恩爱,感觉真的low到没有人格,跟湖心岛上小叔叔的秀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是……她,她完全想不到别的办法,现在,也不确定小叔叔对这个的容忍度,只能,只能听天由命……   好在,他虽然没吭声,可是也没动。   殷倩笑笑,“那我先走一步。”   “好。”   不远处的简风也示意性地点点头,离开。苗伊没顾上看师兄的眼睛,抿着唇,眼里、心里全是小叔叔,她的“老公”,只有他……   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大厅里很安静,苗伊低着头,盯着他俩的手。大手很自然地垂着,她想缩在掌心都不行;只好还是她握他,可是他一点不用力,她稍稍一松劲,手就往下掉,像努力趴在墙上的一只滑脚猫…… 第32章   走廊里很安静, 殷倩高跟鞋的声音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越来越远, 直到无影无踪。   一秒,两秒,三秒……   多年的现场经验,对时间有精准到秒的估计, 可是足足三分钟,身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南嘉树不得不低头看这个进入雕塑状态的小东西。   一身深海蓝的西服裙,白领口, 白鞋, 刚从后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亮。不过是套工作服,却修身修得这么明显,把小腰卡得比那套米色小礼服还要细致;长发披肩,脸上还破天荒地化了淡妆。   即便如此, 明明是跟殷倩一模一样的套装, 穿在人家身上就是干练的职业女性,穿在她身上,活脱儿的校园制服,配上她浅浅的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与她那位“师兄”边走边说, 很亲近,很自在,可一瞧见他 ,那两只眼睛就像见了鬼一样, 都不困了,瞪得圆溜溜的,刚才小可爱的样子荡然无存!惹得南嘉树的火蹭地蹿了一下,当时殷倩正好在跟他说她调动的事,他脱口而出不知道她已经到了凌海。   果然,吓得小丫头脸色都变了。   反应贼慢,还不赶紧跑过来,还愣着!南嘉树咬牙,看来不来点狠的是带不走。谁知这一刺激不要紧,直接刺激出一声:   “老公!”   这一声,不知道别人怎样,南嘉树惊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小声儿又甜又脆,比耳机里还要戳人,带了走廊里的回音,险些把他心里的火都扑个七七八八。不过他挺住了。   眼看着她把所有的资料都丢给“师兄”,顾前不顾后地扑过来就握了他的手,扬起小脸居然还撒娇!   自救意识很强,只是,都是“先进个人”了,这点危机公关也是太差,当着上司兼“前任”还有“师兄”的面,差得简直……可是,南嘉树觉得也不是不能体谅,毕竟两周没有见老公了。   虽然是演戏。   现在人都走没了,该暴露原形了。她的原形是什么?南嘉树一直以为除了有点财迷外就是十六年前自己丢了的那个小苗苗儿,很乖,很甜,很黏他,听他的话。实际上,从耳机里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是个现世阿Q!   两周,整整两周,敷衍他从不超过三个字,他居然都能找出理由来给小丫头开脱,虽然也没蠢到相信她会主动来看他,可是近在咫尺都不告诉他一声,这已经是嫌弃与胆大到另一个高度了。   此刻乖乖地低头站着,冰凉的小手很坚定地握着他,很紧。南嘉树气得想笑,那二十万真是特么神奇!   “长能耐了是吧??”他不开口,这就是一尊小雕塑,不戳绝不会动。   “小叔叔……”   “别叫我!”   小叔叔真的生气了呢……   居然被他抓个正着。现实总是比最糟糕的估计还要糟……   苗伊抬头,悄悄瞥一眼,西服好挺啊,把小叔叔本来帅帅的笑都给挺没了,整个人钢板一样,有种特别的威严感,他的大手都变得又冷又硬,苗伊赶紧两手握住,“小叔叔,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闲着没事想用组长欺负一下你?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学会没事找事了?   “对不起……以后,以后再也不跟你开组长的玩笑了。”   嗯??南嘉树一拧眉,“苗小一!你别老拿你组长说事儿啊!平常发个信息都懒得搭理我,是谁啊?来到跟前儿都瞒着,我特么就那么讨厌??”   安静的走廊里,小叔叔好凶,可是这是冤枉!   苗伊急得转过身面对着他,“哪有啊?你的信息我哪次没回?除了太晚了……来凌海我也没故意瞒着,你问是谁做交流会,又,又没问我在哪儿……”   “你还挺会绕!你说你组长做,不就是你不在?!”   “组长做我就不能来吗?每次翻译组都有AB两组还有资料组,我,我就不能是助手吗?”   “你少跟我犟!”   不知道是谁给她化的妆,眼睛上只化了淡淡的眼影和睫毛膏,素颜的感觉更显两只眼睛本来的样子,雾蒙蒙睁不开,水湾月牙儿,特别漂亮,南嘉树看得越火大!“别说什么会不会的,你来凌海就不该告诉我一声??小叔叔和老公,哪个不该知道,嗯??”   “我……”苗伊噎了一下下,“那个,是因为,我知道你在江州啊,说了又怎么样?又不能见……”   “巴不得呢吧?!”   “不是不是,”苗伊赶紧摇头,小叔叔是最闪耀的,哪敢不喜欢见他?包括甩了他的组长,见了他也不能淡定,她怎么能说不?“我想见小叔叔呢。”   “那怎么见了我像见了鬼一样!”   “我,我就是没想到,还有就是……小叔叔今天好帅,特别帅,我第一次见你这样穿,嗯,惊讶呢。”   拽着他的手,仰着脸,小声儿很急切,很认真,一点都不脸红,完全没有意识自己的话多露骨。南嘉树咬着牙,很努力才没笑出来。   “小叔叔……”   仔细看他的脸,虽然还是拧着眉,一脸凶巴巴的,可是没有再立刻训她,苗伊稍稍松了口气,“别生气了,行不行?你在凌海待几天?是到会议结束吗?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又吃路边摊面啊?不吃!”   “这次不吃面,你点,行不行?”苗伊抿了下唇,“嗯……不是太贵的都行。”   “不是太贵是多少钱啊?”   “嗯……”   苗伊轻轻咬了下唇,“两百……够不够?”   小脸恳求地看着他,下了好大决心的样子!南嘉树立刻抬手敲了一记她的额头,“这么抠!抠得回个信息都不超过仨字儿!”   嗯?苗伊没明白是怎么从吃饭绕到短信上的,“那,那下次我多写几个字……其实我,嗯,不是太会聊天。”   从小一难为情眼睛下就会窝出小涡,不管诚意几分,看起来很会惹人心疼。小丫头还不知道远油华东总部已经在启动她的调动程序,他之所以没有再去凌海看她也是因为知道很快她就要来了,南嘉树轻轻咳了一声,“怎么不会聊?耳机里说的好着呢。”   噗,苗伊笑了,仔细分辨,小叔叔的眼睛好像也有点笑了。手上终于感觉他在用力,低头,大手反过来托着她的手,修长白皙的手指上亮闪闪的戒指……   “小叔叔,”   “嗯,”   “你不生气了吧?”   南嘉树叹了口气,“成天跟熊孩子生气我还有的活啊?”   苗伊蹙了蹙眉,她不是的……不过,他不生气就好。   “那你赶紧去餐厅吃饭吧,下午还有会呢。”   南嘉树一挑眉,“刚还说要请我吃饭,这怎么就让我一人儿去吃饭?”   “不是的,”苗伊赶紧解释,“工作期间,咸的,甜的,我都不好吃。”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你这可是个体力活儿。”   “吃的,我去餐厅拿个蔬菜三明治就好。”   “行,咱就吃三明治。”   嗯?苗伊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被他牵着往餐厅去。   “一会儿在哪儿吃啊?”   “嗯……”   苗伊想说我回休息室跟师兄一起吃,你在哪儿吃都行。可是悄悄瞥了一眼小叔叔刚刚解开的眉头,没敢。   “这儿怎么样?”   拐弯处向外凸出一个半圆,盆景花坛配合着落地玻璃窗外的天台花园,一张长椅正对着,风景很好,很私密。苗伊点点头,“嗯嗯。”   下到二楼,快到餐厅门口,南嘉树停了脚步,“你吃什么就给我拿什么好了。”   “你不进去吗?”   “不了,”一进去总会碰到熟人,打个招呼不管长短都是浪费小苗苗儿的休息时间,更别提还有蒋航宇,那货见了小声儿的主人,不定怎么讨厌!“我到上边儿等你。”   “好。”   苗伊正准备离开,忽然又被拉住,“苗苗儿,”   “嗯?”   扳过她的肩头,南嘉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淡蓝色的手帕轻轻蹭在她唇边,“谁给你化的妆?皮肤这么白,涂这么红的嘴巴,喝了人血似的。”   手帕上淡淡清香,好好闻,苗伊怔了一下下,下意识就往后退,可是口红已经蹭在上面,她蹙了下眉,想再躲,可是,他的眼睛只盯着她的嘴巴,很小心地擦,她尴尬得想接,他都没让……   “不会化妆要先学。这颜色难看死了。”   “嗯……”苗伊想说是组长给化的,想了想,只小声说,“我觉得挺好啊,都是好贵的化妆品呢……”   他没吭声,擦完,端详了一下,“得,就是它了。”   苗伊抿了抿唇,“那我去了。”   “嗯。”   ……   这次会议一如惯例,早餐提供咖啡和点心,午餐自助,从牛排、烤鸭到寿司生鱼片,应有尽有。苗伊出示了工作牌进到餐厅,拿了托盘直接往冷盘那边去。   午餐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各菜式前都没什么队,苗伊很快就拿到两个蔬菜沙拉三明治,想想又拿了一个熏牛肉三明治。走到饮料柜前拿了两瓶水、一盒巧克力牛奶,这是小时候小叔叔唯一会跟她分的东西,最后又到水果台前拿了一碟奇异果。   转身,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桌边正坐着组长,她也正好看过来,两人便相视一笑。苗伊点点头正准备离开,见组长身边的男人似乎也在注意她,他们两个说话,眼睛却是看着她这边,明明是打量的目光,可那一脸的笑好像很熟的样子。   嗯?这是谁啊?苗伊正纳闷儿,殷倩已经在招手叫她,只好端了托盘走过去。   “组长,”   “这就是苗伊。”殷倩微笑着介绍,“这位是……”   话没说完,那男人已经看着苗伊的托盘笑,“巧克力奶,奇异果,这一看就是喂老南的。”   苗伊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西装笔挺,大概也有小叔叔的岁数了,脸上的笑也跟小叔叔一样分不出是好人还是坏人。   看她看着他,那男人站起身,略弯腰,笑着伸手,“小嫂嫂,初次见面,我蒋航宇。” 第33章   苗伊端着托盘刚走出餐厅, 就见楼上下来个人, 滚动的扶梯上依然大步码下台阶。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来到她跟前,两人相视,居然停顿了几秒。   他蹙着眉, 目光直盯着,探测仪一样在她的脸上细细过。   苗伊不敢动,觉得像回到小时候那次。那时她刚上一年纪, 有一次浑身泥巴回家, 她说是自己摔的,大人都信,偏小叔叔不信,就是这样看她的。最后的结果是把那个不小心把她撞到水沟里的高年纪男生训得哇哇哭。   “嗯……”苗伊轻轻地咽了一口,“我没事。”   “蒋航宇吧?”   “嗯嗯。”   “欺负你了?”   苗伊赶紧摇头, “没有没有。”   “那怎么去了这么久?一刻钟了!”   啊?小叔叔的时间观念真吓人, 苗伊不得不再凿凿地重复一次:“一点都没有,真的!”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给他看,差点酸出泪,他似乎终于相信了, 眉头松开一些,“嗯,他不敢。”   语气很霸道,脸上一副嫌弃的样子。苗伊悄悄在心里噘了下嘴, 哼,既然他不敢,那你这是干嘛呢?   南嘉树接过托盘,“他跟殷倩一起?”   “嗯。”苗伊点点头,随在他身边一起上电梯,“那个……组长不知道他不知道。”   “嗯。”   他很简单地嗯了一声,苗伊抿了抿唇,有点后悔这么说。即便像她这么迟钝也能看得出蒋航宇和小叔叔还有组长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们见面提到他和他的新婚,还需要特别解释用意吗?可是,本来组长就对他们突然闪婚有疑惑,现在蒋航宇如此不加掩饰地表达惊讶,前被甩男友在她心里的形象一定更加恶劣了。   “小叔叔……对不起啊。”   南嘉树扭头,见小丫头眼睛下面又抱歉出了小涡,“那家伙逗你了吧?”   “……还好。” 苗伊不知道被调侃“小嫂嫂”算不算逗,只是觉得当时在蒋航宇充满笑意的目光里她像只缩了头的鹌鹑,很恐慌……   南嘉树没再问,两个三明治拿了足一刻钟,他就猜到她是被蒋航宇逮到了,这么个消息,那家伙一定觉得自己被雷劈了,哪会轻易放过她?更何况,这是头一次,他俩声控的女孩儿长得这么漂亮。还可爱。   来到楼上僻静的长椅处,两人落座,托盘放在中间,看着上面的东西,南嘉树笑了,“还行,小时候没白疼。”   苗伊的脸颊稍稍红了红,看他捡起那只全是菜叶子的沙拉三明治,大大咬了一口嚼起来,她这才拿起水瓶喝了口水,犹豫了一下问,“小叔叔,你和他关系很好吧?”   “谁?蒋航宇?”   “嗯。”   “嗯,亲哥们儿。”   苗伊挣了下眉,这词算很重了,虽然小叔叔一向朋友众多,可显然不能都是亲的。想起蒋航宇和组长说笑的那个样子,苗伊的心跳起来竟然有点虚,“我觉得他好像不信……你说他会猜出咱们是假的么?”   三明治配着清凉的奇异果,南嘉树正吃得很香,一挑眉,“咱们是假的啊?”   一句反问过来,一点磕绊都没有,还好像很诚恳。苗伊倒被噎了一下,答不出,只好抿着唇看他一副理所当然、大快朵颐的样子。   小叔叔就是有这个本事,做得到无时无刻不嚣张,倒好像她理亏似的,蒋航宇虽然和他笑容很像,可是哪里能像小叔叔无耻得这么淡定呢?   乱蓬蓬的心居然就这么定了下来,苗伊拿起三明治也学样大大地咬了一口。   “放心吧。他就是猜出哥德巴赫猜想来也得憋着。” 南嘉树说着用叉子叉了一片奇异果递到她口边,“尝尝。”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怕死啊。”   大手捏着小叉子,举在她口边,纹丝不动,口气平淡得没有一点表情添加,可是,武力值这么猛!蒋航宇那副纨绔公子的垮样儿,完全能想象出小叔叔在他面前的威慑力,一定超帅的。   “愣着干嘛?张嘴啊。”   面前的叉子不耐烦地又抬了一下,苗伊赶紧嗅嗅味道,“很甜吧?   “还行,不腻,很爽口。”   大手一点收回去的意思都没有,苗伊只好张开嘴巴咬下,果然,酸酸甜甜,满口清凉,就是,有点冰。   “不错吧?”   “嗯嗯。”   看他又低头去叉另一块,苗伊忙说,“我不要了。”   “想得还挺美,这我的。”   他叉起来放进嘴里,冲她挑眉一笑,一副霸食儿的坏样子。苗伊笑了,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他会跟五岁的娃娃抢好吃的。那个时候她就很认真地抢,有的时候还哭,现在想起来他是在逗她玩儿,让她吃好多。   外面阴着天,光线透过落地玻璃照进来,一层冷清。   凉三明治、凉水果,大口吃,有小叔叔这么大的块头在身边咕咚咕咚喝牛奶,暖暖和和的,苗伊不自觉就自己捻了一片奇异果,真的很好吃。   一边一起嚼着,苗伊顺便开了个小差:小叔叔做男朋友一定很会哄女孩子,不然那么高傲的组长甩了他这么多年再见还会激动,可见魅力呢,可惜现在被她耽搁成了已婚男人……   “小叔叔,很快了。”   南嘉树擦了下嘴,“什么很快了?”   “很快就知道分房子有没有我,如果没有,我们就可以早早离……”   “我三岁小孩儿啊?快了快了,老哄着!再敢把这挂嘴边儿,当心我收拾你!”   最后一口三明治刚咽下去,差点噎住!哼,凶什么啊?想让你快点像组长一样找到漂亮的另一半都不行啊??不服气地看着他,苗伊用力抓起水瓶子就喝。   呀!好冰!!   赶紧低头,居然拿错了他的冰水,还是他喝过的!   鼓了一嘴吧的水,苗伊牙都要冰掉了,还带着瓶口甜甜的巧克力味!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他笑,一脸都是,讨厌……   ……   明明是大口吃的,可是,时间依然过得很快,看看表,师兄应该已经去后台准备了。   “我得走了。”苗伊把还剩两片的小果盘拿起来放进南嘉树手里,“水要拿走吗?”   “你去吧,我收拾。”   看看他还没喝完的牛奶,苗伊点了点头,“哦,那好。”   南嘉树把最后的奇异果搁嘴里,低头收拾托盘,嗯?身边的人怎么不动?“怎么还不走?”   这么高大,他一抬头立刻就和她四目相对,苗伊不自在地抿了下唇,“小叔叔,嗯……明天,你们CNE的议题是什么?”   “怎么,正好轮你啊?”   “不是我,是师兄给你译。”   小丫头一叫师兄就娇得厉害,南嘉树眼睛微微一眯,“不是说他琴棋书画无所不能么,还用得着提前作弊?”   “这怎么叫作弊呢?”小眉立刻挑了起来,一脸严肃,“只是问一下议题而已。”   “那也不行。这次便宜给他了,翻译率往上飙,觉得自个儿倍儿棒,往后拖你后腿怎么办?”   “他不是这种人!而且,只告诉一个议题,就像考试画个重点,又不是告诉答案,怎么就不行啊?”   “当然不行。他不是读过研究生么,你问他考研的时候私下找导师画了重点算不算作弊?原则问题。”   “那怎么能一样呢?考研是公开平台的竞争,择优录取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暗箱操作造成信息不对称,侵害别人利益,失去公平性,当然不行!可现在,这只是一项具体操作,没有利益竞争,只关系到本次会议的成功,甚至只关系到某个专业议题。提前知道题目能更好地做准备、减少出错风险,属于会议正常准备的一部分,并不会因为这个做得好就对其他发言造成任何虚假的难度估计,更不会对以后他的专业造成影响,具有完全的独立性和时效性,怎么就不行?”   小声儿提了起来,空旷的走廊里像竹筒里的豆子倒起来叭叭的,特别脆!南嘉树挑了眉,“反应还挺快!”   “小叔叔啊,你是发言人,我们是翻译,是一个团队啊,同传做到80%就是好的,你希望你辛辛苦苦的报告只传达出80%吗?”   她求着求着就近了半步,几乎贴到了他,可是太心急,完全顾不得。小制服撑得紧紧的,比米色小礼服好看多了,南嘉树咬了牙,“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耍无赖!油盐不进!他就是一块无耻的钢板!!   “好!”苗伊气,“你说不行吧!可人家都知道我老公是CNE的发言人,到时候我们的翻译率还不到80%,怎么说的过去啊?!”   小脸整个儿都红了,睡不醒的眼睛溜溜圆,里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泪,反正水汪汪的特漂亮,南嘉树很受用地看着,“老公是发言人,媳妇儿就得提前拿题目啊?”   “当然了!”她都要叫了,“今天师兄问我,我就说不出!只能说你出差没联系。可你呢,偏偏就要出现,吓人!还生气我不告诉你我在哪里,那你又告诉我了吗??师兄都看见你了,现在我回去,怎么跟他说我还是不知道议题?!就算我说午饭没来得及问,那明天,明天还不知道吗?真要是那样,就证明夫妻两个不是在一起的!怎么解释啊??”   “夫妻不能不在一起啊?”   “当然不能!上次湖心岛,你说分三天就是小别了,必须在一起,现在都分开两周了,还说不在一起,小别到哪里去了??”   “那倒是。”   “所以啊,如果还不知道议题,根本说不过去!”   “这是什么逻辑?夫妻在一起就得讨论议题啊?”   “不然呢??不然做什么?一整个晚上呢!!”   “哈哈……”   突然的笑声那么大,吓了苗伊一跳!   看他乐成这样,苗伊觉得自己额头上的汗珠都要出来了,“你笑什么啊??”   已经忍到内伤,但是南嘉树还是用更坚强的毅力恢复一本正经的语气,“漫漫长夜,只知道议题怎么够呢?”   “嗯??”   “得和我小媳妇儿讨论原本稿子吧?还得附上已经做好的英文翻译。”   “啊?原本稿子??”反转太快,苗伊瞪大眼睛,“已,已经翻出来了?”   “嗯,本来就是岳总的英文版改的。”   一听苗伊就乐了,CNE总裁岳绍辉是大洋那边土生土长的常春藤,这样的版本还能有问题吗?“那太好了!”   “满意了吧?”   “嗯嗯!”苗伊开心得直点头,“谢谢小叔叔!”   “怎么谢啊?”   “会议结束请你吃饭好不好?”   “还得等会议结束??”   “不不不,”真是高兴得太早了,苗伊赶紧摆手,“今晚,今晚行不行?”   “这还差不多。”   苗伊笑,“那我先走了。”   “嗯,去吧,等会儿我接你。”   “嗯嗯!”   南嘉树看着,小白鞋飞起的蝴蝶一样,向她师兄报喜去了。 第34章   南嘉树回到会场的时候还有将近二十分钟才到会议时间, 远远就瞧见蒋航宇等在位子上。回头看到他, 牙一咬眉毛一挑,要笑不笑的样子,一眼看去忒不是个东西。   南嘉树走过去坐下,弯起腿搁在膝头, “说吧,又怎么嘴欠了?”   “艹!”蒋宇航骂,“老子专业见色忘义, 你丫半路出家还这么嚣张?!”   “别特么一副怨妇样儿, 谁踩你尾巴了?”   “你,就是你。”   一皱眉,冲着他一个“你”字,拖长了音儿,京腔京韵顺带搀和着江南的柔腻, 一副死皮赖脸、欠抽的样儿!   最受不了这货发出这种动静儿, 南嘉树咬牙。   蒋航宇是地道的凌海人,本来一米八的个子,宽肩束腰、有型有款,却生就一张花魁脸,细皮嫩肉, 唇红齿白,像古代深宫后院那种养废了的货,一张嘴吴侬软语,活脱儿一个“何不食肉糜”的废物点心。   大学分到一个寝室, 南嘉树自认自己交友海纳百川、生冷不忌,可实在吃不下这款。直到两人有一次被系里派到市政档案馆去查一份原始资料图,回来晚了,路遇一帮喝醉酒的街头小混混在砸一个路边摊。   二对八,这一场架打得昏天黑地、麻辣烫乱飞。老师把他俩从警署赎出来的时候,一路苦口婆心、谆谆教导,这家伙忽然扭头,擦了擦鼻血,很认真地说,“老南,明天哥们儿请你吃麻辣烫。”南嘉树笑,搂了他的肩,一起声嘶力竭地吼着《学习雷锋好榜样》去了校医院。   记过一次,本年度没有奖学金,不能参与任何学生干部竞选。这算生死之交!   再后来,用蒋航宇的话说:跟你丫睡了四年,舌头都睡卷了。   很多年后南嘉树再回凌海,跟蒋航宇不遗余力的勾搭有很大的关系,希望兄弟们“天涯若比邻”,于是,在同一个小区买了房子。   这家伙最大的特点就是好色,善勾搭,可惜因为过于声控、颜控、各种控,最终也没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流//氓。   “知道你这么多年快憋废了,那你吭声儿啊,兄弟让你,背后下家伙,也特么太阴了!”   “让我?”南嘉树一挑眉,“你本来想怎么着啊?”   “怎么着?不说先来后到,总得公平竞争吧?不让我去找,你自己倒去了!行,谁还没个小兄弟比大兄弟要紧的时候。可去就去吧,见着了还不麻溜儿给我打电话,至少让我瞧一眼你再下手啊,就瞧一眼!现在可好,头一眼就特么是‘嫂子’了,活动心眼儿都不行,我冤不冤啊??”   这货一贯色//情,可能是刚才初见的冲击太大,控诉得捶胸顿足,就差声泪俱下了。南嘉树本来是想抽他的,毕竟作为小叔叔,那是他肩头粉嫩的小苗苗儿,什么小兄弟大兄弟的??可不知为什么还没来得及硬气起来,嘴角的笑就撇了出去,收也收不住。   蒋航宇很不满意地提声儿:“嗯?”   “冤。”   南嘉树终于点头答应了一声,蒋航宇死咬牙,两个男人看着对方,几秒钟的沉默,突然笑开了,笑得忍不住。   “她平常不化妆吧?”   “嗯。因为今天的场合,瞎涂的。比平时差远了。”   “妈的!”蒋航宇骂,转过身,重重地靠在椅背上。“这世道真特么黑暗!”   在船上得知苗苗儿就是同传耳机里那个女孩,南嘉树的第一反应就是蒋航宇如果知道会是什么德行,可是也没想到他第一次见就见的是打扮成这样的小苗苗儿,男人不动心几乎就不能说是个好动物。知道她已婚,简直就是双重惊讶下的反转打击。   “行了,别看今儿,平常她就是运动服,还不合身儿,别提多丑了,我都不爱抱。”   “滚蛋啊!”蒋航宇笑,“少得了便宜卖乖!你丫急色急得都闪婚了,这特么还是你么?殷倩刚说你跟你媳妇儿一起的时候,我坚信我特么幻听了,以为你再见老情人不得不编故事,没想到是真的!要不是知道你对女人又挑剔又变态,我都快给编出你是一时酒后乱性闹出人命了。”   “你别找抽啊!”   “那是什么?一见钟情?欲//火焚身?难以自拔?天雷勾地火?你挑一个吧!”   蒋航宇说完这番话是准备挨拳头的,虽然这是闪婚必备的正确答案,可不适用南嘉树,因为这三个字燃点极高,一见钟情可以,欲//火焚身烧坏脑子绝不可能。   智商高到一定水准,情商就开始成惯性反比,几乎是铁律。南嘉树这个人,可以在实验室一待好几天,可以在风沙里一埋好几个月,可以为了一个想课题完全屏蔽自己的语言功能。世界不够大,全是一个人的自在,经常会在一件事做到满分之后,扭头离开,连解释都懒的。   大学的时候女朋友换了好几个,殷倩是他热度最高的时候,即便如此,连句“我爱你”都难得,解释起来可以说重情重义,其实就是没这功能。所以面对她伤心的最后挣扎,他都像做选择题一样,涂了答题卡后再不更改。   结婚?不是不可能,在经过漫长理智的选择后。闪婚?一定是被人下了药,或者,公益事业。   做好了挨拳头的准备,可是拳头没来。那家伙居然像没听着一样,装模作样地扭头看资料去了。   蒋航宇忽然皱了下眉,“我艹!”猛地起身,“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丫根本就不可能闪婚!”   沉默了几秒,南嘉树低头,拿手机调出一张照片。   十六年的光阴,累积了成长的痕迹和遥不可及的距离,可当时那一瞬间的定格让两个人再也分不开。感动几乎是立刻的……   “你们从小就认识?”蒋航宇皱着眉仔细看着,“可是不对啊,那那天你怎么会不知道是她?”她的声音那么特别,一旦注意过,就不可能再错过,而南嘉树是有惊人记忆力的。   “确实不知道。”南嘉树收回手机,“我都不知道她已经长大了。”   蒋航宇挑了下眉,绝对真。   “你真是寻着声儿去的?”   “不是。是回去办拆迁,碰上的。”   “然后就结婚了?”   “嗯。”   “为什么?”   “想她了。”   “艹。”   教苗苗儿那一套说辞完全不能用给自己最好的兄弟,这个字把这番对话结束得很到位。   其实,南嘉树最初决定假婚帮套房子的时候,就没打算做任何隐瞒。同一个行业,他这样的身份,只要刻意隐瞒,露馅几乎是必然的。可是,南嘉树也从没有怀疑他会把实情告诉蒋航宇。   没必要做戏给最好的兄弟看,不是因为相信他绝不会把他们的秘密说出去,主要是,在他面前,只要是戏,就会即刻穿帮。   可是现在,知道他和小苗苗儿要见面,南嘉树第一反应是怕他欺负她,而用一句话跟兄弟解释一下这个念头却压根儿没在他脑子里出现过。   为什么?   因为这就是实情。   十六年前的习惯一旦回来,就是全部,毕竟,他一向记忆力很好。不管是抱她,保护她,还是喜欢她。哪怕她是个抠门的小土妞,也是他的抠门的小土妞。   南嘉树摘下耳机戴上。   下午会议的第一个议题是横向井技术,发言人是美国页岩油开采公司的副总裁。   打开英译中同传声道。   清甜的声音,标准的吐字,不卡,不断,小溪水潺潺,运送着枯燥的技术数据,一切都像是就在手边,信手拈来。   瞥一眼,蒋航宇也戴着耳机,皱着眉。   看兄弟,他不得不同情。其实再在耳麦中听到她的声音已经远不如第一次那么惊讶,没有感情的声音,能好听到哪里去?听她背书才是享受,有感情,有起伏,有她自己的解读。   她口中最变化多端的一个词就是“小叔叔”,求他的时候叫,撒娇的时候叫,骂他的时候也叫。   “不然呢??不然做什么?一整个晚上呢!!”   小声儿乍在耳边,像一只跳脚的小猫,跟耳机里这个冷静又专业的天才同声传译完全就是两个人。他笑了,轻声说:小傻瓜。   水平井压裂裂缝,流动受阻,地应力方向……晚上带她去哪儿吃饭?不能太油,不能太咸,也不吃甜的……   低渗透油,垂直裂缝,水力压裂……本帮菜清淡,城南海边那家最好,不过现在肯定订不到位子。用他的VIP卡,进最低消费房间应该可以……   射孔,水平段支撑,临界流速……还是不要去那么远,回家路上就有家很有名的粥店,各式各样的粥和小菜、点心,她应该喜欢。吃完就回家,毕竟,有整本的发言稿需要讨论……   ……   会议结束的时候刚刚五点,蒋航宇坚决要求跟他俩一起吃饭的,被南嘉树一个字安抚:滚。   从会场出来,南嘉树一边打电话给粥店订位子一边往后台去,电话还没讲完,已经有短信进来。   苗儿:对不起,晚上我开会。   南嘉树皱了眉,明明挺有礼貌一句话,怎么一隔着手机,就觉得冷冰冰的?   老公:开会不吃饭?   苗儿:工作餐。   老公:几点开完?   苗儿:不知道。   老公:开完会给我个信儿。   屏幕黑了半天没动静。   老公:听见没有?!   苗儿:哦。 第35章   退了饭店预订又接了两个电话, 南嘉树离开的时候会场已经只剩两三个人在说话。走过空荡荡的走廊往楼后电梯去, 路过后台,看着敞开的门,南嘉树站了一下,走进去。   果然已经空了, 只有一个会场工作人员在检查整理同传设备。   所谓的同声传译室,四面都是隔音的透明幕墙,不足三平米的空间摆了一张灰色的长方形桌子, 留给每个人的活动空间非常狭小。目前的方位应该是在主席发言台右側, 正对会场。现在中间有隔断和幕帘,如果打开,可以让同传人员直接看到与会者,这是在讨论和提问环节的时候才会出现的设置。   这就是小苗苗儿一坐一整天高度紧张的地方,南嘉树走进去, 一转身就碰到椅子, 难怪俗名叫“箱子”,真得太小了。而且这一个箱子里放了两把椅子,南嘉树蹙了下眉,这搭档,近得都能闻到对方洗发水的味道吧?   正要转身离开, 忽然看到黑色的设备边上一只老旧的保温水瓶。   南嘉树一眼就认出这是苗苗儿,旅游大巴上被他嫌弃过的那个。拿起来打开,水已经喝完,依然残留杞枣茶淡淡的甜味, 拧好瓶盖放进自己包里。   从地下停车场开车出来,起了风,天阴得厉害,南嘉树刚打过方向拐上椭圆弯道就看到会议中心门前停着一辆商务SUV,上面印着远油的LOGO和翻译社的名称。   车门开着,人们正在陆续上车。一样的制服,一眼就能看到她,因为她是唯一的女孩,裙子很短,腿很长,冷风里格外显眼。   南嘉树轻轻踩了刹车停住。小丫头挎着一个硕大的公文包、一个电脑包,胸前还抱着资料,瘦弱的肩膀侧着,似乎有点吃力,不过脸上的表情倒很轻松,正跟身边人说话,那人低着头,很认真地听着。   不用那男的抬头也知道是谁,这个角度看过去,头凑得很近,让人想起狭小的翻译箱。不知说了什么,笑了,很轻,旁边的人根本没注意到,只是在他们同时转身时南嘉树才看到,两个人的笑容,很像。   简风先进到车里,把第二排独立的位子留给她。   见小丫头准备上车,南嘉树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撑着椅背,欠了身,饶有兴味地瞧着。果然,她的腿刚刚碰到车沿儿还没往上上,就像突然踩了雷,蹭地缩回来一跺脚,人立刻僵着一根小棍儿,双腿并得紧紧的。   “哈哈……”南嘉树笑,这款SUV是丰田的陆地巡洋舰,底盘很高,她这么短的裙子,不走光根本就上不去。   车里的人以为是包太沉,伸手要接。   “小傻子,千万不能把包递进去。”南嘉树一脸的笑,“你递进去小叔叔就得去把你拽过来。”   还行,小丫头还算聪明,拒绝了车上人的好意。两个包,一个斜挎转到身后,一个搭在前面,前后都捂严实,这才重上车。   一坐下,腿赶紧展开,抚平裙子,裙子黑色锃亮的车门边,修长的长腿弯起很小的弧度轻轻斜靠彼此,肉色丝袜,白色的鞋,像很久前看到的一则车广告,只不过,顺着看上去没有烈焰红唇,是一张白净到有些冷清的小脸。   似乎还在等人,车门没关。刚把公文包都安置好,她已经扭头往后,应该是又在跟后面的人说话。身子斜着,发丝垂在领口,一手搭在膝头,扭转身姿很自然又很漂亮,显得腿越发长,雪白耀眼。   南嘉树看着,掏出手机,拨通。   铃声一遍又一遍,不知道她关了多小,根本不在意,直到被人提醒,这才手忙脚乱地找电话。看着来电显示,她愣了一下。   几秒钟的时间,就让南嘉树咬牙,平常这小东西不接他的电话估计就是这样的,没有什么表情,就是不接。   可这一回,当着别人的面,“老公大人”四个字在屏幕上那么大,她怎么敢不接?   “喂,”很小声。   “宝贝儿啊,”   “咳!!咳……”   他拉长的音儿并没有多大,她却像突然被从十米跳台丢进水里,呛住得猝不及防,身子腾地直起来。看着那绷得紧紧的小样儿,南嘉树眼睛一眯,乐。   “宝贝儿还咳嗽呢?好点儿没?”   “……嗯?我……”   车厢里一定安静,人们出于礼貌也会把这样有限的空间给她听电话。即便听不清他说什么,也一定能听到他的声音,而她么,每一个字的反应都是完全公开地在人们面前秀。   小脸已经红成了小时候的苹果样儿,隔着电话都能听到她扑扑的心跳声。   “要不要给你买点药送过去?”   “……嗯,不,不用,我,嗯,不咳了……”   “那就好。你现在在哪儿呢?”   “刚,刚上车,准备去,嗯,开会。”   小声儿磕磕绊绊的,今儿一天耳机里冷静的小溪水像被烧开了,乱冒泡泡。南嘉树忍了笑,“不在会议中心开啊?离咱家远吗?”   “不在。嗯。”   “嗯?在哪儿?”   “咳,在部里,不远……离家。”   “好,几点结束?我去接你。”   “嗯?不用不用,我,我自己能回去。”   “咱们顺便去吃夜宵,你们公司那条街上是不是有家港式茶点?叫什么来着?”   “……不知道。”   “问问啊。”   听筒里能听得到她有点急促的气息,嘴巴一定抿得好紧。安静了十几秒,才听到她问,“公司附近有家港式茶点?”   “有啊,”一个男人接了话,特意冲着电话加大了声音,“纳兰坊,很不错。怎么?南工要请客啊?”   她很不识逗地没吭声,对着手机,“有的。”   “好,那今儿晚上就是它了。”   “……嗯。”   电话挂了,看着握着手机一动不动的小雕塑,南嘉树笑,她一定挠死他的心都有了。   ……   一路开车回家,南嘉树盘算着时间,应该刚刚好。   匆匆打开房门,西服一脱,衬衣都来不及换就拿了工具箱往楼上去。   复式顶楼,楼下大客厅、一间保姆房,一间客房,基本格局没有动;楼上三间卧室,把主卧与另一间客卧打通,占去大半个楼面,非常宽敞明亮,请了专人设计,既是卧室又是他的工作室。   南嘉树的生活,这两者一点都不冲突。   本来是想把整个二楼打通的,偏偏的,留了一间。临湾松园城是一整座楼,铺得很宽,设计吸取了卢瓦尔河香波城堡的一些特点,主楼外有六个圆锥形的角楼,从各个角度俯瞰凌海老城区繁华的夜景。   这间小卧正好在这个凸出角楼半圆上,因此带着个很独特的小阳台。不大的面积,另一面竟然还加了一个飘窗,更有是尖顶的屋顶,像个城堡小屋。   搬进来后,南嘉树一直不知道这房间做什么用,就空着。蒋航宇说这一看就是逼着生闺女的节奏,不然这么小公主的设计,阳台上站个秃小子算怎么回事?   自从湖心岛回来,南嘉树就知道这间房间做什么用了。   在许湛那里还没有任何音信的时候,他就决定装饰这间小卧。房间本身的格局已经完美,不需要再加入任何额外的设计,只需要添家具就可以,很简单。   简单如此,南嘉树还是无从下手。他哪知道女孩儿房间怎么布置?总不能再像小时候买一堆布娃娃给她堆床头。最后还是请了家居私人设计+导购来帮忙,设计师小姐第一个问题就是,“先生,您是为什么人装饰房间?”   “闺女。”   “啊,好可爱,小妹妹几岁啊?”   “二十三。”   一条龙服务,从设计到选购再到上门装修,甚至最后完工时配套的香薰精油、鲜花都一起解决,非常周到。只是在设计期间修改了几次,因为他对粉紫、紫粉、还有淡紫罗兰、薰衣草几种颜色出现了色盲症状,设计师小姐不得不拿出教八十岁老爷爷打王者的耐心教他认色卡。   即便如此,窗帘挂上以后,南嘉树才知道他他妈的又认错了!跟床单的颜色出入太大,重新改,等到新窗帘订制好,他正好要去江州出差,没有时间约人□□,就只签了送货。   现在,小公主已经到了家门口,城堡怎么能没有窗帘呢?   亲自动手,南大总工的手艺必须是最好的,扣环每一个都仔细衔接,之后大手小心地把花边一点点展开,看不到衔接处的一点痕迹。   完工,退后一步欣赏,完美。还没得意一下,才发现刚才居然把飘窗上的靠垫给碰歪了,赶紧弯腰整理。很软,很多垫子,像湖心岛度假村沙发躺椅一样。   看看表,七点半了。   推开阳台门,万家灯火如繁星点点,两个街区外就是远油大厦,依旧灯火通明。以后苗苗儿上班,步行都不超过十分钟。小懒猫可以晚上玩得晚一点,早晨睡懒觉,不用再像姥姥那样的作息时间。   正看着,手机响了。   苗儿:开完会了。   - 第36章   拿着手机从阳台进来, 看着和设计原图一模一样的房间, 连开灯后光线调节出的颜色都是光片上的效果,女孩儿的世界,而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镜子里映出的那个卷着袖子的大男人,像个入侵者。   南嘉树吁了口气。   第一次见苗苗儿, 楼梯上一个贪吃的小娃子,很白,很小。眼睛溜溜地跟着他的脚步看他, 也不管棒冰滴滴答答流了一身。那个时候南嘉树就注意到那一双眼睛, 不像小孩子那种圆圆的,睡不醒一样,可怜巴巴的。哦,不,那个词好像是楚楚动人。   他来来回回地收拾东西, 也看看她, 笑笑,不时过来逗她一下。然后,小丫头就像被点了穴,一直坐在那里看他。现在想来,腮帮子被冰出一夏天都好不了的红疙瘩, 似乎他也有责任。   从小小性子就很倔,几岁个小东西脾气上来缠得他没办法,不过大多时候都很乖,软软的, 听他的话,而且很会哄他开心,小心眼儿里小叔叔无比重要。   苗苗儿是独生女,很娇,父母是不放心保姆才送到姥姥家。舅舅当然很疼她,但是工作忙,舅妈么,因为自己没有孩子,对她喜欢的方式总夹杂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过度喜欢、喜欢到苛刻,有时候又过度冷淡。大人们都知道舅妈躲的是自己,可是苗苗儿不知道,怕她。   所以,她最黏的人除了姥姥就是小叔叔。   那几年,他正是青春叛逆期,不存在关心留守儿童、献爱心这么一说,最初带着她纯粹是因为可以躲过阿姨的高压。后来么,小丫头真的很软,很可爱,对他是无条件地崇拜,总缠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也就觉得理所应当,不烦么,就那么带着了。   那个时候,没有烦恼;离开后,也没有牵挂。   谁能想到小苗苗儿长大后,出落得这么令人惊喜。也许是经历了父母离异的变故,也许是独自一人太久,倔得厉害。可也正因为此,自立,自强,有着同龄人难以企及的坚韧与坚持。   当然,还有漂亮。不考虑衣着的话。   唯一令人不满意的就是把小时候对小叔叔的崇拜给出落没了,可是却把在小叔叔面前的无所畏惧给留下了。   比如刚才:   第一句:我开完会了。   第二句:工作很多,要回去继续准备。   第三句:晚安。   一句一发,手机连着嘀了三声,他还没来得及打一个字,已经被“晚安”了。   不能说没礼貌吧?都向他问安了,南嘉树看着瞬间就安静得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屏幕仿佛看到那张理所当然冷淡的小脸,笑了,小混蛋!   又整理了一下窗帘,回身把工具箱收好,关了阳台门,关灯,往楼下去。   在混也长大了,再也不是他一把抡上肩头就能带走。   重逢,才不过一个月。十六年的空挡,他没有一分钟曾经想起过她,突然衔接起来,记忆未曾经过怀念的过滤,鲜活到没有任何筛选,看着她就觉得亲。叠加在三年的朝夕相伴,怎么能不亲?就像她口中的“小叔叔”,一张嘴就能叫。   可即便如此,他知道,这间房间和那个主人之间的距离,就像每次抱她都会垫在他们之间的手臂,阻力不大,可想要把手臂打开抱紧,需要讲究战略战术。   今晚他原本笃定她会来,因为他有发言稿。可是,傍晚他打进车里那通电话把小丫头给惹了。想起那一声“宝贝儿”叫出声,她立刻僵直的像一只竖着毛儿警觉的小沼狸,可爱死了。   逗她的时候,他乐得不得了,现在,小丫头直接甩他不理。而且,小骨头还挺硬,干脆连求来的稿子都不要了。   打算怎么跟你的亲师兄交代啊?   会不会跟人家说,被老公欺负了。也好,这俩字儿足够那位师兄浮想联翩了。   洗了手换了衣服,这才觉得饥肠辘辘。   打开冰箱,还有早晨张星野带来的奶酪和吐司,夹了两片扔进烤箱,很快就成奶酪三明治。坐在吧台高椅上,南嘉树边吃边打开电脑,把自己的发言稿中英两版发了过去,又把从蒋航宇那里要来的设计院议题大纲打开。   如果简风是给他做翻译,那设计院的就应该轮到苗苗儿。逐条看了一下,南嘉树迅速吃完三明治,开始添加。   ……   开完会已经快八点了,苗伊迅速收拾好公文包,跑进卫生间小心地把制服脱下来、叠好,换了衣裤,还有运动鞋。   大包小包背着下了楼,正好碰到一起散会的同事在叫车。   “苗伊,老公没来接啊?”   “没。”   “带你过去吧?”   苗伊笑笑,“谢谢,就两步路,不用麻烦了。”   “也是,羡慕啊。”   离开大厦,转过街角,苗伊就跑了起来。已经八点了,赶回村屋最快也要九点半,今天的翻译任务她一个字都没有做。   上了地铁,苗伊就把手机打开,埋头敲起来。幸好早早把稿子放了在手机上,四十分钟的车程可以赶一些进度。不能等到回去再做,要保证明天清醒的工作状态,一点前必须睡觉。   倒了两线地铁,再上到路面上,才发现下起了雨。苗伊拿出伞,往学校方向走去。   凌海市政建设非常到位,即便已经到了城边,每一条小街道都有路灯照明。只是,雨丝很密,行人很少,显得很凄凉很黑。   苗伊闷头走,手机已经收了起来,脑子里回想着会议上组长提到的要点。今天的翻译率果然因为比较生疏的页岩油议题已经有所下降,大会一结束组长就通知他们回部里,根据今天会议的走向,大家又一起集中学习了技术资料,添加了些新词汇。   一路走一路想,很快到了学校,可是校门已经进不去了,只能从旁边走小路。路有些不平,灯也很弱,深一脚浅一脚有些吃力。   举着伞,肩膀感觉快被两个包勒断了。入了夜,雨大了,风也大,斜潲得厉害,伞除了护着头,完全失去了作用,雨水很快就把身上打湿,湿透。   终于进了村,昨天还照着她的路灯今天居然这么不凑巧地坏了,壮着胆子往里走,很快就看到房东门前亮着的灯。紧走了两步,谁知一个小坑没注意,苗伊扑通跪在地上。   摔得毫无防备,整个人实实在在地四脚着地,伞柄狠狠硌在手中。   其实没有摔痛,可是雨水浇头的地面真的好冷,寒气一下就钻进手心,那种寒,寒得小腹立刻开始痛,顺着腿骨到脚筋,像要来姨妈那样,痛得腰都直不起来,身上一点温度都没了……   她是最后一个回来的,房东阿姨随后锁了院门。苗伊回房放下包,就拿了钱交给阿姨要用浴室。刚租客洗了澡,水还不是太热,可是她等不了了,随便一点温度都是天堂。   洗完澡回到房中,简单收拾了一下就钻到被子里,捂得严严实实,身上都有了知觉,这才打开电脑。   咦?   邮箱里两封未读邮件上都是三个字:南嘉树。   哼,苗伊哆哆嗦嗦地噘了一下嘴巴。   小叔叔最坏了!早都告诉他以后不用秀什么恩爱,毕竟是要离婚的,可他倒好!今天打电话过来,居然叫她那个。而且当时声音那么大,大家都听到了!   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能这么肉麻?约会那些姐姐的时候不记得他这么叫过啊?难道……是他叫过,她不记得了?不可能吧,她小时候就算再傻,不懂别的情话就算了,怎么会连这个都不懂?而且那个时候,她护食儿得很,小叔叔要这么叫别人,她肯定会以为是跟爸爸妈妈叫她的宝宝一样,会不跟他闹吗?   一定没有这样叫过。   那现在怎么会叫了?可见分别后,小叔叔在这方面又腻歪到了一个高度,难怪桃花不断!   可是,不许这么叫她!她不喜欢这样,假装的也不行!   苗伊一边在心里嘟囔着,一边盯着那邮件。都跟师兄说她跟老公吵架了所以拿不到发言稿,现在还要不要?其实是不应该点开,他会看到她没有点,让他也知道她是生气了的!   鼓着嘴巴,哆哆嗦地硬气了几秒钟,鼠标就点开了邮件。   毕竟,翻译率已经下降,到手的资料怎么能不要……   转发后,怎么还有一封?   打开,呀,是设计院的议题!!   咦?这提纲怎么是这样的?每个提纲下面都有技术要点的批注和可能出现的生僻专业词汇,中英文的都有。   苗伊抿了下唇,一边照着邮件把今天会议上准备的资料拿出来添加,一边在心里开了一下小差:小叔叔今天打电话的时候不知道她在车上,当然就不知道别人会听到电话,他不是故意秀的,还是不要冤枉他……   批注真详细。   小叔叔最好了。   ……   凌晨一点半。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键盘上的手指发青,每次抬起都有点哆嗦,可是速度很快。   今夜翻译特别顺,顺得她几乎不需要查找资料,敲起来,连肚子痛和冷都忘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苗伊知道她得睡了,她必须睡了,可是这种绝佳的状态让她兴奋不已,完全不能打断,伴着雨声,手指在键盘上飞……   三点。   今天的进度全部赶完!   太亢奋了,收拾好第二天要用的资料,还是一点困意都没有。苗伊从行李里找出从姥姥那儿偷偷拿来的安眠药,一片就够了。   吃下,很快就睡着了。   湿冷,睁不开眼的睡梦里,腿脚冰凉,渗进骨头里……   ……   下了一夜雨,工作到凌晨,只睡了一两个小时南嘉树就早早起来。洗个澡,准备就绪。距离开会时间还早,他决定先去公司总部,整个樊津项目组都还在凌海,可以就近处理一些事。   雨还在下,南嘉树从公司出来到了国际会议中心,差二十分九点。   与会人员已经都差不多到了,接待厅提供早餐点心和咖啡。   南嘉树已经吃过早饭,倒了杯咖啡,刚一转身,就见接待厅门口匆匆进来一个人,目光在厅里四下寻找。   是简风。   寥寥几面,南嘉树对简风的印象很深,除了声音腻到人骨头缝里之外,基本算个清秀的人,而且像苗苗儿一样,非常敬业。马上要开会了,他到这儿来干嘛?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的。   南嘉树正纳闷儿,简风已经看到了他,没等他绽个礼节性的笑,简风已经穿过人群,直奔他来。   “南工,苗伊呢?”   嗯?南嘉树莫名,“她来接待厅了?我没看到啊。”   “不是,我是来找您的。苗伊还没来上班。”   南嘉树一下没听懂,“你们没等她?”都住宿舍,难道没有一起走?   “她又决定跟我们一起走?”简风也惊讶,“昨天早晨她确实是走过来跟我们一起坐的车,可昨晚她回家的时候说今天跟你一起到会场来,让我们不用等她。怎么?她早晨又到宿舍去了?我们没看到啊,南工……”   忽然明白了,南嘉树顾不得再听,赶紧拿出手机拨号。   关机了。   连不肯接他电话那串熟悉的拨号音都没有。   南嘉树的脑子嗡地一声…… 第37章   昨晚开完会她就和简风分手, 到现在差十分九点, 已经超过了十二个小时。   十二个小时,没有人再见过她,也没有人和她通过电话!   接待厅里的人声像突然暴起的雨声,不停地砸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没有办法集中精神思考,脑子里苗苗儿的影像竟然只有四岁!大手用力攥拳,想把混乱攥住, 一小杯ESPREESO几乎要被捏爆, 南嘉树这才强自镇定下来,告诉自己:苗苗儿已经长大了。   这么多年,经历多少人情冷暖,常年一个人照顾姥姥,她努力、单纯, 心无旁骛。在远油的牵领下大小实战百余次, 见多识广,远超同龄的经历让小姑娘被坏人诱骗上当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可是,想起她的自立、坚强非但没让南嘉树的神经有一丝的放松反而绷得更加尖锐:这样的苗苗儿怎么会平白无故地缺席这么重要的国际会议?!   这不是单纯的翘班,即便有B组接替也要提前通知准备,这样不专业地放空, 别说远油不会容忍,一旦大会受到影响就会成为一件有国际影响的事件,整个翻译社都会因此受到责难。   出事了,她一定是出事了!   “南工?”   “你先回去工作, 我去找她。”   “要我通知组长吗?”   “给我点时间。”   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是曾经统领长风大项目的总工程师,他的话很简短,声音非常冷静,有种莫名的震慑力。可是从他紧锁眉头的脸色,简风读得出这个消息对他显然也是意外的。按照工作纪律,简风应该立刻上报领导,可他还是点了头,“好,我先去做今天的开场。”   “嗯。”   两人一道离开接待厅,简风迅速转回后台做准备。   南嘉树一边大步走,一边掏出手机,拨给CNE执行副总,“严栋!你马上到会议中心来接替我,发言稿在我的工作站上,发言时间是九点半。不多解释了,回头再说。”随即又拨给蒋航宇,“赶紧下来找我车,C32,有急事儿!”   那边还没发出声音,南嘉树已经挂断电话进了电梯。脑子里飞速在转:小苗苗儿唯一的缺点就是财迷,而且胆子小、脸皮儿薄,翻译社这次派他们出外勤,她一定是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家近在咫尺还需要住宿舍,所以不得不自己租房。   她能租哪里?不用猜,肯定是在价格很低的老弄堂里、老公房,甚至这个也舍不得,那就是城郊。如果是那样,昨天那么晚才从地处市中心的远油下班,再往城外去,得多危险??苗苗儿那么瘦小,那么漂亮,她……   砰!一拳砸在电梯门上,砸断自己再往下想下去的思绪。   来到地下停车场,南嘉树匆匆上车,看着不远处往这边过来的蒋航宇,发动了车。一看车已经开出来,蒋航宇不得不大步奔过来拽车门,“哎!”   车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蒋航宇费力地爬上来,“坐你丫的车还特么得有铁道游击队的身手!”一眼瞥见身边那位的脸色,吓了一跳,“怎么了??”   一句话还没问出个结果,车猛一大转,没来得及系安全带的人立刻被闪了一下,“这特么干嘛去啊??”   “去找你大哥!”   南嘉树闷声答了一声。苗苗儿失踪还不到二十四小时,还不符合报案条件;即便警署接受报案,也要超过四十八小时候后才会立案投入警力调查。如果苗苗儿真的有事,那就太晚了!蒋航宇的大哥是尧古区刑侦总队大队长,特殊情况只能走私人关系,至少能引起警局重视,希望能调到昨晚的城市监控查找她的去向。   “找我大哥干嘛??自首啊?不开会啦?”   越野车的发动机像一头愤怒的野兽在地下停车场咆哮,蒋航宇徒劳地叫了两声,就闭了嘴,反正以前是跟着他一起旷课,现在一起旷工。   车开出来,雨还在下,比昨夜小一些,可雨丝依然连成片,连得一天一地都是灰蒙蒙的。   会议马上就开始了,会议中心内外已经在井然有序中恢复了安静,黑色越野转过椭圆车道,在花坛边碾过一个小积水坑,车速太快,水花飞溅。   蒋航宇已经放弃问原由,只是握着把手看着路,心里估摸着他们在去刑警队找大哥之前会被交警叔叔先请去喝茶。   果然,车刚到大门口,外面忽然跑进一个打着伞的行人来,不防备,大越野紧急刹车!   那动静儿快把耳膜都撕破了,正要扭头骂司机,车前的伞慢慢抬起,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蒋航宇顿时惊得瞪大了眼,“喲!这不小嫂嫂么?”   轰隆的马达声熄灭了,一片安静。雨水在她周围,雾蒙蒙的,这么近,都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两个硕大的公文包扯着她瘦弱的肩膀上,和努力举着伞的手臂。她的目光看向车里,看着驾驶位,也不知道是不是能看到他皱起的眉头,可是,就像被点了穴一动不动。   人完完整整地就在眼前,刚才他脑子里不停闪过的可怕念头都在眼前的画面上戛然而止。一切都该雨过天晴,可不知为什么,雨水里,他的心非但没有放下来,竟然揪得疼了一下。   门“怦”地一声打开。   雨那么大,那么密,高大的身型,一身挺括的西服,大步过来,一点遮挡与退缩都没有,耀眼的黑色那么明亮地走进她身边灰色的雨幕里。   苗伊下意识地就往后退,可是,可是,他的名牌西服怎么能淋雨呢?又赶紧踮起脚尖,欠着身把伞给他撑在头顶。   仰起脸,小叔叔的眉头好深,低着头,眼睛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眼中,感觉好沉,好重,不像是生气,可也不是那种可以哄的样子,小时候在一起三年也从来没有见过他有这样的表情,苗伊轻轻咽了一口,“我,我找不到我的水瓶子了。”   不知道是冷,还是怕,她哆哆嗦嗦的。   他抬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接过雨伞,又摘下公文包挎在自己身上,将她拢进手臂一起往会议中心走去。   蒋航宇坐在副驾上看着那大男人举着把小花伞遮着怀里的媳妇儿,自己完全淋在雨中。第一次见他们两个一起,又想起那张十几年前的旧照片,他居然感动了一下。   等他们进了门,蒋航宇这才扭回头,艹!车钥匙带走了,他他妈的怎么把这辆庞然大物弄回车库里去??   ……   十点半。   上午的会议总结了昨天对页岩油技术的讨论,之后由CNE总工南嘉树打开了北美油砂开采和冶炼的议题,接下来就是设计院关于SAGD技术的探讨。   南嘉树从主席台回到座位,台上凌海设计院的首席设计师已经开始发言。   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旁边的蒋航宇就凑过来,“老实交代,昨儿怎么样?”   这货的声音里又腻在嗓子里,一脸淫//笑,南嘉树哪有心思搭理他。   “激战多少回合?”   “你他妈的。”南嘉树轻声骂了一句,拿起水瓶喝水。   “也不悠着点儿,看把小媳妇儿给折腾的,嗓子都哑了。”   “嗯??”   南嘉树立刻拿起耳机,耳机的小声儿一如既往如涓涓流水,只是在句子很长,有唤气转折时才会听到一点点略带沙哑的尾音。这个并不明显,让蒋航宇注意到的应该是声音里明显的气息不足,几乎每一句话结束她的声音就要消失掉的感觉。   这并不影响她的翻译,相反,也许是昨天确实准备充分,几乎很少有落下的字句,包括发言人自己的一些反复。可南嘉树的眉头还是皱了起来,小丫头可能是感冒了。   雨不大,风大,不知道她在雨中走了多远,等进到大堂,裤子几乎湿透了,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想抱着她暖暖,叫服务生准备热浴巾来,可是时间来不及,她必须马上换衣服去后台。   等她再出来,人瑟瑟的,手臂都有些僵,一夜之间好像瘦了好多,昨天还撑得很饱满的制服群今天看着特别单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化妆,小脸白得透明,唇有点发青,薄得可怜;沾了雨水的发黏在腮边,遮得脸越发小。   他抬手,轻轻给她抚开,脸颊和她的小手一样,一点热气都没有……   “小叔叔我得走了。”   “嗯,好。”   就这么让她走了,当时简风在做开场,完全有时间给她弄一杯热水暖一暖,或者,抱抱……   戴着耳机,南嘉树眉头越紧。也许是心理作用,怎么觉得她的气息越来越虚?可是,翻译明明还在继续,而且,很流畅。   忍不住看看表,十一点了,还有一个小时。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出现意外,会议结束就带她回家……   ……   痛……   湿冷,顽固地淤积在身体每一个角落……   刚才在雨中,冷得没有知觉,也没有痛。现在,中央控暖的房间里,温暖把每一个毛孔都打开,痛像解冻的冰水汹涌而下,丝袜下,毛孔那么敏感,稍有一点点的风都刺骨,好痛……   精神全部集中在耳朵和大脑里,词语一个接一个连成句,每次这个时候她什么都感觉不到的,可是这一次,跳动的神经把疼痛一点一点地传在她的声音里,揪扯着她的身体越来越佝偻。   这种痛,她太熟悉了,每个月都要经历,可十天前她明明刚刚经历过,她怎么会又有?   裙子太短,腿不能动,紧紧地并着,可是,好想蜷缩起来,抱着腿……   设计院的报告按着大纲还有小叔叔的批注,没有任何意外和难点,让她有能精神感受痛,感受额头的汗珠一颗一颗挣出来……   好冷,腿一直在颤,忽然,身下一热,整个人头晕目眩……   ……   上午的会议结束了。   简风赶紧俯身看身边,她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他小心地给她摘掉耳麦,“苗伊,苗伊,你怎么了?”   师兄的声音……   苗伊想抬头,可是没力气,“我,我有点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告诉组长,带你去医院?”   “哦,不用……”苗伊抬起头,努力笑一下,“没事的。”   简风皱了眉,“脸色这么难看,真的没事?”   “有点头疼……很快,就好。”   刚才她翻译得很好,现在像累虚脱一样。简风看了看,“哦,那到休息室去吧,那里舒服一点。”   “嗯……我……不想动……”   身下已经一片狼藉,黏湿,阴冷,痛一点都没有减轻,苗伊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想该怎么办,她只想,不要动……   “那我去给你拿吃的?   “热水……”   “想喝热水?”   “嗯。”   “好,我去给你倒。”   ……   后台一片安静,静得只剩下她和痛……   趴在桌上,头顶着手臂,全身……都痛……脚尖发颤,腿抬不起来,好想坐到地上,蜷缩起来……   “苗儿?苗苗儿??”   痛已经把神经都吃掉了,这个声音听到,可是她不会反应……   “苗苗儿!“   好温暖的大手,抚过她的头,轻轻拨开她的发,她慢慢地扭过头,这么近,这张脸皱着眉,眼睛里那么深,那么沉,像雨里那个样子,她喃喃的,“小叔叔……” 第38章   小脸白得像纸, 几个小时不见, 又瘦了,口中明明叫着小叔叔,可那双眼睛却有点发呆,映着他的脸不认得一样, 翻译室的灯光映在眸中,亮闪闪的,不知道是泪还是水, 不会眨。   “苗苗儿, 不舒服是不是?”   “……嗯。”   她像是努力屏着气,只“嗯”了一声,气息就颤颤的。   “感冒了?”   他这么高大,蹲在她面前不得不单膝点着地,大手抚着她的发, 没有碰到都能感觉他的温度, 好暖和,苗伊忍不住往他手心凑,“嗯。”   肌肤轻微的一触碰,他赶紧捧住,小脸那么细嫩、冰凉, 像握着软软的玉,他都不敢动,只看着她的额头,“怎么出汗?”   “……嗯, 疼呢。”   “疼?哪儿疼?”   苗伊抿了下发干的嘴唇,“……嗯,不是,就是感冒了。冷。”   “冷?那是要发烧了。”南嘉树这才注意她身上只有一件衬衣,制服已经脱下来盖在腰间,“怎么把上衣脱了?”   痛,正是一身虚汗,苗伊轻声说,“不冷,就是……出汗,热。”   “撒谎,还哆嗦着呢。”   嗔了一句,南嘉树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和小时候一样,一个小黑点都没有,没有化妆,干净清透,雪白的脖子趁着宽领口的白衬衣,瑟瑟的,像一只刚刚抬头的小天鹅。   很想一把抱在怀里,可是这么近,淡淡清香的女孩儿味道再不是小时候香喷喷的儿童霜,他只好忍了忍,握了她的手臂,“后台这么阴,会着凉的,来,把衣服穿上。小叔叔在楼上开了房间,带你上去好好休息。”   她摇摇头,“不要。”   “听话,不好好休息,下午怎么工作?”   “就在这里……师兄……去给我带吃的了。”   “在这儿怎么能休息好?你这是冻着了,得好好暖暖。去楼上捂在被子里,再点个热汤,休息好了再开始工作。”   小叔叔说的像天堂一样……苗伊喘了口气,“我,我不去……”   小声儿有气无力的,他起身,握着她的手,“房间都订好了,客房服务我也已经叫了,说不定都要送来了,来,起来。”   “不要,啊……我不去。”   感觉小手在挣,南嘉树用力握了一把,“别惹我生气啊。”   “我……就在这里就好……”   小声儿哑哑的,一句话说不完就没力气,可还要跟他犟,南嘉树心里一股火!“非得这么挺病了,是不是?!”   小叔叔的大手好有力,被他拉着,身子都有点斜,感觉座位下又一股热流,苗伊又羞又怕,“我,我真的没事,小叔叔你去……”   “不肯站起来是不是,那我抱了啊……”   “啊!!不要!!”   突然乍起的声音那么大,苍白的小脸一下子涨红。南嘉树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不防备,握着的小手也抽了回去,搂在腰间的制服上,紧紧的。   看她忽然坐得直直的,南嘉树皱了眉,不对,他进来后就见她桌子上趴着枕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掩在制服下,这半天,姿势一直没变。   他重蹲下//身。   “小叔叔,谢谢你。午休时间很短,我,我就不去了。”   他靠得太近,她忍不住推他,手那么软,他一把握住。   “把那只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干嘛?”   “我看看。”   南嘉树说着已经伸过去握了她露在制服外的手腕。   “放开,你弄疼我了……”   他皱着眉,没再吭声,别着她的挣扎慢慢地把那只手从制服下拉了出来。细嫩白皙的手上居然满是乌红的血迹,简直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   “不,不是……”   “快让我瞧瞧!”   “啊,不要……”   哪里还挡得住,他力气那么大,一下就把遮盖的制服掀开……   深海蓝的制服裙下,肉色的丝袜一片暗红,衬在黑色皮椅上那么明显,再往下开,腿上甚至有血流的痕迹,不知道淤积了多久,洇湿了好大一片。   “你这是……咳,”南嘉树不得不咳了一声,虽然有过女朋友,可也从来没有贴近到这种地步,忽然想起她吸着颤颤的气息说疼,额头上都是冒的汗,这是痛经吧?   “苗苗儿……”   “你走开,你走开呀……”   她低着头,特别低,口中再也硬气不起来,小声儿羞得都听不清。南嘉树心里一热,欠起身,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对不起,小叔叔不知道,啊?”   他好用力,像小时候那样把她扣在肩头。那个时候他是嫌她哭得动静太烦,扣着不让她哭,可现在,这一扣,扣得苗伊鼻子一酸,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苗儿不哭,是不是疼了一个上午,啊?”   他是男人,不知道那种疼痛,却清晰地记得今天耳机那每一句结尾都飘渺到几乎要消失的声音,她是怎么坚持的?整整两个多小时,经血都流了这么多,他就那么在耳机里听着她,听着她疼,心突然像被什么攥住,特别憋得慌……   紧紧抱着她瘦弱的身子,薄薄的衬衣贴在他身上,她的味道贴了满怀,可还是一点温度都感觉不到,粗壮的手臂不由得把她后背全部捂住,一点空隙都不留……   “苗苗儿疼坏了吧,嗯?”   不问还好,本来苗伊已经在怪自己怎么会哭,以前都发誓再也不在别人面前哭的,为什么又哭了?可是小叔叔浑厚的声音就在耳边,比很多年前哄她的时候还要热,还要好听,泪像开了闸,死死咬着唇她还是哭出了声,呜呜的……   南嘉树一直以为自己不喜欢女人的眼泪,因为总会让他觉得莫名,不知道怎么哄。现在才记起来,有一个小女人的泪他早就习惯,习惯听她哭,习惯哄她。这么多年,这种记忆从来没想起,居然也没忘记过……   昨晚,他怎么就因为三条赌气的小短信没有去接她?连个电话都没打给她?雨那么大,天那么黑,想起她早晨背着沉重的公文包站在雨里的样子,南嘉树咬了牙,手臂越发勒紧怀中,扭头唇轻轻贴在她耳边,叫“苗苗儿”,听她哭……   疼,需要力气,哭,也需要力气,早饭没吃,又疼又饿,苗伊很快哭不动了,泪酸得眼睛都痛。   听不到她的声音,南嘉树轻轻抬起头,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肩膀上:“你,你不要看我!”   囔囔着鼻子,还倔。南嘉树笑,依旧把她扣在肩头,“咱不能老在这儿待着,上楼去给你整理,好好儿休息,好不好?”   “我,我没法走。”苗伊抽泣着,她这样走出去,滴滴答答的,这,这种翻译事故非得被人笑死不可!她一定,一定被要被远油开除了。“等下午开完会,人都走了的……”   “我有个好办法,小叔叔抱你,咱们走后面停车场的电梯,不会有人看见,好不好?”   “啊?不要……”   “苗苗儿,你看看……”南嘉树刚想低头看,忽然被她搂着脖子,动不了,紧紧的……   他悄悄笑笑,“哪还能撑到下午?再这么流下去,鞋子,地毯,还有,你师兄,哪个好收拾?”   不知道这三样东西哪个触动了她,肩头的人终于趴得软软的,没了动静。   “小叔叔抱,啊?”   “可是……”苗伊咬了下唇,“还是……不要。”   “为什么?”   她又不吭声了,南嘉树想看看她,可是脖子被她搂得好紧,动不了。   “苗苗儿?”   “……嗯,那……弄脏……你,怎么办?”   “洗呗,能怎么办。”   “那……会不会……因为这个……讨厌我?”苗伊说得很艰难,可还是说了出来。虽然小叔叔一贯仗义,可一定没有这样过。到时候被弄得很脏,他看着很恶心,说不定会想马上摆脱她,那,那她还不如坚持一个下午……   没听清她嘟囔了一句什么,南嘉树又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会不会……因为这个……想离婚?”   “嗯??”南嘉树哈哈笑,“小傻子!哪有夫妻两个因为这个离婚的!”   “我,我是说我们……”又没有说人家真夫妻……   “那也不会离!”   看不到她的脸,不知道纠结成什么样子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听到耳边嘟囔,“弄得多脏……都不离?”   “多脏都不离!”   “你说话算数?”   “你听话,我就算数。”   “……嗯。”   商量好,她才慢慢放开,一离开他的怀抱,好冷……   小丫头像一直低着头,南嘉树把她的制服拿起来,正要给她披,被她拽下来,“用这个……裹着。”   “用我的西服裹。”   “啊?”苗伊赶紧摇头,“不不,不要!你的……太贵了,弄脏了,我可……”   “已经脏了!”南嘉树笑,一侧肩膀给她看,“瞧瞧,鼻涕眼泪的,糊我一身!”   黑色的西服肩头,乱七八糟的……   苗伊蹙了蹙眉,闭了嘴巴。   “来,穿上。”   他把制服披在她肩头,苗伊只好听话地伸手穿上。随后他把西服脱下来围在她腰上,“来,起身。”   “你,你闭上眼睛。”   南嘉树挑了下眉,可是她很坚决地不动,他只好闭上眼睛,她起身弯腰,他一把将她包裹紧,拦腰抱起来。   他好高大,站起身,翻译室就装不下,她不得不搂紧他的脖子才不会碰到旁边的隔音墙。他扭头,几乎就贴了脸颊。   “你别看……”   “我再不看,咱俩就摔了。要不,你闭上眼睛?”   “那我……不成鸵鸟了?”   “你以为你是什么?小笨鸟儿!” 第39章   下午的会议开始十分钟了, 旁边的位子还空着。   蒋航宇边听着耳机里的报告边感叹:兄弟真是浪出新高度了, 这么重要的行业会,大中午的在楼上开房!开就开吧,不能低调点?还特么让他去围观!!   咳,并没有这种好事, 是让他把小嫂子的背包从休息室给送到房间去。   当时蒋航宇刚拿了午餐还没坐下,以为是开玩笑,乐:“光送包儿啊, 不用送套儿啊?”   然后他就被邀请“麻溜儿地滚上来”。   开了一上午的会, 蒋航宇真的很饿,可他深知自己的饿和兄弟的“饿”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毕竟,他饿一顿,晚上可以多吃点, 兄弟已经空窗这么些年, 再饿下去,有丧失这一宝贵功能的危险。   在这人道主义救援的关键时刻,如果不能急兄弟所急、想兄弟所想,舍弃自己的口舌之欢成全兄弟的极乐升仙,就忒不仗义了。所以, 蒋航宇果断地放下托盘往休息室去。   休息室里碰到了殷倩,问他要干什么?蒋航宇没敢照实说。因为吃不准美女小翻译在会议间隙睡发言人算不算违反工作纪律,估计就算不算也有影响工作的嫌疑,毕竟, 那是个体力活儿。   更何况,睡的那个还是领导前男友。   于公于私都必须撒谎,于是就说晚上要一起出去聚会,正好他要去拿资料就把小嫂子包先扔车上。   殷倩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从休息室出来,蒋航宇有点感慨,殷倩当年高傲得像个公主,却爱老南爱惨了,可惜到最后因为非要出国给闹崩了。其实,她如果放下公主架子追着他回京城,估计、八成、保不齐……也就成了。   转念又一想,可别,如果真是那样,小嫂子怎么办?   那么甜的小声儿居然真的配了个甜模样,一笑,小仙女儿一样,本来是绝不愁嫁的,可惜啊,有那张十多年前的老照片做底,成天被老南搁在手机里,以前叫他什么来着?“小叔叔”?真他妈刺激!难怪重逢几天就嫁了,就算不嫁,有他戳在那儿,一副爹样儿,谁敢要她?反正冒着生命危险的事儿,他蒋航宇绝不能干。   等到了楼上敲开门,包递进去,门就拍上了,最后一个镜头,老南西服也脱了,领带也解了,房间里一片昏暗。   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还不够!   台上就是他们凌海设计院的人,稿子都是他一起起草的,蒋航宇一边听一边开着小差,顺便在手底下批注一张图。   又过了几分钟,身边的座位终于有人坐下。没抬头蒋航宇就笑了,手下的铅笔收了个尾,摘下耳机,“我艹!你怎么没穿衣服??”   “滚蛋。”   蒋航宇嗤嗤笑,凑近,“西服呢?”   “脏了。”   “艹。”这答案,蒋航宇都受不了了,“这么激烈??”   “你特么闭嘴!”悄声骂了一句,南嘉树打开资料夹,“她病了。”   “病了?那我受累打听一下:什么病啊?开钟点房就能治?”   “感冒了,休息一下。”   “真的啊,你听听。”   说着蒋航宇把手上的耳机递过来,南嘉树接过扣在耳朵上。   小声儿干干净净,很流畅。现在他已经听不出甜不甜,只听她的气息,发音圆润,很有力气,比上午、甚至比昨天都要好。   南嘉树抬头,看了一眼台上右侧的幕墙,嘴角就弯了。   蒋航宇也笑了,白了他一眼,“还特么跟我装!上午你要说她感冒了,我还信,这么一会儿就好得这么利索?也就是这一觉的功劳,瞧给滋润的。”   南嘉树戴上自己的耳机,专心做笔记,再没搭理身边这个。   ……   关掉话筒,苗伊拿起保温杯,咕咚咕咚喝下大半杯,热热的。   今天设计院的三个议题已经全部结束,现在轮到师兄,她可以休息一会儿。   放下水杯,一边听着师兄翻译,一边把两只手伸到暖融融的毯子里,厚厚雪白的羊绒从腰一直裹到脚上,连小白鞋都裹了进来,紧紧的,好暖和。   今天……真的……好丢人……   一想到那一塌糊涂的场面,苗伊的脸又烧得红红的,只敢看着眼前的笔记本。   长这么大也没有这么狼狈过,早就走惯了外勤,行李从来都准备充分,哪能想到刚刚结束的月经会这么快就又返回来。完全没有准备,而且量特别大、特别疼,疼得她都不敢呼气。本来是打算扛到保洁阿姨来了求人家帮忙的,谁知等来了小叔叔……   小叔叔……是不讲理的……   被他看到的那一刻,苗伊恨不得自己当场化掉。根本就没敢看他的表情,也不记得他说了什么,只记得……他的怀抱……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抱。   湖心岛跳舞的时候抱过,回来分别的时候也抱了一会儿,都没有什么感觉,可是……这一次,一下磕在他肩头,跟小时候的记忆突然就重合,他力气那么大、手臂那么粗,没有因为她长大、时间隔得久而有一点点的改变,连姿势都一样……   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只是痛经而已,又没有受什么委屈,可能是抱得太紧,她就恍惚,恍惚了十六年,以为又可以撒娇、可以哭、可以糟蹋他的名牌衣服……   狼狈如此,还不能走,只能抱。   鼓足了勇气,一出门,苗伊就好紧张,生怕有人看到。先不说他的西服下有多不堪,光是这个形象如果被远油的同事看到,她就要羞死了。好在小叔叔步子很大,很快就绕到大厦后的停车场电梯。   中午,一个人都没有,要上十六楼,安静的电梯里,她小声问,“沉不沉?”他掂了掂:“还不如小时候。”   这样规格的酒店,客房部就有预备的卫生巾、医药箱里还有去痛片。热淋浴洗干净,换了衣服出来,已经有好大一碗热鸡汤面在等着她,也不管是不是咸、是不是荤,苗伊吃得很香,额头都冒了汗。   吃饱了,就钻进被子里,本来只是想捂捂暖的,谁知疼得太累,很快就睡着了。   再醒来,小叔叔就靠在身边,手中是酒店的信笺纸,正写着什么。   苗伊支起身,见是昨天发给她的设计院议题,这一次不光大纲和技术要点,连工艺流程和专业名称缩写都列了出来。苗伊没吭声,看他写,一边写,她一边记……   快到开会时间,药效正好,已经不疼了,可是小叔叔还是和她一起回到翻译室,因为把那把椅子拿走,再换了一把来。   等他换回来,苗伊小声在他耳边问,“有没有告诉人家?”   他说,“我擦过了。”   当时她就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痛,痛得缩回了十六年前……   小叔叔走了。她和师兄准备资料,不一会儿,他又转回来,手里多了条羊毛毯子,原来是到车上去拿的。俯身把她从腰往下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把粽子一样的她放在椅子推到桌边,调整好。   师兄一直在一边看着,一个字都没说。   小叔叔走了以后,大概还有五分钟才到会议时间,翻译室里很安静,苗伊想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又想想,也许并没有必要。   一整个下午,她都很暖和,一点也不疼。这可能是她月经最难受的一次,也是最舒服的一次……   五点,会议结束。   苗伊艰难地从毯子里站起来,刚把设备关掉,手机响了。   老公:我现在过来。   苗儿:嗯。   放下手机,苗伊轻轻吁了口气,小叔叔说今晚要找她谈话…… 第40章   叠好毯子放在一旁, 苗伊开始整理资料装入公文包, 旁边的简风也在收拾,小小的翻译箱子里只有书本的声音。   苗伊的手不自觉就慢了下来,以往一场会议结束是他俩话最多的时候,摘下耳麦很多要说, 哪里略过了,哪里好惊险,因为之前高度紧张, 都会很亢奋, 可今天……好安静。   苗伊轻轻抿了唇,今天早晨她严重违反了工作纪律,应该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会场待命,可她直到开场才赶来,而且, 是在没有人知道她能不能赶来的情况下。   当时, 师兄已经开始独自工作,还没有向领导汇报,而这之后他也不可能再有时间汇报。   这不是打小报告的问题,这是他们的工作流程中很重要的潜在事故报告,一旦她真的来不了, 由此引发的翻译事故、造成的影响将由他们两个一起承担,即便师兄一个人能撑下全场,也会因为没有遵循工作流程而受到记过处分。   “师兄,今天对不起, 谢谢你。”苗伊一脸抱歉地看着他。   简风闻言,抬头,微微笑了一下,又低头整理。   “手机没有电了,但我知道我一定能赶到,所以没有再耽误时间找别的电话打给你。”   苗伊努力想解释一下,可听起来好苍白,这是战役,哪里来的事后借口?“对不起,我错了,我会写事故报告给组长的。”   “嗯,我知道。”   很平淡,苗伊知道师兄是相信她的,可心里还是不是滋味,平常这个时候他应该会教她的,可今天他脑子里像是在想别的什么,反应有点奇怪……   啊!对啊,苗伊忽然想起今天中午师兄离开是去给她倒热水,恰巧这个时候小叔叔来了,之后她就哭,耽搁了好一会儿他们才离开,可到最后都没见师兄回来,怎么去了那么久?   “师兄,今天你……”   苗伊正要问,幕布后面来了个人,两人回头,是殷倩。   “组长,”   “嗯,”殷倩微笑道,“今天你们做得很好,翻译率至少90%。”   简风推了下眼镜,“多亏南工提供的资料。”   “这样就方便多了。”殷倩并不惊讶,也没有再做评论,“我来是通知你们今晚不开总结会了,放在明天早晨开,七点半在部里二楼东南小会议室。”   “是。”   殷倩说完看着简风,“车在外面等了,你先去吧。回去好好休息。”   “哦,好。”简风点点头,“那我先走了,各位晚安。”   “晚安。”   简风离开,殷倩进到翻译箱里这才看到刚才桌上厚厚的羊毛毯子,有些惊讶,又看身边的女孩:上身西服,下身运动裤。   “今天……觉得有点冷。”苗伊想了想还是没有把生理期说出来,因为外勤出发前这些因素都是要考虑进去的,突发这种情况,会让人觉得她身体素质有问题。   “不舒服吗?”   “哦,没有。”   “那就好。”殷倩略顿了顿,“到提问环节的时候如果还觉得冷,可以提前告诉我调B组来。”   “哦,不用,我可以的。”组长的话很客气,可包裹成这样工作实在太不专业了,苗伊脸颊有点红。   “不必太紧张。”殷倩笑笑,转了话题,“这次外勤住家里比住宿舍应该放松很多吧?”   苗伊抿了下唇,“……嗯。”   “有机会回家当然好,不过,我们的工作性质特殊,任何生活细节都可能影响到临场发挥。所以,组长今天不得不提醒你:晚上聚会不要玩得太晚。休息不好,到时候影响到的不只是你的声音,还有逻辑反应。”   组长的声音很温柔,可是,聚会?苗伊愣了一下,跟谁聚会?   看她一脸惊讶,殷倩笑了,“我尽量不让自己听起来像学校里的宿管阿姨。”   “哦,不会啊,”苗伊赶紧摇头,“我……一定会注意的。”   “嗯。”   殷倩点点头,却不知道能不能信。这么多年,他一点没变,蒋航宇也没变,这帮人凑在一起又能变到哪里去?一听蒋航宇说要带小嫂子聚会,殷倩就开始担心苗伊的状态。   那帮大男人疯起来还顾得什么?搭上她的一员大将就糟了。如果换了别的组员,殷倩一定不会同意,可偏偏是他的小妻子,她这尴尬的身份,又怎么好阻拦?   只能言尽于此。   叮嘱完,苗伊背了包,两人一起出来,殷倩又隐晦道,“如果明天还不舒服,早点通知我。”   “嗯。”   两人说着话来到后台门边,苗伊抱了一堆东西,殷倩帮她打开门。   “谢谢组长。”   苗伊刚走出门,就听空荡荡走廊里一声,“苗苗儿,”   扭头,小叔叔已经大步走过来,身后的组长也正好关了门出来,三个人顿时相聚。   他没有套西服,只有白衬衣解着领口,没有颜色勾勒,肩膀越发乍宽。两手握着一样东西,透明的塑料袋映出里面熟悉的深海蓝色四方包装,还有那个著名的商标,带着白色飞翔的小翅膀。   走廊里太空了,玻璃幕墙外夜幕已降,顶棚周边的射灯照下来,正有一束光打在他身上,圆鼓鼓的包装在他的大手里显得很小巧,蓝底白字,“量多夜用型”几个字异常清晰。   这真是特别的光效。   冷清的走廊,三个人之间凝固了一秒,殷倩轻轻点头,“我先走一步。”   南嘉树很礼貌地应道,“好,慢走。”   转身就走,组长的脚步比平常快,高跟鞋的声音很快消失在拐弯处。   安静一下下,苗伊抬起头,“小叔叔……”   他瞥过来,四目相对,很帅,很无奈,完全被打败的样子。   噗嗤,苗伊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虽然都是她的错,虽然也暴露了生理期,可是,刚才在优雅的组长面前,小叔叔一个大男人,握着两包卫生巾,无遮无拦的,专业抱篮球的姿势简直尴尬到飞起!可是,小叔叔就是可以有这么无耻的镇定,镇定得组长都不好意思了。   小叔叔好厉害,苗伊捂着嘴巴要笑死了。   “笑!”南嘉树咬牙,“小叔叔的一世英名!”   “对不起对不起,”苗伊忍着笑,腾出一只手往他手里去,“谁知道你又去买了啊。”   “你够用啊?”   “不够呢,谢谢小叔叔。”   好神奇,中午的时候她还因为这个羞得无地自容,现在,居然在跟他讨论用多少的问题。   南嘉树没有松手,就势从她肩膀上把背包都接下来背在自己肩上,打开其中一个,把卫生巾放进去。今儿好,“生平第一次”就有了俩:第一次处理月经,第一次买卫生巾,要让蒋航宇那个嘴欠的知道,一定说他终于“成人”了。   一起往地下停车场去,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南嘉树扭头看身边,深蓝制服、粉色运动裤、小白鞋,小丫头整个儿一个不伦不类,可是,小脸总算泛过些颜色,眼睛虽然还是睡不醒,可不那么呆了。可能是鞋子太软,人太轻,走起来小猫儿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看她抱着厚厚的毯子都吃力,“来,给我。”   “不要,我要抱着。”说着,她低头,蹭一下雪白软软的羊绒,好暖和。   南嘉树笑,随她去。   “你们组长刚才找你干嘛?”   “哦,通知我明早到部里开会。”   “就通知你一个人,你师兄呢?”   “已经通知了,组长留下是叮嘱我说晚上聚会不要玩得太晚,免得影响明天的工作。”苗伊抬头,“她是说你吧?”   南嘉树挑了下眉,一定是蒋航宇那个家伙胡说了什么,让殷倩以为他要带苗苗儿去跟他那帮哥们儿聚会。   这个南嘉树倒是没想过,瞥一眼她仰起的小脸,眼睛里早没了小时候对他的虔诚。心里叹了一声:一个小假媳妇儿,带给谁看啊?不过,这倒提醒了他,回头告诉蒋航宇:闭嘴,在他的婚礼请柬发出之前,敢告诉那帮家伙说他娶媳妇儿了,打死他!   出到停车场,雨湿扑面而来,阴冷几乎一下就把单薄的衣服给浸透了,苗伊立刻哆嗦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缩起来,就被粗壮的手臂搂了肩。小叔叔力气很大,冷一下就被他给挤出去了。   上了车,真皮座椅,也好冷。南嘉树立刻发动车,打开座椅加热,“很快好了。”   “嗯嗯。”   南嘉树俯身给她调整座位,蒋航宇上午坐过,前后不合适。   “小叔叔,凌海的饭店我知道的不多。”   “嗯?”   “你想吃哪家,嗯,今晚,我请你。”   她刚发了薪水,来凌海前做说明书的那个小翻译公司给她打入两千块钱的稿费,这个是额外的,不在原定计划里,那今晚,就都花给小叔叔。   南嘉树一挑眉,“二百块钱?”   “不不不,你说多少,都可以。”就算花薪水也没关系,她还可以再接些活儿补回来。   小声儿好诚恳,南嘉树抬起头,这么近,小脸就在他眼前,车灯下,嫩得连她脸上细小的汗毛都看得见。想起她今天哭得那个样子,满脸的泪,明明是比小时候哭得丑了,可他抱着差点就把她捏碎。现在,眼睛亮亮的,小鼻头也亮亮的,忍不住抬手捏了一下,“恶狠狠”地,“你还想吃饭??”   嗯?苗伊愣。   “苗小一,你今儿晚上要做的事多了,现在,第一件:系好安全带。” 第41章   夜幕初降, 大街小巷笼罩在各种灯光中, 一片繁华。雨已经停了,空气中依然湿漉漉的,隔着车窗还可以嗅到湿冷的味道。   这是苗伊冬天最怕的味道,尤其是生理期的时候, 感觉能浸入骨头缝里,冷得不能思考。可是现在,加热座椅烘得热热的, 怀里抱着羊绒毯子, 暖和得像春天窗台上的猫。   只不过,她还不能像猫那样惬意,瞥一眼身边,高大宽敞的车厢似乎刚刚合了他的尺寸,简单一件白衬衣, 卷着袖子, 微微蹙眉的气势,足压住这辆嚣张的大越野,很帅,跟……电影里的坏蛋一样。   刚才车一启动,小叔叔就说, “你指方向。”   指她住的地方。不,其实他的原话是:“说吧,藏哪儿了?”   “我没有,哪里藏了……”   “没藏?自己都快爬不出来了还没藏?!”   她刚小声争辩了一下, 就被呛了回来。   其实苗伊知道今天她这纪律违反的不光差点连累师兄,把小叔叔也给牵连了。当时他开车出来就是要去找她的,怎么能不找?他是“老公”,她丢了,人们第一个找的人就是南大总工。   “今天是因为我早晨起来听广播,房间里接收信号不好,我就开门到外面去调,谁知就这么一下,房门就被风给扣上了。房东阿姨睡得实,我敲了好半天门才拿到钥匙,然后……”   没等她说完,车就轰隆隆地开了出来,现在停在会议中心拐出来的第一个十字路口上。   “小叔叔……”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的车流,好像一个字都没接收到。苗伊不自觉地咬咬唇,有点心慌。   湖心岛的时候,他们就因为该怎么扮夫妻吵了一架,虽然很快就和好了,那也是苗苗儿和小叔叔和好了,“夫妻”之间的问题直到分手也没有解决。   苗伊不得不直接说让他别再来了,其实,不是不想见他,是觉得要离婚的夫妻没有必要一直秀恩爱,而苗苗儿也最好不要老见小叔叔……她的时间根本就不够用,而且,她这么无趣,小叔叔……早晚会失望,虽然……她也并不在意,可是,也不想毁了过去的记忆……   所以,不告诉他行踪,最好偶遇的可能都不要有。   可终究,还是遇到。既然不能不见,那就尽量少见。外勤只有两周,全程会议不过五天,会议一结束,他就会回江州去,有宿舍做掩护,苗伊觉得租房这个事一定不会暴露,可谁能想到第二天就暴露了,还是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   当时觉得自己的理由很充分的,可现在看着他,居然心慌……   今天小叔叔抱她好暖和,而且,她已经好久没哭过了……   苗伊低头,脸颊蹭在羊绒毯子里,软软的……   早知道会是这样,见得越多,越糟糕,现在她已经觉得不想见他的那些理由变得很白眼狼……   “小叔叔……今天真的对不起,我应该先给你打个电话的。只是当时觉得能赶得上……”   交通灯变绿了,车毫不犹豫地开了出去。   “往哪儿走?”他问。   “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好吗?”苗伊恳求道。   “不说是吧?”   “小叔叔……”   “好。”他的声音很平和,“昨儿刚加了一满箱的油,咱今儿就可着凌海绕,你什么时候说出地方来,咱什么时候停。”   啊??不会吧……   “小叔叔……”   “说不说?”   “我知道错了,可是,今天犯错跟住的地方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一个字都没说,只管继续开车。   眼看着黑色大越野毫无目的又坚定地往不远处的高架方向去,苗伊惊,天哪,凌海的高架已经连成了网,现在正是下班高峰,这一挤上去,一时半会儿还下得来啊??她晚上还有任务呢!   “在,在我们学校!”   终于憋不住,小声儿一乍,他一个刹车拐在路边:“在哪儿??”   “我们……学校。”   南嘉树一听就咬牙!他们读书的时候S大扩建了新校区,学生部全部搬迁过去,成为凌海面积最大的高校。可这个地点,说是城郊,其实早远到了北城区之外,行政范围虽然还属于凌海,而实际地理位置已经是郊县。从远油华东总部到S大,开车单程也得近一个小时,更别说公共交通!   “一天来回四个小时折腾在路上,”南嘉树一边打方向掉头,一边训,“你的时间是废纸是吧?!”   “哪用得了四个小时?我坐地铁,地铁很快的!”   “地铁能开到你床上啊??”   哼!苗伊很想说地铁上我可以做活儿的,而且,城里两周的短期房租奇高,我根本赚不回来!   可是,她不敢说,地铁都开到床上了,再顶嘴,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身边终于没了动静,南嘉树瞥一眼,她缩到了毯子里,只露着两只眼睛,车灯晃过,一只负隅顽抗的小猫。   高峰时段,南嘉树不得不走各种小路避开车流。   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不知道小丫头在盘算什么,可似乎还是有点怕他的。南嘉树也没吭声,这个时候绝不能惯她,今天在他身上哭得乱七八糟,虽然很丑,可总算把一个短信蹦一个字的冷淡给哭没了,这个时候他一心软就会前功尽弃。   猜到她不可能住学生宾馆,所以快到S大的时候,南嘉树直接把车往学校旁边出租房聚集的巷子开去。   “不在那边……”窝了半天的小脸终于露了出来,“在……村子里呢。”   南嘉树瞥了她一眼,忍着没发作,“怎么走?”   “车从这里过不去,” 苗伊坐起身,指着,“得绕到后面走。”   “你是怎么走的?”   “我?”苗伊怔了一下,“嗯……晚上九点前可以穿学校,九点后走校西门旁边的小路,很近,挺方便的。”   他没吭声,车调转方向。   毕竟以前的女朋友是S大的,小叔叔很熟悉这里的路,可是……怎么还往前开?苗伊纳闷儿地看着,“过不去的……”   到了西门,大越野停下,眼看着他下车绕过她这边来。苗伊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什么,迅速缩到毯子里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   南嘉树一把拉开门,“下来。”   “……干嘛?”毯子里的人嘟囔一下。   “旁边的哪条小路?咱们走。”   “……我不。”   “不是很方便么?走啊。省得我开车。”   “我冷呢……”   “裹着毯子走。”   “我……肚子痛呢!”   “那来,抱。”   说着他居然真的伸出双臂来抱她,苗伊立刻慌得往后撤,大手就势伸进毯子摁住她的小脑袋用力揉了一下。   西门是大学最靠近山上的门,临近就是农田,唯一通往村里的小路也是人偷懒踩出来的,并不常有人走,坑坑洼洼的,学校给装了路灯,可只在校区附近有,一眼都能望到头,再往后就黑了。   想着她一个人下着雨在这墙边走,南嘉树真是恨得咬牙!想拎出小丫头来现场认识一下错误,可是她窝在毯子里,随便他揉,坚决不动。   这副缩头小耗子样儿哪里还有半点耳机里的优雅淡定,南嘉树气笑了。   大手真的好大力气,揉搓得苗伊头晕乎乎的。小时候小叔叔偶尔会这么揉搓她,那个时候不觉得这么大力气,还觉得挺好的,现在怎么反倒受不了了?   反正不敢顶嘴,今天的错犯的太大,这条小路又太不争气,如果再让他知道昨天晚上路灯坏了,那这村屋就真成了一切的罪魁祸首。   车终于重新启动,绕到学校后面的大路,开进村里。   村里的路还算宽敞,在她的指引下,南嘉树把车停在了一个小院前,是这里农家常见的二层小楼,枣红色大门半开着,小楼上贴着五颜六色的花瓷砖。   车熄了火,苗伊赶紧把毯子叠好,抱着下车,一下子去了两层暖,好冷,正哆哆嗦嗦去开后门,“嘟”的一声,车已经锁了。   “小叔叔,我的包……”   南嘉树走过来,从她怀里拿过毯子打开,给她披上,“哪个是你的房间?”   “哦,楼上。”   正是晚饭时间,楼下房东一家正在边看电视边吃饭,听到院门响,一个中年女人端着碗站起身,向窗外张望,“不好带外人来住的哦!”   “哦,不是的,”苗伊赶紧解释,“这是我叔叔。”   “加人要加钱的!”   “他不住的,看看就走。”   女人打量了一下这个“叔叔”,嘴角居然斜了一下,“不好看太久哦!”   “嗯,知道了。”   “这么晚了来玩!”   那女人又嚷了一句,隔着玻璃窗,警惕、审视,掩饰不住嫌恶。   南嘉树皱了眉,苗苗儿说今天是为了调广播被锁在门外,按照她的作息那应该是清早五点多,那个时候她去敲门叫房东,究竟是睡得有多实,能让她到会场的时候都过了九点?   抬头,看着屋檐下只有金属围栏的阳台,就算算上早高峰的时间,她也至少在门外等了一个多小时……   “走吧,小叔叔。”   “嗯。”   随在她身后上了楼,进了外面的耳房。   一张单人床,一把椅子,一个学生课桌一样的小桌。旅行包放在床脚边,摊了两件衣服,床上、桌上堆了几本书和两本大字典。   “收拾东西吧。”   看了一眼,真的只是一眼的时间,苗伊还没想好怎么起话头,他丢下这么一句转身就往外走。   “嗯?你去哪儿?”   “去退房。”   “小叔叔!”   意料之中,意料之外,苗伊想一把拉住,可是他的胳膊她根本握不住,不得不抢了一步把自己拦在他面前,肩头的毯子一下滑到地上,苗伊赶紧捡起来,顾不得再披抬头恳求地看着他,“不要。”   “听话。”   他皱着眉,声音低,语气比刚才在小路边训她柔和了许多,可听得苗伊的心却更慌了。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今天早晨是我太粗心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犯。真的……”   “这个保证,你去跟你组长说。”   “小叔叔,我……”苗伊急,“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觉得我住得远、条件不好,可学生宿舍又比这个多了什么?在凌海,刚毕业的大学生大多不都是这样的?旁边房间住的就是外地来的大学生,他们早晨跟我一样要坐地铁进城。其实,别说我们,就算是凌海本市人,哪能人人都正好住在公司两个街区外,你说是不是?”   “是。”   “我只是出差、偶尔坚持几天而已。而且,对我来说也不算坚持,你知道我起得早,早晨时间很宽裕,始发站上地铁有座位,我可以听新闻、可以默诵,我真的不会浪费时间,真的。”   “嗯。”   “至于下班后,组长已经把总结会改到了第二天,我大概七点就能回来,从学校走,很安全。这样,有什么不行的?”   “行。”   急急地把想了一路的话都说了出来,这时苗伊才忽然发现,他怎么好像……一直同意她的?可是,眉头为什么没有展开一点点?   “小叔叔……”   “唯一有一点,不行。”   “什么?”   “你住在这儿,我没法儿睡。”   嗯?苗伊一怔……   他轻轻吁了口气,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眉前的发,“苗苗儿,小叔叔很疼你,你知道吗?”   他的大手好暖和,像中午捧着她的脸。苗伊恍惚了一下,轻轻点头,“我知道。可是……我不是小孩儿了,我想自己住,哪怕简单一些,自己自在。”   “你跟我在一起有什么不自在的?今儿中午……”   “是,”苗伊打断他,“就因为这个!好多年不见,一见面,我就……拉着你假婚,现在又让好多人都知道了,累你连女朋友都不能有……现在,出个差,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不说,还要住到你家里,我,我自己心里根本过不去!我真的不想拖累别人那么多……”   “唉,是啊,”他叹了口气,“你是真让我累啊。”   他这一声叹的,苗伊觉得自己的心都沉……   “十六年不见,好不容易见了,又两地。两地不见也就算了,现在近在咫尺,小叔叔想见你还见不着,你说我累不累?”   嗯??苗伊听着,一下没太转过来,轻轻咬了咬唇,“那……开会的时候可以见啊,中午……”   “中午你还要跟你师兄准备,而且,午餐会也是会议的一部分,是我的工作。”   “那……下班后,晚饭我们一起?”   “你们要开总结会吧?我等着?就算不开,吃完晚饭,我还得给你送回去,是不是?来回就是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累不累?”   苗伊蹙了眉,逻辑很通,可是……   “苗苗儿,看在小叔叔被你拉着结婚的份上,你能把自己送上门儿来让我见么?省我点事儿?”   苗伊很想说点什么,可是,这个……怎么反驳?   “来凌海,就这样。如果是我出差到桃圃,我去看你,而且,不管是刮风下雨下刀子,小叔叔保证就是露宿街头也不去打扰你,行不行?”   “……谁说让你露宿街头了?”苗伊争辩,怎么说的她像白眼狼一样了?   “怎么?你还舍得留宿我啊?”   “反正……不能露宿街头。”   南嘉树眉头一挑,“那你打算怎么安排我啊?”   “嗯……把我的床给你,我跟阿婆睡就行了。”   他眼中再也忍不住泛起了笑意,“把你的床给我啊?”   “嗯。”   他拢了胳膊将她揽进怀里,低头,“那谢谢苗苗儿了。”   又抱……不过,中间隔着毯子,还好,可是,耳边的声音有点太近,妨碍她思考……   “小傻瓜,就这么几天还跟我犟。你也不想想,今天中午弄脏的裙子不洗吗?凌海这几天都是雨,在这儿根本干不了,明天提问环节你怎么工作?小叔叔家有烘干机,今儿晚上……”   “裙子还有一条备用的呢……”   小声儿嘟囔,真是油盐不进!南嘉树正想训,怀里的人又轻轻说,“不过……丝袜没有……”   噗嗤,他笑了,她正好抬起头,看着他,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也笑了。 第42章   只住了两个晚上, 却连一分租金都不退, 相当于一晚上一百五十块,比住学校的招待宾馆还要贵。   退房的时候,苗伊本来想拿租房合同跟房东理论一下,上面明确说了三天之内退房是要退还一半租金的。可是, 一看房东那个架势,苗伊知道这肯定是个费时费力的过程,所以她干脆一个字都没说, 拿了押金就走。   不是不心疼钱, 是因为,她的小叔叔“快饿死了!”。   中午的时候,她疼得厉害,去痛药片药效一上来,浑身发软, 奇饿无比, 一大碗鸡汤面吃得扑噜噜的,头都没抬。小叔叔就在一边看着,本来安顿好她后他是要去餐厅的,可是看她吃,没走。   吃得饱饱的苗伊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他后来为什么没有再叫客房服务,总之,他就是没吃午饭。   刚才刚决定跟他回家住,拢在暖和和的怀里苗伊还在做着最后的一点心理建设, 可他早已换了一副腔调:“快点走,我快饿死了!”   退了租出来,行李已经都装好了,苗伊一上车,大越野的发动机就嚣张地轰隆起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又飘起了细蒙蒙的雨丝,村道上的灯光裹在雾中几乎忽略不计。黑暗中,仪表盘和悬浮式液晶屏上的背景光映着黑钢琴漆的内室,偶尔闪过,水波一般,很漂亮。   扭头看,小叔叔专心开车,即便车本身有很先进的盲点监测,他还是会在变道拐弯时做严格的回头检查,南大总工,常年现场留下的习惯,绝对的安全控。可是,他的脸色比来的时候好看多了,不再是拎着她认错的样子,像中午时候的小叔叔……   “老盯着我干嘛啊?”   安静的车厢里幽幽地丢过一句,声音不大,冷不防还是让苗伊激灵了一下,可是眼睛并没有离开他,“小叔叔……”   “嗯,”   “我……明天再请你吃饭好不好?”   “苗小一,你想饿死我啊?”   “不是,我是说今天耽搁了,嗯,再找饭店什么的就太晚了,咱们明天开完会就去不是更好吗?”现在已经七点半了,凌海这么大,小叔叔这么烧包,不知道要选到哪里去吃饭,这一吃,她今天的翻译任务就完不成了……   “那今儿呢?”   “嗯,今晚我们先吃家常一点的,行不行?”苗伊稍稍顿了一下,“我请你吃。”   南嘉树瞥一眼,路灯掠过仰起的小脸,很虔诚,忍不住嘴角一弯,“今儿也是你请客啊?”   “嗯嗯。”   “那好吧。”   大越野飞上高架一路疾驰,半个小时就奔回了尧古区。很快就看到了远油大厦的标志,拐到临湾松园城的街道上,越野车减了速,慢慢停在距离小区不远的街口。   下了车,正对的招牌上圆圆的一个“粥”字,店面古色古香、非常精致。苗伊心想:这是什么粥啊,撑得起这样地段,这样的装修。   已经快八点,店里人不多,随在小叔叔身边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打开菜单,呀!居然三页不到,而且字体很大,菜品很少,可是每一个菜的名字都那么简单、那么直白,好像回到了过去,更惊讶的是主打的居然不是赋予了各种名堂的养生美容粥,而是纯纯粹粹的小米粥!   苗伊乐了,她本来就爱吃粥,更偏爱小米粥。小叔叔是北方人,菜单上是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可着他的口味来的,所以苗伊把点餐的权力完全给了他。   很快,饭菜就端了上来:两碗小米粥、店里的招牌牛肉卷饼、鲜虾蔬菜卷,还有两碟小菜。   苗伊欣欣然地盛了一勺,呀,红枣!好大的红枣!没有切、没有剥、圆滚滚地占满整个勺子,特别原生态的存在,咬一口,好甜!   “新疆和田枣,好吃么?”   “嗯嗯。你点的是红枣粥?”   南嘉树夹了个鲜虾卷放在她盘子里,“我的不是,你还要么?”   苗伊才明白这是给她“特殊情况”点的,脸颊红了一点点,就大口吃了。真的好甜,配上糯糯的小米粥,太享受了。   生理期就是会痛,会饿,苗伊拿起鲜虾卷咬了一口,“很鲜啊。”   “嗯,就是那皮儿我不太喜欢,黏糊糊的,不如小薄饼卷着好吃。”   听他这么说,苗伊眉毛轻轻一挑,笑了,想起“结婚”那天小叔叔吃光了她午餐盒里的蔬菜卷,抿了抿唇,想说:那个抽空我可以做的……可又想想就住这么几天,他那么忙,会议结束就要回江州,还是不要在人家家里折腾了。   小米粥很糯,听小叔叔说这是山西沁州黄小米,以前是给皇上上供的,非常养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反正一勺接一勺吃下去,热乎乎的,把肚子、胃,整个人都暖得热热的。   一顿饭,吃了150块钱,买单的时候,南嘉树又叫了外带。打包带好就起身,“走,回家。”   苗伊惊讶,“我,我还没买单呢。”   南嘉树笑,拉了她的手,“小叔叔吃饭不给钱。”   “嗯?”   “记账。”说着打开袋子:“看,回去煮你那难喝的茶吧。”   除了粥,里面还有一包红枣、一包枸杞,扑鼻的香,苗伊笑了。   ……   这样一顿可口的家常饭只吃了半个小时,到了临湾松园城地下车库才八点半。   行李、电脑包、公文包都在他身上,苗伊想接外卖袋子都没接到,就这么瑟瑟地空着两只手跟在他身边进了电梯。   大理石电梯里,半圆的装饰台镶在明亮的镜面墙上,上面摆着满捧的鲜花;嵌入式液晶电视里正在播着一档新闻纪实节目。   苗伊对味道非常敏感,有些星级酒店都难免烟味,可这里一点都没有,也没有强硬的空气香水和喷雾的味道,只有自然清新的鲜花,很干净。   南嘉树掏出钥匙卡刷过之后,按下了“PH”的按键。苗伊看着楼层键:地下两层上来,从一到十,最上面PH,Pent House,果然是顶楼复式。   电梯很稳,没有声音的光滑。   终于站在门前,那个她看了一眼就记下的门牌,奇怪的是走廊里居然再看不到别的人家。   密码锁加钥匙,苗伊感觉在进银行金库。门开了,他打开灯……   上下通透的复式设计悬挂着简约设计的水晶吊灯,一楼是客厅,法式双开门通向阳台;酒红色实木地板上铺着白色椭圆的长毛地毯,大屏幕液晶电视前是很单身汉的LA-Z-Boy沙发家具。   这都是预料之中的,让苗伊惊讶的是对面墙上居然砌着壁炉!不规则的大石头一直铺到屋顶,透出烟囱去。   这个设计怎么这么特别?   啊,想起来了,临湾松园城从外面看是城堡式设计,据说吸取了卢瓦尔河香波城堡的特点,上面有六个圆锥形角楼,那角楼旁边突出的就是古典式的烟囱的设计。也就是说有这种壁炉的复式顶楼只有六套,分布在整栋大楼的各个方向,而小叔叔家就是其中之一,难怪电梯上来只有他一家!   哇哦……   虽然跟着翻译社经常出入各种高级会议中心、酒店,可是一个单身汉的公寓奢侈到这种地步,苗伊还是禁不住悄悄在心里叫了一下。   “走,带你去你的房间。”   “……哦。”   脱掉自己的小白鞋,眼前摆着一双UGG的绒毛拖鞋,淡淡紫罗兰的颜色,毛绒绒的,轻轻踩进去,又软又暖和。   看着上了旋转楼梯边的人,苗伊没动。他回头,“走啊。”   “你家的客房……在楼上啊?”楼上只应该是主卧和儿童房吧?这么大的房子谁会把客人待到私密的楼上啊?   “反正没人住,楼下客房我就没动,只把楼上简单弄了一下,够用就行了,现在只能委屈你上楼了。”   “哦,好。”   随他上了楼,站在客卧门前。主卧似乎是两间打通了,好大,双开法式门,不过和这边还是有一定距离,都很私密。   她一直在看,南嘉树打开客房门,“来,看看。”   ……   半圆的房间像一个凸出的花瓣,一边宽些,一边略窄;淡淡紫罗兰的墙壁围绕,拱起圆拱形的顶棚,一挂水晶吊灯垂下,照着白色钢琴漆的家具:花瓣正中是田园式的公主床,左面是梳妆台上摆着鲜花杯和化妆盒,右面是步入式衣橱;房间另一边是写字台和书架,书架紧挨着凸向外面的飘窗,上面堆满了软软的垫子,双层遮光窗帘垂下,像一张遮了帷幔的小床。   正对面,虚掩双开的门,微微有风。   这个方位,应该就是圆锥形的角楼,打开是个小阳台吧?那下面,是有野兽还是王子……   ……   足足过去好几分钟,小丫头一个字都没说,睡不醒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偶尔眨一下,完全不能改变眸中闪闪的惊讶,像第一次看到世界好奇的小猫。   她的反应比他预想之中还要可爱,南嘉树难免得意,忍不住问,“怎么样啊?”   “……嗯?”她抬头,怔怔地看了他几秒,轻声问,“小叔叔,你家……常有女人留宿啊?”   “苗小一!” 第43章   这么近, 他突然吼一声震得她眼睫毛都颤了颤, 本来沉浸在梦幻泡泡里的苗伊一下子就被叫醒,然后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天哪,她怎么这么直接就给问出口了?   小叔叔这么烧包,上高中的时候都是女孩子讨他的欢心, 给他买礼物、为他画画,还有绣围巾的,他顶多就是请人家看电影, 还很多时候因为带着她这个小灯泡看的都是卡通电影。现在居然这么用心地布置了一间房间给女朋友留宿, 多难得?   给她用就不错了,居然被她这么问,简直又戳隐私又伤面子。   “小叔叔,对不起对不起……”   看她忙着道歉,一副稀里糊涂还装明白的小样子, 南嘉树咬牙, “这又瞎对不起什么呢??”   “我,我的意思是这房间太漂亮了,女孩子肯定喜欢……”   “你少在这儿打马虎眼!小样儿!没谈过恋爱知道得还不少!既然知道这么多也不想想,我要留人过夜还能单独留到这屋来??那我还留她干嘛?这不有病么!”   嗯??苗伊一愣,是哦, 真的要留宿……肯定……是住一起吧?   一不小心居然涉及到这个问题,脸颊被训得烫烫的,苗伊很不好意思,可也没太弄明白小叔叔生气的重点是说他留宿女人还是以为他的女人睡错房间?   不管怎么说, 刚来人家家就得罪他肯定不对,而且小叔叔皱着眉真的生气的样子,苗伊抬手轻轻挽了他的胳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不肯吃力,勾在他臂弯软软的感觉,似有若无。南嘉树低头,她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房里的空调暖和,脸蛋儿红扑扑的,眼睛虽然不再像刚才惊得圆溜溜的,可也不是平常那种好像楚楚可人其实冷冰冰的样子,看着他,目光甜甜的。   这小丫头,嘴其实很刁,经常出口就惹他,等他火起来,她又软成一小团儿,哄他,这样就连原则性的问题他都没法继续坚持。   “我就是觉得这客卧装修得挺特别的,像在画册上看到的公主房一样。”   “这哪是什么客卧,这是特意给……”“你”字没说出来,南嘉树忽然想起调动的事许湛还没有最后落实,翻译社虽然已经收到上级的调令征询,但是苗苗儿自己还不知道她很快就要常驻凌海,可不能告诉她特意装修就是为了她常住。转而说,“我老不在家,主卧都落灰了,哪需要客卧。只不过当时装房子的时候,楼下房间空着就算了,楼上不能再空着,就让人一起给弄了,家具买了也一直闲放着。”   “那墙壁怎么刷成浅紫罗兰的了?这是女……”   “你话怎么这么多??”   “我,我就是想说很漂亮,我也喜欢这个颜色。”挽着他的手臂,苗伊抿了抿唇,“最喜欢,这个颜色。”   “真的?”   “嗯嗯。”   小脑袋点得很虔诚,南嘉树脸上这才有了笑意,拉了她的手,“来。”   “家具虽然是早就买的,这可是我昨儿晚上才挂上去的。”   苗伊抬头,双层遮光窗帘,带着蕾丝花边,皇冠式的帷幔一样拢着堆满靠垫的窗台,还有一只,伐木小熊。飘窗,三面棱柱型凸出,白色窗棱上是预制的挂钩,很隐蔽,窗帘要一个扣环一个扣环挂上去。小叔叔这么高大,站在窗台上要弯腰才能装吧?这样弯了多久?   看她仰着小脸又不吭声,南嘉树问,“不喜欢啊?”   “我又住不了几天……”   “那也不能没窗帘啊。”   “可是……”   她又蹙了眉头,小脸有些寡然,南嘉树抬手轻轻捻住她耳边垂下的发,“小傻子,你是头一天认识小叔叔还是不记得小时候了?怎么会以为我会让你住在外头呢?别说是租房子,就是你们远油的宾馆我也不会让你住的。”   大手在她耳边,又能感觉他的温度,苗伊没用动……这房间里绝不仅仅只为她买了窗帘,那床上一整套的被褥、枕头,还有飘窗里的靠垫都和房间非常搭配,都是女孩儿的颜色。他是临时赶回来参加会议的,还做了这么多,都是因为她……   想说“太麻烦你了”,可是,这几个字又觉得不够,她只好抿了抿唇,轻声嘟囔,“都这么漂亮……很贵的吧?”   “啧,长大真的是这么乖啊?小时候买冰激凌从来都要最好的,也不管小叔叔挣不挣钱。”   “可这不是冰激凌啊……”   “怎么不是?你不吃掉它,它就要化了。”   看她的眼睛又惊讶,他才慢悠悠地说,“家里布置出这么个花里胡哨的房间又从来没人住,别人瞧见以为我变态呢。”   噗嗤,苗伊笑了。   “你都要把自己的床让给小叔叔了,小叔叔还不该给挂个窗帘让苗苗儿好好儿地睡着,嗯?”   他这么近,这么好,苗伊的心里几乎立刻就生出了抗拒,可是……别的她都能忍,唯独,这像小时候一样哄她的声音,她却不知道该在怎么拒绝,轻轻地、轻轻地点点头,“……嗯。小叔叔,我……”   正要说话,忽然,窗外远远飘来轻柔飘渺的钟声,苗伊怔了一下,嗯?   “九点了。” 他微笑着说。   难道是……不会吧?!苗伊忙转身走过去,推开小阳台门。   雨丝轻撩的夜晚,脚下是尧古区繁星点点的夜景,踮起脚尖,远远地才看到了十字架的尖顶,果然是那座百余年的圣彼得教堂!这么远都能听到啊……   “音量达到一定水平后,传播效能取决于它固有的振动频率,直接决定你的响动感觉。如果留意,它早晨可以叫你起床。”   好美的夜晚,竟然不觉得冷了……   “小叔叔……谢谢你。”   “就会空口儿谢!”   她犹豫了一下下,张开手臂,抱抱他,仰起头,他笑了。   ……   好暖和。中央控暖的房子,楼下楼上分别调控。带她回来后,小叔叔又特意调高了两度。   楼上除了主卫外,客卫也是全套配备。可以有自己单独使用的洗浴和卫生间,苗伊悄悄放了心,这样真的方便不少。小叔叔帮她把行李放到房间,她就迫不及待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   浴室里准备了崭新的毛巾和浴巾,苗伊本来是不打算用的,毕竟只有这么两天,没必要再浪费。可一看那粉嫩的颜色,想起小叔叔的话:这也是冰激凌,“你不吃掉它,它就化了”。她不用,他就变态了。苗伊笑,决定用新的。   小米粥暖腹,热水澡暖身,整个人又清爽又舒服。   简单吹了下头发,苗伊就关了房门坐到写字台前。写字台本身也带书架,参考资料和字典都摆整齐,再也不用堆得满都是。   整理好已经快十点了,她得抓紧时间。   南方湿冷的天,在家里这个时候就要裹着被子才能打字了,可是在这里,她只需要穿着睡衣就可以很自在地干活儿。   一切就绪,手指飞快地敲击起来。   这一本资料已经翻译到了最后的章节,不应该再碰到任何专业难点,进展很顺利,可谁知刚刚做了一个小时,就在章节附件里遇到了预算评估的专业分析。   前面从来没有遇到过,连词汇和技术点积累都没有,每走一步都像是新的课题。苗伊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经常要在翻译出字面意思后还有查资料核实,直到遇到了一个缩写:OOM。   这是什么?因为是草稿,缩写都还没有特别做批注。苗伊仔细回忆、翻找,也找不到有关这个词的提要,可糟糕的是,还在下文中不停地出现,几乎到了影响全局的地步。   必须找到!却无从查起,而百度出来的结果:“内存溢出”或者……“法力耗尽”,什么鬼??   折腾了快十分钟,一筹莫展,这可糟了,实在不行找老师?看看表,已经十一点半,怎么好意思……突然,苗伊一激灵,哎呀,她怎么这么傻?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在小屋闷头翻译,隔壁房间里就是南大总工啊!   一下就乐了,趿拉着拖鞋就往外去。   门虚掩着,里面流出轻音乐,苗伊叩叩门。   “进来吧。”   她推门进去,见他一身短袖、运动裤也坐在电脑前,看着她,“你怎么还没睡?”   “小叔叔,OOM在Estimate里是指什么?”   “OOM是Order Of Magnitude的缩写.”南嘉树解释道,“数学概念是数量级,通常是指一系列 10 的冪,即相邻两个数量级之间的比为 10,一般用来描述一个数在一定范围的大致位置。用在Estimate上么,就是指评估在一定范围内的准确性。”   “那是在概念性预估的时候?”   “对,一般是Class 5和Class 4,有时Class 3也会用。主要是投标时的早期预算,或者是项目的可行性评估和设计转换时的成本影响,这个时候项目范围本身还没有一个清晰的界定,所以就用到在一个很大范围里的相对准确性。”   “哦,我知道了!谢谢!”   小丫头转身,南嘉树叫,“哎,你不睡觉干嘛呢?”   “一点工作处理一下!”   像拿到了一把钥匙,一下子全部解开,后面的翻顺畅得译连一个生僻词都没有。   没有关房门,苗伊一边飞快地敲着,一边听着小叔叔房间里隐隐流出的音乐,第一次,不是她一个人…… 第44章   周五。   今天是会议的最后一天, 自从周三上午的讨论会后, 南嘉树就没有再出席。   樊津项目FEED已经在收尾阶段,一期的工程范围总算在不断地修改当中基本确定。这本来就是个常态,做项目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但是, 国字号大业主方有很多特别的框框架架,再加上御用设计院江州设计院也在做看门人的角色,工作做起来多了很多除项目以外的繁琐程序。   预算基线一直在修改, 几次审核后还是没有最后批下来, 而下周的工程进度会却要如期进行,再加上CNE江州分部即将设立,南嘉树这段时间几乎二十四小时在线,除了每天凌晨短暂的休息,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顾及其他。   原本周二上午发过言后他只需要与会交流就可以, 可昨天却接到大会主席团的邀请, 要求他在下午的总结闭幕上再做一次发言。这对CNE是难得的机会,总裁张星野直接打电话说:要把雇佣军的牌打出王牌军的气势。   南嘉树:扯特么淡!   一早就到公司与项目组开会,等赶到交流会会场的时候已经十点半。   南嘉树刚坐下戴上耳机,旁边的蒋航宇就用铅笔戳了戳他,“晚了, 你媳妇儿刚译完。”   果然,耳机里是简风的声音。南嘉树白了蒋航宇一眼,放下耳机,看向台上。   今天是闭幕会, 幕布打开,同传翻译箱是透明的,可以看到她。一身帅气的制服,挺着笔直的小腰,两腿相叠微微斜向左侧,很标准的姿势;带着耳麦的小脸显得比平常略圆,手里的笔走走停停,应该是在记录简风的缺漏。   第一次看她工作的样子,小脸很严肃,表情很专业,可惜天生一双睡不醒的眼睛,怎么看都可怜兮兮的,南嘉树忍不住嘴角一弯,两天没见她了,还真是有点想。   自从周二晚上把她接回家,他就忙得不可开交,夜里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了,早晨他起床的时候,她已经走了。不过,每天都有早餐三明治和煮好的咖啡等着他,而且,咖啡盘上总会放一张字条:早安,小叔叔。   小丫头的中文字端端正正的,像小学生,不过,比微信可爱多了。   南嘉树一边听台上的报告,一边忙着修改发言稿,今天凌晨回到家才赶着写,中午又要跟北美油管公司的人共进午餐,没有时间再做修改。   一段发言结束,趁着主持人衔接议题的空档,蒋航宇凑过来,“老南,难得你在,哥儿几个商量今儿晚上出去聚聚,老地方?”   南嘉树没抬头,“没空儿。”   “啧,”蒋航宇骂:“你丫真重色轻友啊?就特么你有媳妇儿是吧?人家老吴国庆刚结的婚,蜜月也没见你们这么黏糊!”   “黏糊什么?我都好几天没见着她了。”   “少矫情,那不在台上呢么?非得楼上开房才叫见啊??”   “滚蛋。”   “晚上带着她呗,哥儿几个见见。”   “不行。”   真特么干脆!可瞧兄弟的脸色,铁板一样不透风,蒋航宇知道这是没戏了,有点牙痒,“行,藏着吧,不让人知道,是不是觉得这样跟偷//情似的特刺激?”   “少找抽啊。”   蒋航宇笑,“证都领了,还非得等婚礼才让告诉哥们儿,啥时候变得这么‘事儿’!不过这倒提醒我了,你婚礼打算在哪儿办?京城还是凌海?还是跑到东南亚小岛上来场浪的?我一个哥们儿是做旅行社的,需要说话啊。”   正好台上又开了新的议题,没等他搭话,蒋航宇坐回位子去。南嘉树手下的笔停了一下,想象着一下小丫头穿婚纱的样子,轻轻吸了口气,掏出手机:   老公:今儿晚上我回家吃饭,接你。   ……   下午会议闭幕,本行业的各大设计院、领头企业当家人都悉数到场,会议直接延时到了将近七点。   整整五个小时不停歇的传译报告、提问、讨论,虽然有两个人相互交替,也是非常大的工作量。别说翻译,长时间一字一句地集中精神都是巨大考验,南嘉树听着都累,不停地喝水,苗苗儿的声音到最后一个小时终于出现了状况,尾音有点哑,不过发音和语调还是一如既往,非常坚韧地没有丝毫改变。   还有简风,南嘉树偶尔听了他一次,跟苗苗儿一样镇定,不急不躁,果然也是一把好手。   会议结束,随在南嘉树身边往外走,蒋航宇顺便再做确认:“老南,你不是下周又要去江州么?今儿晚上跟哥儿几个坐坐吧,保证不耽误你回去抱媳妇儿。”   “不了,下回回来再说吧。”   “别介啊……”   蒋航宇话没说完,就见逆着人流走来一个人,“哟,小嫂子这就来接了啊,看得还挺紧。”   南嘉树也看到了她,小丫头制服都没换,急急地在人群里寻找着,他赶忙招手,“苗苗儿!”   苗伊看到他,快赶了几步过来,冲旁边的蒋航宇轻轻点了下头,就对他说,“我打电话了,你没接。”   “嗯?”南嘉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哦,放静音还没打开。我这正要去往你那边儿去呢。”   “哦,那个,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我跟师兄去吃饭,你先走吧。”   南嘉树一下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去吃饭。我得赶紧走了。”   小丫头说完扭头就走,深海蓝的制服很快就被男人们的深色西服淹没,只有一双修长雪白的腿不时地在他的视线里出现。   “哈哈……”   看着兄弟皱着眉的样子,蒋航宇笑死了,“你特么也有今天!”   南嘉树咬牙,想骂,可没找着词。   “走吧,小嫂子比你可义气多了,累了一天还不许人家放松一下,咱也喝去。”   “不去!”   ……   周末的躁动随着车流不停歇地奔向凌海的各个角落,没有雨声的夜却像凝固在了窗外,一动不动,直到远远地传来轻柔飘渺的钟声……   九点了。   南嘉树停下键盘上的手,瞥一眼手机,没有关静音,依然很安静。想想也难怪,七点会议才结束,那么多人和车单是离开就要耗些功夫,再点餐吃饭,到现在,时间还早。   继续工作。   五分钟后,拿起手机。   老公:回来了么?我去接你。   没有回复。   其实,不担心她的安全,简风看起来像是个稳当的人,可不知为什么南嘉树心里总觉得哪儿不对。   小丫头不是个喜欢热闹的,可她很明显挺在乎她那个师兄,累了一天还愿意跟他出去吃饭不奇怪,可制服都来不及换就跑来,好像很急的样子,至于么?想起她当时的表情似乎也没觉得多开心,那么口无遮拦的表达都没激起蒋航宇的调侃。   不对!   南嘉树拿起手机腾地起了身。   电话拨通了,两声之后拨号音忽然成了铃声,清晰地从走廊来。南嘉树赶忙从房间出来,没等他往楼下走,大门的钥匙已经在响。   门开了,她走进来认真地锁好门,转身,抬头,目光直直地看着二楼栏杆旁的他,沉重的公文包和电脑包勒得肩膀都塌,却不知道放下来,好一会儿,才叫,“小叔叔……”   居然带着哭腔!南嘉树心一揪,大步往楼下去,“这是怎么了??”   小脸白白净净的,很漂亮,可是没有颜色,在暖色的灯光里像秋露打了一样,凉凉的……   南嘉树皱眉,“出什么事了?”   “他……知道了。”   “谁?知道什么?”   “简风,我师兄……”苗伊轻轻咽了一下,“他知道……我们是假婚了。”   南嘉树一皱眉,“是么?他怎么知道的?”   “周二那天中午……他去给我倒热水,回来……就没进来。然后……听到我们说话,听到我叫你‘小叔叔’……”   安静了一会儿,她微微笑了一下,“知道就知道了,反正……我也不想再装了。”   大手握了她的肩,南嘉树轻轻把她搂进怀里,抱紧。低头,看着她干干的嘴唇,“苗苗儿吃饭了吗?” 第45章   房间里很安静, 水晶吊灯没有开, 只有壁炉里燃烧的圆木,暗红的火光暖暖地照着整个客厅。   站在玄关,抱着她。问了话也没答,小脑袋轻轻地靠在他胸前, 像一只疲倦的小鸟。   肩膀上沉甸甸的背包拽着她的衣领露出毛茸茸的发和雪白的脖颈,他想该把包先给她卸下来再抱,可是, 第一次, 她的手臂乖乖地垂在两边,完全没有抗拒他的怀抱。   低头,能嗅到她头发上儿童香波的味道。这是她小时候用的牌子,他买来纪念版放在她浴室里,本来是逗她玩儿的, 谁知她真的在用, 好乖,忍不住轻轻嗅在上面……   “小叔叔……”   “嗯,”   “我是不是……特别……”   小声儿在他怀里起了一句又嗫嚅,南嘉树把耳朵凑上去,“嗯?特别什么?”   “傻……”   “哦, 这可不好说。”   静了一下下,胸前的小脑袋轻轻抬起来,四目相对,一张酸酸的、愁得不知所以的小脸。南嘉树笑了, 很想蹭一下她的鼻尖,看能不能把泪蹭出来,可是,忍了。   抬手把包从她肩上卸下来放在地上,牵了手一起走到客厅沙发坐下。   La-Z-Boy肌肉型的沙发庞大又饱满,她一坐进去就被包围,黑色真皮上突出着雪白的衬衣领口和白净的脸庞,显得人越发瘦弱。   南嘉树蹙了下眉,手臂搭在她身后的靠背上,拢着,看她低着头,两手捏着钥匙环,发出无措的声响。   大手轻轻抚起她垂下的发丝,“跟小叔叔说说,今儿他是怎么质问你的。”   她轻轻吸了口气,“也没有,就是说……没想到我会这么做……”   师兄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可是苗伊听得出那其中的克制。从来没有见过师兄发火,他是她见过最有涵养的人。不敢抬头看他,失望,也许是人类情绪里除悲伤之外最能感染人的……   “他说……这么荒唐,把自己的名誉、信誉……还有前途都当成儿戏,还说……还说……”   一整天消耗的嗓音本来就疲累不堪,现在这两个字重复了两遍也说不下去,南嘉树不得不低头,“还说什么了?”   “还说……把南工也给拖累了……”泪终于从堵得发痛的嗓子漫进眼中,“我是那种看起来就会让人同情的人……只是旧邻居而已,南工仗义,可我……不应该这么滥用你的好心……”   唇颤颤的,她抿了抿依然干干的,平常一闭嘴巴就会嘟起的唇珠已经爆起了皮,似乎一碰就要破,看着都疼,南嘉树皱眉,不吃不喝,怎么给焦心出来的?   火光映在眼里,好大一大颗泪,也不敢掉,她不得不轻轻提了口气,才慢慢地忍回去。   “……师兄说,他刚进社的时候,社里分过一次房子。从分房到最终产权过户,有的耗了将近三年。在这期间,如果恢复单身又没有子女,社里是可以重新调配的。”   三年……小叔叔正值风华,要耗给她三年?   师兄说得很隐晦,可是苗伊听懂了:这三年,即便社里没有人怀疑他们,假夫妻又怎么坚持?如果小叔叔能做到,她于心何忍;如果小叔叔做不到,有女朋友,有心爱的人,合情合理,可南工的名誉就会受到极大的损害,完完全全都是她的错……   “要累你这么久,影响生活,又影响声誉……”声音已经哑了,很难听,苗伊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自己的声音,“……而且,这么长的时间,我一定做不好,会露破绽。社里一旦知道,绝对不会姑息,犯这么严重的错会在远油通报批评,更会连累你在业界的名声……”   钥匙链翻来覆去握在手里用力,终于嵌进肉里,痛了,她才抬起头,碰到他的眼睛,鼻子一下又酸,“小叔叔,对不起……当初我如果不那么任性,听你的话,就不会把你卷进来,陷入这样的境地……”   那个时候她真是想钱想疯了,在她的脑子里根本没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想要那二十万,太想要了,什么名誉,什么清白,她都不在乎。可是,现在她才知道,把光芒闪耀的小叔叔拖入了她这潭泥沼,会让她这么难过……   一颗泪滴终于滑了下来,“小叔叔……”   那天她疼,疼得厉害,女孩最隐私的生理期都曝露在他面前,她哭,趴在他肩头呜呜的,他抱着哄,只觉得像小时候;可现在,就一行泪,白净的小脸上几乎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凉凉的,却揪得他心疼。   南嘉树抬手,拇指轻轻给她擦去,“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啊?”   “回来的路上,我都想清楚了。”苗伊轻轻抽了抽鼻子,“我们马上离婚,在初审下来之前我就撤回申请。我会向组长解释清楚,师兄说,组长其实一直都有怀疑,因为是我,她才没有追究。至于其他人,嗯,我们可以……晚一点告诉。”苗伊忽然想到蒋航宇,心里的内疚更加难忍……   “就这么决定了?”   “嗯。”   “哼,”南嘉树笑了一下,“这么说,你跟你师兄两个聊了会天儿就替我决定离婚?”   “……”苗伊怔了一下,有点没听明白。   “苗小一,你结婚了,不是一个人了,你知道么?以后不能随便听别人一句就自己忙着做决定,尤其是在关于你老公我的问题上。”   “小叔叔……”   “什么假婚?国徽底下领的证,谁特么敢说是假的??”   手臂明明拢着她,大手的温度还留在她腮边,可这么一句就差点让她打个激灵,他怎么……   “旧邻居?他家旧邻居整天把他扛肩膀上?”他眉头一皱,牙微微一咬,“什么叫你看起来就让人同情,能不替我做慈善不??”   “师兄不是那个意思……”   “那他什么意思?又是‘拖累’,又是‘影响生活’、‘影响声誉’,我特么就是娶了个媳妇儿,又不是要竞选美国总统,哪儿来那么多事儿??”   “小叔叔……”   “还要通报批评?毁我声誉?他以为我南嘉树谁啊?别说你们组长、社长,他许湛想给我头上扣这顶作假的帽子,也得好好儿掂量掂量!”   他好凶,这么近,苗伊的眼泪都给吓冷了,然后滚了出来,一晚上的难过、内疚都被他拍得乱七八糟的,轻轻咽了一口,屏住……   “小傻子,被人一唬就吓成这样!”   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从茶几抽了纸巾给她擦脸,“要去撤回申请,还要找你们组长承认错误,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不是的,我,我只是……”   “早就告诉你:踏踏实实待着,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现在不管走到哪儿,我南嘉树的太太就是苗小一,谁敢说不是?”   “那个……”在小叔叔粗壮的臂弯里,浑身都被支撑,苗伊不再那么难过无力,可是,脑子还是觉得懵懵的,感觉有点说岔了,“师兄……也不是说我们结的婚是假的,他只是担心,担心我们会露馅、出事,所以才会找我,想帮我……”   “是么?”   “嗯嗯,他……”   “那他费心了,回头告儿他:他他妈的再敢私底下找我媳妇儿,我非抽丫的不可!”   苗伊立刻闭了嘴,当强权称霸之后,民主就是个幌子了。   眼泪已经给她擦干了,可他没放开手臂,小丫头也没挣,在他怀里软软的,小脸虽然还是有些寡白,可是眼睛看着他没那么心酸了。南嘉树这才轻轻吁了口气, “你也不想想,我答应你的时候会连这些问题都没有考虑到?还用得着别人来提醒?”   “可是,我真的没想到时间……会这么久……”   她轻声嘟囔,内疚得又蹙起了眉,可他像没听见一样,“小叔叔从没打算出轨,一定忠于苗小一。这样行不行?”   苗伊怔怔的,不敢点头,她不想他这样承诺,他应该有很漂亮的女朋友,过很精彩的日子,可是……这句话不是假丈夫忠于假妻子,而说的是小叔叔和苗小一,就觉得又是应该的了……   他笑了,“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了。小的时候还会说个话。”   苗伊愣了一下,想起那句“小叔叔最好了”,嘴巴嘟了一下,到底没说出来,“嗯……那个时候……不懂事……”   “现在懂事了,小叔叔不好了是吧?”   看着他,她轻轻地,轻轻地摇摇头……   话都说完了,她眼睛里的害怕、退缩都已经悄悄褪去,留下的,只有他的眼睛和暗暗的火光。   他的苗苗儿还像小时候一样,完全地信任他,南嘉树知道,只要他在,她就不会再在这件事情上有动摇,哪怕被通报批评。是时候放开她了,可是,她的小脸正在他臂弯,女孩的气息带着那儿童香波的味道缠在他口鼻中,那么香甜,身体软软的,似乎他一用力,就可以揉进怀中……   他不想放,这种感觉没有多强烈,却像山一样稳固,他打不开自己的胳膊。粉嫩的唇瓣,这一天受了好多的苦,那一小块爆起的皮此刻抓着他所有的神经,他想吻上去湿润一下……这种感觉,很突然,却让他毫不意外,他看着,一秒,两秒……   大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低头……   “小叔叔……我饿了。”   - 第46章   “饿什么饿??亲完了再吃!”   这句压根儿没说出来的话在南嘉树脑子里晃了一整夜, 越晃越觉得自己是个蠢货, 当时小丫头在他怀里根本就动不了,低头就能亲到她,苗苗儿特别听小叔叔话,绝对不会反抗。   可就是特么这最后一句, 让他没法儿下嘴!   一开始拿她当四岁抱,可闭上眼睛,早已看不到她小时候的样子。这不能赖他, 毕竟他是真心疼小苗儿。湖心岛回来那天晚上, 如果她像小时候那样主动抱抱他再离开,也许什么事儿也没有,可她没有,扭头就走。就是那一下,他就知道, 她不再是那个小丫头了。   想抱她。   南嘉树自认自己当时的感觉非常纯粹, 就是想抱抱她,没有任何做秀背景的抱,只有他们两个。   可是抱在怀里就不想撒手。   她应该是黏他的,可她不听话,连出差来看他一眼都嫌多余。这种反差, 他受不了,有一种奇妙的被抛弃的感觉。十六年是一大块空白,她应该早就成了照片上一个可爱的记忆,可是鬼知道, 当时他给许湛打电话的时候是有多么迫不及待。   她就是一颗小苗苗儿,藏在他记忆深处,十六年后一旦露了头,瞬间就枝开叶蔓缠在他心里,风景如画。   想把她带在身边,给她更好的机会和生活,仅此而已。至少,当时他是这么以为的。   男人喜欢女人多是从一见钟情的感官刺激再走到心里,可这一回,这个小女人是从他心里往外开出花骨朵来,他连挑剔的机会都没有,只因为她是苗小一,丑孩子也是自己的,舍不得。   这是一种奇特么怪异的感觉,隐藏在亲情下,让他根本就无法防备,想抱的时候就抱,想训的时候就训,心疼就心疼,惟独想亲的时候克制一下。   想亲也觉得理所当然,以为是想小时候小苹果的脸蛋儿,直到,想亲她的嘴……   一切都晚了。   果然生理的欲望最真实,装特么什么叔叔长辈都盖不住。他还没来得及心动、策略、追求,就已经冲到了最后,意识到的一瞬间,欲望就像决了堤一样膨胀起来。   他确定,小苗苗儿不会拒绝他,就算拒绝他也没用,心里按不住的渴望想强迫她。可他知道这要真的亲下去,就收不回来了。在这之前,他必须在禽兽小叔叔和正经老公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去他妈的平衡点!   放开她去做吃的,怀里空出来的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凌晨三点才躺到床上,工作的亢奋 + 她的唇,辗转反侧,他根本就闭不上眼睛。   这是第一次,他跟女人同居,想起自己那句“我要留人过夜还能单独留到这屋来?”,他特么还真就做到了。男女关系中那条无形的线,他一不当心就已经越过,现在想返回去都难了。   越想越多,越睡不着。   干脆坐起身,靠在床头又处理了几封邮件。   很快,听到隔壁轻轻的开门声。习惯了一个人的安静,一点的动静他就警觉,她起来了。看看时间,五点半。   南嘉树挑了下眉,今儿不是周末么?转而一想,也难怪,湖心岛旅行她都是按时起床,这是一只努力早起吃虫子的小笨鸟。虽然早已靠着自己稚嫩的翅膀翱翔在高空,还是坚持笨笨的初心。可爱之极。   等着她洗漱,果然,回到房间后就听到她打开了阳台门。   听广播,口译,录音。   她不知道他的床就在临近的窗下,周末寂静的清晨,在教堂远远的钟声敲过之后,一声鸟叫都没有。小声儿还是有点沙哑,可不知为什么,自从昨天会议上伴着她数个小时不停歇,心疼之余,他莫名喜欢她哑哑的尾音,这么一点瑕疵听在耳中才更有感觉。   什么感觉?他笑笑,轻轻放下笔记本,重新躺下。   枯燥的BBC新闻,并不十分清晰的声音,可他的精神却又了集中的地方,转身冲向阳台的方向,很快睡着了。   ……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再睁开眼睛,十点半,精神饱足。   起身坐在床边,只是几秒钟的停顿就想起了昨夜,想起那个让他一夜难眠的“吻”,南嘉树摇摇头,笑了,真他妈的,以前初吻都没能激动成这样,这是废了还是老了?还是特么返老还童了?   起身洗漱,T恤睡裤,披了睡袍,打开门。   刚走到楼上小厅,隔壁房间就开了门,小丫头一身浅粉的运动服虽然洗得有点脱型,却难得地合身,帽衫的拉链半开露出里面白色的吊带衬在胸前,腰身卡得刚刚好,头发随意地扎了个丸子头,有发丝落下来,乱乱的,很漂亮。   “小叔叔早安!”   “早。”   “早餐在楼上吃还是楼下?”   “快晌午了,不吃了,喝杯咖啡吧。”   “热巧克力好不好?”   “好。”   她转身往楼下去,南嘉树站在栏杆边看着她进了厨房,回身正要往沙发上坐,忽然看见那扇虚掩的门露出里面淡淡紫罗兰的颜色,还有,女孩儿的味道。   走过去,推开。   这房间,整齐得像那天带她回来一样,床铺得除了花瓣一点褶皱都没有,梳妆台上干干净净,飘窗上的小熊还是坐在那个垫子上,还是那个姿势。   果然,小丫头很严格地当自己是客人。南嘉树笑笑,如果是两天前,他会立刻叫她上来,“训”她,可现在他不确定,也许,这不是个坏事,至少说明她没有把他当做很多年前那个可以给她擦鼻涕的小叔叔。   唯一在用的是写字台,整齐地码放着书,摊着行业专业词字典。她在做这次会议的笔记整理,电脑旁边是她的手写笔记本,南嘉树翻了翻,里面全部都是很奇怪的、根本不能称之为字的符号。完全看不懂,不过大概猜到是英文速记本,对于这个,南嘉树只知道英文速记只记发音不记拼写,而且每个字母都简化成了个笔画,连起来这就是一本天书画册。   看屏幕上,这本画册正在变成一篇篇议题稿。抬手往上按了几页,果然,有他的。昨天下午他的同传就是她做的,当时时间紧,根本就来不及给她稿子,连议题都没有给她,大概浏览了一下屏幕,这可不只90%。   又给她恢复到原来的页面,南嘉树正要转身,忽然看到字典上放着手机,上面插着耳机。   一边整理笔记还能再听新闻么?小丫头也太全能了。   拿起耳机戴上,拨开手机。里面的声音一响起,南嘉树就大睁了眼睛,我艹!这特么什么啊??   “啊,谁让你动我手机的!”   小声儿突然从身后乍,他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已经被她拿走退后好几步。   南嘉树转身,看着那个不小心退到了飘窗边差点一屁股坐进去,手机还紧紧扣在胸口的人。   心里已经笑得不行,可是他还是屏了,走过去,低头,很温柔地问,“苗苗儿听的什么啊?”   “没什么……”他身上是最光滑软薄的丝质睡袍,敞着怀,可是依然像穿着野战夹克一样那么庞大,把她卡在飘窗边,,腿弯都磕进窗台,退也不退下去,站也站不直,苗伊磕巴,“那个,热,热巧克力给你放在外面桌上了。”   “是么?好。”   居然很通情达理,答应了一声他转身就走,苗伊这才松了口气,放下手臂,刚低头看手机,前面的人突然回身,一愣神的功夫,手机已经被抢去,苗伊立刻跳起来,“啊,还给我!”   南嘉树一把把将她反身抱进怀里,握了细嫩的手臂卡在腰间,这么瘦,他一只手臂足够箍得她紧紧的。   “放开,你放开。”   “别动啊。”   他笑,另一只手拽下耳机,手机里立刻传来了鼓乐声。低头,看着怀里已经红了脸颊的小丫头,“这个啊,跟小时候听我爷爷收音机里那动静儿一模一样。”   声音就在她耳边,腻在喉中,特别坏的那种!苗伊叫,“放开我!”   “真是个小朽!”   “是你……欣赏不了!”   早知道是这种结果,一定会被他嘲笑,苗伊恼得厉害,可是他胳膊这么粗,箍着根本动不了!   “谁说我欣赏不了?”南嘉树说着把手机举在她耳边,他也凑过来,贴着,“这不跟你一起欣赏呢么。好歹是国粹,是吧?”   苗伊闭紧了嘴巴,小叔叔好讨厌!   “嗯?怎么就他一人儿唱啊?谁啊这是?”南嘉树拨开手机开封面,“这人的专场啊,你就喜欢他?”   “……嗯。”   “你怎么就喜欢娘们儿兮兮的男人?”   “谁说的?”心中偶像被辱,小声儿立刻乍,“这是林冲呢!!”   “哈哈……”   他笑得惊天动地的,房顶都要塌了。苗伊咬着唇,用力挣。   “好了好了,不闹了啊,”南嘉树关了手机,“换衣服咱们出去吃饭。”   他说着不闹,可是手臂拢着她,还是不透缝儿,苗伊咬牙,“不去!”   “听话,小叔叔饿了,好饿。”轻轻提了口气,“我昨儿晚上都没吃。”   “嗯?“苗伊惊得瞪大了眼睛,“你,你昨天晚上没有吃饭?”   “嗯。”   “那我煮面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啊?”   南嘉树没吭声,看着她可爱的小脸,咬了下牙。   “那个……还是不出去吃吧。”   “听话。”   “我我早晨出去买菜了,你还想不想吃我做的那个蔬菜卷?”   南嘉树一挑眉,“哪个啊?”   “就是我做的那个嘛。”   “我吃过你做的东西吗?什么时候?”   “就是我们结婚的那天!”   一句喊出来,立刻有点尴尬,想起昨夜,苗伊讪讪地抿了唇。   忽然,耳边热热的气息,“想吃。”   苗伊回头,近近的是他的眼睛,想起那天光芒耀眼的小叔叔在路边摊吃面,吃她做的小薄饼,津津有味的样子,笑了……   ……   “你不要把菜都吃光,荷叶饼才刚刚蒸好呢!”   苗伊一边起锅一边对坐在大理石中心岛边埋头吃的人说,调好调料、准备用来卷饼的菜已经被他一筷子一筷子吃得塌下去好大一块。   好烫,可是顾不得了,苗伊捻起一张饼,包上配菜,刚出锅的饼,边还可以粘上,卷成漂亮的小荷叶包递给他。   南嘉树一下放进嘴里,荷叶饼薄得透明,配了菜,嚼起来又新鲜,又软。   “你怎么一口就吃掉了?”   “再来。”   可能是她的薄饼擀得太小了,他真的是一口一个,她只够给他卷的。   正忙着,手机响了,是短信。   看她蹙了眉的小脸,南嘉树瞥了一眼,“谁啊?”   “……师兄。”   “他又干嘛??”   “问我晚上工作聚餐去不去。”   “找特么借口!大礼拜天儿的,哪有那么多工作,不去!”   苗伊本来也不打算去,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今天周末,翻译量特别大。回复了短信给简风,她不能去。   苗伊放下手机,刚卷了两个小饼,搁在台面上的南嘉树的手机响了,两人都看到来电显示居然是殷倩。   等他挂了电话,苗伊赶紧问,“组长怎么说?”   “晚上是你们许处长请客。”   “那我也不去。”   “不行,许湛请客你得去。”   “不会谈什么工作的呀,其实我每次来都……”   “听话,这里头还有我和他的交情呢呢,咱得给他这个面子。”   ……   下午五点。   越野车准时开到了远油宾馆门前,台阶上简风他们几个也已经在等着部里的车。   “小叔叔,那我走了。”苗伊解开安全带。   “嗯。”   苗伊正要去开车门,忽然,驾驶位上的人俯身过来,完全遮在她面前,下一秒,低头,轻轻地啄在她腮边,停留,离开……   “好了,去吧。”   苗伊只觉得自己像被电流穿过,眼睛瞪得大大,好几秒钟都没有了语言能力,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小声说,“你……你干嘛……”   “跟媳妇儿吻别一下。”   “小叔叔……我们不……”   “你再不下车,人还以为咱还在这儿亲呢。”   他的身体整个倾斜过来,头侧着,唯一与她遮挡重叠的地方就是嘴巴。她只露出两只眼睛可以看到宽大的挡风玻璃外台阶上的观众,这样的姿势,多待一秒都是直播。苗伊蹙这才低了头,打开车门离开。   ……   她的小脸,他早就抚摸过,凉凉的,光滑,细嫩,却不知道用唇来触碰,会有味觉,淡淡清甜的味道,只是轻轻一下,已经在他口中……   南嘉树坐在车里,半天没动…… 第47章   从坐上翻译社的车, 到下车, 再到见了许处长和一大桌子美味佳肴,在众目睽睽和高级酒店的闪亮灯光下,苗伊始终懵懵的……   小叔叔……亲她了。   那种姿势……是男人亲女人的姿势,虽然……只是脸颊。   即便是脸颊, 也……   她记忆力一直都很强,十四岁的断层之后,之前每一分钟的记忆都尤显珍贵, 曾经和他在一起的那三年是她童年里最难忘的, 可她从头翻到尾也没有任何关于他亲她的记录,哪怕在她四岁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小叔叔又炫又烧包,属于功课很好的不良少年,早早就开始早恋,特别在意或者说特别注意这种事。所以, 会抱她、哄她、掐她的脸、打她屁股, 但是,绝对不会亲她。   现在,他是南大总工,名副其实的炫,当然更不会随随便便亲谁, 哪怕,哪怕是轻轻的,轻轻的一下……   那是为什么……   小叔叔一定是生气了。   昨天晚上她回来,害怕, 难过,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糟糕,一年期成了三年期,而且短短一个月,假婚就被人识破,曝露在人前,这不是工作失误,是道德人品问题。   不管有什么后果,她都不怕承担,批评、记过、甚至丢工作。她早晚是要离开的,远油的薪水根本不足以她还债,可是自己的无奈和荒唐却把小叔叔给搭进去了……   小叔叔从来没有输过。   虽然男欢女爱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可苗伊也知道他这样的男人是多少女孩子梦寐以求的王子。可一颗仗义的心就把初婚赔给了她,现在又要他草草离婚,而且什么结果都没有,他怎么可能接受?   他说过:这房子咱要定了!   永远都势在必得。   对她来说,钱是路,钱是目标,一切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成本;可对他来说,这是他又一个项目,投入很大,需要产出。   所以今天,一切都升级了。在师兄面前,在组长面前,在任何挑战他的人面前,他比以往都更坚持。   不得不忍辱负重,来亲她……   她该怎么办?配合他,这戏演下去不知道要多久,耽搁的恐怕不只是他的时间,还有他真正的爱情和生活;不配合他,小叔叔会不甘心,这件荒唐事也会因为没有结果变得更加荒唐……   一片糖藕,已经把糯米糖心都戳碎还是吃不下去,苗伊难过得不能自以已……   小叔叔真的最好了,真不应该再沾他……   如果可以,她愿意用二十万买他们从来没有再相逢……   “苗伊,吃菜啊。”   简风轻声招呼,苗伊扭头,笑笑,“哦。”拿起手边的水晶杯抿了一口。   这是组长挑选的法国果香系红酒,说厚重,浓郁,唇齿留香。第一次,组长劝大家都品尝一下,包括苗伊。   浅酌一口,抿在舌根,让酒的味道充分发挥,然后咽下,顺着空空的肠胃。满脑子都是小叔叔,红酒热热地从身体里泛起,泛到耳根,眼睛,额头,包裹她整个人,很适合她现在的感觉,懵得没有方向……   一餐饭,宾主尽欢,连平常清高疏离的组长殷倩都红润了脸颊。这么尽兴,都是因为请客的那个人是许湛,许处长。   许处长是个工作狂,早就听说他在远油的工作时间是一周八十个小时。华东总部的企改、重组,每一个部门,每一个项目,每一个海外现场,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可每次他们翻译社来凌海出大型会议的外勤,许处长一定会在百忙中抽时间请他们吃饭,不占用工作时间,自掏腰包,从未空缺。而每次见他,他都是精神饱满、妙语连珠,记忆力超强,仿佛跟每个人都有私交,亲近,热情,大家怎么能不开心?   所以,席间听他和殷倩提起会调酒,大家就起哄说一定要品尝。许处长是行动派,说行啊,一会儿就在酒店的酒吧给大家演示调鸡尾酒。   气氛烘得更热烈了,晚餐后,大家就都说说笑笑地往酒吧去。   苗伊起身,头有点晕,略站了站才跟了出来,在酒店大厅找到许湛,“许处长,谢谢您的邀请,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哎,苗伊你可不能走啊,”许湛笑道,“我刚跟你们家领导通完电话,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哦。”   酒热的额头碰上大厅的清凉似乎更烫了,除了这么一个迟钝的反应,苗伊不知道再说什么,蹙了下眉,转身离开。   小叔叔要来,他那么忙,忙得做通宵工作,还要来,一定是又要借这个机会向人们证明他们是真的夫妻……   大厅里,高大的棕榈树下是流水喷泉和钢琴。没有琴声,只有水声,苗伊走过去,坐到了钢琴边的石头上。看着琴身和她房间里的家具都是一样光华的颜色,心钝钝的……   多久了,她每天只有一个感觉:时间不够用,从睁开眼睛到睡下,只有字母,早已经忘了忧虑和烦恼是什么……   她从来不怕选择,因为她一直都只有一个目标,只有一条路,任何分支、偏差、阻碍都不会阻止她,哪怕是她自己……   “是不是不舒服?”   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苗伊抬头,是简风,努力微笑一下,“没有。”   简风看了看,俯身坐到她身边,一整个晚上光喝酒不吃东西,她有事。   “你昨晚回去跟南工谈了吗?”   苗伊没吭声。   “樊津项目的合作方又是CNE,总工又是南工。”   “……嗯。”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五年之内,他又会常驻远油和设计院。”   “嗯。”   “所以,你还不打算及时止损吗?”   他的声音不大,她更安静。   眼睛怔怔的,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她像在专心思考又像在出神,简风却压不住心里的急躁,心疼她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南大总工的仗义能撑一年,又怎么可能撑过三年?三年坚守空窗只为了给N年前的小邻居套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三年内离婚,除了流言,她一无所得;不离婚,她更会成为一个留守妻子的笑柄!   可是,简风看得出她很信任她的假婚丈夫,昨天他说得时候,除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她一言不发,所以,他要提醒她的是樊津项目。她应该能明白,对南嘉树来说,一旦假婚败露,对他这样身份的人就是一件丑闻。虽然远油对他不具有任何行政约束,但是涉及到与大业主方的利益冲突,CNE一定会立刻把他撤回。即便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惩罚,名誉损伤会非常大。   她还是不开口,简风只得又说,“决定还要你自己做,我只送你一句话:Truth hurts,but lies hurt more.”(真相令人痛苦,但是,谎言伤害更多。)   终于,她怔怔的目光有了光亮,扭头,看着他。   “真相是:他,就是我的丈夫。”   轻轻蹙着眉,略带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非常清晰。   樊津是比长风更大的国字号项目,他是统领全局的总工程师。小叔叔的事业和骄傲,他的光芒不可以因为她有一点点的损伤。拖累了他的初婚,她已经无法挽回,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要保护他不要因此受到伤害。   现在,她想明白了,她的目标不再是房子,是在小叔叔肯跟她离婚前,让所有人都相信:他是她的丈夫,没有一丝虚假的丈夫!   简风皱了眉,“你说什么??”   “不管你和组长信不信,这都是事实。我们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   “苗伊!你不能再这样任性下去!我都亲耳听到,你还要掩饰?”   苗伊轻轻吁了口气,站起身。   “师兄,我也送你一句话:Everything we hear is an opinion, not a fact. Everything we see is a perspective, not the truth. By Marcus Aurelius.”   (我们听到的一切都是某种意见,不是事实。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某种视角,不是真相。——马库斯奥列里斯)   “你是说,你叫自己的丈夫‘叔叔’只是我的意见?是我的某种视角??”   “不,我叫的是:‘小叔叔’。从我从四岁开始就是这么叫他的,现在,关起门来,没有别人的时候,他还喜欢我这么叫他。只要他喜欢,我不会因为偶尔别人盗听、不顺耳就改口,就算有一天我们有了孩子,我也会继续叫他‘小叔叔’。”   “苗伊!你……”   “你想告诉组长就告诉,组长有什么怀疑也尽可以向上面汇报,我愿意接受一切调查!”   转身离开,明亮的大厅,恍惚的人群,苗伊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   除了钱,她又有了一个新的目标,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样来完成这个目标。   走进酒吧,通地一声坐下,苗伊拿起面前一杯冰水,一口气喝下!   “哎哟!苗伊!那是烈性VODKA,许处要调酒用的!”对面的同事惊叫。   抿了抿唇,跟白水一样的质感里才品出一点点酒精的味道,苗伊轻轻擦了擦嘴角……   ……   接了许湛的电话,南嘉树就开车出来。   又下雨了。北方有话:一场秋雨一场寒,现在是南方的冬雨,更寒。   可即便如此,周末夜晚凌海的街上依然车水马龙。一路开,一路晃过五颜六色的灯光。   南嘉树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影像。   终于还是忍不住亲了她一下,借着人前做戏。小丫头毫无意外地立刻僵成了一个小雕塑,这几个小时不知道缓过来了没有。   她会追着他问为什么么?他该怎么回答?说明白?太急了。可今天把她抱在怀里,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反应,耳边听着那么具有杀伤力的戏曲,都按捺不住。   他肯定是忍不了,可她还不知道在哪里,怎么办?一个屋檐下,顺其自然?怎么顺?总不能亲习惯了再说。   下了匝道口,那座著名的五星级酒店已经出现在视野里。马上就要再见到她,亲过之后第一次见,南嘉树居然有些紧张起来,不觉轻声骂了一句:   “真他妈怂。” 第48章   南嘉树走进酒吧的时候, 圆形沙发区里一群人正聊得热烈, 人手一杯许处长亲手调制的鸡尾酒,五颜六色,很有气氛。   唯独的,她面前是一杯没有冰块只加了一片柠檬的水。   很显眼, 因为一群男人里只有三个女生。白色T恤外罩着一件宽松的毛衣外套,一条一条蓝白相间的颜色;相邻不过两个位子就是身穿玫瑰色夜礼服的殷倩,肩上披着白色休闲小西服, 漂亮, 得体,相比之下,两人就不像一个年代的人。   只不过,南嘉树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那张可爱的小脸, 酒吧昏暗的灯效下, 素雅,安静,很奇妙,现代酒吧里又是一副民国的样子。   还不到九点,人还不多, 他一进门就成了焦点,许湛挥手招呼,大家也都叫,“南工!这边!”   可是, 他的小媳妇儿,明明看着他,眼睛却一动不动,连笑都没笑一下,跟不认得似的。   这么冷淡,这么直接,可以说有点尴尬。   南嘉树心里也有些意外,几步远的距离,迅速盘算着,小丫头长年刻苦读书、不善交际,又从来没有交过男朋友,一定是那个吻让她不知所措。不管是嫌弃还是震惊,他要再在人前跟她亲近,怕是要惹急了。他倒不怕丢面子,只是不想让简风和殷倩有更多的理由来“说服”她离婚。   “你来得挺快啊,周末往这边儿来不堵么?”许湛是绝对不会让气氛有任何的空隙。   “还成。”   南嘉树走到近前,早有男同事起身让座,让他们夫妻坐一起。   “来。”许湛说着拿起手边的雪克壶又晃了晃,这才倒出装杯,又从果盘里拿了一片鲜芹菜插在杯沿,递了过来,“尝尝我调的Bloody Mary。”(血色玛丽)   南嘉树一挑眉,鸡尾酒里他还真是独好这一口,这是碰巧还是许湛这家伙真的这么灵通?   “行啊你,还有这么一手儿。”   南嘉树笑着接过,身边的小丫头还是雕塑一样,他落座时别说像之前一样搂她一下显示一下恩爱,连碰都没敢碰到。   “先别说行,你先尝尝,味儿怎么样。”   “许处这功夫厉害了,南工快尝尝。”旁边也有人说。   南嘉树拿起来刚抿在口边,忽然,臂弯上软软的一搭。   从车里出来他忘了拿外套,身上只是一件丝质无领白衬衣,手那么轻,那么软,触摸一下几乎就把他的神经都挑了了起来。   南嘉树赶紧扭头,她倾着身,小脸就在他眼前,近近的,长睫毛下泪水满满地蓄在眼睛里,气息颤颤的,唇都有些抖。   完全意料之外,南嘉树竟然一时分辨不出她这是在干什么。   她似乎根本没看到他目光中的惊讶,搂着他的手臂迫他打开,他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她的人就软了下来,扑在他腿上。   众目睽睽,南嘉树猛一怔,赶紧俯身拢住,“我们这是怎么啦,啊??”   “啊,伊伊!伊伊你没事吧?”身边的女同事马上叫了出来。   “怎么能没事!” 许湛也吓了一跳,“我就说么,两杯红酒、一大杯烈性伏特加,这半天居然还能一直安静地坐着!”   “啊??”南嘉树惊,“怎么让她喝了这么多?!”   “不是的,”同事赶紧解释,“伏特加是许处调酒用的,被苗伊误喝了!”   误喝??南嘉树拧了眉,一眼瞥到桌子对面的简风,那家伙眉头紧皱,瘦削的脸庞都能看到咬牙的轮廓。他显然比旁边的同事们更了解情况,此刻大家都关心,他的目光更毫无顾忌地盯着她,可惜小丫头已经倒下去,他只能看到桌子。   妈的!南嘉树心里骂了一声,一天特么没事找事儿!再看自己怀里,人软软的摊着,完全没了筋骨一样,小脸朝下扣在他腿上,口鼻都闷着。   粗壮的手臂赶紧裹住她抱起来,稳稳地拢在胸前,大手拨开她的发,“苗苗儿,”   她好像完全不用呼吸,一点反应都没有,迷离的眼睛,睁不开,又闭不上,泪湿湿地黏着睫毛,看着他轻轻眨了一下,“小叔叔……”   此刻才见她脸颊整个泛了红,唇瓣更红得厉害。这么近,气息就呵在他口边,带着酒气,有点烫。小丫头真的醉了,南嘉树轻轻咬了下牙,“嘘……”   “刚才好像还好,这怎么一下就不行了。”   “老公来了呗。”   本来是个挺意外的情况,面对南大总工的责问,大家也有点不好交代,可这一会儿看着这裹在老公怀里娇滴滴的女孩,倒像有点故意了,一个小玩笑气氛就缓和了许多。   “南工,真不好意思,”许湛还是很抱歉,“要知道苗伊早不舒服,就该先她回去。”   “哦,没事儿。她就这样儿,总是不肯跟人说。”   听着像是嗔怪自家媳妇儿的,可这老公抱得这么紧,低头嗅在她发上,一句话说得都咬牙,让人们不得不觉得虽然似乎大概没把南大总工给得罪了,可是让南大总工心疼死了是肯定的。   “我们不坐了,先回去了。”   “好好,”许湛赶紧起身,“我开车送你们?”   “不用。”   很干脆的回答,许湛也不好再说什么。   搂着怀里,南嘉树站起身,他的手臂紧,一点都没让她吃力,可是依然能感觉到她脚软得厉害。有人递过外套,南嘉树接了将人裹住。   她一直仰着小脸,随他摆弄,湿漉漉的目光像黏在了他脸上跟着他走,唇哆哆嗦嗦的,“我……嗯……热……冷……”   他接着她的气息轻声说,“不怕,咱回家,啊?”   大男人,一手抱着,一手给她戴帽子,裹围巾,像单亲爹带孩子一样笨。旁边有女同事想帮忙,可是,这两个脸离那么近,还在说着话,根本插不上手。   “来,搂着我脖子。”   她眨了下眼睛,反应好慢,南嘉树低头把她手臂拉起来绕上他脖子,弯腰将人抱了起来,“走了。”   看着他们离去,人们又都重新坐下,笑说,“南工真疼伊伊,宝贝得路都不让走了。”   “真是的,小苗同志这保密工作太好,能把这么个老公藏了这么久。”   许湛微笑地听着,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翻译社的调动征询前两天就提交上来了,调动苗伊遇到的问题让他着实头疼了几天,一时不知道怎么在不得罪南嘉树的情况下把事情办妥当。可看着那大男人抱着怀里的女孩,一边走还要不时扭头看她、贴她的额头,路都不顾了,许湛的心放了下来。   同是男人,许湛知道那种心疼得恨不能把她揣心窝的滋味,这所谓的难题瞬间迎刃而解……   ……   外面雨湿很重,风很冷。   把她的小脑袋窝在他颈窝下,下巴摁着帽子不让透进风。服务生打忙帮着打开后座车门,南嘉树说,“开前门。”   不能把她放在后排,看不到她,他没法开车。   小心地把她放在前排位子上,他要给她系安全带,可是她的胳膊还缠在他脖子上,软软的,却不知道松开。   “苗苗儿,来,放开。”   “……我……要跟你……说话……”   “咱们回家说,乖。”南嘉树心疼地轻轻蹭蹭她的鼻尖,把她的手解下来,从后座拿了毯子裹好,系了安全带。   雨越下越大,流光溢彩的不夜城掩在灰色的雨幕中。   南嘉树一边开车,一边不时地看看身边,小丫头还睁着眼睛,小脸不那么红了,可是嘴唇红得厉害。   “困了吧,很快到了啊?”   她没吭声,怔怔地看着不停摆动的雨刷。   没有抱在怀中,感觉不到她的亲昵就觉得她冷,南嘉树心里忽然就有些急,黑色越野加快速度飞驰在雨幕里……   ……   停好车,南嘉树开门下车,另一边也打开了门,他大步转过来,没等她的腿软下去就一把接在怀中,“小叔叔抱,好不好?”   目光怔怔的,已经没有泪,可睫毛还是湿漉漉的,她始终很努力地睁着眼睛看着他。烈酒忽然灌入,泛上来人应该是头重脚轻、四体虚弱,倒下就该睡,可她一直撑着,不知道是真有力气还是赌气。   “苗苗儿,”南嘉树忍不住轻声问,“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因为我……”   “……嗯。”   他还没说完,她就嗯了一声,南嘉树有些尴尬,“那个,回去我再跟你好好解……”   “抱。”   很含糊的一声,可是南嘉树听清楚了,她要抱!原来,那个“嗯”是答他的第一个问题。   他笑了,弯腰就将她抱了起来,太轻了,忍不住往上掂了掂。   明亮的电梯里,她像小猫一样靠在他肩头,他的脸颊贴着她的额,很烫,很亲。   看着电梯门上映出的画面,南嘉树的心忽然就被填得满满的……   ……   轻轻地打开门,进到房中。   这一会儿上楼的功夫,强撑了一路的小丫头终于闭上了眼睛。南嘉树抱着她上了楼,走进她的房间,俯身轻轻把她放在床上。   抬手打开床头灯,最暗的光线依然让她蹙了下眉,又往他颈窝蹭了蹭。   枕着他的脖子,她的呼吸颤巍巍的,没有睡实,手下意识地拽着他的衣领。   南嘉树抬手想解开,可是握着她忍不住就揉搓了几下,忽然,大手停住,轻轻地,轻轻地放开……   低头嗅在她唇边,“不让我走啊,嗯?缠着我,是不是……非把我缠得受不了……”   正抱着她一个人喃喃自语,忽然怀里哑哑的,“……嗯。”   艹!!   这一声太轻了,窗外的雨声又太大,根本就不应该听见!可是南嘉树的脑子里却像炸了个雷,还不及反应,眼看着那湿湿的睫毛颤了颤,“不要走……” 第49章   丝绵衬衣特别薄, 贴在身上却像缠了绷带, 南嘉树有些透不过气,仰起头用力呼吸,一股带了薰衣草味道的暖热直扑肺中,更燥。   怀中, 小丫头蜷缩着,毛绒绒的脑袋蹭在他脖颈,嘴巴热热的正好在他裸开的领口, 她呼吸他都清晰地感觉到, 更别说……她吐字。嘴巴嘟嘟的,三个字的触碰,很轻,很软,他的汗毛都竖起来。   绝对没有幻听。也绝对, 醉了。   走, 还是留?   从来没有这么艰难的选择。   邀请和被邀请,不管是激情还是爱慕,往往到了这个地步男女之间的关系就是一层薄纸,对南嘉树来说,谁捅都一样。可唯独, 没有这样。   一个腮边的吻都是强行偷来的,可她几个字就能挑起他的神经,连轻轻的呼吸都让他很禽兽地有了反应,而她自己, 还是个醉么哈的小猫。   克制,不是南嘉树的风格。可这距离,差得也太特么大了!   低头,在她头顶的发上,儿童香波的味道,他用力吸。   这是苗苗儿,他的小苗苗儿,吃冰激凌流得满身都是的小可爱,不是女人!他是小叔叔,是要好好保护她的小叔叔。   可是怀中好软,他勒了几次都没有把身体里的空儿填满。小叔叔能这么一直抱着么?可这要让他放手,他特么怎么受得了??   她早晚要被男人抱,不变成她的男人怎么能一直抱?脑子里晃过她在别人怀里的样子,一下就炸!他会打死那个人,管特么是谁!   心理建设P用没有!   越建设越觉得理所应当,甚至觉得越快吃了她越好,以免夜长梦多。比如今天桌子对面坐的那家伙,苗苗应该是喜欢他的,而南嘉树自认自己就是做软化处理一百遍也具备不了那种娘们儿兮兮的气质,怎么竞争??   紧紧抱着她,嗅着,鼻息屏不住越来越重,儿童香波甜甜的味道灌满他的口鼻、他的呼吸,终于忍不住,唇印在她发上。一点一点啄下来,轻轻落在她的额头。   触碰到肌肤的那一刻,南嘉树只觉得自己往下一沉,贴着……   “小……叔叔……”   怀里终于有了动静,他勒得这么紧感觉不到她挣,可是她的声音明显憋闷,南嘉树不得不放开一些,低头轻轻碰着鼻尖,“我没走……”   “热……我热……”   “……我也热。”   “嗯……”   略略宽松的空间让他怀中聚拢的温度更加灼热,她的脸颊熏得红扑扑的,嗫嚅着,“我……要脱掉,脱掉……”   蓝白相间的毛衣外套特别宽大,他抱着这半天其实早就脱在被子里,她现在身上只有白色的T恤,可即便如此,也似乎没法安抚她的酒热。   看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南嘉树拢着没让她起来,正在想该怎么给她降降温,小丫头已经一手扯开衣襟,下一秒,胳膊一弯、肩膀一缩,就从袖管里脱了出来。   还有这种操作?南嘉树惊讶,果然还是太瘦了,这么小的空间竟然可以这么灵活。   很快,另一只胳膊也脱了出来,她眯着眼睛,看着他,脖子上像裹了雪白的围脖。完工啦?南嘉树挑了下眉正要笑,她忽然扯住领口扯过头顶,终于解脱,T恤一下被她甩出去好远。   暗暗的灯光里,头发乱乱地垂在胸前,红扑扑的小脸下,雪白,发亮,像剥开水嫩的荔枝……   小土苗儿,意料之中不会有什么精致设计的内衣,当然也就不会有垫了又垫、各种支撑和加厚,只是很简单的背心式,薄薄的,贴身一片。   纵容到原始的形状,蓬勃绽放,怀抱的空间一下变得特别拥挤……   口鼻之中,儿童香波已经被女孩暖暖的体香彻底压过,南嘉树的眼睛半天没眨涩得发疼,脑子里只有一个百思不解的问题:小土苗儿怎么会发育得这么……胖?   她终于舒服了,可是似乎又冷了,钻进他怀里,“好了,我好了……小叔叔……”   好软……   手臂搂在他腰上,小丫头毫无遮拦地贴着他。那种柔软,是带了力量却又抓挠不到的感觉。   他的手完全没地方放,理智薄得像春天开冻的河上撑到最后的一片冰,别说炽烈的阳光,水都可以把他冲化。   南嘉树仰起头,目光在房中四处寻找,寻找不属于女孩的东西,终于,落在桌上厚厚的字典,英文,翻译……   小丫头只是个刻苦读书的小学生,什么也不懂。可糟糕的是这种心理上的降温只持续了一秒,脑子完全定格在刚才一怀抱胖嘟嘟的影像,血一下就热,他一把扯起薄丝绵的衬衣,双手举过头顶褪下来,学她的样子,扔了好远。   一点冷风的刺激,身体更烫,俯身将她抱紧。   “嗯……”她受不住,轻轻哼了一声。他却没打算放松一点,逼着她习惯他的温度和压力,低头在她唇边,“苗苗儿……”   “小叔叔……”她颤颤的,接着他的气息,“我……要跟你……说话……”   南嘉树咬着牙,轻轻咽了一口,“好,说吧。”   “你今天……亲我……”   “嗯,”闷了一声,精神都集中在怀中的温度,他的脑子也迟钝,想不出该怎么解释那个吻能显得不那么禽兽?   “对不起……”   迷迷糊糊的人,声音都像黏在舌头下,可是这三个字一说出来,就带了哽咽,“我知道你是……为了……假装……”   嗯?南嘉树一愣。   “小叔叔,我……已经都……都跟他说了……就是要这么叫……就算,就算以后生孩子……也,也要这么叫……”   一次蹦出几个字,前言根本不搭后语,可是有几个字南嘉树听清了,笑,“你跟他说什么?生孩子?”   “嗯,我……我就是嫁给小叔叔了……”   “哦,”南嘉树听明白了,看来小丫头这是找过她师兄摊牌了,而且摊得很彻底,孩子都生了,难怪简风那副德行。他这还没出手,小丫头就都摆平,真是好乖,南嘉树满意地蹭了下她的鼻尖,“苗苗儿就是小叔叔的。”   “你……放心……我,我一定……不做错……一定……保护你……”   眼睛湿漉漉的,颤颤地哽咽,可是好像语气还挺坚决。南嘉树虽然没太听懂,但是很享受她仰着小脸在他唇边,气息软软的,带着酒气都这么香甜。   “以后……不要小叔叔……亲我……”   嗯?南嘉树挑了下眉,“苗苗儿,这个怎么……”   本来是想说:小傻子,你现在就在小叔叔嘴边,每次开口都蹭到,这都亲了多少下了?可是,小丫头醉了,胡说八道的,由她去吧。   “小叔叔……这么帅……”她说着,忽然抽泣了一下,从他腰间抽出手轻轻摸着他的脸颊,“怎么可以……亲我……”   小丫头这醉话,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真要把他忽悠得来来去去。反正明儿醒了她九成九都不会记得,南嘉树干脆也笑着逗她,“这是小叔叔应该做的,亲苗苗儿,就是我以后天天该做的事,啊?”   “不……”她眯着眼睛,很坚决地摇摇头,“没有人会愿意……”   “嗯?”   “喜欢我……亲我……”   “胡说什么呢?”   “真的……没有……也……不应该有……真的……”   她是醉了,可是,这话居然听来这么诚恳。看着她的小脸,这么可爱,这么诱人,忽然勾起他心里的疑惑,南嘉树皱了眉,“苗苗儿,你今年都是二十三岁了,没有男人追过?真的没有过男朋友?”   再醉,也存了记忆和理智,果然,她轻轻抽了抽鼻子,“有过……没有男朋友……”   “嗯?”有过人追,没有男朋友?   “大一……大一的时候……他很帅……说喜欢我……我,我也……喜欢他……好喜欢他……”   第一次听她说喜欢一个男人,很虔诚的样子,南嘉树没吭声。   “我知道……我,我不应该这样……”她瘪了一下嘴巴,“可是……我……就是……喜欢他……”   “喜欢就跟他交往呗,有什么不应该的。”   “没有交往……”   “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了……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然后……”   “然后怎么了?”   “就……没再跟我……说过话……”   艹!!   小丫头软软的话突然就变成一根刺,狠狠地刺进他心里,一点防备都没有,疼得厉害!   这特么是什么??他不知道那个王八蛋孙子是因为什么,可是第一次从苗苗儿嘴里听到“好喜欢他”,甜得他的心都发酸。二十三岁,她还是这么可爱,想不出十八岁的苗苗儿又是有多单纯,第一次喜欢一个男生,就被那人嫌弃得连话都不跟她说!   南嘉树恨得咬牙,“那是个什么他妈的混蛋玩意儿!”   小手轻轻捂了他的嘴巴,“不是他的错……了解我的人……都不会喜欢我……”   大手一把握了她,“别胡说!”   “小叔叔……这么好……”   她的额头越来越烫,也似乎越来越听不到他说什么,只管喃喃自语,“已经好累你……不要你再忍受这个……”   “忍受什么?”   “亲我,抱我……不要了……以后,都是我,我来……”说着,她轻轻弯起一个笑,“我来……亲你……抱你……都我来做……”   南嘉树还在心痛,不知该怎么向她表白自己的心意,可下一秒这小丫头居然跳到这么个匪夷所思的转折,他愣了一下,“你,你说什么??”   “小叔叔,以后,我亲你……好不好?”   嗯??   “不用你再累……需要的时候……我亲你……我一定……让别人相信我们……是好恩爱的……好不好?”   她好乖,小声儿甜得他心发颤,真想一口咬住她嘟起的嘴巴:小傻子,小叔叔爱死你了,每天亲你都不够怎么会是受累?可是……她这个要求太戳他的心窝子、太特么让他受不了了!这一个“好不好”之后,连他之前想说什么都忘了,包括之前心痛难忍和打抱不平。   “小叔叔……”   一把将她摁在怀里,低头,在她唇边,“来,亲我。”   “……现在?”   “练习一下。”   “嗯嗯。”   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她的小嘴凑上轻轻啄了一下,离开。   “这就完了?”   “……嗯?”   她醉了,勉强支撑,眼睛都红了。可看着她稀里糊涂的小样子,南嘉树咬牙,心疼、理智已经被欲//望完全吃掉,只想欺负她,“想让人家相信咱是真夫妻,这么蜻蜓点水的哪成!”   “那……那还要怎样?”   “你不会!”他一翻身。   “不要不要!”她立刻用手臂撑住,“说好了我,我来的……”   “苗苗儿,你……”   “嗯……我……可以的。”   他只好强忍了,把自己凑在她唇边,“好,你来。”   捧着他的脸颊,鼻尖轻点,小手僵着一动不动。   “快点儿啊,”娇娇的唇瓣就在口,南嘉树咬牙,“愣什么神儿呢。”   终于,小舌轻轻地探入……   小屋突然安静下来,雨水噼里啪啦打在窗上,敲打着滚烫的神经,他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口中。比想象中还要清甜的味道,这么娇,这么软,又这么笨,滑滑溜溜,他怎么都吸不到。   越甜,越急,越不能尽兴,大手猛地扣住她的小脑袋。   她不防备狠狠咬了他一下,一下子口中就泛了血腥。   “嘶!!”   他疼得倒吸凉气,不知她是听到了他疼,还是亲累了,迷离之中,她喘着气,软软地落在了他颈窝。   “苗苗儿,那不是……”   他正心热,不能承受她离开,抱着要把她扳回来,忽然发现她的亲吻并没有停下来,只是,还像刚才在口中,不得章法。   酒精烧着她,不安分的小猫一样蹭着,时不时,就弄痛他。   南嘉树知道,他的脖子明天一定没法看了,可是,身体已经紧绷到快要炸开,根本没有拒绝的力气。大手轻轻抚摸着她,闭了眼睛,任凭她的舌尖下,他一片狼藉。   如果他今夜就这么给活活儿撩死了,就是世界上最幸福也特么最冤的男人! 第50章   头疼欲裂……   早就反反复复醒来, 可就是睁不开眼睛, 梦里已经清醒得在书桌边翻到上次停留的那一页,口鼻之中却闻不到书香,而是另一种味道,一种……热热的, 肌肤摩擦的味道……   挣扎,燥,口渴, 可是浑身瘫软完全不见筋骨, 脑子里的力气传达不出去,身体像另一个人的。   裹在坚硬的铜墙铁壁里,不能动的禁锢,却又窝得好舒服,整个人像成了这包裹的一部分, 不想变, 想一直这样……   可是渴啊,不由得仰起脸,抿抿干干的唇……   忽然,嘴巴被什么含住,好软, 好清凉,她迫不及待地吸吮,贪婪得像个奶娃娃,直到耳边一声忍受不住的闷哼, 她才满足地又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根本还醒不来,可是……冷……   怎么蹭都蹭不到原来温暖的包裹,周围只有生硬的被子。神智一点点回归,她强挣着,慢慢睁开眼睛……   光线其实早就进入眼中,并不觉得亮,厚厚的遮光窗帘里,一片柔和昏暗的颜色。   头不能动,目光轻轻掠过房中,定格在书桌上。   迟钝的大脑像还停留在舒服的睡眠里,直到记忆突然对焦,那么清晰!心里大叫:糟了!稿子要过了Deadline了!!(最后期限)   咬着牙支撑着坐起身,头这么沉,疼得像要炸开一样,苗伊狠狠吸了口气才抬起来。   小床怎么睡得这么乱?漂亮的被子有一半拖在地上,垫子也扔得乱七八糟,还有一个居然砸到了飘窗上,小熊都砸歪了。   真是醉了……苗伊一边在心里咬牙嘟囔,一边掀开被子,忽然觉得皮肤凉凉的。呀,身上怎么只有胸衣和内裤,而且,还不整齐。把胸衣扯正,抬手把梳妆台椅子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衣拽过来披上,下地……   嗯??   头太疼了,太闷了,对眼睛反馈回来的信息根本没法处理:她的拖鞋上是一条铁灰色休闲裤,上面挂着银色搭扣的Hermes Etriviere经典款皮带,不远处就是那件宽大的丝绵白衬衣。   愣了好一会儿,目光返回来,这才看到,眼皮子底下,床头柜上,是那块第一次见就亮瞎眼的皇家橡树……   这种特殊的存在,满满都是他的签名。   不敢喘气,却不能不呼吸,这才发现空气中除了本来房间里薰衣草的香薰,有她带回来的酒气,还有……男人的味道。   小叔叔的味道,闭了一下眼睛,原来,到处都是他的味道,天哪,那梦里那个……   一下咬了牙,苗伊没敢再往下想下去。起身,头晕目眩,浑身酸软,披了睡衣拿了换洗的衣服,轻轻地走到门口。   房门外,可以听到他在楼上小厅讲电话。   这间客卧很私密,可是要到客卫却一定要路过小厅。苗伊抿了下唇,轻轻打开一条缝隙看过去。   高大的身型背对着她,斜靠在栏杆上,深蓝色的丝绸睡袍敞着怀,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光景,只能看到,嗯,下面,光着腿……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住在一起,湖心岛的时候还……“同床共枕”过,可是小叔叔一直都很注意,从来不会光着任何地方给她看。可现在,看那副德行,下身没穿裤子,上身……能穿?   根本没有勇气走出去,可是,回头看看书桌,不行!顾不得了,昨夜哪怕就是……哪怕就是……   还没想到哪怕就是怎样,苗伊已经轻轻打开门,光着脚很小心地一溜小跑,在被觉察之前溜进了浴室里。   ……   热水淋下来,浑身酥软,脑子里一片混沌。热热的水汽里明明是儿童香波的味道,可她的鼻子里却怎么都能嗅到男人身体和古龙水的味道。   稿子!稿子!苗伊不停地在水里告诉自己,现在当务之急是稿子,其他的,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穿好衣服,非常,非常整齐的衣服,从里到外,包括袜子。   手握在把手上,隔着浴室的门听不到外面一点声响。这里应该更近的,可见,他已经讲完电话了。   深深吸了口气,悄悄打开门瞥一眼……   满屋子咖啡香,他端着一杯咖啡靠在栏杆正对着浴室门。睡袍系上了腰带,很松,露出胸口结实的肌肉,下身,依然光着腿。   苗伊轻轻咽了一口,迅速开门出去转身就走,“小叔叔……早。”   “等等。”   很懒散的一声,苗伊却不得不停了脚步。背对着他,听到他弯腰把咖啡放在茶几上,走过来。   她按着心跳还没编好理由,已经被他一把捞进怀里,搂着腰低头,吻在她耳垂边,脖颈下,唇轻轻磨蹭,“早,我的小懒猫。”   低哑的声音压在喉中,好腻,好色//情!好流氓!!   苗伊觉得自己像被电击了,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立刻想挣,可是他的怀抱这么结实,跟梦里的“铜墙铁壁”一模一样!失声叫,“你,你干什么啊??”   “问早安啊。”   “可是,可是你……”   “怎么?一夜激情过后,嫌这太温柔了啊?”   “你,你胡说什么啊!”   她叫,眼睛瞪得圆圆的,刚刚出浴的小脸晶莹水滑,特别可爱,南嘉树一挑眉,“苗小一,咱能不装失忆么?”   苗伊急,“可我,可我真的不记得……”虽然,虽然她不胜酒力,大学毕业的时候两杯啤酒就醉了过去,可她的室友们都说她醉了特别安静,比平常都安静,就是迷迷糊糊的。昨天伏特加那么烈,她一定晕过去了,才不相信她做了什么不能言说的“激情”事!   “既然什么都不记得那你躲我干嘛?”   “我,我……”   苗伊答不上来,为什么躲你?因为,因为我床边是你脱下来的衣服、手表还有……裤子!因为满屋子都是你的味道!而且,而且……   想起梦中男人的味道,怀抱,还有……还有那清凉的吸吮,包括那声闷哼,现在想起来,应该,应该就是他的声音……   小脸羞得通红,湿哒哒的头发黏在腮边都有了水珠儿。南嘉树忍不住又啄上去,不离开,轻轻嗅着,好甜。   “啊,不要啊!”   她缩,她躲,可是都在他怀里,而且她越蹭,那光滑无比的丝质睡衣就越松,感觉他越来越露,皮肤都蹭着她,苗伊不敢再挣,泛了哭腔,“反正我不记得了!你就是胡说我也不知道!哪有人证明!”   小叔叔很坏的,从小就是,谁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在故意逗她??   “非装不可是吧?”他的声音丝毫没有少一点点的无耻,弯腰啊,下巴磕在她肩头,“要不要看证据啊?”   苗伊气,他一定也是喝多了故意欺负她的!“要!”   “好。”   话音没落,强壮的手臂一拨就把她转了过来面对着他,“抬头!”   苗伊咬牙抬头,看着他,看着他坏笑的眼睛!坏人才有的高鼻子!还有嘴巴!突然,注意到那弯起的嘴巴上……他的嘴唇怎么破了?还有点肿,很明显的血痕。再往下,天哪……   他的脖子上,一个一个指头肚大小红印子扣得乱七八糟,而且,而且,一直顺着下来,丝质睡衣遮不住的地方,宽阔的胸膛上零星的也有……   小叔叔像发了疹子,又像被打了,简直是……   “你是属猫的吧,嗯?”   震惊中苗伊瞪大了眼睛,“你,你是说这都是我挠的??”   “捣乱是吧?”   “反正,反正不是……”   “血”的事实面前,小丫头的底气已经虚得快听不到,南嘉树笑,低头,轻轻蹭着她的鼻尖,“不是什么?嗯?”   苗伊羞得恨不能闭上眼睛,不要看他。她知道这种草莓印子,在学校宿舍、在翻译社的办公室里,女生们笑。可是,她从来……也不会凑近听,只知道是,是很“激烈”才会有,有室友偶尔印一颗就会被笑,小叔叔居然被印了这么多……   “我……我咬你了?”   他摇摇头,啄在她唇边,吸吮……   好麻,好湿,好亲昵……跟梦里是一样的,只不过,在“梦里”她是施动者,那种感觉……好像……比这个还要好……   “喏,这样,嘬出来的。”他轻声解释。   苗伊闭了眼睛,紧紧的,比哭更难过的是绝望……   小丫头被羞到了,可怜兮兮的。南嘉树心疼了一下就想更亲她,忍不住就抱紧,“真不记得了啊?一点都不记得?”   “我……”记得……怎么不记得?记得“嘬”他,好多遍,可是……这怎么能承认?   “来,睁开眼睛,咱们回忆回忆。”   他抱得这么紧,没有一点空隙地贴在一起让苗伊都没有思考的空间,好在……好在他的声音还是小叔叔,虽然样子完全像另一个男人……一个特别帅又……特别坏的男人……   “昨晚你是不是跟你那个师兄摊牌说真的嫁给我了?”   “……嗯。”   “然后就自个儿决定,以后亲啊抱的,都有你来做?”   苗伊蹙了下眉,“是,可是……那是说在人前。”   “是吧,可回家来你就抱着我不撒手,亲我,咬我,然后……”   “然后……呢?”   小丫头倒吸了一口冷气,都不敢呼出来,颤巍巍的,他笑,声音低在她耳边,“然后啊,我们就假戏真做了,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小叔叔!”她突然叫,“我,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   他抬手,食指轻轻点住她的嘴巴,“我说了是你一个人‘假戏真做’么?”   苗伊一愣,还没看懂他眼睛里忽然消失的笑意,他已经低头,咬住了她的唇瓣。   突然的闯入,她毫无防备,明明这么狠地用力却感觉不到痛,辗转纠缠,这么霸道,这么温柔,又像梦中,那样“熟悉”,她下意识地往后仰,大手稳稳地托着她的头,无处可逃,脑子里一片空白……   在她就要不能呼吸的时候,他才慢慢离开,“还是假的么?”   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嘘……”他心疼地吻住,搂着她窝在颈窝,不停地吻着她的发,耳边,“小傻子,哭什么!”   “我……我不能有男朋友……”   “当然不能!你已经结婚了!”   “小叔叔……”   听出她哭声里的哀求,南嘉树恨得咬牙,“你是不是喜欢简风?嗯??”喜欢特么的也不行!!   “不是,不是……”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她努力地抬起头,看着他,也想让他看着她的眼睛,“是我,我真的不……”   “不好,是吧?所有了解你的人都不会喜欢你?”   她怔了一下,轻轻抽抽鼻子。   他低头,抵了她的额,“我喜欢,我要,我宝贝。”   泪忽然涌出,她不得不……闭了眼睛……   他的唇就在她口边,在她腮边,轻轻吻着她的泪,他的气息、他的味道这么陌生又这么熟悉,她已经完全没有站立的力气,可是,在他怀里,她怎么会倒下去……   这是小叔叔……小时候她最喜欢的小叔叔……不该有的重逢,荒唐的拖累,她已经心疼死了,又怎么能忍受……有一天,他扭头离开……   苗伊轻轻睁开眼睛,摇摇头,“不,我不要。”   “苗小一!你是打算不负责??”   “对不……”   “敢!只是有白睡的人渣才会这么说。”   “小叔叔……”   “闭嘴!”   他用力将她扣在肩头,不许她再说话。   偌大的房子,只能听到耳边他的呼吸……   许久,她闷着声儿问,“我……能考虑考虑吗?”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怀里没了动静,捏起她的下巴,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头,他低头亲了一口,“看在十六年前苗小一的份儿上,给你一天时间。”   “一周,行不行?”   “不行!最多三天。”   “小叔叔……”   “这是最后一次允许你这么叫。不管三天后结果如何。”   嗯??苗伊一怔。 第51章   靠在他怀里, 她一动不动……   除了睁着眼睛, 和刚才在睡梦中一样,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他的力量和禁锢。   一切来得太快,太乱, 突如其来的冲击,她根本无法思考,只能在他不停的亲吻中被昨夜的点点滴滴慢慢渗透, 也越来越不能说服自己一切都是酒精的错。   “假戏真做”,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苗伊还没来得及好好消化这两句话对她的身体和生活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更可怕的事就接踵而至:小叔叔决定让这糟糕的现状维持下去。   允许她最后一次叫小叔叔……   他给了她通融,也给了她最后通牒。言外之意:如果她不肯对他们的事“负责”,可以不要他,同时, 也会失去小叔叔。   永远的……   一天前这是苗伊希望的最好结果, 她甚至愿意用二十万去换他们从未重逢。可是现在,小叔叔被她啃得伤痕累累,还莫名地动了心,再加上那张印着国徽的结婚证,她怎么能就这么丢下他?   其实, 她知道,这一切都因为她是他的苗小一。保护她,疼爱她,十六年前的惯性和他的仗义热心, 把她的弱小放大在他眼前,怎么会不生出这种同情的喜欢……   可是,再畸形也是真的,她一点都不怀疑他真的喜欢她。小叔叔虽然听起来很流//氓,其实,他不是的。只是他霸道、不服输,才不肯接受“不”。   不管是通融还是通牒,他同意给她时间,也同意这几天会让她安静地考虑,不会问她、打扰她,也不会……亲她。   三天,她要努力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伤害小叔叔,不失去他……   ……   在他怀里,时间像梦中一样没有了存在感,直到热咖啡的味道在房间里一点点散去。   “我……会怀孕吗?”   怀里轻轻的一声,笑意温柔地聚在他的眼睛里,“不会。”   她抬起头,“……你保证?”   大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羞红的小脸,“我保证。”   “……那我回房间了。”   他没松手,“苗苗儿,”   “嗯,”   手臂又用力勒了一下,他才轻轻吁了口气,“三天。我可等不了更久。”   “……嗯。”   ……   耽误了周六一整个晚上、周日一上午,再打开翻译稿件,看着那已经近乎不可能完成的进度,苗伊的精神一下子高度紧绷。吃下两颗去痛片,开始工作。   午饭,小叔叔叫了好多吃的,她只捡了一小盒炒米就回了房间,他也没说什么。   下午他出去了,晚上很晚才回来。听到楼下开门声,苗伊就把卧室的灯关了,他动静很轻,脚步停留在她的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儿,走了。等到他的房间关了门,她才又打开台灯。   最后收尾全部是关于预算结构和方法的,很显然都是附件资料,数据演算却更加专业和详细。苗伊译得很小心,速度根本就快不起来,原本计划的时间都有困难更别说耽误了将近一天一夜。   一个通宵,头都没抬一下,只赶到了周日上午的进度。交稿期就在周三,咖啡都不需要,苗伊已经亢奋到极点,不得不时不时喝凉水来让平静自己的急躁。破天荒头一次,她决定放弃每天雷打不动的早新闻和口译练习。   五点,主卧浴室传来淋浴的水声,苗伊一蹙眉:小叔叔这么早??   赶紧关了灯,黑暗中用手机照着桌上的字典和资料继续看。又被绊在一个专业难题上,已经一刻钟过去,一个字都没有落在键盘上,眉头拧成了疙瘩。   很快,小叔叔收拾停当走了出来。可能是估计她已经起床,绕过楼梯,停下脚步,轻轻叩她的房门。   苗伊没动。她现在这个样子像个疯子,绝不能让他看到。   好在他没有多留,下楼去。苗伊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打开,他穿了高领黑T恤、野战夹克和皮靴,身上背着电脑包和手提旅行包。他刚锁门出去,苗伊的手机就响了,打开:苗苗儿,我去江州,周二晚上才能回来。会给你电话。   苗伊松了口气,正好,她这两天要狂赶进度,小叔叔在不管是吃饭还是说话肯定又要拖延。   重新返回桌边,到上班还有两个半小时,现在住得这么近,不需要花时间在路上,可以允许她继续苦战。   八点半上班,快八点苗伊才匆匆洗澡换衣服,下楼抓了片面包就往公司去。   到了远油华东总部,苗伊习惯性地往翻译社常用的小会议室去,可刚下电梯就碰到了常勇。   “苗伊!你赶紧下楼,社里的车在等你,马上去出外勤!”   苗伊一下就愣住:“出外勤??”   常勇说:“北美油服集团临时决定参观东港基地,殷倩已经过去了,你赶紧去跟车!”   “是!”   苗伊转身就返回电梯,心却像突然烧着了一般:糟了!   ……   江州。   果然不出南嘉树所料,预算基线和工程进度前瞻会到底产生了冲突。好在一碰面,正好现场有新数据回来,在南嘉树的提议下决定一起下现场。   周一晚上出发,周二开了一天的现场会,等再回到江州,已经是晚上快九点。   把CNE项目组的人送回酒店,南嘉树决定连夜回凌海!   这两天他忙得昏天黑地,统共给苗苗儿打了两个电话,才知道她也在出外勤,讲不了几句就匆匆挂掉。   电话里那小声儿又哑了,南嘉树听着心疼,眼前头就见她酒醉醒来那副可怜兮兮的小样子,这就等不得要回去见她。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明天就是周三,苗苗儿答应他的期限到了。   其实,那天夜里缠在一起,南嘉树就咬牙切齿地告诉自己:怀里这小丫头他吃定了!第二天答应让她考虑不过是给个缓冲,“酒后乱性”这事让她又惊又吓,泪水淋淋的,他也心疼,更想早点抱进怀里好好儿疼她,过程略微禽兽些并不重要。   车开出来,满脑子都是她。   软软的,怎么揉搓都是软软的,想着他不觉就咬了咬牙。南嘉树自认不是一个喜欢接吻的人,可亲她就是上瘾!总觉得该咬一口又舍不得,那种抓心挠肝的痒!   一想到马上要见,累了两天的人立刻精神十足!这一回去肯定过了零点,不管她睡了没有都要把她拎起来,逼着她点头,今晚亲死她!   正想着她,南嘉树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件事来:周一下午许湛打电话说要谈苗苗儿调动的事,当时南嘉树正忙,就说回头打给他。这一忙,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   等车上了高速,看看路况良好没什么车,南嘉树拨通了许湛的电话,两人寒暄后,就问,“许处,那事儿怎么样了?”   “哦,是这样。原本华东总部就要设一个口译组归在本地化部门下,当初我就考虑过苗伊。这一次翻译社企改也有同样的划分,所以调动顺理成章。只不过在调动方案上有些问题需要提前跟你沟通一下。”   “什么问题?”   “调动分调入和借调。我上周五收到了翻译社交上来的调动征询,反馈信息是苗伊申请了社里的福利分房。南工,这次远油分房仅限桃圃,所以,如果她彻底调入凌海,就不再具备申请资格;但是,如果保留在翻译社的编制,实行长期借调,她还可以申请在桃圃分房,不过就不再属于优先考虑的范围,而且远油本部的一些福利她也没办法享受。”   听筒那边一时没有回音,许湛等了一下又说,“南工,还有一个方案就是苗伊暂时先待在翻译社,我会经常给她做短期借用,她可以常回家来,也不会影响分房。等到房子分下来,再做长期调动。你看哪个方案你们能接受?”   “哦,这样啊,那做长期借调吧。”   “南工,那样的话,福利分房可不一定能保证。”   “嗯,我知道。就拜托你了,越快越好。”南嘉树顿了一下,“最好,这次就不用她回去了。”   “好。”   挂了电话,许湛笑笑。   周五刚收到翻译社的调动征询,许湛着实挠头。牵扯到分房,就不是小事。虽然知道以南嘉树的经济实力应该不会太在意这点差价小福利,可这是新婚后的申请,说明他们是有计划的。   调工作,不分房;分房不调工作。这等于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也就等于这事办不成。   许湛正为难该怎么能不得罪南嘉树,谁知周六就看了这么一幕,小娇妻喝醉了硬撑着等他来,而他来了,连抱带哄,比当爹的还心疼。当时许湛就料定:这事好办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对南大总工来说,早点跟媳妇儿团聚远比几十万的房子重要。所以,以后,照顾好苗伊的前途,就拥有了南嘉树的支持。   ……   黑色大越野开进凌海的时候正好零点,南嘉树立刻想拨她电话,又怕吓着她,躲他不开门,只好忍着先往家去。   飞速奔驰,二十分钟后,终于站在家门口。   迅速开门,不再怕钥匙声吵醒她,打开,锁上。一眼看到她的房间还大亮着灯,南嘉树乐了,扔下肩上的包、野战靴都没来得脱就大步往楼上去。   “苗儿!我回来了!”   一把推开房门,笑容还来不及收,南嘉树就惊在当场!   女孩儿漂亮的紫罗兰房间里一片狼藉:床上、桌上、地上到处都是纸,摊开的、团起来的、画得乱七八糟的,像被龙卷风刮过,铺天盖地!   更让他震惊的是地上跪着的人,薄棉的睡裙软塌塌地裹在身上,挽着袖子,头发乱蓬蓬的,低着头,腿边放着笔记本电脑,一手在翻一本大字典,眼睛看着书,另一只手里的笔不停地写,特别快。   “苗苗儿!!“   他吼了一声,她终于抬起头……   苍白的小脸一点颜色都没有,眼睛睁得圆圆,布满血丝,看到他,瞳孔放大,又突然缩回来,像不认得他一样。   南嘉树心疼得拧了眉,走过去,蹲下身,“苗苗儿,你这是干什么呢?”   看着他,愣了一秒,她像突然认了出来,猛地扑向他紧紧搂了他脖子,“小叔叔!小叔叔!”   干涩沙哑的声音已经快出不来声,南嘉树一把抱住,“不怕不怕,小叔叔回来了,这是怎么了?”   “我做不来!我不会!我根本不知道!我,我今晚加班,十点多!!然后,然后我,我一下就都不认得!……本来,本来我都是计划好的,我可以完成,我可以完成,可是可是!可是我不认得!明天,明天,deadline!丢合同!丢了就再也没有了!!”   她在叫,声音却喊不出来,浑身发抖,南嘉树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到处都是咖啡杯,他低头,更用力抱紧她,“慢慢儿说慢慢儿说,啊?不怕,小叔叔回来了,啊?”   “可是,可是我不认得了!我,我没法集中精神,我,我不认得了!!”   “嘘……”按不住的亢奋,她完全没有办法停下语无伦次,南嘉树不得不捂了她的嘴巴,抵着她冒了冷汗的额头轻轻磨蹭,“苗苗儿,小叔叔问,你答,啊?你这是,在做远油的工作?”   她用力摇头。   “自己在外面接的活儿?”   “嗯嗯。”   “明天交稿?”   “嗯嗯,小叔叔,我,我……”   “不怕,不怕,来,小叔叔看看。”   南嘉树一手抱着她,一手挪过笔记本电脑大概翻了两页,又直接拖到最后,笑了,“这都是前期工程预算的东西,专业性强,你翻起来当然慢。可你知道么,小叔叔以前经常一天就要过三四百页这玩意儿。”   小脸好冷,大手搂了暖在颈窝,“剩这几十页,我来译,保证明早六点前交稿,好不好?”   “小叔叔……”   拇指轻轻抚摸她发抖的唇,“苗苗儿,你喝了多少咖啡?”   “我,我……”   “多久没睡觉了?”   “两,两天……”   “小傻子!”   他忍不住骂,可是把她抱得更紧了。她也紧紧地贴着他,要他的温度……   就在小屋的地上,他单膝着地,支撑着两个人的身体,一动不动。   她终于不抖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泛了泪光,“小叔叔……”   “好点了么?”   “……嗯,”   “那现在,你去楼下。小叔叔饿了,你给我热一杯牛奶上来。”   “小叔叔,我没时间……”   “听话,我现在把这些拿到我房间去,做给你看,你说通过我再译,怎么样?”   “……嗯。”   ……   苗伊端了热牛奶上来,见他已经换了睡衣靠在他那张超级大床上,笔记本放在移动电脑桌上,已经开始工作。   “来,过来看看。”   苗伊凑过去,他手好快,已经译了好大一段,她读了一下,蹙了眉,“我,我现在都看不出……好像,好像行。”   南嘉树笑了,“好,既然审核通过,那没你什么事儿了,来,把这个吃下去。”   看着他手边小盒子里的药片,苗伊问,“这是什么……”   “让你不那么亢奋。”   “小叔叔,我要跟你一起做……”   “想跟我一起就乖乖地先把这个吃了,去洗漱,然后过来。”   “……哦。”   ……   洗漱好,苗伊回来,“分一些给我做。”   南嘉树拍拍身边的靠垫,“来。”   “嗯?”   “上来,我再跟你说。”   “……哦。”   苗伊从另一边爬到大床上,坐在他身边。   “咱们分工合作:我译,你跟着校对,这样快,怎么样?”   苗伊想了想也是,再分头去译不连贯,而且碰到难点她还得回来问他,效率明显不好,于是点点头,“嗯。”   ……   厚厚的靠枕,枯燥的文字,很快,她的小脑袋就耷拉下来窝在他肩头,睡着了……   南嘉树低头,在她额头轻轻啄了一口,转回头,手指飞速地在键盘上敲着…… 第52章   东港基地在凌海东部, 从尧古区开过去大概要四十分钟车程。黑色越野车八点四十五分从临湾松园城开出来, 一路上环城高速往东去。   远油与北美油服集团一直在寻求合作,原计划趁此次国际行业交流会进一步接洽,在华东总部安排了两天的会议。谁知对方临时提出参观东港基地,多加了一天, 所有行程改变。参观完后,会议地点直接挪到了东港。   今天是最后一天,会议定于上午九点半开始。   九点一刻, 越野车停在了东港接待中心外。副驾驶位上, 女孩挺直的腰身穿着漂亮的制服,短裙下丝袜薄透露出修长细嫩的双腿,踩着一双白色软皮鞋,准备下车。   外面湿冷刺骨,车厢里暖暖融融, 真皮加热座椅一路包裹着, 腰腹都热热的。   “小叔叔……我走了。”   “嗯,把这个带着。”   家里两个街区外有一家二十四小时私房靓汤,不知道他是几点就做了预订,一大早就有人送上来一大盅雪梨燕窝,她吃了一碗, 还灌了一保温瓶。他递过来,沉甸甸的,苗伊听话地抱在怀里。   “怎么还不走?还要我给你送上去啊?”   “不是……”小脸一下红了,蹙了蹙眉, “嗯……谢谢你。”   “大点声儿。”   她抿了下唇,“谢谢你。”   “嗯,声儿一低就显得哑,这样好多了。去吧。”   苗伊怔了一下,看着他的脸,嘟了下嘴巴还想说什么,没说出口,开门下车。   ……   本部会议的交替传译难度小很多,再加上经历了前两天的谈判,合作意向已经基本确定,商谈气氛非常融洽,在某些不需要斟词酌句、讲究精确意义的话题上,中美双方的人员都可以自己交流,让几位口译人员轻松不少。   苗伊今天的状态非常好,脸色泛回了颜色,声音也滋润了许多,不过会场上还是会不时碰到组长殷倩的目光。   完全意料之中,毕竟昨天她虽然应付下了工作,可样子看起来很糟糕,今天早晨又打电话说不搭翻译社的车要自己前往会场,可以想象组长有多担心。此刻四目相对,冲她轻轻点头微笑,让她放心。   午休的时候,苗伊拿了三明治和自己的保温瓶上了楼顶展览区,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远远的井架。雪梨燕窝还热着,倒一小碗出来,甘甜滋润,配着三明治吃。   边吃边看手机,什么也没有。拨到小叔叔的微信,点开,空空的……   早晨她一觉醒来,还没睁眼就嗅到了他的味道,干净、清爽的须后水和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苗伊腾地坐起身,偌大的房间,深蓝加冷白的基调,沙发、办公桌、绘图桌、臂力哑铃,有一整面墙都做了图纸板,目前贴着樊津的初期配置图;其他的还有几幅看不出名堂的抽象画。   床一定是特别订制的,好大,被子也好大,她坐在里面只鼓起很小的一角,枕头很多,灰色、蓝色和白色,躺下就陷进去,嗯……很舒服。她睡的枕头是白色的,紧挨的旁边有一只天蓝色的,上面有很明显的压痕。   苗伊犹豫了一下,伸手在被子里摸了摸身边,还有温度,他……应该也是刚起身不久吧?旁边的活动电脑桌上是她的电脑,苗伊爬过去打开,屏幕上就是翻译稿件存放的文件夹,看着最后修改的时间:05:36。   小叔叔果然在六点前全部做好了,点开,已经按照她之前的格式全部修改好,大概看了一下后面,这得有三千多字吧,文字特别专业、简介、流畅,而且还注意到了统一用词问题,跟她前面的词汇提要保持了一致。   总工大人真的……好厉害。苗伊没再检查,花三十秒钟就发给了易科。   洗澡换衣服,时间已经有点来不及。下了楼,她要走,他说已经给组长打过电话,直接送她去东港。这样,她不但有时间吃他做的单面煎蛋和烤奶酪三明治,还吃了一小碗雪梨燕窝。   他没提她做私活儿,也没提她昨晚生扑他那个疯样子,也没说……她本来是在专心校对的,怎么会……后来睡到他被子里去了……   低头看着空白的对话框,看看时间,敲字。   苗儿:你在忙吗?   老公:在吃饭。你吃好了?   苗儿:嗯。   怎么……没动静了?他以前都不会是让她的回答结尾的……   苗儿:晚上有送行宴会,我晚点回去。   老公:在哪儿?   苗儿:挺近的,在凯悦。公司提供出租车票。   老公:少喝酒。   苗儿:嗯嗯,一点都不喝!一定不喝!   等了好久,再也不见他回复……   苗伊抬起头,轻轻吁了口气。今天……周三了……   ……   送行宴吃得宾主尽欢,九点结束后又要转战酒吧。   苗伊找到殷倩问她可不可以先回家,当然可以,酒精和音乐一样没有语言障碍,小翻译被放行先走。   叫了远油指定的出租车公司的车,苗伊急匆匆地跑到酒店门口等着。没有下雨,可是风很冷,因为她还穿着裙子,不想再耽误时间换了,很快就回去了。   上了出租车,刚报完地址,就收到短信。   老公:结束了吗?   苗儿:嗯嗯,在车上了。   老公:好。   苗儿:你在吗?   老公:在哪儿?   手机屏幕都黑,苗伊都没把“在家”两个字发出去……又过了一小会儿,手机又亮了。   老公:在。   凯悦就在尧古区,出租车开到楼下也不过十五分钟的时间。   打开房门,锁好,客厅里还是只有壁炉里的火光,看楼上,小客厅亮着一盏落地灯,他的房间开着门,有音乐声流出来,是小提琴。   他一定听到她开门的声音了,可是都没问。苗伊嘟了下嘴巴,脱了鞋,上楼。   不知道是因为光着脚,还是音乐很欢快,越往楼上走,心越跳得厉害,到了小客厅,苗伊不得不站一下,深呼吸。   走到他房门口,还在想要叩门,谁知人毫无防备就有点僵。   这个家伙正对着门……没换家居的衣服,可明明是上班的职业衬衣却敞着领口、卷着袖子,人懒散地靠在他那张超级宽大的转椅里,腿直直地伸得老长,手中拿着个网球,扔到门口的篮球架上沿,弹回在地板上然后跳进他手里,再反复。   角度特别刁,特别准,一下一下的,玩得很溜。   看到她,他握了球,“回来啦?”   “嗯。”   “那过来吧。”   房间很大,苗伊走进去,在门边靠墙的沙发,正准备坐,又听一句,“过来啊。”   他把球丢进一旁的球筒里,坐起身,声音还像半躺着似的那么懒在喉中。   “我……有话跟你说。”   “你过来我才听。”   苗伊蹙了下眉,是有点无赖,但是……鉴于昨晚,就依他好了。   走到他身边,她正想把脑子里斟词酌句了一整天的话起个头,就见他冲她展开手掌。   她站着,他坐着,目光都落在他手上。苗伊犹豫了一下下,把手放进他掌心。他合拢,大手包裹着,很严实。   天冷,她穿的少,手冰凉冰凉的;他手大,可以握到手腕,掌心一点薄茧,她已经好熟悉,忍不住,转转手,蹭一蹭。   他抬起另一只手,这一次,没等他展开,她就把手给他。   两只手都握着,好暖和。   一向手脚凉的,也因此特别敏感,温暖顺着手臂一点点钻进心里。她轻轻地提了气息,不知道怎么,这一下鼻子就有点酸酸的,他就不能……永远是小叔叔么……   正悄悄儿感慨,忽然大手握着她往后一拽,苗伊冷不防备,整个人随着他的力量扑向他!   潜意识里觉得他会立刻抱住她,可是,可是他怎么在仰面倒下去?!椅子也在倒下去!!   “啊!”苗伊吓得叫,可她声儿还没落,感觉腿也离了地被架了起来。人完全失重,全身扑在了他身上!   十几秒的陷落,才发现是大转椅被放倒,自动随行的脚托升起来,成了一个几乎平躺的沙发床。   刚试图喘口气,苗伊手臂还没撑起来,身下这个始作俑者已经一脸坏笑地侧身将她翻下来,低头,在她唇边咬牙,“想死我了。”   惊魂未定,他的唇就压了下来。   完全……完全不像前一次那么温柔,头被他裹在臂弯,不知是他太用力,还是整个人都压下来,重力迫使她根本就没办法闭上嘴巴拒绝,连想咬他都做不到!   他的舌头比他的人还无耻,在她口中肆无忌惮。   他这么庞大,把她锁在怀里动不了,可是,手臂搭在他肩头是自由的,她用力捶,用力捶!他的肌肉好硬,根本捶不动,别说让他抬头,连他口中的节奏都没打乱。   苗伊认命地放弃,渐渐地,脑子越来越热,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他吸走了,老妖怪一样,直到……真的不能呼吸了……   ……   亲了一下而已,她就在他怀里累得软软的。南嘉树笑,心疼地啄着她通红的小脸,“现在说吧,有什么话跟我说啊?”   “你,你都这么亲我了,我,我还能说什么?”   她叫,小声儿都发颤,他低头,咬在她耳边,“你可以说‘你他妈的流氓!’,还可以说……‘我也想死你了’……” 第53章   “我才不说!”   苗伊恨恨的, 这两个都是什么选择啊, 想死他?长大以后,她从来也没有想过他!至于,至于流氓……他自己承认就好!   脸颊,额头, 鼻尖,都被他蹭得热热的,他很清爽的味道, 平常也不觉得, 可是蹭在一起,就沾得她满都是,也成了他的味道。   唇抿得紧紧的,可嘴巴里好像他还在,舌尖记忆这么强烈, 被他吸得发痛, 还有……舌根下,特别柔软的地方留着他舌尖反复的揉弄,那种无力的酸麻,现在只是想一想,口中就泛了津水……   苗伊忍不住轻轻咽了一口, 正分神,忽然见他又低头下来,她忙撑住,“又干嘛啊……”   “咬一口。”   “为, 为什么?”   “不然你一直噘着嘴干嘛?不是让咬么?”   天哪……   苗伊觉得自己应该跳起来叫,可是裹在他怀里压着 ,心和脑子都钝钝的,只在心里小声叫了一下,抿了抿唇。   小丫头一副完全放弃的乖样子,南嘉树笑了,指肚轻轻摩挲她的唇瓣,“不咬,啊?舍不得。”   最受不了……他这样……   眼睛这么近,特别温柔,不亲她的时候,只抱着,怀里特别暖和,而且,脸上的笑也好像……不流氓了……   撑在他胸口的手软下来,苗伊这才发现他敞着领口,她的手直接按在他的胸前,那一块被她摸得热热的。轻轻缩回来,不自在地抠着他领口的扣子,“我们……起来说话好不好?”   “这么着累啊?”   “不是,可……”   “我累了。”   说着他就躺倒,双臂裹着她,大手把她头顶的发捋顺,低头贴了,“歇会儿。”   她的脸正对着他的领口,一呼吸就呵着他。苗伊悄悄屏了气息,沙发椅好大,可是他也好大,两个人躺在上面还是有点窄,而且人体工学的设计,厚实的皮垫贴合着,没有一点多余的空间。   想推他起身,可是想起周一夜里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准备出发下现场,路那么远,以为昨天肯定回不来,可他又赶回来,回来后又被她……惊到,然后……还得做她的工作,统共就睡了一个多小时,肯定很累了。   心里的内疚很快就转化成安静,把他的衬衣稍微合拢一点,这才放松呼吸。   “那你……还能听我说话么?”   “嗯。”   他懒懒地嗯了一声,脑袋被他压着,苗伊猜他是不是闭上眼睛要睡着了?“小叔叔,小叔叔……”   “怎么又叫啊?”   “你不让我叫,我就……不说了。”   南嘉树低头,她也抬起来看他。四目相对,她的眼睛亮亮的,不像平常那样睡不醒、不经意他,也不像昨天那么干涩、揪他的心,南嘉树一笑,“那就别说了。”   “嗯??”   她一愣,逗得他哈哈笑。   “今天周三啊,你不是,不是要问我那个吗?”   “哪个啊?”   “就是,我肯不肯和你……”   “肯不肯和我干嘛?”他好温柔,“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可是!”又说这个!她吓得忙打断,“可是你答应让给我好好考虑!等我给你答案的……”   “我只是答应你在这之前不亲你。”大手轻轻捏捏她的下巴,“什么答案,用不着。”   苗伊闭了嘴巴,要拨拉开他的手,被他握了,她立刻两个指甲尖掐他,用力。   他笑,攥紧她,“好,满足一下小苗苗儿。来,我来问答案,苗小一,你愿不愿意……”   本来是存心逗她的,可是一句话,他竟然问卡了壳儿。   愿不愿意什么?做他“女朋友”?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发现自己对她动了心,南嘉树脑子里就没出现过“女朋友”这三个字。她是他的小苗苗儿,被他亲是理所应当。他不确定这里头有多少禽兽的成分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越过了那道线,这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苗苗儿是他的。   要么,问愿不愿意跟他交往?他不想交往。不想像以前一样,鲜花、情人节、恋爱,他就想每天回家来就能见到她,抱着她,听她说话,亲她……   “我……愿意。”   他还没想好怎么说,怀里的小丫头已经轻声给了他答案。看着她微微泛红的小脸,南嘉树忽然就不能忍,低头……   啊!还说舍不得,他分明就是来咬她的!苗伊叫,“你你你,听我说完!我有条件的!”   被迫停在她唇边,南嘉树咬牙,“什么条件?说!”   “你先听我说完,一定,听我说完。”   “嗯。”   “不许打岔,不许歧义,不许开玩笑。”   “嗯。”   “也不许……亲我!”   “这我可不能保证。”   “你!那我就……”   “好吧,说完再亲。”   哼,怎么老要亲?抱着不好么?苗伊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可不管怎么说也算个承诺,苗伊这才轻轻吸了口气,平稳一下声音,按照想好的说:“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问。”   “你以前交往过的女朋友里,组长,是最聪明、最漂亮的吗?”   嗯?南嘉树一挣眉,“吃醋啦?这种陈年老账还要翻啊?”   “说了不许你打岔。”   南嘉树以前是最烦女人这种变着花样问究竟哪个好、你是不是最喜欢我的问题,可此刻看着她的眼睛,心里竟然又点虚,怕她不高兴,手臂不觉就又把人贴紧些,“大学谈过几个,殷倩书读得最好,其他的都差不多。后来回到京城还有一个,交往了几个月。”   “都差不多是什么意思?跟组长差不多,那就是都很聪明、很漂亮是吧?”   小丫头特别认真,像小时候一样,一定要追着问仔细,南嘉树忍俊不禁,“是。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什么?”   “小丑丫头。小土丫头。”   说着他笑了,好想亲她。心里琢磨着明天回公司他得重新部署项目组,因为他要搬回凌海办公,不能把他的小丑丫头总是一个人放在家。怕丢,这么个宝贝……   “那之后,你就一直空窗,是不是?”   “忙,也没什么合适的。”其实这几年他也没完全空着,有过几个,只不过见了几次就没劲,一概用忙推过去。这些还是不要让小丫头知道,不吃醋的女人,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以前,和女孩子……同居过吗?合租也算。”   “同居没有,跟女人合租?我没事儿吧?”   她笑了,今晚第一次见她笑,唇边小小的涡,甜滋滋,似乎还有点小满意的样子。   “问完啦?”   “嗯嗯。”   “问这些干嘛?”   “跟我想的一样。”   “嗯?”   “小叔叔,你……空窗太久了,然后,又第一次,跟女生同住。所以……”   “苗小一!”南嘉树立刻知道中了计!“我就知道你个小混蛋憋着坏呢!绕这么一大圈儿,在这儿等着我呢是吧?你什么意思啊?我空窗太久憋的,饥不择食才喜欢你??”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苗伊忙摇头,“我从来没有怀疑你喜欢我,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不是苗苗儿,不是天天占据你身边,一定不会弄成这样阴差阳错……你的女朋友怎么会……从组长她们那些人变成我……”   “小笨蛋!这不是算数题,一加一一定等于二!这是化学,加上她们发热,加上你就爆炸,懂不懂??苗小一!”   “什么化学,我不懂。可我知道,人的口味是不会变的,你喜欢吃荔枝,一直都吃荔枝,忽然一天身边有一只鸭梨,尝一尝也可以吃。可是本来的口味荔枝,你还是应该吃荔枝的。”   窝在他怀里,她平静如水,小声儿特别乖,特别好听,听得南嘉树一股心火:“狗P逻辑!我喜欢吃荔枝,这么久没吃我还不该馋荔枝啊?啃你个小鸭梨干什么??”   他好凶……   她又抿了嘴巴不吭声,南嘉树恨,一把将她摁进领口,“以后再敢这么胡说八道,小心我收拾你!”   皮肤很热,贴着她,她很安静,很乖,仿佛他的热、他的急躁都跟她没关系……   过了一会儿,南嘉树轻轻把她的小脸托起来,“苗苗儿……”   “反正……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肯。”   “答应什么?”   “努力找那个最合适你的人。”   “什么??”   “小叔叔……都是我的错,稀里糊涂把你拖下水。初婚没了,也没办法找女朋友,这一拖,就是好久……你说喜欢我,我相信,我愿意陪着你。可是你要答应我还会好好地找女朋友,找到那个人。否则,”她轻轻顿了一下,“我不负责,不管对你做了什么,我都不负责。”   小声儿很轻,很坚决,南嘉树看着怀里,看着这个甘愿填补空窗的小备胎,突然明白了,她不是开心地开始爱他,而是在努力弥补自己的错,假婚、他的声誉和生活、她的酒后乱性……   他忽然有些后悔,这么多年小丫头吃了很多苦,没有人疼爱,没有恋爱过,性格极有韧性又非常敏感,他有点操之过急了,可是他忍不了,曾经跟女朋友们的耐心、宽容,他几乎一点都不能给她,等不了循序渐进,也不能容忍她缩在自己的壳里……   “那我要是一直找不到呢?”   “不会,一定会有的。”   “假如呢?”   “没有这种假如。”   她环了他的腰,抱紧他,“小叔叔最好了,一定有最好的人等着你。你答应我,我就对你负责,对我做过的一切都负责。”   南嘉树低头,轻轻嗅着她的发。小傻瓜,你会后悔的。 第54章   周六。   世纪天宇国际商贸中心十五楼, 南嘉树站在幽蓝的玻璃幕墙前看着外面。   寸土寸金的海边, 除了这几栋高耸入云的标志性建筑,周围是大片的绿地公园,市政业绩慷慨之余设计过于刻板,不过, 有海,有树,有空间, 在凌海这样的地方已经是亿万之价。   难得天气晴好, 虽然气温依然不高,可是挡不住人们出来享受阳光,有老人、孩子,有玩滑板的年轻人,还有两组拍婚纱照的。新娘穿着白纱, 裸着肩, 零下的温度依然笑靥动人,身边有女孩儿们陪着,经常开心地笑成一团。   每一个女孩儿都应该有这样一堆叽叽喳喳的朋友,陪着她一起笑、一起闹,走过平常和特殊的日子。脑海里又看到船舱里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做笔译的小丫头, 目光偶尔看向湖面,也是满满的,都是字母组合和语序逻辑。   她不孤独,因为根本没时间去注意自己是不是只有一个人。   南嘉树轻轻吸了口气, 吐出……   那天夜里她扑进怀中,发抖,叫,精神极度亢奋,脑神经都出现了混乱的状态,咖啡的刺激之外,他能感觉出来她更多的是害怕。   一颗安眠药把她安抚睡,他开始补她的工作。大概看了一下时间,三千多字,在他完全熟悉专业、不需要查资料和字典的情况下花了两个多小时,再校对,理顺,润色,和前面统一技术词汇,一共下来近四个小时。不难推算,如果换成苗苗儿,很轻松就会耗掉她六个小时。   这份稿子前后一共十六万字,从她最开始记录的存稿时间算起一共不到四十天。也就是说小丫头一天要做将近四千的稿子,以她在远油的成绩,工作不会轻松,能利用的只能是夜里的时间。这样算来,夜里两点能睡都算早的,又坚持五点半起床做新闻口译,四十天??   难怪湖心岛她会困得东倒西歪,食不知味,对什么都没有兴趣,铁打的小丫头也要碎了。   他心疼得想立刻训她,可是又舍不得,哄着,才从小丫头那里知道她爸妈离婚后,妈妈开了一间小便利店,前段时间因为遭盗一时周转不开,她想帮忙就接了易科的稿子来做。   小丫头说的时候在他怀里,一字一句地、很诚恳地让他相信。可南嘉树却读得出,这应该不是“仅此一次”的事。不过,他没有再问下去,不想让她在他面前再紧张。   低头看看表,距离上次看表居然才过去十分钟!   南嘉树吁了口气,手臂抬起来撑着玻璃幕墙,深呼吸,还是心不在焉。从小到大,考试无数,这怎么等了等还给等紧张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挪着,挪得他一个姿势保持不了一会儿就心烦。转身,在空荡荡的大厅踱步,看墙上的画,看广告语,最后,坐在椅子上专心看着表……   终于,时间挪到了位。南嘉树赶紧起身,路过金色标牌:云腾影音多媒体翻译公司。进到里面,等候室里还是空无一人,正想问前台,走廊尽头紧闭的隔音门打开,苗伊走了出来。   南嘉树大步迎上去,“怎么样?”   “嗯?我不知道啊。”小丫头倒显得很平静,轻轻摇摇头,“这个,没办法判断。”   “里头没说什么?”   “控制室里说是下周等通知。”   “等什么通知!”   南嘉树拿起手机就拨,很快,电话铃声就跟着一个男人从门里出来。这是云腾的技术总监费洋,一个留了半长不长的头发和胡子,明明一身名牌却看起来很邋遢、很艺术的一个人。   “嘉树!”   “怎么样啊?”   “棒极了!简直太棒了!”费洋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兴奋,“苗小姐,明天上午就进棚录音,先录一个样带给客户,怎么样?费用按一分钟两百六计算。修稿调整时间,另有计费标准。”   啊,这么多!!苗伊好开心!正准备激动地点头,就被大手拖进怀里。   “一分钟两百六??”南嘉树拧眉,“亏特么你说的出口!我还不知道你,跟特么你干就是消耗战!我告儿你:一分钟三百,修稿调整一个小时一百,少一分也不干!”   啊?苗伊惊得都不敢喘气了,一分钟三,三百??修稿调整也可以一小时一百??小叔叔好大脸……可是,看他的样子她也不敢反驳,只能干干地咽了一口,往他怀里稍微靠了一下,遮住些。   “嘉树啊,”费洋笑了,“我这给的可是专业口译配音的价啊,对外报价才两百八,市面都是两百三的。”   “可她是苗伊!她这样的同声传译,一天一万,直接就是成品!”   他气势超强,声音很重,走廊里都嗡嗡的。费洋看看他,又看看苗伊,无奈地笑了,“好,一分钟三百!明天上午来录样带。”   “样带多长时间?”   “一刻钟。”   “你别吹毛求疵,一个小时录完!”   “这你也管!”费洋笑,“第一次录,怎么也得一上午!”   没等他开口,苗伊就用力掐他的大手,这么好的合同要给搅了,非恨你不可!他握住,攥紧她,她终于掐不动了,不过,他也没再跟人家挣。   三个人一起往外走,听着两个男人说话,苗伊在心里悄悄合计:一分钟三百,十五分钟的样带就是四千五,就算录一上午,四个小时再加四百,天哪,明天一下就能挣这么多……   抬头看,他脸上又恢复爽朗的笑容,跟费洋有说有笑的,据说这也是他的哥们儿之一,他哥们儿好多。那天解释完她为什么要做私活儿,他当时没说什么,可第二天就带她见了费洋。   他好像总是有办法,什么事对他来说都好简单……   辞别费洋后,大手牵着她一起往电梯走。安静了一小会儿,苗伊两手握了他,追了一步,抬起头。   一张小脸笑得粉扑扑的,雪白玉齿轻轻地咬了唇,难得涂了唇蜜的唇瓣滋润发亮,越发嘟嘟的。   南嘉树笑,“乐成这样儿啊?”   “嗯嗯!”苗伊好开心,“这可是我有史以来挣得最轻松的钱呢!”   “小笨蛋,缺钱就吭哧吭哧地出苦力,就不知道自己能吃俏食儿!”   “以前因为不能在外面做口译,社里纪律不允许的。”   “这个没事儿,只录音,不露面。而且啊,”南嘉树说着也很得意,临别费洋曾悄声在他耳边说,如果有机会能彻底挖过来,云腾愿意出高薪!他笑笑,口译界很小,苗苗儿已经在成名的路上,根本不需要。“这可不是单纯的口译,一半是你的语言,另一半是声音,两个加起来,求之不得。你看给费洋乐的!”   “是吗?”真是太高兴了,一蹦一跳,忍不住就超了他前面,一边跟他说话一边倒着走,“以后我会根据他的要求好好练习的!”   “嗯,费洋这里生意很好,活儿多极了,咱慢慢儿赚。”   “能认识费总真难得!”   话音没落,脚下一滑,还没等她趔趄一下,就毫无意外地被他“救”进怀里,“他能认识你,也很难得。”   他手臂正准备放开,却发现她还仰着腰,看着他,南嘉树低头,“怎么了?”   他今天穿了黑色的风衣,里面是熨得特别挺括的衬衣,一路来面试,苗伊当时很兴奋,他说别紧张,可他自己微微蹙眉,南大总工很严肃的样子。现在看他的笑容又这么帅,这么暖和,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谢谢你。”   “怎么谢啊?”   “你中午想吃什么?我请你吃饭。”   “想吃牛排。”   “好啊,去哪家?”   “电视塔顶楼的旋转餐厅。”   啊?哼,苗伊撅了嘴巴,这一顿就把她明天的薪水给预支了……   他笑,低头,“让你再故意。应该怎么谢?”   应该……   他的脸颊已经近在她唇边,就差一点点就贴上了。苗伊犹豫了一下,轻轻呶嘴,就亲到他。   很浅,很浅,比昨天晚上他下班回来抱着她打的那个“招呼”都浅多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苗伊的脸颊居然有点烫,在脑子里悄悄搜索,这是不是她第一次亲他?虽然……上周刚把他嘬得满身都是痕迹……可是……怎么感觉,这个……才是第一次……   他似乎,当然,是不满意,脸颊贴上来,加深了一下这个“谢”。   口鼻中都是他的味道,现在,她熟悉了,接下来,他就会吻她。   等了一下,没有。抬眼,他的眼睛正看着她,可怎么皱着眉?苗伊忽然心里一酸,双臂轻轻地搂了他的脖子,让他抱,抱紧……   ……   午饭最终还是吃的牛排,虽然不是旋转餐厅,但也是凌海很有名的麓山路上一家法国餐厅。   红酒是牛排最好的搭配,他把酒杯送到她口边,苗伊坚决摇头。   “抿一下,这酒咱只买得起一杯,买不起一瓶。”   “不要。”   他笑,很不怀好意的那种。   哼……苗伊低头切牛排,反正……反正绝对不能再酒后……   ……   吃得好饱,切了一半给他,还是有点多。   吃完饭出来,一起往远处的停车位走。麓山路是以前的老城区,街道窄,两边都是高大的法国梧桐,已经落光了叶子,秃掉的树枝像张开的大手,依然遮蔽着下面的餐馆、酒吧、陶艺店,每一家店的设计都遵照老街的风格,红砖矮墙,很有感觉。   这样的街道就应该慢慢走,牵着他的手,苗伊很安静一边走,一边想着今天录音,盘算着以后的进度……   不知觉中,他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她问。   “买点东西。”   苗伊抬头,天哪……维多利亚的秘密? 第55章   看着玻璃橱窗上那性感魅惑的图片, 薄纱蕾丝遮掩不住的激荡, 苗伊赶紧两手拉住他,“干嘛啊?”   “不是说了么,买东西。”   “啊?不要不要。”   紧紧握着他,苗伊窘死了, 又要给她花钱么,可是这个也太……   其实为了她今天面试,他周五下班回来没吃饭就要带着她去买衣服。她说不要, 她有衣服。结果当然是被他嫌弃丑到死, 说费洋就是个以貌取人的,想想你的机会成本。   只好去。可两个人都不会逛街,不过他提前做了功课,手机上有选中的牌子和地址。而且说好买一套就好,让她选。苗伊就很仔细地挑啊, 试啊, 给他看,他唯一的意见就是尺寸再小一号。   最后挑中了一套,虽然很贵,可是,苗伊觉得……可以承受他送。   谁知等到付款的时候, 他让人家售货小姐把她试过的那几套全都包起来,而且是按照他说的尺寸和颜色!   在一旁看着,苗伊急得额头的汗都出来了,搂着他的手臂一直说“不要不要”, 她只是试试而已!他说愿意试就说明喜欢,而且也好看。说“不要”就和“要”一样,不说还好,她越急他越乐,把她箍在怀里签单。   搞得人家售货小姐以为他们在故意秀恩爱,还很配合地羡慕了她两句,说“男朋友好宠哦”。   当时她的脸特别烫,比湖心岛听他大张旗鼓说是她老公还要烫,都不敢看人家。   现在,又要去买内衣??别说价格,多难为情啊,她才不要跟他去!尤其是这种店,记得娄小云买过几套情趣的,还发照片给她看,确实很好看,可是那跟没穿也区别不大了。   虽然,他们已经……睡了,可是,她记忆里根本没有,而且也不会打算再……睡,怎么能跟他一起面对内衣呢!   “为什么不要?”他问。   苗伊很严肃地摇头,“这个,我自己会买!”   “你穿这个牌子的啊?”   他慢悠悠,似笑非笑的,苗伊磕绊一下,坚决地说,“反正,反正不要你买!”   他笑了,低头,轻轻在她耳边,“不要我买,要谁买啊?”   嗯?讨厌……   她还愣着,他已经松开她的手,往店里去。   性感的品牌,店面不用什么特意的布置与装饰,光是那产品陈列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透过玻璃,苗伊看着那个大男人,一个特别大的男人走进去,像走进了一个旖旎幻想的世界,马上就有导购小姐迎上来。   苗伊皱眉,她在跟他说什么?介绍款式吗?很细节吗?这也太尴尬了……之后她们会笑话他吧?   算了,买就买,反正……又不会穿给他看。   打定主意,苗伊赶忙往店里去,走到他身边握了他的手,小声说,“我,我来跟她们说。”   “先生,就是这些吗?”导购小姐微笑着问。   “嗯,就按照这个尺码,这几个款式一样来一套。”   “好。”导购小姐双手恭敬地把手机还给他,“款式我都记下了。”   嗯?他手机上已经提前查好款式了?   “小姐要先试试吗?”   苗伊正怔怔地看着,导购小姐问过来,有点不知所措,“嗯,我……”   “不是她的。”他答道。   嗯??苗伊一愣。   “哦,那抱歉抱歉,对不起!”   导购小姐脸上的笑容顿时发红,冲苗伊点点头,转身去按单挑选。   周六的下午,店里有不少人,虽然大家也都不在意,可是距离比较近的几个女生还是听到了,都往这边看过来。   好尴尬,史无前例……最尴尬!居然……不是给她买的!   虽然,虽然她没有过男朋友,没有跟男人去逛过街,可是……牵着她的手买这种东西,然后当着人家面就说不是给她买的,是不是太……那个了??   想马上把手拿出来,可是大手握得好紧,他居然都不觉得难堪!   不行!苗伊轻轻吸了一口气,决定叫他一声“小叔叔”,这样,就解释得通了,稍微挽救一下两个人的脸皮。   谁知她刚抬起头,他就觉察到,她还没开口,他就搂了她低头啄在她额头,“等一会儿啊,乖。”   啄了两口,不是一口。好了,这样一切就都砸干净了。   男朋友领着她来给别的女人买性感内衣。苗伊很想皱眉,可蹙了一下没敢皱紧,不知道什么表情能应对现在的场面而不显得太过戏剧。脑子很慢,神经也慢,只能感觉到手在他掌心被他揉搓,热热的……   最后买单,有成套内衣、浴袍、睡衣、吊带睡裙,一共六套,刷了一万多块。   ……   从维密出来,冷风扑面,苗伊一个哆嗦,才发现自己的脸颊滚滚烫。   “冷啊?”   他说着就往怀里揽她,苗伊推开,“嗯,不要。”   “怎么了?”   他声音很关切,眼睛也……好温柔。苗伊嘟了下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是……那个,你拎了那么多盒子呢。”   包装盒真的那夸张,几件薄如蝉翼、小得像手绢的东西怎么能包装得这么华丽丽的?他拎在手里占了一大块,看着比她占的地方都多。苗伊觉得不牵手比较好,可是,怎么抽的出来……   “起风了,你不冷啊?”   “不冷。”   “那好,咱们往旁边弄堂拐一下。”   苗伊蹙了眉,“还要逛啊?”   “那里有家版画坊,看看我订的画儿怎么样了。”   “……哦,好。”   ……   只是一街之隔,背面窄小得就只能称为弄堂了。同样的红砖矮墙,里面都是年代久远、已被市政加以文物保护的建筑。很少的临街店面,一家工艺版画店,另一边是古色古香的茶坊。   来往不能车辆,行人也很少,苗伊正在心里嘟囔着想回去,忽见茶坊里出来个男人,走到门廊背风处接电话。   宽肩束腰、浓眉高鼻,那微微蹙眉的眼睛,不怒而威。苗伊瞪大了眼睛,天哪……   小丫头像被突然点了穴,僵得一动不动,南嘉树吓了一跳,“怎么了??”   “小叔叔……”   “嗯,”   “那个,那个人是,是……”   “谁啊?”南嘉树看着不远处那个穿着半身黑色羊绒大衣、浅灰色高领羊毛衫的男人,个子不高,皮肤很白,模样有点过于好看了,不过人看起来倒精神。完全不认得。   “他是……他是……湛云飞!!”   小丫头都快不能喘气了,小声儿发颤,说出那三个字,像缺了氧,胸口一起一伏的,刚才还皱了眉冷冰冰的小脸转眼就激动得红扑扑的。   南嘉树挑了一下眉,湛云飞?就是她迷的那个唱老生的?“你确定啊?”   “嗯嗯!”   “那就去吧,还等什么?”   “嗯??”她一愣。   “看见偶像了还不去追?”   “不要不要不要!我,我又不是追星……”   她像一只突然被从树上拔拉下来的小鸟,惊的翅膀扑棱棱的。南嘉树心里笑,你这还不是追星啊?“怕什么?他很红吗?”   她很不情愿地摇摇头,“不过,他一定会红的!他明年要参赛梅花奖,他一定会赢的!”   “那是明年。趁着他还没有红到被围追堵截、讨厌粉丝的地步,去啊,跟他说说话,要个签名。”   “我说了不要!”   她好紧张,一直暖暖地握在他手心里的小手都没了温度,凉凉的。   可爱死了,南嘉树屏了笑,低头,“跟你说啊,那是个会员制的茶坊,你再不去,他进去了,咱可就见不着了。”   “……不去。不要打扰他吧……那个……我就这么远远地看看好了。”   说着她居然往他身后躲,好像怕人家看见她似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男人。   南嘉树将她拦在怀里,他不动,她就可以“不得不”面对着那边。小丫头全神贯注,南嘉树也随着她看着。不远处那个叫湛云飞的戏曲演员,就是小苗苗儿艰苦又枯燥的生活里唯一的兴趣、唯一的陪伴……   谁说她冷淡,此刻她眼中的惊喜和热烈几乎要燃烧起来,看得他心里热,醋意也汹涌而来。   挂了电话,那男人转身的那一刻,失落立刻在她眼里闪过,南嘉树心一揪,“湛先生!”   安静的弄堂,这洪亮的一声立刻引来湛云飞的目光!   “湛先生!请您留步!”   被大手握着往、拖着,几十米的距离,苗伊觉得自己完全不能呼吸!   终于面对面,湛云飞有点意外,看着眼前这高大的男人恭敬地伸手,“您好,湛先生,我太太是您的戏迷,今天真是很荣幸能巧遇您。”   “哦,你们好。”湛云笑着点点头。   “湛先生,我,我叫苗伊!”   太紧张,女孩儿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相反地还忍不住轻轻蹙了眉,“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麒派,喜欢麒麟童周老先生。上学的时候有一次您跟团义演,我做义工,意外地听到您的戏。从此,我就是您的戏迷。湛先生,我一直关注您,看您的戏、读您的文章,特别想给您写信,想告诉您:感谢您用‘工匠精神’来传承麒派。我特别赞同您说要以‘敬畏之心’来学习、继承传统。现在很多都在讲突破、创新,重‘神’而轻‘形’,可您的《萧何月下追韩信》,我听了好几百遍,太像周老先生了!云遮月的嗓音,一招一式,周老先生潇洒的台风,完完全全都在其中!就像您说‘梨园程式本身就凝聚着多少代前辈的智慧与经验’,是‘无价之宝’!我相信麒派会因为您的坚持永远原汁原味传承下去。”   南嘉树惊讶地看着小丫头,蹦豆子一样,这都说的什么?难道不应该是:湛先生,我是您的戏迷!我好喜欢你!!你太帅了!!   “谢谢你,”湛云飞显然也有些激动,“不敢说传承,我只是希望不要在我们这一代变了味道。苗小姐,真的很难得有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儿这么喜欢传统戏曲,又能这样用心地去理解和体会,我在这里,也谢谢你的支持。”   女孩终于笑了,“嗯嗯,我会一直支持您的!”   “今天很荣幸见到你和你先生,这是我私人的名片。元旦在大剧院会有全本的《追韩信》,打我电话,你可以直接到后台来拿票。”   “啊,不不,我不是要……”   苗伊正急推辞,南嘉树已经接了过来,“多谢湛先生。不知道湛先生介意合个影吗?”   “哦,当然不。”   “来,我来给你们照。”   镜头里,湛云天轻轻揽着女孩的肩头,一起微笑。她屏着呼吸的,可屏不住开心。南嘉树笑,按下快门,不同的角度,好几次。   “再见,苗伊。希望能再见到你。”   “嗯嗯。”   看着他进了那个古色古香的大门,像看他谢了幕,苗伊怔怔的……   “行了,人家都进去喝了一壶茶了,咱是不是能把小花痴的眼睛先眨一下?”   耳边的声音懒懒的,不是很耐烦的样子,苗伊扭头看着他,“小叔叔……”   “嗯,”南嘉树正打算再酸一把,忽然看到那漂亮的眼睛里滑下一滴泪,滑过细嫩的脸颊,他惊,“哎,怎么哭了?苗苗儿?”   “啊……”她忽然跳起来,双臂搂了他的脖子,“我太开心了!!啊……”   南嘉树笑,大手一把将她的小脑袋摁在肩头,扭头,咬在她颈窝,“嘘!疯丫头,矜持!矜持!你偶像要听到你叫了!”   她不听话,叫,怀里都摁不住地跳。他干脆手一松,所有的维密袋子都落在了地上,一把将她举起来,像小时候一样转起来……   双手托着他的肩,这么高,可以够到梧桐树。苗伊仰起头,看天,阴着,那么远,有雨滴落下来。   她像在飞,这么孤单,这么自由,可以张开翅膀,身体却又牢牢地禁锢着,一点都动不了,也不冷,她闭上眼睛,雨滴,一点,一点落在脸上,好清凉…… 第56章   下雨了, 疯够了之后, 真的下雨了。   南嘉树说让她回版画坊等着,他去拿车。她不肯,一定要一起走。他说小疯子,要淋透了!她湿漉漉的小脸像点了笑穴, 两只手握着,不松开他。   拉着她一起跑,小丫头身上是裙子, 跑了没几步就潮得跑不开了, 只能走。南嘉树笑,干脆把风衣脱下来从头遮着她,走吧,慢慢儿走。   他的衣服好大,像帐篷, 又暖和又挡雨, 苗伊被裹得只露了眼睛,看着身上只有白衬衣的他,她叫,“维密!维密!”都是纸盒纸袋包装啊,是不是应该遮着点?   他咬牙, 手臂箍了她就走。   冬天的雨一来,不大,不停,很快就赶跑了行人, 路上挤满了车。   老城区麓山路根本不提供泊车位,越野车停在两个街区外。等上了车,前后十几分钟,闷了一路,苗伊刚把大风衣拔拉下去喘口气,就见他回身从后排拖过一个迷彩旅行包。   打开,里面有各种应急用品:药、水、毛巾、毯子,还有衣服。   准备真全,这是因为常年下现场的习惯吧?   苗伊正眨巴眼睛看着,脑袋上就被蒙了厚厚的毛巾,“快擦擦。”   “嗯嗯。”   毛巾是浴巾那种,特别软特别大,还香喷喷的,蒙在身上好暖和。其实刚才被裹得及时,她只有头发和脸有点点湿,拽了一角边擦边扭头看一眼后座脚下,一万多块钱的维密,湿哒哒的。   扭回头,见小叔叔真的湿透了,南方的冬雨特别冷,他最不喜欢了,白衬衣解了两颗扣子就耐不住,直接套头把衬衣脱了,里面的贴身白T恤也湿了,一并拽了下来,从她手里拿过毛巾擦身上。   这怎么……脱了,肌肉比裹在衣服里还要看着吓人?   苗伊歪着头很仔细地看着,纳闷儿:小叔叔每天很忙啊,公司、现场、设计院,晚上回来也忙,写报告,做分析,还要看图纸,也没见他怎么锻炼啊,怎么好像健身房外面的广告一样,让人怀疑他的职业。   胳膊真的好粗,怪不得每次被他抱感觉整个人都被裹住了,靠在他胸前也硬邦邦的,现在看着那肌肉铮铮的轮廓居然就能感觉他抱着她的感觉。   忍不住轻轻吸口气,男人的味道带着他的体温,黑色的车内室,妥妥就是他的背景板,让她的眼睛想挪都挪不开。   擦干身上,他从包里拿了件黑色T恤套上。头发像刚洗了澡,手捋了一下,甩下头,嗯……很帅的样子。   “回家吧?”   “嗯?……哦。”   ……   刚过五点,因为阴天下雨,房间里已经非常昏暗,楼下烧了壁炉,楼上开了灯,暖暖烘烘的。   洗了澡,南嘉树一身T恤、睡裤,披着真丝睡袍,弯腰在打印机前小心地换照片纸。   装好纸,调出那张和湛云天的合影,简单调了一下尺寸和颜色,输入打印。打印机发出很轻微的滋滋声,打得很细,很慢。   扭头,小丫头就在身边,也刚洗了澡,很整齐地穿着那套洗旧的运动服衬着吊带衫。刚从热水里蒸出来,小脸粉扑扑的、晶莹水滑,歪着头很认真地看着打印,头发湿漉漉的,散着糖果香。   看着就有些忍不住,大手揽了她的腰,正想搂怀里嘬一口,照片已经打好了,她立刻哈腰小心翼翼地捻起来,捧在手里,轻轻吹吹,笑了。   “啧,”南嘉树一蹙眉,“看那小花痴样儿!”   “哪有啊……”苗伊抿了抿嘴巴,转身要走,“谢谢小叔叔啊,我回房了。”   “哎,”南嘉树叫住,“这就走啦?打算搁哪儿啊?”   “先夹在字典里,等我回去,家里有相框。”   “还等得啊?”南嘉树白了她一眼,起身,从书架上拿下个相框,打开,把球星的签名照拿出来,把她手里的照片放进去装好,“还有一个多礼拜呢。拿去,摆床头,天天看,睁开眼睛就看!”   南嘉树觉得自己吃醋的嘴脸已经非常丑恶了,然而,小丫头视而不见,接过去美不滋儿地捧着,脸蛋儿都看红了,嘟囔,“要是,能有一张他扮上相的就好了。”   “他不是唱老生的么,扮上不都挂着大胡子了么?这你都喜欢啊?”   “那样也帅啊,而且,也不全是,唐明皇胡子就很浅,《走西口》里的扮相很现代了,可帅了。”   “闭嘴!”   小丫头这才有了反应,抬起头看着他,一副完全不知道你为什么吼的样子。南嘉树咬牙,大手捏住她的脸蛋儿,用力,疼得她嘶嘶地牙齿吸凉气,他正要低头下去,桌上的手机响了,是蒋航宇。   “老南,我把几个分包商的资料发给你了,你看看,下周去江州再说。”   “哦,好。”   “哦,对了,里头那个TechPM,我手头只有法文资料。”   “做深水的那个法国公司?”   “对。”   “要的就是那个,怎么会只有法文的呢?”   “谁特么知道当时怎么存的。下周回院里再给你找英文版的,周末你就先凑合着吧。”   电话挂了,南嘉树转身回桌边打开邮箱。   苗伊揉揉被掐痛的脸颊,凑过去,看他皱了眉,“这特么怎么凑合!”   “我看看。”   他没动,“法文的。”   “我看看。”   小声儿坚持,南嘉树扭头,“法文的也行啊?”   “笔译行,口译不行。”   南嘉树一听乐了,“真的啊?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一起看着屏幕,“看看怎么样。”   苗伊大概翻了一下,统共七八页的配图资料,点点头,“嗯,行!”   “不用太斟词酌句,大概技术点出来就行。”   “翻成英文行不行?这样能快点。”   “行!”   决定要干活儿,苗伊拿了相框就要回房,让把资料发过来,马上开始做。可小叔叔说不行,得在他跟前儿,他随时要看。   没办法,只好回房抱了笔记本和字典过来,可是,他的办公桌虽然好大,可是功能也特别多,看着宽敞,实都占满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地方给她。   “要不我坐沙发上?”   “那里对颈椎不好,来,坐这儿。”   苗伊一看,小叔叔正把移动电脑桌拉到床边,他那张超级大床上又像那天晚上把靠垫、枕头搭起来,像个大沙发。   是很舒服,可是……苗伊抿了唇,那是他的床,是不是……不太好?   “过来啊,磨蹭!资料急等着用呢。”   “哦哦。”   苗伊赶紧过去把电脑放好,然后爬上床,坐好,打开。一切准备就绪,苗伊刚把手放到键盘上,身边就一陷,他也挨着坐下来。   “小叔叔你不去忙吗?”   “这就是当务之急,你一边翻,我一边看。往里。”   “哦……”苗伊蹙了下眉,那干嘛刚才不让我坐桌子那儿?可是,他已经堵在床边,苗伊只好往里挪。他脱了鞋也上床,手臂展在枕上,大手很自然地搭在她腰上。   扭头看,他仰靠着床头,半躺的样子明明就是很懒、很惬意的样子,总工大人工作还有这种姿势啊?   “翻啊,看我干嘛?”   苗伊嘟了下嘴,推他的手,“痒呢。”   “那搁这儿。”   大手很体谅地往下挪了一个方位,圆圆的曲线,刚摩挲了一下,她立刻像被烫了似的,一把抓住他的手,“小叔叔!”   他笑,“那没地儿搁啊。”   “就不能哪儿也不搁吗?”   “不能。”   他说着身子一斜,手臂完完全全地拢在她腰上。   他身上只有贴身T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洗过澡,感觉他的身体特别热,肌肉的形状几乎就,苗伊忽然想起车里看到的那一幕,一下不知怎么的,脸就红,“嗯,不要……”   “听话,抱抱。”   她受不了,用力推开,“可是,我不喜欢你这样!”   她声音好大,偌大的房间一下就静。   “行。”   一个字,特别轻,人坐正,手臂收回去抱在胸前。苗伊这才轻轻吁了口气,转回头,开始敲字。   公司简介 + 主要项目 + 主要技术,法译英,不需要琢磨中文语序和用词,很多词汇词根相通,语法都是陈述式,翻起来很顺手。   一旦进入状态,苗伊就很兴奋,他在身边也有好处,偶尔遇到一个特别的词汇,翻成英文一旦用词拿捏不准,就问他,是这个还是那个,他闷声一句就解决问题,根本不需要查资料。   “小叔叔,这个中文是什么?”   记了很多专业词汇匹配中文,轮到这一个,苗伊不太懂,可不知道怎么身后没吭声,苗伊又问一遍,“这个中文是什么?”   “精细储层描述技术。”   苗伊立刻在自己的记录表里输入,啊,这么多专业词汇,真是太好了!“小叔叔,你看你看。”扭头指给他看,嗯??他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眉头紧锁看着屏幕,很吓人的样子。   苗伊赶紧凑过去,“你怎么了?”   “翻完了么?”   “差不多了。你……”   他起身下床,走到办公桌边,“发给我。”   “……哦。”   整理好发了邮件,苗伊抱了笔记本离开。走到门口回头看,小叔叔已经开始工作,没有回头。苗伊抿了抿唇,“小叔叔……晚饭我们吃什么?   “不饿,我还有工作。”   好像……哪里不对,可是她不知道是哪里,转身离开。   自己下楼,做了鸡丝热汤面,还烙了薄薄的葱油饼,满屋子都香喷喷的。想叫他吃饭,想想刚才他的脸色,有点不敢。发微信:小叔叔,晚饭好了,吃一点再工作好不好?   可能是太忙了,那些资料下周就要用,他没顾得看手机。苗伊坐在餐桌边,看着楼上紧闭的房门,拨拉着手机等了半个多小时也没动静。   不想一个人,想想自己明天要录音,今晚也不好吃太咸,就喝了杯牛奶,也上楼去了。   打开电脑,易科的活儿刚交上去,下一个还没接进来,只有一个小翻译公司的说明书,花两个小时很快做完,苗伊就洗漱睡下,发个微信。   苗儿:晚安,小叔叔。   没理她。   关灯睡觉。   夜里雨小很多,可是夜静,还是能听到很细微的淅沥声,很好听。   睡不着,转身,看床头柜上的照片。想想今天居然巧遇湛云飞,真是太大的惊喜。小叔叔也真是的,真的就敢那么喊人家,多难为情啊,不过……多亏他呢。   爬起来,再看照片,照得真好。其实照了好几张,挑出打印的时候,她要那张湛云飞最帅的,他不给,挑了这张她笑得最自然的,说这样才不像个小花痴,摆出来不丢人。   小叔叔嘴巴很坏的!还让她“闭嘴”,掐她,很痛。当时他低头要干嘛,是要咬她吗?   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他是要咬她。其实,自从那天说要做他的女朋友,他就没有再很过分地亲过她,至少没有再到她嘴巴里来,都是在腮边,唇上,脖子上,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天哪……她怎么会这么说??   一下就把头缩到被子里,不亲不是正好嘛。省得以后分开的时候……   分开的时候怎么样?她也不知道……十六年前分开以后,她很想很想他来着,回到家就给他写信,可是没有回音,再后来,就忘了……   胡思乱想,好不容易睡着,一夜梦里居然总是在越野车里,看他被雨淋湿了……   ……   第二天,苗伊照常早早起来做新闻口译练习。然后做早餐,煮咖啡。可是,直到她换了衣服准备出门,他的房门还关着。不知道昨晚又做到多晚,周末,多睡一会儿吧。   打了伞,自己出门。   准时到了云腾,开始第一次录音。语言和声音一次就过,可是,长期的同传重要的一点就是语气中不能有任何感情色彩,现在,却要求她在语气上投入感情,这是配音,必须符合人物。   好在第一次是描述性的,几次纠正练习后就过了关。   八点开始,十一点半结束。费洋依然给算作四个小时,看样子是很满意,直接签了支票,又亲自把她送了出来。   四千九百块,苗伊好开心,立刻发信息给他。   苗儿:我好了,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老公大人”还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还没起床吗?   一路坐车一直拨拉手机。小叔叔怎么不理她?难道……是生气了?可是,她做错什么了?   苗伊仔细回忆,昨天一天都很开心啊,晚上打印了照片还给他做了翻译,可是他晚上没吃饭呢,不知道怎么,就有点想他……   回到尧古区,苗伊提前两站下车拐到超市买了好多新鲜的菜、肉和海鲜,今天给他做点好吃的,如果他要她请客出去吃饭也可以。   “小叔叔,我回来了!”   一进门,她叫喊。先把菜都放到厨房,转回来,见他卧室的门还关着。   苗伊蹙了下眉,出去了?不对啊,几双鞋都在,外套也在。心里不知道怎么,突然有些怕,拖鞋都顾不得穿就往楼上跑。   叩了叩门,一推,门开着。   苗伊轻轻走进去,光线很暗,可是一眼就看到他半卧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听到她的声音,他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苗伊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啊,你,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   嗓子好哑!苗伊急得伸手一摸他的额头,“啊,这么烫!!” 第57章   他怎么病了?小叔叔铁打的一样怎么会病了??   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苗伊一下子就慌了神, 摸完了都不知道挪开,好像手心里可怕的温度烧得把她黏住了。   其实他还是很整齐,雪白的贴身T恤,露着粗壮的胳膊, 被子搭在胸前,可能刚起来冲过澡,头发还有些潮, 很清爽的味道。可是, 烧得厉害,眼睛发红,此刻眯着看她,目光都烫……   小叔叔的架子还在,可是气势全没有了, 突然软弱的大块头, 看一眼,她的心就好疼……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烧的?怎么都不告诉我??”   旁边的床头柜上有一大瓶冰水,除此之外,他手边什么都没有。苗伊刚去厨房看过, 昨晚的晚餐和今天的早餐,根本都没动过。   “是因为昨天淋雨吧?谁让你脱风衣给我的??我穿了大衣根本没事,根本不用!”   他脱的时候,她觉得那么理所当然, 现在内疚不觉得就觉得疼,然后特别生气,气得眼泪都打转,“你只穿衬衣,都淋透了!能不病吗?还不吃饭!怎么扛得住!”   她坐床头,小鸟一样喳喳,他皱了眉,拔拉开她的手,“你吵死我了……”   苗伊赶紧握住他,“是不是……昨天夜里开始烧的?怎么不叫我?”   “叫你干嘛,你是药啊?”   他嗓子好哑,磨得很慢,特别累。听在耳朵里,越发揉搓得苗伊心难受,“那,那我也可以给你倒水、弄吃的啊。可以照顾你!”   “用不着。”   被噎回来,她怔了一下下,可是被他的温度烧得太迟钝,低着头,两只手只知紧紧握着他。   “我头疼,要睡一会儿。”   “嗯嗯,你睡吧。”   他把手抽回来,侧过身去把被子盖严了。   她起身给他掖好,“两顿没吃了,我做了热汤面,吃一点再睡?”   他闭上眼睛,“不想吃。”   “就吃一点……”   “不吃!”   苗伊一愣。   “你出去吧,把门带上。”   折腾了一夜,精疲力尽,头疼欲裂,可是他睡不着,一大早爬起来就给费洋打电话,怕下着雨她赶不及。她前脚离开云腾,他就收到费洋的电话,放了心可还是睡不着。   现在她就坐在身边,很轻,手都不敢碰他。胸口一股气闷得南嘉树皱了眉,头疼挑着神经,越发难忍。身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有点咬牙,睁开眼……   嗯??   她哭了……刚从外头回来,身上还带着冷雨气,细白瓷一样的小脸,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滚,瞬间就水淋淋的。   “怎么哭了?”   “小叔叔……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听他问,她越发委屈得声儿都颤,“昨晚开始你就不理我……我做饭你也不吃,跟你说话你也不理……现在病了,都,都不要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最见不得她哭,心特么立刻就软!恨不得马上抱进怀里哄,胸口越发憋的谎,转过头,“你说呢??”   小叔叔嗓子这么哑还吼她,看来她是真的做错了……   苗伊抬手擦了下泪,很认真地想,想来想去,想到自己被掐脸蛋儿。   “是不是……因为湛云飞?我,我真的不是追星。我就是从小喜欢麒派,可是很难得听到真正云遮月的嗓子,珍惜湛先生,仅此而已。我,我真没有花痴人家,真的!昨天……是不太得体……以后,再也不了。”   南嘉树撑着昏昏沉沉的头听着,神经其实只有一个,看她皱着小眉,说得又羞又急,乖得不得了,可是再乖,也歪,“你爱喜欢谁喜欢谁。”   “对不起……我,我这就把那张照片收起来,再也不摆了,行不行?”   “我管不着。”   他扭头又去睡,苗伊急得想拉他的胳膊,又不敢,“我……我都认错了,知道错了,”说着又随他往身边凑了凑,手臂搂了被子,“那个……抱抱,好不好?”   小声儿好软,这是第一次,这特么是第一次她清醒的时候要他抱!南嘉树只觉得突然一股力气,“不抱!”   小丫头显然吓了一跳,赶紧坐起身。然后就安静了,特别安静,没有抽泣,也没有呼吸。   最恨她这样子!南嘉树咬牙,“以后也不会抱你了!”   泪顺着脸颊不停地流,好多年了,好多年她都没有哭过,可是,自从见了他……就老是哭……还止不住……   好一会儿,她轻轻吸了口气,“行,那……我们离婚!”   “苗小一!!”他突然转过身,暴怒,“你能让我消停一会儿不??!”   “不离婚又不抱,你,你想让我怎么样?”她一点也不怕,水淋淋的小脸白得玉一样,干脆哭出了声,“我不该拉你结婚,我是错了,可给你做女朋友,你又不要,又不离……三年,你让我拿什么赔给你?你明知道我,我什么都没有……我赔不起……你,你非要这样欺负我,我,我……”   南嘉树额头上青筋跳着疼,“咱俩谁欺负谁啊??”   “呜呜……”她越发哭了,“你,就是你……不离,又不抱……”   “苗小一,苗小一,”他撑着胳膊坐起身,低头看着她,“你还讲不讲理,啊?碰一下都不让,我特么能硬耍流氓啊?”   “你,你胡说……”她用手背抹一把泪,“我,我什么时候不让你抱了……”   “昨儿晚上,你自己想!”   他的眼睛这么近,气息都是热的,苗伊不敢再哭,努力想昨晚,就是拿照片的时候被他掐,看稿子的时候给他拉进怀里,她没不让啊,然后很快就是做翻译,一起坐在床上,然后,啊……   委屈得泪汪汪的眼睛忽然眨了一下,而后就抿了唇不敢看他。南嘉树知道这是想起来了,看那心虚躲闪的小样子,他咬牙,“问你呢?”   “那个,那个是因为……是因为……”   “苗小一,你想好,编不好这个理由,再也不抱你!”   “是因为……”太难为情了,泪都不好意思地憋回去了。可是……不说的话,他已经生气了,而且烧得这么厉害……“那个……在车里看见你……换衣服……后来,晚上,你,你抱我……我,我一下……就,就想起来你,你……”   “想起我什么?”   “你……不穿衣服的样子……我,我是……第一次……见……男人……那样。心……心就跳得厉害……我就怕……”   “怕什么?”   “怕我……真的……成花痴了……所以,不敢让你抱……”   小混蛋啊!!老子三十多年的功就要砸你手里头了!   心里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骂,可脸上却几乎要绷不住了。小丫头仰着脸,羞羞的,特别诚恳,原本以为这就是个小榆木疙瘩,怎么捂都捂不热,突然间纯情的小丫头不但长大了,长胖了,还生出了女人的欲//望,对他的欲//望,酸软的四肢立刻就有了力气,头都不疼了,一下就回到那一夜,她在他身上缠来缠去,脑子里的景象疯了一样……   “小叔叔……别生气了好不好?”   “你这错,”他干干地咽了一口,“就算认完了?”   “……嗯,我……”   “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等你病好了,就抱,行不行?想怎么抱……都行。”   “还得等啊?”   他声音好哑,听得她特别疼,伸开手臂抱了他,“不用……”   他好烫,没有一点力气,整个人像塌下来一样,完全在她身上。   一个晚上,一上午,居然这么想他……泪悄悄地流出来,她也用力,用力抱紧他……   ……   沉沉埋在她肩上,他反复磨蹭。今天,她穿了他买给她的一字领连衣裙,露着细嫩的肌肤,让不用他太费力就能亲她,可还是忍不住咬下去,一点一点顺着她的脖颈,耳后,腮边,终于……又含住她可爱的小舌……   心里汹涌得厉害,可头昏昏沉沉,亢奋得没有力气。好在她很乖,让他慢慢嘬,慢慢咬,直到他喘不上气,才又重重地埋回她肩上。   她抱着,轻轻蹭着他的脸颊,“你好烫。”   “嗯……”   “饿不饿?”   “嗯。”   “我去给你弄碗热汤面,吃了睡觉,好不好?”   “再给我弄点儿冰激凌。”   “不行。我买了奇异果了,一会儿切两片给你吃,好不好?”   “嗯。”   ……   他终于睡着了。   高烧三十九度,浑身滚烫。一点胃口都没有,她做的一小锅汤面,他只吃了半碗,两片奇异果。   守在他身边,苗伊不时拧了湿毛巾给他敷额头,很快毛巾就发烫,烫得她老想哭。病得这么凶,他说不是感冒,最近太累了,又没有健身,抵抗力下降,很容易被病毒侵入。可是,苗伊坚信是那场冷雨,是冷雨里的白衬衣让他病的,也就是,是她……让他病的……   他搂着她的腰,睡得很沉。可是他太烫了,又没有鼾声,苗伊总是怕他是昏迷了。不停地给他敷额头,擦脸,测体温,偶尔会叫他,他会“嗯”一声,更搂紧她……   一个多小时后,体温终于开始下降。她的心这才慢慢放开些,轻轻抚摸,烧得脸都红了,他这么大的块头,搂着她蜷缩着,像个……小孩子。   苗伊抿嘴儿笑,低头,轻轻在他鼻尖啄了一下……   ……   他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烧退到三十七度八,人精神多了。苗伊早已熬好了粥,做了小菜,他吃了一大碗,不够,又把中午剩的汤面都吃了。   真是大熊,好能吃!苗伊边在厨房收拾碗筷边笑话他,上楼的时候又给他切了奇异果,拿了一杯酸奶。   进到房间,见他站在陈列架前找什么。   “怎么起来了?”   “找找看什么电影。”   看电影?苗伊蹙了下眉,她还想回去看有没有新活儿,可是想想,他病着肯定无聊了,就依他吧。走过去,看着他手里的筛选,“我不要看鬼片。”   “要看。”   “我不要!”   他笑,从身后抱了她,“抱着呢,不怕,啊?”   “夜里会做噩梦的!”   “夜里也抱着……”   “哎,看这个!”   他刚想腻她,她就叫,南嘉树看了一眼她拿下来的,“你还知道这个片子啊?那个时候有你没?”   “我上学的时候,影视课第一个影片要在达斯汀霍夫曼的《毕业生》和汤姆汉克斯的《西雅图不眠之夜》中选,结果《毕业生》得票最多,后来就没有机会看到这个。”   “至今没看过?”   “没有。”   “那好吧。”   投影式影院,正对着大床,他舒舒服服窝在被子里靠在她肩头。   这是个略带伤感的爱情影片,基本讲的就是一见钟情、命中注定、听听声音就能知道是灵魂伴侣的超级浪漫。如果不是因为搜集汤姆汉克斯的电影,他不会买,没想到对了小丫头的胃口,正好,让小榆木也开开窍,抬头,用力嗅嗅她的味道。   她看得很认真,看到最后帝国大厦相逢的飙泪情节居然没哭,小脸自始至终都很平静,是那种同传式的平静。   “怎么,不喜欢啊?”   “喜欢。”她轻轻点点头,“我喜欢那句:Destiny is something we\'ve invented because we can\'t stand the fact that everything that happens is accidental. ”(所谓命运不过是托辞,因为我们无法忍受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是偶然的这样的事实。)   南嘉树挑眉,“谁说的?我就不同意。哲学相对论里讲普遍联系,世上一切事物都相互作用,相互影响,偶然当中是有必然性的。”   她没吭声,似乎不以为然。   “比如我和你。”抬头,搂着她啄在唇边,“就算没有假婚这件事,也不会放过你。”   “因为我是苗苗儿么……”   “因为你是我的。”   “你……”   她很想说,你明明就是喜欢苗苗儿,可是,没说出来,因为嘴巴已经被他占得满满的……   “……好了,”好容易,她才喘口气,“不早了,该睡觉了。”   “就在这儿睡。”   “啊,这怎么行!”她挣,“你得好好休息。”   “抱着,我才能好好休息。”   “我,我睡觉很不老实的,会打扰你。”   “借口好拙劣!”   他不放手,她就让他抱着,让他亲。到最后,他咬她,也还是不得不放开她……   ……   让他吃了药,苗伊回到房中已经快十二点了。匆匆打开电脑,邮箱里空空的,小翻译公司都没有发活儿来。往常如果这样,她会特别焦心,可是今天,她有支票。   小心地把支票拿出来看看,明天午休就去银行存起来。   洗漱,睡下,床头又看到和湛云天的照片。重又起来,拿了放进行李箱里。   雨在中午的时候就停了,可是入夜又刮起了风,呼呼的,像北方的冬天。房间里他调的是恒温22度,好暖和,很快苗伊就睡着了。   梦里,又是越野车……他脱了衬衣,还有T恤……   啊,怎么会这样?苗伊皱了眉,似梦非梦,好想马上醒过了来,可是……到处……都是他的味道……   嗯??苗伊猛一激灵,醒了,还没等反应,身体就被牢牢地箍住。   这熟悉的力量她一下就叫,“啊,你,你怎么过来了?”   他没吭声,低头吻下来,熏热的体温火炉子一样,她立刻皱了眉,“又烧起来了?”   “嗯……”   他烧得滚烫,身子还有半个露在被子外面,苗伊想挣起身给他盖好,可是不行,小床本来足够大,可是他一来就窄得不行,这么高大,这么沉,几乎是覆盖在她身上,热热的唇缠在她颈窝,缠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已经顾不得他的吻,只觉得他气息滚烫,烫得她的心发颤,“我,我去给你弄湿毛巾吧?”   “不用。”   他闷了一声,终于抬起头,苗伊轻轻喘了口气,“我去弄,物理降温,会好受一点。”   他看着她,一动不动。   “让我起来……”   他抬手,轻轻拨开她额头的发,低头啄了一口。   看他撑起上身,苗伊以为他要起来,忽然,见他把身上T恤扯了下去。   “你,你怎么把衣服给脱了?要捂捂汗呢。”   “我热。”   “你……”   一把将她裹进怀里,“苗苗儿,你好清凉……”   他好烫,被他裹着,苗伊觉得窒息般的热,睡裙像要烧着了一样,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终于贴在一起降温,他一寸都不放过……   “苗苗儿……”   “你,你要干嘛……”   “不怕,啊?我今晚……只是……”   ……   耳边很重的声音,她分不清是他的呼吸还是窗外的风……   被他从身后抱着,看不到他。苗伊混沌的脑子分不清他们在做什么,只能看着不远处晃动的被角。常识分明告诉她他们已经现在进行时,可是,又告诉她,他没有真的……侵犯她……   唯一明确的就是他在发烧,可是,她自己也要燃烧起来,汗,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滴在她颈窝,不知为什么,就心疼。她抬手搂了他的脖子,轻轻闭上了眼睛……   __ 第58章   煮好粥, 拌好小菜, 做了软软的鸡蛋薄饼,苗伊又把小豆沙酥拿出来多刷了层黄油重放进烤箱里。   她已经吃过早饭了,身上也换好了上班的衣服,等把这些做完她就出门, 早早地,早早地上班去。就算去办公室闲坐着也不打算再上楼去了,不要再看见那个家伙!   想起昨夜, 本来被煎盘熏得发热的脸颊越发烫了, 好像都胀了起来,胀得腮边的发丝痒,不由得抬手蹭了一下。   说好不一起睡的,可他半夜跑过来,趁她睡着钻她被子里, 这是正经小叔叔该做的吗?!   要睡就睡, 可都烧成那个样子了还不老实,进来就压着她亲她,连被子都没盖好,像要吃掉她一样,都不知道那温度是他发烧烧的还是发疯疯的……   然后, 然后,他就看着她,像不认得一样,一个字都没解释就把衣服脱了, 比在车里还少……完完全全的……   说热,一直说热,要她给他降温,根本,根本问都没问,就把她也给……哼,睡裙、内衣乱扔,早晨起来,她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昨晚的内裤……   苗伊低了头,搓着手上的面。昨夜,真是……被他烧得她的脑子也糊涂了……床那么太小,夜那么黑,被被子遮着就不知道害臊,居然也愿意抱着给他降温。   脸颊已经烫得头都抬不起来,脑子里却一直重复着那难以启齿的夜……   他从身后紧紧地裹着她,她不能动,只能承受他的体型、他的力量,也第一次知道了……蓬勃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他肆无忌惮,把自己贴在她身上,让她感觉他,让她知道他在干嘛。重重的气息在她耳边,偶尔的,只是叫“苗苗儿”。苗伊从来不知道从小被他唤起的名字能充满这样性感的诱惑……   被他的温度烧得她根本不能思考,只心疼他大颗大颗的汗珠,被他磨蹭得心都快要跳出来,却还在担心怕他脱水。   最后结束的时候,他死死地压着她……她黏黏的,一片狼藉……   分明,她没做什么,可现在想起来,比嘬他满怀的草莓印子都让人难为情……   一晚上她再睡不着,黑暗中就那么看着他睡。可是当第一缕晨曦透进厚厚的窗帘,她就没法再看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嘀!   小豆沙酥烤好了,苗伊回过神,赶忙戴了烘焙手套拿出来晾在厨房中心岛上。都做好了,要给他留条子么?   哼……不留,这么多吃的,他看不到么?早晨摸他额头已经不烧了,脸色也没事,胃口不会差的。   摘下围裙,放好,转身走出厨房。刚到餐厅,就看到有人从楼梯上走下来,突然的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几秒钟的窒息,苗伊抓起餐桌上的手包就往大门跑。   高大的男人一个健步从楼梯冲下来,她刚跑到玄关就被大手一把拉回来紧紧地搂进怀里。   她想叫,“我要上班去!”,可是,可是根本叫不出!一夜的羞臊完全爆发,羞得无地自容,没法看他,倒有了蛮力气,拼命地挣。   他裹了她逼在玄关的墙角,粗壮的胳膊垫着,低头吻在她额头。她立刻缩,像一只见了猫的小耗子,逃无可逃,几乎要哭出来。他不管,不停地吻下去,直到含着她的小嘴。   她捶他,捶他,可是……真是神奇,本来羞得要死,可在他的无耻里,她竟然也无耻地放松了。他的吻不像昨夜那么烫、那么激烈,舌这么温柔,缠着她,抚摸她……   真见鬼……亲密居然成了解除他们之间尴尬最有效的方法……   直到她的身体不再抗拒,软软地偎在他怀里,他才轻轻离开,没有抬头,鼻尖轻触,“躲我啊?”   她颤颤地咽了一口,“你……”   他又啄在她下巴,唇边。   她嗫嚅,“嗯……别亲了……”   “昨儿太热,没有好好儿亲。”   一提昨夜,小声儿羞得乍:“你,你就是烧,烧醉了!”   他笑,轻轻抵了她的额头,让她骂。   南嘉树,这么多年,从来都是鄙视别人定力不够,大男人,有什么不能把握自己的?最年少轻狂的时候都没有觉得非谁不可。头一次,生平头一次,控制不住自己,除了想要她,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怎么能让他们的第一次就这样,烧得这么稀里糊涂地就要她?可是他忍不住。在她房门外他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她睡得好安静,轻轻的鼻息都想呵在他滚烫的神经上,他都等不及叫醒她,就像个野兽一样扑了下去。   什么涵养、道德、风度、人品,通通都见了鬼,她这么美,让他脑子、眼睛,所有的地方都充血,细嫩的肌肤在他的齿间、手心,肆无忌惮,除了揉搓她,他什么都不想……   “昨晚是不是弄疼你了?给揉揉,好不好?”   好无耻……可是,他声音这么哑,这么温柔,好像真的在问她。其实,她是痛,早晨穿胸衣都不能碰,可是……又怎么能让他揉?   “你,你弄脏我了……”   不知怎么躲,居然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她立刻羞得低头在他怀里。昨夜他释放之后,她的腿间、身上都被他弄得黏黏的,凌晨三点,不得不爬起来洗澡,可这个家伙,出了一身的汗他倒痛快了,马上就沉沉地睡去。是很过分,可是,怎么能就这么说出来……   “下次不了。”他轻轻咬住她的耳朵,“不弄身上,弄在里面……”   “南嘉树!”   他低声笑,“第一次叫我就连名儿带姓的,不能温柔点儿啊?”   “你,你真无耻!”   “昨儿光顾自己了,我保证下次一定让苗苗儿先享受,好不好?”   “谁跟你下次,没有下次了!”她羞死了,“以后,以后我睡觉都锁门!”   “我有钥匙。”   “反正,反正我下周就回桃圃去!”   “行啊,可你那小床受得了么?”   “你!”他真是没皮没脸!“不给你开门!”   “你又白睡我啊?”   “嗯?”苗伊惊得瞪大眼睛,“怎么,怎么又是我??”   “昨晚我可没进去,你倒弄得我差点死在你身上,不是你么……”   “南嘉树!你讲不讲理啊!”   他笑,将她搂在颈窝,脸颊亲亲地贴了,“不能为这个跟你道歉,以后补回来,一定,加倍,补回来。”   阳光终于照进楼下大客厅,映出玄关里两个人抱抱的影子……   “放开我,我要上班去了。”   “才七点多。陪我吃早饭好不好?一会儿我开车送你。”   “五分钟的步行还要送啊?”她轻轻抿了抿唇,“嗯……你想吃什么?”   “还有选择啊?”   “我煮了粥,拌了小菜,点心有鸡蛋薄饼、还有小豆沙酥。”   “都要。每样儿给我来五份。”   噗嗤,她笑了。   早餐小桌摆得满满的,他真是饿了,不等她盛粥给他,就大口吃点心。   “我下午就得往江州去。”   “这就去上班么?不再休息一下么?”   “项目上有事要处理,可能周末才能回来。”   她把盛好的粥递给他,“哦。”   他咬牙,“答应的这么利索!”   嗯?她怔了一下。   “周末才回来,就不说想我啊?”   “可你是工作啊……”   “想我还这么公私分明啊?”   这都被他训,苗伊嘟了下嘴巴。   “这次去就是把项目组安排一下,我就撤回凌海了,最晚明儿晚上我就回来。”   他吃得好香,苗伊也捏了一只豆沙酥,咬一口,真甜。   ……   陪他吃了早饭,磨蹭到了八点多,苗伊这才上班去。   翻译社外勤组上周五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已经带车回桃圃去了,苗伊和法语组的林璇被多留一周协助本地化部门口译组的一次新人培训。   培训九点开始,中午十二点午休。原本跟他说好回去跟他吃饭,结果因为上午的课程拖延,十二点半她才有空,赶忙发信息给他。   苗儿:我不回来吃午饭了,你开车路上小心,别往了带药。   老公:找到你的小内裤了。   手机差点没给摔了。   忙了一整天,五点半下班,培训组要出去吃饭,苗伊推说家里有事,没去。   华灯初上,老城区一片繁华。步行回家,看身边的行人、车辆,看街两旁的广告牌,繁忙,流光溢彩。   有多久她没有这样看过街景了?   低头,发信息:你到了吗?   刚打开家门,就闻到香喷喷的烤鸡味儿。苗伊赶紧跑到厨房,原来他设了定时启动,打开烤箱,啊,真的是烤鸡,还有烤土豆,中心岛上还有一盘蔬菜沙拉。   好香!   出到玄关去放包、换鞋,苗伊正要再进厨房,忽然觉得不对,回头,咦?放在楼下客厅的那几个维密袋子怎么不见了? 第59章   南大总工要食言而肥, 说周二回来, 周二没回来;说周三回来,周三也没回来。   周二早早下班做了小笼汤包,周三一早又泡了米,晚上做了她最拿手的八宝饭, 看着存了这么多不现吃就失了口感的好吃的,苗伊决定不再相信那个大骗子。   苗伊拿了保鲜盒出来,准备等八宝饭凉透了分开装盒明天给娄晓云送一盒去。   闺蜜跟阿婆一样都喜欢吃甜食, 苗伊之所以这么会做点心, 也是因为这两个人。每年她们生日,她都会做蛋糕。苗伊研究了很多配方,不放糖都用果香提味,她用高压锅做出的鲜奶蛋糕娄晓云说比甜点房的都好吃。   今天做的时候,苗伊就特意多做了些, 留出了娄晓云和她男朋友的份。   香喷喷的八宝饭放在桌上, 苗伊忽然想不如让他们现在来吃新鲜的。其实娄晓云知道她在凌海出外勤,不过也知道她是个大忙人,所以都没有联系,现在好容易轻松些,正好见见。   电话那边, 娄晓云懒懒地说男朋友加班,她自己刚吃了饭正躺在床上边看电视边长肉肉,本来是很不想动的,不过听说苗伊住在假老公家里, 而这个家是尧古区的临湾松园城,就决定爬起来跑一趟。   实际上,八宝饭的魅力哪抵得过闺蜜熊熊的八卦之心,一进门,就叽叽喳喳地看房子,看夜景,感叹说这房子虽然比她家的别墅小多了,可是光这夜景就足够值她家两倍的价钱了,你家大叔很厉害啊!   “他是CNE的总工呢,当然厉害了。”苗伊抿嘴儿笑,这是第一次,跟人夸他,以前总觉得他太烧包需要藏起来。   然而,娄晓云并不知道CNE是什么,一副总工又不是总裁的不屑样子。然后就进她的房间,从白色公主床看到紫罗兰蕾丝花边的窗帘还有可爱的伐木小熊。   “哎哟,啧啧……”   听她不停地咂嘴,苗伊以为至少会夸他细心,结果这个家伙说:“大叔真的是很变态哦。”   好讨厌!   苗伊很想争辩,可是她说不过娄晓云,回头再看一眼,好像布置的是有点太小公主了……自己住了这些日子都不觉得的,想想他这么个大男人是怎么去买这些东西的?蕾丝花边,还有这各种不同层次的紫色,想象着他的大手挑选这些的样子,一定不会帅!自己也悄悄笑了。   出到小客厅,苗伊倒热巧克力给两个人喝,娄晓云走到主卧门口,苗伊说:“看一下就好了,不要进去,他桌上都是图纸资料。”   “哦。知道了。啊!!!”娄晓云答应着,突然就尖叫,苗伊吓了一跳,一扭头,这家伙激动得手指着里面,“那个,那个就是他吧?男神啊!!!”   原来是看到摄影架上那张他和蒋航宇玩帆船的照片,放得挺大,很显眼。娄晓云是画版画的,不但是个远视眼还是个超级颜控,用她自己的话说虽然一失足便宜给了高中同桌这个丑男人,然而挡不住她这颗爱看美男的心。   现在看到他的照片当然要叫了,苗伊笑,走进去把照片拿了出来。   一下捧在手里,娄晓云立刻花痴极赞地说:“盛世美颜啊!”   看着那两只紧紧地盯着、都快掉出来的眼睛,苗伊皱了眉,她怎么看的是蒋航宇啊??   “不是他,是这个!”   一切都晚了,这家伙眼睛里已经再容不下任何非蒋航宇的东西。抱着照片在小客厅沙发坐了,从光、影、线条、比例,各种专业角度花痴人家,足足五六分钟才看出苗伊不高兴了,这才最护勉为其难地靠着她说:“你家大叔虽然是差了很多,但是考虑到他有这么一座城堡、年薪百万、还可以傻到愿意假婚助人为乐,也勉强算个男神吧。”   哼,苗伊夺过照片,他明明比蒋航宇帅多了,“你这么肤浅,他最男人了!”   “切,就好像你知道男人是什么似。”娄晓云白了她一眼,正要说什么,忽然挣了一下眉,腾地坐起身,“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被他睡过了??”   “没有!”   声音特别乍,一下脸就红了,面对娄晓云一双坏笑的眼睛,苗伊心虚地绷着脸,“你别胡说!”   噗嗤,娄晓云笑了,“看把你吓的,逗你呢!我是过来人,一看你们就没有!”   嗯?苗伊干干地咽了一口,“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男人要真对你有企图还能弄这么个房间给你住啊?早想方设法把你拐他房里去了!你看看你那个房间,小床,小熊,就是哄小女孩儿;你呢,连他房间都不敢进,那一张大床四方四正、一片深蓝,一点都不像有女人睡过的!”   苗伊悄悄地耸了一下鼻,谁说没睡过……而且,他是可以爬小床的呢,大块头睡公主床、花边被子,一点都不会觉得害臊……   看照片,两个人窝在小客厅沙发上喝巧克力,苗伊又讲起那天巧遇湛云飞的事,然而很快就被娄晓云带歪,不管怎样都不能让蒋航宇的脸从她们的话题里消失,直到把她轰走。   ……   送走闺蜜,苗伊看了看手机,什么也没有。又检查一遍门窗,洗好澡,回到房间锁了门,再看手机,还是什么也没有。   稍稍愣了一会儿神,打开电脑。   昨天就有小翻译公司的稿子进来,今天易科那边也开始派任务,不过不是大部头的翻译,是个独立小活儿,苗伊大概计算了一下时间分配,开始做。   没有雨,也没有风,夜特别静,静得街道上偶尔过一辆车,都能听到轮胎摩擦的声音。   工作进展得顺利,苗伊一边做,时不时瞥一眼手机,一直都很静。   一点半,存好资料,关灯,上床。   翻来覆去,一会儿往被子里钻一下,一会儿打开,睡不着。自从那天他睡过,被子就好像就不一样了,明明床单、被罩都换过了,可总感觉有他的味道……   晚上她正忙着做饭,他打电话说不行,回不来了。周围听着很嘈杂,好像很热闹的样子。然后,很快就挂了。   加班吗?那怎么会那么吵……   转过身,看到梳妆台上搭着自己的胸衣,忽然想起维密。那天她楼上楼下都看了一下,没有了。应该是他带走了,带去江州?……干嘛?   黑暗中睁着眼睛,眨了眨,爱干嘛干嘛,跟她有什么关系?掀起被蒙了头,睡觉!   忽然,手机响了一下。苗伊的神经像被抽了一下,赶紧探出头,屏幕上消息提示的光那么亮。   老公:苗苗儿,   看了眼时间:两点十分。苗伊打开床头灯,手指拨着屏幕,理不理他?不要理……都没说为什么不能回来,说不定,说不定是下来班在外面疯呢……   苗儿:嗯,   老公:干嘛呢?   苗儿:睡觉。   老公:没想我啊?   脸颊一下就红红的,明知道他是胡说的,就是故意逗她的,可是……还是……   老公:唉。可我想你。   明明还隔着屏幕,可她忍不住就往被子里钻了一下,露着眼睛看着,他干嘛要叹气……   老公:那你睡吧。   苗儿:你还不睡吗?   老公:刚回房间。   苗儿:哦。   没有下文了。看着屏幕,直到完全黑了。苗伊愣了一会儿,正抬手去关灯,忽然,又亮了一下。   老公:苗苗儿,   苗儿:嗯,   老公:让我看看。   苗儿:在被子里呢,好丑。   老公:不在被子里就漂亮啊?   哼……苗伊噘嘴,就是不好看,那你干嘛要看……   老公:就想看你在被子里的样子。   气息一下吸起来,屏住……他,他又耍流氓……这么远,都……   她还在心里结结巴巴没想好怎么答,“老公”已经在呼叫视频。   才不给你看!   视频打开,她躺在枕头上,头发显然在被子里揉搓过,乱蓬蓬的,手机拿得很近,白净的小脸几乎占了满屏幕。他笑,这年月最不会美颜顾及形象的就是这个小丫头。   屏幕对面,他还是西装衬衣,卷着袖子,房间灯火通明,可以看到身后的书架、图纸板。原来,他还在工作……   苗伊正眨巴眼睛看着,忽然,屏幕里他的脸变大,然后只有嘴巴,对着她用力嘬了一口。   “啊!”她叫。然后迅速地钻进被子里,只留给他两只眼睛。   “哈哈……”   南嘉树笑,粉白色的被子裹着,毛茸茸的头发,毛茸茸的眼睛,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忽然就好想抱她。   “苗苗儿,”   “……嗯,”   “想我么?”   她眨了一下,看着被角,“那个……嗯,周末我就回桃圃去了。”   “是么?”其实南嘉树早已经跟许湛通了电话,知道长期借调的事已经批下去,不过,她还要回去做交接,大概要两周。   “嗯,周五下班就跟社里的车回去了。”   “哦。那什么时候还来凌海呢?”   “不出外勤……不会来。”   “好吧。到时候再见。”   “那,那我睡了。”   “不跟我说话了啊?”   “困了。”   “去吧。”   关掉视频,苗伊愣了一会儿,觉得被子闷,打开。深深吸了口气,不知怎么搞的,鼻子一下就酸,眼睛有点点痛。   算了,本来也应该是这样的。正要抬手关灯,手机又跳了一下。   老公:地铁快还是车快?   苗儿:不知道!   老公:有地方住么?   苗儿:没有!   老公:不把你的床给我住啊?   苗儿:不!   咬着唇,咬着唇,还是噗嗤笑了,抬手把掉出来的那颗泪擦掉,关手机,关灯,睡觉!   ……   周四。   一早到了公司苗伊就被本地化部的领导叫去,让她准备一下,马上有车来接她去凌海设计院做随行翻译。   这个好意外,凌海设计院和翻译社有长期合作,这两天确实有个专家会,不过已经有同事派在那边,她根本就不在名单上。怎么又要她?   领导解释说是今天早晨那边打电话过来点名要借她过去的,所以临时抽调。   不好再多问,苗伊答应下来就出来收拾东西,心里还是纳闷儿,她很少做随行外勤,跟凌海设计院的外勤她更是一次都没参加过,不会有什么印象分的,为什么要点她的名?   下了楼外面已经有车在等,一路开到凌海设计院,前台听说她是苗伊,微笑道,“您稍等,蒋工马上就下来。”   蒋工??苗伊心里马上明白了,一转身,楼梯上果然走下了那个“盛世美颜”。   原来是被蒋航宇点名!   “小嫂嫂,来,上来吧。”   看着他那副公子哥的漂亮样子,苗伊有点想笑,可是这位也是少年得志、凌海设计院堂堂的高级工程师,于是告诫自己屏了笑,背了公文包跟在他身后,“是给你做吗?”   “哪儿能呢!”蒋航宇笑,“我哪有那么大的范儿,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哦。”   设计院是老式洋房,木头楼梯走到三楼,将她引到双开门的会客室前,蒋航宇说,“喏,你先进去,我去拿资料。”   “嗯嗯。”   透过门上玻璃窗,能看到里面坐着一位身材高大、头发略有些花白的男人,黑色风衣露出里面雪白挺括的领口和袖口,正在专心地看图纸。   很安静的画面,可不知为什么,看着那身材、气势、甚至眉目,苗伊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哎?你怎么还在这儿?”   正看着,蒋航宇已经回来。   “哦,我……”   “紧张什么,还不赶紧进去叫爸爸!” 第60章   爸爸??   极度震惊震呆了之后, 苗伊终于明白为什么觉得他眼熟了!赶紧扭头, 透过玻璃窗看到老先生抬头翻了一下图纸,苗伊吓得迅速闪到了门这边,呼吸立刻就没了。   眼看着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蹭地蹿上了墙,蒋航宇差点笑出声, 也随她闪到一边,“不是吧,你这么害怕他?”   虽然心里已经是百分百确定了, 可人总是在撞了南墙之后还想要确认一下到底死不死得了, 苗伊尴尬地咽了一口,“那个,他,他是……”   “怎么?下了照片和视频就不认得了?这是你们家老爷子啊,老南的亲爹!”   小丫头惊恐的样子特别可爱, 蒋航宇觉得很好玩儿。其实这个他早料到了, 根据老南交代他俩重逢才是九月份的事,前后两个月已经闪婚,而这父子俩都是大拿级的人物,忙得不可开交,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约见过。   “……哦。”终于坐实, 苗伊很绝望地吁了口气。   “进去吧?”   “等等,让,让我想想……”   “这还想什么啊?老南不在,你就是上班不见, 下班也得见公爹吧?”   苗伊没吭声,她真得想一想。当初合谋的时候,以真做假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却唯独没有提到亲人们。毕竟,除了阿婆,她几乎等于没有亲人,而他的家远在千里之外。本来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越弄越麻烦,全世界都快知道了……   现在怎么办?太荒唐了,假婚和闪婚,不知道哪个对“亲爹”的杀伤力更大?   手机就在包里,想问他,可是他在作业现场,根本不许带手机。而且……这几天他们两个……跟以前不一样了,谁知道他又会出什么花样?人又不在身边,她一个人可应付不来……   “小嫂嫂,咱不能老在这儿待着,一会儿还开会呢。”   苗伊怔了一下,看着眼前这张“盛世美颜”,忽然想起他说的这是他的“亲哥们儿”,那应该可以信任吧?   “蒋工,那个……我不认识南老先生,他也不可能认识我。”   “什么??”   女孩儿声音很小,绷得紧紧的,可一如既往地好听,不过蒋航宇却不喜欢他后来听到的内容。大概意思是他们结婚这件事根本没告诉家里,南家不但不知道有了儿媳,连儿子有女朋友这件事都不知道,也就是说:苗伊不存在。   这就不好玩儿了。   蒋航宇皱了眉,在男女关系上藏着掖着,不管是男方还是女方都不是好事。兄弟向来磊落,闪婚就够让人掉下巴的了,居然还玩起了金屋藏娇?   其实,老南从来没把女朋友带回家去过,包括殷倩,这都有情可缘,毕竟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可这个女孩儿他已经实实在在娶了人家了啊,不让家里知道,哥们儿们也不让见,这特么是想干嘛??   “蒋工,一会儿拜托你什么也别说好吗?开完会就好了。”   “可我向远油借了你整整一周啊。”蒋航宇也犯了难,“老爷子开完会就要下樊津现场,你要一路随行。本来我是想着专家组在,老南肯定回不来,借这个机会让你们一家人团聚,这可……”   这可特么的要出事!蒋航宇心里骂,可是找不准自己的愤怒点,老南要是知道了会揍他吧?就因为把他小媳妇儿带到人前?那可真他妈的有问题了!   “要不,我提出换一个人来?会不会对你不好?”   “千万别,”苗伊赶紧摆手,“翻译社的同事们都知道我们的事,换了谁来都要穿帮!”   是啊,这么个姓,南大院长,南大总工,甲乙双方都被他一家包了,不问才怪!   “没关系的,只要你不说,不会有人问,江州项目上没人知道。”   她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委屈,还很积极地在替他遮掩。意外地离得这么近,她真的很漂亮,不扎眼,是那种很招人疼的漂亮,再加上她的神情,总给人一种游离在外的清净,像芭蕾舞剧里那只孤独的小天鹅,说不出是骄傲还是乖巧,连她的声音都退到了其次。   这女孩给谁都特么觉得暴殄天物,尤其是老南!这么个他既世界、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货!不是说从小就喜欢的么?就喜欢成这么偷偷摸摸的?   “蒋工,行不行?帮帮我。”   蒋航宇忽然胸口就一热,一咬牙,“行,就这么着!”   等去了现场的,老南不给个充分的理由,丫的跟他没完!   ……   南也瞻,京城设计总院水利工程院院长、业界泰斗级的人物。   此次专家组会聚樊津,并非什么关键性决策审核,而是二次复查审核,在详图开工前的一次模拟分析。所以,名单上这位领军人物一直标着“行程待定”。正巧凌海设计院一个海外大项目的前期分析会邀请南也瞻出席,会期时间一调整,两件事正好接档,于是南也瞻决定既来之,则安之,随走樊津。   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准备进门,苗伊站住脚,深呼吸,蒋航宇小声告诉她:“别担心,伯父脾气很好,除了给老南用过家法,从来没见他训过人。”   苗伊轻轻蹙了下眉,她生平第一次听“家法”这两个字就是因为他,他说他家老爷子常备家法给他用,所以他的字才能这么有“风骨”,都抽没了,就剩风和骨了。那个时候苗伊幼小的心灵里就出现了骷髅的形象,于是对他口中那位远在天边的“老爷子”有点阴影。   现在,除了阴影,还心虚……   “要辛苦你了,小苗同志,年纪大了,只能看不能说喽。”   老先生的笑声很爽朗,起身跟她握手,非常谦和。苗伊很礼貌地回握,翻译社严格培训的笑容和礼仪,并没有敢多走一步,只是悄悄多看两眼,在心里忍不住想:他们父子真的很像,笑的声音都像,只不过,他的眼睛更好看,专注看人的时候很让人……受不了;闭上眼睛,睫毛很长,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很好看……   寒暄过后,开始工作,距离会议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苗伊也在一旁熟悉资料。偶尔的,老先生跟蒋航宇聊一两句题外话,好在苗伊只是个工作人员,并没有更多的话来问她。   不一会儿,门外又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男的戴着眼镜,西服领带,很斯文;女孩个子有一米七,一身浅灰色职业套装,身材很棒,脸上的妆也很精致。   “你们回来了。”南也瞻说着看向大家,“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带的两个博士生:徐墨,林冉。这是凌海设计院的高工蒋航宇,也是犬子的同窗好友。还有这位,是我们此行的喉舌,口译组的苗伊。”   大家彼此问好,看着这两个人,苗伊不由得在心里佩服,师从南也瞻,可见是怎样凤毛麟角的学霸。尤其是女孩,梳着高高的马尾辫,又漂亮又干练,像组长。不过,组长的漂亮显得有点清高,而林冉,更性感,更开朗,脸上的笑容很有感染力。   “老师,”徐墨说,“刚才我去看了下后勤安排,我们可以住院里的招待所,也可以住街对面的酒店,您看呢?”   “这段时间一直住酒店。”南也瞻摆摆手,“今晚不了,带你们两个到我儿子那儿去住。”   啊??苗伊惊得险些把笔掉地上,蒋航宇一眼看见马上说,“伯父!嘉树,嘉树他下现场了。”   “我知道,我有他家门钥匙。”   天哪……苗伊紧张得快把铅笔芯摁到手心里了,这可怎么办?她可以躲,可那个公主房能往哪儿躲?这要是让老先生发现了,他可怎么解释??   “哦,伯父,忘了跟您说了,嘉树房子正装修呢,没法儿住人。”   “装修?”南也瞻皱了眉,“他怎么又装修?”   “哦,他原来也有几个屋子空着,可能要改一个做书房。”   “他不是花了大功夫硬把把卧室和书房放一起了么?又要改书房?”   “哦,那个啊,”蒋航宇笑,“咳,您还不知道他,肯定又有什么新主意了。”   “没事儿尽瞎折腾!”   “伯父,不如您到我那儿去住,我一个人,四个卧室,足够了。”   “哦,那倒不用。”南也瞻笑笑,又跟徐墨说,“就住院里招待所吧。”   “好。”   好险!   一行人出来往会议室去,苗伊往后留了几步,小声跟蒋航宇说,“多谢你啊。”   蒋航宇也咬牙,“真够呛!明天下午就要过去了,我现在去给老南打电话,看他怎么说!”   ……   会议一共两天,前期分析主要是项目范围的界定,而这次项目的主承接方是凌海设计院,所以基本都是凌海这边发言。   南也瞻属于顾问性质,听的过程几乎不需要翻译。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身边这个小丫头是可以做同传的,他便在发言的时候声音略低,让她的声音直接传达出去,节省停顿时间,效果很好。   上午的会议很顺利,十二点准时结束往餐厅去。   南也瞻是座上宾,与凌海设计院的项目负责人一起与海外合作方同行,聊天么,就不需要翻译了。   苗伊本来是想等蒋航宇一起吃饭,想问问他有没有打通电话,他们是怎么合计的。可是刚出会议室的门,林冉就跟上来,“苗伊太棒了,你是我听过英文口语最好听、最漂亮的一个!真佩服你。”   “哪有,学语言只是照字译而已。”夸得这么热情,苗伊的脸都红了,“哪有你们的专业难度大。”   “这就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林冉说着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以前一学英文就想哭,一晚上背二十个单词,第二天只能记得仨!高考的时候,英语只有三十五分。一百五十分的题!”   “真的啊?那你后来……”   “后来上了大学,拼命补呗,一到寒暑假我妈就把我送到修道院去!”   “修道院?”苗伊惊讶。   林冉笑,“我阿姨在国外,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我妈送我过去,每天把我扔教堂里忏悔!哎呀,别提了,苦不堪言!”   苗伊噗嗤笑了,“那怎么样了呢?”   “太痛苦了!以前我只是不喜欢,后来就生理性地排斥,听到英文就自动关闭智商。”   “那后来呢?”苗伊追问,她如果英文这么差是绝不可能考上南也瞻的博士研究生的。   “后来啊,我喜欢上一个金发碧眼的留学生,为了追他,我从高中课本背起,半年啊,起早贪黑,眼里只有英文。”   “所以,爱情英文就双丰收了。”苗伊赞叹,这真是个圆满的故事。   “没有啊,等我学会了英文,发现本姑娘对他没兴趣了。”   “哈哈……”两个女孩笑。   ……   设计院的餐厅也是自助式的。拿了吃的坐下,苗伊打开手机,看微信里一排没有回应的信息,轻轻吁了口气,又发了一条。   苗儿:你还没空吗?怎么不理我……   旁边林冉也一直在打电话,不过,好像总接不通。她就把手机放在桌上,一会儿拿起来打一下。   是跟苗伊同款的手机,不过手机壳很炫,是一副很漂亮的立体画。   林冉起身去拿水果,苗伊下午还要做口译,不能吃就没再动身,坐在桌边等她。   林冉刚走,手机响了。可能是她一直在等的电话,苗伊赶紧起身叫她来接,坐下的时候瞥了一眼,忽然一愣。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林冉赶回来,拿起手机就往外去,“喂,你干嘛去了啊,人家给你打一天电话了!我不管……”   撒娇的声音黏性很高,人走远了,还留在耳中……   一个人坐在桌边,苗伊的眼睛好半天才眨了一下,会不会……看错了?可脑子里的影像像被刻了进去,刚才的来电显示上的两个字是:嘉树。   不对吧,林冉说她是今年才考上南院长的博士的,那就是九月份开的学,那个时候他一直在凌海,怎么可能认识?应该是恰好重名的。   外面的走廊里还能看到林冉打电话的身影,来来回回走动,在笑。已经十几分钟了,还在聊。   苗伊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拨老公大人的号码,很快,那边传来:“您好,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第61章   下午的会上, 客户方开始集中提出很多问题, 有的是项目范围上突然出现的要求,有的则属于后期的工程进度,有些凌乱。   这是个正在起步发展的小国,此次项目算是国别级的, 合同签订只把设计给了凌海设计院,具体采购和施工依然还处于观望状态,尤其是对施工管理, 似乎有种警惕式的排斥。   其实凌海设计院在海外做过各种数倍于此的项目, 如果不是市场开发,不会承接下这么远又成本卡得这么死的项目,条件已经非常优惠、技术方面也是信手拈来,可是第一次合作,信任的建立总是出现各种反复。   好在南也瞻几年前曾跟他们打过交道, 所以, 面对客户反复不停的纠结要显得要平静很多,一一解答,有时甚至是安抚性的让步。老先生来者不拒,作为他的声音,苗伊自然也要压得住, 而且不在翻译箱里,她的流利和稳重直接体现老院长的气势,有些情况,甚至包括了语气。   一点半到五点半四个小时, 除了中途休息的十五分钟,会议一直高强度进行。   声音嘈杂,客户似乎很喜欢彼此插嘴、轮番轰炸,似乎这样才可以得到最真实的答案。苗伊不得不在各种声音和口音中分辨,好在蒋航宇就在她身边,他会用铅笔把她可能漏掉的问题写在纸上,放在她手边。   会议结束,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各自收回去与己方讨论。南也瞻随后也在跟凌海方面的负责人说话,苗伊终于空了下来,蒋航宇拿保温瓶添了水在她的杯子里,“喝点水吧,跟这帮人开会比特么菜市场划价还累。这是搞水电站,以为买西瓜呢?买一送俩。”   苗伊笑笑,两手握着杯子,目光不自觉就落在桌上的手机上……   中午听完那个“对方正在通话中”的留言,不知道是怎么了,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的时候居然摁了启动键,关机了。   然后……她就没再打开。   林冉接完电话回来,开心得不得了,连吃了两盘水果。苗伊在旁边有点想问:你跟谁打电话的?是男朋友吗?几次鼓起勇气,可是话都口边又咽了回去,怎么能问人家这种话隐私的问题,不管答案是什么,她都没有下文应对。而且……林冉特别开朗,自己英文差、倒追男生的事都能说,可是,接电话回来除了笑,什么也没说,可见……真的很隐私……   现在看着桌上白色的机身、完全黑色的屏幕,苗伊抿了口水,不开了,反正……也没什么人跟她联系。可是这么想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拿起来打开,马上跳出三条信息。   老公:怎么关机了?   老公:上午一直在工地,刚回来。   老公:我下午在办公室,开机后给我电话。   苗伊蹙了下眉,鼻子就有一点点酸,轻轻抽了一下。拨出微信,看着他的头像。CNE建项目群统一要求实名和照片,他的是在总工办公室拍的,挺括的白衬衣难得地没有卷起来,手肘支在桌上,双手交握,脸上微微带笑,很有总工的派头。   其实……他怎么可能认识林冉呢,林冉说她一直都在学校读书,没有工作过,而且为了考南院长的研究生,曾经闭关一年。年纪虽然比苗伊大,可是比他却小好几岁,最最重要的是林冉不是京城人,根本没有交集。   同名的人多了呢……   点开他的朋友圈,他也很少发什么,只是偶尔转一下CNE发布中标、或者施工剪彩的照片,也算一种宣传。呀,其中有一张上面他居然戴着眼镜,苗伊轻轻拨开,放大。   高中的时候,小叔叔读书辛苦了就会戴眼镜,那个时候她只要一盯着他看,他就会吓唬她:看见了没?不好好保护视力,就得戴眼镜,把漂亮的眼镜挡住,难看死了!她就赶紧点头,其实,他不知道,他戴眼镜的样子真的很像个好男人呢……   轻轻抿了下唇,笑了,关上手机。等回家了,就给他回信息,或者,打电话,或者……视频,如果,他想要的话。嗯……问问他,认不认识林冉,他一定不会瞒她,毕竟,瞒她没必要,她又没有……不让他交女朋友……   收拾好公文包,南也瞻还在和凌海项目组的同事聊天,老先生风度依然,一下午过五关斩六将的,精神特别好。暂时没什么需要她的,苗伊起身往卫生间去。   设计院的大会议室在二楼东,卫生间在另一头。路过楼梯间,苗伊正要走过去,忽然听到门那边传来林冉的声音。院里已经都下班了,空荡荡的楼道回音很大,而且,她似乎也并没有想小声。   “所以,我到底有没有礼物?你要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她叫,“干嘛笑啊,不许笑!南嘉树!我告诉你啊,你再笑我,我就不去江州了!”   很快,那边妥协得很快,她得意地笑,“怕了吧,明天我们晚上就到了。嗯,不用你接呢……”   老式楼,楼道里有穿堂风,苗伊哆嗦了一下,抱了肩转身往回走。   长长的走廊,两边的办公室都已经关了灯,只有尽头的会议室亮着,苗伊不由得跑了起来,刚到门口,正碰上从里面出来的蒋航宇,差点撞上,蒋航宇吓了一跳,“哎,我正找你呢!”   看着他的脸,怔了一下,苗伊的眼睛才聚了焦,“怎么了?”   “你跟老南联系了吗?我怎么电话打不通。”   “别打了。”   “嗯?”   回到会议室,大家已经准备离开,楼下备好了车一起往晚宴去。晚宴属于行政接待,之后还要招待去观光凌海夜景。南也瞻年岁大了,不必出席,于是苗伊跟南也瞻说她也先回去了。   正说着,没注意林冉什么时候已经在身边,听她说不去,挽了她的手臂,“走嘛,我们去玩儿啊,干嘛不去。”   苗伊笑笑,“哦,不了,我还得回去收拾行李。”   “出几天差而已,不会收拾很久啊。”   苗伊笑着摇摇头,没再搭话。   ……   商务车很快就载着人们走了,苗伊背着包陪南也瞻走到隔壁的招待所,分手后看了看街牌,准备去坐地铁。刚拐过街角,身后就有车缓缓随了上来,“苗伊!”   苗伊扭头,是蒋航宇。   “快上车,这儿不能停。”   苗伊犹豫了一下,打开副驾车门上去。   “你现在去哪儿?我送你。”   “回去。”   “那正好,我也回家。”   “你不去宴会吗?”   “快拉倒吧,听那帮家伙吵了一天,再听他们说话,我怕酿成国际纠纷。”   苗伊轻轻点点头,看向窗外。   正是下班高峰时段,车走走停停。车厢里是新换了水果清香的汽车香水,蒋航宇调出轻音乐,边开边时不时地看她一眼。   女孩儿很安静,即便在拥堵的路口,一堵半天,她看起来依然很清净,好像那些拥挤根本进不了她的眼睛里,目光很远,不知道在哪里。   “听说做大厨的,下了班从不做饭;喜剧大师在现实生活里多是深沉而严肃,合着这做口译的,现实里就不说话啊?”   苗伊怔了一下,扭头看他。   “伤心了吧?”看着那寡白的小脸,蒋航宇笑笑,“这就对了。上午看你那样子,我还以为老南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这都不介意。不过,你放心,老南做事有分寸。”   终于上了高架,速度快了起来,蒋航宇接着说到,“老南他们家,他是独子,老爷子你也看到了,在我们这行算是顶尖的了;他们家母上大人是个外交官,而且是那种站在第一线的外交官;老南你就很了解了,满世界飞,这一家子这些年见个面都不容易。你们闪婚,这是我见老南做过的最冲动的事。可是南嘉树可以激情,却绝不会冲动,十几年前不会,现在更不会。你嫁了个最靠得住的男人,至于见家长的事,他会处理好,会让他们非常郑重地接受你们。”   一番话说完,女孩依旧安静,好像完全与她无关。蒋航宇歪头看看她,那样子比哭还要让人心疼,“别难过,这事儿不会瞒太久。今天午餐的时候,老爷子还跟我夸你,要不是你不让说,我就差点让你们相认了。”   女孩轻轻挣了下眉,笑了。   “乐了吧?”蒋航宇也笑,“老南把你带回去,老两口儿不定乐成什么样儿呢。”   “谢谢你。”   “远了啊,用你老公的话说:咱谁跟谁啊。”   一路开回尧古区,路过各种饭店,蒋航宇问了一句,“吃饭吗?”   苗伊摇摇头,他便没再问。   回到临湾松园城,泊好车,两人一起往电梯去。   “那个,”她终于开了口,车库里很轻柔的声音,“明天要走了,我还做了吃的在冰箱里,你介意来吃晚饭吗?”   “让我打扫剩饭啊?”   看她不好意思地抿了唇,蒋航宇笑了,“行啊。”   小笼汤包、八宝饭、凉拌三丝、海蜇,紫菜蛋皮汤。   看着热腾腾的一桌,蒋航宇惊讶得挑了眉,“这都是你做的?”   “嗯。不是现做的,味道会差。”   她话音没落,蒋航宇的筷子已经伸到小笼屉上,一口一个,“这也太地道了啊,我可有日子没吃过小笼了!”   苗伊给他盛了一小碟八宝饭,又盛了一碗汤。   蒋航宇大大地喝了两口,“我以后给你俩交伙食费行不行啊?看在咱是隔壁邻居的份儿上,这外卖我实在是吃不动了。”   苗伊笑笑,低头喝汤。   蒋航宇正吃得热闹,忽然手机响了,看一眼,“是老南!这家伙终于回电话了。”   蒋航宇正要接,苗伊按了他的手腕,轻声说,“先别跟他说我给南老做口译的事。”   “哦,好。”   三言两语就挂了,蒋航宇看着她,“要给他个惊喜啊?”   “他说什么?”   “哦,他说伯父的腿做过手术,不能长时间坐车,要经常下车休息,明天让开我的车,方便点儿。”   “哦。”   吃完饭,蒋航宇帮着把碗筷收到厨房,非常满意地摸着圆鼓鼓的胃,“冰箱里还有什么,我给一起打扫吧?”   “还有两个酸奶。”   “哈哈……”   蒋航宇笑,她什么都认真,认真的时候特别可爱。   “我走了,明天早晨八点在车库等你。”   “嗯?”   “一起去院里。”   “哦,好。”   ……   十一点半。   早早做好了翻译,苗伊跪在地毯上收拾行李。书、字典和手提电脑都已经放好,衣服,一件一件从衣柜里拿出来,一大堆……   本来她是不需要用衣柜的,可是他给她买了很多衣服,不许她往包里塞,说要挂起来,不会皱。   现在,不皱是不行了。来的时候她只带了一个小旅行拖箱,一个电脑公文包还有双肩包。把她之前的衣服都垫在下面,把他买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去。   可是,无论她怎么规划,怎么叠,哪怕连旁边的缝隙也塞上内衣,还是放不下,小旅行箱根本就盖不上。   看着摊在膝上的衣服,苗伊轻轻擦了下额头的汗,怎么办?拿不走,又不能给他留下。她不回来了,女孩的衣服他留着有什么用?而且,送给她又留下会惹他生气,而且,被别的女孩……看到……就不好。   重新安排,把自己之前的衣服都拿出来,把他买的整整齐齐放进旅行箱,然后把公文包拖过来往里塞旧衣服,剩下的塞双肩包。   用力,用力,终于都塞下,拉拉锁,“扑!”的一声,双肩包彻底崩开线。   天哪,这是她上大学的时候妈妈买给她的!   苗伊忙起身去找针线,可是,楼上楼下都找遍了也没找到针线。不过找到几个别针,赶紧回来别上,一不小心扎了一下手指,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   ……   在楼下泳池游完泳,蒋航宇又蒸了个桑拿,等回到房间,看到手机上几十个未接来电吓了一跳,都是南嘉树,最近两个是他哥哥的。   “哥!出什么事了?”   “我正在往警局去,嘉树刚才打电话,说他老婆失联,要报警。”   “报警??他特么有病吧?!”   “你干什么去了?他说打你电话不接,他现在在回凌海的路上!”   “啊??”蒋航宇心里简直是一万头神兽奔腾而过,“哥你赶紧回去,我知道他媳妇儿在哪儿!”   “真的?”   “你放心,我处理!” 第62章   “什么?报、报警?”   第二天早晨苗伊刚一坐进蒋航宇的车就听到这么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是啊, 你瞧瞧你老公, 用他自己的话说:真特么事儿!”   车开出车库,今天又是个阴天,不过似乎还没有下雨的意思,天挺高, 风很冷。   开了句玩笑,蒋航宇脸上却没什么笑。一夜没怎么睡,精神倒好, 可心里不大痛快。   昨天夜里, 确切说今天凌晨,老南因为找不到他的小媳妇儿,疯了一样,幸好他及时拦住,不然大半夜的就要飙车回来了, 还不是从江州, 是从樊津现场,单程至少要五个小时。   原因是什么?手机接不通,家里电话没人接。失联二十多个小时,在现代社会,一个这样的女孩, 男人怎么往坏里想都不过分。   昨天兄弟在电话里的声音,蒋航宇此刻想起来都觉得冷。本来打过去是要嘲笑他、骂他多事的,可是一听他的动静,蒋航宇的心立刻一紧。   那声音特别低, 特别静,低于平常的分贝很多。南嘉树,无法嫉妒的人生赢家,从来都得意、张扬,不管是朋友聚会、论文答辩、还是统领项目,甚至谈情说爱,他一张口就气势十足。   十多年的死党哥们儿,这是蒋航宇第二次听到他发出这种声音。上一次是他的老父亲南也瞻在作业现场出了事故,一个消息传来,生死未卜,他就说了一句:“我爸出事了”,就是这种声音。   虚到完全没有底气,甚至,恐惧。   就为了这个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知道她已经是小嫂子了,蒋航宇还总是喜欢叫她女孩儿,也许,是因为老南背着她那张照片吧。跟她闪婚,兄弟当时只是笑笑说“想她了”,那个时候,蒋航宇觉得他是动了情了,可这一下,才知道,他不只是动了情,心恐怕自己都把握不住了。   瞥一眼身边,听到报警她显然也吓到了,可是只是抿着唇,小脸好像还有点委屈似的。蒋航宇皱了眉,“你怎么把手机给关了?你一个人在这儿,他本来就不放心,那天还跟我说,要尽快彻底扎回凌海来。你这一天不开机,让他多着急啊?”   “我……”一夜无眠,背了无数英文,一开口就有点哑,苗伊轻轻咽了一口,“看短信的时候,不小心给关了,然后……就,就没开。”   “那家里电话呢?也是不小心关了??”   她显然在遮掩,蒋航宇不免有点生气,“你知道老南联系不到你有多着急么?那是个工作狂,一到现场就跟嗑了药一样,一天最多睡三、四个小时,一分钟都不想耽误。可昨儿为了你,他打算从樊津开回来,已经上了高速了。如果他真回来了,今天专家组走,他还得再回去,来回十个小时,连轴转,你考虑过他的身体么?”   苗伊紧紧抿着唇,怕把屏着快要哭的气息漏出来。她听到电话了,可是,当是她在哭,不想接……   “苗伊,我知道你昨天受了委屈。这么多年不见,短短两个月你们就结婚了,不可能太了解他。可我告诉你,老南既然决定娶你就绝对没有藏着你的意思。你要是委屈就给他说、跟他闹,他都能接着,你玩儿这么一出,他受得了么!”   她乖乖地听着,一点都不敢反驳,轻轻扭头看窗外,眼睛里满满的泪。   本来是为兄弟摊上这么个耍脾气、不懂事的小丫头抱不平,可这么一眼敲过去蒋航宇竟然就心不忍,缓了口气,“我已经告诉他你给你公公做口译的事了。跟我说的一样,他根本也没觉得什么。”   听说小媳妇儿是蒋航宇亲自护送回家,电话那头立刻松了口气,声音都大起来,问几点到的、吃了什么,以至于之前郑重提到她已经出现在公公面前这件事都被忽略过去,让蒋航宇忽然有种错觉:老南压根儿就没想瞒着!   “昨天夜里他想让我用门禁对讲机叫你接电话,可太晚了,又怕吓着你,就算了。”想起兄弟难得的纠结,蒋航宇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答应他,一早就让你给他打电话。打吧,他肯定等着呢”   “我……”   她只是轻声犹豫了一下下,蒋航宇就拿起自己的电话一个回拨过去,那边几乎立刻就接了起来。“老南,你媳妇儿!”   苗伊还没反应过来,接通的手机已经递在眼前。接过来,轻轻“喂”了一声。   而后,点点头,“嗯。”,再然后,又是一个“嗯。”,最后小声说了句,“知道了。”   没有声音,没有挂,足足有两三分钟就那么拿着手机贴在耳边……   等电话还回来,蒋航宇纳闷儿,“他说什么了?”   “他说……现场这几天特别冷,下雨,让我别穿裙子。”   “完了?”   “嗯。”   “就这些??”蒋航宇匪夷所思,“没了??”   “还说一句就是……‘说句话,别老嗯’。”   “然后呢?”   “没了。”   “那你怎么拿着半天?他就一个字都没说??”   “就是……没说话……”   我艹!蒋航宇在心里骂,真特么怂!还以为你昨天那德行,今天能好歹吼她一句不懂事儿呢,这可好,特么拿着电话两三分钟不说话,听喘气啊??这都能嗨!   ……   会议开到下午三点,基本算是圆满。简单告别整理后,南也瞻就会同凌海设计院的专家组准备出发往樊津现场去。   同行的还有随行的工作和口译人员,设计院启动一辆豪华SUV,一辆商务车。位子都够,可是蒋航宇还是按照昨天南嘉树特意的嘱咐开出了自己的车,单接南院长。   南也瞻在和人说话,徐墨和林冉过来安放行李。蒋航宇看了一眼,苗伊跟口译组的同事等在商务车下。   蒋航宇对徐墨说:“你到后面坐商务,让苗伊过来。”   “蒋工,我得跟老师同行。”   “同行什么?一路上老师还能给你讲课啊?坐后头去!”   徐墨推了下眼镜,哪里还敢争辩,拎了行李就往后去。   林冉悄悄吐了下舌头:这么漂亮的蒋工原来也会发飙。再看后备箱,除了她和老师的行李,还有别的包,其中有一只包的背带上挂着只粉色的小熊,明显是女孩用的。回头看,苗伊走过来两手空空,忽然觉得不对:呀,蒋工跟那个小翻译该不会是……   “蒋工,我也跟徐墨去坐商务车。”   蒋航宇看了她一眼,“去吧。”   四点准时出发。   ……   南也瞻上了车就闭幕养神,苗伊坐在副驾,目光落在车窗外,只有高速两旁整齐又单调的灌木和围栏,眼睛盯着,很快就酸酸的,可是不敢低头,手机在手里早已经握热了……   早晨的电话递过来,她不敢接,怕他训……谁知,他一开口,只是叫了她一声,她就突然委屈得不行……   他让她多穿衣服,很简单的话,好像昨夜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再后来,不说话,也不挂,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忽然就感觉又回到那天晚上……他在她身后,在她耳边……缠得她几乎也发起烧来,所有的神经都被他揪去,她不想这样,可是手却挪不开,就那么听着他呼吸……   轻轻地拨开手机。   老公:开机了吗?   老公:苗苗儿   老公:苗苗儿   一声,又一声。重逢初时,他想叫她“苗儿”,后来逗她叫“苗苗儿”,再后来,抱着她叫她。此刻看着这几个字,都能感觉他的气息呵在耳朵里,热热的,痒痒的……   眼睛忽然就模糊,才发现,她真的,真的很想听他叫她,想他……   一滴泪摔在屏幕上。   苗儿:嗯,   老公:上车了吗?   苗儿:上高速了。   老公:你坐设计院的车吧?   苗儿:不是。蒋工的。   老公:你怎么坐他的车?   苗儿:没事的,南院长不知道我   老公:我爸要常下来歇,你们会很晚才到。   苗儿:没关系。   老公:有。   老公:我等不了了。   鼻子一下就酸,看向窗外,天色渐晚,没有夕阳,只有阴沉天越发阴沉,心被压得很想哭。再低头……   老公:想我么?   老公:我想你。   老公:想亲你。   ……   四点出发,每个服务站都要停下来散步、歇脚。路过江州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进了樊津县城十一点,再往荒野里开五十多公里,终于看到一片黑暗中亮起的一排排指示灯。   苗伊远远地就看到三层楼的指挥中心,门口台阶上站着迎接的人们,那个高大的身型任是黑暗、人群都遮不住。   车一停下,就他就绕到车后开门,“爸,慢点儿。”   接待来的人,除了总工南嘉树,还有客户方的负责人和工作人员,也赶紧过来接,“南院长,您辛苦了。”   等这一行人簇拥着走过,苗伊这才下了车准备拿行李,一转身,突然不能动,那高大的人就在身后,他竟然没跟着离开!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就被粗壮的双臂勒进怀中,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衬衣,胸口那么热,摁着她,她一下就不能呼吸……   偌大黑色的SUV遮着,人声就在那边,这一边,他低头,大手轻轻在她唇上摩挲了一下,咬了下来……   痛,麻木的神经突然敏感得颤抖,泪立刻涌了上来,却又不顾一切地去迎接他……   “南工?南工呢?”   人声在叫,她能听到,却不能反应,他突然放开,离开。   几十秒而已,留她一个人愣着,愣得蒋航宇拿了行李过来,她都没有眨眼睛…… 第63章   “苗伊, 苗伊?”   蒋航宇连叫了两声, 呆呆的女孩儿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低头,擦了下泪。   “见着老南了?”   “嗯。”   她答应着却摇了摇头,从他手里接过公文包和双肩包, 一起往楼里去。   樊津是国字号大项目,一走就是五年期,工程虽然还在初期, 配套设施已经基本到位, 除三层的指挥管理中心外,另有相连五层的接待中心。酒店式管理,从食宿到健身、娱乐,整体化服务,蛮荒野地里接待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施工、管理人员。   在前台领现场工作证、办理房卡, 南也瞻的一切手续都已经提前准备好, 只是需要他签几个字,工地负责人陪在一旁。   蒋航宇走进来,直接冲南嘉树去。   “你们怎么住啊?”蒋航宇悄声问。   长期驻现场的都有自己独立的房间,短期出差的,会视情况安排两人一间, 都计算在现场成本里。不过现场没有周末、工作日程特殊,夫妻两个同下现场的情况基本不会出现,可老南是总工,虽然不常驻, 依然有一套套房专门留给他,媳妇儿出差住进去,这点特殊待遇还是不成问题。   南嘉树回头,两步之远,小丫头抱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看着他们。头发有点乱,不知道是包太鼓,还是她太瘦,看着可怜兮兮的。刚才亲她的时候,人都发抖,此刻脸上还有泪痕,南嘉树蹙了下眉,“她跟林冉住一个房间。”   嗯?苗伊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不!”   午夜的大厅,本来就没几个人,这一声有点哑却很亮,两个男人都愣了一下。她抿着唇,严肃的小脸很坚决地看着老南,蒋航宇心里悄悄笑,这是跟他扛上了。   “……我,我要跟翻译社的同事一起住!”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不见他的时候,都没觉得怎样,现在看着他的脸,才知道原来特别想……声音明明不强硬,可她一下就委屈,他是总工大人,这里是作业现场,是他的王国,当然是他说不行就不行,可以作威作福!   “我已经给你们办好了,你过去领卡就行。”   苗伊咬了下唇,一个字都没再多说,扭头就往前台去。   看着她的背影,蒋航宇轻轻吁了口气,“这可是真生气了啊。怕老爷子知道,媳妇儿都不要了?”   南嘉树摇摇头,转身离开。要!怎么不要?他特么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要她!   ……   房间在四楼,苗伊从电梯出来,背着,拖着,抱着,三个包,不算沉,只是有点累赘。刚才领完卡,蒋航宇说送送她,她没让,一直都是一个人做的,现在有什么不同?而且,她也不想再听蒋航宇说什么“老南”。   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站在门前。房卡在手里,人却半天没动。   她不愿意面对林冉,甚至看都不想看她……   虽然自己在人情上反应特别迟钝,可是对林冉的这种感觉这么强烈、这么熟悉,一出现,苗伊立刻就知道是什么。   这么多年,她有很多人不想见、不愿意面对,因为她欠人家的,欠很多钱,不还清,她就没法见他们;而林冉给了她一样的感觉,她也欠,欠的……是他……   钱,本来就是债主的,再难,也得还。他,本来也不是她的,凭什么不让别人拿走?   她根本就没想要他,从来没想过!可是,可是为什么会稀里糊涂地就走到这个地步?就算不是林冉,也会有别人拿走他,那她难过什么?   因为……因为林冉出现得太快了,她还没有准备好跟他分开……   抬手,摸摸自己的唇,上面还有他咬痛的痕迹,轻轻抿一下,鼻子酸酸的。   他亲她,说想她,她觉得是真的,因为……他抱她那么狠,咬她这么痛,还怕她丢……他让她住这个房间,会不会正说明他和林冉之间根本没什么想瞒她的?毕竟,他要真的有喜欢的人总应该跟她说一声,因为,因为他们已经结婚了,总要先商量离婚才行吧?   纠结来纠结去,还是不知道林冉是谁。   算了……   深深吸口气,把门卡插//进去,轻轻推开,忽然被保险链锁绊住,房间里大亮着灯。   “苗伊,是你吗?等等,我来了!”   已经过了午夜,林冉居然还没睡,听到她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跑过来开门。   一身米色睡衣睡裤,她摘掉了隐形,戴着眼镜,头发卷起凌乱地搭下来,脸上透着洗完澡的水光,天生小麦的肤色难得这么细嫩,感觉比化着妆还要觉得耐看。   “你们才到啊,跟着老师旅行是这样的,会比较久。你饿了吧?”   “哦,不,我吃过晚饭了。”   走进房间,见林冉已经选了里面靠窗的床,床上摊着笔记本电脑,纸、笔、笔记本,还有各种零食:鸭肫肝、饼干、果冻、五颜六色的棉花糖。   “你这是在干嘛?”苗伊放下包问。   林冉已经跳回床上重盘腿坐了,“我把今天会议上老师回答和提出的问题整理一下。”   “哦。”   “不过有几个点我好像记得不全。”林冉边说着边把手里的薯片袋子举到苗伊面前,“你明天抽空儿帮我看一眼,看我有没有漏掉的。”   苗伊没动她的薯片,“行。”   “多谢!”   林冉低头继续忙,苗伊换了鞋正准备去浴室洗澡,忽然手机响了。是短信,像冒起的水泡,一下就没了。   还能谁?   看着床上的手机,苗伊轻轻提了口气就堵在心口,任凭水泡泡又冒了两下,才从床上拿起来。   老公:苗苗儿   老公:苗苗儿   眼睛盯着屏幕,手指却不动。叫我干嘛?刚才那么凶!   老公:我在你门外。   心一下就跳得厉害,好像他已经站在身边……   苗儿:你干嘛?   老公:出来。让我抱抱。   苗儿:我不!   老公:听话。   苗儿:不!我说不行就不行!   老公:乖,你出来,听我说。   苗儿:我想睡觉!   老公:我也想,一起好不好?   苗儿:不好!   苗儿:我现在关机。你不要再找我!   这一句发出去,电话铃声立刻响起,一声没响完就被她彻底关机了。   握着黑屏的手机,苗伊喘了两口气,真无耻!谁要跟你一起?谁要跟你……睡!你以为还在你家里吗?你为所欲为,想干嘛干嘛,半夜,半夜都能爬人家的床!   狠狠地骂了他几句无耻,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憋闷忽然就,就好像透出些气……   抬头深呼吸,见对面床上林冉已经做完笔记,电脑和资料都收了起来,一边嚼着饼干,一边趴在床边翻她的箱子。   同款手机就放在她床上,一直都安安静静的……   “……林冉,”鼓足勇气,终于叫了出来,她要问,问问清楚。   “哎,”   “你是不是认识……CNE的总……”   一句话还没说,就见林冉从床那边拖上一个袋子来,拿出一个四方的盒子,打开,包装纸里是一件精致的丝质吊带睡裙。拎起来,胸部蕾丝聚拢,质地轻柔薄透,若隐若现,都能看到对面朦胧的灯光……   什么颜色,什么性感,完全无法反应,苗伊的眼睛根本没办法从那个著名的粉色包装上挪开:维密,失踪了好几天的维密!   “苗伊,你刚才说什么?”   林冉直起身,下床,在镜子前脱下比划着。   苗伊没有看她,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那纸袋子上,走过去:床上,地下,整整六个,因为淋过雨,纸袋上都留下了洇湿后又干过的痕迹,独一无二……   “你问我认识谁?”林冉又问。   “……哦,没什么!”   不需要再问什么了,再也不需要问什么!!苗伊转身冲进浴室。   热水从头冲下来,笼罩全身,人却抱着肩不停地哆嗦……   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小叔叔从来不欺负她,从来都是保护她,怎么会这样!   她从没有说过要他喜欢的话,从没要求他什么,是他要抱她,是他要亲她!开始她并不喜欢,她不愿意,可是他,他那么霸道,根本就没问过她的许可!!现在,她,她好不容易喜欢他抱,好不容易喜欢他亲,他居然,居然……   小土妞,你就是个小土妞!你丑死了!   我是丑,是土,苗伊用力抹自己的嘴巴,那你给人家买内衣,为什么要抱我?为什么要亲我?为什么亲我?! 发着烧还,还要在人家身上……那样!   流氓!!   热水里哆嗦,眼睛里一点泪都没有,咬着牙,他不是小叔叔!他是个混蛋!混蛋!!   ……   洗完澡,没有吹头发,人湿漉漉地就走出来,见林冉已经换上那条吊带睡裙在镜子前美/美/的,腰身卡得那么漂亮。   “怎么样啊?”林冉冲她一挑下巴,故作妩媚地问。   苗伊走过去,“林冉,那个,这些都是你在凌海买的?”   “不是啊,”林冉摇摇头,“在凌海就待了一天半,那天晚上跟着客户观光,哪有空儿购物。”   “那……你朋友帮买的?”   “就算有这么好的朋友,我也没这么多钱啊。喏,这些都是这一季的新款,一万多块呢!”   “那是朋友送的?”   林冉笑,“我哪有这么土豪的朋友!”   “那是……男朋友送的吧?”   “嗯……算是吧!”   苗伊转身拿起床上的手机,开机,用力打字。   苗儿:南嘉树!你出来,我要见你!! 第64章   小丫头又关机了。   站在空荡荡的楼道里, 看着紧闭的房门, 南嘉树又等了二十分钟,依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跟他玩儿起了失联?   苗苗儿从来都懂事, 最怕给人添麻烦,哪怕自己吃苦、受尽周折也不愿意让人替她操一点心。刚从湖心岛分别,他每天都会惦记她, 发信息给她。那个时候, 她一定是烦他的,可即便如此也不会不理他,两三个字,总有回答,让他连担心的借口都不能有。   那种冷淡, 保护自己、拒人千里之外。   好容易抱在怀里, 他满脑子都是怎么疼她,突然联系不到,几个小时就烧起了他的心火。怕她出事,脑子里出现的都是最可怕的结果。越野车飞奔在荒野上,疯狂的理智里只有她甜甜的小脸……   原来, 她是故意关机,故意不接他的电话。   得知的时候,他的心放开的一瞬间就疼,别说责怪, 他甚至还有些欣喜。不在意他就不会跟他耍这种小孩子脾气,于是更迫不及待想见到她,看她跟他闹是个什么样子。   从来没有想过会丢了她。从来没有……   哥们儿蒋航宇一直觉得她生气情有可原,因为新婚小媳妇儿见着公公了却不能相认,哪个女孩愿意这么被藏着掖着?可南嘉树知道这绝不是理由。苗苗儿还没有完全接受他,才不会愿意跟所谓的公公相认,躲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因为这个生气?   难道……还是发烧那天晚上他太过分了?   南嘉树不觉轻轻吁了口气,那天也不知道是烧得脑子发热,还是她哭兮兮地非要他抱一下子让他受不了,突然就什么也不想,就想睡她。他知道过分了,吓着她了,第二天抱着她根本不敢撒手,哄她,亲她,求她原谅,许诺以后要好好补偿她。   自那之后,他一直在现场,她在家,两个人只有电话视频,怎么会好好儿地惹了她?问题出在了哪里?是因为他没能按时回去?想他了?不可能!小丫头也许开始接受他,可是远没到想他怨他的地步,就别自作多情这么以为了。   这么想着,南嘉树自己都笑了。现在唯一漏掉的就是她在远油的工作的时间,难道说……他让许湛调动的事被她知道了??   她一直排斥调到凌海,虽然深层原因他还不太清楚,可如果让她知道他动用关系调她就是为了抱她,恐怕是会生气。不过,关于这个,他能哄,也能退。其实他早就想过,如果她执意非想留在桃圃也没什么不行,不就四十分钟车程么,他下了班开过去就行。   可是苗小一,你也得给我认错的机会啊……   回到房中,南嘉树大开了灯,重坐在办公桌前。   刚打开文件,忽然一顿,不对!许湛是何许人?那是个人精中的人精,做事八面玲珑、滴水不漏,怎么会把走关系调动的事传出来落人口实??   左思右想,想不出她是为什么生他的气。但是有一点南嘉树笃定,只要让他抱着她,一定什么都能问出来。好吧,今晚先让赌气的小丫头好好睡一觉,明天会议结束就带她到镇上去,只要单独在一起,他有办法哄她、收拾她……   心终于不得不定下来,明天就是专家组二次审核,他要亲自做演示,报告已经全部做完,数据也都验证清楚,一切就绪,现在再多过一遍,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目光刚落在演示图上,突然,手机响了一下,拿起来。   苗儿:南嘉树!你出来!我要见你!!   南嘉树一愣,难得见这几个叹号,太强烈了,隔着屏幕都像能看到她咆哮的小样子,笑意立刻展上眉梢!   老公:给我一分钟,马上下来!   ……   两眼盯着手机,苗伊整个人都在哆嗦,看到他的回复,马上下来??午夜的走廊,她怎么跟他说话?   苗儿:你房间号码是多少?我上来。   老公:501   发出这个信息,南嘉树难以置信,她要上来?顾不得细想,起身就往门口去!   项目初期,接待中心大部分都空着,五楼这半边只有他和两个助理。不知道她是走电梯,还是楼梯,他只能来回踱步。   叮!   电梯清脆的一声静夜中正正敲在他心上,看着门缓缓打开,她出来了,刚洗过澡,穿着那件旧睡裙,湿漉漉的头发没有吹干、没有梳理,乱乱地贴着,像一只落汤的小鸡,看见他就冲着他跑来。   她怎么这么就跑了出来了?南嘉树大步迎过去,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她挣,咬了牙拼了命地挣,可是他像是早有准备,粗壮的手臂紧紧地、一点缝隙都不留给她,弯腰一拎就把她抱了起来。一手箍着她挣扎的手臂,一手抱着她腿弯,稳稳的,任凭她把鞋都蹬掉了,都不能挣脱他的怀抱。   进了房间,她终于可以叫,“放开我,放开我!”   “嘘,嘘,”他放下摁在怀中,低头狠狠地啄在他额头,“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你混蛋!你混蛋!!”   “我怎么混蛋了??”   “你欺负我,你欺负我!!”他的脸这么近,他的唇这么热,短短的时间,她竟然已经如此熟悉!心里的委屈、憋闷一下就被全部点燃!“你把我当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了?!”   “这到底在说什么??苗苗儿!”   “不许你再这么叫我!”这一声叫得她小脸煞白、狠狠地咬着牙!“我叫苗伊!苗伊!不是你的什么苗苗儿,不是你的玩意儿!!”   “这都胡说八道的什么??”看着她咬牙颤抖,他心惊,惊得都怕,“小傻子,我是喜欢你啊,你还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明白?!”   “是!你喜欢她!喜欢苗苗儿!你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你想抱就抱我,想亲就亲,她就是个傻子,她从来没有过男朋友,什么也不懂,不会反抗,也不会反应,是不是??”   “不是!!苗苗儿,你听我……”   “你混蛋!!南嘉树,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已经长大成人了,我是个大人、是个女人,不是个小孩子!不是傻子!!”   “我知道,我知道,你安静一下好吗?”   “你变态,你变态!”想起他亲吻她,炽热的唇吻遍她全身,她的心疼得快受不了,“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怎么能这么欺负我??”   “伊伊!!”   他突然一声,苗伊一愣,滚烫的头脑一时无法反应,第一次,这是第一次他叫她的名字……   “伊伊,”他皱着眉,那么深,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声音努力压在喉中,“我爱你,伊伊。”   泪,莫名其妙就生出来,没有在眼中停留片刻就滑落,滴在他手上……   “在我心里,你早就不是苗苗儿了。可我等不及跟你重新来,追求,表白,太漫长了,就想仗着小时候的特权能立刻把你抱在怀里,都顾不得去想你愿不愿意。”   她的小脸就在他臂弯,挂着一滴泪,凉凉的。愤怒还没有完全平息,她还有点抖,眼神恨恨地看着她,唇瓣都颤,他想吻下去,探入她口中,纠缠她,深深地……可是不敢,“是我太自私了,让你受委屈。别生气,啊?给我个机会,让我追伊伊,从头来过,好不好?”   心口突然涌上来酸楚,她禁不住颤颤地吸了口气……   他轻轻抵了她的额头,“答应我,伊伊……”   他的声音特别低,低到有些沙哑,眼睛完全浸着她,溺得她透不过气,她最受不了他这样,好委屈,好想在他怀里哭,可是眼前却在怎么都抹不去林冉那曼妙又迷人的身姿,想起他可能也对别人这样的温柔,甚至……是穿着维密的别人!她的泪再也控制不住,用力推他,“不!!我不答应!!你明明早都有别的女人,还在这里骗我,说爱我,欺负我,你混蛋!”   她根本推不开他,可是却让他实实在在一愣,“什么?你说什么?什么别的女人?”   “你少装糊涂!维密!你带我去给她买内衣……你,你怎么做的出来!!”   南嘉树一挣眉,突然明白了,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小丫头在吃醋!!   他的手臂好像松了一下,那仿佛承认了的表情痛得她叫,“南嘉树!我要离婚!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怀中的人暴怒得几乎要跳起来,他赶紧摁住,“听我说,听我说!伊伊!!”   “不听!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你带着我去给别的女人选购内衣,是不是事实??”   “购,是事实;选,不是!”   “这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我当时是拿着订单直接给的导购,我什么时候选了?我只负责付钱!”   “那也不行!你购给谁??送谁内衣?不要告诉我你们只是朋友,男人跟女人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纯洁的友谊!送内衣,太过分了!”   “你能不能先听我说一句?林冉她是……”   终于听到从他嘴里说出林冉的名字,她叫,“不要跟我说她是妹妹!你根本没有妹妹!!你爸是南院长,妈妈是外交官,你是他们的独子,你根本没有兄弟姐妹!!”   小丫头气得额头都是汗,嘴巴根本不停,南嘉树不敢跟她强争,大手捂着她的小嘴,低头,吻在手背,“嘘,必须听我说一句!你光知道我妈是外交官,那你知道外交官姓什么么?”   嗯?苗伊愣了一下,想不出这有什么关系。   “外交官姓林。林冉,是我舅舅的女儿。我妈就我舅舅这一个弟弟,所以林家到我们这一辈,也就我和林冉。”   “我不管!是妹妹就可以送这种东西吗?你还说你不变态??”   他捂着她,任凭她的小声儿喳喳,继续说道,“林冉从小功课很好,一门心思想上我爸的研究生,可是连续两次落榜。我爸快退休了,精力有限,今年是他最后一次招研究生。林冉急了,闭关了一年,终于考上了。这前前后后就是三年。”   “这跟你给她送内衣有什么关系??你就是变态!”   “咱能别老说我变态么?”好想咬她一口,他忍了,“她从来没有工作过,是个实实在在的穷学生;不过,她有个男朋友,当年她英文特别差,因为看上一个留学生才开始下功夫学,后来,她……”   “你少骗我!”捂在他手心里,她继续叫,“她已经告诉过我,她后来对那个留学生没兴趣了!”   “是,她是对那个留学生没兴趣了,那是因为她喜欢上了教她英文的那个外交学院的男生。”   啊??故事原来是这样的?苗伊愣了一下下。   “为了支持她考研,那小子一等就是三年。上个月她给我打电话,说十二月男朋友要过生日,她从来没给他过过,想借一万块钱买礼物。我当天就把钱给她打了过去。可是共用账号,很快就被舅妈发现了,她没办法解释,就说是借了钱准备给舅舅舅妈买过年礼物。舅妈要还,我还能再要么?当然就算孝敬他们了。林冉很沮丧,我跟她说你要买什么,我给你买,寄包裹到院里。她当时就坚决说不,说不能让我买。我也没在意,这事儿就搁下了。后来,她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出什么辙,扭捏了半天,让我发誓说不会笑她,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才发邮件过来。”   “然后呢?”   “然后么,我就笑了。”   看他眼睛里立刻浮现的笑意,苗伊几乎都能听到他当时打开邮件时那惊天动地的笑声。不过,想想看……这生日礼物也是太……那个什么了……   “我想过托人给她买,可我托谁?连你都觉得我变态,托谁去买这种东西人家不觉得我有企图?何必呢!那天咱俩路过,我想着正好带着你,不如就买了。好,现在,你听好了,”说着他放开手,完完整整地露出她的小脸和嘴巴,“我进了店,就把邮件打开,递给了导购。然后,她记下了款式拿着去选,包装,我付钱,拿走。自始至终,一直牵着你的手,有没有去挑、去选?”   苗伊蹙下眉,很想说:可是你买了!然而,好像没什么底气了……   小丫头终于不吭声了,可是额头上还有刚才急出的汗珠,南嘉树低头轻轻蹭了,“买了来一直放在家里。本来是要寄给她的,后来我爸行程确定,决定来凌海,才想着不如直接给她得了。”   “可是,可是她说是男朋友送的!”   “她说的?”   “嗯!”   “林冉说的,还是你瞎猜的?”   “她亲口说的!”   “好。”   说着,南嘉树掏出手机,眼看着他拨号,苗伊惊讶,“你,你要干嘛?”   “林冉,你给我滚上来,立刻!” 第65章   并没有谁“滚”上来, 不是林冉不肯, 是苗伊跳起来把那只发号施令的手机给抢了。   依然箍在他怀里,身上只有睡裙,头发半湿不干、揉搓得乱糟糟的;刚才连踢带打,鞋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被他抱着拎起来,光脚放在软皮的鞋面上,踩着他。   吵了这么半天, 她终于静下来。   很少大声说话的, 更不会跟人吵架,可是刚才,她又哭,又叫,疯子一样, 那种突然爆发的怒火, 连她自己都不敢认自己……   现在,眼睛怔怔的,手里紧紧握着他的手机,已经握关机了还不能松,脸颊上激起的红晕慢慢褪去, 小脸又白得发冷。   “伊伊,”   好一会儿,他才叫她。可是,好陌生, 她没动。   看得心疼,南嘉树小心地把她的手臂搭上他的肩头,埋头,贴了她的脸颊,抱紧。   她的身体完完全全贴着他,薄薄的睡裙下能感觉到她软软的起伏,他忍不住就用力,恨不能更用力,可是,太瘦了,他会勒断她……   她的手臂好软,不肯抱他,他的唇落在她颈窝,反复摩挲,往上,蹭在她耳边,轻轻咬她的耳垂。   这么凉,一点回应都没有,他的吻却在升温,像要用唇的温度来暖热她;手臂越来越紧,闭了眼睛,脸颊不停地磨蹭她,细嫩的肌肤,软软的发,磨蹭着他心里最柔软、最敏感的地方……   昨夜一夜惊慌,心放下,神经却绷着,直到早晨手机里传来她的声音。轻轻的气息,一个“嗯”字,就让他的牵挂瞬间充满了肉//体的欲望,而此刻,她就在怀中,在他唇边,他却怕咬碎了她……   “我不知道……”   她终于又出了声音,很轻,在他耳边。   “不知道什么?”   “应不应该……发脾气……”   “你生气吗?”   “……嗯。”   他抬起头,她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里面噙着泪,“特别生气……我,我要气死了……”   他笑了,大手轻轻抚开她额头的发,啄上去。   “想起那个……睡裙的样子,还生气,可是她是……”   “嘘,没什么‘可是’的。”他低头,温柔的眼睛将她完全笼住,“该生气,不管她是谁。”   这一句,就让她好委屈,“你欺负我……”   “是你欺负我。”   “我没有……”   “你怎么没有?本来就没打算瞒你,可我进那么个店,你连问都不问,拐过弯就盯着湛云飞,眼里哪有我?别说我当时拎着维密,我就是怀里搂着别人,你也无所谓。”   “不是的……”好像他已经搂了别人,她想占怀,只是他怀抱太紧,根本感觉不到。   “沾人家的光才让我抱了抱,下雨,不怕我淋着,还担心那几个盒子。没被你气死,是我命硬。”   他的声音很低,好温柔,就在她唇边,一点都没有“气死”的样子,可是,那天,他真的病了……   从那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烧得滚烫,把他们之间本来就模糊不清的界线烧了个干净。   可她,不能没有那个界线。   十八岁生日那天,她汇出了生平第一笔汇款。当时特别特别高兴,第一次用自己的力量在那个庞大的数字上抹去了三千块。那个时候,她就告诉自己,可以做得到,从现在开始,除了工作和钱,一切需要投入精力、时间的事都不去做,不去喜欢,包括吃的、用的、玩的,还有,人。   她做到了,五年,和妈妈一起还了四十万。   可是,在遇到他以后,一点,一点,全乱了。第一次,她险些错过了交稿期;第一次,她喝醉了,醉到乱性;第一次,她开始接受不属于她的东西,越来越多……   直到他病了,给了努力保持清醒的她一个一起发烧的好借口,照顾他,在他身边,任他为所欲为……   然后,她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被嫉妒燃烧,脑子里只有女人的身体和维密,冲他歇斯底里,完全忘了一路上手机里做的初稿还没有校对,又一次,她要误了自己的工期。   “伊伊……”   眼前就是这个罪魁祸首,让她面目全非。   已经面目全非……听他叫她,温柔磁性,男人的声音,她更加害怕……   垫起脚尖,手臂环着他的脖子,贴在一起。   “我……不想做伊伊……”   “嗯?”他没明白。   “我还想做苗苗儿,小叔叔……”   她哭了,不是刚才吃醋的女朋友,气极了要他解释、要跟他分手,完完全全懂得自己的权利,现在,她哭得好伤心,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无助地趴在他肩头。   “嘘……”他也像那个时候一样抱着她哄,却忍不住问:“为什么不想做伊伊?苗苗儿长大了,是个漂亮的小女人,要有男人来疼了。”   “我不想要……我不想要……男人……”   他扭头,嗅在她发间,“可你已经有男人了,又不想要他了?”   “太累了……”埋在他肩上,她抽泣着,喃腩的声音真的那么疲惫,“……我们别再这样了,好不好?”   “太累了?”他不解,忽然想起自己和维密的盒子吃醋,笑了,“刚才是我矫情,哪用得着你回应什么,我是金刚心,你随便踩。”   “可我……没有时间,你太浪费我的时间了……”   “我太浪费你的时间?”   她轻轻地,点点头,“你知道么,在凌海,因为听到你给林冉打电话,不理我,我,我就难过,什么也做不了。夜里,收拾行李,哭;背了一整晚的英文,还是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你……”   原来,让他心急火燎的那一夜,她是在想他。南嘉树忽然透不过气,抬起头才轻轻呼吸,心窝就软得厉害。   “然后,再看到维密,看到她穿着,我就像疯了一样,恨不得咬你!完全没有理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嘘……”她越说越急,他赶紧抱紧, “是我没做好,不生气了,啊?”   “我也不想,可是不行!我其实……性格不好,特别喜欢钻牛角尖,现在,我还是难过。难过你先打电话给她,不是我;甚至难过你拿过那些纸袋子……一点也没有因为知道她是妹妹就减轻多少。……不接你的电话,害你心急、连夜找我,我还是不觉得错……”   “你没错,”大手轻轻摩挲她的头,“那天先打给林冉是因为我手机上有她十几个未接来电,特别密,我爸身体不好、有旧伤,我以为是出事了,没有给你回个信息就先打给了她。至于维密,是我活该。你说,怎么罚我,能让你心里好受点?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做到。”   她愣了一下,又静下来,软软地趴在他肩头,任他抚摸,感觉大手的力量和温度……   “小叔叔……”   嗯?南嘉树一怔,自从那一夜之后,再也没有听到她这么叫,以前最喜欢,叫得他心里暖暖的,痒痒的,此刻……怎么不是滋味?   她抬起头,看着他,“我不喜欢这样的我。我不想这样,我的时间很宝贵,我不想用来做这些!所以,我不做‘伊伊’,还做‘苗苗儿’,行不行?”   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南嘉树抬手把泪黏湿在腮边的发给她拨开,“做苗苗儿,就不吃醋了?”   “小叔叔可以有很多女朋友,可是苗苗儿只有一个。刚才……看林冉穿那个,那么漂亮,我嫉妒得发疯!以前,我从来不在意自己的样子,以后,也不想。苗苗儿不需要,丑有什么关系,一脸鼻涕眼泪,小叔叔笑我,也不会……不要我。”   一把揽了,把她紧紧贴在心口,像一小块创可贴,贴住他突然尖利的痛,这就是,她给他的惩罚……   “我们还是回到以前吧,就当……谁也没睡过谁,行不行?”   南嘉树皱着眉,笑了,低头,把怀里的小脸捏起来,面对着他,“我都给。”   “……嗯?”她没听懂。   “小叔叔和你的男人。”   “可……”   “以后,苗苗儿想怎么丑、怎么漂亮都可以,想怎么闹、怎么安静,小叔叔都受得了。以后,不管什么女人,不管她是谁,你的男人绝不会让你再受今天的委屈;不会占用你的时间为他担心、害怕。以后,我们在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理我的时候,我在,不想理的时候,就不理。”   苗伊怔怔地看着他,眉头那么深,声音哑得有点痛,却这么温柔,让她敏感得想要掉眼泪……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就在身边,随时……都有他……一直有他……真的能吗?   “行不行?”   “我……没有贪心都要……”   “我问你:行不行?”   “我,我很麻烦的……你做不到……”   “人生三十多年,我想做的事,都做成了。接下来,努力待在苗小一身边,不给苗小一添麻烦,不浪费苗小一宝贵的时间,就是我的人生目标。”   他说完了,她的眼睛不会眨,鼻子轻轻吸了一下,懵懵的……   “伊伊?”   “南嘉树……”   “嗯,”   “南嘉树……”   “嗯,”   他一声一声应,她的泪跟着就滑下来,“这是你说的话,你,你不许忘掉,不许食言,一个字,一个字都不许改!”   大手一把将她扣进怀里, “不改,绝对不改!不过,我有两个要求。”   “这么多……”   他笑了,双臂拢着她,弯腰,让她承受着他的重量,“第一,以后,不管多不想理我,都不许再关机、失联,你听到了吗?”   “……嗯嗯。”   “第二,”   说完第二,没动静了,被他卡着腰扣在肩头,看不到他的脸,苗伊不得不追问,“是什么?”   轻轻地,他咬了她的耳朵,“今晚,不回去了……” 第66章   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和窗外的雨声很奇妙地合拍在一起, 苗伊缩在被子里, 床头靠着窗,眼睛盯着不远处的浴室门,橘色的灯光从门缝里泄出来,脑子停顿着, 不去想门那边的景象……   折腾了这么久,已经一点多了。其实从昨天开始,她的神经就绷着, 没办法长时间地合上眼睛, 刚才又歇斯底里地发了通脾气,很累,精疲力尽,现在,躺在他床上, 虽然崭新的被子里还没有他的味道, 可是旁边的沙发上有他脱下的衬衣、裤子,床头柜上有他的手表,还有他用惯了的笔,都足够让她亢奋地睁着眼睛,听水声。   他说, 他都给。   小叔叔和……她的男人。   从来不知道她可以拥有这么多,也才知道……自己真的很贪心。可是,她是认真的,如果两个一定要她选一个, 她会毫不犹豫地选小叔叔,虽然距离远一点,可小叔叔没有理由离开苗苗儿,会一直在。   她想他一直在……   这个念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苗伊不知道,只知道那天他病,短短几个小时看不到他,就心急。长这么大,那是第一次体会那么短的分离时间里就开始想念一个人,很想……   其实,小叔叔和他,他们之间的界线很模糊吧。在她面前,他们都那么强,有的时候不讲理,都喜欢抱她,总是抱她。只不过,小叔叔抱她的时候多是在训她、哄她;而他,抱她,就要亲她。   小叔叔总是硬气的,哪怕在哄她;可他,眼睛会好温柔,吻那么热,热得他自己都有些把握不住,钢筋铁骨流露出忽然的柔软,她就完全没有抵抗力,抱着汗津津的他,任他为所欲为……   唯一没有区别的共同点就是,都惯她……   心怦怦跳,是不是已经……被他们惯坏了?要不然,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脾气?踢他,打他,又哭,又喊,好丑……   想着就难为情,往被子里缩了一下下,被子好大,好像……又被他抱在怀里,暖暖的。   他说,今晚不回去……   气息刚呵在她耳边,她居然就忍不住随着他哆嗦了一下。他当时就笑了,可她没有,趴在他肩头轻声嘟囔:“我不要……那样。”他抱着她低声承诺,“今晚不会。”   其实,她是不相信他,烧得那么厉害都拦不住他,更何况,这么清醒,又……这么想她。可他说,今晚真的不会,因为,这里没有安全套。   她立刻就羞,脸颊烫得厉害,虽然他们已经睡过两次了,可是,还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个问题。不过,这真是个好理由,既然……不会发生那个,那……她就留下。   她也不想离开他,已经分开好几天了呢,可现在毕竟是在现场出差,这样夜不归宿,被人知道多不好?他说没事儿,随手就给林冉发了个信息。她这才明白了,他为什么非要让她和林冉住一个房间,再没有比妹妹更好的掩护了吧?   一个人睁着眼睛,胡思乱想,居然没注意什么时候浴室里的水声已经停了,门打开的一刹那,她赶紧闭上眼睛。   ……   沐浴露的清香和水汽飘散在房间里,他的脚步走近,坐在床边,立刻就感觉到男人的身体,热气腾腾。她刚刚屏了不到两秒,大手就伸进来,拨开被子露出她的脸。   不睁眼也知道他俯身下来,近近地看着她,都仿佛能嗅到他带着薄荷清凉的气息,心跳啊,然后,就忍不住睁开眼睛。   “等我呢吧?”   声音是沾了水汽的哑,浑身上下只一条藏青色的丝绵睡裤,肌肉铮铮,他这个样子一点也都不像搞技术的总工,倒像电影里的武林高手,看着就热血沸腾。   她的脸稍稍红了一下下,“……嗯。”   他没再说什么,掀开被子躺下,把她搂进怀里。   他的胳膊好粗,好硬,她枕不了,他知道的,用双臂整个裹着她,身下也垫着,每一处都有支撑,好舒服。暖暖和和的,两个人中间只隔了一层她的睡衣,旧的棉裙,很薄了,根本挡不住他热热的胸膛,烫着她。   他的头发还有点潮,脸颊上沾了几颗水珠。苗伊抬手去擦,碰到他的胡茬,扎扎的。在凌海的时候,他每天都刮胡子,早晨出门总是特别帅,这来了现场才几天就这么不修边幅!弄得……更帅了……   “明天做演示报告,你也这样吗?”   “早晨起来再刮。”   “嗯。不刮好丑。”   嫌弃着,忍不住展开双手捧着他的脸颊,手心蹭着胡茬,很敏感,痒痒的;手指轻轻地画在他的眉峰,标准的刀眉,眉毛像他的头发,很硬、很有型,手指画过,勾着形状。他闭了眼睛,让她抚摸,指尖顺着高挺的鼻梁慢慢往下,到鼻头,两个手指捏捏他,她笑,然后,轻轻落在他的唇上。   以前怎么没注意,他的嘴巴这么好看?笑的时候爽朗,咬牙的时候特别狠,现在,不说话,棱角竟然变得温柔,热水熏过,很诱人……   指尖不停勾在他唇上,撩得他的心痒,他受不了,低头,凑上她软软的小手,磨蹭。她往回躲,可是狭小的空间能躲到哪里,直到碰在她唇边,张嘴,含住她的唇瓣。   他从来都是直接闯进来,可是现在,不动。苗伊轻轻地,轻轻地咽了一口。他依然闭着眼睛,她可以就这么看着他,感觉他的唇,他的气息,他的味道;胸口有点透不过气,微微起伏,终于,她忍不住,嘟起嘴巴啄住他。   舌,像南北两极的吸引,很快,找到彼此,纠缠在一起……   以前只觉得他难以招架,弄得她痛,无处躲藏,这一次,他没有强迫她,没有压她,温柔,缠绵,像窗外的雨声,浇着她的心,受不了,好想让他抱紧,压住她,让她的心别就这么跳出来……   她很累了,神经却亢奋在跳,舍不得他,直到吻得发烫……   他终于翻身,吻落在颈窝,她透出口气,被挤压的感觉,很舒服。   “你,你说了……不的……”声音很小,遮在雨声里,听不到。   没有了他的压力,却能感觉他。躺在枕头上,苗伊看着头顶壁灯的灯光,映在眼底,慢慢地幻成一片色彩……   “你干嘛啊……不要!”   身体忽然紧绷,绝对不可以!怎么能这样呢??   可是,她没有他有力气。白色被单下,感觉要被他吃掉,脑子里想象着那景象,羞到无地自容。   推不开他,她想伸手够壁灯的开关,想把自己藏入黑暗,可是,够不到,只能看着自己颤抖。   他一点都不急,像外面的雨。   从来没有过的奇妙感觉,淅淅沥沥,慢慢袭来,她忽然有种特别无助又绝望的感觉,咬着唇,挣扎在理智与羞耻的边缘……   雨越来越大,她的脑子越来越混沌,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在一处。   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敏感的神经,被拨得丝丝缕缕,每一丝都像系着一端无法预知、却又强烈无比的感觉,组合起来交错,让她根本无法承受……   人,总有一个临界点,过了那个点,就放弃了与文明世界的连接,像初生来到,一切都是最原始的、如求生一般的欲//望……   世界慢慢消失在她的脑子,只有越来越强烈的感觉,追逐着……   ……   “苗苗儿,苗苗儿?”   “嗯……”   苗伊很不情愿地哼了一声,浑身好软,特别舒服,意识明明还在睡梦里,眼睛不想睁开,头往下埋,去寻找她窝了一夜的怀抱。   怎么……没有?   她不得不睁开眼睛,眼前的男人好帅,刮好了胡子,雪白挺括的衬衣配彪悍的工装牛仔裤,坐在床边,大手轻轻揉着她的头,有点凉,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往他手心里蹭。   “小懒猫,七点了,该起来去吃早饭了,会议八点半开始。”   啊?!!   像突然被针扎了一下,瞬间清醒!苗伊腾地起身,发现自己居然是四蹄儿朝下趴着的,白色的被单下,身上什么也没有!   这才想起那羞耻到不行的一夜,扭头,那大男人就在身边,正一脸坏笑地看着她,她立刻像只小耗子一样跐溜钻进被子里,“你,你先出去!”   南嘉树笑,手伸进被子里咬牙捏着她的小脸蛋,“吃都吃了,还不让看!”   她羞死了,“我的衣服呢!”   “我让林冉把你的制服和鞋拿上来了,我先到我爸那儿去,你赶紧起来去餐厅。”   “……哦。”   直到听到门锁碰好,苗伊才从被子里爬出来,这才注意到床对面就是镜子,自己乱蓬蓬的头发,一//丝//不//挂,狼狈得简直不能看。   一下床,腿还软,弯了一下才站直,迅速跑到浴室洗漱,换上制服。   匆匆走到门边,心又慌,天哪,昨天刚来的小翻译,大清早起从总工房间出来,这,这……   轻轻地、轻轻地打开一条门缝,啊,五楼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赶紧出来带上门,冲进楼梯间。   餐厅在二楼,已经七点半,人们都已经聚来在吃早餐。   苗伊去排队拿了牛奶和吐司,转身,就看到不远处的一桌,南也瞻、徐墨、还有……他。   父子两个正在说话,没注意,可徐墨已经看到她,抬手招呼。可苗伊端着托盘,腿像灌了铅,挪不动。   “过去啊,愣什么神儿?”   扭头,一张漂亮的脸,蒋航宇。   “我……”   “别太刻意了,早晚伯父得知道。走吧。”   跟在蒋航宇身边,苗伊不得不挪步。   整个餐厅的人声、忙碌都无法反应,满脑子里都是昨夜,并不是第一次睡在一起……睡,那都是他无耻,他狼狈的!可这一次,他自始至终都穿着睡裤,可她却被……   想起那几乎让她窒息的感觉,脸烫得通红,眼帘都抬不起来。   糟糕,真糟糕!她好像,好像再也不能面对他了…… 第67章   这一顿早餐, 小丫头吃得如坐针毡。   从她端着托盘站在厅里发愣, 南嘉树就知道这是还没从床上醒过来。   被蒋航宇带到他们这桌,老父亲南也瞻亲自给他们介绍:“小苗,来,来坐。嘉树啊, 这是我此次的随行翻译小苗同志。小苗,这是我儿子南嘉树。”   旁边的徐墨赶紧跟着道,“苗伊, 这是樊津设计方的总工南总。”   一身制服, 冷静的职业色,可是她的目光却完全不能搭配,慌慌的,在他脸上都不敢停留超过两秒,像烫了一下一样。感觉这个时候他只要稍微一表现出他们认识, 她立刻就会崩溃, 所以南嘉树只能作出一副很端架子的总工样子冲她点了下头。   即便如此,一声“南总”叫出口,脸整个儿红了,小苹果一样。不由就让他想起昨夜在他怀里那软绵绵甜蜜的一团儿,可爱之极。要不是蒋航宇赶紧插话进来, 南嘉树觉得自己一定屏不住要笑了。   后来林冉来了,彼此面对,两个女孩儿都不自在,不过林冉比她大几岁, 跟在坐的也都更熟,很快气氛就融洽了,而且还懂事地偶尔带着她说一两句,免得那紧张又心慌的小样子引人注意。   可蒋航宇到底还是觉得不对,悄声问他,“她没事吧?”   “没事儿。”   “你昨天没哄哄?”   南嘉树没吭声。怎么没哄?哄得她软成水,黏在他身上一整晚,要不是真的没套,他非把她喝干了不可!   这么想着,身上就热,咕咚咕咚把一整杯冷果汁灌了下去。   ……   食不知味,一片吐司嚼得咽都咽不下去,好容易就着牛奶塞完,趁着他们又去拿水果,苗伊起身告辞说要回去准备资料,先离开了餐桌。   进了电梯,靠在凉凉的金属栏杆上,人还有点喘。镜子里,脸颊果然是红的,而且红得特别圆,特别鲜艳,像小时候被学校抓到台上表演涂的红脸蛋。沮丧地吁了口气,这么明显,就差脑门上贴个“我做了亏心事”的标签,大家一定都看出来了,他……肯定也要笑死了……   抬手捂了脸颊,还烫。想起昨夜,自己一个人都羞得抬不起头。大学的时候就有室友跟男朋友在外面开房,还有直接在校园外同居的。偶尔卧谈,关了灯,话题就会放得很开,会交流说第一次做到底有多痛啊什么的,还会交流多少次以后会经历……那个。   室友们从来不避讳唯一单身的她,苗伊听在耳朵里也没觉得有什么害羞的,就像听人说火星上又发现了什么惊奇的痕迹,反正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就当科普了。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她们是说第一次除了痛,基本不会有什么太多的感觉,然后做得多了,两个人越来越和谐,女生才会经历……那个的。   那种……欲/仙/欲/死,能让人完全放弃做人的准则和尊严,甘愿变成一只贪婪的动物……   记得当时一个寝室六个人,五个有男朋友,好像也不是每个都经历过。   这样比较起来,自己真的是……一朵奇葩。   第一次做,喝醉了;第二次,全由着他;算起来,昨夜才是她有意识的第一次吧?而且也不能算是真的做,毕竟他一直都穿着裤子的,可即便这样都让她……差点死过去……   只是亲亲而已,就敏感得不行,在他的唇和舌尖下颤抖,浑身的神经都在跳动,理智薄得一吹就散,连自己身体的物理运动都控制不了,追逐着那种感觉,完全放弃地任凭他摆布。   她是得有多饥渴啊?难怪第一次睡在一起就把他那么硬的肌肉嘬得满是草莓印子,他一定也是这么觉得的……   咬了唇,用力!真的,原来怎么不知道自己内心其实这么……动物,还是一只挺流氓的动物……   这个认知在短短的从二楼到四楼的电梯上就被苗伊认定了,而且坚信不疑,毕竟,说什么羞,说不敢看他,是因为看到他,那种深入骨髓的愉悦就在记忆里异常鲜活,怎么可能不羞?记得当时软在他怀里,不由自主地就去贴着他,好像分开一点都受不了。他问:“还要吗?”她喃喃地说,“要呢。”毫无羞耻可言!   站在空空的楼道里,苗伊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有四十分钟开会,先工作,就算是动物……也得先好好工作!   回到房间,整理公文包,还有昨天暴怒之下离去后,乱丢在床上的衣服。正忙着,门又开了,回头,是林冉。   单独面对,苗伊轻轻抿了唇,维密的盒子就在不远处整整齐齐地放着,好像也知道错了,完全没有那么扎眼了。林冉走过来,手里托着一小盒水果,几片清凉的奇异果、哈密瓜球还有几颗草莓。   “那个,我哥让我给你带上来的。”   林冉的声音明显不如昨天那么爽朗了,有点怯,苗伊顿时觉得好尴尬。自己闹了这么一大场,跟他哭啊喊的,最后误会解除,明明知道人家是妹妹了,还又告了她的黑状,说她亲口说他是“男朋友”来的。   其实当时自己也是故意跟他赌气,后来一个人躺在被子里等他的时候早想明白了,虽然她跟林冉见面就聊天,毕竟还算不上很熟,维密这种东西,她都盘问半天,人家说了不是朋友,搪塞一句男朋友送的,也免得再跟她解释那么多。可她却惹得他一个电话打过去,让林冉给“滚”上来。   虽然电话很快就扣掉了,可是哥哥那一声咆哮已经传了过去,肯定也挺伤害她的。   苗伊接过果盒,“林冉,那个,我……误会你了。”   “对不起,是应该我说对不起!”林冉马上接了话,“我,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我哥的女朋友,我要是知道,肯定跟你坦白清楚,打死也不敢乱说话!”   “不能全怪你,我也没问清楚就误会你。”   “是我想着占他的便宜,我哥答应我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我要买什么,后来看了邮件可能也不好说不买了。”   苗伊轻轻点点头,心里却悄悄嘟囔,哼,你也别把他撇得那么清,你哥哥就是个不害臊的。   “以后再也不会了,真的对不起。”   “嗯。”这个时候,她应该说些客套没关系的话,可是苗伊很认真地“嗯”了一声,并且很小心眼地觉得:真的,以后再不许了。   “我哥一大早就来骂我了,说他唯一给你解释不清的就是我电话里为什么把他存成了‘嘉树’。我跟你解释好吗?”   啊?他怎么真的问了?其实听他解释了为什么会先打电话给林冉,苗伊已经无所谓什么称呼了。可昨夜被他抱在怀里疼得不得了,就觉得自己是他的小公主,所以就又吃醋,“为什么她手机上存你是‘嘉树’?”他倒也很惊讶,说林冉从小就没大没小的,“哥”都少叫,经常直呼其名“南嘉树”,怎么可能叫他“嘉树”??   没有答案,苗伊也没有再不依不饶,怎么真的去问了啊?好难为情,赶紧摆手,“哦,不用,不用解释……”   “没关系的。”想起大清早六点就被那个所谓的亲大哥拎起来教训,完全不顾及总工形象地斤斤计较,小心眼到连她跟他小女朋友说话的语气都过问到了,护犊子简直令人发指!   林冉心有余悸,“还是解释一下。是这样的,因为关系太近,姑妈其实不同意我考姑父的研究生,担心对姑父影响不好,也担心我出成绩后,被人诟病。可我就想上姑父的研究生,姑父同意了。好容易考上,又成了最后一届,更得多注意。所以,我从来都只叫老师,只在院里和学习的时候跟姑父在一起,姑姑家我都不去了。电话里,通讯录,把这个特别的姓都去掉,以前我给姑妈存的是‘南夫人’,家里电话是‘南府’,后来都改了,不想让人生疑问。谁知矫枉过正,把远在千里之外的哥给删得这么不伦不类。不过,我已经把他改了!”   林冉没说是在那位“哥”的亲自监督下,改成了“尊敬的大哥”。不能更讨厌。   “哦,不,不用。”真的好尴尬,苗伊说,“对不起,我不应该偷看你手机,误会你……”   眼前的女孩儿,窘得脸蛋红扑扑的,直接认错是偷看她的手机,完全没给自己那位高大上的总工男朋友留面子,毕竟那家伙清早刚理直气壮地责备她说“自个儿没收好手机还怪别人??”   林冉忍不住笑了,苗伊纳闷儿,“你笑什么?”   “我笑啊,你这么内向、这么可爱,怎么能跟南嘉树是一对儿啊?”   “嗯?”   “他那么烧包!”   苗伊挣了下眉,也笑了,是啊,他那么烧包!其实……别人都不知道,他最温柔了……   “吃点水果吧,你家总工大人心疼你早饭没吃好。”   “……哦。”   看看还有时间,苗伊坐下来,本来她早饭是不吃这么凉的水果的,可是,有奇异果,捻了一片放进口中。   林冉边整理自己的笔记本边看着说,“我哥一个人在凌海这么多年,只有过年能见到,永远单身一个。我们都说他炫过头了,什么女孩子都看不上,估计要孤独终老了。没想到啊,他啊,有了女朋友,这么奴!”   嗯?看苗伊不解,林冉笑:“你就没觉得你的鞋子很干净吗?今天早晨我给你拿上去之前,他已经帮你仔细地擦过了。”   苗伊低头,脚上的小白鞋,虽然旧了,可是雪白雪白的,连花边口的软皮褶皱里都擦得很干净。想起他以前还嘲笑她脚小,不知大手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不觉笑了。   奇异果,好甜。   ……   上午的会议进程是听取演示报告,翻译工作量很小,苗伊趁着机会记录了大量的专业词汇和笔迹。   午饭是和翻译社的同事一起吃的,这次带队的是法语组的组长,她也简单汇报了她被凌海设计院借调后的工作安排。组长通知她,此次专家组审核会议结束后就随翻译社的车回桃圃本部去。   下午是模拟实验。主持团队来自北美,苗伊跟随南也瞻做随身口译,好在上午总工南嘉树的报告中已经涵盖了整个工艺过程和技术点,她没有碰到太大的难点。   实验结束后,南也瞻和专家组开会,甲方封闭式会议,作为乙方的CNE团队没有参加。   休会间隙,苗伊整理笔记,身边的南也瞻也在看图纸。忽然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老公大人”几个字那么张扬。   苗伊吓得赶紧拿起来关掉。天哪,好险!   有林冉的前车之鉴,苗伊决定赶紧把微信里的“老公”和通讯录里的“老公大人”都改掉,虽然南老没有她这么八卦眼尖小心眼儿,可是必须以防万一!   说改就改,改成什么呢?改成:小叔叔。   刚改好,“小叔叔”的信息就跳了出来。   小叔叔:结束了吗?   苗儿:还没有。   小叔叔:估计快了。结束给我电话,停车场见。   苗儿:干嘛?   小叔叔:咱们到镇上去,有家很不错的农家烤鱼店。   苗儿:不用吧,很远呢。   小叔叔:带你尝尝,主要是去买点东西。   苗儿:要买什么?   小叔叔:你说呢? 第68章   南嘉树觉得问题严重了。   现在是周二中午十二点一刻。正是午餐时候, 餐厅里人很多, 他进来后照例是找到南也瞻一桌,坐下陪着。   父子两个,一个甲方的专家,一个乙方的总工, 按说在审核会上是要适当避嫌的,可自家老爷子最不给面子,大庭广众收拾他, 挑剔到苛刻的地步。以至于CNE团队要不是有那个大大的“南”字顶在那里, 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详图要黄了。   而私下里,陪饭是一定的,毕竟自春节别过又快一年没见,老父亲攒了不少话要跟儿子说,首先是带来老妈两个很简单的问题:一, 四十岁以后生子, 孩子的成长会缺乏年轻父母的陪伴式教育,这种缺失你打算怎么补?二,明年春节预定与周叔叔一家一起乘加勒比海游轮,你是从凌海直接飞过去还是先回京城一起走?   这种问题都是陷阱,南嘉树深知一旦掉进去, 根本爬不出来。老妈的套路,父子两个加起来绕了几十年也斗不过,早就放弃,所以南也瞻传完话后连点补充说明都没加就丢给儿子自己考虑。   其实南嘉树是很想说你们俩倒都是年轻父母有的我, 陪伴啥了?十二岁他开始挂钥匙自己洗衣服做饭,十五岁被扔到桃圃,从此就跟爹娘天各一方,缺失什么了?至于春节的安排,加勒比海和游轮都无所谓,周叔叔家优秀的女儿才是关键。   然而,这些都不是南嘉树现在烦心的,他现在烦心的是他十五岁时在桃圃意外碰到的那个小丫头,当初要是知道有今天,打死也不会丢下她这么多年!   现在再捡回来,毫无防备就捡进了心坎儿里,软软糯糯,黏得他六神无主,可偏偏的,他还完全丧失了当初小叔叔的绝对权威,以至于现在抓心挠肝,还不敢惹她。   凌海分别前一夜,烧得厉害,一夜抱着她彻底越了界。第二天就出差,怎么能不想?林冉的出现,把小丫头气得对他又踢又打,哭着喊着要跟他离婚,可也把她那个小乌龟壳给掀掉了,心甘情愿地睡在了他怀里。   这一夜,发生了完全计划之外的“第一次”。   其实,南嘉树并没有打算把他们的第一次放在这样的野外现场。可是一旦抱着她,哪里还舍得放开?   寒冷的雨夜,温暖的被子里,活到这把岁数,他当然不会相信“亲亲就睡”这种哄孩子的鬼话,嗅着她的清香,抚摸着光滑的肌肤,他几乎每一根神经都被她充得热血沸腾,没有安全套,也不能放过怀中娇美可爱的身体,他决定试试吃了她。   实话说,这也是他头一回,这样做。以为是一种单方面的奉献,却没想到,一路吻下来,她这么生涩,完全不会妩媚地迎合他,害羞,拒绝,一种略带强迫的进攻逼她在他面前彻底打开自己,心动,刺激,妙不可言,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享受里,甚至忘了是在取悦她。直到,听到她甜美的声音难以忍耐地嘤咛娇//喘……   脑子里的景象一下就炸,那种奇妙的满足感,激荡在他身体里很久都平复不下去,害他差点就按捺不住扑上去。   看着怀里睡得酣甜的女孩,小脸上还有余韵过后留下的红晕,这么性//感,南嘉树忍不住低头轻轻啄吻,没有欲望,只有疼惜。才发现,爱她这么满,他早已已经分辨不出苗苗儿和伊伊,在男人女人的床上,都会生出强烈的保护欲,连在她身上释放都舍不得。   抱着她,感觉自己身体里最原始的力量和欲//望都有了方向,只想做她的男人。   她也乖,一晚上窝在他怀里不肯放开,她并不知道他们之间还真是没正经睡过,却已经经历了让她差点承受不住的欢愉,南嘉树可以说非常得意,满以为这样更赢得了她的心,没成想,不知道是一开始就用这样非传统的方式让她不能接受,还是怎么了,小丫头羞了,羞得都不敢看他。   没关系,他知道怎么哄她,要尽快一起经历,她才会懂得这是在爱她,而他,也需要她的爱。   第二天,原本是计划她从甲方封闭式会议上下来,就带她走,去镇上,可没想到这会一开就开到七点多才结束,之后随着专家组一起吃饭,等到她彻底空闲下来已经九点了。   小镇是去不了了,南嘉树想让她上来到他房间,可她说累了,还要把今天一天的笔记做整理。   很想强迫她,可是他答应过:不给苗小一添麻烦,不浪费苗小一宝贵的时间。确实,她的时间很宝贵,虽然像许湛说的,她是自远油翻译社成立以来最年轻的天才同传,可天才也都是汗水浇灌出来的,尤其是她这么一只自认的小笨鸟,她付出的比别人多的多。   她目前的经验还不足够支撑她走得更远,还需要更多的学习,这么重要的与专家组一起工作的机会,他怎么能耽搁她?所以,只好忍了说: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连下去抱抱她的冲动,都忍了,因为怕一抱,他就走不了了。   接下来两天,会议进入审核期,高强度进行,两个人能见面的机会就是在会上,而这个时候连对视一眼都没时间。唯一希望的就是下班后可以一起,可他忘了,她现在是专家组组长南也瞻的随身翻译,是甲方,每天下班后,专家组都在老父亲这个工作狂的带领下继续工作,而且还是屏蔽乙方的工作,不到九、十点钟她都不会下班。   其实再晚南嘉树都不介意,如果是他,不管多晚、多远,他都可以去找她。可是她却不行,他发的信息,她基本都是这么回:不要。不行。不想。不去。   不敢惹她,以至于从周五晚上到现在,再也没有单独在一起待过,整整三天半。思念是成几何级数的,尤其是一起度过那样一个夜晚后,南嘉树现在已经不指望去什么镇上买什么东西,唯一的要求就是抱抱她。   这件事,有必要跟老父亲谈一谈。简单吃了个三明治,南嘉树就拿了咖啡坐在南也瞻身边。   “爸,苗伊呢?”   “哦,跟Dawyne在实验室。”   又是Dawyne!   这也是南嘉树这两天不满意的地方,Dawyne是麻省理工的教授,是设计院长期的合作方,跟南也瞻是老朋友,这次专家组会议,苗苗儿累就累在很多工作做双份儿,因为经常看到她被派在Dawyne身边,听南也瞻这么一说,南嘉树当然皱眉,“爸,她是设计院给您配的翻译,您怎么老把她借出去?专家组不是有团组翻译吗?”   “哎,”南也瞻马上摆手,不同意,“别的翻译可不如小苗。这孩子专业特别强,基本都是同声翻译,节约时间的同时还能做到用词精确。而且,心细、耐力强,不管耗多久、工作多晚,她都不急躁,始终能保持状态。年轻人能力强的有,能静下心来这样敬业的,可不多见。”   “爸,能力再强,她也就一小丫头,能有多少精力?您看看您,会议带着她、吃饭聊天儿带着她,您闲了歇着,还把她给借出去,您这是不是有点儿当年无良地主老财的意思?”   “你个浑小子!”南也瞻骂了一句,“这是工作。Dawyne跟我一样,年纪大了,工作起来慢、时间长,我们需要倚靠她的耐心和精力。”   可您儿子我更需要她!南嘉树低头喝咖啡。   “不过你说也是,这几天是辛苦她了。”南也瞻点点头,“等会议结束,我会让小蒋给他们翻译社出个表扬信,应该能给她争取到奖励,对她今后的发展也会有帮助。”   她得到荣誉和奖励已经够多了,她现在需要休息,需要在我怀里睡!   南嘉树眉头一点都没展开,可又能怎么办?他可以继续跟争取,甚至可以强迫老父亲答应,可苗苗儿要是知道了非给他闹不可,小丫头已经够累了,别给她添乱了。   ……   吃过午饭,林冉匆匆回房间取了份资料,回到指挥中心就碰到南嘉树,手里拿着个保温杯正等着她,“把这个给她带去。”   “哟,她是谁啊?”林冉笑。   南嘉树一皱眉,吓得她一吐舌头不敢再闹,“这是什么?”   “杞枣茶。给她润嗓子。”   “啧啧,”林冉咂嘴,“真是体贴啊。你都奴成这样了,还瞒着姑妈姑父,再有两个月就过年了,你还真打算跟别的女人去游加勒比海啊?苗伊知道不得吃了你!”   “话真多,赶紧去!”   ……   下午的会开到了五点半准时结束,明天还有一天,周四一早专家组就要离开樊津。   项目范围和工艺流程审核已经基本结束,南嘉树通知CNE项目组晚饭后加班,要根据专家组的意见更新流程图,争取在明天的会议上可以拿到初步的确认。   九点,项目组把图纸交上来。南嘉树让助理把图纸打印出来送到他房间,他要做最后的审核。   刚一进接待中心大厅,正碰到刚从健身房出来的林冉,南嘉树惊讶,“你们也已经结束了?”   “嗯,今天早一个小时。”   看他立刻掏出手机,林冉笑,“别打啦,苗伊不在!”   “嗯?”   “跟Dawyne到镇子上去了。”   “干嘛去了??”   “Dawyne要走了,好像是去买同仁堂的中药。”   真他妈的!   ……   又下雨了。   雨中的荒野路很不好走,一个小时才到了镇上,药店正关门时苗伊才陪着Dawyen匆匆赶到。好在药店的工作人员很热心,不但为他们多拖延了几分钟,还很耐心地给他们介绍药效、解答问题。   买好药出来上了车,见药店旁边有一家规模不小的24小时营业超市,看着里面灯火通明,苗伊犹豫地眨了眨眼睛。   司机刚要启动,苗伊忽然说,“师傅等一下!”而后转身看着Dawyne,“Could you please wait for me for a few minutes I need to pick up something.”(能等我一下吗?我得买点东西。)   “Sure! Take your time.”(行,不急。)   “Thanks!”   跟司机说了一声“抱歉”,苗伊冲进雨中。   ……   哇哦,安/全/套的选择有这么多啊……   站在超市货架前,苗伊简直惊讶。各种颜色的盒子和图片,盒子上的字眼不是激/情就是情/趣,依然分辨不出有什么不同。   是不是得看看使用说明?   苗伊正要伸手,货架那边拐过来两个男人,说笑着,目的性很强地冲这一个颜色的盒子就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这种货架前,感觉他们的笑声都好像很暧昧的样子。空荡荡走廊,一个穿制服的女孩站在安全套前好像很显眼,男人们立刻看过来,苗伊赶紧低头。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反正笑声更大了,拿了东西离开,拐弯时又看她一眼。   脸早红透了,等人家走了半天,超市门的铃铛都不响了,她才又抬起头,   嗯……应该买哪种的呢?颜色、气味、质地甚至形状,种类好多,他喜欢用哪种的?   咦?好像还有尺寸啊。别的都好办,可是……尺寸不能错吧?那,那他……是什么尺寸的?   看着手机,苗伊抿抿唇,总不能问他吧…… 第69章   十一点半。   雨越下越大, 完全不像南方淅沥沥的冬雨, 倒像夏天午后突然的雷阵雨,倾倒似地扑打着车顶和车窗。   苗伊抱着肩,瑟瑟的,冷啊, 湿冷浸骨,车里的暖气一会儿开一会儿灭,很快, 开的时候也感觉不到热气了。车窗外浓重的雨幕和黑暗, 双闪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鬼火一样跳着。   车陷进泥里了。一出镇子,在来时的一个坡上不知突然蹿出来个什么动物,司机紧急一打方向盘,车陷进了路边的泥坑里。费了半天劲,也没办法解出来。   好在指挥中心二十四小时有人调度, 一个电话打回去, 说马上派车来接他们。   打过电话到现在大概半个小时,这样的雨夜和路况,再考虑到准备和调车,至少要一个多小时才能赶过来。除了等待,这不是一个什么需要惊慌的情况, Dawyne在灯光下看着他的中药,用零星几个字的中文跟司机说话。   苗伊打开手机,七点的时候他发过一个信息,问她吃饭了吗?她说吃了, 然后连多一个字都没来得及打就进了小会议室。现在,很想跟他说冷,可是看看时间,还是别了,他是乙方总工,这几天专家组重点拷问的就是他,有的时候简直就是轮番轰炸,连喝口水的时间都不给他,一整天下来,嗓子都哑了。   现在他应该还没睡,可也一定是忙工作,算了。   关了手机,苗伊低头看怀里的包,软软的皮面可以摸到里面盒子的棱角,原来这种东西也瞒贵的,好几十块一盒,虽然数量是最少的,可是,是最贵的那种。其实研究了半天,她也没看出大不同,可毕竟……是给那个烧包的家伙……便宜的,恐怕不行。   正红着脸一个人悄悄地在心里嘟囔,忽然对面坡上冲下来一辆车,漆黑的雨夜里,大车灯穿透而来,像两束明亮的闪电!   很快车就来在眼前,彪悍的车身显露出来,司机先声惊讶,“哟!怎么是南总!!”   这一声,还没看到人,苗伊的眼睛鼻子就都酸酸的,也不顾外面在下雨,起身就想往车下。还没等她动,越野车的车门怦地一声响,有人走下来,一身防雨野战服,高大的身型即便是在厚重的雨幕里依然像身后那辆大越野一样的彪悍。   苗伊忽然就不想再动,就这么,看着他……   他手里拿着两件雨衣递给司机,大声吩咐招呼Dawyne老先生先上车,然后转身往这边来。   车门打开,苗伊接着他的大手跳下车,跳进他粗壮的手臂里,雨衣立刻从头披下来,还没等她站稳,人已经被勒了起来,隔着厚厚的雨衣都能感觉到他铮铮的肌肉,她抬起头,他的唇狠狠地压下来……   大雨里,他勒得这么紧,她不能呼吸,脚也几乎无法着地,可是,窒息的身体却雀跃地渴望着他的力量;她好凉,他的舌进来,霸道,温暖,她的心都发烫。黑暗中,几天来的羞涩都不见,踮着脚尖,迫不及待地迎向他……   雨水打在雨衣上,砸得噼啪响,唇紧紧地贴在一起,彼此的气息贪婪地吸吮着,天地仿佛都只剩下雨帽围拢的这一团滚烫的温度……   时间凝固,又很快流动,有人在等他们,他要离开,她不肯,他不得不轻轻咬了她一口。   分开了,苗伊笑了,仰头看着,雨真的好大,他也真的,好帅……   ……   周三是专家组现场审核会的最后一天。   根据前一天会上的修改意见,CNE项目组已经赶工出了新的工艺流程图,南嘉树亲自做好最后的修改、重新出图,直到清晨五点才睡下,六点半起来洗了个澡,准备先到四楼去看看她。   昨夜接他们回来,一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跟Dawyne说着话,偶尔地看她一眼,她坐在副驾,职业的随行口译,很工整的姿势,只有眼睛像只小猫儿一样一直悄悄黏着他,很安静,一个字也没搭话。   心就这么被她的目光浸得软软的,无数次走过的荒野上,忽然就有种特别满足的感觉……   回到基地已经很晚了,他还要到指挥中心去,分别时,她很礼貌地说“谢谢南总。”,他却没屏住,当着人的面让她“赶紧回去泡个热水澡驱驱寒”。她怔了一下,居然没躲,双手抱着包,脸红扑扑的,冲着他点点头。   那样子比大声承认自己是他的还让人疼,当时他就冲动想搂够来抱抱,管特么旁边有人没人!   现在下到四楼,径直走过去敲她们的房门,看看表,刚七点。很快,林冉开门,说她早已经起来走了,是南也瞻亲自电话叫走的。   南嘉树听了,连问干嘛去都省了,这是最后一天,老父亲肯定要抓紧时间从早忙到晚,苗苗儿更是加倍的工作量。   转身离开,南嘉树也匆匆往指挥中心去。   今天的会议本来是做最后的审核意见和收尾,可是因为CNE做出的迅速反应,修改方案已经提交上来,而且在总工南嘉树的亲自操刀下,并非临时的意见整合方案,而是有补充计算数据和应力分析的全套修改。   有专家提出工作量太大、时间紧,建议不做重新审核,依然按照之前的审核意见收尾,CNE的新方案可以之后提交,再由甲方批复。南也瞻不同意,下现场的目的就是为了即时办公,既然来了,不把详图彻底打开,拖延了工期,这几天的会开得还有什么意义?   美方专家Dawyne立刻表示支持,于是会议日程当场做了延时调整,午餐都定由餐厅做三明治和披萨盘直接送来会议室。   一天连轴转,CNE突击出的方案不但完整而且非常细致,这样专业和敬业的表现,终于在最后一天得到了与会所有专家的肯定。   下午六点,会议圆满结束,CNE拿到了专家组的最后确认通过,只需要形成报告提交甲方,就可以开始详图设计。南嘉树一个电话打给凌海的总裁张星野,那边乐得当场许诺重砸百万建江州分部。   简单的晚餐后,国外来的专家要马上启程往江州去,赶第二天上午凌海出发的国际航班。送行时,除了项目组外,最主要的就是和这几天与他们朝夕相伴的翻译组告别。   别人都还好,拥抱告别,可Dawyne老先生抱着他的小翻译说了好大一番话,夸完了不说,还留下了私人联系方式并且一份礼物,这礼物是他每天随身的一枝笔,笔上有他的名字缩写。学者送笔可说得非常郑重,在场的人都很感动,老爷子还告诉她明年春天他会再来凌海,毫不避讳地说一定要私下相约见面,共进晚餐。   南嘉树在一边看着,并没咋地跟着感动,只希望老爷子早点松手比较妥当。   送走了国外专家,大家都放松下来,项目组同事们有一起去娱乐厅唱歌消遣的,也有的早早回去休息。南嘉树转回来又去了南也瞻的房间,他知道老父亲一定还有话跟他说。   这一次是完全的小灶,撇开甲乙双方,南也瞻先是对儿子这一次的专业和项目领导能力提出自己的点评建议,而后开始对之后详图的开展给出更多的指导意见。   这一讨论、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过了十点,南嘉树的精神就不能再集中,一边应付,一边不时地看手机。十点半的时候想走,可是老父亲正在兴头上,又泡了一壶茶,越说越细致,甚至让徐墨把图纸又送了进来。   等把老父亲聊满意,南嘉树从房中出来,已经十一点半了。看手机,还是空空的,别说电话,连个信息都没有。   不由得长长吁了口气。   明天一早苗苗儿就要跟着翻译社回桃圃了,她还不知道要长期借调的事,这一去就意味着两个人分开,小丫头居然连点动静都没有。不想他么?舍得他么?南嘉树有点咬牙,想咬她。   进了电梯,鬼使神差的还是摁下四楼。   近午夜,楼道里空空的。荒野的基地上,外头是呼啸的风,里头静得也像荒无人烟。走到她们的房门口,抬起手,摸到门铃,犹豫再三,又放下。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太晚了,累了这几天,昨夜又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小丫头肯定撑不住了。让她好好睡吧,反正没几天就会再在一起,先不跟她计较,等见了面再让她好好认识一下居然敢不想他这个严重的错误。   这么想着,南嘉树笑了,为自己找到一个欺负她的借口竟然高兴,心里的思念和遗憾就这么又甜蜜起来。   只有一层的距离,南嘉树没有再乘电梯,进了楼梯间。转弯正要接着上,忽然吓了一跳,五楼的楼门口站着一个人。   小丫头穿着他买给她的休闲装,一身粉粉嫩嫩的,头发洗得蓬蓬的,别了个小卡子,双臂抱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靠门站着。   “苗苗儿……”南嘉树叫了一声都不敢认,怔了一下,这才大步奔上楼梯,“你,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嗯……等你。”   南嘉树第一反应就皱了眉,“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就是,嗯,等你,一起……”   一股热潮忽地从心底涌起来,汹涌澎湃,直冲头顶,一下子将他淹没!笑容都不及在脸上散开,南嘉树猛一弯腰,一把将她拎起来扛上肩头!   头都朝下了,苗伊拍着他的背小声叫,“啊,要被人看到了。”   ……   他的吻,深深地在她口中,热烈到近乎啃咬的纠缠,让她还没有享受够缠绵的爱意,就已经不能呼吸。   双臂搂着他,空气擦触带来的凉意让她忍不住地抖,被他抱在怀中,热得几乎要把她烧着,她的心却一直在颤,像冷,紧张得不能自已。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只能抱紧他,不停地回应他的亲吻,可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挡他,这么用力,于是,满脑子里都是那羞人的红草莓……   “别,别……”   他还是穿着睡裤,可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划过的痕迹,会痛,很快就把她带入上一次那难以抑制的感觉,她想要,真的想要,可是……可是不行!   她的手无力地拽他,“别……你听我说……”   大手握紧她,握得她动都不能动,苗伊不得不屏了力气,“你……你不想要么?”   “要……现在就要……吃了你……”   她刺激得颤抖, “我,我买了……买了那个了……”   他根本不听,沉浸在自己的享受里。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叫,“我买了,安,安全套了!”   他终于抬头,却没听懂,“你说什么?”   她低头看着他,脸上泛起红晕越发红,喘了口气,声音低下来,“在我……在我包里。”   南嘉树愣了一下,腾地起身下床,一把拖过她的包,一翻,艹!真的有一盒杜蕾斯!!扭头,床上的小丫头藏在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两只眼睛看着他,可爱得像一只做了亏心事的小猫。   妈的!这一晚上,他特么的真要犯心脏病了!   上床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什么时候买的?”   “就是……昨晚去镇上买的。”她小声解释,“要不是因为这个耽搁了,恐怕车都不会陷在泥里……”   南嘉树低头,狠狠地啄了她两口,“我的宝贝儿!你怎么这么贴我的心!”   苗伊红了红脸,小声儿哑哑的,“嗯……是这种吗?我,我看了说明,也分不清。嗯,而且,大小……不确定。”   南嘉树的心都化了,想立刻把狠狠地疼爱她,又想忍着慢慢品尝那极致的滋味,轻轻抚起她的发,“大小,你得自己量。”   嗯?苗伊愣了一下,就发烫,“我,我不要……”   她想躲,被他握了手,吻在耳边,“来,乖,你不知道大小,下次去买,怎么能买对?”   “这个不对吗?”苗伊蹙了眉,糟了呢,当时还觉得自己有理,他身高一米八六,因为肩宽,衣服都是190,所以,她就选了最大号的,不对吗?   “对不对,你得自己试。”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眼中在燃烧,握了她的手。   被他扣在颈窝,她根本无法拒绝。   小手轻轻握,他立刻滑向崩溃的边缘,脑子里卷起风暴,整个人都在她柔软的手心里颤抖起来……   忍无可忍,他咬牙在她耳边,“宝贝儿,给我!”   “……嗯。”   “疼就叫,咬我,啊?”   “……嗯。”   撕裂,几乎就在一瞬间,在他已经百般爱抚之下,那种痛依然强烈到无法忍受,她几乎要哭了,努力忍着,咬在他肩头……   ……   整个夜都在晃动,苗伊已经完全不能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已经成为他的一部分,她不能思考,只能抱着他,看着他,一种奇妙的满足感从她心底慢慢蔓延去身体里,融入痛中……   自己已经裂成两半,一半已经在他身体里,一半还在吻他……   ……   当他终于平静,窗外的风重新有了声音。   啄着她汗津津的小脸,他叫“苗苗儿……”,嗓子都哑了。   “你……你是不是骗我了?”   “嗯?”   她带着哭腔,泪朦朦的,“这,这才是我们的第一次,是不是?”   天哪,她怎么可能已经经历过?他这个样子,除非她死了,什么酒醉,什么麻药,都不可能不记得!   他笑,嗤嗤地在她耳边,手臂箍着她,贴着他滚烫的身体。   “你,你欺负人!”   “不这样骗你,哄你,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欺负?”   “南嘉树!”   “哎……”   将她的小声儿含在口中,轻轻辗转,甜蜜不及一刻,身体就又昂扬,“苗苗儿……”   “……嗯,”   “我们继续好不好?”   “不要不要……”   “听话,那盒子里,有十二个呢……” 第70章   天已经朦朦亮了, 厚厚的遮光窗帘都无法再阻拦黑暗淡去, 房中的一切渐渐显出轮廓。   空气中残留着浴室的水汽,空调很足,暖暖的,给房中增添了暧昧的温度……   轻轻地, 苗伊眨眨眼睛,湿漉漉的睫毛黏成缕,大脑里已经没有指挥的神经, 唯一能做的动作, 就是呼吸。   吻那么缠人,缠得她六神无主;完全放弃自己的存在,明明她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心里莫名地竟然心疼他……   抬起酸软的手臂,轻轻抚摸他的脸, “你还好么?”   “苗苗儿……”他声音好哑, 脸颊蹭在她的手心。   口鼻热,呵得她手心发烫,苗伊有点怕,“你,你没事吧?”   小丫头真的担心了, 担心得对。南嘉树笑,撑起手臂将她侧身裹进怀中。   从来没有这样过……   知道自己爱她,非常爱她,却也没有想到对她的渴望能强烈到完全超出了他的自制力, 那种没有把握、全由她的感觉,生平第一次,让他脆弱,心慌……   -   玻璃浴房弥漫着云雾一样的蒸汽,花洒淋下热水,轻轻敲砸着酸软的筋骨。   没时间睡了,爬起来洗澡。南嘉树低头,脸颊贴着她的额头,“是不是不舒服,嗯?”   理智稍微恢复就心疼,他都受不了,更何况她。“疼吧?给揉揉,啊?”   她闭着眼睛,没有欲//望的爱抚,那么温柔……   淋浴,淅沥沥,像那天夜里的雨,雨帽下是彼此思念最温暖的空间,吸吮着彼此,用尽全身的力气,比这一夜疯狂都让她心动,轻轻地睁开眼睛,“今天……我要走了呢。”   “嗯。”   他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她鼻子有点酸,“年前……我应该没什么要出外勤的机会了。”   “嗯,好好休整,这段时间是太累了。”   “嗯……你呢?会在现场待多久?”   “详图拿到,设计就是在CNE做。江州分部正式设立前,我会在凌海。”   “……哦。”   淋浴下,他似乎更专心给她按摩,苗伊想噘嘴,又心软……“那个……我们翻译社的年会,你来不来?”   “需要家属出席吗?”   “……也不是。可以来,也……可以不来。我猜……我们组的那些可能都会来吧。卢江什么的。”   “到时候看我有没有时间。”   湖心岛都有时间,年会没有吗?苗伊很想这么说,可她吃不准该不该说。他很忙,特别忙,这次专家会亲眼看到他一个人扛着几重的压力,整个基地,整个项目,甲方、乙方都压在他肩头,时间以分钟在计算,哪里有空跑那么远去做这种混不搭界的事?而且,以前的年会她也不过是发完奖就走了,干嘛还要他来?这样说,真的是很作了,尤其是……在他们刚刚睡过之后……   苗伊抿了唇,不再吭声。现在是早晨六点,翻译社的车八点半出发,他们还有两个半小时……   -   浴室的镜子里,一个个红红的痕迹,特别明显。苗伊看着,身后就是那个罪魁祸首,歪头端详,不觉得抱歉,居然笑了,低头,顺着她的脖子亲吻,“没事儿,啊?咱穿高领。”   苗伊嘟了嘴吧,把浴袍裹紧,“我没有带高领。”   “那就露着,咱不怕人看。”   啊?他,他就是无耻!不理他,苗伊走出浴室,从包里拿出一块丝巾,叠好,系在脖子上,转身对着镜子调整,要很仔细才可以完全遮住那无处不在的小印子。   雪白的浴袍,淡蓝的丝巾,刚刚出浴的水滑像一只骄傲的小天鹅,南嘉树走过去从身后抱了,“我的苗苗儿,漂亮死了。”   第一次吧,夸她呢……势气就这么低了头,任他贴着脸颊,“……我得回房间去了,把行李放好。”   “我跟你一起去。”   南嘉树说着,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个旅行箱,打开,把自己的东西都拿出来。   “你干嘛?”   “这个给你用。”   “啊?不用……”   “你看看你,大包、小包的,知道的你是下现场,不知道的,以为你逃难呢。”   哼,讨厌……   -   一起回到四楼房间,林冉也在收拾行李。   大旅行箱摊开在床上,南嘉树把她的小箱子、双肩包、电脑包通通打开,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整整齐齐地码进大箱子,不只衣服,电脑包和她所有的资料、字典、书都放了进去。   苗伊在一旁想搭手给他递东西,可总是拿不对,后来干脆不帮忙了,就看着他,看他的大手把她的裙子、衬衫、还有……内衣重新打开、叠好,忽然蹙了下眉,心里,心里就特别舍不得……。   收拾好行李,林冉说一起去吃早餐,苗伊摇摇头,“我不想吃。”   看她小脸讪讪的,南嘉树说,“你在房间等着,我去拿上来。”   苗伊正要点头,林冉忙插话,“不行啊,老师刚才打电话还说让我带苗伊一起吃早餐呢。”   “干嘛?”南嘉树问。   “好像老师有话跟她说。”   苗伊纳闷儿,南嘉树说,“跟Dawyne一样,告别。”   南也瞻邀请,当然要去。   -   三人一起来到二楼餐厅,一进门就看到不远处的餐桌边,南也瞻在喝茶,手里拿着一份远油的内部报纸在看,身边陪着蒋航宇,手边也只有咖啡。很显然,他们已经吃过了,真的在等人。   拿了吃的坐下来,彼此寒暄后,南也瞻放下报纸,微笑地看着苗伊,“小苗啊,这几天辛苦你了。”   “南老哪里话,这是我分内的工作。”   南也瞻轻轻摇头,“现代社会讲究利益当先,似乎成了唯一的衡量标准,工作和责任就这么被奇怪地分开了。人人都能做工作,可真正懂得自己身上责任的人,不多见。你小小年纪,专业性强,职业性强,是个深知自己责任、并且能付诸行动的人。”   工作上受过很多表,哪怕是许湛在台上大张旗鼓地对她进行“天才”的吹捧,苗伊也不觉得什么,可面对南也瞻,她的脸颊不由得就发红,“……南老过奖了。”   “小苗啊,有件事,我想征求你的意见。”   “南老请讲。”   “明年一月中旬,我应凌海设计院邀请到北美参加一个访问,为期两周,我希望能邀请你做我的随行翻译。如果你没有意见,我会让设计院向远油翻译社发出正式的借调邀请。”   啊??   老先生一语出,在座的都很惊讶。只有蒋航宇幸灾乐祸地看着南嘉树:让特么你丫再装!再遮!公公要带着儿媳妇儿出国,我看你怎么办!   第一次,苗伊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工作上的安排,刚犹豫了一下,忽然,旁边一个很冷静的声音,“不行。”   目光都聚拢来,南嘉树抿了口咖啡,“爸,不行。”   “怎么?工作上有冲突吗?”   “不是。是……您不能带苗伊长途随行。”   南也瞻皱了眉,“为什么?”   “原因,我回头再跟您解释。”   蒋航宇强忍了笑,林冉也低了头。南也瞻终于觉察到在座这些年轻人的异样,再看苗伊,小丫头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目光落在盘子里的几片奇异果上,紧张,羞涩,完全没有了前几日的镇定。   南也瞻喝了口茶,看着自己的儿子,看他亲手把谷物酸奶打开,用小勺拌好,放在她手边。   -   吃过早饭,专家组的车第一批出发,翻译社的车晚半个小时,行礼也已经全部装车。   那只大行李箱装下了她所有的东西,苗伊现在身上一只小手包,轻松得她无所事事。不远处,南嘉树在跟领队们说话、告别,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直到大家要上车,他才走了过来。   面对面,淡蓝的丝巾衬得她的脸那么白,那么小,看着他,眼睛里闪闪的,唇轻轻动了一下却一个字都没说来,忽然就转身要上车。   南嘉树一把拉住,揽进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骂了一句,“小傻瓜!”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她连跟他犟嘴的力气都没有,用力吸气,吸气,才没让眼泪掉出来。   -   车开了,回头,简单的白衬衣、工装牛仔裤,高大的身型很快就消失在荒野之中…… 第71章   凌晨一点半, 床头小闹钟上的数字黑暗里静静地显示着蓝色的荧光。   没有雨也没有风, 连天台上总是吱吱嘎嘎响的雨蓬子今夜都偃旗息鼓。一切都这么静,静得脑子里的思绪仿佛要跳了出来。   苗伊在床上翻了个身,刚做完笔译躺下,脑子亢奋, 却没有像从前一样累到不能思考,一点睡意都没有。   这是她第一次跟专家组下现场,知道工作会很重, 又有之前差点误稿的前车之鉴, 所以走之前她就跟易科翻译公司请了假,这几天在樊津她只做了两个小翻译公司的活儿。今天回到桃圃,述职后她就给易科提交了任务申请,晚上下班前便收到了新的稿子。   这么快?苗伊惊讶,感觉这任务派发得像是在等她。   打开一看, 明白了, 原来这是一本有关工程预算的稿件。看着那些晦涩的评估方法、复杂的计算,苗伊为难地蹙了眉,可是嘴角边却又忍不住弯起来。一定是上一本的预算附件做祟,总工大人最后收尾的那几千字太招眼了,专业到这种地步, 客户一定高兴死了。   都赖他。   可是,易科这次给出的千字稿费比之前竟然高出了将近二十块钱。这样算下来这一次就能多赚两千多块,所以,苗伊丝毫没有犹豫就签了回复。   回复完, 坐在电脑前静了一会儿。第一次,她没要求缩短交稿和提现期。   易科给兼职的期限在业内算是比较苛刻的,不过对于苗伊来说,足够宽松,可她不想要,她需要迅速交稿、拿钱周转,所以每次都会提出缩短将近三分之一的期限,易科也特意给她开了提前提现的绿灯。   期限不动,月收入会下降,不过有云腾那边的配音口译补充,她每月还款的数额应该不会减少,她这么安慰自己。   这样一来,可以有多一点时间给自己。   第一次,她需要时间,一想到那个原因,心就怦怦跳……   昨夜一整夜,每一分钟都汗津津的,那场景……别说回想,一出现在脑子里必须屏蔽!否则……羞得心都发烫。他就是最无耻的,还说别的男人是流氓、坏蛋,会想占她便宜,他才是!平常道貌岸然的总工大人、温柔的小叔叔都是装的!   可是……回来的路上,四个小时的车程,她一个字母都想不起来,满脑子都是无耻的他,浪费了整整四个小时的时间……   以前她不是这样的,脑子非常坚固地被稿件占据,所有生活日常都是不得不生存,迅速解决就会消失。每次出外勤回来,她总是迫不及待地要恢复之前的规律,要赚钱,可这一回……不行。   他不但无耻,还强大,比她世界里的一切都强大!   苗伊觉得不能自欺欺人,她自制力差,假装无视他,假装专心做别的,根本不行。既然他这么顽固地在她脑子里不肯离开,那不如匀点时间专门想他,这样,其他的时间她就可以专心做事。   她可以做到,只要安排好了,就不会串的。   今天下班后,先是炖了鱼、炒了年糕,给阿婆好好地做了一顿晚餐;然后,她擦洗了厨房、又拆洗了被套、床单;收拾完,又给阿婆铺好床,才把易科的稿件按照稿期分好,开始做今天的任务。   这期间,她只是偶尔地瞥一眼手机。   现在,任务完成,提前一个小时睡下,她终于可以完完全全地,想他了。   一钻进被子里,特别特别冷,哆哆嗦嗦的,有汤婆子腿都不敢伸展。以前都是这样的,过一会儿就会暖过来,可是,今天的冷好像特别难忍。想起他们在一起,不管是在凌海还是在现场,房间有空调他也会抱着她睡,手臂那么粗,裹得严严实实,胸膛热热地捂着她,根本不需要被子,而且,还会不停地亲她,让她浑身……都热……   想着他,热就从心底涌上来,人竟然不哆嗦了,可身上的酸痛又泛起来。其实一路在车上,就是因为这满身的痕迹和痛,让她被他占据,每一处都清晰地记得是怎么造成的,羞耻的画面不停地在脑子里演,根本分不了神。   回到社里,办公室里走路腿都软,像不是自己的,可是,软软的,又酥又麻,总像要跪下去,一走就颤颤的,莫名的竟然觉得很有趣;回到家,丝巾摘掉,阿婆一眼就看到了那些草莓印子,老人家好心疼,问她怎么回事,要不要去医院?苗伊说没事,在现场有点过敏而已。   低头拔拉饭,含在口中,嚼得特别慢,心里悄悄想,真的是过敏呢,对他,好敏感……   到最后也不知道那盒子里还剩了几个,或者到底还剩了没有?开始的时候她还数,后来……已经分不清了。其实,他知道伤到她了,可是他控制不住。她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无力,她好喜欢这种感觉,因为她就是那个原因,让那么强壮的他汗津津地,塌下来……她虽然痛,很痛,可是,好满足,还有一点……小得意!   从今天开始,他们分开了……   她要回到原来的生活,工作、攒钱;而樊津开始进入详图设计,总工大人肯定要忙,还有CNE江州分部、项目组扩招,会特别忙。   早晨分别的时候,她很难过,可是现在想想,也还好。记忆这么清晰,身上的痕迹还带着他的力量,像他就在身边;闭上眼睛,都能感觉到花洒下他的大手轻轻抚摸。这些足够她回忆好久,更何况,等她下次去凌海出差,就又能见到了。   这一次,她一定主动要求社里不安排她的住宿,因为两个街区外有她漂亮的公主房,钥匙就在她的小包里。   这就是恋爱吧……   可能比恋爱还多。毕竟,别人的恋爱里只是男朋友,她还有小叔叔,最疼她,就算不想她也不会欺负她。而她,知道他不管在哪里,都特别帅,可以任由她想象他烧包的样子。   缩在被子里,苗伊悄悄笑。深夜里,没有人知道她多么开心,也没有人知道,她有他了。而就在今天,阿婆还说要给她介绍男朋友!   这一次外勤走了三周,阿婆说,妈妈来了一次。   妈妈也很忙,一家三口在不同的地方,赚钱。苗伊曾经想搬去跟妈妈一起,可是她不让,说自己也是公司法人之一,虽然跟爸爸离婚了,可是人们不会分得那么清,常有债主上门,不能带着她,而且,也不希望她离开远油这个金饭碗。   苗伊已经快半年没见过妈妈了,很想她,听说错过她来,正觉得遗憾就听阿婆说,妈妈这次来是要让给她介绍男朋友,想让她明年结婚。   阿婆说得有鼻子有眼,可是苗伊才不会信!她当初为了参与还债,跟妈妈闹了好久,最终说服妈妈同意,允许她在结婚成家前把节省下来的薪水贴补给家里。后来,妈妈看到她的赚钱能力,四十万里有一多半都是她还的,很惊讶,当然也高兴。苗伊就趁机说她要在远油好好地学习,在能更好地胜任工作前都不考虑找男朋友,更不考虑结婚。妈妈同意了。   现在她才毕业两年,妈妈怎么会好好地就说要她结婚的话?还相亲?她才不信!一定是阿婆又和楼下王家阿姨一起想给她拉郎配才这么说。等明天,她给妈妈打个电话,一定不是这样的。   更何况,她现在,结婚了。是有老公的人,怎么能随便相亲呢!   不能更理直气壮,从被子里伸手从床头柜上拿手机,好冷!赶紧缩进在被子里,打开,看着安静了一整天的“老公”和“老公大人”。   在回来的路上她就把“小叔叔”又改回了老公,毕竟,还是要在社里做戏的,虽然,这里头……不知道还有几分是戏。   点开他的头像,轻轻抚摸,看着看着,心就怦怦跳。他在干嘛?如果是在前几天,一定没睡,在忙图纸,可是,专家组审核尘埃落定,他应该可以早点休息了。   睡了吧?他睡觉的样子也很帅,虽然那个家伙是完全不注意形象,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像那次去湖心岛,一上车他就枕着她的肩膀,肆无忌惮,根本不心疼她,只管自己睡!   可现在,只要她在他怀里睡着了,他都不动的,会一直抱着她,有时候还会看她睡,忍不住会亲她。   其实,那天夜里苗伊都知道的,她不睁眼,就那样给他看,让他小心翼翼。哼,也算报复回去了呢!   想着心就按捺不住,指尖轻轻敲字……   苗儿:想你呢。   啊……好羞,这三个字,就好像当众表白了一样,脸发烫,整个人都像被烫了一下,迅速关机!钻进被子里!蒙头!   在被子里蒙了一会儿,忽然又觉得不对,之前明明答应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关机的!赶紧又露出头来,打开手机。   他没回,一直都没回。但是,她还是很满足地睡去。   ……   周五。   一大早上班,苗伊就被科长叫到了办公室,同来的还有师兄简风。去的时候苗伊就有点不安,因为这显然不属于日常工作范围,等到了一看,组长殷倩外也在座,而科长桌上是两份华东总部本地化部门的调令。   苗伊当时就愣了。   这不是第一次她听说部里想调她走,可以前都是在调动征询时就会来征求她的意见,这怎么调令都下了她才刚知道?   很快,疑惑就解开,原来,这不是正式调动,只是借调,第一期是三个月。也就是说这也属于出外勤、属于出差,上级不需要提前征求她的意见,而且,没有特殊情况,她是不能拒绝的。   签字的时候心就在跳,等从人事部出来,打开薪资单,看着那个涨了将近20%的数字,苗伊还有点发懵。扭头看师兄,他很高兴。他当然高兴,因为师兄一直想调回凌海去,此次出外勤,本地化部门已经找他谈过话,这回去了估计很快就会转正。   “你不开心吗?”简风问。   “我……”苗伊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答。   “以前你不想去有理由,现在,应该有想去的理由了吧?”   师兄的话听起来有点刺耳,自从那次在酒店因为她跟小叔叔是不是真结婚不欢而散,他们之间没有再好好谈过。那几天,苗伊没想好怎么跟他谈,现在……好像也没有再谈的必要了。   苗伊点点头,“嗯。”   简风蹙了下眉,进了西语组办公室。苗伊站在门口,没动。轻轻地,轻轻地吁了口气,这口气好像憋了好久,心一下就按不住,跳得厉害。转身进了楼梯间,掏出手机。   昨天那句羞羞的“想你呢”还是对话框里唯一的一句,顾不得了,又打下一句。   苗儿:刚才领导找我谈话了。   很快,屏幕上就冒出了回应,苗伊噗嗤笑了。   老公:什么事?   苗儿:说要借我去部里工作。   老公:是么?   苗儿:嗯。条件很优厚。   老公:那好啊。   当然好啦!她笑,脸颊红扑扑的,逗逗他。   苗儿:可我拒绝了。   老公:不想去?   苗儿:嗯。   老公:那就不去。   嗯??苗伊瞪大了眼睛看着上,他难道不应该立刻打电话过来骂她吗?说苗小一!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怎么居然,居然就说不去??   苗伊盯着这几个字,都认得,可就是不能相信,心一下就委屈!   苗儿:不去好吗?   老公:你自己衡量。   苗儿:你觉得呢?   老公:不想去就不去。   - 第72章   一上午, 苗伊都在写述职报告。   在凌海的时候她已经向组长提交了事故报告, 主动坦白了因为她迟到险些造成翻译事故。在写到原因的时候,苗伊斟酌再三,还是没有提到租房子的事。本来组长就对她结婚的事心存疑虑,没必要再翻旧账去重新解释。更何况, 事故是她经验不足造成的,何必影响到分房子?所以只简单说自己起晚了,完全承担错误。   组长殷倩很快就找她谈了话, 让她重新解读、体会同传工作中常提到的Murphy\'s Law:“If anything can go wrong, it will go wrong.”(墨菲定律:有可能出错的事情,就会出错),而同传本身就是最有可能出错的事情,做这种工作就不应该有任何的侥幸心理,任何的意外、失误, 都不可挽回, 不可原谅!   从来没有见过组长这么凶,逻辑强硬到不留任何余地,苗伊当时被训得差点哭了出来,心里更加自责,愿意接受任何处分。可谁知, 严厉的批评后,这份报告被压了下来。   训练她的专业,教导她做事,面对压力, 组长总是会站在她的前面。   苗伊一边写报告一边想,如果不是组长保护,恐怕这次外派就会受到影响。心里不免又多了些感激,悄悄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不能让组长失望。   午休的时候,他们要外派凌海的事公布出来,西语组的同事都围拢过来聊天。   简风要走早有风声,毕竟回来前部里就已经找他谈过话,所以这次大家的焦点是苗伊,都恭喜她,C组的翻译老师说伊伊这么优秀,被总部调走是早晚的事;而巩欣当然会调侃说:可是能“早”到这种地步,一定是总工大人的功劳!   苗伊听了立刻回应:“不是的!这是我的工作,跟他没有关系。”   一句话,声音并不大,可是人群忽然静了几秒。从入职第一天起这个女孩就没有什么情绪,永远都面带微笑,却很少大笑开心;工作的时候很拼命,压力再大也看不出来。因为太优秀,工作和机会从来不需要她去争,每次有嘉奖来,别人再酸,她也不会回应,受的心安理得。这是第一次吧,她竟然带了很强的情绪。   毕竟,伤到人家老公的面子了。   刘媛赶紧搂了她的肩说:南工要调伊伊早调了,还用等到今天?部里本地化部门要成立口译组这才是关键。   大家都随声附和,苗伊很认真地抿了下唇,没再吭声。   人群散开都往食堂去,苗伊回到自己的位子,等到办公室都没了人,才去厨房拿了饭盒来。盒子里是蔬菜卷,不是荷叶饼包的,是生菜,包了虾、大米粉、胡萝卜丝、黄瓜丝,没有用调料伴,只是蛋黄酱,咬一口,很香甜、很脆。没有小薄饼,不知道他爱吃不爱吃?哼,管他爱不爱吃呢……   本来午饭的时候是想看易科的资料的,可是看到黑屏的手机就碰都不想碰。低头,看着绿茵茵的生菜,专心嚼。   正吃这,听到地毯上传来脚步声,抬头,是组长。   “可以吗?”殷倩微笑。   “嗯嗯。”   组长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苗伊赶紧把饭盒盖好。   “苗伊,要调走了,我想叮嘱你一句话。”   “嗯,您说。”   “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记住你自己的专业,要知道你的位置。你是同传,不是本地化;同传很少,苗伊,只有一个。优秀的培训专员,会产生同质化的优秀,而杰出,只能属于个体。永远不要让薪水和职务埋没你自己的存在。”   看着组长美丽的脸庞,苗伊轻轻蹙了眉,她知道,远油的名声大,大的是资财雄厚和技术,不是外语。远油本地化,是一个部门,没有翻译社这么雄厚的专业实力,也没有专业训练的同传设备。而且,属于集团内服务,根本不承接外来盈利任务。比如专家组这次下现场,设计院是向翻译社签合同借人,而国际性的会议更是要与翻译社接洽,怎么会去一个集团公司内部调人?   “我的话是不是让你动摇了?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不。”苗伊抿了抿唇,“我要去凌海。”   女孩的声音很坚定,坚定得像每一次大战前那冷静异常的决心。她并没有多解释一个字,可殷倩却莫名感觉到她听懂了,点点头,“嗯,去吧。我会经常到凌海去,一定会带给你新的任务。如果,你还接得住的话。”   “组长你放心,我一定接得住。”   “好。”   组长走了,苗伊的手捂在饭盒上半天没打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的手机。一直很安静,说完那句“不想去就不去”后,他就再没也吭声。看了一会儿,拿起来,点开他的头像。   打字:你再不理我,我生气了!   犹豫了一下,删掉,再打:我真的要留在桃圃了。   删掉,再打:你在干嘛呢?   再删掉,再打:吃饭了吗?   手机都握热了,才小心地按了发送键。等了半天,直到同事们都从餐厅回来了,依然没回信。   他一定是在忙,下现场是不许带手机的,而且之所以安排十个小时的工作日,就是因为不规律的工作性质。算了,等晚上吧,晚饭总要吃的,如果那个时候还不回,她……她就只能生他的气了。   ……   一整个下午,苗伊都在录音室整理这次凌海会议的录音。一边从与会者的角度听,一边配合当时整理出的笔记挑拣自己的失漏。透过隔音玻璃墙,能看到对面的隔间里师兄简风带着耳机也在做同样的事。   坚持把第一天会议的全部做完,苗伊才从录音室里出来。已经六点了,周末的晚上,办公室里早已空了。   回到位子上,把耳麦小心地包好、装盒,手机已经看过,还是什么都没有。幸好她一直在录音室,没拿手机,否则,肯定要看好几次,没法专心。现在,工作做完了,可以专心地发闷了……   收拾好包,准备离开,这才看到不远处,简风已经穿好外套、背着单肩挎包站在过道里,苗伊怔了一下。   “一起走吧?”   “……嗯。”   两人不约而同地一起走楼梯,空荡荡的楼梯间,苗伊的平底单鞋都有脚步声。   “对不起。”   简风这样开了口,苗伊没懂,“嗯?”   “我今天话重了。”简风解释道,“其实,我是很高兴你没有再找理由拒绝,能一起调到部里工作、还做搭档,难得两全的机会,对我来说,很珍贵。”   苗伊点点头,“嗯。”   她一如既往,认同也没有显得怎样高兴,安静,不卑不亢,这是他最喜欢她的地方,所以简风不但不介意这一个字的回答,声音反倒更温柔起来,“我知道你一定担心同传的机会少。我也想私下跟你说,这次外勤,本地化部门的领导找我谈话,已经明确说口译组成立会让我负责培训和招聘。苗伊,我们有专业、有实战经验,会成为这个部门的开拓者。在远油,这艘已经远远航行的大船上,还能做开拓者,实在是机会难得。”   楼道的回声让他的声音特别好听,可苗伊却皱了下眉,她似乎已经看到组长口中说的“优秀的培训专员产生的同质化优秀”,忽然一闪念,感觉这次调动之后,一切都要不一样了……   “借调后,我们会有选择留在凌海,那就意味着更多选择。”   师兄的话里压根儿就没把她的已婚身份放进去,苗伊笑笑,“我不会留在凌海的。”房子还没有拿到,她没有这个选择。   “你会的。”   苗伊没再吭声,搭档换了方向,这个话题跟他讨论已经失去了曾经的意义。   ……   下到底楼就是一个小侧门可以出去,可苗伊还要穿过大厅去主楼后取自行车,就对简风说,“那我们下周见。”   简风笑笑,“我今晚没什么安排,跟你一起去取车,不介意的话,一起走走?”   “……嗯。”   从另一道门进入大厅,依然灯火通明,绕过大理石柱走了没几步,苗伊一下愣住!   接待处的沙发上有一个人,大长腿弯起搁在膝头,半卧着靠坐,明明一副懒散不羁的样子,可他这么高大,肩膀乍宽,肌肉根本就“懒散”不下去,简单的办公沙发上,声势庞大。   他在翻看翻译社的杂志,听到脚步声,扭头看过来。   这一眼,别说苗伊,连简风都愣住。   安静片刻,前台执勤的保安看到他们,操着带着浓重桃圃口音的普通话说:“苗小姐啊,你老公等了快一个钟头了,你才加班下来!”   他合上杂志,站起身。   一身野战夹克,工装牛仔裤,野战靴,每一件都带着本身张扬又坚硬的棱角,让他的身型显得越发强大。走过来,脚步声,野战靴上还带着斑驳的泥点子,让已经足够彪悍的气场几乎有了野蛮的味道。 第73章   这真是一个尴尬的场面。   挎包差点滑落, 简风伸手往肩上挪了挪, 惊讶到这种地步,自己也觉失态,可没关系,他现在像在近距离看3D电影, 他能看到他们,而他们看不到他。   她安安静静地站着,眼睛自从捕捉到那个男人就再没眨过。这副样子简风最熟悉, 看着乖其实紧张得呼吸都停了。   而那个大男人, 一步步走过来,完全没有总工应有的、兼顾所有的宽容和气度,微微歪头,唇角的笑似有若无,居高临下的感觉像在靠近猎物, 再配上这身看似粗糙、实则贵得要死的行头, 一副纨绔流氓、高粱土匪的气质。   这一次,他们没有像之前一样在大庭广众表演亲密,那种让她明显不自在的感觉简风早都看在眼里,可此刻,这对“夫妻”像不认得彼此, 压根儿忘了怎么做戏。   似乎有什么已经完全不同了,简风皱了眉,这么宽敞的大厅竟然让他觉得没有立足之处。明明知道他们根本也不关心,还是礼貌地说, “苗伊,南工,我先走了。”   ……   师兄走了,他已经来到身边,高大的身型在她身上遮出了阴影,苗伊轻轻地吸了口气,“人家跟你说走了呢,你怎么都不理……”   “我怕吓着他。”   “……为什么?”   “你说呢?”   她噘了下嘴,“我们加班呢……”   “整幢楼都空了,就你俩加班,我是不是得给你们领导打个电话啊?”   “哼,你打吧,领导到时候笑话你吃醋。”   “我不吃醋。”他低头,低声,“我吃人……”   明明听着是累,却特别磁性,她竟然一下就忍不住,不由自主踮起脚尖想够到他的声音。   粗壮的手臂一把将她裹住拎了起来,棉外套立刻被强硬的野战夹克挤成薄薄的一片,勒得她的身体不得不显露出最初的形状。他扭头,胡茬毫无顾忌蹭着细嫩的小脸,又扎又痒,苗伊受不了只能往他硬硬的领口里藏。   没有香水,从野外来,一路风尘仆仆,只是他身体的温度和他的味道,她的微微开启,呼吸他,“你怎么来了……”   “半夜两点说想我,我没连夜赶过来,已经很忍了。”   牙齿轻轻咬在耳边,那么流氓!脸红了,空落了一天的心通通跳着就被填满,苗伊笑了,不让他看,埋头,安安心心地挂着……   ……   终于被他放下,没等他牵手,苗伊就两只手握了他,“跟我去拿自行车。”   “嗯。”   空荡荡的大厅一起往后门去,看着荧光灯投在地上的影子,一个高大,一个细小,稍微分开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牢牢牵着的手。小时候看电影回来的路上,路灯下就是这样的景象,只不过……现在,他心里不再是一起看电影的那个姐姐,而是她,脑袋上不再顶着两个小揪揪的她。   苗伊看着,悄悄地开心,其实……从来没有告诉过小叔叔,小的时候,她羡慕过那些姐姐,好多次……   “没签啊?”   “嗯。”他问了一声,苗伊应完了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调凌海。”   “嗯……我想留在桃圃。”   他没吭声,苗伊抬起头,“行不行啊?”   “行。”   还是那个答案,原来在微信上他也不是在故意逗她的,可是不知为什么,苗伊发现此刻的自己竟然一点都不介意,被他的大手握着,心满满的,一点心思只管盘算着晚上做什么给他吃。   取了自行车,他一只手握着车把推着,一手牵着她。苗伊歪头看了看,“走到楼前很远呢……”   “累了啊?”   “嗯。”   嗯了一声,很小声,可是竟然头一次是跟他撒娇。南嘉树笑了,支了车子,“那来。”一把揽过她,弯腰,大手一托直接扛上了肩。   趴在他肩膀上,苗伊笑,拍打他,“放下,我不要这样。”   被她挣扎着跳下肩头,南嘉树没舍得放开,拨开她的发,“不这样,抱着你我怎么推车?”   “我要你骑车带着我。”她的手轻轻抠着他胸前的扣子,“像……小时候一样。”   小脸红扑扑的,听她娇娇地说“我要你……”,他的心软得要滴出水来。   人真的会恍惚,爱她,最初的时候也担心是曾经可爱的记忆在作祟,总想分清,可现在知道分不清了,她本来就是他的小豆苗苗儿也是他的伊伊,爱她双份儿,全部,就算变态,有什么要紧?   “你这车这么小,要压坏了。”   “不会的。试试嘛。”   没再说什么,南嘉树打开车支架,大长腿跨上座位,看着后座,“来吧。”   “我要坐前面。”   他挑了下眉,笑了,打开车把,把她抱上前面的车梁。   “坐好了么?”   “嗯嗯。”   “走喽。”   车真的小,他的腿太长,弯起来,并不潇洒地蹬着。粗壮的手臂完全将她拢在怀中,宽大结实的胸膛贴着她,楼背后穿堂的冷风都被他挡在外面。   苗伊仰起头,正能看到他的喉结、下巴,跟小时候的角度一模一样。抬手,轻轻摸摸。小时候她也这样,也偷偷摸过一次,然后他就低头下巴磕了她一下,她咯咯笑,笑了一路。   自行车压得很慢,回到那个无忧无虑只有她的蝴蝶小裙子和小叔叔、冰激凌的日子。心底有一块地方像忽然搬开了重重压着石头,麻木过后,完完全全、自由地跳着……   “小叔叔……”   “嗯,”   “那个时候,我很想你来着。”   他没吭声,苗伊正看着前面的路,忽然感觉头顶发热,他的口鼻贴了,吻轻轻磨蹭……   ……   老街菜市场。   “哟,伊伊,这是跟男朋友来啦!”   “伊伊,我说长久勿见,怪不得哦!”   每天都是同一时间,匆匆来匆匆去,菜市场的大叔大婶都认识她,总是打打招呼什么的,可是苗伊从没想过有一天买个菜能变成这么个巡礼一样的事。   他这么高大,这么帅,穿得还这么招摇,像要出征了一样,牵着她的手,步伐矫矫,一个菜市场的过道都走出了红毯的感觉。   苗伊觉得很难为情,可是,这也不是他的错,他就是这样的,走哪儿都带着聚光灯,她要总低着头,会让他难堪吧?   在他手心里又蜷缩了一下,苗伊抬起头,冲打招呼的人们点头笑笑。   鱼摊前,大叔话最多,第一次听苗伊说“师傅,要两条,要大点的。”,他开心得不得了,仔细挑了两条大鱼,说:“今天一定要给你收拾出来!”   小丫头还想推辞,南嘉树握她的手,笑着说,“麻烦您。”   “哎哟,”大叔一边欢快地收拾一边说,“小姑娘作弊哦,这些年就见她一个人忙。老好额,先前淹了水还帮我收摊,可每次要给她收拾鱼出来,不要钱的,皆不肯,非要自己弄。”   “是么?她就是逞能。”   苗伊觉得有点尴尬,可他倒像很爱听这些闲话,跟大叔说说笑笑的,最后两条鱼多给了人家十块钱。   从菜市场出来,南嘉树一手牵着她一手大包小袋地拎着:“这你都会做啊?”   “嗯嗯,都做给你吃。”   他惊讶,“都是今儿晚上的啊?”   “吃不了没关系嘛,我想你每样都尝尝。”   “谁说吃不了,我快饿死了。这都不够我吃,你信不信?”   苗伊笑,好开心。   ……   “阿婆,阿婆你看看谁来了!”   一进家门,苗伊顾不得换衣服就往外婆房间跑,坐到身边挽了老太太的胳膊,“喏,看哪!”   门外随进来一个大男人,“姥姥您好啊。”   老太太看着惊讶了一下,笑,“哦哟,嘉树哦!怎么是你,快快快,坐下。”   南嘉树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苗伊起身,“我去给你们泡茶!”   “伊伊,叫‘小叔叔’没有啊?”   苗伊看着他,笑在唇边抿着,轻轻耸一下鼻,“不叫!”欢快地转身往厨房去了。   “这个小姑娘!”老太太尴尬地,“真是越大越不懂礼了!”   南嘉树笑,“可不。”   ……   给房里泡了新茶,苗伊赶忙出来系了围裙,先把粥、饭煮上,腌好鱼,开始洗菜。正忙着,身后的房门打开,灯光铺过来,没得她回头,腰间就被粗壮的手臂裹了,低头下来吻在她腮边。   “哎呀,”苗伊小声叫,“要给阿婆看到了!”   “姥姥看电视呢。”唇啄着往下,正腻歪,到了脖颈处居然亲不到,他挑眉,“怎么还戴着丝巾啊?”   “不戴不行,”她还是很小声,两只手占着,他像只大狗一样蹭着往丝巾下面钻,苗伊痒得受不了,躲他,寻他的唇,“阿婆看到又要问好点了没有呢。”   “真的还没好啊?”   “嗯。”   “我不信。”   他抬起手,把丝巾给她解了下来。昏暗的灯光下,白嫩的肌肤上之前那些吻痕确实都不见,可是偏偏留了一小块。仔细看,这哪里还是吻痕,血印子突起泛着乌青。   真他妈的!南嘉树顿时皱了眉,这一定是咬的了,当时怎么这么狠??跟特么饿狼一样!心疼得抱紧她,轻轻啄上去,“还疼么?”   她摇头,就在他唇边蹭,胡茬扎扎的,笑了。   怀里的人特别软,他的心一下就承受不住,“苗苗儿,我今晚住下。”   “啊?不行……”   “不想我啊?”   “不是,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只敢半夜悄悄在被子里撩,撩完你就睡,害我一夜睡不着,是不是?”   “我……”   小脸又红成了苹果,南嘉树一把将她转了过来,低头,狠狠地吻那可爱的唇瓣上。   心早被他搅乱了,怦怦直跳,什么都忘了,只顾得双臂搂了他的脖子。他这么用力,深深地在她口中缠着她,吸吮、啃咬,微微发痛的感觉觉得要吃了她了,可她还怕他不够,踮起脚尖,努力给他……   好半天,听到房间里老太太咳嗽了两声,两个人的唇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依旧抱着。   “放开吧,我得做饭了……”   “不费那劲了,煮点儿面就行。”   “不要,一会儿就好了。”   “那我给你打下手。”   “说了不要!你不知道怎么弄,都给我添乱。”   小丫头特别倔,南嘉树没办法只好放开。人也没走,就站在楼道里,一边看她调菜,一边给樊津打电话。   电话那边是工程图纸,眼睛里看那小围裙扎起的腰身来来回回地忙碌,披肩的头发扎了条手绢束起,人一动,就像扇着翅膀的蝴蝶。   机械地应着话,精神都跟着那翅膀在跳……   ……   干烧鱼、京酱肉丝小卷饼、酥炸小黄花鱼、白灼虾、素炒茼蒿,凉拌三丝,除了八宝粥,还有一大碗甜甜糯糯的酒酿小圆子,满满一桌。   南嘉树真饿了,看他大快朵颐,老太太也很高兴,“嘉树啊,我们家伊伊手艺好吧?”   “嗯。”南嘉树看着身边的女孩儿,自己难得吃一口,只管低头给他卷小饼,笑,“小媳妇儿好着呢。”   啊?苗伊吓得赶紧把卷的一个放在老太太碗里,“阿婆,天晚了,你就吃一个,啊?”   老太太哪里觉得异样,倒觉得听得很受用,“是啊是啊,伊伊心灵手巧,这楼里邻居哪个不夸我们伊伊,说将来到了婆婆家,必定喜欢的,早都帮着张罗。”   “阿婆!”苗伊羞,“说什么呢……”   南嘉树笑,“怎么?已经张罗她‘相亲’了?”   “是呀,”老太太来了兴致,“给她说的多了,都是老好的户口!像最近新提的一个,伊拉爸爸是开公司的经理,妈妈是培训老师,年纪么,三十岁,看伊伊照片欢喜得不得了,来说了几次了。”   “阿婆啊……”老太太一番话说得小丫头又羞又恼,南嘉树笑,“姥姥您这么急着把伊伊嫁出去啊?”   “哎哟,哪能不急?不小了,过了年二十五了。”   “哪有!”苗伊真是郁闷,对于阿婆来说,过了阴历年就长一岁,那就是二十四,再虚一岁,竟然就成二十五了!   “女孩子,不好等得太大岁数,你说是不是,嘉树?”   “是啊,不赶紧嫁,以后谁要她啊。”   “看看,小叔叔也这么说。”老太太得到了支持,扭头说苗伊,“你呀,就是不听话。大人能给你亏吃么?嗯?”   哼!他,他居然还笑!苗伊噘了嘴巴,“好,那听小叔叔话好了,阿婆,你,你跟人家说,我愿……”   “愿意”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桌子下,大手一把握了,握得那么紧,反手,十指相扣……   半句话卡住,苗伊低头,任凭阿婆,数着碗里的小圆子。   老太太没察觉,以为是小丫头难为情,只管接了话又说,完全不知道桌子下面,两只手紧紧握着,大手任凭小手掐他,掐得生疼……   ……   吃完饭,南嘉树一边帮着收拾碗筷,一边问,“姥姥,今儿晚上我叨扰您老一晚行不行啊?”   “啊?做撒?”老太太没听懂。   “他问能不能在我们家住一晚……”苗伊赶忙给她解释。   “哎哟,嘉树啊,”老太太抱歉地笑,“你看看这屋里厢,地方小,杂物也多,没地方给客人住啊。”   老太太这么就拒绝了,南嘉树正想着怎么办,身边小丫头挽了老人手臂,“怎么没有啊,咱们两间屋呢……”   “你晚上不要做事吗?”阿婆四下瞧了瞧,对南嘉树说,“你看看,太挤了,住不舒服啊,你不如去住旅店……”   “阿婆!”苗伊抱着老人手臂,“这么晚了,你让他到哪里去住酒店啊,都没有房间了……”   老太太被晃得发懵,对桃圃家家酒店忽然爆满这种情况也好为难,“这个……”   “让他住小屋嘛,我跟阿婆睡。”女孩儿歪头,枕了老人肩,“伊伊好久没跟阿婆睡了,好不好嘛……” 第74章   平常的小丫头冷静又内向, 现在看她歪着头娇滴滴又赖皮的小样子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南嘉树忍不住想笑,心里却怕就这么穿帮,毕竟上次见他,当着姥姥的面她连留他吃饭都不肯。可也许是小孙女太久没撒娇了, 老太太似乎稀罕得紧,抬手摸摸她的头,一疼爱张嘴就什么都答应了。   帮着把碗筷收拾到厨房, 南嘉树就到楼下车里去拿行李, 路过隔壁,拿钥匙打开进去看了看,房子虽然很旧了,可整体情况还不错,上次收拾过后, 利落多了。   拿了包上来, 南嘉树直接走楼道里的门进了小屋,小丫头正在忙着整理床铺。两间屋之间的门关着,那边传来电视剧的声音,南嘉树放下包悄悄走过去从身后抱了,轻轻呵在她耳边, “干嘛要换床单?”   “阿婆说,不让外面的男人睡我的被子。”   “外面的男人?”他佯装惊讶地挑了眉,“小叔叔还算外面的男人啊。”   “阿婆说:尤其是小叔叔!”   粉嫩的小脸,嘟了嘴巴, 鼓鼓的。南嘉树嗤嗤笑,“怎么会?阿婆最知道苗苗儿喜欢小叔叔了。”   “最讨厌了你!”   “宝贝儿生气了啊?”   小眉拧着,没再吭声,用力拆枕套。看小丫头真的生气,知道是饭桌上相亲的事。南嘉树本来是随口应了一句,谁知祖孙俩这两天正为这个较劲,老太太一听他同意就像得到了广泛的舆论支持,拿他真当个长辈,喋喋不休地说,苗苗儿听着烦,最后小手在他手心都握不住,凉凉的。   现在见她委屈,南嘉树心里当然热,赶紧抱紧,大手握了她的细胳膊拢住,“我那不是陪姥姥瞎聊天儿么?我哪儿舍得。”   “你还说我没人要!”   “是没人敢要。看我不废了他!”   “还说那个相亲的条件好……”   “好个P!”南嘉树低声骂,三十岁一大男人,相亲条件列的都是爹妈怎么怎么的、几套房子,自己至今还啃老住一起。当时要不是看着是老人,这么说他的小苗苗儿南嘉树早听不得了,现在心里也忍不下,“要不我现在就过去跟姥姥说?”   “你又要说什么?”   “说这是我南嘉树的小媳妇儿,谁特么也别再惦记着!”   “……不要。”他一凶,苗伊心里的气一下就软没了,嘟囔着,“要吓着阿婆了……”   “小傻瓜!咱都结婚了,还怕这个?”   “可我们是假……”   “不许再说‘假’!”   被他呵斥,耳边嗡嗡的,可她却老实了,乖乖地被他的手臂拢着,动不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放开吧,让我铺床。”   “留着,想睡你的被子。”想想她的味道裹着他,身上都有了反应,“就哄姥姥说换了就完了。”   “你睡下之前,阿婆一定会来看的……”   南嘉树咬牙,可是想想老人看得紧点也对,他的小丫头这么漂亮这么可爱,这些年没被人拐走他都后怕,只好忍了,“好吧。”   “你快去洗澡,换换衣服。”   “嗯。”   ……   苗伊收拾好厨房,把洗干净的水瓶水杯拿到小屋,见他还带着电脑包,知道这一路为她耽搁的这几个小时总工大人一定还是要补给工作的。于是把书桌上她的书、资料都收拾好码到地上,老电脑也挪到后面靠墙。   书桌给他腾了出来,苗伊又把床头她的小闹钟和睡衣拿起来,俯身抱了字典,再看看,他需要的东西应该都有了,这才往大屋去。   大屋里,老太太开了个小台灯在看电视。苗伊看看也没办法,说了多少次日光节能灯不费多少钱的,可是老人就是不听。   见她进来,老太太问了一句,“伊伊,你要把电脑拿过来做事情伐?”   “哦,不用,今天的工作我存手机了,在床上也能做。”   “哦,那你大灯开开好。”   “嗯嗯。”   苗伊放下字典,跪到床上把老人的电热毯往里挪,老太太扭头,“你睡里头呀,阿婆夜里厢要起额。”   “不碍事,您起夜叫我就好了。”   “那年纪轻么要多困觉,哪能老吵醒。”   “阿婆,我做事情也要翻字典、做笔记的呀,在里面不行。”   一说到工作,孙女这么能干又听话,必定是对的,老太太也不敢打搅,只好算了。   ……   卫生间挨着小屋独立在外,南嘉树洗了澡出来,大屋的门紧闭,厨房的灯也灭了,只有楼道中间和楼梯口亮着两个灯泡。   南嘉树皱了下眉,苗苗儿每天晚上面对的就是这么一条点了鬼火一样的走廊?而且旁边就是天台的门,风簌簌的。这要是有人从天台来,怎么挡得住?   这么想着,好像外头已经有一堆流氓土匪排了队,盯着那门半天,心里也下不去,最后咬牙,幸好他早有打算,不然把她搁在这儿,他还怎么回去工作?   进了房间,当然是空无一人,不过两间之间的连接门虚掩着。南嘉树擦了头发,把浴巾放下,正在连接手提电脑,身后的门开了,回头,老太太没有敲门笑嘻嘻地走进来,“嘉树哦,房间哪能啊?”   “哦,挺好,谢谢姥姥。”   “哎,都是亲眷,勿要客气。这房间伊伊平日都收作清爽的,老干净额。”   “是很不错。”   他坐在桌边,短袖T恤、睡裤,老太太看了看,又到床边整整铺盖,再去把女孩的衣柜关关好,转身,这就看到椅背上搭的那条粉色花瓣的浴巾,立刻拿了起来,“格这旧的,我那里有新毛巾,换给你。”   “哦,不用了。”看老人家那种很心疼女孩毛巾的样子,南嘉树忍了笑,心想你家都是这种浴巾,我能怎么办?“姥姥您歇着吧,我这儿都挺好的。”   “好好。”   老太太答应着,又环顾了一圈,这才回去大屋,把连接门关上,上了锁,还插了门。老锁、老插销,动静特别清晰,南嘉树笑着摇摇头。   ……   九点了,给外婆泡了脚,苗伊收拾擦地,“阿婆,您睡吧。”   “伊伊,你早点洗澡,隔了一层墙壁不要吵到小叔叔了。”   “嗯嗯。”   老太太上了床,又叮嘱道,“勿要再过去看他了,他都脱了。”   “哎呀,知道了呀。”   苗伊答应着脸颊都红,心里悄悄埋怨:真是的,他刚洗完澡,您老过去门都不敲,还怪人家都脱了,看见什么了啊,我才不信他都脱了呢……   安顿外婆躺下,苗伊去洗澡,路过小屋站了一下下,他应该在工作吧?想跟他说话,可是阿婆耳朵可尖了,还是一会儿发信息给他好了。   浴室里湿漉漉的,满是男式沐浴露和须后水的味道,苗伊悄悄笑,他刮胡子了,怎么不等到明天早晨了?良心发现了么?今天扎得人家痒死了……   打开花洒,热水淋下来好舒服。这几天桃圃虽然没有下雨,可是气温很低,苗伊的手脚都是凉的。老房子为了方便没有浴缸不能泡澡,只能多加热水了。   洗完澡,苗伊穿了浴袍,软软绒绒的。这也是这次在凌海他买给她的,浴巾、浴袍一整套,临走的时候那么难过,尤其是打包他买给她的东西,伤心死了,现在穿在身上,特别暖和,抱了手臂,镜子里裹得像那只伐木小熊,只不过是粉色的,美/美的。   把热水器的温度调下来,苗伊头发吹吹干,打开浴室门。   冷风灌入,人忽然愣了。高大的人就站在小屋门口,与她一步之遥。   看他大步跨过来,苗伊吓了一跳,可是反应太慢了,人已经被他紧紧地搂进怀里。她忙捶他,不行不行啊,阿婆肯定还没睡呢!   再急也不敢出声,被他拎起来就往后退,退进了浴室,他一把把门关上,上锁,随手一拨,打开了花洒。   水开得很小,可是有了水声,老楼的管道足够淅淅沥沥地传到大屋去。心这才稍稍静了些,苗伊抬头,看他,一件短袖灰T恤,肌肉紧绷,乍着胳膊,这就是阿婆说的他都脱了吧?T恤完全是他身体的形状,特别性/感;胡子刮干净,头发还潮着,平常总是强硬地有型有款,现在,沾了水总算软一点,几丝搭在额前,刚刚出浴的样子,好帅……   她嘴角一弯,笑容还没来得及晕开,他的大手就捧了她的脸,重重地吻下来。   不敢出声,心里汹涌起一股热潮,受不了,也不敢出声。好在,小小的浴室,锁了门,在水声的掩护下,比刚才在厨房都安全。   苗伊张开手臂环了他的脖颈,狭小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个,对她来说就是整个世界,把自己完完全全给他,不再在意自己的存在,痛不痛,所以的注意力都在口中,与他纠缠。   浴袍带早已不知不觉松开,那么严谨的纽扣式是怎么克服物理规律在怀中扭缠开的,没有人注意。   看他低下去,苗伊的心都要跳了出来,花洒的水声淅淅沥沥敲着她脆弱的神经,寒冷的冬天,已经调低的水温依然泛起雾气,将她淹没……   她浑身哆嗦了一下,轻轻地,轻轻地恳求,“不要……”   他没出声。   苗伊仰起头,薄薄的雾气吸进来,湿湿濡濡,腻着心口;看着花洒的水,没有完全打开,淅沥沥聚成一股,流动,那么温柔,没有间隔,持续那么久,一点点漫上来……   人根本站不住,光滑的瓷砖墙一点助力都没有地任凭她往下滑。   终于又被他抱在怀里,她呜咽着哭了出来,“嗯……脚,腿,抽筋呢……”   他赶紧抱起来,大手给她扳脚趾,很快,痛就没有了,身体又舒展。这么冷的天,温凉的水汽,可她的指尖都是热的,窝在他怀里,挂着泪,一动不想动。   - 第75章   花洒的水还在流, 夜更冷了下来, 天台上的风越来越大,寒冷侵入,薄薄的雾气存不住、散不掉,黏在皮肤上, 湿湿的。   怀中的小丫头贴在他胸口,氤氤的红晕带着温度,半天消不下去;看不到她的眼睛, 只能看到长长的睫毛黏着水汽, 一动不动。   南嘉树低头,轻声叫,“苗苗儿……”   不叫还好,一叫,像是把她叫醒了, 小眉一蹙竟然闭了眼睛, “你,你欺负我……”   声音发颤,气特别不足,像一只身陷囹圄绝望的小猫,可爱之极, 他忍不住深深地嗅着她的发,“我爱死你了……”   然而此刻他的深情怀里这个小丫头都不觉得,委委屈屈的,“以后, 不许再这样……对我……”   “怎么了?”他轻轻吻着,“不舒服么?”   他的问题她想了一下身体就受不了,小声儿急忙回到问题的重点,“可,可你每次……都让人家……失态,我,我不喜欢自己这样……”   南嘉树笑了,笑从心底溢上来,从未有过的满足。苗苗儿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她不懂得享受,也不懂得掩饰,在他强迫的给予下,她接受得那么局促。她有超出同龄人的克制和坚强、甚至偏执,可在他怀里,成了剥了壳儿的小荔枝,软得腻人……   “可我喜欢。”他轻声回答,“就喜欢看你失态的小样子。你失态,说明我好;不失态,那咱可麻烦了。”   “可,可你却好好儿的……”道理她懂,可苗伊觉得这真的很不公平,比如现在,她毫无形象可言,他却还整整齐齐的,还那么帅。她想在他面前矜持漂亮,可刚才她失态到抽筋,还哭,别说漂亮,连面子什么的都没了。   小丫头真的羞着了,南嘉树想笑,想狠狠地亲她,可她埋着头,虽然整个人站都不能自己站,依然在跟他讲公平。刚才她哭了,那可爱的泪珠可不只是抽筋痛出来的,刺激得南嘉树差点就一口吞了她!低头,低沉的声音呵在她耳边,“谁说我好好儿的?”   “你明明就是……”   她哭兮兮,不依不饶,他咬牙,大手握了她轻轻一托,垫着手臂把人磕在墙上,“还好好儿的吗,嗯?”   他抱得这么紧,却在怀中空出个三角形,让她立刻感觉那强壮的力量。苗伊一下就僵住,眼睛瞪得圆圆的,看他皱了眉,微微眯了眼,“问你话呢?还好好儿的吗?”   她都不敢呼吸,不敢看他的眼睛,羞得稍稍扭头,就被他用力吻在腮边。   果然,吻能让她放松,这才轻轻地、轻轻地吁了口气,“那,那也不能赖我,都是你……”   她不闹了,乖得不得了,南嘉树笑,“反正都是你有理,是不是?”   她轻轻抿了唇,发丝垂在腮边蹭得他痒痒的;水汽黏着睫毛,眼睛看着他,还像含着泪,小声说,“嗯……我知道你是……对我好呢,可就是,那个,你都还没有……我,我就已经……怕你笑我,不喜欢我……”   “小傻瓜!”终于忍不住,“狠狠”咬了她一口,“那按你这么说,咱们头一夜我就被小苗苗儿累死了,是不是更失态?你是不是笑话我了,嗯?”   噗嗤,她笑了,心里悄悄地得意,是呢,那天他更失态,都动不了了呢。可是,她一点都不嫌弃,反倒好心疼他……   “我没有,真的没有……”   她好乖,他更抱紧,“苗苗儿……”   双臂环了他的脖子,苗伊抬起头将他搂在怀里,脸颊亲亲地贴了他的额头。浴室的镜子里,正好映出相拥的半身影像,他闭着眼睛,那么强壮高大的人贴在她怀里,让她好心疼,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鼻梁,心忽然就好满足……   ……   “哪能洗了嘎许多辰光?”   回到大屋,苗伊刚把内衣穿上就惊动了迷迷糊糊的外婆。   “冷呢,多泡泡热水。”   “哦,那过来有电热毯。”   “不用,您快睡吧,我还得工作呢。”   “哦,做完也早点睏觉。”   “嗯嗯。”   靠在床头,苗伊拿起手机打开易科的资料,眼睛盯着那些字母,词却半天在脑子里反应不出来。   身上还是浴袍,只有浴袍,没有空调的房间夜里冷得厉害,平常她都是要穿棉衣裹毯子的,可现在她一点都不冷,在他怀里抱了这么半天,不但不冷,身上还都是他的味道。   幸好外婆对香味不敏感,不然这么明显的男士须后水的味道,简直就是明晃晃的罪证,要是……再知道她新换的内衣已经……有点湿,那,那还不得……   都赖他。苗伊低了头,一个人,在台灯的背影里羞得烫烫的……   不由自主,还是瞥一眼门那边,也亮着灯,他是在工作吧?总工大人他一定很快就能安下心来工作,抬起头,她轻轻吁了口气,不行,她也要专心工作了。   强迫自己,把整个章节的概述不查资料确认、不润色,手指飞快地打字,一口气直白地翻完。   这是苗伊自己发明的强迫状态法,强制性翻译,在对词汇没有精准的把握下这种所谓的“流畅”对她这种患有深度词汇强迫症的人是很难受的,可也因为这样,人很快就在痛苦中进入状态。再抬头,已经四十分钟过去,大脑的神经完全打开,飞快地转动,而心也平静到了只有二十六个字母。   概述过后,再往前走就是预算方法分析。最开始是概念性预算,乍听起来似乎很简单,可这是项目投标初期所使用的预算方法,因为项目范围模糊和原始数据的不充分,概念性分析的定义本身就很复杂。苗伊之前为了翻译那份附件,曾经看过一些专业资料,也听他讲过,计算方法基本都是定义合理性和范围,用语言非常难表述。   果然,大概走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很直接地碰到了一个专业概念。她查了半天资料,依然不能精确地把握。抬起头,看着门缝里的光亮,苗伊轻轻咬了咬唇,她不知道,可总工大人一定知道。   不行!   这个借口不能打开,她好容易集中的精神一发信息给他就全破坏了。而且……她忍不住,那边那个家伙,更忍不住!昨天夜里她只是说想他,只是很简单地说想他,五百公里的距离,他就风尘仆仆地赶了来,现在,隔了一道门,可怎么拦得住?   越想心竟然越热,又开始怦怦跳,苗伊赶紧低头,强迫自己再进入状态。   可这一次,不知是专业内容太难,还是心跳得太厉害,她根本集中不了精神。看身边,阿婆睡着了,鼾声很沉。苗伊起身下床,坐到了沙发上。   深呼吸,准备翻出后面的内容再次使用强迫法,忽然,门那边的灯灭了。   啊??她的心一顿,他已经睡了么?   夜只剩下她手边的一盏台灯,像往常无数个夜晚一样,可此刻看着对面的黑暗,真实得好像吞没了一切,心一恍惚,似乎连刚才浴室里都成了梦境……   苗伊轻轻地起身,绵拖鞋一点声音都没有。从小生活在这里,太熟悉大屋的门开到什么程度不会发出声响,很快,她就出来,站在小屋门外。   他是睡了吧?他累了,一定睡了……   苗儿:我在门口。   房里的木头地板忽然一声响,声音不大,可苗伊的心立刻跟着通通地挑。门猛地打开,几秒钟的对视,苗伊张开双臂扑向他,人立刻就被勒紧,拎了起来。   哪里还用再说什么话,新换的被子带着芳香球的味道把人包裹,吻粗鲁得毫无章法。   黑暗里,大脑神经亢奋没有了界限,从花洒到冬夜,到字母,再到他身边,过度得这么疯狂,她却不想去追究那些痕迹,只是用力抱紧他……   重重的一下,小床立刻像被撕裂了一样,整个床架吱嘎一声,静夜里,比外头呼啸的风都清晰!   门那边,传来老人的咳嗽声。   一切都凝固,时间停止,风也停了,连呼吸都只在彼此口鼻中,只有彼此的味道……   “宝贝儿,怕么?”   她没吭声,呼吸渐渐平稳……   他轻轻啄在她额头、鼻尖、唇边,“不怕,啊?有我呢。”   “嗯。”   她不怕,也不需要他起身,窝在他臂弯,就着窗外依稀的灯光,看着他英俊的脸庞。   她喜欢他的样子,小时候就觉得小叔叔好帅,是她见过最帅的男生,哪怕就是打球打得一身臭汗,湿淋淋的就往肩膀上扛她,她也不嫌。虽然,他家阿姨总会说他“又疯去了”。   其实,那个时候,她觉得小叔叔最帅的就是那个样子。现在,他一样疯,一样流汗,而她,就是他流汗的原因,是他疯的原因……   嘴角一弯,她笑了,张开手臂抱紧他,保护他……   - 第76章   咳嗽声本来就很轻, 很快就平息下来, 却在两个滚烫的脑子里印得格外清晰。   那声音,老人明显是醒了。   片刻的安静,南嘉树轻轻地侧身下来,臂弯里拢着怀里人一起翻身, 没有让她感觉一丝一毫的分开。   这个时候应该赶紧起来穿衣服,不管是为了当下的面子还是今后长久的打算,这么个样子落在老太太眼里, 他十恶不赦, 就算那本印了国徽的结婚证都救不了他。可南嘉树没有,动作很轻,很温柔,目光始终拢着她,脸上的笑容没有变, 吻没有变, 整个人还是刚才爱她的炽热。   因为,她一直在看着他的眼睛。   苗苗儿很乖,从第一次酒醉到后来的伤心,都是被他逼的。亲她,要她, 没有给她该得到的一切,没有像小公主一样追求她,短短的时间就已经贪婪地吃掉她。他是个禽兽,南嘉树知道,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而偏偏,她因为曾经的渊源对他有种偏执的信赖。   小丫头性格里有一种很坚韧的东西,让他着迷,也让他心疼,她要做的事,可以屏蔽所有外界干扰,像她的同传,像她在剧痛中仍然可以完成的工作。此刻,泛着红晕的小脸安安静静的,一点都没有后悔悄悄跑来找他,不害怕自己现在的样子落在阿婆眼中有多羞,只因为是在他怀里。   怎么舍得让她有一点的惊慌、羞耻?无论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也舍不得让她看到因为跟她在一起,他仓皇、狼狈。至于他的面子,无所谓。   伸手在被子外面摸到她的内衣,拿进来,大手里捂热了,欠起身给她穿。   被子里空间很窄,苗伊随着他的手艰难地抬胳膊抬腿穿上,忽然,食指放在口边,“嘘……”   南嘉树没再动,果然,大屋那边的悉悉索索已经没了,既没有下地的脚步,也没有老人的声音。几分钟后,连刚才那咳嗽都在记忆里模糊起来,夜,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静谧。   又等了一会儿南嘉树轻轻动口型,“睡了?”   苗伊笑着点点头,悄声儿的,“阿婆睏觉老好额。”   娇滴滴,吴侬软语,多少年没听她说过方言了,俏皮的小丫头,南嘉树笑,将怀里贴紧。   好暖和,他怀里真的好暖和。   苗伊舒舒服服地靠着,平常一个人睡小屋她都是要盖两个被子还要加毯子的,可现在一床被子足够,他身上还有刚才激烈的热气,熏着她热热的。现在一点多了吧,她有点困了,好想在怀里睡,可是……怎么能就这么睡呢?被子里还能明显地感觉到他。   挣扎出两只手捧了他的脸颊,轻轻啄在他下巴,“……还要吗?”   “再要啊,床就塌了。”   “可你还没有……那个呢。”   甜甜的小声儿真的担忧,像在他心里灌入一股温热的蜜,甜得真发腻,连身体的欲/望都被淹没,他低头,寻了她的手心吻住,“说的是啊,那你说怎么办?”   “嗯……”苗伊想了想,总不能再去浴室开花洒,“要不……我们到地上?木头地板不会被晃坏的。”   哈哈哈哈哈,南嘉树好想大笑!快憋出内伤,抱紧她,一口咬住,“我的宝贝儿,你真是要我的命!”   咬疼了呢……可是,他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苗伊也就由他了。   “苗苗儿,”   “嗯,”   “你刚才怎么样?”   他在耳边问,苗伊害羞地抿了唇,他每次都是这样……虽然他们睡的次数很少,可是他都很在意她好不好,于是,小声说,“……嗯。”   “‘嗯’?只是‘嗯’?”   他很不满,她抿嘴儿笑,浴室之后,她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刚才……虽然他还没有,可是,她已经……   “……嗯,好呢……”   “有多好?”   埋进他怀里,她再不肯抬头。南嘉树笑,其实刚才给她穿衣服,已经摸到那湿漉漉的痕迹,心里真满足,长长吁了口气,闭了眼睛,盘算明天……   ……   周六的早晨,苗伊依然是五点半起床,把粥给阿婆熬上,就坐在大屋窗边开始做新闻口译。   六点,老太太准时起床。苗伊一边听广播一边悄悄看阿婆,脸色很好,睡得很饱足,起来收拾床铺,看了孙女一眼没有打搅她,往卫生间洗漱去了。昨夜咳嗽很可能只是翻了个身,苗伊悄悄笑:阿婆,您老身体好,长命百岁。   等老人洗漱回来,苗伊已经把早饭摆上,老太太看了看问,“小叔叔起来了伐?”   苗伊摇摇头,“不晓得。”   “年纪轻,多睏些辰光,勿要吵伊。”   “嗯。”   “你不吃么?”   “我等小叔叔一下吧,他是客人,让人家自己吃不好。”   “哦哦,对额。那你等伊。”   背过身,看着窗外还未亮透的天,苗伊抿了笑。凌晨三点她才悄悄回来,一晚上两个人不敢再折腾,就是抱着说话、亲亲。其实他怀里暖和,她早迷迷糊糊的了,一下睡着就不肯动,他就得放哨一样,怎么敢睡?   七点半,南嘉树洗漱后来早餐桌前。白粥、煎蛋、甜枣小窝头、小酱菜,居然还有奶酪烤酥饼。苗苗儿说上次做蛋糕还剩了些料今早就都做了,他先拿一个咬一口,又酥又香,简直可口!   两个年轻人吃早饭,老太太坐在沙发上也算陪着,“嘉树啊,那今天到哪里去啊?”   “哦,今天在桃圃办点事,晚上我就回凌海去了。”   “那阿姨拆迁额事体不是都办清爽了么?”   “阿婆,”老人家就喜欢问东问西,苗伊知道他是敷衍的,不想阿婆再问让他没话说,“小叔叔还有公事呢。”   “哦哦。”老人赶紧答应。   “不是拆迁的事,也不是公事。”南嘉树笑笑,“是找个装修公司把我阿姨的房子收拾一下。”   苗伊蹙了下眉,这个家伙又要“以真作假”了么?这也编得太离谱了。老太太听了当然惊讶,“咦?哪能回事体?不是听说还有半年格辰光就要拆特了,还装修做撒?”   “哦,姥姥,是这样,”南嘉树解释道,“公司有项业务要在桃圃发展,过几天我就得过来,两边跑,把家里收拾出来住总比住酒店方便。”   苗伊惊得小窝头差点掉了,“你,你要搬桃圃来?”   阿婆倒很认同,“是啊是啊,在家里住么可比酒店便宜,也适宜。”   “姥姥,以后就又是邻居了,给您伙食费,我常来您这儿搭伙好不好?”   老太太笑,“哦哟,都是亲眷,你过来呀,还什么伙食费,给伊伊个添菜钱就好。”   他们两个已经说说笑笑地说着马上成为邻居的日子,苗伊还是反应不过来,想赶紧吃了早饭好问他,可这个家伙,睡醒了又饿了,一桌子的吃的每一样都要吃,津津有味的,还边吃边跟阿婆聊闲天儿,好慢!   总算吃完,苗伊收拾碗筷到厨房,正好楼下王家阿姨上来找阿婆说话,苗伊趁机拉了就去了天台。   “你编这么个谎干嘛?”   “什么谎?”   他居然还不承认!“CNE怎么会在桃圃有业务呢,骗人!”   他笑了,伸手捏捏她的脸蛋儿,“CNE没有业务在桃圃,可我南嘉树有小媳妇儿在桃圃啊。”   “啊?你……”   “简单装修一下,什么家具都不需要,就要一张大床。”他靠前一步,低头,“结结实实的。夜里,睡我的小苗苗儿……”   天哪……他说得咬牙切齿好暧昧,可苗伊惊的眉毛都拧了起来了,一晚上光顾了跟他腻歪,居然忘了告诉他她已经调到凌海了!其实,不是忘,是她不介意,有他这一次来就知道以后周末有机会他就会来看她,那就够了,可是……   “怎么了?你不高兴啊?”   “你……你搬过来住?那是,那是多久来一次?”   “我这周还要回现场,下周就搬回凌海了。下了班,四十分钟车程,很快就回来了。”   “……每,每天??”   小丫头那个惊悚的样子特别好玩儿,南嘉树笑,逗她,“怎么?不让啊?”   “真的吗??”   “一会儿咱们去买床好不好?选个你喜欢的。”   天哪……苗伊觉得自己要站不住了,他居然把他的城堡丢下就,就为了……   “小呆瓜,问你话呢。”   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天台上清新的冷空气让苗伊一下子特别特别清醒,看着高大的他,严肃道,“不好!”   “嗯??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睡大床!”   “那我就半夜爬你的小床!”   他好无耻!她严肃的样子都演不了,刚要噘嘴就被他捏了,“听话,咱们现在就出去,找人来收拾房子、装空调得一天,再买一床,买点儿家具,争取这个周末就把这些事儿都办了。”   “我不要去嘛!”   “苗小一!”   “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睡什么大木头床。我,我有我自己的公主床,是钢琴漆的呢!”   “你那个小破木……”南嘉树正嫌弃,忽然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再也屏不住心里快要爆炸的快乐,苗伊跳起来楼了他的脖子,“我签了去凌海了!薪水涨了20%呢!”   “真的??!”大手一把定住她的小腰,“苗苗儿,是真的?”   “嗯嗯!”   南嘉树乐,按住怀里的人,“居然敢骗我,小坏蛋!”   “当时我就那么一问,你都不说让我去,还说想留下就留下。”   “男人可真特么难当!依着你,让你想怎样就怎样都不行。”   “哈哈……”   “调令怎么说的?”   “这次调动,我和师兄两个人,第一期……”   “什么?!”南嘉树一拧眉,“简风也调过来了??”   “嗯嗯,他要调走我们早都知道呢,在凌海的时候部里就找他谈过话了呢。”   许湛这个操蛋货!!这不是给他添堵么??   “怎么了?”她伸手摸摸他的脸。   “你往后离他远点儿!”   “我不!”   小丫头仰着脸理直气壮的。南嘉树也觉得没理,但是仍然白了她一眼,“你也是怪,就喜欢娘们儿兮兮的男人!”   “对啊,我就是喜欢特别娘的,不但喜欢,还叫他‘小叔叔’呢!”   “好啊你!”   “啊……”   被他拎起来扛上肩头转圈,天台上,小时候的风景都变小了,可小叔叔的肩膀却变宽了…… 第77章   两个人正闹着, 手机响了, 是苗苗儿的,在大毛衣外套的口袋里,晃晃荡荡的正在他眼前,南嘉树直接伸手掏了出来。   “是谁?是谁?”   被他扛在肩头, 看不到,苗伊拍打着问。   “奚容?”南嘉树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好像有点印象又想不起来, “谁是奚容?”   一听这名字, 苗伊立刻挣,被他放下接在怀里,拿过电话,“喂,妈妈!”   南嘉树惊得一挑眉, 居然是丈母娘!小丫头边叫着就往一边去, 南嘉树立刻双臂箍了,低头凑过耳朵去,要听,必须听!   “哟,这么开心啊。”女儿气喘吁吁的声音比平常高了一个分贝, 听筒那边的女人笑了,“做什么呢?”   “哦,没,没做什么。”被他箍着, 脸颊贴在一起听,苗伊有点磕巴,“妈,您那天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正好错过了……”   “我那天是临时有事到桃圃的。”   “哦,”苗伊松了口气,开心起来,“我就说嘛,阿婆还说您是为了……”   又要说起相亲的事,虽然南嘉树早已在饭桌上听说了,可小丫头似乎真的很烦这个话题,得到支持也只是说,“我就知道是阿婆多事!”   听筒那边似乎也没在意,“伊伊,妈妈想问你,最近又多了新的兼职吗?”   这个月她汇出去的钱除了他帮忙及时赶工赶出来的易科稿子结算了一万六千块、小翻译社的两千块,还多了云腾那边的四千五,又因为住在他的房子里,出外勤的补助全部省了下来,一下就将近三万块。妈妈一定很惊讶,苗伊很高兴,想仔细解释,可是他就在身边,她不想提钱的事,“嗯,是有,一个口译的活儿。哦,妈,我有朋友在呢,这个改天我再跟您细说好吗?”   这明显是在避讳他,大手“很不满”地捏了她腰窝一下,她立刻随着在他怀里一哆嗦,差点笑出声来,南嘉树这才满意。   “是吗?是晓云吗?”   “哦,不是的。”撒谎真的很难,周末里她能和朋友在一起,妈妈一定觉得比那三万块还新奇,苗伊赶紧说,“妈,我还有事,您还要说什么吗?”   “嗯,今天上午妈妈有个老朋友的孩子到桃圃去,妈妈想让你们见见面。”   老朋友?苗伊惊讶,十年前塌方式的灾难几乎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得罪了,包括舅舅和舅妈。现在,爸爸妈妈周围除了债主、雇主,就是为数不多、还不了解情况的新朋友,这老朋友得追溯到多“老”呢?   “这个男孩子比你大两岁,也是S大毕业的,妈妈见过他的照片,很……”   “妈妈!”苗伊未及细想就惊叫,“您这是要干什么!”   “妈妈希望你和他见一面,如果可能,发展成男女朋友。”奚容似乎没打算遮掩,也很了解女儿的抗拒,电话里温柔地劝道,“孩子,你生活圈子太窄了,大学毕业进了翻译社,周围几乎都是女孩子,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兼职,这么大了还没有谈过恋爱,妈妈觉得……“   “妈妈,”苗伊皱了眉,“我不想说这个。”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二十五岁之前我不考虑这个的。”   “妈妈是同意你二十五岁之前不结婚,不是不恋爱。当然,如果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就另当别论了。你有吗?”   “嗯?没有啊……”   “如果有,告诉妈妈。”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既然如此,多认识一个异性朋友又有什么要紧?妈妈不是强迫你跟他相处,就当帮妈妈接待一下朋友的孩子,聊聊天,不行吗?今后是否还联系,你们自己决定。我只是不想看你连试都不试一下,你让我和爸爸该怎么面对……”   “妈,您别说了……”   小丫头也许可以应付老太太不厌其烦、碎碎念的攻势,可是面对“温柔”妈妈,她很快就缴了械。电话挂了,低着头,在他怀里安静地待着。   明明是公然有出轨表现,可现在这个乖样子倒像是她委屈。   南嘉树不松手,低头看她,就看着她,终于把小脸给看红了,蹙了眉,“那个,我,我是不想跟妈妈争……就是去见一下……以后肯定不会联系的。”说着,她扭头看着他,“真的,你相信我。”   其实南嘉树一点儿都不生气,可是看她急,心里疼爱就觉得好玩儿。苗苗儿最是个认死理儿的,昨夜刚在他怀里软得滴水,怎么可能还有心思想别的男人。再说相亲的,能有什么好的?   南嘉树板着脸,“真的?真的要当着我的面去相亲,苗小一,你是不是太……”   “你不相信我?”   “换了是我,你相信吗?”   苗伊微微一怔,如果是他要去,她会怎么样?皱了眉,轻声说,“……不相信。”   嗯?南嘉树跟着   “我……会觉得,你们不再联系是因为没看好对方;如果好,一定会联系。然后……我就会在你究竟真的只是去应付了一下、还是没看好才没动心之间猜测、难过……”   小声儿很轻,可是很认真,而且这种本该是女孩儿吃醋小纠结的心理活动都被她一板一眼地说出来,可爱得特别喜感,南嘉树忍了笑,“所以啊,你是不是应该补偿我一下?”   “对不起……”   “你有点儿诚意吧,苗小一!”越疼她就越想欺负她,真是有种邪恶的快/感,南嘉树有点咬牙,他连提什么条件都想好了,要让小丫头答应等回到凌海他、回到那张大床上,他要好好儿地做那件她总是不肯让他尽兴的事……   “你别生气……”   南嘉树正自己暗自得意,没注意她已经转过身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是我错了。我现在就给我妈打电话,我不要去。”   嗯?   眼看着她拨开手机要打,南嘉树赶紧抱住,“怎么出尔反尔?都答应了去还能不去吗?我不是说了么,补偿我一下就得了。”   她摇摇头,“不要。既然已经知道事后会缺陷,却还要去做,那这个补偿,有什么意义?而且,盘子破了,哪还能补成原来的样子。”   南嘉树一愣,这个问题真的很简单,可是又有多少人能想得明白??面对最亲近的人,总是会滥用信任才会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谁说苗苗儿情商低,不懂人情?她就是用最简单的道理和执着才成就了现在的自己。心里忽然就热,一把将她抱紧,   “我打电话,啊?”她安慰他。   “不打。”   “我真的知道错了呢……”   南嘉树低头,看着她,看她清澈的眼睛,看她可爱的小鼻头,嘴巴不能看,看就想咬她。“小傻瓜,我跟你逗着玩儿呢。只是见你妈妈朋友的儿子,又不是真的相亲,哪有那么严重?而且,我还没那么小气。”   “可我小气……”   他笑,“苗苗儿可以小气,我保证绝不会犯,好不好?”   “真的?”   “嗯。”   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他保证了,还保证得心甘情愿。   “咱去,啊?以后不答应了就好了。”   居然觉得一定得让她去另一个男人,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可看小脸又红扑扑的,他啄一口,心满意足。   “那我……去见?”   “当然去。就当哄姥姥了,现在去告诉她,老太太得乐坏了。”   苗伊笑了。   ……   果然,老太太很高兴,还叮嘱她好多话,比如女孩子家要知道害羞、笑不露齿什么的;比如,人家不问,不要主动讲爸爸妈妈离婚的事;最后,重要的是,不要跟人家讲跟着外婆过日子,让男方觉得女孩子没依靠。   南嘉树在一边听着,心疼。   很快,经过几番传话,苗伊接到了那个男人的电话。他刚从凌海出发,约了十一点在桃圃商业中心顶楼的一家西餐厅见面。   还有时间,苗伊想回小屋去,可是老太太不让,要帮她打扮,选衣服什么的,兴奋得连为什么那高大的小叔叔说要出去办事这半天也不动地方、就在沙发上看她们也没注意。   “我就穿平常的就好。”苗伊有点嫌烦,可是悄悄看他,也一直看着她,那目光……跟昨晚一样,她这才勉强同意,“那我自己选。”   选的是一条浅灰色收腰A字连衣裙,腰间的褶皱很宽,视觉效果把她本来就凹下去的小腰勾得越发柔细;裙摆口是圆圆荷叶边设计;一体的过渡色,偏偏肩头绣了一只白银线的蝴蝶,端庄又不失俏皮。   这本来是买给她去试音穿的,可那天早晨他心血来潮给她选了别的款,今天是第一天上身。   她穿了走出来,老太太觉得这颜色给小姑娘有点老气。可她歪头看沙发那边,看到男人轻轻点头,苗伊抿嘴儿笑,就是这件,因为他喜欢。   ……   十点半,南嘉树在老太太的重托下,带着打扮漂亮的苗苗儿去相亲。   提前一刻钟到了,南嘉树决定自己进餐厅去,让她先去逛逛商场,到时候再来。   “为什么?”   “你等他?哪儿那么大面子!”   “……哦。”   ……   十一点,苗伊准时走进餐厅。   周末,还不到午餐时间,没什么人,餐厅里放着音乐,环境很优雅。靠窗的沙发椅桌边,一前一后坐了两个男人,一个是他,另一个身穿浅灰色翻领毛衣、深色休闲裤,面对门口,刚刚放下手机抬头。   应该就是这个人。苗伊深深吸了口气,走过去。   男人看到她立刻站了起来,一米八的个头,阳光帅气,看着她露出惊喜的笑容,“苗伊!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第78章   南嘉树认定自己不是吃醋。   作为国徽嘉勉的老公, 亲自打扮了小媳妇儿出来应付见人, 大度、潇洒、心胸宽广,就是他,根本没的说。   至于这么大的餐厅,跟他们的桌子前后挨着坐是怕苗苗儿看不到他会心慌, 毕竟她是有男人的人,出来前小心眼儿里那么纠结,现在他离近点儿, 可以让她看到他根本不介意。   有什么好介意的?一个刚留学回来的小P孩儿!   只不过这小子的后脑勺老在他眼前晃, 他不看也不行,而且餐厅静,这货声儿还挺大,不听也不行。   南嘉树靠坐在沙发上,偶尔抿一口咖啡。   这小子名叫方城, 不知道是哪个成, 看这脸皮应该是这个字没错。本科是S大学仪表的,大四的时候在高校莎士比亚戏剧联谊会上第一次见到苗苗儿,这家伙是学生会主席,负责统筹,当时就对苗苗儿印象颇深。   印象颇深?说得还颇特么文艺!不就是看她漂亮吗?说她像个中学生, 不如直说小土妞儿,可是穿得越土,那张小脸就显得尤其可爱!   这本来没什么好奇怪的,好色, 男人之常情。可是,这货却说对她“印象颇深”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晚上单独相处的那四个小时。   WHAT THE FUCK??   原来,那天他带着她去凌海影视城租借服装,在大仓库一样的服装间挑选,因为去的晚,两人又遮掩的服装后,下班的时候工作人员锁门没注意直接把他俩锁在里面了,等最后联系到拿钥匙的,穿过凌海来救他们已经午夜了。   艹!!保安都是死的吗?工作人员下班就这么走了??   四个小时他们聊了很多,聊戏剧,聊语言,非常开心,至今他都记得她的话。   纯粹瞎扯淡!苗苗儿话很少,头一次见面能跟他聊什么?聊得他嗨了这么几年??而且古代服装挂了满屋子,窗户外头又是空无一人的鬼城,苗苗儿一定是害怕,八成儿就没注意他特么是谁!   然而,这么经不起推敲的渊源,依然让这小子激动够呛,见了面连说带笑的,硬是把苗苗儿给逗笑了。   她今天特别漂亮,皮肤细白,小脸一直红润润的,临出门他多嘴让她化淡妆,她没有化妆品,只有一只润唇膏,涂了涂,现在小脸上最醒目的就是嘴巴,粉嘟嘟的,娇嫩欲滴。   不该让她涂,这个样子看着就让人想咬。   看不到那小子的表情,但是南嘉树完全可以想象他垂涎的嘴脸,脑子里指不定想什么呢!回忆完了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她,那次见面后,他很快就随驻外工作的父母出国留学,学校的名头当然得是说出来就想吓死人的响亮。现在硕士毕业,一家人回到凌海,目前在凌海化工研究所工作。   苗苗儿只说自己在翻译社工作,连口译都没提,更不要说同传,依然引得他称赞不已,居然说留学写paper是最烦的,有机会要跟她学习语法。   这特么一听就是图谋不轨!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而且,这家伙模样虽然勉强说的过去,可明显不如老蒋漂亮;声音算是不难听,比简风那腻歪劲儿还是差远了;至于身体,看那架子像是运动型的,可跟他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除了年轻,一无是处!   可小丫头又被他逗笑了,惹得他越聊越热,说本来没想到会再见到她,可那天听他妈提起以前是大学同学,有个女儿叫苗伊,他立刻打了鸡血一样地打听,结果还真是“曾经渊源”!   还调侃说,“本来我是不喜欢父母搀和我的社交,可一听是苗伊,我怎么不来呢?”   艹!!社交?你特么这是定向相亲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想要她!   ……   苗伊觉得这是自从跟爸爸妈妈分开后,她人生里最难熬的一个半小时。   心慌害怕,如坐针毡,要不是有同传现场的强制性经验,她一定撑不下来。   他就坐在他们后面那一桌,与她面对面。从来没见他的脸色这么难看过,皱着眉,一点颜色都没有,像乌云下的山石,棱角冷得人牙打颤。目光始终盯着方诚,那种可以戳穿的力度,不知道方诚怎么会一点都没察觉。   面前的一杯咖啡早冷透了,服务生很礼貌地过来问,他一抬眼,就把那个大小伙子给吓一边去了。   他真的生气了。   小的时候,苗伊经常惹小叔叔生气,其实根本不怕他的,只要使劲儿哭,事后撒个娇、哄哄他就好了。可是,这不是小叔叔生气的样子,这和夜里他的炽热一样,让人根本就招架不住……   苗伊觉得心好虚……   其实,今天意外见到方诚,她确实挺惊喜的。也笑自己笨,对大学的记忆除了老师就是字母,再有就是钱,听了几次他的名字居然一点都没想起来。   当年,她只是替临时有事的室友去拿戏服,谁知竟然跟方诚一起困在了服装间。为了打发时间,她翻莎士比亚的剧本背了起来。方诚走过来坐到她身边,没说什么,就一起读。后来两个人聊起了戏剧冲突中语言的处理,他很认真地问了古英语和现代英语有哪些最常见的区别。   最后聊到了罗密欧与朱丽叶,方诚说他们那么小的年纪,爱上叛逆的感觉比爱对方多,痴迷的是自己的执着。苗伊说不是,应该就是爱对方。他问为什么,她说因为对方代表着自己生活里所有的缺失,是全部。当一个人以为要拥有最渴望的一切,忽然失去,怎么能够承受?只能献上生命。   当时她只是随口一说,谁知方诚随后竟然加到了那次联谊会的某个小品剧本里。   这是苗伊大学四年,唯一一次和男生聊这么久。因为被困,不能学习,不能打工,那四个小时只有莎士比亚,很简单的聊天。确实,印象深刻。   可是,苗伊不敢随着方诚去回忆那短暂又美好的时光,因为她的神经根本就不敢离开那张冷冰冰的脸。   好想马上结束去哄他,与方诚见面虽然难得,可她并不擅长也不想多交友,只不过,人家是专门从凌海来,又是妈妈朋友的儿子,总不能就这样一杯咖啡就打发走。   正是午饭时候,方诚说西餐就那么几样东西,在国外早吃腻了,想去吃火锅。   这家商场顶楼都是饭店,旁边就是一家很有名火锅店。可是苗伊不敢答应,她要是就这么站起来跟方诚走,怕他一拳把人家打趴下。虽然方诚是以前校击剑队的队长,可小叔叔高二那年就拿下了青少年业余拳击赛的冠军,更何况,他一直有街头打架的实战经验,拿起什么来抡什么,方诚这种带防护、用专业器械的怎么能顶得住?   反正……她一直都是不合时宜的人,再多一次也不怕。于是,苗伊说:“我很少吃西餐,今天想吃牛排,行不行?”   女孩儿的声音特别好听,方诚很高兴地接受,可后面那张脸几乎要黑了。   吃饭的时候,方诚说起他留学时第一次和室友烤牛排的趣事,苗伊努力吃,一块六盎司的牛排感觉这么大,七分熟的嫩,可是嚼在口中一点味道都没有,只能胡乱咽下去。   他什么都没点,还是那杯冷咖啡,而且,刚才他手机响,看了一眼就挂了。   方诚吃东西真的很慢,苗伊实在忍不住,掏出手机。   苗苗儿:你怎么不吃东西?   没回应。   苗苗儿:我马上就好了。   还是没回……   好容易吃完正餐,又要点甜点,苗伊实在撑不住了,“方诚,我下午还有兼职要做,恐怕不能多坐了。”   “哦,是吗?那好,我们走吧。”   结完帐起身,苗伊瞥过去一眼,他都不接她的眼神,心慌,可是总不能现在就到他身边去,只能转身离开,跟方诚一起出到餐厅外。   “我开车过来的,送你。”   “哦,不不,”苗伊忙摇头,“不用,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走过去就好,开车反倒不方便。”   “哦。”话到此,已经只有一句下文了,方诚轻轻点头,“那我是不是该说再见了。”   “今天谢谢你。”   方诚没有立刻接,笑了一下,“苗伊,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以后你有机会到桃圃来,我请你吃饭。”   “你会到凌海来吗?”   “嗯,恐怕没什么机会。”   “那我,可以邀请你到凌海来玩儿吗?   “我不大喜欢出门。”   周末繁华的商场,面对面,竟然安静了。方诚第一次低下了声音,“你还是当初给我的印象,话很少,却很戳人的心。”   “对不起。”   方诚抬起头,长吁了口气,“我还是很高兴再见到你,几年过去,你和留在我记忆里那个女孩儿一点都没变,除了,变得更漂亮了。”   苗伊抿了下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这么站着,说了再见也不走。苗伊蹙了眉,可她就是再笨,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催,不能动。   终于走了。随着方诚的脚步,苗伊心好急,目送进了直梯门,立刻转身。   天哪!他什么时候已经来在几步之外??   苗伊赶紧跑过去拉了他的大手,“你饿吗?我陪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第79章   第一次, 觉得他的大手凉。   不知道是因为那杯冷咖啡, 还是他没握紧,可是,苗伊的心不慌了。这一个多小时脑子里就想着赶紧到他身边,急得不得了, 还怕,现在握着他的手,在他手心, 就完全不在意那脸色什么凶不凶的了。   问了一句他也没理, 但是不妨碍她轻轻吁了口气,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安心地就这么随他站在餐厅门口。   “这就聊完啦?”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但很随意。   “嗯。”   “他没说送你回家?”   “说了。”他听到她拿兼职当借口了,所以苗伊没多解释, “我说就在附近, 不用送。”   “然后他就没送?”   嗯?苗伊怔了一下,“……不然还怎样?”   “哼。”   他居然发出这么冷冷的一声,苗伊蹙了下眉,感觉不出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方诚该送她?他不是不喜欢她和方诚在一起吗?还是说,虽然他不允许方诚送, 但是方诚应该争取送?要是那样的话,送和不送,都是方诚的错啊……   抬头看他,眉头微锁, 没什么表情,除了不笑,比刚才的脸色似乎好多了,苗伊决定不去追究他的话,握握他的手,“我们去吃东西好不好?”   南嘉树没动,“你今天胃口这么好啊?”   “不是我,我都吃好了,是陪你。”   “这家牛排那么好吃么?”   嗯……苗伊抿抿唇,他今天的阅读理解好差,是“吃好”不是“好吃”,她是想早点跟他在一起才很快都吃光的,可怎么觉得他像一块铁板,解释也没用,不觉噘了嘴,“你饿不饿嘛?要不……”   “不饿!”   答得特别干脆,都把她的话给噎了,苗伊讪讪的,心想可能他早晨是吃太多了。既然不吃了,商场这么嘈杂苗伊不想再多待,想说回家,可他不能再跟着她回去了,阿婆肯定会问。原本是计划一整天收拾房子买床的,现在所有计划都取消他肯定空闲,其实可以早点回凌海去,不管是工作还是好好休息,可是苗伊不敢做这样的提议。两手握着,嘴角弯弯地抿着笑,“那我们现在到哪里去?”   “逛街。”   逛,逛街??苗伊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拉着往电梯去。   进了观光电梯,他直接按下了二楼。要从头逛起么?苗伊心想,那得多久啊?算了,随他去,桃圃只是凌海一个很小的卫星城,商业中心就这一片,爱怎么逛怎么逛吧。   电梯到了二楼,两人出来就往左转。他步子很大,苗伊被牵着,得紧跑两步才跟得上。   椭圆型的商场,转过弯,绕过大理石柱,他目的性极强地往某个方向去,看着不远处那金光闪闪的招牌,苗伊瞪大了眼睛,怎么又是这里??   两个多月前,就是这家珠宝行,她稀里糊涂地被小叔叔带进去“以真作假”地演了一番。那情形在她眼前存了好久,每次对着同事们胡说八道,大都在想那一幕。   可现在不一样了,真正的他其实比那天在店里耍浪漫的烧包小叔叔要温柔实在多了,不由抬头看他,“到这里来干嘛啊?”   “逛逛。”   他话好少,虽然语气也没什么,苗伊还是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被他的大手握得好紧,她就不想什么了。   导购小姐不是先前那一位,不过一样的热情,对这种没有预约明显来闲逛的一对依然陪着笑脸,一路相随。看大男人轻车熟路地径直往里走,终于走到最后的陈列专柜前,导购小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先生是要选购TIFFANY的产品吗?”   落座旋转椅上,他很自然地将手中牵着的女孩拢进怀里,这一次,实实在在地抱着。   苗伊低头,明亮的陈列柜里都是耀眼的钻石,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是这个品牌的另一只专柜,区别就是这里十万起价,独自陈列的钻戒旁边没有花哨的配饰,只有简单却经典的设计,连那翻了一番又一番的六位数价格标牌,都是经典的白底金字,漂亮的手写体让那数字都变得洁白,优雅,没那么恐怖了。   导购小姐已经和柜台里的售货员开始介绍产品设计和寓意,明明大同小异,却给每一款都赋予了一个浪漫又深情的背景,苗伊听得云里雾里,他似乎压根儿就没听,脸颊在她肩头,几乎贴着,轻声问,“喜欢哪个?”   苗伊皱了眉,每天下班在进到老楼前,她都得把手上的戒指摘下来放进小盒藏进包里。打字不自在、骑车戴手套不舒服、午餐洗饭盒的时候更麻烦。   这次在现场跟着南也瞻一下都没敢戴,回来的路上苗伊悄悄拿出来戴上,指尖轻轻摸着,想他那天大言不惭瞎编求婚的话就会笑,觉得好好玩,第一次,对那戒指开始有一点点喜欢……   “那个怎么样?”他指着其中一颗。   现在那尺寸,几乎是钱笑笑的一倍半,苗伊觉得胸口有点闷,轻轻吁了口气,扭头看着他,“不是已经有了么?那个……”   “那个是假的。”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一点都没有遮掩,导购小姐听到了,售货员也听到了,两个人职业的笑容没变,只是悄悄地瞥了苗伊一眼。苗伊眨了下眼睛,安安静静地接受了人们略带尴尬的同情,心里悄悄为那只三万六千块钱的“假”钻戒默哀了一下下,然后也终于明白了:这个大块头的家伙是在做什么。   “那个不喜欢么?这个呢?”   顺着他的手指,苗伊瞥一眼,摇摇头。   “那这个呢。”   “不好。”   “这款怎么样?”   “不怎么样。”   拢着她,他一个一个地挑着、问着,脸上的表情很淡,语气也沉着,完全不像两个多月前张扬的样子,可闪亮的价格标签却以更加自然又嚣张的方式为他助着威。   然而,这么帅的男人,这么霸气的表达方式,却在所有款式上都被否决。整个否决过程,女孩儿特别乖,声音又温柔又好听,在他怀里把“不”字说出了花样翻新,每一个都斩钉截铁。   导购小姐们都觉出了这对情侣的异样,解释得小心翼翼,“小姐,这些都是订婚戒指的专门设计,其中几款是复古式经典款,不会因为时代潮流而过时,也预示着婚姻的完美和天长地久。”   “嗯。”女孩儿点点头,“可我不喜欢。”   售货员赶紧递上了精美的产品图册,“我们在凌海的旗舰店还有更多款式可供挑选,您看一下。我们可以为您与总店预约,如果你选定,也可以帮您调货过来。”   男人接过去,双臂拢着她翻开,“看喜欢哪个。”   女孩儿随便翻了两页,合上,“哪个都不喜欢。”   拒绝,这么明显,清净漂亮的小脸,连点情绪都没有,让人恨都无从恨起。好尴尬,男人却还搂着她,“听话,咱们……”   “我说了不要!”   安静,几十秒过去,男人本来就不明快的脸色终于彻底阴沉下来,一场暴风雨压抑在眉目间,明亮的灯光下那么明显,可女孩儿似乎一点都不察觉,待在他怀里,安静的小表情肆无忌惮的。   导购小姐看着又恨又羡慕,这种恩爱秀的角度真是刁钻,这女朋友哪是被宠成闺女,已经彻底被宠成熊孩子了!   终于,他站起身,“走吧。”   总算要结束尴尬,谁知这个时候女孩儿却不动了,拉着他的手,指向专柜的另一边,“我想买那个。”   大厅里清凌凌的声音很脆,可男人像是没听懂,愣了一下才皱了眉,“哪个?”   导购小姐忙说,“这边,这边钻戒的价格更加优惠。”   “不是,我要那个!”   看她拉着男人往旁边挂了心形装饰的柜台去,导购小姐这才恍然大悟,“小姐是要买对戒吗?”   “嗯嗯。”   南嘉树被摁在转椅上,还没来得及揽过她,就见小丫头俯身在柜台上,手指欢快地点着,“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一款都帮我拿出来好吗?”   “当然可以!”   几对对戒被呈上来,苗伊捡起一只男式指环,低头握了他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往上套,“我不喜欢钻戒,戴了都是给别人看,除了知道它贵,谁又知道是谁给我的?而且,你总要我戴着,可你手上光秃秃的,别人都以为你单身,不公平……”   娇滴滴,好甜的话,导购小姐悄悄看,男人明显有点懵,眉头都没松开,只有大手很听话地任她摆布。   “这个行不行?”捧着他的手,苗伊仔细端详着。   南嘉树轻轻咽了一口,有点干,“咳,看你喜欢哪个,我都行。”   “你不是说我的手好看嘛,戴哪个都好看,你的手这么丑,先给你选。”   眉头几乎就拢不住,人虽然还努力屏着,脸上的阴云散去却是一瞬间的事。   一圈钻石的指环戴在他手上,太亮了,太阴柔了,完全不配他嚣张的气势;赶紧给他摘下来,又选了一只套上,她笑了,“我喜欢这个!”   南嘉树看着,只是很普通的白金指环,再看女式的,也是一样,“不镶钻啊?”   她的指尖轻轻地摸着指环上微微凸起的设计,喜滋滋的,“你看,牵着手呢,像不像我们?”   和她头挨着头,南嘉树看着,确实是两只牵在一起的手。这是他的小丫头,从小带着她出去,总是牵着,怕丢;然后,整整丢了十六年,再见面,就牵住,没有抱到之前就牵着,也许那个时候就已经放不开了……   “就这个好不好?”   南嘉树点点头,“好。”   总价:一万六。   从珠宝店出来的时候,两人牵着手,苗伊特意把指环戴在右手,这样,和他的握在一起,细细的环,亮闪闪的。   “你饿不饿?”她问。   “不饿。”   “那还逛吗?”   “怎么?你着急回去?”   “不啊。”   “那走。”   ……   NINE WEST 鞋店。   苗伊站在镜子前,左右转身看看,把腿伸到他面前,点起右脚,“我觉得比刚才那个高跟的舒服呢。”   南嘉树端详着,小丫头虽然个子只有一米六七,可是腿很长,黑色过膝长靴穿在上面显得更加修长,不过脚太小了,而且腿细,靴筒明显宽出来些,看起来像卡通片里画的那种不合比例的女孩儿,童话一样,他点点头,“嗯。”   咻,总算点了头,苗伊坐下,腿抬起搭在他膝头。大手托了她的脚腕给她拉开拉锁脱下来,他又从售货员刚拿过的盒子里拎起一双。她的脚说是三六的,其实还差一点,难怪平常的鞋看着都有点不合时宜,大都是童鞋店打折来的。难得逛到这家店,尺码有半码加,试了非常合适,于是就把几个款式都拿来。   “来,试这个。”   “我不喜欢这个。”苗伊探头,看着他身后的一双软皮绒面靴,“我要那个。”   这双是平底的,不过因为质地柔软,完全贴合着漂亮修长的腿型,她站起来,转一下,浅色像是裸着腿,裙子下,很仙,他看了一眼就说,“包起来吧。”   “我还想要一双小白鞋。”   “好。”   结账时,两双长靴,一双短靴,一双圆口小白鞋,他又拎过一双黑色通勤高跟鞋,“这双拿上,出外勤配制服穿。”   “嗯嗯。”   不到六千块,全部解决。   从鞋店出来,苗伊问他要不要去吃饭,他说不要。一手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一手握着她,手心暖了过来,她在里面待着很舒服,抬头看,他的眉头展开了,脸色也好些。于是让他牵着,继续逛。   三楼看衣服,她不想脱了试,就捡了两条铅笔裙,比了比就拿上;到了职业套装,一定得试,苗伊看不出有什么大区别,也看不出好看在哪里,不过试了不少,买了三套。   四楼内衣,她噘了嘴坚决不要试,他倒没说什么,可是睡衣,苗伊挑了套软绒的,直接穿在身上,好暖和。他过来抱了抱,说不好看,像绒毛玩具,她不管,于是买了。两套。   五楼买了米白色半身羊绒外套和本季流行的松香色羽绒服,然后为了配这两件又返回四楼买了两套帽子和围巾,还有手套。   六楼是箱包,双肩包试了好多,终于碰到一个又漂亮又实用的,跟原来妈妈给买的是一个牌子。他另外给她选了一只旅行皮箱,可苗伊觉得太彪悍了,太大,他觉得大小正好,一个不够,最好买两只。两个人“吵”起来,他妥协,最后只买了一个大箱子,外带一个拉杆式手提包。   好多袋子,大旅行箱立刻派上了用场,除了鞋子,全部放进去。他依然还是一个手全能,另一只手轻轻松松牵着她,进了电梯。   观光电梯不能直达地下停车场,从一楼出来,路过化妆品专柜,她完全不懂,他也不懂,好奇地看了一眼。   “小姐素颜就很漂亮,只要稍加修饰,会更加动人。我来教你化裸妆。”   化妆师是个染了金发、戴着耳钉的男人,但是声音很好听,一身黑色,腰间挎着化妆袋插着像画画一样的各种刷子。   苗伊被安置在高凳上,他就守在一旁,看另一个男人拿着五颜六色的调色盘在她的小脸上涂涂抹抹。   只要能睁着眼睛的时候,苗伊就看他,他的目光随着刷子走,总工大人像在看工艺流程图,看得很认真。   化好了。镜子里,苗伊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漂亮过,仙女一样,都不敢认了,眨眨眼睛,问他,“好看吗?”   “没什么变化。”   真的很不给化妆师面子,但是,他刷卡,完全听从化妆师的意见,买了一套裸妆配色化妆品、一套职业妆,还有一整套的刷子。   ……   车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已经四点了。   他开车,脸上虽然没有笑容,但是脸色好多了。苗伊悄悄瞥一眼后视镜,看那堆得满满的后备箱,心都在滴血,这就是她当着他面相亲的代价:浪费了五个小时,六万块钱,而他,还是没吃饭。以后打死她,也不敢再犯了……   ……   “箱子给你留下,其他东西我带回家去,省得你再收拾。”   “……哦。”   两个人站在车前说话,为了避免阿婆再看到,他把车停在了老楼院墙外。分别本来就难过,更听他说要把买来的东西都拿走,退货的机会都不给她留,苗伊在心里越发叹了口气。   小脸寡寡的,面对面站了半天,也没多说一个字,南嘉树皱了下眉,“你上去吧,我走了。”   “别……”   他没转身,小手已经又钻到他手里。   他握了握,“过两天我再来。”   “跟我……上楼去。”   “不去了,姥姥问起来,你又说不清。”   她蹙了下眉,他要松开手,她不肯,两只手握了,“你帮我把箱子拿上去,我拿不了。”   “不是一直很能干么,一个空箱子也拿不了啊?”   “你不给我拿,那我不要了!”   说完她丢开他的手就往院里去,头都不回。   小丫头犯了混,南嘉树没办法,只好拎了箱子跟她往里走。   上了三楼,静悄悄的,小屋门已经打开,南嘉树走进去,看到她正把窗帘拉上。他把箱子放下,“姥姥不在?”   她没吭声,走绕到他身后,把小屋门碰上,然后,从里面反锁上,又到连接门边,插上插销。   小屋立刻浸入暧昧又秘密的昏暗……   南嘉树没动,眼看着小丫头走过来,踮起脚尖,手臂勾了他的脖子,淡妆的小脸就在眼前,小美人儿更十二分地突显了出来,嘟嘟的粉唇蹭在他唇边,香甜无比,喃喃道,“阿婆每天下午出去打麻将,要到晚饭时候才能回来……”   脑子里的景象一下子就疯,南嘉树用尽全力屏了,大手轻轻握了她,“你这是干什么?”   “我……就想问你,你想要么?想的话……抓紧时间,不想的话,你就走吧……”   小声儿羞羞的,有一点点喘。   “不想就让我走啊?”   “嗯。你走吧。”她噘了下嘴吧,“我周一上班就跟领导说,我不去凌海了。”   他咬牙,“敢威胁我!”   “那你……吃不吃威胁嘛……”   ……   吃!   这个字他都没说出来,就把她扛了起来。   小床,终于还是逃不过命定的劫数,撕裂出比昨夜还要响的声音,以高强度的频率撞击着四面墙壁。木头地板根本无法承受突然的摩擦,扭捏着,整个老房子都像要被擦燃起来,随着单调却越来越激烈的撞击,坚持着最后的形状……   等再次平静下来,房中的温度带着汗气,高了好几度。   苗伊被裹着,狭小滚烫的空间里,感觉她跟自己的小床一样,彻底断掉了。   “宝贝儿……”   他的声音在痛快地吼过后有点哑,可是好温柔,眼睛里的冰早已化成水,热热的,棱角这么软,笑容屏不住含在唇边,完完全全的帅,完完全全的,又是他了……   “你怎么样……”   “好死了……”   “那我们起来吧。”   “别啊,姥姥还不得打四圈儿?还早呢,咱们再……”   “不要。”   “听话宝贝儿,”他用力将她摁在身上,低头啄下来,“你这让我怎么走?嗯?我走不了……”   他又要翻身,苗伊推也推不开,被他啄得实在没法,只好抱了他,嘴巴凑在他耳边,“我告诉你一件事哦……”   “嗯,你说……”   “阿婆她啊,根本就,不会打麻将。”   啊??!   南嘉树惊得一个激灵,差点没从快散架的小床上掉下去。看怀里,小丫头捂着嘴嗤嗤笑……   ……   很无奈,穿好了衣服,戴手表。   等她打开窗帘来整理床铺,他从身后抱了她,“好啊你,会治我了,是不是?”   小脸冷冷清清的,“谁治你了?是后悔了。”   “嗯?”   “还是小叔叔好,你这么……幼稚!”   “反了你了苗小一!!”   小丫头真是要造反了!南嘉树低头“狠狠”咬在她脖子上,要给她留下一个天天都得带丝巾的痕迹!   - 第80章   “晓云!你再等我一下, 我马上回来了!”   刚出办公室的门, 苗伊就赶紧拨通电话安抚已经在临湾松园城外等了她快半个钟头的娄晓云。   跑起来,靴子的方跟敲着花砖的路面,哒哒的。这几天凌海特别冷,她穿了新买的羽绒服、长靴, 戴了帽子围巾手套,手脚都暖暖和和的,两个街区的路, 还没有等冷起来, 就已经到家了。   刚拐过街角,就看到那宏伟的城堡外一个冻得跳来跳去的人,见她直接奔了过来,“快点啊,冻死我了!”   “谁让你穿这么少, 脂肪又不够厚。”   “呸!”娄晓云一边哆哆嗦嗦地白了苗伊一眼, 一边挽了她的胳膊搂紧,“不显摆你能死啊?最讨厌你这种裹了棉被都跟麻杆一样的女人!”   苗伊笑,闺蜜从小就白白胖胖的,卷卷毛儿、洋娃娃一样,长大也一直属于圆润型, 自从和男朋友同居后,贪吃,一发不可收拾,好在个子高身材还算匀称, 又偏爱美,冬天顶多穿短大衣,还不肯好好系扣子,下身不是短裙就是短裤,腿上永远是薄黑袜,还有一次居然光着腿穿运动鞋,一身全靠消耗脂肪取暖。   “你们小区这保安也太死心眼了!我都住第三天了,他还不让我进!”   临湾松园城的业主大都开车进出,像她们这样步行的本来就少,保安早认得她俩,可不拿钥匙卡就不是业主,原则问题没法争辩,苗伊安慰道,“进去你也上不了楼,何必跟人家吵。”   “那也比这么守在门口好看啊,这么个小区,搞得我像受害少女来堵渣男的。”   噗嗤,苗伊逗得笑死了,“好啦,不就今天等了一下么,就话多!给你省了多少事都不提了。”   这两天娄晓云所在的公司在凌海展览中心负责广告画,她每天早晨七点就得开始画,可是住得太远,起不来,正好临湾城距离那里就三站公交,就算赶不上车走过去也来得及,所以就跑苗伊这里来蹭床。   “哼,你有那么好心吗?还不是你那个老男人成天不回家,你寂寞难耐才让我来的!”   “讨厌啊你,说什么呢……”   两个女孩进了电梯,镜子里苗伊被说得脸都红了,只是不知道“老男人”和“寂寞难耐”哪个更让她害羞。   借调远油华东总部已经快两周了,当初盼啊盼的,好像一天都忍不了,他还说要来接她一起回家呢。结果,等来等去,那个家伙别说调回凌海,连周末回来看她一下都没做到。CNE江州分部已经正式成立,他是樊津总工兼分部CEO,根本就走不开。   虽然每天夜里坚持视频,坚持没皮没脸没下限的,然而,根本抱不到,胡说八道又有什么用?   苗伊没有那么多话说,可是他不许她关视频,说喜欢这么看着她,能看好久。好像很温柔,很深情的样子,可是苗伊丝毫不为所动,经常是把手机放在床头柜的支架上,然后她就睡着了,让他一个人在那儿看。   正好这两天娄晓云来借宿,苗伊就跟他说不要再视频,免得被闺蜜笑。他虽然不理解笑点在哪里,但是还是很好说话地说“行”。可即便如此还是逃不过被笑话到死,毕竟,他们真的在一起这个消息,让闺蜜很是享受了一把“我早知道老男人图谋不轨!”的快/感。   回到家,娄晓云立刻洗了热水澡,暖过来,人又欢蹦乱跳的。下到餐厅,苗伊已经把早晨出门时就煲好的汤盛了一大盅端出来。   娄晓云坐下一看,挑了眉,“伊伊,你男人不在吧,格萨么子啊?”   “怎么了?”   娄晓云指着桌上,“汤么是羊脊骨,菜么是三香菜,面么是手切拌面,皆是京味,往后到侬格的来我还能吃上一口本帮菜伐?”   闺蜜挑剔得腔调都变了,苗伊恨,把一盘菜递到她面前,“喏,冬菇炒青菜,本帮菜,吃吧。只许吃这个啊!”   “为撒啊,老欢喜吃羊汤了!”   这家伙一提到吃是没有脸皮可讲的,欢天喜地给自己盛了一大碗,撸胳膊挽袖地开始啃脊骨。苗伊看着,庆幸没有全端出来,不然都要被她吃光了。   “今天怎么这么好,做这么多好吃的?昨天还是泡饭呢。”   “羊蝎子还堵不上你的嘴。”   “切!不就是他明天要回来了么。不然你舍得花这么多钱买吃的啊。”   一句话,揭了丑,桌子对面那张刚刚被灶火熏过的小脸立刻红透了,娄晓云笑,“哎哟,小女人真是羞死了要!”   “哼,”苗伊恨,“那我可以明天再做啊,你就吃不到了!”   “好啦好啦,知道你没有见色忘友啦。”娄晓云说着又笑,“哈哈,我都不敢相信有一天说苗伊伊‘见色忘友’,一直以为你没这功能呢!”   “讨厌!”骂了一句,苗伊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伊伊,既然阿婆和舅舅都认识南叔叔,那你有没有跟他们讲啊?”   “没有,要讲也得先告诉我爸妈。”苗伊盛了一小份面,“而且……舅舅的钱还一分没还,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刚工作就想七想八的……”   “两码事!”娄晓云不以为然,“怎么就一分没还了?这次舅舅来接阿婆走,你不是又给他钱了?”   “嗯,给了五千。”   “伊伊呀,你给舅舅的钱要记下来的呀!一次五千、一次五千的,这两年也有两三万了吧,都可以算在欠他的帐里。”   “那些钱是送阿婆的,阿婆留在桃圃都是为了我,我出差、学习、外派,有点事就得舅舅来回接送的,多少精力。”苗伊蹙了下眉,“而且,上大学的钱都是舅舅出的。那个时候,他也没钱的。所以,我想等房子下来卖了先把舅舅那二十万还上。”   “奚阿姨知道你要先还家里吗?”   苗伊摇摇头,“我妈不知道房子的事。舅舅养了我好多年,还供我上大学,这次我想自己做主先还他。”说着又抱歉地看着娄晓云,“晓云……你别介意,娄叔叔的钱我一定会还的。”   娄晓云摆摆手,“上大学的钱奚阿姨不是已经还给舅舅了吗?当然,你想尽孝也是应该,我的意思是这两年你也给了不少,亲生子女都比不了,不要老觉得愧疚。舅舅舅妈要是介意你,早就不会留你在他们家里了。”   “嗯。”   “好啦,我们说点开心的事,说你家老男人,跟我说仔细一点嘛,他是怎么这么快就露出老狐狸尾巴的!”   “别老这么说他……”   “哼,就你相信他最开始是思想纯洁的、助人为乐的、牺牲自我成全你个小傻子的大英雄!这么多年小尼姑一样的人这么快就被他吃掉了,这个贼不是一般的老!”   “讨厌……”苗伊不打算争这个话题,因为赢不了,她相信小叔叔当初不是有预谋的,确实是想帮她这个傻子,但是,他们后来的进展像按了快进键,最开始就抱啊抱的,然后额头亲了一下就睡了……   虽然是假睡,却是实质性的进展。就这样,好像略过了好多该有的过程。以至于昨夜被娄晓云这个嘴巴上放浪、实际骨子里超级浪漫的人一直缠着她问什么暧昧和求爱细节,一点都没有。   跟他在一起,就好像,苗苗儿和小叔叔在一起一样,应该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奚阿姨啊?”   “过几年吧,我暂时不想说。”   “什,什么??”娄晓云差点没噎着,“证也领了,住都住一起了,你不想说??”   苗伊蹙了下眉,“你知道我妈当初根本不同意拿我的钱的,是被我缠得没办法才勉强答应。当时就说好了,结婚后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我好容易说服她二十五岁之前都不谈男朋友的,这样,到结婚可以拖几年。”   “那然后呢?”   “到时候看情况,如果她还坚持,我就说我没人要,妈妈也不能强迫我嫁啊。如果她不那么坚持,我就告诉她。”   “你想得倒挺美!”娄晓云白了她一眼,“你把南叔叔当什么了,他能同意吗?”   “他……”苗伊抿了下唇,“反正都在一起了,他不会介意见不见我爸妈吧?”   “暂时不会,”娄晓云说,“以后就不好说了。看你们那个婚还作数吗?还是就算已经结了?”   “这个我们没说起过。离婚也行啊,反正,又不分手。”   “卧槽!”娄晓云叫,“你真是要吓死我了!离婚了,还不分手?你的逻辑狗吃了??”   苗伊笑,摇摇头,“不是的,我是说当时结婚是强迫他的,特别假。他想留着就留着,不想,先离了也行。但是,我知道我们不会分开。”   “你这么相信他??”   “嗯。”   “伊伊啊,我就怕你这样!”娄晓云急,“你总是一条道走到黑!不恋爱就连男人都不看一眼,现在一恋爱,就认死人家了。什么叫不会分开?哪有那么绝对?”   “不是的,你不知道我们……”   “你们怎么了?你俩谁啊?梁祝啊?伊伊,要相信爱情,也别盲目!每个人都有忍耐的限度,除了爷娘谁会为了你去死啊?我不是打击你,南叔叔还不知道债的事吧?”   “没必要告诉他。”   “你看,你也怕吓着他吧?这笔钱,够他不吃不喝干十年的!他知道了也顶不住!”   “你想说什么?”苗伊皱了眉,“你不是一直希望我不被债拖累吗?而且,我还我的,关他什么事啦?”   “我只是想让你认清,爱一个人都是有底线的,不要去试探。你其实也知道,否则你也不会瞒着他。可是你想两边兼得,这很难的。”   “我没想去试探。当然不能让他的生活为了这笔债有影响,”说着,眼前就能看到他那炫酷烧包的样子,一身名牌、彪悍的大越野,还有这城堡一样的房子,他的一切都跟他一样,完美无缺。不能有缺。不能因为她,有缺。“如果真那样,不用他说,我也会离开的。可现在没有,他知道我做兼职,从来也不会过问我的薪水和钱。”   一张白净的小脸,说分别说得这么平静,像几年前说要承担这笔巨债时一样的坚定。娄晓云心里忽然就疼了一下,“那倒是。找别的男人肯定要你一起养家,不露馅是不可能的。找他,至少他不在意你的钱。”   “嗯,”苗伊心情好起来,“绝对不会。跟他在一起,他从来不让我花钱,还帮我联系轻松好赚的兼职,我上个月还了三万呢,比我一个人的时候多多了。”   “他对你也是真的好,你看看你现在,漂亮死了。”   苗伊笑了,脸颊红红的,“可能是嫌我太丑了,他喜欢打扮我。”   “反正啊,你也爱死他了。”娄晓云轻轻吁了口气,“伊伊,男人要求很多的,你们现在刚刚开始热恋,他又常出差,不觉得。以后你这么熬夜,你男人就是再大度也会觉得没意思。这么冷落他,别说是南叔叔这种男神级别的存在,就是个普通猥琐男还想着出去找平衡呢。你别赢了时间,丢了人。”   “不会的!”   “你又有信心了!”   “我会想办法陪他的,绝不会冷落他。”苗伊点点头,“而且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出去找别人。因为他只喜欢我。不喜欢别人。”   “哈哈……”娄晓云笑,“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自恋!!”   苗伊蹙了下眉,“我说的是真的呀,他说不管什么女人,他都不会让我受委屈。还说,他以后的人生目标就是待在我身边。”   娄晓云笑死了,“好呀好呀,这男人也是腻歪死了!不管怎样,你总算开始生活了,也总算知道有比你还债更重要的事。”   苗伊耸了下鼻,依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   夜深了,外面风好大,憋了几天的阴冷,终于汇成雨加雪下起来。   苗伊拧暗了楼上小客厅的灯,却没关掉,往后一靠陷进沙发里。娄晓云要早起,早早就睡下了,为了不打扰她苗伊把活儿拿到厅里来做,合上电脑的时候正好一点。   打开微信,这两天跟他说不要视频,他就没要求过,只是发些信息。今晚吃饭的时候,她把炖好的羊蝎子给他看,他发了一碗方便面的照片来。   当时苗伊就心疼,他有两个助手呢,怎么沦落到吃方便面的地步?问他,他说忙着吃,吃完还有事,回头再跟她说。   这一回头,好几个小时了,还没回好。   苗儿:睡了吗?   没动静。可能是忙着。   苗儿:明天能回来吗?   还是没回。   苗伊噘了嘴,总工大人的时间表真的很假,说了好几次好回来都没回来了。   起身关了灯,抱着电脑正要回小屋,脚下忽然顿住,扭头,看着不远处那个法式双开门。走过去,轻轻推开门。   满屋子都是他的颜色,他的味道。苗伊笑了,怎么这么傻?每天都想他,在自己的小屋里想他,就没想过来这里找他!放下电脑,欢快地爬到床上钻进被子里,反正明早收拾好他也不会知道!   大床真的好舒服,摆个大字,翻来覆去。伸手去关床头灯,摸到床头抽屉好像没关好,手肘支了欠起身,正要关,好奇地打开。   天哪……   这,这安全套是买了多少种,多少盒啊??简直是……   啪一声合上,苗伊迅速埋进被子里,脸颊烫烫的,悄声说:“小叔叔,你就是个流氓!”   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抱着他的枕头来回滚了滚,苗伊热热地睡着了……   ……   一点半,手机默默地亮了。   老公:宝贝儿开门。   睡梦中,花洒的水淋下来,雾气朦朦…… 第81章   ……   花洒的水淅淅沥沥, 淋得神经软绵绵, 头热热的。   老楼的淋浴间,浸着须后水的味道,在里面抱着不动,好暖和……突然, 门大开,风猛地灌入,温暖的身体毫无遮拦地曝露在寒冷中, 猝不及防。   四周的墙壁忽然倒塌下来重重地压在身上, 棱角特别硬,划到她的皮肤上好痛!害怕,想跑,可四肢都被卡着根本没办法动……   睡梦中,苗伊皱了眉头, 挣扎扭身, 颈窝突然被袭击,冰得她一个激灵!   猛地睁开眼睛,黑暗中淡蓝的夜灯勾着房中静谧的轮廓,可重重的压力把她的气息都挤尽却根本看不到,梦魇一般, 只能感觉颈窝那冰冷的力量咬着她,那么清晰。   他像徒步归来的野人,身上带着风雪,野战夹克又湿又硬毫无顾忌地夺去她全部的温暖。被子早已不知去向, 口鼻中都是他湿冷的味道……   又冰,又痛,喘不过气。   脑子懵了一下,就与身体背道而驰,放起焰火一般,隆隆的五颜六色让她不能思考。   好想叫,没有理由地叫,可是胸口太沉、一点力气都出不来,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扭头,去寻他。终于唇瓣相遇,立刻重重地吸吮在一起……   他好冷,头发都是湿的,她哆哆嗦嗦地抱着他,吊带衫早已存不住一点温度,可是抱得这么紧,他好半天才扯掉那冰冷的外套。   温存根本不存在,喷勃的力量早已容不得蓄势待发,好像荒原上逡巡已久的饿狼,突然扑上甜美的羔羊哪还顾得吃相,苗伊疼得狠狠叫了一声。   胡乱抓了抽屉里的小盒,第一次开封,他竟然打不开,苗伊羞得不行也不得不帮他,却一点感激的怜悯都没有得到。   豪华奢侈的大床,在苗伊天翻地覆的世界里,像一艘巨轮,纹丝不动,在这静谧的夜里挡着外面的风雨,让她专心体会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惊涛骇浪……   ……   后半夜,气温骤降,雨雪凝成小冰粒子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   房间里的温度终于慢慢降下来,却与外面的寒冷一样,跟她毫无关系。裹在结实的臂弯里,她的体温、气息,都浸着他的味道,湿冷过后,汗热。“噩梦”已经做完,他还没有消失,一张脸,一点点灯光、阴影,她想念的棱角就特别近,特别亲……   身上还是那么沉,可是,她可以好好呼吸了,静了一会儿,抬手,轻轻抚摸,“几天没刮胡子了……”   他低头,下巴蹭在她手心,摩挲。   “怎么都不出声?一直不出声……我以为,我做梦呢……”   他笑了,“你还做过这种梦啊?”   刚才,耳边只有他压抑不住在喉中低吼的声音,野兽一样;现在,一开口,比视频里要低,要哑,慢慢的几个字却敏感得苗伊几乎哆嗦了一下。被他笑,她应该害羞的,可她真的梦到花洒的水,梦到他,甚至还梦到两个人的姿势……   “哼……”   很小声地哼了一下,南嘉树有点忍不住,轻轻啄了一口噘起的小嘴,红红的,有点肿,心里的疼爱竟然搀着一点变态的得意,“想我么,嗯?”   “天天都见呢……”   “嘶……”他咬着牙轻轻吸气,“就够啊?”   她没吭声,抿了抿唇,“今晚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告诉你干嘛?你看相片儿得了。”   呛了她一句,小丫头立刻怯怯的,南嘉树虽然不忍心,倒痛快了点,没再多等一个字就给她解释,“从现场走的,原计划是回江州转一圈再回来,时间没准儿的事儿就没告诉你。幸亏没说,快到凌海的时候路边碰到有车爆胎,下来帮了一把。结果那车不知道多长时间没保养,备胎挂在车底螺丝都锈了,折腾了半天才换好。”   难怪他身上那么冷,抱着他野战夹克的后背上都是湿的,苗伊心疼得蹙了眉,“你钻车底的?”   “车上就两个女孩儿,我不钻行么?”   “哦……”雨雪天,女孩子被困在黑暗的路边,突然有这么个男人骑士一样出现解围,她们肯定觉得他帅死了!不知道怎么了,脑子里居然歪想到那里,然后就莫名其妙酸了一下,“她们有没有……给你留电话什么的?”   “留电话?干嘛?”   “嗯,就是说要事后感谢啊什么的……”   “那该要我电话,留什么电话。”   “啊?你给她们了??”   小声儿突然就乍,南嘉树吓了一跳,“叫!”   “问你呢?!”   “没有,小醋包!”他说着把手抬起来展在她眼前,“在这儿牵着呢,怎么给啊?”   小眉头依然没展开,握了他的大手,居然觉得有点委屈,摸着那只指环,觉得不够大似的。当时只为了省钱,其实应该买那个镶了好多碎钻的,黑暗里也能看得很清楚、很嚣张的样子才好……   “换好轮胎上车,就不能给我个信息吗……”   小丫头还不满意,看她皱着眉的小脸,南嘉树心里忽然就热。这些天,他忙得不可开交,睡眠时间压缩到了最小,却全部给了她。想得狠了,差点就给许湛打电话要把她从翻译社放到樊津项目上来,甚至,还想过干脆让她辞职,就在他身边,不用他想,受这个罪。   大手搂了她的头在颈窝,“得了,承认一下,本来就没打算告诉你。想等到了家门口,发信息让你开门,想着你肯定往我身上扑……”   额头贴着他的喉结,感受他声带的颤动,直接就送进她心里,苗伊喃喃的,“我,我不知道,睡着了……”   “嗯,我进来以为你跟晓云睡了,就直接回房来换衣服,谁知有只小猫儿在我床上卧着呢。”   想起一进门,看到她穿着小吊带衫、怀里抱着他的枕头软趴趴的小样子,南嘉树笑了,低头,轻轻咬了她一口,“本来只是想亲小猫一下,谁知她哼哼唧唧地撒娇,我哪受得了。”   “我哪有啊……”   苗伊争辩,声儿特别小,虽然她不相信自己会撒娇,可是……当时她正在做梦,梦到浴室的花洒和他……也说不定真的哼唧了呢……好难为情,在他怀里贴着依然难为情,努力屏了转移话题,“你刚才……都弄疼我了。”   “宝贝儿,你知不知道,你要想死我了。”   “哼……才不觉得,刚才……那么粗鲁!”   他笑,轻轻在她耳边,“宝贝儿是想要前戏,是不是啊?”   哼……她才不接他这种话,接了,就是给他送笑话她的把柄来的。   “我也想前戏啊,可这戏了我都前半个多月了。每天视频看你,你知不知道那种抓心挠肝够不着的滋味儿,嗯?比特么什么前戏都刺激……”   他的声音腻在喉中好流氓,比刚才缠在一起还让人受不了,苗伊想扭头却被他抱紧,“你知道我一路开车回来,脑子里是什么么?嗯?就是你光不出溜儿的小样子……”   终于被他说得彻彻底底、红红的,她喘了口气,颤颤的在他口边,眨下眼睛,“你……给人家换胎的时候也是这么……想么?”   嗯?南嘉树愣了一下,“哈哈……”   “哼!”苗伊羞死了,立刻两只手捂了他的嘴巴,“我,我就知道!你说想,其实也不过就这么简单,就是想……要那个!”   他笑着拨开她的小手,低头,蹭着她的鼻尖,“这还简单啊,嗯?你不知道,‘那个’从体力到精神,从身体到灵魂,都是个特复杂的过程,复杂到大老爷们儿都没法儿控制自己,只能随着你个小丫头疯……”   他这个样子真是……太流氓了!苗伊还没来得及骂他,他的眼睛又很深情地看着她,“苗苗儿啊,我的伊伊宝贝儿,一想你,想得狠了,连你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就想着你的小……”   在她耳边说了那两个字,苗伊臊得咬牙,抬手就捶他,“南嘉树!!”   一只羞得暴躁的小猫,南嘉树被逗得不得了,大手握了她的拳,“我惯了你了啊!‘小叔叔’不叫了,‘老公’也不肯张嘴,我现在在你嘴里,还有个名儿么?!”   “南嘉树不是你的名儿么!“   他翻身,“叫小叔叔!”   “不叫!”   “叫不叫?”   “不叫!”   “反了你了!苗小一,今天不收拾你是不行了!”   苗伊愣了一下,人忽然被他手臂一翻扣了过去。   “你,你要干嘛??”   他俯身,趴在她耳边,“体罚!”   被压扁在鹅绒枕上,想起唯一那一次被小叔叔打,苗伊觉得很羞辱啊,现在,还不如那个时候……   真是,讨厌死他了…… 第82章   清晨五点半, 苗伊准时醒来。确切点说, 是苏醒过来……   眼睛怔怔地看着屋顶,几何图形的灯盘好像魔方一样在变幻。脑子根本不转,身体在被压扁后并没有释放回来,压力持续太久已经完全感觉不到, 连只有半口的呼吸都适应了。   混沌的记忆里,她先前是趴着的,眼前是晃动的枕头摩擦着被单, 感觉马上要窒息过去, 然后,眼皮就睁不开了,再然后,一股热潮袭来她像被抛上浪尖,眩晕, 翻下来就没了知觉。   嗯, 昏迷过去。   很危险。她心里有点无奈地想,如果就那样了,就算被鹅绒枕闷死她都没力气自救。   阴天,下雨,清晨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昏暗的房间里, 空调安静地保持着暖暖的温度,喷雾净化器散着清香,依然遮不住一夜汗热和野战服带着雨腥的湿冷,搀和在一起, 一股极不协调的味道。   苗伊轻轻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他突然归来、突然闯入的味道。为了迎接他,她把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浴巾、毛巾、长毛地毯都香喷喷、宣宣软软的,换了床单、被套,甚至床头的香薰纸巾,一切都是按照他烧包的样子来完美。谁知,他回来了,一身脏兮兮、湿漉漉的就扑上来,什么干净、整洁,都完全破坏掉。   他就是有这个本事,每次出现都一定要有个很强势的出场,哪怕回自己的家都风头十足。精心准备的一切就被这个脏兮兮的家伙弄得乱七八糟,然后,他还肆无忌惮地,继续耀武扬威。   抿抿唇,她一点力气都没有,笑意还是爬上唇角。   神经似乎已经休息得很饱足,可是上一次瞥见床头的钟是被他撞得差点磕在床头,反反复复看那个数字,四点半。是一夜没睡了……   轻轻扭头,毫不意外就蹭到他的头发,硬硬的。   枕在她肩头,抱着腰,缠着腿,又把她的胳膊搭过来搂着他,偎在她怀里。总工大人是怎么设计出这么复杂的姿势,苗伊没完全明白,只知道她的肩膀已经完全没知觉了,哪怕他很贴心地在后面垫了枕头。   这个家伙,能想着垫枕头给支点,就不能不枕着她睡吗?想起去湖心岛的路上,他还是暖心小叔叔的时候就那么无耻地枕在她肩上,根本不管她痛不痛,自私,他是一贯的!只不过,那个时候,苗苗儿哪敢动他,现在,他把她的胳膊摆得很自由,可以随意摸他,后背,肩膀,头发,还有这张睡得帅帅的脸。   苗伊笑了,轻轻歪头,贴了他的额头。   人动不了,心跳得很欢,英文字母也活跃起来。不可能听广播了,那就背诵好了。低头,他睡得好香,这样,她可以出一点点的声音。   背什么呢?他喜欢听《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以前苗伊也最喜欢这个,因为很多时候会觉得自己和海伦一样,在一个很单调的空间里忙碌,外面的一切都只存在在想象里。可现在,完全不同了。她的空间挤进来这么高大的一个他,把她想象得到和想象不到的颜色都带了进来。是有点招架不住,可是,她会努力的。   烂熟于心的字句,流畅在齿间,随着行文,她的心思跳跃,如果,只有三天的光明,她会怎么样?   她会全部给爸爸妈妈,用三天的时间,记住他们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皱纹;然后在今后漫长的黑暗里还可以“看到”他们。至于他,他不需要。看不到,她还可以摸他,抱他,可以亲他,亲他的样子。   欣欣然,继续背,忽然又冒出个问号:那假如,只有三天生命呢?   有点卡了壳儿,不过很快,苗伊就轻轻吁了口气,扭头,在他额头啄了一口,小声说:“如果真的只能再活三天,我要回家陪着爸爸妈妈,啊?”   不能和他永远在一起的话,那就一分钟都不要再多见。   六点。   苗伊正轻声背着,忽然听到小屋门开了,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伊伊,伊伊?”   糟了!晓云起床了,闺蜜平常睡觉特别实,雷都打不动,她一定没听到他昨晚回来。可现在,她要找“伊伊”,找早餐!   看着主卧双开门中间那分开快一尺的距离,苗伊有种很做死的感觉。夜里光顾了跟他疯了,怎么就没注意他连门都没关好??看着怀里这个睡得正香的家伙,苗伊恨:看到床上卧着猫你也得关好门再来亲啊!亲了控制不住,也去把门关好再回来扑啊!这么没有自制力,这么不注意细节,这总工你是怎么做的啊?!   听着地毯上的脚步声从小客厅过来,苗伊顾不得再“训”他,赶紧伸手拉起被单把他盖好。   脚步很快来到门边,面对这么宽的“门缝”,毫不犹豫就推开,“伊伊,你怎么……”   话音并不大,可卡壳卡得差点没把娄晓云给噎死。狠狠眨了眨眼睛,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太神奇了!做梦她都不会梦到,总是冰冰凉、一副榆木疙瘩样的女孩,居然跟个大男人睡在一起!咳,确切点说是她怀里睡着个大男人!   真是个大,男,人啊!照片上看还没有这么强的视觉冲击,跟他比起来,伊伊简直就是个又细又小的瓷娃娃!裸着肩,藏青色的枕头上那么雪白的颜色,他倒好,正枕在上面,一副暴殄天物的样子。两个人热成这样吗??被子不盖,身上只有被单。她一定是怕闷着他,居然就那么露着自己,只盖到他的脖颈处。   这,这也太……那什么了!   虽然自己身经百战,但是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参观”过,那淡蓝色的被单下都能看到他们的形状。太,太羞耻了!!娄晓云觉得自己羞得腿都不知道怎么迈,可床上那个女孩居然没有跳起来遮掩,还竖起食指,做出一个“嘘”的动作,怕吵醒她怀里那只大熊一样的男人。   苗伊伊,你真行!!终于一把把门给他们带上,娄晓云转身就走。   听着楼梯上逃一样的脚步声,苗伊很认命地叹了口气,完了,这辈子都要被闺蜜笑话了……   ……   又背了几篇,天彻底亮了,阴云也遮不住光亮透进房中。气温略略回升,夜里冰冷的雪粒化成淅沥沥的雨,顺着玻璃窗流。   雨声催眠,贴着他的额头,听着他熟睡的呼吸,很快,一身酸软泛了起来,苗伊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好暖和,整个人软软地窝着特别舒服,忍不住就又往里钻了钻,贴紧……   雨声小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明明醒了,可就是不想睁眼。忽然,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当,当,当……   天哪,十点了!不能再陪他睡了!   苗伊一激灵睁眼,正要拍怀中,才发现胳膊被夹着,啊,什么时候又换了姿势?现在她窝在他怀里,裹得暖暖和和,怪不得睡得那么舒服……   抬头看,他还闭着眼睛,可手臂箍着她不许她动,明显是醒了。   “好晚了呢,该起来了。”   “嗯。”   他答应了一声,却根本不动。苗伊不得不又叫,“起来了呀!”   “不得劲儿。”   “啊?哪里不得劲儿?连夜往回赶,是着凉了吗?”   “是腰。”   正心急,忽然就愣了一下,瞥一眼他闭着眼睛,苗伊心里悄悄地说,哼,谁让你不停地……动。   “是不是……酸啊?”   他低头,凑在她耳边,“是痒……”   苗伊还没反应过来,他裹着她就翻身,“苗苗儿,你终于醒了……”   “啊!”苗伊立刻明白了,手臂用力撑着,“你,你再要,我,我就哭了!一定哭!”绝对不能妥协,真的是,真的是受不了了!   小声儿真的哭兮兮的,南嘉树哈哈笑,一把捞起来,紧紧贴在怀里。   ……   热热的花洒淋着,雾气弥漫……   总算把他拖起来进了浴室,本来是要赶时间的,可现在,淋浴房这么宽敞,靠在他怀中,水从四面八方来,按摩着每一处筋骨,苗伊舒服得一点都不想动……   “我们是不是应该快点……”   “来得及。”大手轻轻地梳着她的发,“你假请好了吧?”   “嗯。”   几天前他就打电话让她把这个周五请下来,说连着周末带她出去玩。苗伊起先不想去,他回来就好了,好容易见面,就在家不好吗?干嘛还要跑外面去玩?可是后来听他说还有别的朋友,难得相聚,一定要去,苗伊就答应了。   “我刚调过来,都不知道用什么借口呢。”   “那你怎么说的?”   “就按你说的,说是老公有事。”   “嗯。”   “我们干嘛去啊?”苗伊还是想问,你们朋友聚会不一定非带着我,我可以在家等的……   话还没问出口,就被他抱了起来,水淋着,抵在墙上。本来以为要冰凉的,身体紧张了一下却发现原来墙壁是热的,贴在上面,按摩一样,好舒服。低头看他,唇边的笑那么暧昧,“既然请了假,那咱别浪费了‘老公’这个借口,好不好?”   不知道是热水太舒服,还是雾气里他显得特别帅,苗伊软软的,低头,主动吻在他唇上……   ……   吃过午饭正好一点,把碗筷放到洗碗机里,又检查了一遍门窗、电器,两个人出了门。   两个大行李箱都是他收拾的,里面的衣服都是运动休闲式的,不过特别半,还有他这次特意在江州给她买的冲锋雪衣雪裤。   苗伊在一边看着,纳闷儿这是要走多远。   刚下到地下停车库,就看到另一部电梯上下来了一样拖着箱子背着旅行包的蒋航宇。   “老南!”蒋航宇迎过来,“我坐你车。”   “干嘛?”   蒋航宇笑,“一路走,就咱们仨,干嘛开两辆车?太不环保了,你说是不是?”   “滚蛋,开你自己的车!”南嘉树牵了苗伊就走。   蒋航宇叫,“就不能给我这挣死工资的人省点儿油钱啊??”   车库回音是够大,可是前面大步离去的兄弟压根儿就没有回头的意思,蒋航宇不得不小跑着追上,瞄了一眼苗伊,咬牙在南嘉树耳边,“有媳妇儿了得瑟呢吧?开车呢,你特么打算在路上干嘛啊??”   “不干嘛,就是不待见你!”   来到大越野前,苗伊两手握了他,“好了,就带蒋工一起走嘛。”   南嘉树还没吭声,蒋航宇马上赔笑:“还是小嫂嫂好,通情达理,又环保!”   南嘉树瞪了他一眼,拎了箱子往后备箱去。   苗伊趁机小声问蒋航宇,“蒋工,你们朋友聚会,都是男人,我去好不好啊?”   “嗯?”蒋航宇一挑眉,“谁不去你也不能不去啊!”   “为什么?”   看着她惊讶的小脸,蒋航宇也惊讶,“你不知道咱们干嘛去啊?”   “不是过周末去玩儿吗?”   “哈哈,”蒋航宇笑了,“你啊,你完了。”   苗伊纳闷儿,正要问,南嘉树已经放好行李走过来,一抬手,扔了钥匙给蒋航宇,“你开。”   蒋航宇也没脾气,只好接了,等放了行李上车,发现自己一个人坐在前面,立刻瞪了眼睛,“我特么你司机啊??”   “不开下去!”   “你他妈的!”   蒋航宇咬了牙骂也没办法,抬手调后视镜,见宽敞的后座上,那个家伙舒舒服服地坐了,怀里搂着漂亮的小媳妇儿,一副大爷的欠揍样子,蒋航宇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第83章   出了凌海, 一路往北开。   蒋航宇很怕热, 空调打得有点低。南嘉树当然了解,一上车,就从备用包里拿了毯子来给她围。苗伊其实不觉得冷,但还是很听话地让他裹。   毯子很大, 一层又一层。蒋航宇嘲笑说“这爹当的!”,怕他们听不到,声儿很大, 后视镜里看到盛世美男鄙视的眼睛, 苗伊有点难为情,但是他跟没听见一样,大手围得很仔细,最后围成个鸟窝,才满意。   宽敞笔直的高速路, 大越野开起来非常畅快。两个亲哥们儿也是快一个月不见, 在五分钟的彼此嫌弃之后就嗨聊起来。一些莫名的话题,他们一个上句,一个下句,连猜都不用,苗伊还没听懂, 就已经笑得惊天动地,震得大越野越发溅着水花飙起来。   开了大概四十分钟,雨被撇在了后面,听着他们说笑, 苗伊悄悄摸出手机打开资料。   打包行李的时候,她要把手提电脑带着,他没说不让,可抱着她说“住的地儿没那么大给你用。”   “没那么大?”苗伊惊讶,“住哪儿啊?一个手提也放不下吗?”   “嗯,”他双臂拢成环,剪着双手落在她腰上,低头看着怀抱,“你看看,放得下么?”   然后……她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低着头,脸颊虽然只有一点点的红,可心里已经热得不行。他这就是无理取闹,但是她就是不会说他。有时候,也恨自己没有原则,小叔叔的时候,哪怕就是发脾气训她,她都敢顶嘴,可是现在,他一这样,没皮没脸地跟她“撒娇”,她就心软得不行,根本不知道怎么拒绝,然后,就都听他的了……   其实,为了这个周末,费洋那边刚联系她的一个口译配音都不得不推掉,那是整整五千块钱,还不算修稿调整时间的基本付费。   这又答应他不带电脑,易科的活儿怎么办?虽然她这次签的时候就把进度放得很宽松,可是有过上次的惊魂一夜,苗伊再也不敢过于相信自己。更何况,这次千字稿酬高,说明活儿难,更不能掉以轻心。于是,趁着他收拾行李,苗伊把电脑里的资料存了两万字到手机上,又悄悄地把两本资料和字典塞进了自己的背包。   现在,他在聊天,她可以做一会儿。裹在毯子里,很隐蔽,手机飞快地敲起来。   “在车上看不晕啊?”   刚敲了两行字就被他发现,蒋航宇还在说什么,他已经低头问过来,好像那边聊天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苗伊赶紧笑笑,仰起脸轻轻蹭蹭他,悄声儿说,“嗯嗯,没事的。”   “不看了。”   手臂拢了她,他就要没收手机。苗伊立刻藏了,然后身体一歪,裹着毯子滚进他怀里。包得太严实,落在他腿上就往下滚,他赶紧招架着抱住,粽子一样。果然,这一招有效,他笑了,低头,狠狠啄她……   “哎哎!”   后视镜里那张脸立刻不满,“要亲,咱大大方方儿的,别玩儿消失啊!免得我脑补成醉驾!”   “你他妈的。”   南嘉树笑着骂了一句,直起身。他们又继续说话,苗伊躺在他怀里,很安全地又打开手机。不管他们说什么,她的耳朵都可以做到屏蔽,不受干扰地开始工作。但是嘴巴必须一直嘟着的,随时迎接他啄一口。   一路开,两个小时后,进了山。苗伊跟着社里走外勤,一般不走这个方向,只是小时候跟着爸爸妈妈来这里避过暑,记得林子里树木特别茂密,盛夏进来都是一股摄人冰凉。   隆冬季节,山里气温很低,还不到四点,天阴下来,飘起了雪花。   又开了大概一个小时,周遭已经是人迹罕至的寂静,路也完全成了林间的泥土路。车里很暗,他不许她再看手机,苗伊也好奇地趴起来,刚好过了一个特别高大的木头大门,但是没看清上面写的什么,不过很快车就停在一座二层楼木屋前。   目的地到了。   熄了火,拆下毯子,好冷。苗伊跟着他下车,刚到车门口就狠狠哆嗦了一下,南嘉树一看赶紧把毯子扯下来折了下重新给她披上,裹住,这才接下来。蒋航宇走过来,看着裹得毛绒绒的女孩,有点磕巴,“就,就这样儿啊?”   “不许啊?”   蒋航宇勉强笑了一下,在心里为曾经令他重新开始相信世间美好的小女神那清纯漂亮、甜美可爱的形象被南嘉树这只老货给糟蹋成了一只毛毛熊扼腕叹息,默哀了一秒。   来到木屋台阶前,看上面挂着个很新鲜的门牌:304实验室。苗伊纳闷儿:实验室??   推开厚重的木头门,一切都是原木,原木结构,原木色,石头壁炉边坐着三个男人,两个女人,看到他们进来,都站了起来。   男人们都是一米八以上的个头,人人都是一身野战服、野战靴。在这木头原始的衬托里,像另一个世界。   都这么高大,都在看着她,就这么几双眼睛,居然比最高端的国际会议都让苗伊紧张,觉得自己这个很熊二的形象好像被定格了,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但是,她身边这个是不知道什么叫丢人的,满脸笑容,大手握着她的肩搂在胸前,“来!给哥儿几个见见:这就是我小媳妇儿苗苗儿。”   这么多人,木屋里居然静了几秒。一旁的蒋航宇无奈摇头,哪有这样的智障?介绍自己的媳妇儿,自己还低头看着美得不行,叫得这么亲,让别人怎么反应?搞得他不得不开口代为解释,“这是苗伊,老南二十年前的小青梅,好不容易历经艰辛长大了,又被老南发现,然后……就更艰辛了。”   “哈哈……”   这一笑,地动山摇,气氛立刻就爆炸般热烈起来。   “你好啊,苗伊。”   “来来来,快进来坐。”   大家七嘴八舌地热情招呼着,一起在屋里落座。还是需要介绍,这一次,主讲人当然是蒋航宇。苗伊这才一一认识,这房中的四个人都是他的亲哥们儿。   一个是他们以前C大同寝的老大,叫陆柏杨,现在是凌海船舶集团资深设计师;再一个叫炎彬,当年S大体育学院的,与他们在一场球赛上相识,后来毕业后居然考了临床心理学博士。   这是个什么样的神转折,苗伊没弄明白,只知道炎博士现在有自己的心理咨询室,在凌海颇有声名。可苗伊怎么看都不觉得这是个为人疏导心里疾病的医生,且不说身材过于彪悍,就这张脸,棱角冷硬,额头还有块疤,配上这一身的野战服,那样子活像电视里的……土匪。   最后介绍的这个人,身材相对清秀许多,与蒋航宇一样都属于公子哥式的帅气。苗伊认得他,他叫严栋,是CNE的执行副总裁。当年与南嘉树同时加入CNE,创业初期和两位总裁一起几经磨难,交情终于重到以兄弟相称。   见过面之后,好像时间很紧,男人们转到餐厅去讨论。陪在苗伊身边的是陆柏杨的妻子尤芳和炎彬的妻子黎昕,一杯热茶下肚,苗伊才在嫂子们的介绍下了解到,这里是弓箭搏击对抗基地。   真人实战,不过用的不是彩蛋枪,而是货真价实的弓箭。这可不是谁都能玩儿得了的,没有一定的臂力和体力根本就拉不开。弓箭对抗不如彩蛋枪灵活,更讲究射程的把握和力道,虽然没有连续开枪的快//感,可一箭射中那种极原始的血腥感更加刺激强烈。   这种对抗赛会如果计划不好,很快就会出现箭射空,或者距离过近不能拉弓的情况,这个时候,就是肉搏战。   肉搏战采用拳击规则和计分方式,每个人都带防护参战,配有现场裁判。虽然是游戏,但也像真的拳击场,裁判再在一旁裁决保护,受伤也在所难免。   难怪这么兴奋,原来这是约了打群架来了。苗伊握着茶杯哆哆嗦嗦地想。   这五个人玩这个已经有两年了,他们的队名就叫304实验室,这是当年他们在学校做设计时候用的,注册时随手写下就成了他们的队名,谁知打出了名,后缩称:304。   “唐五街??”蒋航宇皱眉,“怎么又特么约了唐五街?上次没被削够啊??”   “上次嘉树不在,我们本来就少一个人。”严栋解释道。   南嘉树问,“那人叫什么?”   “哪个?”   “就是打航宇的那个。”   “哦,那是唐五街的领队,叫罗朴。”陆柏杨说,“是凌海唐五街上一个叫铃铛吧的酒吧老板,那货挺专业,下手狠着呢。”   罗朴?铃铛吧??   苗伊本来,突然心里咯噔一下!天哪,怎么会这么巧??她曾经打工的酒吧和老板居然成了他们真人游戏的对抗方!   “怎么这么寸?又碰上他们??”蒋航宇显然心有余悸。   “不是碰的,这是嘉树让特意约的。”   苗伊闻言扭头看过去,见他正活动着手腕和拳头,唇边的笑那么不屑,“今儿咱干嘛来了?就是来削他来了!所以记住:今天的战略重点不是解锁夺旗,是要想办法把他逼入最后的射程禁区,跟我遭遇。”   天哪……   很快,男人们整装待发。夜幕丛林,对抗场上二十分钟后开始。   南嘉树走过来俯身蹲在她身边,“要不要跟着去看看开场?”   苗伊摇头,“不,我冷,不想去。”   绝对不能去,最关键不是罗朴认识她,而是她打工的方式,一旦让他知道,估计今天就不只是要跟罗朴“遭遇”了……   “好,”他笑笑,“那你歇着,我们一个小时后就回来。”   “嗯嗯。”   他站起身,大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儿。眼看着他们要走,苗伊心急,罗朴是在国外出生长大的,曾在海军陆战队服过役,身手究竟有多厉害苗伊不知道,只知道他在酒吧经常会有以前的战友来看他,一个个都很彪悍。   怎么办??他虽然也受过很多年的拳击训练,可那只是业余爱好,他是个工程师,不是陆战队啊!   - 第84章   每一个木屋就是一个分队基地, 实战装备在入住前就都配备齐全。很快, 男人们穿好防护,弓箭也都调试好。大家谈笑风声,几乎确定一个小时后就要干掉唐五街、凯旋而归,为兄弟蒋航宇一雪被一拳打趴下的前耻。   毕竟, 304这两年已经打遍这里所有的新老团队,连续称霸。惟独上一次,因为南嘉树工作太忙没有来, 这才在缺一人的情况下输给新组建的唐五街。而且, 遭遇肉搏战的是最弱的蒋航宇,单说身材,罗朴也要大他一号,在实战上,是不讲重量级的, 这就未战先赢。   说起这个, 大家就不忿!因为在明显力量悬殊的情况下,那一拳,罗朴依然打得非常狠,一拳击倒,航宇就再没站起来。   这次一定削丫的!哥儿几个都咬牙, 嘉树最擅长的也是一拳击倒,两个人在身材上旗鼓相当,但是嘉树曾经受过多年专业训练,而且, 论起狠,罗朴一定不是对手。   准备出发,南嘉树回头瞧,发现原本蜷缩在沙发上的小丫头不见了,看厨房灯火通明,走过去,里面只有尤芳和黎昕在收拾腌肉准备晚饭。   “大嫂,苗苗儿人呢?”   “哎,没注意啊。”尤芳说。   “我见她上楼去了,”黎昕说,“可能回房歇着了。”   “哦。”   从厨房出来,南嘉树转头穿过客厅就往楼梯去。苗苗儿虽然不大通人情世故,可她做事非常努力,绝不会在大家都还忙着的时候就独自去休息,一定是冻着了不舒服!   “老南,干嘛去?得走了!”   蒋航宇吆喝一声,南嘉树看了一眼表皱了眉,脚下更急,三步并作两步,刚跨上楼梯,就听到楼上传来急急的脚步声,抬头。   米白色夹克式羊绒大衣,雪花帽子,毛绒绒的头发已经梳利落,扎了两个可爱的马尾在胸前;脖子上围着绒绒的大红围巾;下身弹力紧身裤,过膝皮靴,楼梯上下来的角度,两条长腿简直漂亮!小脸像是刚洗过,水滑白净,涂了唇蜜,粉嘟嘟的。刚才毯子里裹着的毛毛熊就这么一转身变成了雪地芭比。   南嘉树惊讶地看着,还没问出口,小丫头就蹦蹦跳跳下来,牵了他的手,“我跟你去看开场!”   “那怎么穿成这样?”   “不好看吗?”   “外头冷啊。”大手握紧她,小手明显是凉的。   “没事儿的,就一下下,走嘛。”   “去穿上羽绒服。”   “不要,拍照不好看。”   “大晚上的,拍什么照。听话,去换……”   “怎么不能拍?”蒋航宇走过来,笑看着苗伊,“这次是夺旗场地,灯火通明的。开场完了你就赶紧回来,啊?”   苗伊赶紧点头,“嗯嗯。”   她的小丫头太漂亮了,南嘉树的笑容也有点绷不住,没再说什么,抬手想把帽子给她再往下扣严实点,她不让动,“要弄坏人家刘海儿了。”   大手没敢再动,领了她往门口去。   出门前,大家最后把防护面具戴上。南嘉树正要往头上戴,手臂被她挽了,“你先别戴嘛。”   “怎么了?”   “这样更帅呢。到场地那儿我给你拍了照片再戴,行不行?”   “嗯。”   小丫头娇滴滴的,说啥是啥,这大块头的家伙像废了一样,已经完全没有自制力。男人们彼此交换一下目光,决定还是不笑出声,以免影响士气。   挎上弓箭,一手领着她,一手拿着头盔,南嘉树打头走出了304木屋。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山中气温很低,可不知是树林围拢确实窝风,还是周围的照明设备制造的感官错觉,并不觉得冷,大手紧紧握着,她一点没都哆嗦,欣欣然地跟着他,很兴奋地想看开场。   全副武装,各分队向各自的场地集合。这次304和唐五街选择的是夺旗战,一张地图大概五十分钟。身上的盔甲都有红外感应,划分了轻伤区、重伤以及死亡区。   中箭轻伤,可以由队友射击远处箭靶得分来救回,但是,最后的输赢以夺下旗子为胜,不论中间伤亡以及最后幸存人数。肉搏战的得分只有在双方同时夺旗时才会计入总分对比。   “所以说,”一路听他解释,小丫头问,“一旦有人受伤,你们要视情况判断是救他还是放回营地?”   “嗯,我们一般都救,因为炎彬的箭法特别准,救人不会耗费什么时间。”   “哦哦,那肉搏战呢?应该尽量避免吧,又不得分。”   “嗯,不过今儿不一样。”   进入木头围栏围住的中心场地,南嘉树往身边看了一眼,小丫头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进门还跟着他往里走,他笑笑,握紧她。   五对五,对面的木栅门里也同时走进了唐五街的人。来到裁判身边,几米的距离,五个人在面对面的一瞬间,对面正中那个高大的领队一把摘下头盔。   四面火把下,南嘉树看清了那张脸:大刀眉,一双眯起的细长眼睛,板寸理得几乎就是个光头,这应该就是罗朴。罗朴也看着他和他手里牵着的粉嫩女孩。   南嘉树眉一拧,立刻就竖起了敌意,只要这货敢露出对他小丫头露出丝毫的不敬,今晚就让他满地找牙!   可是,没有。罗朴唇边确实有了笑意,可竟然很友好,让那张光头的脸都显得不那么狰狞。南嘉树瞥一眼身边,小丫头与对面的男人对视着,清清静静的,根本不怕。   南嘉树很满意,低头,轻声说,“好了,要开始了,回去吧。”   “嗯嗯。”   她答应着,转身踮起脚尖搂了他的脖子,贴了脸颊轻轻啄了一口,“加油。”   落脚下来,对对方很礼貌的点了下头。而罗朴,也对着她点了下头,很绅士。小丫头转身离开,他的目光没有立刻收回,随着她走了几步。   南嘉树嘴角一斜,冷笑,今儿要干个痛快了!   ……   一路小跑,苗伊哆哆嗦嗦的,其实也不是冷,可就是哆嗦。回到小屋,冲到楼上换了衣服,用热水洗了把脸,才算暖过来。   看着镜子里映出床上的红围巾,一年多前,她就是带着这条围巾走进了铃铛吧。那个时候她正在备战部里选送到京城参加的比赛,根本没法接易科的活儿,铃铛吧保证了她的学习时间和精力,还让她在一个星期内就赚到了过去一个月的还款。   刚才,罗朴一眼就认出她了,还冲她微笑。可是……这够吗?苗伊心里还是有点慌,他们今晚约占唐五街,就明摆着就是挑衅来的,罗朴会真的看在认识她这个小喽啰的份上就手下留情,不伤到他吗?   楼下已经飘上来肉汤的香味,苗伊顾不得再多想,赶紧擦了脸到厨房去帮忙。   夜里是一对一的对抗赛,白天是寻宝攻坚。304这几个人从未凑在一起连续打两天,这一回看来是要玩个满程尽兴了,厨房里光是腌好的牛排、肉串就两大托盘,还有新鲜的海鲜,各种蔬菜。   晚饭是火锅,两位嫂子正忙着,苗伊也加入,帮着把带来的羊腿高汤大火烧开,勾兑汤底。   悬着心,一个小时的时间非常难熬。苗伊中途跑出来两次,站在台阶上,眺望不远处正激烈的“战争”,风里都似乎能听到箭羽嗖嗖的声音……   夜幕中终于传来对抗结束的号角。   可是,十分钟过去,根本不见人回来!是不是出事了??苗伊坐不住,又想往外跑,尤芳说,对抗结束后还要检查人员有没有受伤、做登记,至少还要二十分钟才能回木屋来。   看女孩实在心急,黎昕也笑着安慰,“别担心呀,这只是个游戏,而且304这帮家伙很惜命的,今天这日子更不会让谁受伤。”   苗伊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起身说去客厅摆桌子,刚出厨房门,手机响了,一眼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苗伊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进了楼下卫生间,才接起来。   “……喂,”   “对不起啊,”听筒缓缓传来一个明显抽着烟、沙哑的声音,“答应不打你电话的。”   “罗先生……”   “好久不见啊,伊伊。”   “嗯。”   “每次见你,总是很意外。”   “对不起……”   那边笑了,“没关系。每次意外都是个惊喜,尤其是今天。”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是吗?”那边好像并不认可,“国庆节找你帮忙,可连个拒绝的电话我都没接到。”   “对不起,我当时……有别的安排。”   “有男朋友了。”   “嗯。”   那边没了声音,只能听到吸烟的声音,很轻。   “现在还会有急需钱的时候吗?”   “哦,没有。”   “有的话,你过来就行。”   “谢谢罗先生。”   “另外,转告你那位男朋友:下次,他敢不带着你来,我打死他。”   电话挂了,苗伊愣了一会儿,笑了。心落地,他一定没事!   回到餐厅,火锅和配菜配料已经摆了满满一大桌,尤方正在添酒杯。苗伊赶忙过去帮忙,黎昕端着个蛋糕出来,“先上蛋糕,还是先吃饭?”   苗伊说,“饭后再吃甜点吧。”   “我看啊,还是先摆蛋糕。”尤芳答应着,指着苗伊身后的茶几说,“伊伊,那边袋子里的蜡烛给黎昕。”   “哦,好。”   拿出来,是两个数字的生日蜡烛,苗伊好奇,“是谁生日吗?”   两位嫂子一听,笑了,“嘉树啊,今天是嘉树的生日聚会啊。”   嗯??   再看手里的蜡烛,一个3,一个4,天哪!他生日??她,她怎么一点都不记得??忽然想起下午蒋航宇的话,“你啊,你完了。” 第85章   今天是他的生日。   她居然……第三次忘记了他的生日。看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 苗伊连笑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小叔叔来的那一年, 十五岁,到他生日的时候,短短三四个月,整个桃圃一中从校长到同学、到扫地的阿姨和门房的大爷, 没有不知道他的。他的生日早就被很多女生写在日记本上,而男生们,班里的、球场的、街上的, 提前好几天、分好几拨给他过。   可是, 在老楼里,根本没人知道。   他家阿姨是不会给他过生日的,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爸爸妈妈似乎也选择性忘记。等到了正经生日那天,午饭后,他把困得迷迷糊糊的她带到了天台上, 拿出一只鲜奶小蛋糕, 上面插了支蜡烛。   当时苗伊就精神了,倒不是因为那是一只很诱人很诱人的八喜鲜奶小蛋糕,而是觉得生日真的是最重要的事,怎么能就他们两个呢!但是他不让说,轻轻捏捏她的小鼻子, 说小叔叔有蛋糕和苗苗儿就行了。   那天阳光特别好,天台上没有风,他穿着白衬衣、深蓝色毛衣背心,特别帅的, 大手也很暖和。苗伊听了很高兴,觉得她和八喜小蛋糕一样重要。不过,不能没有生日歌,坚持要唱。他怕吵醒午睡的大人们,就让她趴在肩膀上很小声地唱了。   第二年,小叔叔有女朋友了,生日正好是个周末,早早就计划了要以打球为借口跟女朋友出去,连小灯泡都省了。结果,小灯泡发烧了,高烧。舅舅出差,舅妈临时回娘家有事,小叔叔义不容辞陪阿婆去了医院。打点滴,喂饭,这一次,连蛋糕都没有。当终于在他的提醒下知道今天是他生日时,苗伊非但没为自己忘得一干二净抱歉,还很开心,烧得红扑扑的,给他唱了歌。   第三年,苗伊已经上学前班、会写字了。早早就在自己的本子几下小叔叔的生日,可是那天,爸爸来了。苗伊高兴得不得了,一整天都黏着爸爸,一起吃饭,去看卡通电影,完完全全忘了是什么日子。   第二天,小叔叔就没理她。苗伊把存钱罐的钱全拿出来,想让他带她出去买礼物。可是小叔叔都不理她,当然也不会带她去。   小叔叔不理是真的不理,中午吃饭她凑过去想吃他一口都不让。苗伊没办法,最后把自己生日存下的新铅笔盒、一整套的小丸子橡皮都给了他,又搂着他的手臂哭兮兮地发誓说,以后就是忘了自己生日也绝不会忘了小叔叔的生日!   可是,十六年,快进着,就这么过去了……   童言无忌,其实,分别后,她真的记得了好几年,直到什么都不想再记得……   他一直都没变,跟小时候的记忆几乎是一模一样,这也是为什么跟他在一起,她总是会忘掉后来的她,还像小时候,是他的苗苗儿。他还是喜欢和朋友们一起搞生日聚会,这次听说也筹划了很久,约场地、约对手,正好凑在这一天。   想起自己几次三番说不想来,他一定都记下了,不然不会一个字都不透给她。   唉,苗伊心虚地叹了口气,为了请假日历看了好几次,那个数字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现在怎么办?巧克力蛋糕是黎昕嫂子亲手做的,今天所有的牛排、海鲜都是尤芳嫂子早早准备腌制的,这都不算,人家的老公们才是正经出礼物的。可她,别说礼物,连张生日卡都没准备。   那是个有仇必报的家伙。连蒋航宇都知道,她死定了。   学前班的时候就哄了他两天。那个时候的两天很难熬啊,坚持等他下晚自习,第二天上课她都打瞌睡的。现在,她长大了,他还能饶得了她吗?这才好不容易见面,很可能周一他就要回江州去,难道还要花两天时间来不理她、教训她?她可受不了……   绝对,绝对不能说忘了!   苗伊觉得这是个必须要撒的谎。可来之前把钱都给舅舅了,现在她手里只够这个月买菜的钱,发红包也不会好看啊。   再看镜子里皱着眉头的自己,衣服都是他买的,她真的是除了书和笔都不是自己的……嗯??   对啊!苗伊突然想到一样东西!   一支笔,一支派克金笔!这是她大学毕业考入远油的时候,爸爸送给她的。自从生意失利,这些年爸爸一边穷追不舍打官司,一边在别人公司里打工。   官司是肯定没希望的,而他挣来的每一分钱都还了债,对自己已经苛刻到了折磨的地步,可居然攒了两千块钱给她买了这支笔。从那天起,苗伊就一直随身带在身边,从来舍不得用,累了,坚持不下去了,就会拿出来看看。   盒子还是新的,送给他做礼物吧,他是工程师,会喜欢笔。   刚把笔从背包里拿出来,楼下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又爽朗的笑声,男人们回来了。   苗伊赶紧放进口袋里,往楼下去。   五个大男人,彪悍的野战服,在外头疯了不到两个小时就把整个山林的冬天都带了回来,客厅笼罩在一股新鲜冰冷的寒气里,可是气氛好热烈!   原来此次约战,唐五街也根本不在意夺旗,目的比他们还要凶狠:要全歼304,不让一个活着出来!   304战前的战术准备就是逼迫罗朴进禁区,其他人根本不足为虑。谁知一开场,炎彬在第一时间就被围住,虽然没有受伤,可是他几乎动不了。紧接着蒋航宇就受了轻伤,不能再参战,直接少了一份火力。   唐五街明显和上一次人员配备不一样,而304这边,唯一让他们不熟悉的就是上次缺席的南嘉树。   这个意外的缺漏让南嘉树占了先机,先是趁他们围攻炎彬,他找机会解救了蒋航宇,又在陆柏杨和蒋航宇的掩护下,悄悄钻进了包围圈,然后突然正面面对,一箭直击死亡区直接干掉了唐五街的一个,炎彬趁机解围。   再后来,两方“杀”红了眼,根本不去考虑地图行进,只管围堵扑杀。陆柏杨“战死”后,严栋一个人声东击西诱两个敌军进入死角,一箭干掉一个,与另一个僵持不下,直到两个人都弹尽粮绝,失去战斗火力。   对抗还剩下一刻钟,304只剩下了炎彬和南嘉树,唐五街也只有罗朴和一个同伴,四个人都退到了射程禁区内。扔掉弓箭,展开肉搏。炎彬和对手打得裁判哨不停地响,很快耗尽了双方的伤亡点数,同归于尽。   最后,像之前的计划和宿命一样,南嘉树对阵罗朴。其实,按照这样的伤亡情况,双方应该努力夺旗才能让这次对抗有点意义,可两个人似乎根本就没有这个考虑,直接挥拳开战。   也许是旗鼓相当,也许是都太专业,肉搏战成了周旋战,一直在拖时间、在消耗。南嘉树心急打不痛快,不得不放弃替蒋航宇报仇的心,直接打点数,最后在罗朴一击重拳都没挨到、还生龙活虎的时候就被裁判吹哨:他被“打死”了。   当时时间剩下不到两分钟,禁区距离红旗很近,却是迷宫一样的地图。此刻需要的不是百米冲刺的速度,而是对地图和方向的敏感。新场地,换了别人看着地图至少需要五分钟,可总工大人一步弯路都没走,轻车熟路,在最后三十秒夺下红旗插在了顶峰。   解开绳套红旗飘扬的那一刻,结束的号角响了。   “当时老南手里握着红旗,头盔也解了,那样子跟特么苏联红军攻占了纳粹国会大厦似的!”蒋航宇眉飞色舞。   “那是,从此江山一片红。”南嘉树说。   “哈哈……”   大获全胜,不但打“死”了罗朴,还夺回了红旗,各位“烈士”都很高兴,可最后的元帅还是有点遗憾,“罗朴也不像你们说的是个狠角儿啊,什么一击KNOCK OUT,拳头打过来棉花套儿一样,倒是躲的功夫一流,光特么为了得分,没劲!”   “那是你,”炎彬说,“航宇哪受得了,没死就不错了。”   “我怎么了?”蒋航宇不满,“我特么泥捏的啊!”   “得得得,”南嘉树搂了兄弟的肩,“等你生日的时候,咱给丫堵街上,摁住,让你打,不把丫累死不算完。”   “你他妈的!”   “哈哈……”   看他那得意的样子,苗伊也好开心,罗朴一拳都没打他,下次铃铛吧真的需要帮忙,她一定去帮一下。   在尤芳的催促下,男人们终于肯换衣服吃饭了。苗伊悄悄地想等他上楼来,她就先把礼物给他,然后亲亲抱抱,这事估计就糊弄过去了。   可谁能想到,一说要吃,这帮家伙立刻就像快饿死了,直接在客厅把上衣脱了,大靴子、裤子都不换,洗了个手就往桌边去,背带都耷拉在腰间,撸胳膊挽袖,那样子,真像一帮糙大兵。   苗伊有点泄气,琢磨要不要悄悄叫他上楼一下呢?谁知这半天他都没看她一眼,可一回头就把她从柱子后头捞进怀里,苗伊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他一声就被他捞到了桌边。   严栋正在起瓶塞,“小弟妹要不要来点红酒?”   苗伊正要说不,他就接了话,“当然要,今儿也是媳妇儿助阵咱才赢的不是?”   “是啊,”严栋笑,倒了一杯递过来,“来,先给苗伊,打败唐五街功劳有你一份。”   “这话是真的。”蒋航宇走过来坐到了苗伊左手边,“你没瞧见那罗朴,本来全副武装,一看见苗伊也特么一把把头盔给摘了,露出那锃明瓦亮的大光头,土匪似的,还冲她笑。我跟你说啊,老南,那货不打你八成儿就是看你媳妇儿面子。”   “是吗?”黎昕听了笑,“伊伊你不认识他吧?”   “嗯?”明明是玩笑话,苗伊却有些磕巴,“不,不认识。”   “看来是咱们漂亮的女孩儿祸乱了敌方军心了。”   “嫂子您别听他的,”南嘉树一手拢着她的椅背,一手指着蒋航宇,“尽特么找抽!”   听他骂了一句,觉得好像没生气,还有点得意似的,苗伊的心这才悄悄放下来。   大家都围桌落座,蛋糕先端了上来。当然不会有生日歌,摆样子就是要送礼物的。苗伊庆幸自己提前知道了,否则这一下她就得失态,忍不住扭头,他似乎没觉察,依然拢着她。本来也是悄悄看他的,可见他没看她一眼,苗伊的心就有点虚……   陆柏杨的礼物是一个装手表的表盒,手工木制,打开,里面上下两层,各三个,盒子表面有银色的字母。苗伊不认得那个牌子,可他现在手腕上的是皇家橡树,平常还有替换的其他几块,都价值不菲,这表盒,能是寻常物么?   严栋送的是一套瑞士军刀,一百四十一套功能。这个苗伊恰巧认得,因为钱笑笑的老公是军刀迷,来凌海之前,正好邮购一套回来,跟这个一模一样。钱笑笑当时拿着手机特意给她们放大了美金价格标签:$5,999。   炎彬递上来是个很大的盒子,打开,苗伊才知道原来拳击手套这种东西居然还有限量版的!他很高兴,当时就拿起来戴上,比划着捶了蒋航宇几下。蒋航宇嗷嗷叫,差点就把给他准备的凌海拳击俱乐部的金卡给扔火锅里。   苗伊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咕嘟嘟的火锅热气也不足以让她发凉的手脸暖一点,闷闷地想:幸亏啊,幸亏没给他那支笔,不说价格,就是心意也比不过这些兄弟们……   送完礼物,大家开吃,一圈酒下来,严栋又拿出一样东西递过来,“这个,是张总给的,祝南大总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薄薄的,是一张支票。   南嘉树两肘支在桌上,拿起啤酒喝了一口,没接。   气氛略有些冷,陆柏杨接过来看了一眼,传给炎彬,又到了蒋航宇手里,“哟,从五个6涨成五个8啦?也算是个姿态吧。”   “姿态?”炎彬笑了一下,“这姿态也特么忒轻点。”   “你们这张星野也是有点儿意思。”陆柏杨看向严栋,“这年终又摁着不给嘉树提副总,那给涨薪水没有啊,严大CEO?”   “涨了。”严栋说。   当年一起为CNE打江山的严栋从分管项目开发的总监、到财务副总裁,两年前直接提成了执行副总裁。这个位子,张星野不在期间,他就是CNE的当家人。可南嘉树从一开始就是总工,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总工。   “岳绍辉不是在国内么?”炎彬说,“嘉树你没找他谈?”   “他又不是不知道,”南嘉树笑笑,“有什么好谈的。”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严栋说,“就一条:嘉树和岳总两个是CNE现场管理的两张王牌,不管是投标还是执行,南大总工必须在现场。”   “扯淡!”陆柏杨骂,“你们CNE国内国外这么多项目,没有嘉树的都爆炸赔本了么?不是照样做?这种借口也亏张星野想得出来。”   “CNE现在确实有几个拿得出手的项目总工,可碰到国字号项目,像之前远油的长风和现在的樊津,岳总在美国回不来,嘉树不上,谁上?谁特么敢上?”   严栋一番话说得桌上的人也是没话,静了几秒,南嘉树往后一靠,手臂搭到椅背后揽了身边的女孩,“我的原因也很简单。他提不提我副总都无所谓,可我以后不能常驻现场。”   苗伊本来就蹙着眉,此刻大家的目光看过来,眉头展不开更拧了起来,手指掐着自己,原来,她不知道的不知是他的生日……   “这事你放心,”严栋说,“总不会让你们长期两地分离。目前樊津不就在江州么,你……”   “江州近啊?一周回来一次,等到施工开始,我特么一个月回来一次都悬!”   他的声音这么近,苗伊的心都被揪了起来,通通直跳。   “可真要调回来,让你长期远离现场,也够受吧?”   严栋终于把苗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这副样子,生来就是战天斗地做现场的,他的房间,他的电脑,还有成本的图册,到处都记录着他做过的项目,沙漠,深海,从荒无人烟到竖起钢铁的城堡,他的战船,就是他骄傲的资本!   “严栋说的不无道理,”炎彬轻轻点头,“别人不知道,咱哥儿几个还能不知道,你啊,你待不住。依我看,既然张星野把薪水已经给你涨成副总级,你还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何乐而不为?没必要非要要那个头衔。”   “只是要个头衔的话,根本没问题。”严栋说,“扣着头衔不给,张总也不过是想在项目投标的时候,CNE总工那一栏里是南嘉树的名字。”   “既然如此,”陆柏杨说,“把弟妹带过去就好了。”   “这好,”蒋航宇笑,对南嘉树说,“那回在南非,你一浪就是两年,让你回来你都不回来,不也挺带劲的?”说着又扭头对苗伊,“跟他绕世界玩儿去,英文你也用得上。你知道么,CNE待遇奇好,总工有当地的住房津贴,够你们住house的,老南一直都住宿舍,从来没用过。”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苗伊在这热闹里一个人待着……   她就是这么笨,怎么会没发现自从有了她,他多了多少麻烦。想起昨夜压在身上的湿冷,那么重,重到那么激烈的爱都暖不热他,浸透了一样……   为了见她,他在雨夜里开了四个小时,这回来不过是个周末,就又要走……   刚刚假婚的时候,她跟同事们说她和异地的男朋友每天视频,不见面就很开心。难怪会被他训说她胡说八道不懂事,现在才知道那个谎有多荒谬。   想他,会占去她工作和兼职时间的想他,每天都在盼他回来。大家口中总工的待遇,她其实无所谓,她根本不需要什么大house来陪着他,她愿意跟着他下现场,荒郊野外,海外沙漠,都可以;住宿舍,一张她的小木头床就可以。   可是,她不能跟他走。   现在不能,以后很多年都不能,至于什么时候能,她不知道,只知道从现在开始她更要多工作,多多地工作…… 第86章   “不行。”   桌上大家正为驻外的事说得热闹, 冷不防传来这么两个字, 话音不大,并没有压过人声,只有挨着他的陆柏杨注意到,扭头, “什么不行,嘉树?”   南嘉树坐起身,手肘支在桌上, 侧身拢着身边的女孩。   这是今天的主角, 自然引来所有人的注意。他脸上的笑比刚才柔软了许多,目光完全落在女孩身上。在看什么?满桌的人都不得不好奇地随他看去。   小脸白白净净,热热的火锅和酒精在那精致的五官上一点颜色都没留下,面对这么多人,她安静得有点冷清, 好像这半天关于他们未来的讨论跟她毫无关系, 只不过此刻迎着他的目光,漂亮的眼睛里难免一点点疑惑。   房中都静下来,只有咕嘟嘟的汤锅烘着气氛。他这才伸手握了她,“哥儿几个只知道这是我的小苗苗儿,其实并不真知道她是谁。现在我来介绍一下:她叫苗伊, S大外语学院本科毕业,远油翻译社的同声传译。华东的同传界特精、精到特小,在这小圈儿里,没人不知道苗伊。用他们远油许处长的话说, 这是他们八十年代建社以来培养出的最年轻的同声传译。”   “啊?伊伊这么厉害啊……”尤芳轻声感叹。   “说最年轻,是因为这么个专业就是个死功夫,全靠时间来熬,研究生、高译、再进入实战筛选,轻松一算就是十年。我不知道她哪儿来的时间,只知道她不玩儿,不打扮,别的女孩儿想要的她都不稀罕,脑子里除了字母,什么也放不下。今年刚二十三岁,已经是远油同传的第一组合,比别人最少多活了五年。”   男人的话,平铺直叙,形容词一出现就是最高级,用词直白到绝对,把这番话所能达到的想象空间完全占满,不给任何人留疑问的余地。   在座的听了都不知道怎么吭声儿,对于这个专业,即便不了解也有所耳闻,确实难度大,可听谁说都可信,唯独听这家伙说就有一种特别的尴尬感。因为“南嘉树”这三个字本身就够传奇,让他开口夸那得是神级的存在,可现在,这不是夸,这特么是盲目崇拜!   大家忍笑的功力也都很高,毕竟女孩儿的努力和优秀是真的,只是此刻不得不心疼她,小丫头像被自大的父母当众尴尬吹破天,很窘,可是又舍不得让他难堪,宁愿自己这么受着,配合他,本来清净的小脸被他折磨得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咕嘟嘟的火锅,热气熏熏,热气后面是那一对。不知道是没有见过这男人这副垂涎到目中无人的嘴脸,还是两个人的姿势太好玩儿,一种近乎儿时的亲切感让所有人的眉目都温柔起来。这两个在一起的感觉特别亲,不像情侣,也不像夫妻,好像那条暧昧的线不知怎么的就被他们越过去了,到了一个真的夫妻都似乎无法进入的境界,然而,他们并不自知。   男人的目光巡礼一般一个个逼过来,总得有人吭声,炎彬假咳了一声,“咳,小弟妹真的很厉害,所以,嘉树是想说什么?”   “所以,我琢磨着吧,她多拼出这五年的时间,可能不是为了陪我去荒郊野外闲待着。”   哦,大家这才明白,原来重点在这里。刚才的讨论真的毫无意义,他的重心从他的事业变成女孩儿,咳,的事业,这么冠冕堂皇。   “所以你还是决定调回来?”陆柏杨问。   “总不能拖祖国同传事业的后腿。”   “艹!”蒋航宇实在是忍不住了,“老南,我特么是真服你!你能不做出这种大义凛然、牺牲自我的德性么?你是知道苗伊不肯跟你去,提前自己给自己长脸是吧?”   面对兄弟毫不留情的扒皮,大男人笑得很无畏,两手握了女孩冰凉的小手哈着气揉搓,“所以我压根儿就没敢问啊,自己先向组织表姿态。”   “哈哈……”真特么贱啊,一桌人要笑死了。   “严栋!严栋!你瞧见了这没出息劲儿了没有?”炎彬笑指着南嘉树大声说,“麻溜儿通知你们那个什么张总,别特么管什么南大总工了,赶紧把咱们同传小天才招去拯救你们CNE!”   “真他妈的,”严栋已经被挤兑得牙都快咬碎了,“弟妹!我代表CNE出远油双倍、三倍的薪水,拜托你告诉他滚回现场去行么??”   “你滚蛋!”南嘉树骂。   他们都笑,惊天动地的,嫂子们也笑,笑得苗伊恨不能钻进地缝里。悄悄抱怨,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他还这么没皮没脸的,就给人家笑,然后心甘情愿被骂、被摁着灌酒。大手早松开她了,留她一个人含着泪花打转转,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假的,反正……她的心都被他化成水了,还热嘟嘟的……   ……   入了夜,山里的风特别大,壁炉里的火特别旺,男人们的歌声……也是特别难忍。   带来两天的酒一顿全喝光了,这五个人,被尊称为某工的就有三个,另外两个,一个某总,一个某大夫,勾肩搭背的,上万的红酒被他们当啤酒喝了,酒量吓人,不过好像谁也没醉,口齿都特别清晰,思路虽然莫名其妙,可彼此之间却挺能理解,共鸣得不行。   到最后,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上了发条,扯开嗓子就喊,蒋航宇还带了把吉他来,根本也不知道什么调了,噼里啪啦地全程瞎拨弄。幸亏小木屋之间的距离很大,幸亏外面下着雪、天气恶劣,可以当成风过山林的鬼哭狼嚎,否则这种扰民的程度,一定会被报警。   一起收拾了厨房,嫂子们回房歇着去了,苗伊转回来悄悄地坐在壁炉边的垫子上。她本来也该上楼去的,趁着他疯,她可以赶些易科的活儿,可是今晚,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离开他,一步也不想……   他也喝多了,其实也不是醉,就是疯得像高中的时候。明明很磁性的声音都给喊哑了,然后哑着嗓子还要唱,像老楼的楼道放大的那种肆无忌惮。苗伊抱了膝,看着他,他今天真的好开心,虽然领口敞着、袖子卷着,野战裤的背带耷拉着,完全没有总工大人的酷,可就是这么乱七八糟地帅,帅得很无耻,很……可爱!   “哎,我苗苗儿呢??”   也不知是怎么了,他突然就很大声地冒了这么一句,然后转身就往厨房去,“苗苗儿?苗苗儿??”   苗伊愣了一下刚要起身,他已经旋风一样从厨房转出来,一眼就看见壁炉边的她,大大的毛衣外套毛绒绒地裹着,坐在壁炉边像一只白色的小猫,他笑了,“你们瞧,是不是属我苗苗儿最乖?”   没等人理他,他大步就过来,膝盖一弯,一下就扑到她身上。苗伊这才感觉到他醉了,完全不顾及自己的重量,抱成团儿一样窝着抱紧她,一身的酒气,口中像疼似的,咬牙吸着气,“苗苗儿,我的小苗苗儿……”   他的脸颊好热,手臂勒得她快不能呼吸,可是苗伊的心却像被大手捧在了手心,跳得连他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不住……扭头,唇轻轻触在他腮边,“我们回房去好不好?”   “不回!”他声音很大,“苗苗儿今儿还没给小叔叔唱歌儿呢……”   “哎,对啊!”不远处的蒋航宇听到抱着他的吉他就冲过来,一屁股坐在他俩对面,醉了,口无遮拦,“苗伊苗伊,我特别喜欢你的声音,早想听你唱歌了!唱什么?我给你伴奏!”   “我不会唱……”   “怎么能不会唱呢??”蒋航宇特别不满,告状:“老南!你看她啊!让她唱啊,啊?”   “我苗苗儿最会唱歌儿了,”他粗重呼吸肆无忌惮地呵在她脖颈,“是不是,苗苗儿?”   已经不能跟这两个讲理了,苗伊抿了笑,轻声问他,“想听什么?”   “不管什么,宝贝儿,我要听你用吴语唱,特腻……”   “唱《兔子先生》好伐啦?”   “嗯,”小声儿已经带了俏音、软软的,他答应着,忍不住牙齿就咬她,“行……”   外人离得这么近,他就这样,苗伊还没羞一下,对面这个“外人”就很高兴,“这歌儿好,我来伴奏!”   明明已经醉得眼睛都红了,可琴弦拨起来,没有刚才男人嘶哑的浑浊,小木屋里,清凌凌的弦音……   贴着他的脸颊,苗伊轻轻唱,“小囡囡问妈妈,兔子额屋了啥地方,妈妈笑了回答,月亮是兔子先生额故乡;小囡囡问妈妈,兔子先生为啥逃夜,妈妈笑了回答,流浪是兔子先生额特長。小囡囡勿开心,讲兔子先生哪能介皮啦……”   吴侬软语,钻进心里,软得他受不了,重重地吸气,埋了头,狠狠地咬她。   ……   夜深了,苗伊躺在床上,看着头顶圆木的横梁,听浴室里的水声淅淅沥沥地淋着她的心……   《兔子先生》还没唱完,他就把她抱了起来,一步都没停就往楼上去。别人都说怕摔了,他都不管,狭窄的楼梯大步往上走,问她:“怕不怕?”   她摇摇头,他抱着她,她还怕什么?如果他摔了,反正,她也要到地上去,不如一起了……   浴室的门打开了,一股水汽扑来,看了一眼,苗伊立刻羞得往被子里一缩,这个家伙,居然,居然这样就出来了……   他走过来,俯身,大手抚着她的发,看着她只露出的两只眼睛,手指拨开被子,吻下来……   一整天,好想他,她好想搂着他的脖子,可是,整个人被他裹在被子里动不了,只能仰起脸,浸他的酒气和薄荷的清香里。厚厚的被子被挤得扁扁的,清晰地,感觉到他。   并没有多久,她还不够,他就离开,看着他轻轻咽了一口,“对不起……”   “干嘛对不起啊?”   “我……都没给你准备礼物。”   “谁说的?”他眯起醉朦朦的眼睛,笑了,“你的礼物我早给你预备好了……”   “嗯?是什……”   声音未落,就被他一把裹了翻身,扣在他身上。   居高临下看着他,这样的方位,她还从没有经历过,有点羞,“干嘛啊……”   “要我。”   大手扣着她的头,气息呵得好近,苗伊脑子热热的,没大听明白,“嗯?你,你说什么?” 第87章   可能是离得太近了, 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陷在他醉兮兮的眼睛里, 略微发红的颜色染了目光,苗伊一眨不眨,不太能思考。   被大手扣着,她抬不起头, 任他的呼吸肆无忌惮地在她口鼻边,让她完全在他的味道里。   苗伊轻轻咽了一下,又问, “嗯……你, 你说什么?”   “我说啊,”他微微一挑下巴,蹭在她唇边,一字一顿:“你,要, 我。”   声音已经彻底吼哑, 浸了酒精,腻在喉中时而有,时而没有,像带了小锯齿划得她的心敏感得受不了。   终于听懂了,自从在一起, 这个“要”字就已经完全失去本来的意思。分别的日子里,说不了两句他就说想“要”她,微信上看着还好,可电话里, 声音一沉,那呼吸隔着听筒都发烫……   开始苗伊真的羞得不行,觉得酷酷的总工大人怎么看着图纸都在想这个啊??也太不正经了……   可是后来,就习惯了,他似乎就没有不想这个的时候,总是“要苗苗儿”。听多了,有时候她还会跟着他很不知羞地说:苗苗儿不给要,回来也不给,让你再骗人!   现在,居然说“要”他?“他”从来都是主语的,怎么成了宾语了??   她趴着,被筒已经被拽开,紧密度是她整个体重还有他手臂的力量,根本就压不住可他的嚣张。苗伊羞,还怕,哼,就算,就算技术上有这种可能,实际操作也,也是绝不可能的!   “不,我,我不……”苗伊说着就想往下挣,可是,她像小耗子被拷了夹子,根本就动不了。   “不听小叔叔话,是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晚又成了“小叔叔”了,对她又哄又吓的,完全不顾自己这种“要”求是不是“小叔叔”。   “不是,我……”怎么可以??苗伊的心都跳乱了,统共他们也没要几次,每次招架他都招架不来的,别说整个过程,经常是开始没多久她就已经迷迷糊糊的,除了像个软枕头一样随便他摆弄,哪里还知道在做什么。而且,每次都不一样,她自己的程序都还稀里糊涂没完全搞清楚,怎么会知道他的?这样子,怎么……操作??   “苗小一,你心里根本就没我,是不是?”   马上就上纲上线,小叔叔就是这样,不管她犯什么错都能归结到心里没他,真是急人,“不是!刚才都给你唱歌了呢……”她都好久没唱过歌了,他说让唱,她就唱,当着这么多男人,还是方言呢……   “唱个歌儿就算了啊?你当你还四岁啊苗小一?那时候是个小糊涂蛋不记得也就算了,今儿呢?心里都想什么呢?”   终于还是来了,他一点醉都没了,咬着牙一副睚眦必报的样子,苗伊立刻心虚打蔫儿,“我,我是太忙了,就没注意……”   “是,什么事儿都比我重要,一年统共就这一天全想我还不行?你还能讲点儿理不?”   “不是啊……”苗伊还是有点委屈的,“这么多年,我,我不太记得了……”十六年呢,他一出现,她的生活马上就像放了焰火一样,到处都噼里啪啦五颜六色的,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你少拿分开当借口啊!”他居然拧了眉,很严肃,“提前多儿天啊?微信上挂着今儿的日子,我房里的地图上也是,这还不够啊?嗯?”   啊?真的吗?居然到处都有提醒来着吗?苗伊发愁地蹙了蹙眉,转而又在心里悄悄想:这个家伙这么不知羞,那今天兄弟们那些贴心的礼物到底是人家贴心还是他没完没了提醒来的,真是的……   “别生气了么,你知道的,我心特别粗,真的没有注意到……”   “除了那些字母你还注意什么??”   “对不起嘛……”她嘟了嘴巴凑到他嘴上,“嗯,亲亲……”   他立刻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少来啊!小狗儿似的,撂爪儿就忘!”   哼,这么疼,这么凶,可是趴在他胸前,这种猫扑的姿势真的很难理直气壮,苗伊只能继续哄,“好啦嘛,我知道错了,回去给你准备礼物,一定特别用心,行不行?”   “你准备吧!反正过了今晚就不是我生日了。”   这根本就不讲理嘛,现在已经一点多了,生日早过了呢……   苗伊抿了嘴巴不打算吭声了,让他训好了,谁知这都惹他了,咬牙,“苗小一!这是跟我犟是不是??”   “没有啊,我……”   “你就不能把我当第二十七个字母稍微操点儿心么?!”   噗!本来好严肃地被训,可苗伊再也忍不住噗嗤笑了,他这么作,粗哑的大男人声音,怎么能这么作!低头,小鸡啄米一般笃笃地啄他,鼻子,脸颊,嘴巴,下巴,“要呢,我的第二十七个字母最好了,最喜欢了。”   他白了一眼,随便她亲,依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趴下,蹭在他颈窝,她小声说,“今晚……让你想怎样就,就怎样……还不行么?”   “你少贿赂我!要么给我我的礼物,要不咱现在就睡觉!”   总工大人好硬气!胸口的人软软地答应: “那好吧……睡觉吧。”   “苗小一!!”   苗伊嗤嗤笑,今晚要不到,他才不会睡,而且,她能感觉到他,这个样子……他怎么能睡得着?   都不说话了,抱着。窗外,山林的风呼啸着,吹得小木屋嘎吱嘎吱响,房间里透着松香,暖暖烘烘的。   被子下面,苗伊的手展开,动不了,只能轻轻地捏捏他。这个家伙终于会意,松开些手臂。   感觉到她的小手,他倒吸凉气,一晚上的热似乎都有了去处,眉头更皱了皱,眼睛越发眯起来。   “可是……”她喃喃的,“人家不会……怎么办?”   他低头,吻在她额头,“小笨妞,这么多次了还不会?”   “哪有好多次啊……而且,每次……都不一样呢……”   他笑了,“万变,不离其宗。”   低哑的声音呵在头顶,烫得苗伊的脸红扑扑的,“你帮我……好不好?”   “不行。今晚,只能是你。”   他这么说,大手还是把她托了起来。枕在他颈窝,她眨眨眼睛。   “啊。”叫了一下,一晚上趴着,暖暖和和的亲近,可是并没有准备好,“疼呢……”   “忍着。”   终于忍下来,好难受,可是,又静下来。   苗伊悄悄地等着,居然真的没动静啊?天哪,到这步了,他都能忍啊?忍不住抬头,身体略一仰,“啊……”   “嘶……”正对上他眯起的眼睛,皱了眉,“苗苗儿,”   “……嗯,”   “起来。”   “不要……”   “你不起来,怎么要?”   “我……怕痛。”   “听话。”   他咬着牙,字也少,苗伊知道他受不了了,哆哆嗦嗦的,“那,那你把灯关了……”   “不行。我要看着你。”   “啊?我,我不!”这个真的不行!苗伊快要哭出来了,本来这样就够难为情了,还要给他看,那她羞死算了!义正言辞,“反正……反正你要想要,就得把灯关了,要不,要不我不!”   “两个都要。”   “不行!”   他的表情始终没变,咬着牙,也不多一个字,“苗苗儿……”   “我不我不……”   顾不得现在这尴尬的姿势,苗伊还想争,忽然,握在她肩头的大手紧了一下,感觉手心都出了汗,看他,眯眼看着她,眉头那么紧,她只能……自力更生了。   苗伊吸了吸鼻子,探出头往周围看,啊,被单!伸手,拖过来。   用被单裹着,她慢慢起身。   眼看着眼泪滑下她的小脸,他差点就疯了,可口中还在哄,“不怕,啊?自己的男人,你总得慢慢适应,乖,来。”   她不敢睁开眼睛,他枕了双臂,就这么看着她,虽然一点都不流氓,可是,可是还是好难堪!哪怕,哪怕她闭着眼睛。   她低了头,“我,我不行……随便你说什么好了,我,我不要……”   “宝贝儿,睁眼。”   她不肯,拗了一会儿,轻轻睁开。   被单像雪白的裙子,大大地铺开,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白色,像海上的帆。   苗伊笑了,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居然真的让她不那么羞了……   ……   夜风卷过山林,已经枯去的树枝依然发出海浪般的声音,盘旋,翻滚。   帆船太小,很快就被打上浪尖,根本支撑不住,眩晕,乏力,跟之前多少次都不一样,几乎将她摧毁。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消磨掉坚硬的冰山,她终于哭着求,“我不行了,没力气了……”   他一点怜悯都没有,“听话,苗苗儿……”   “我,我……”   “听话……”   他反复只有这两个字,根本就说不通。   苗伊抬手抹了把脸,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她从来就不是运动健将,这真的比马拉松还要漫长,呜呜呜……   ……   趴着,热气快要蒸干,仅剩的一点点思维苗伊狠狠地发誓:以后打死她也绝对不能忘了他生日了!   - 第88章   十二月的凌海阴雨连绵, 气温在零度上下徘徊, 不算低,白天足够把湿冷淅淅沥沥地淋进骨头缝里,夜里结冰,雨就下成了雨夹雪。   苗伊喜欢雨声, 尤其是深夜打着玻璃窗,陪她,心特别静。可是她怵这样的天气, 手脚本来就冷, 一遇冬雨就是冰疙瘩。可现在,两个街区的路,一半日子,捂得厚厚的,快跑几步, 还没来得及冷就到了;一半的日子, 大越野送到台阶下,跑进玻璃窗回头,他还在,而雨滴都没沾到她。   夜里么,他就是个超级恒温的大暖手宝, 冰脚丫子可以换着捂,然后窝着睡,一夜都热热的,还会出汗。   调入华东总部一个月了, 简风第二周就被认命为本地化部口译培训组组长。这听起来像只是个临时职位,其实这是筹备阶段,等培训结束、人员选定,他就是正式的组长。   苗伊的现阶段工作就是辅助他,虽然远油有专门聘请的培训师,但是在实战经验上,谁也没有这两个人丰富,所以从培训资料的准备、讲解以及陪练,苗伊当仁不让是最得力的人选。   工作很忙,不过按部就班、没有什么压力,相对从前战斗一样的工作和现在涨出来的20%薪水,她的待遇是大大地改善了。可是,苗伊并不喜欢。   她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而且这么矫情的“不喜欢”如果说真的有人能理解,那只能是组长殷倩和师兄简风。可现在,简风春风得意,组长也不在身边,没人听。   回到家,她也不想说。因为他那么骄傲她的工作和成绩,她不想让他知道调过来以后的妥协。   为了能在一起,总工大人现在一周工作六天,三天江州,三天凌海,大越野每周都是上千公里的奔波。她忍这一点又算什么?   就在苗伊闷闷地搁在心里、自我安慰的时候,有一个人适时地出现了,这就是许湛,许处长。   刚从京城总部出差回来的许湛,述职过后第二天就与苗伊约见谈话。这次谈话非常正式,在了解了她的工作状况后许湛很明确地告诉她,不会让她把时间浪费在培训上,因为他并没有指望能再培养出一个苗伊,就更不能消耗掉现在的苗伊。   培训过后,由她负责外勤组,这个外勤组是与翻译社正在进行的内部重组有关,部分组员就挑选自翻译社。试点是远油行业内的同传业务,如果凌海这边可以应付,就不会再从桃圃调人,也就是说行业范围内她就是殷倩的角色,在实战中带队伍。   这次试点能不能搞成功就全看她的了。   苗伊听了非常开心,并不是因为要升职,而是这样一来,她不但可以再和组长殷倩一起工作,更重要的是,她需要实战,需要更多的同传经验。   虽然那天被他吹得很厉害,其实,在华东同传圈里有一个更厉害的存在,那是一个民营的口译公司,叫迅声,很小,大概也就十几个人,分为三个组,专业做同传。这帮人,身经百战,业务能力非常强。   虽然在专业上远油翻译社是正规军,可因为行政原因,接业务没有迅声灵活,这样一来,大把的机会拱手送人。   苗伊他们是在影音室里练习,迅声却是在实战中磨练成长,临场经验比他们强很多。一年华东区大大小小的会议不断,穿梭在其中,根本就歇不下来,预约已经到了提前三个月的境界,如果是临时的会议,想请到迅声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什么组长、队伍、理想、事业,这都不是苗伊想要的,日五千的高薪常态,才是她的目标。   有了许湛的承诺,苗伊吃了定心丸,谈完话回到办公室她就发信息告诉“老公大人”,他笑,说好啊,苗苗儿组长,今晚咱得好好儿地庆祝一下。   然后那天,无缘无故的,在升职这件事的八字别说一撇、甚至连个点都没有的时候,两个人就兴师动众地开车过海去“好好儿”地吃了一顿海鲜,回来的路上又去爵士乐吧“好好儿地”听了一场音乐。   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他当然不会再允许她回小屋去碰电脑,洗了澡就抱着她钻了被子。这个时候,他才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是一枚胸针,说送给“苗苗儿组长”配制服,并且一本正经地强调这是工作需要。   看着那个小标志,苗伊就知道远油的几套制服加起来也没这个“工作需要”贵。   这真是太烧包了,一点小事就要搞很大!可是,胸针实在太漂亮了,树脂小花,蓝色与金色典雅搭配,配在制服上,端庄中的俏皮,简直太搭了!   于是,她一边嘟嘟囔囔地不满,一边听他的话在吊带小背心上试了那枚的胸针。   他低头,仔细看,抬手摸摸,说怎么买的时候没觉得这么好看?然后头越埋越低,然后就重点偏移,咬下去……   苗伊心疼胸针,拍他,推他,可是,他馋啊,缠得她没办法,就心软,随他了。   这样,one thing led to another(一件事导致了另一件事),最后他还是用他最喜欢的方式给苗苗儿组长庆祝了一下,庆祝到了下半夜,庆祝得她第二天坐到办公室还腿软。   午休的时候,苗伊匆匆吃了带来的三明治就想补点易科的活儿,可是又接到他的电话,说他现在就在远油大厦对面的西餐厅,让她过来。   他下午就要回江州了,可能是想告别,可是苗伊真的动都不想动啊,说不要。他说不行,有事,赶紧过来。   苗伊没办法只好过去,到了地方才知道他是要她见一个人,这个人介绍说是CNE行政旅行部的工作人员。CNE每年都有员工往来海内外各作业现场,所以在驻外、旅行和签证安排上有专门的部门在负责。   介绍他们认识,匆匆聊了几句他就先出发去江州,临走叮嘱她好好跟着准备申请资料,有事打他电话。   他走了,苗伊蹙了眉,知道这是要给她办美国签证,为的就是南家春节的安排,要去加勒比海乘游轮度假。 第89章   周五。   逢周末, 远油这样的单位都会有意无意提前结束工作, 比翻译社还要明显。苗伊校对完最后一段培训录音,看表才刚刚四点半。   回到办公室,简风又没在。现在他们两个分一个大办公室,比以前要近很多, 可话却比以前少多了,一来当然是她的婚,不论是作假套房子还是弄假成真, 在师兄看来都荒唐透顶, 苗伊也不想再解释;二来,他真的特别忙,除了业务,还有行政,培训马上就要结束, 正式走马上任就在眼前。   这会儿可能又是在跟领导谈话, 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苗伊打开电脑,悄悄地把易科的资料调了出来,噼里啪啦敲起来。   以前她是绝对不会把私活儿带到单位的,可是现在, 情况实在不容乐观。从樊津现场回来接下这本稿子,按照之前的速度,连校对三十五天一定会交稿,可这一次, 她对五十天的稿期都没做任何修改。   谁曾想,这么宽松的日程安排居然还是出现了问题,目前距离交稿期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积压下来的稿子已经在她所能承受的安全范围极限上,说实话,她开始紧张了。   从生日会回来后,他没有立刻返回江州。在古箭营地的时候他明确表态不会再常驻现场,虽然后来大家都笑他,像个笑话似的,可苗伊的心却被捂化了,甜蜜得不得了,甚至对他是不是真的会去做都不介意,更不会去问他到底要怎么办。   可是,回来后的第三天,他说带她去做客,到了才知道,主人家就是CNE的总裁张星野。   从来都只在杂志上见过这位颇有传奇色彩的总裁,没想到第一次见真人,他居然系着个围裙,偌大的别墅里,总裁大人在亲自下厨给他们做菜。   苗伊惊讶又拘谨,实在不知该怎么好,可是身边的大男人却非常淡定地介绍:这是厨子界最好的总裁。   真不愧是一起创过业的,他们关系是真的好,严栋在谈到他的工作安排时还要有所顾忌,而张星野作为当家人就完全没有这层界限。这顿饭的名义是后生日宴,其实主题还是那一个:樊津必须是南大总工的。   苗伊坐在他身边本来以为自己只是个陪客,却没想到,张星野说话的对象一直是他们两个人。樊津一期详图开启,以后还要筹备二期竞标,这一切当然不能假手他人,而南大总工也是一定不能与媳妇儿长期分离的,张总在这两点上非常的明确。   所以,最后提出的方案是:一期详图期间,南总工按照工作需要自行安排凌海与江州之间的分配,常驻凌海也可以;等到施工开始,配两个副总工给他,进出现场的时间也全由他决定,而待遇方面,全部按常驻现场算。   苗伊这才知道,CNE外派是基本工资一倍半的驻外包,而常驻现场是两倍,再加上各种津贴,非常丰厚,所以其实,他的所得比副总要高多了。   苗伊并不了解张星野平常是什么样子,可这顿饭,张总的姿态可以说是非常的低,简直就是:您说啥就是啥,行不行,总工大人,CNE的角儿?   苗伊感动得不行,觉得身边这个半天不肯点头的家伙根本就是油盐不进!可是很快张总的“阴谋”就被他无情地戳穿:“自行安排??只要樊津还是我的,我特么回得来么??”   啊,奸商如此!心疼他的同时,苗伊真的好想笑,张总比严副总真的是无耻多了,这是死乞白赖地吃定他了。可是心里也真的有点感动,奸商“压榨”的背后是他们患难的交情和赌定南嘉树工作狂一样的敬业。   家庭小宴,亲自下厨,硕大的薪金红包加持,最后张总又实行了夫人战术,弄得苗伊当场倒戈,这样,南大总工总算握着媳妇儿的小手勉强点头,不过,临走,去张总家的酒窖里逛了一圈,拿了箱子直接装了一整箱他的珍藏。见张总心疼得牙都快咬碎了,这才住手。   这个结果让苗伊很开心,首先,她根本就不想让他离开心爱的现场工作;其次,他不在的时候,她可以全心全意赶进度,赶出时间来好陪他。   可是很快,苗伊就发现,“全心全意”这个词太绝对了。他不在的时候,会想他,那烧包的形象简直无孔不入!翻译效率不如从前,睡眠也不如从前,偶尔碰到难点需要他帮忙,这一打开视频,就收不住。而且,三天江州,四天凌海,他完全可以周四早晨再出发往回走,可他总是周三下了班就连夜往回赶,而且一定是不吃饭的。   这样苗伊周三下班就急急忙忙去买菜,他给了她一张银行副卡,绑定了她所有的支付,所以她可以买好多好吃的回来。他喜欢喝汤,咸的、甜的,各煲一盅;喜欢吃有馅的,那就南方的小笼,北方的茄夹各来一份;听着戏,戴上围裙,一做一晚上。   到家就十点多,陪他吃了饭,再想自己回房是绝对不可能的。   情有可原嘛,毕竟分开这么久,谁能受得了。这一天,苗伊是给自己完全放假的。   之后的几天,他会信守之前的诺言:不浪费苗小一的宝贵时间,晚上能允许她关上小屋门忙自己的。可是,这个诺言有点虚,因为他只给她到十一点,然后一定会开门把她抱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苗小一的身体健康,很晚了,该睡觉了。   真的吗??回到大床上,哪次让苗小一睡觉了??哪次不是把苗小一的骨头都拆散了?   有时候也恼的,甚至还会为了不肯就范跟他在被子打架,咬他,掐他,然后换来他更“恶狠狠”的对待。   其实……她从来没有真生过他的气,因为,她好喜欢他亲她、抱她,喜欢被他摆弄到完全失去理智……最后,还喜欢看他,看他热气腾腾,汗珠滴下来;听他根本不加控制、放肆的声音。   他从来不会遮掩自己掏空一样,塌下来,哪怕她不能呼吸,他都不会有一点支撑。每当这个时候苗伊就觉得好满足,也心疼,哪怕自己已经快要死了,也会抱紧他,觉得还能承受更多。   今天早晨在车里分别时,他说凌海西城新开了一家巴西烤肉要去尝尝。这一尝,又是一晚上。苗伊告诉他六点半再来接她,可以避过下班高峰,这样算起来她还有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   正忙着,手机响了,瞥一眼,“老公大人”那个白衬衣的烧包样子又充斥了整个屏幕,还没接起来,苗伊嘴角就抿了笑,“喂,”   “苗苗儿,我今晚不能回来吃饭了,你自己叫点吃的吧。”   “嗯?”苗伊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哦,好。”   “另外,吃过晚饭,还要跟Tony开会,晚上估计也早不了。”   他说的Tony就是CNE那位神龙不见首尾、难得从美国回来一次的岳总,不过好像两个人特别投缘,因为他说过当初就是因为见了Tony他才决定丢下京城的一切加入CNE的。他们难得一起工作,可以理解,苗伊说,“哦,好啊好啊。”   听筒那边立刻静了下来,苗伊马上意识到说错话,“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苗小一……”   他拖长了声儿一叫,苗伊噗嗤笑,“我是说我正好也有事情做……”   “嫌我烦了已经!”   “嗯。”她乖乖地答,“好烦呢。”   “好,你等着!今儿晚上不收拾哭你咱不算完!”   挂电话的时候,他咬牙切齿、特别特别“凶”,可是苗伊却开心:太好了,现在回家,一晚上的时间可以工作!   ……   夜里又下雨,淅淅沥沥得人心烦……   九点的时候,他打电话回来:“苗苗儿,我还得再晚一会儿。”   十点的时候,再打回来,“宝贝儿,不许睡,等我,啊?”   两次,她都是“哦”了一声做答案,一点跟他逗趣的心思都没有。一晚上,以为有这大块的时间进度可以突飞猛进,可是越到尾声,难度越大,速度一直提不上去,到最后又被一个难点卡了壳儿,她走过去、绕回来,终于解开,心情却没有因此好起来。   十一点半,电话又响了,她看了一眼,没接。很快,电话就断了。他知道她每天十一点准时把电话关静音的,看着那白色的机身,苗伊蹙了下眉,他也许以为她睡了。   就让他这么以为吧,今晚周末,明天醒来他一定又有节目安排,哪怕不出去,有他在,她也没法专心,今晚不如熬通宵。   听到电梯门响,苗伊就把房中的灯关了。   果然,他上了楼只在她房门口停留了一下就回主卧去了。很快,传来他洗澡的声音。苗伊在房间里静静地坐着,等他睡下,她再悄悄地开灯做活儿。   淋浴停了,静了一会儿。   可能睡下了,苗伊正要松口气,忽然,主卧的门开了。他的脚步声落在地毯上一点顾忌都没有,走过来,敲门,“宝贝儿,开门。”   这个家伙!!苗伊惊得挑了眉,居然不让她睡!   “苗苗儿,醒醒,开门,宝贝儿!”   哼!以前小叔叔的体贴都是装的,你看看,这就原形毕露了!苗伊咬着唇,坚决地坐在黑暗里,就不给他开,看他能怎么样!   “我跟你说啊,今儿费洋找我问你了。”   嗯??苗伊一怔,费洋?他终于又想起她了么?   原本以为调到凌海就能多做云腾的口译,可谁知只在刚到的那两周联系她做过两次,之后就再没找过她。每次熬夜辛苦都会想到云腾,会懊恼觉得自己还是声音不行、发音不行,这么好的一个赚钱机会就这么被自己搞砸了。现在一听他提就有些坐不住,至少,她想知道为什么不用她了。   “不想知道他说什么啊?人家可是说了,你那个苗伊啊……”   苗伊立刻竖起耳朵,我怎么了?嗯?他怎么不说了??   “不开是吧,那好,我睡觉去了。”   “哎,等等!”   她起身一把打开门,“他说什……”   话音还没吐全,人就被他一把捞了起来,一弯腰,扛上肩膀肩膀就走。   “啊,放下,你干嘛啊,人家跟你说话呢……”   四蹄儿扑腾P用没有,一下被摔在大床上,他重重地俯身,钳了她的双手,咬牙,“好你个小坏蛋!非得听到别的男人才肯给我开门!” 第90章   ……   她的腕子特别细, 握在大手里他都不敢使劲。小时候身体哪儿哪儿都是软的, 小胳膊会脱臼。第一次给她拽脱,把他吓坏了,后来跟着她舅舅学,他都会给她捏了。   小丫头也知道自己的毛病, 每次捏骨都忍着,眼睛里噙着泪,不会叫疼, 可他疼。所以, 带她出去从来都不松手,不会让任何人碰她,哪怕是女生,因为只有他知道能使多大的劲儿。   现在,她长大了, 他攒多少力气给她都不够, 看着她心里就热,骨头就软,可此刻这小丫头,在怀里冷冷清清的,一点跟他撒娇的意思都没有。   南嘉树低头, 轻轻啄在她口边,“生气了是吧?”   淡淡的酒气,清凉的薄荷,苗伊忍不住嗅一口轻轻抿了抿唇, “……没有。”   “对不起啊宝贝儿,大周末的,让你一人儿待着。”   “你是工作么,我没生气……”   “还犟,那打电话给你,怎么就回一个字?这回来,又把自己锁小屋儿不理我,嗯?”   她蹙了下眉,“不是,我……”   他笑了,大手抚着她乱蓬蓬的丸子头,“小时候就不好惹,这长大了更不能惹了。”   “没有……”   “还没有?这一身儿运动衣,是打算赌气坐一夜让我心疼是不是?”   不知道怎么了,他一哄,她就心酸,好像一晚上真的因为他晚归委屈到了,嘴巴扁了一下扭头往他怀里蹭。   她好软,南嘉树顺手就拉开她上衣的拉锁,伸手裹了塌塌的腰窝,“苗苗儿不生气,啊?今儿是特殊情况,公司决定竞标一个LUMP SUM的项目,Tony让我一起看看范围研究。”   “真的没生气呢……”话说出来,声音嗲得自己都难为情,幸好埋在怀里他看不到。苗伊抬手搂了他的脖子,贴紧,“是我今晚做易科的活儿嘛,特别特别慢,心里恼得慌,觉得自己好笨……”   “小傻瓜,总是自己给自己找别扭。谁说我苗苗儿笨?今儿费洋又追着打电话找你。”   嗯??苗伊怔了一下,“费总真的打电话了?”还又??   “嗯。”   他只嗯了一声就埋头只管揉搓她,苗伊不得不往后仰一下,两手捧住他的脸颊让他看着她,“说什么?他有没有说为什么不找我做口译了?哪里不好?是不是发音?是不是发音太软了、话筒里出来听着会有点黏?”   “他倒想找你做,是我没让。”   “嗯?”苗伊挑眉,“为什么??”   “他给你的活儿只能周末做,来来回回,这大半天儿就过去了。”   “可我不介意啊,我周末又没什么事做!”   “以前没有,现在也没啊?”他眯了眼睛,腻她,“我不是事儿啊?”   “你,你真是的!”小丫头立刻松了手,“好不容易有这个,你知道笔译做一周都抵不上这‘大半天儿’吗?”   南嘉树歪头,看着她,“苗苗儿,以前你捂得严实不让问,现在我得问问,这么拼着做兼职,是为了提高业务么?”   一下卡了壳,苗伊抿抿唇,没吭声。   “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事儿。”南嘉树说,“专业上你已经很强了,如果想拔尖儿,咱可以找更多同传的机会、更专业的指导。这种对业务没什么提高的笔译、配音,除了挣点儿钱,根本没什么营养。咱不要。啊?”   “我没想拔什么尖儿,就是想要钱有错么?”   说着小脸扭了,南嘉树捏住下巴又把她扭回来,“就是想要钱啊?辛苦读书是应该的,赚钱也这么辛苦么……”   “我自己愿意!”   小声儿酸酸的,就是跟他赌气。南嘉树笑了,“你自己愿意啊?可我不愿意啊。”   “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敲门见我的苗苗儿我都争不过费洋了,还不关我的事?”   他无赖了,苗伊气,“你说了不浪费我时间的!”   “我是说了,可那是指你提高业务,像早起做口译、背书,我什么时候拦过?可熬夜就为了这么点儿钱,那就不值了。”   “你耍赖!我自己的时间做什么,我自己说了算!你要是不喜欢,那,那……”   “那怎么着啊??”   他一提声音,这么近,她不防备竟然哆嗦了一下。南嘉树噗嗤笑,捧了她的小脸连亲带咬狠狠地嘬了一通!   好不容易被他放开,感觉自己脸上都是他的味道,苗伊恨,“跟你说话呢,不许亲我!”   白净小脸被嘬红了,也冷清不起来了,愤愤的。南嘉树双臂把她一裹,仰身躺下,“可想死我了。”   又被他裹在身上,自从那天送了“生日礼物”后,他就很喜欢这样抱,虽然贴得很紧,低头就能很自主地亲到他,可苗伊还是不太喜欢这种趴着的姿势,勒着不能动,像只猫一样被他摩挲来摩挲去,有点没尊严。她还是喜欢侧身躺着,窝在他怀里,这种传统的姿势更温暖。   大手又摸她的脑袋,“我耍赖,我给解决,行不行?”   “哼。”苗伊不满地哼了一声。   “刚毕业就带着姥姥一起过日子,隔三差五还得给爹妈寄钱,应届毕业生的工资喝西北风都不够,难怪把我小苗苗儿折磨得土了吧叽的。现在有老公了,就不能每天还忙得灰头土脸的。给你的那张卡,额度可能是十万,别光买菜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以后你的一切开销都从那上头走。”   他的声音在头顶,心跳压在她耳朵下,听得她的心也跳,抬起头,“你……你是说养我么?”   大手捏捏她的鼻头,“行不行啊?”   “我很省的,又不贵……”   “哈哈……”   他笑,震得她身体都颤颤的。   “那咱以后不省!”说着,他抬手从床头柜上拿过个什么东西放在她眼前,“这个给你,春节咱们出去玩儿,好好准备一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是那张五个8的支票,支票抬头是空白的。   苗伊一眨不眨地看着,像不认得那几个数字。直到他把这张薄纸贴在她眼睛上,看不清了,她才伸手接了……   “你在远油的工资、奖金你自己支配,也可以拿去孝敬给家里,如果他们还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助,跟我说,我来。”   小丫头握着支票趴在他胸口,不吱声儿。南嘉树抚摸着她软软的发,“交完这次稿子,咱就把易科断了。”   苗伊蹙了眉,以前在老楼祖孙两个日常开销一个月怎么也要两千多,现在省出这个再加上涨出来的20%,足足多出来五千块,是她笔译的一半了,可……那也只是一半。   “苗苗儿听话,一天上班,我还经常加班,回来只能在饭桌上看见你,不够啊。”   “谁说只在饭桌上?还有床……”   话还没说完,自己就咬了嘴唇,悔得红红的。他笑,大手揉搓她的脸蛋儿,“每天十一点才能上床,做完都一点多了,你早晨五点又起,怎么受得了。”   “那就好好睡觉,不要做嘛……”毫无意外被掐,特别疼。   “把笔译停了,听话。”   他似乎真的很介意,这么强迫性的,苗伊想了想,“那费总那边我要继续。我喜欢的。”   “真喜欢啊?”   “嗯嗯。”听他有点松动,苗伊抬起头抓紧游说,“以前还说要我做动画片呢,从前期翻译到配音,好像很好玩儿。以后说不定真的能是我的活儿呢。”   “喜欢就去,不过也不能把周末都搭进去,偶尔接一个玩玩儿可以。”   “……哦。”这个话很有弹性了,之前信誓旦旦的他都反悔了,这个能撑多久?不过,总比刚才强点儿了。“那你打电话告诉他。”   “行。”   “明儿就打。”   “干嘛这么急。”   “人家今天给你打电话,就是有活儿呢。”   “今儿打电话不是为这事儿。是说他有一朋友,正好听到你新录的音,问起来,问你想不想跳槽到他们那儿去。我当时就给他回了。”   软软地趴着,苗伊目不转睛看着那张支票,“什么公司?”   “是个私营的同传公司,叫什么迅声的。”   “什么?”苗伊一愣,抬起头,“迅声?迅声找我了??”   “你知道?”   “迅声很厉害的呀,同传界谁不知道!”苗伊眼睛都放光了,“他们从来不对外招聘,都是挖人的!我一直觉得他们根本不会看到我,根本就不会!”   “你一直在想着离开远油?”   “我在远油一个月的薪水,不够迅声两天挣的!帮我再问问哪,我想去呢!”   小声儿好兴奋,南嘉树皱了眉,“苗苗儿,工作不能随便乱跳,你懂吗?”   “我知道,我过去会很努力的!”   “你不知道!”大手把她仰起的小脑袋摁在胸口,她还想挣,被摁住。“很多时候,不是努力就一定能走对、做对。你在远油的经历是很特殊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儿都不行!这里头,你这么多年艰苦的忍耐和努力恐怕只能占下一半,剩下的,都是因为有两个贵人相助。”   “嗯?”   “一是你们许处长。没有他,你恐怕现在还在资料组,根本就不会有人看到你同传的天分!二是你的组长殷倩。她着力培养、给你机会,都不怕你遮掩她自己的风头让你经历大型国际会议,否则你也不会出名,不会被迅声看到。”   “这我都懂,可是……”   “可是现在翅膀硬了,可以飞了,是么?”   他的语气明显严肃,苗伊憋了一下,没想好怎么回答。   “远油是国字号老大,不是任何一个私营企业能比的。如果你只是里头一个普通的小文员,不见天日,那无所谓,哪个给的钱多去哪个,可你不是。以许湛现在在远油的地位,很有可能掌管华东,将来除非有顶级的企业拱手送他,否则,没什么能诱惑他离开远油。你是他亲手栽培的,他非常欣赏你,只要他在,你在远油的发展就会畅通无阻。现在他已经在用你做试点,你只要努力做好,到时候,不单是你的专业有发展,你会有你的事业。”   苗伊蹙了蹙眉,她从来没想过什么事业……   “你说迅声特别赚钱,按照那专业的性质,他们肯定是疯狂转场才能有。你过去,一定辛苦,以后做得最好,是做自己的同传公司,这是你的目标么?即便就是,独自经营,创业艰难,最后得到的待遇和地位,不一定比在远油积累的多,可付出一定是成倍的。”   胸口的小脑袋已经不挣了,大手抬起来,她乖乖地趴着,他低头,轻轻地吻着她的发,“还有,远油离家近,我放心。”   “其实……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是?”   “是。”   说了这么多大道理,到头来还不是霸道?都不掩饰一下的……   心里嘟囔着不满,特别不满,可是心被他哄得这么热、这么软,根本就……不想反驳。怔怔地看着支票正自己甜蜜,忽然,天地一旋,他裹着她翻身下来。   她落在枕头上,他低头下来,吻住,“舍不得我苗苗儿出去辛苦。钱我来赚,你就在远油待着,上班专心做你的同传,下班就好好儿在家,守着我,啊?”   “……嗯。”   ……   窗外的雨停了,风却越刮越大。房间里轻轻的,是喷雾净化器的声音,还有他熟睡的鼻息,夜,特别深,特别静……   苗伊跪在大床上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张支票,还好,还好,没有撕坏,小心地放到床头柜上,钻回被子,抱住他。   今夜,就一次。可跟哪一次都不一样,吻了好久,纠缠了好久他都不肯要她,直到她控制不住,主动缠他。   这一主动,居然就给主动成“生日礼物”了……   这个姿势很奇妙,起先根本受不了,可是……一旦适应,就好难控制。特别热,脑子一片混沌,连他说要去拿小盒子,她都不行,不让,甚至,开始想自己的安全期,可是还没等她明白,他就强行把她定住,抱着她去找。   很短的时间,可是真的很难忍,有点扫兴……   扭头,就着蓝蓝的夜灯,看他,忍不住亲一下。嗯,要算一下,算算安全期,其实……不喜欢他戴。只是她还真是不知道安全期是怎么算,明天问问小芸,她最知道了。   记得好像说,如果经期非常规律就很好算。虽然她总是痛经,但是她很准的。工作紧张了就是26天,一般情况都是28天,这样算起来,这个月……   嗯??   苗伊忽然一激灵,不对啊!!从樊津现场回来他到桃圃来看她,他走了后她就来了,这调入凌海都一个多月了,怎么还没有??   黑暗中忙打开手机一数,天哪,晚了整整一周了! 第91章   ……   “卧槽!你哪能这么蠢啊?!”   电话那头, 娄晓云的声音像是要穿透, 揪着她耳朵就骂。   “你第一次啊,第一个男人啊,苗伊伊!!你这么跟人家掏心掏肺的就算了,连自己的身体也不顾了, 真是要气死我了!你有这么傻么??没睡过男人就不知道避孕套是什么东西??怎么能让他最后才戴啊,要一开始就戴的啊!上网找度娘问问,好多男人都有早泄问题, 提前就会有小蝌蚪溜出来的啊!”   本来就害怕, 被闺蜜这么一骂,苗伊更心慌了,虽然几乎是确定他没有那个问题的,可是,事实摆在面前:她经期晚了, 一点来的感觉都没有。而且, 有一点她没好意思跟闺蜜说,他精力超级旺盛,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不只做一次的。两个套套之间的温存时间是不是才是最危险的?毕竟,上一次的还在……   从算出了日期就再也没法闭上眼睛, 心通通挑,脑子像被突然格式化了,什么都没有。搂着他胳膊,凑近听他呼吸, 平常她很快就会随着他睡的,可今晚,不行了,人傻兮兮地僵着……   半夜,他翻身将她裹住,胸前热熏熏的,手脚像个大摇篮,抱着她特别舒服,可还是睡不着。捂着扁扁的肚子,里面……真的会有小宝宝吗?是……他的宝宝?他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样子?会高兴吗?   抬头看他,明明是睡着的,可不知道怎么了,好像知道她仰着脸,居然低头嘴巴蹭了她一下,可呼吸还是睡眠中的。梦游亲么?哈哈,这个家伙!   她又低头,悄悄想,他应该会很高兴,说不定会抱她转圈圈,毕竟小时候他那么喜欢苗苗儿……可是,如果是小小子,应该会很像他,那才好玩儿吧?不知道是不是生下来就很烧包的小样子……   想着就要笑,忽然,脑子一激灵,不不不!她怎么能怀孕呢?千万不能!   她还不到二十四岁,她还有很多事要做,至少,至少得把刘俊家的钱还清。其实,刘俊是个无业游民,当时爸爸借的是刘俊大哥的钱,总共一百五十万。出事后,债主多,爸爸决定有钱先还需要的人家,当时因为卖了妈妈的车,一共就二十万,先还了马上要做手术的一个朋友,结果,被刘俊带了一帮人来砸。   苗伊当时不在场,听晓云说,刚租的公寓整个都被砸烂了,别说电器,连一只瓷碗都没剩下。   苗伊听着就浑身哆嗦,完全能想到那场景,最初的时候每天都有人来砸,来打,来骂,她吓得躲到学校操场不敢回家。从此,不怕黑,不怕流浪狗,最怕的就是东西摔碎的声音和男人女人的声嘶力竭……   就因为这个,爸爸妈妈不能再留她在身边;就因为这个,十四岁她就没了家……   她特别懦弱,胆小怕事,每次还钱都希望是还刘俊家。再等几年,她和妈妈、爸爸一起,一定能把这笔还清……   天还没亮,苗伊就跑到次卫给娄晓云打电话,想见闺蜜,想听她说跟男人睡了以后,月经不正常是可能的。可是不巧,晓云外婆生病住院了,周五下班就赶去探望,人不在凌海。   等不了,只好在电话里告诉她,然后就被劈头盖脸地骂。不过,骂归骂,闺蜜最后还是出主意说先去买验孕棒,而且叮嘱不要随便找个小药店,最好买进口的ClearBlue,那个超级敏感也准确。如果真有了,先别急,她周二傍晚就回来,然后过来陪她去医院检查。   一整个周末,人都打蔫儿,蒋航宇来叫他打网球,他想带她一起去,苗伊不肯,结果他把蒋航宇打发走了。反正天冷,她就在床上窝着。以为她病了,他心疼说要不要去医院?她就越发软,搂着他的腰,不动。于是,叫了披萨,在他怀里看电影。   总在床上待着,想让他安分是不可能的,苗伊也想分散注意力,想跟他纠缠,弄得筋疲力尽,可以睡去。可是不行,情况不明,不能让他压,横冲直撞的。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其实就算真的有,她也不能要,可是不知为什么,整个人都特别乏,迟钝的神经好像根本就不敢去触碰那唯一可行的决定,只窝在他怀里,六神无主。   周一一大早,陪他吃了早饭,等他车一开走,苗伊立刻冲去二十四小时药店买验孕棒。没买到ClearBlue,不过也是正规牌子,回到家就测。   等待的那几分钟,她裹着睡袍,中央控暖呼呼地上着热风,人还像在外头雨里淋着,从里到外哆嗦。   时间到了,清晰的,就一条线。   苗伊高兴得跳起来,天哪!太好了!立刻打电话给娄晓云,可是这个家伙还没起来,没接,于是直接拍了验孕棒的照片发给她:看!没有!我没怀孕!   周一特别忙,因为培训到了最后阶段,要准备一场现场同传给领导汇报,并且,她要和简风一起最后决定录入同传组的名单。   中午吃饭的时候匆匆看了眼手机,闺蜜竟然还没回她,苗伊不满,都不替她高兴么?   晚上下班,回家煮了碗面吃了就开始补易科的活儿。这两天因为怀孕这么个事,落下的越发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解除了警报,还是因为这是她最后一次做兼职笔译,心理上竟然比之前轻松很多,难点虽然还有,可速度明显快多了。趁他不在熬个通宵,争取补回进度。   一整夜,咖啡灌了一壶,总算补上来些,不出意外的话按时交稿没问题。早晨推开窗,看着难得露面的阳光、听着教堂的钟声,心情特别好,打电话吵醒他,让他听她背书,视频里嘟着嘴亲了亲。   周二是现场汇报,苗伊一直忙在培训室。许处长也来听了一场,因为是临时决定,没有往领导席去,就坐在了苗伊身边。   自从被“老公大人”教训了一顿,苗伊现在懂得了些职场之道,对一手提拔自己的伯乐,这一次没有公事公办地问一句答一句,而是主动汇报,中间休息时还和许许湛聊了几句,当然他们的共同话题是免不了南工的。   下午三点半,汇报圆满结束,简风去做简报,苗伊一个人回到办公室。一整天,嗓子很累了,刚喝了口杞枣茶,看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娄晓云的,笑了,这个家伙,终于理她了。正看着,电话又打过来,苗伊接起来。   “喂,才有空里我啊?”   “一直忙来着。”   听声音听嘈杂像是外面,苗伊忙问,“外婆好点了吗?”   “哦,没事了,再住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可能是累了,娄晓云情绪不高,“伊伊,我在车上了,今晚回来。明天我也跟公司请了假了,咱们去医院。”   “去医院??”苗伊惊,“为什么?”   “去给你验血啊,那样才准。”   “哎呀,不用啊,”苗伊叫了一声,赶紧捂了嘴巴,“药店人说那个验孕棒很准的!”   “哼,”娄晓云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你现在来姨妈了??”   “没有啊。”   “没有你就敢确定啊?验孕棒显示慢,说不定是受精时间短,去医院确认一下,做做B超,至少排除宫外孕什么的。”   闺蜜说得很懂的样子,苗伊本来觉得没必要,可是又被她吓到了,真的,她现在还是没有一点月经的感觉,而且,关于受精时间……她也上网悄悄查了,他们做的频率这么高,谁知道是哪一次,还真有可能是受精时间短,心又悬了起来。   夜里,翻译做到十一点就困得撑不住了,进度也没赶起来。正一个人发呆要不要去睡觉,他拨了视频过来,说明天要下现场,可能夜里赶不回来,周四早晨再往回走。她听了倒松了口起,洗漱就去睡了,想着明天他不在可以多熬一会儿。   幸好培训已经全部结束,周三苗伊用了自己的病假,一早就和在凌海第六人民医院门口见面了。挂了妇产科,去验血。   苗伊很怕针头,嘴巴嘶嘶的,娄晓云鄙视了一下,还是搂住她的肩,“应该让你老公陪你来的。”   “别胡说。”   苗伊一边摁着药棉花一边嗔了一句。这家伙真是的,刚才大夫问“结婚了吗?”苗伊还没来得及张嘴,她就说:“结了,四个月了。”而且,挂号信息单上明明不一定非要注明的,她却让填上:丈夫南嘉树。   大夫又问,“如果有孕,考虑要吗?”“要,当然要!”这个答案,苗伊都没想好就被她当决定说出去了。   幸亏后来大夫让她闭嘴,苗伊这才自己把情况介绍了一下。不过好像跟闺蜜说的也没什么大出入,因为,她说不出“不要”。   出来后,苗伊问她这是干嘛?毕竟闺蜜是不大喜欢小孩子的,甚至还很坚决地说三十岁之前她就是怀了也不要。结果,她只是轻描淡写说,“你们都结婚了,怀了就怀了,生呗。”   苗伊觉得她有点怪,不过两个人都赶着去上班就没再说。   晚上跟他视频,苗伊蔫蔫儿的,他问怎么了?她就说想他了,一句话说得就莫名其妙就掉了一滴泪出来,马上就变得可怜兮兮的。他笑,在屏幕上点了她的泪一下。就这一下,她差点哭出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觉得委屈,想让他抱。   如果,她是个正常的女孩,早就会告诉他,撒娇,不让他走。而他,一定舍不得她一个人去做检查扎针……   后来说到周五晚上CNE高层的一个酒会,他问礼服买了吗?这事其实早两周苗伊就知道了,可那个时候她不敢用他的卡买吃的以外的东西,用自己的钱有舍不得,就一直拖着。现在倒是敢了,有卡、有支票,可哪还有心思再买什么礼服。就说去湖心岛的那件米色小礼服就很好,才只穿了一次呢。可能隔着视频吧,他想她,就允许她说什么是什么了。   周四,苗伊先去上班,大概到十点多的时候,才去拿报告。到了六医院,娄晓云也已经来了,两个人见面也没说什么,直奔化验室,莫名地,苗伊觉得好像闺蜜比她还紧张。   拿到报告单,看着上面两位数的HCG值,苗伊大大地松了口气:没怀孕!   可是旁边这位看着化验单却皱,苗伊觉得有点好笑,刚知道她可能意外怀孕,闺蜜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骂她,骂好狠,现在怎么没怀了,她还不高兴了?   “我是觉得,你们条件这么好,南叔叔也那么大岁数了,肯定也急着当爹呢。”   “别老说他岁数大,才不过三十岁出头,而且,他也没说急这个。”苗伊说,“我也不要。以后真的要千万当心了,不然给我妈知道就糟了。”   “伊伊,其实你爸妈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你有个家,知道有南叔叔这么疼你的老公,他们肯定高兴死了。”   “我跟我妈说好了的,二十五岁以后才谈男朋友,再过两年结婚,到时候怎么也能把刘家的钱还完了。”好歹把打砸抢的地痞打发掉,家里的日子不会那么难过。   “要是还不完呢?”   “怎么会?”苗伊轻轻摇摇头,“现在欠他家的本金还剩一百万,我一年能出十二万,爸爸除去打官司的钱,加上妈妈的,能有十五万,就算算上利息和平常还别人的,有个六七年也就还完了。”   “六七年?”娄晓云苦笑了一下。   想说我跟他是一直在一起的,可是拿着手里的验孕单,苗伊蹙了下眉,“孩子的事……我会跟他商量的,他也从来没提过,我想……他不介意晚几年吧。”   “那要是,你一直都还不完刘家呢?”   “你又来了。”苗伊有些无奈,“晓云我不想老争这个话题,我说能,你说不能,没什么意思。”   “我也不想老说这个话题。”   看着落地玻璃窗外灰蒙蒙的雨天,娄晓云长长吁了口气,“但是,伊伊,这一次,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还不完了。”   从小学一年级就在一起,从来没见过闺蜜这么老气横秋,连平常叽叽喳喳的声音都像打了霜,又僵又沉。苗伊看着看着,心里咯噔一下!“晓云!!你这次回去有没有去看我爸??”   “去了。”   两个字,就像不停从眼前走过的白大褂一样,在冰冷的医院大厅里,很快就消失……   “苗叔叔病了。肝病,十月国庆节的时候昏迷送到医院的。奚阿姨已经搬回来照顾他了。伊伊,你爸爸,他再也不能劳累,更不可能有力气还债了。”   “奚阿姨不让我告诉你,只是让我劝你找男朋友,还让我帮你找。可我爸说,得告诉伊伊,不告诉她,这孩子就一条道走到黑了,总以为前头有亮,现在告诉她,前头没亮,别再走下去了。”   “其实,大人们还是不够了解你,不知道你有多一根筋。回来的路上,我多希望你是真的怀孕了,你一定不会舍得打掉,这样,你就可以南叔叔一起,好好地过你们的日子。”   “伊伊,以前你总是说这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跟你爸妈一家人再在一起。现在,你有老公了,应该也能明白,那个愿望太小女孩了。你爸妈复婚了,他们现在两个人在一起,不管甘苦,都在一起。他们最希望的就是你身边也有这么一个人,能守着你。……你别辜负他们,跟南叔叔结婚吧。”   ……   伞忘在了单位,从公车站跑进大厦,短短的路程,就湿淋淋的。   回到办公室正是午餐时间,简风不在,苗伊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毛巾,头发上的雨水滴滴答答的,目光看着电脑桌面上打开的邮箱,有一封来自翻译社的群发邮件,主题是本年度福利购房初审名单。   盯了一会儿,轻轻点鼠标。   并不长的名单,从头看到尾,最后一个名字:钱笑笑。   脑子僵在冷雨里,半天反应不过来……   突然,她腾地站了起来,拿起手机就拨了过去,“喂,组长吗?为什么,为什么分房有笑笑却没有我??” 第92章   周五。   从威斯汀酒店出来, 还不到九点。今天是CNE高层酒会, 季度性的聚会,每次都是某个度假村或酒店,不限华东地区,带家属, 一起聚餐、游玩,一是加强团队之间的凝聚力,二也是福利奖励, 因为这帮人都是两位总裁精心挑选又一起同甘共苦的, 私交都很好,基本是外界死活挖不走、铁打的营盘铁打的兵。   年底的酒会一般的都是在凌海,也基本都是威斯汀,因为这次聚会的目的不是为了游玩,而是发年终奖。作为总工, 南嘉树薪资合同里就写明了25%的年终奖, 会上额外给的是项目上的部分分成。往年南嘉树多在作业现场,又没有家属可带,所以他大都是一个电话跟大家会会。可今年正巧岳绍辉在,更重要的是他今年有家属了,所以决定正装出席。   可是, 他正装到了,那个米色小蝴蝶的家属却没到。   下了现场时间就没准儿,周三晚上连夜赶回是肯定不行,早早就打电话告诉苗苗儿说周四早晨再走, 可谁知因为对最新的土建数据产生疑问,南嘉树认为应该启动二次勘察。   这是大事,一有这个苗头就要各方牵动,南嘉树决定在正式提出议案前亲自参与所有的调查报告,根本就走不开。   小丫头说没事,你忙吧。小声儿又是冷冰冰的,可南嘉树倒放心。就是这么个小冰疙瘩,一离开,只要不是她主动想他,就是这种动静儿,其实没事。周五下午他才回到江州分部,安排了一下,把西服拎了放车上就往回开。   打电话给她,可能在忙,没接,他就留言说来不及接她了,让她换了衣服打车到威斯汀酒店去。   南嘉树赶到时,鸡尾酒会已经开始,大家聊得正嗨,很明显地分成了总部方和现场方。他来了,现场方人多力量大,在他和岳绍辉的带领下,气氛都被带燃了几倍,热烈得不像高层座谈,像死党聚会。   到了晚宴的时候,终于看到她的信息,说有事,不过来了。还说对不起。   南嘉树有点失望,跟Tony吹了半天他的小苗苗儿了,到了儿也没见到,不过知道她懂事,可能又是赶翻译进度,幸好已经答应他以后再不做了,这次就无算了,回给她:自己叫东西吃,我很快就回来。   晚宴甜点还没上,南嘉树就要走,被摁住灌了几杯威士忌才给放出来。   酒喝多了,不能开车,酒店提供代驾给他送了回来。   下了车就给她打电话:“宝贝儿,老公回来了,开门!”   想着小丫头一定接了电话就从楼下跑下来,开门要扑他,可门外什么也没有,只有冷风,一定吓一跳。电梯里想着她像只小猫儿一样哆嗦了一下,南嘉树就笑,这一走一个礼拜了,真特么想她!一天累死,躺下也睡不着,脑子里都是她,也纯粹,就想光不出溜儿的,滑得他的手都控制不住力气,水朦朦的眼睛,受不了他也受着,可怜兮兮的。   有时候都后怕,如果他当时没有回老楼去,如果签了拆迁合同就走了,这辈子就跟她这么错过了。多少年以后,只留下那张小时候背着她的照片,她就永远停留在他记忆里,五岁。就算以后在会议现场偶遇,一眼瞥过去也认不出。他知道,他再也不会碰到可心的,可她呢,肯定很快就会被一堆男人追,穷追不舍,小丫头又胆小,除了敢对他发脾气,对谁都软软的,不定被谁欺负就给抱走了。   他妈的!谁敢??   莫名其妙就有了火,那是他的苗苗儿!她爹妈生她的时候就在她的小心眼儿里刻上他南嘉树的名字了,这辈子,她就是他怀里的一只小猫,哪儿也不去,就赖着他!他给赖,愿意让她赖,要什么都能给她,只要她乖乖的。不乖的话,也行,只要给他抱。   越想,酒越热,身上就控制不住,抬手扯开领带,回去什么也不做,先要她!不把她做成湿漉漉的小面条儿,他特么就不是男人!   门开了。   白净的小脸,睡不醒朦朦的眼睛,头发柔柔地落在肩头,一身粉嫩的运动衣衬着白色吊带衫,半开的拉锁把腰身卡得正正好。鼓鼓的,那是他最迷的地方,每次脱了一眼就能让他疯。南嘉树咽了一口,一脚踹上门,人扑下来,重重地将她裹住。   他这么高,这么壮,细嫩的人哪受得了,腰一弯就往后摔,被他的手臂裹着,一起踉踉跄跄,在偌大的客厅打转转。   “嗯……你,你放开。”   他哪里还听得进去,酒气熏熏就去咬她。她躲,推他,嘴里说“不要”,可是小声儿实在太甜了,想了一个礼拜,根本分辨不出这话的意思,只有她的声音,那第一次在耳机里就让他心动的声音,借着酒力,他肆无忌惮,咬她,吻她,脑子里单纯得就剩下欲望。   他太沉了,她终于支撑不住,被扑倒在壁炉边厚厚的地毯上。明明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这个时候他俯身下来,西服和领带早扔到不知哪里去,衬衣扣子也扯开一半,大手摁着她,“啧!!知道我回来还穿这么严实!”   “你,你住手!”   “我住手啊?”他笑,“好啊,那宝贝儿自己来。”   说着他裹着她一翻身躺倒在地上,握了她的小手放在他的皮带上,“来。”   终于有个主动的姿势,苗伊挣在他的大手里用力撑起自己,看着他,“我,我有话跟你说!”   看她蹙着眉,小脸白净水滑,可爱得不得了,可这么一会儿眼睛却红红的,南嘉树看着,燃烧的脑子里不得不停下一刻,屏了没动,“说吧。”   “我们起来说好吗?”   “就这么说吧,快点儿啊,”抱着她,他用力挺了一下,让她感觉,“我可忍不了多久,保不齐后头就听不着了。”   “我真的有话跟你说,我们起来,行不行?”   小声儿居然带了哭腔,可是酒精烧着,他只觉得她可爱,迟钝了半天,才放开,两个人起身。   “苗苗儿,去给我拿点儿水,渴。”   “嗯。”   到厨房正要拿玻璃杯,苗伊顿了一下,走去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冰水。他太热了,给他降降温。   南嘉树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瓶,这才冲她拍拍身边,“来。”   苗伊蹙了下眉,离开他一步,也坐在了地毯上。   “过来点儿啊,都抱不着。”   “说话。”   小丫头似乎有点恼了,他笑,“好,说吧。”   终于到了这一刻……   苗伊轻轻吸了口气,“我们,分手吧。”   南嘉树刚把瓶盖盖好,擦了下嘴,“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   “再说一遍。”   他带着酒气,明明听到了,苗伊没有重复,继续说下去,“我想了很久,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决定。”   “为什么啊?”   慢条斯理的一句,连点情绪都不带,跟她两天不能合眼所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她的眉头越发紧了一下,像揪在心头,这样也好,他不太在意,她就不会哭……   “因为我觉得你……其实,根本不是,我想一辈子在一起的那个人。”   好艰难……这一句,她练了好多次,像背《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喃喃的,很久,直到背通顺,背到完全没有任何意思,咀嚼不到其中的痛……   “对不起,我,是我太迟钝。因为老楼拆迁,我不想带着外婆租房子,就想要公司的福利房。特别蠢的,只会想那么个办法。正好,你来了,帮我,就这么把你套了进来。我从小就喜欢小叔叔,分开后,也很想你,所以,重在一起,开心,就一直稀里糊涂的,分不清到底是过去,还是现在。小叔叔想要的,我就想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过了这么久,重逢的那种感觉慢慢淡下来,我才发现,其实,小叔叔根本就不是我该在一起的人,不是我想谈恋爱的那种人。我虽然没有太多经历,可我知道,不是那种感觉。我不想再这么自欺欺人、荒唐下去。所以,对不起……”   很简单的理由,苗伊在网上搜索了很久,“不是你有问题,是我不好”这种话说出来,太假了。所以,还是直白地告诉他:就是你,因为你不是我想要的,不用改变,整个的你我都不想要的。网上说,这是个不能反驳的命题,逆不回来。   他曲着膝,手臂搭在上面,看不到他的脸。苗伊小心翼翼的,不知道该不该问一句他听到了没有。   “看上谁了啊?”   嗯?苗伊愣了一下,“没,没有啊。”   “那娘们儿兮兮的简风?”   “不是!”   “那是谁啊?”   京腔特别重,又喝了酒,他的声音腻得特别流氓。苗伊轻轻咽了一口,“没有。谁也不是。”   “反正就是不是我,是吧?”   苗伊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忽然,他手臂打开,看到了他的脸,一脸笑容,苗伊正惊讶,他欠身,手臂撑在地上,就这么凑在她耳边。   “你真是撒娇撒出新花样儿来了。”   “我,我没有……”   “你知不知道小叔叔记仇,嗯?你知不知道我会为这几句话惩罚你一辈子,嗯?”   他眯着眼睛,咬着牙,嘴角边的笑特别坏。   苗伊心慌,“你听我说,我们……”   话音没落,他一把揽了她将把她翻倒在地,没有垫着他的胳膊,她摔得有点痛,“你,你干嘛?”   一手箍着她,一手扯开身上的衬衣,俯身,迫不及待地吻下来,“乖,你可想死我了!今儿晚上,先由着我,啊?明儿,明儿起来,一整个周末,老公好好儿哄,哄我孤单生气的小媳妇儿,好不好?”   天哪,他,他误会了!苗伊用力撑,“我,我是认真的,你放开我,放开我,南嘉树!”   沾了酒精的力气,铁索一般,勒得她生痛。不知道是已经在为了那几句话惩罚她,还是这一周真的空的时间太长,他没有一点温存心疼她的意思,完全的只顾他自己。   ……   这一夜,壁炉的火烧得特别旺,那瓶冰水下去,南嘉树觉得自己每个细胞都胀得要炸开了一样,直到他把全身的力气用尽,汗,酣畅淋漓,才算痛快!   低头,看怀里,她早就哭了,不过没出声。水朦朦的眼睛眯着,黏着汗,黏着泪,可怜兮兮的迷人。他笑,吻着,“来,老公抱你上楼睡觉!”   抱上楼,进了主卧,进了浴室,打开冲浪浴缸。   热热的水浪翻滚着,她靠在浴缸边,白色泡泡簇拥着红润的小脸,漂亮得像颗樱桃。南嘉树咽了一口,这要是忍得住不吃,还是男人么?   ……   这一觉睡得真香,这一个礼拜,想她,睡不踏实,半夜还要醒,这一见了,满足得连个梦都没有。   睁开眼,瞥一眼床头柜上的钟,九点了,南嘉树大大地伸个懒腰,“苗苗儿,”   没人理,南嘉树懒懒地爬起来,只穿了睡裤,走到浴室。浴室里还是一股泡泡浴的味道,地上湿漉漉的。想起昨晚,一缸水都被他们折腾完了,泡沫洒了一地。沾了泡泡的苗苗儿,简直就是个滑不溜叽的小尤物,怎么昨儿才知道?看来以后得多开发,还有什么地方他们没要过?   洗漱好,往外去,心想打开门一定能闻到满屋子飘香的咖啡和刚出炉小点心的味道,然后就可以看着乖乖地小媳妇儿守在桌边,看他把一桌子好吃的都吃光。   一晚上体力活儿,真是饿了呢。   打开门,清冷扑面,偌大的房子好安静。   嗯?南嘉树纳闷儿,“苗苗儿?”   是不是在小屋忙她的兼职?走过去推开小屋门。一切都像回到了几个月前,样板房一样,一尘不染,像完全没有人迹来过。   南嘉树愣了一下,突然大步过去一把拉开柜门!里面除了白色的衣架,什么都没有!   “苗苗儿?苗苗儿!苗苗儿!!”   他冲出来,从楼上看到餐桌上放着白色的纸张,一路奔下来,一把拿起来。   ……   小叔叔:   我走了。搬去和晓云一起住,你别担心。   《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了字,你签了就可以去申请,具体什么时候,随你。   谢谢你这几个月对我的照顾。把你带入这么荒唐的境地,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的抱歉。希望这段日子我已经有所弥补。   以后,不再见了。保重。   苗伊   桌上有卡、两枚戒指、支票,还有,那枚别针…… 第93章   作者有话要说:  在继续讲故事前,鹊想啰嗦两句。关于苗苗儿和爸爸债的问题,一路走下来有不少读者提出疑问。其实,这是几年前我在一个法制节目上看到的真实案例。   一个成功的承建商在承包了工程后,老板顺风顺水,村里的人都羡慕,他就想带大家一起致富,但是,为了保证村民们的利益,他打的都是保底的借条。最后,工程出了问题(这个会在文中写到具体原因),一夜之间他失去了一切,剩下的只有一堆借条。   他倾家荡产还债,每天都被曾经的亲朋好友追打。他的妻子、两个儿子从曾经的衣食无忧变成身负巨债。可一家人没有一个认为可以不还债。儿子们都出到外面去打工,除了吃饭钱都攒下来寄回去,老板留在家里,打工,还债,逢年过节家就被砸。记者问他,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不躲?他说要让大家看到他还活着,他会还,那都是老乡们的血汗钱。   电视台采访时,距离事情发生已经十年了,十年, 这一家人一直在还债。   所以,苗苗儿和爸爸这样的人是真实存在的,也是值得尊敬。希望小天使们在看这个故事的时候,即便不喜欢她的选择,也请不要质疑她还债的心,不要说她傻。如果我们身边的世界能多几个这样的人,真的,会美好很多。   苦不苦?苦。愿意你爱的人跟你一起苦吗?答案当然是:不。   祝小天使们情人节快乐!MUA!   -   这一天, 南嘉树接连发现了几个关于他自己的惊人退化:   第一, 他的记忆。听了很多次,他竟然一点都记不起那个叫晓云的女孩子姓什么、做什么的、住在哪里。   第二,他的反应。以往他可以从最简单的一两句邮件里洞察到某个专业设计在进度上的拖延,可是, 天天通电话、视频,对于一个单纯的小丫头,计划了很简单的行程要离开他, 他居然一点异样都没有察觉。   第三, 他的智力。他听不懂中国话,面对面,也没明白“分手”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疯狂地要她,亲她,却尝不出她的泪是真的泪, 她奄奄一息, 不是在和他融入、在享受,而是忍耐。   管理项目,南大总工是专业中的专业,总是在危险还没有冒头的时候就发现、扑灭,从未失手。可恰恰的, 在爱她这件事上,他不是总工,他是项目主体,却没有人来替他管理, 替他及时发现,就这样,当最简单的漏洞积累起来同时作用,项目被摧毁,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在她最痛苦的时候,他强要了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居然可以冷静到为了离开他,忍耐他的蹂/躏,也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跟他纠缠。   手机,拉黑;微信,消失。   总是自以为天长日久吧,从来没留心思存下一点跟她的聊天记录,现在,像个傻瓜一样坐在餐桌边机械地拨弄着手机,不知道她在哪儿,不知道从哪儿找起,脑子像被雷劈过,一片空白,一点那软软、娇娇的痕迹都抓不到。   天黑了,手机屏幕的亮光能照到的就是桌上的《离婚协议书》,很清楚。关掉手机,南嘉树站起身,人有些僵,这才发现还是只穿了睡裤,上身光着,脚上连鞋都没有。   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没有小笼,没有骨头汤,没有蔬菜卷,又恢复了以前:牛奶,面包和啤酒。   拿出一罐,打开,一饮而尽,冷酒灌入空空的肠胃,从里到外渗着冰冷,大手一捏,咔嚓一声,偌大的房子里清脆异常,一点过程都没有的突然爆裂,然后扬起手,狠狠地摔在地上,经历第二次的粉身碎骨!再拿一罐,喝下,捏爆,摔掉;又一罐……   ……   周一。   马上要新年了,这两天远油华东总部也在筹备年会,下班不能按时。不过好在新调过来跟大家还不是很熟,本地化部门的节目要带他们,简风一个人挡了,苗伊可以先离开。   看看表,苗伊背了包匆匆往楼下去。叮一声,电梯打开,刚迈出去,脚步就僵。宽敞明亮的大堂前台接待处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和许处长在说话,两个人都笑容满面,看到她,转身面对。   苗伊轻轻抿了下唇,不能不过去了。   “苗伊,你们部门今天没排节目么?我还说让南工上楼去找你。”   “哦,没有。”苗伊笑笑。   接媳妇儿下班,男人的目光已经毫不掩饰完全落在她身上,脸上客套的笑容都收敛下来,许湛迅速就觉出了自己多余,笑说,“那好,你们回去吧,我也得走了。”   “改天请你啊,许处。”   “好啊。”   终于面对面,却错开了两步的距离。三天,好像又一个十六年,她背着单肩挎,恢复到了他最初看到她的模样,身上的衣服再也不他喜欢买给她的裙子,小脸白净、冷清,目光里,什么也没有。她在等他开口,似乎忍耐。他也忍,两步,距离太远,空乏的身体里瞬间就充满力量,要咬牙屏着才不会把她拽进怀里,狠狠地揉搓碎。   “你怎么来了?”   很轻的一声,他的眉头忍不住一紧,“来找你。”三天,电话不能打,没有视频,思念在黑暗中乱撞很快就开始模糊她的一切,他拼命想,想她的声音,这一听到,才发现,是这么不一样。想象中的小声儿很甜,可现在这一声,揪得他心疼。   “有事吗?”   “咱们谈谈,行么?”   她摇摇头,“我还有事。赶时间。”又补充道,“真的。”   “就几句话。”   她蹙了下眉,看大厅里不停地有人来往,“出去吧。”   随她一起出到大门外,下了台阶,站在一旁的花坛边,“说吧。”   “到对面的西餐厅坐坐?”   她摇摇头,“我真的赶时间,要不改……”   “那不去。”他赶紧说,“不过外头冷,咱们上车说,行不?”   “我真的有事。”   说完,她转身就走,看着那单薄的身影离他而去头都不回,南嘉树咬牙,“苗苗儿!!”   匆匆的脚步骤然僵住,他吼得好大声,苗伊的心通通地跳。他走过来,想握她的肩,大手在空中空握了一下,“就十分钟。绝对不会开走。”   车停在远油的来访车位上,就在大厦前的旗杆旁。走过去,他打开车门,苗伊坐了进去。   湿冷的气温很低,可似乎在外面还不觉得,可进了车里,冷就抑制不住,她在抖。南嘉树赶紧打开空调,打开加热座椅,顺手拽过毯子去裹她,她挡了,“不用。”   “冷。”   狭小的空间,根本躲不过他的大手,苗伊没再动,任他把她裹好,然后收回了手,人却没离开,他欠着身,一手扶着她的椅背,一手,几乎就是拢着她。   她没有躲,也无处可躲,轻轻吁了口气“说吧。”   这么近,她淡淡香甜的味道又嗅在鼻中,他的眉头越紧,声音低下来,有点哑,“苗苗儿,对不起啊。”   她似乎有些惊讶,扭头看他。   “是我求许湛调你来凌海的。当初的调动征询也是我同意的,我知道很有可能拿不到房子了。”   这几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她生活里那单纯的轨迹,工作,兼职,当得知房子名单下来没有她的那一刻,他大大地舒了口气,胃就剧烈地疼起来,这才泡了碗面吃。   “我就是,太想要苗苗儿了,霸道,混蛋,明知道你陪上结婚都想要那个房子,一定对你很重要,还是舍不得把你留在桃圃。错了,我补,啊?”   说着他从风衣内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小心地握了她的手放进去,“这是差价,我补,啊?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独断专行,凡是涉及到苗苗儿,都让你自己做主,不管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苗伊低头,二十万的支票,她并没有接,可是被他的大手握着,她放不开,轻轻抿了抿唇,“然后呢?”   他笑了,“来,抱抱,跟老公回家,好不好?”   他的手臂几乎要收拢住,她的小手却展开,那张支票被摁在她手心依然待不住,松松的,她摇了摇头。   “宝贝儿,不生气了,啊?生气也行,咱回家生。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受得了,不想见我也行!可你在外头住着,我根本什么也干不了!听话……”   “可能是我那天没说明白,我跟你分手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跟他努力压制都没办法控制的情绪相比,她冷静得像个冰凉的雕塑,声音像同传耳机里一样没有语气,“当初没有你,我本来也找不到男人跟我结婚,几个月前这件事就已经结束了。调凌海,虽然是你私下活动,可最后的决定是我自己做的,当时你也说了不想来就不来,是我自己要来的。而且,长期借调不做优先考虑合情合理,名单上没有我,没什么好奇怪的。”   “咱不说赌气的话行么?”他终于忍不住,紧紧地握了她的手,“我知道你在意这些,努力赚钱,攒钱,没什么不对。是我不对,不该干涉你,打今儿起,你想要做什么兼职,怎么赚钱,我都不拦着,好不好?要实在想在桃圃要房子,咱去买,行不行?”   她笑了,笑容很淡,粉粉的唇瓣抿着漂亮的牙齿,“如果我真的为了钱,更应该跟你在一起。房子虽然没了,可我有个十万块钱的卡,有张八万块钱的支票,还有首饰。加起来,早就超过那二十万了。不是么?”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啊?苗苗儿?”   唯一的解被她这么轻易就驳倒,驳得那张支票显得那么愚蠢!南嘉树只觉得心里的燥火一下蹿上来,“不管为什么,咱都能解决,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你这么跟我犟,我特么成天不吃不睡也猜不出!”   “那天我就说过了,你不是我想嫁的人,我难受,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   “本来好好儿的,怎么就突然看我不顺眼了??”   “没有啊,没有不顺眼。小叔叔有多好,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只是,也都知道,我本来就不是个合群的人,怪癖,喜欢的不是你这样大家都喜欢的人才不意外吧。”   “苗小一!”南嘉树怒,“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什么特么怪癖??夜里睡在我怀里,你敢跟我说你都是装的??都是稀里糊涂不得不忍??”   “我不敢。我喜欢小叔叔,从来没有否认。如果不是像小时候那样崇拜他、事事听他的,我也不会稀里糊涂地荒唐到今天!”   她突然蹙了眉,“我不想再说什么‘对不起’,也不想再解释了。过去发生的,我没办法弥补什么。让你搭上了初婚,我想过做你女朋友补偿,你是还要让我继续补偿吗?如果不是,如果你真的有把我当你真的女朋友,那男女朋友之间,就不能分手吗?”   “能!当然能!!可得特么有原因!!热恋也得有几个月吧?这才跟我一个月,我特么还有半个月不在,你就腻了??我不管什么你是爱我还是爱小叔叔,这感情是不是去得也太快了点儿?说不爱就不爱??”   “可是,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啊。”   滚烫的头脑突然一愣!像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猝不及防!是,她从来就没有说过她爱他。她只是腻在心口,窝在他怀里,让他不停地说爱她,让他心软,骨头更软……   谈判场上,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所有的底牌,明知道当他抱着她一起纠缠,听她在耳边抑制不住地叫他,那种恨不得一起死去的感觉绝对不只是她对小叔叔的喜欢,可是,此刻他没办法证明,除了死死地握着拳,一个字都说不出。   华灯初上,映在挡风玻璃上,映着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好一会儿,轻轻地,她打开毯子,“我得走了。”   僵直了半天的人这才靠会座位,沙哑的声音问,“她住哪儿?我送你。”   “不行。”   “怎么?怕我缠着你?”   “当然不是。小叔叔那么骄傲,怎么会做这种事。只是,那不是我的地址,我不能在没有经过晓云同意的情况下随便给别人。”   迷她的小声儿,不管是耳机里一本正经,还是腻在他耳边,甜,甜得他心肝儿颤,从来不知道,还可以变成这么锋利的小刀子,划在他心上,一下,一下,割得不深,却是破皮那种最细致、最薄、牵动所有神经的痛……   打开车门,她又回头,“以后,能别再到单位来找我么?”   “为什么?”   “因为,我暂时不想从远油辞职。”   - 第94章   进了腊月, 天气应着节气, 不是大寒就是小寒,特别冷,雨也少了,风倒大, 呼呼的。   今天是周末,下了班娄晓云就和男朋友沈泽一起去赶一个朋友聚会。一大帮人吃吃喝喝,然后又去K歌, K完回到家已经夜里一点多了。洗漱了回房间, 空调开得足足的,很舒服。   刚玩回来也兴奋,两个人睡不着,沈泽打游戏,娄晓云玩手机, 正各得其乐, 忽然听到门锁轻轻的声响。   “伊伊回来了。”娄晓云从床上坐起来,“药呢?”   “在我外套口袋。”沈泽顾不上回头,说了一句。   娄晓云趿拉了拖鞋就开门出来,刚到客厅就被眼前吓了一跳!女孩站在玄关正低着头擦着身上的羽绒服,地上滴滴答答的都是泥水, 整个从里到外透着寒气。   “呀!伊伊!你这是怎么了??”   她抬起头,苍白的小脸笑了一下,“你还没睡啊。”   “摔了??”   “真倒霉,没看到路边积水, 滑了一下。”   “啊?摔到没有啊?”娄晓云赶紧走过来,看她只管低头心疼那件衣服,皱了眉,“哎呀!别管衣服了,快脱了,看看伤了没有!”   “羽绒服很厚的,没摔到。”擦了半天只把水擦了,衣服颜色深也看不到泥污,只能等明天干了再说,苗伊这才脱下来,撑开搭在衣架上。   娄晓云这才看见牛仔裤一大片湿,湿到了胯部,骂:“犟死你!这鬼天气非要骑脚踏车,天又黑,不摔才怪!”   “就两站路,等车太慢了。”   她说话还是那副慢强调,不争不辩,不悔改。娄晓云正想再骂,沈泽听到动静也从里屋出来,“没伤到吧,苗伊?”   “哦,没事的。”   看她似乎也确实哪里都没破,娄晓云说,“那赶紧去洗澡睡觉。”   “嗯,你们休息吧。”   “哦,对了,伊伊。”娄晓云把手里的小盒递过去,“药。”   苗伊接过,娄晓云又叮嘱,“你省着点吃啊,伊拉阿婆都要怀疑了。”   苗伊看着沈泽抱歉地点点头,“多谢你啊。”   “没事,不过药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老吃,千万注意。”   “嗯嗯。”   回到房间,两人关了门,很快就听到浴室的水声响起,沈泽正要返回去打游戏,见娄晓云盘腿坐在床上听着水声发愣,于是坐过来,“怎么了?她老公今天又找你了?”   娄晓云没吭声。不是不想理他,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自从那位南叔叔通过凌海展览馆找到她,没有一天不联系。可是,都是她主动汇报,一天不落,否则心里就很奇妙地觉得任务没完成。所以,算是谁找谁?   这个男人,真是出乎她所有的意料。第一次见,感觉和照片上差很多,照片上他意气风发,笑得很爽快、不可一世的样子,用伊伊的话来说“他很帅呢”。可是真人,似乎更高大,颜色也非常深沉,尤其是那双眼睛,莫名就让人畏惧,整个形象在娄晓云的概念里已经完全超出了“帅”字所能涵盖的内容,有种说不出的气势,压迫,魅力,极强的磁场。   去见他之前,娄晓云是做好了十足的防范准备的,要以闺蜜守护天使的姿态,让这被踹掉的男人离伊伊远点。不管他怎么表示爱她,怎么表示不理解,怎么表示受伤害,都置之不理,并且冷冰冰地告诉他:一切已经结束,请理智点,不要再纠缠。   然而,这些都没有。提起伊伊,他口中的苗苗儿,他没有表达一个字他怎么样,只是很简单地问:她现在住在哪里?条件怎么样?吃得好、睡得好吗?是不是还在做兼职?每天怎么上下班?   娄晓云准备好的话就都憋在嗓子里,根本无的放矢。其实应该说:你管得着吗??这是人家隐私好不好?可是,这男人的语气根本不像是在打探前女友,而是在询问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   从始至终就没见过他眉头解开的样子,话很少,问得不急,却很细致,细致到她每天几点出门?骑车还是坐公交?晚上到家会不会太晚?他像被叛逆的孩子抛弃的家长,心急火燎终于找到她近在咫尺,却不敢带她回家,怕伤了她的小骄傲,又怕外面险恶的世界伤了他的宝贝,那种疼到小心翼翼的感觉几乎在一瞬间就触动了娄晓云。   所以,一场谈下来,她丢盔弃甲,不但觉得他没有纠缠的恶意,还莫名地替伊伊心生愧疚。面对他,像在面对她的家长。   娄晓云自认自己从小就叛逆、不听话,可伊伊不是,她娇滴滴的,一直胆子特别小,特别听大人话,直到那一年,再也没有话可听。娄晓云觉得她之所以偏执地把回到爸妈身边当做自己的人生目标,就是因为她失去家长太早。忽然有了这个男人,听说以前她叫他“小叔叔”,这三个字头一次听,娄晓云笑话她,可现在,面对这个男人,觉得这么的亲,这哪里是什么老公,这就是家的感觉。娄晓云也不自觉地就跟着叫他“南叔叔”……   他工作特别忙,分手了,还是三天江州四天凌海地跑,只要回来就会来“看”她。他从来没说过,可娄晓云知道,他见过她了,只是伊伊那个傻孩子她不知道。   “沈泽,以后晚上咱们去接一下伊伊。虽然路近,可是太晚了,有点什么事也不好交代。”   沈泽挑了下眉,“嗯?她老公又给了一张加油卡啊?”   “啧!”一听娄晓云不满意地咂嘴,沈泽马上赔笑,“我开玩笑呢。咱们既然是替人家看孩子就得看好啊。”   沈泽虽然说是开玩笑,其实,倒很贴切。自从知道他的苗苗儿借住在他们这里,白领公寓一个月六千五的房租,他上手就交了一个季度的,又给了一张五千块钱的加油卡,就因为知道沈泽上班路过远油大厦,请他开车载她上下班。   这就是足足两万多的现金,沈泽当时并不同意收,私下跟娄晓云说:她老公既然对她这么好,劝她回去就行了,在咱们这里摆什么谱?娄晓云说:不可能,伊伊多犟?既然决定跟他分手就绝不会回头。   沈泽说既然不回头,你背着她收下那男的的钱,到时候他反悔了,咬我们怎么办?娄晓云摇摇头,说公寓的租金收据都是她的名字,交的是现金,以后就算他反悔也根本无法证明钱是他给的。   这都是解释给沈泽听的,其实娄晓云心里非常理解,南叔叔只是想拜托她想办法留下他的苗苗儿,不要让她自己出去租房子,受苦。   为了让伊伊留下,娄晓云算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首先,沈泽经常出差是个很好的借口,其次,她的公寓距离伊伊打工的地方很近;最后,也最主要的是,她告诉伊伊这房子是她爸的一个供应商给租的,租金根本不用她付。这样,伊伊才勉强答应住到三月天气回暖。   “你啊,”看娄晓云皱着眉,沈泽笑了,搂了她劝,“以前多爽快,这次怎么也磨磨唧唧地把事情搞复杂了?苗伊既然铁了心要分手,你还在中间忙什么。”   “她是铁了心了,可她也爱死她家叔叔了啊!不然分手后怎么会烧了那么多天,人都要烧干了,你以为她是什么?感冒了?现在隔三差五就要吃安眠药,她要能睡得着还会作死吃药吗?”   想起刚搬来的那些天,苗伊几乎瘦成纸片人,沈泽吁了口气,“既然铁了心,折磨死自己也要分,那就别管什么爱不爱了,快刀斩乱麻不行么?她老公之所以现在还不放手,就是觉得他们还有希望,还想要她。直接把那笔债告诉他,他立马就退了,对谁都好。”   这道理说起来清楚又简单,可娄晓云却烦躁得摇头,“你能不能别再用那种常人的道理来说伊伊?她是正常人么?你知道她受了多大的打击么?你知道她十四岁被送到舅舅家,知道舅舅也是债主之一,她就一年都没说过话么?你知道她高中因为抑郁差点辍学么?你知道她光看心理医生就看了两年么?你知道她不说话却背过一整本的英语词典么?好不容易上了大学,就有个傻X缠着非要说喜欢她、爱她、没她不能活,伊伊好不容易被追得乱了心,决定恋爱,第一次约会就傻兮兮地跟人家开诚布公说了债,那傻X男的一听差点没跳起来,先是喋喋不休劝她,然后骂她傻,最后扭头就走了!”   “啊?”沈泽惊讶,这经历别说一个得过抑郁症的女孩,就是一个健康的女孩恐怕也被打击自卑了。   “不然你以为她这么漂亮为什么没男朋友?她根本就不敢!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爸妈,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有债,债主都不知道!”   “所以,她怕她老公也像那男的?”   “不是怕。是肯定是!”娄晓云不知道是激动、赌气,还是恨,忽然就很恼,“他又不是什么富二代,又不是什么成功的企业家,就算百万年薪,扣了税、扣了房贷、扣了日常开销,十年,十年他都不一定能还清!人有几个十年?就算有,凭什么全部付出给她?伊伊再傻也知道不可能!可她那么爱他,就愿意相信他也爱她。现在,她爸病了,债都砸在她一个人身上,唯一一点甜蜜的回忆就是她老公,你还要她说出债,眼睁睁再看着他因为钱抛弃她,还让不让她活了?!她都已经离开了,把他撇清了,就让她存着这个肥皂泡撑下去不行么??”   “嘘……”听她带了哭腔,沈泽赶紧抱紧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么严重。以后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而且,她在住这里陪着你,我出差也放心。”   浴室的水声停了。房间里静了好一会儿。   “……沈泽,”   “嗯,”   “如果我欠了这么多呢……你会怎么样?”   沈泽皱了下眉,“她老公需要还十年的话,我不吃不喝估计也得二三十年。”   娄晓云扭头,“所以你会离开我,是吗?”   “如果是你,我可以跟你一起还。把我们攒下来的钱拿来还。一辈子,尽力吧。可如果是苗伊,”沈泽说着叹了口气,“我恐怕也会离开。”   “为什么?”   “因为她的情况太特殊了,她不光有这么多债,这中间还夹着她的父母,为了他们,她还必须尽早还。这样,跟她一起过那就不是日子,她赚一分就会想两分,眼里只有钱,整个生活都会搭进去,谁受得了?”   娄晓云没吭声。   “所以我说晓云,你试试看,能不能让苗伊回心转意回到她老公身边去。不能的话,就趁早告诉她老公,别再浪费感情、浪费时间和钱。反正他们已经分开了,他就是选择彻底离开也是在你面前,苗伊根本不会知道,你说是不是?”   “可是,他们一个行业的,见面的话,伊伊那么敏感,一定会觉察的。”   “怎么?分手了,人家还得对她好吗?以后还要娶老婆生孩子,她还怎么要求人家的态度?她会懂的。”   “也是。”   ……   头发吹干,已经两点了,吃了药,苗伊钻进被子里,迫不及待去摸手机,一侧身,嘶!!   大腿侧摔得乌青,好痛,赶紧躺正,拨开手机。   照片上,他从身后抱着她,站在桃圃民政局门前,后面是满墙绿色的藤蔓,阳光那么好,衬着他的粉色衬衣那么耀眼,他,那么帅……   苗伊笑了,手指慢慢放大,只有他的脸,摸他,从额头,鼻梁,到他的唇,凑过去,轻轻地,亲了一下。   点开手机日记:   一月二十六日,凌海,阴,大风。江州,小雨。樊津,雨。   你知道吗,今天本地化部的领导叫我,说凌海设计院调翻译。一听是南老,吓了我一跳,我想蒋工现在一定不会再点名找我了,可能就是按上次的惯性叫的我,所以,我就让师兄协调派了其他人去。   我不是不想协助南老,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老人家。你们真的实在长得太像了,我不敢看他,怕一心慌就翻错了。而且,我也怕见到林冉,上次,弄得太难为情了呢……   下午的时候收到CNE签证组的邮件要我补交资料,我早都告诉他我不办了,可能是系统里的记录没更新吧。你什么时候回去过年?这次度假到国外,是两周吗?   这期远油期刊出来了,有你们前两天在江州开会的照片。你怎么又戴着眼镜了?眼睛痛吗?是不是太累了?然后,你瘦好多,两个助手还是给你买泡面吃吗?   下班的时候我去易科跑了一趟,见了经理,暂时不做那边了。一来,是赚钱慢,二么,我现在心不静,速度上不来,工期也拖长。不过,我有别的兼职,今天一天我赚了一千二。等过年那几天放假一定每天能有两千。你去海上度假,等你回来,我就能赚够两万块钱了。厉害吧?   周末我会到费总那儿去,大概又能有五千。   费总又提过一次迅声的事,你放心,我不会跳槽去。因为我听说迅声的好多活儿都不在凌海。我不想离开凌海,那样,离你太远了。   今天,很想你,因为我摔了,不过不怎么疼,你给我买的那件羽绒服特别厚。可惜弄脏了,我会拿去干洗。   苗苗儿困了,晚安,小叔叔。 第95章   江州。   下午五点, 距离下班很近了。这个时间点对南嘉树来说没什么意义, CNE用来做分部宿舍的公寓就在两个街区外,那里单身汉的房间,虽然不缺什么,也没有什么, 不比办公室的沙发强多少,回去不过是洗澡换衣服。   更何况,他一周只在江州待三天, 所以基本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工作, 不到深夜不会离开。   对樊津现场二次勘察的决议已经在CNE通过,这是项目范围外额外添加的工作,只是基于他觉得甲方提供的原始数据有问题。南嘉树的名字就是这个质疑最强有力的证明,所以岳绍辉在听取汇报后就签了同意组建了CNE自己的团队自费进行勘察。   现在部分数据已经开始汇总上来,虽然目前还没有出现大的出入, 但是数据趋势已经有所显现。在上面趴了几个小时, 有点累了,南嘉树摘下眼镜,靠回椅子里。睡眠不好,夜里总是断断续续,隐形眼镜戴了就会发涩。   轻轻揉着鼻梁, 闭上眼睛。小苗苗儿很乖地就出现,只是现在想她已经没有什么具体的形象了,不像曾经,可以具体到她身上每一处, 连那炽热撩人的触感他都能细致地体会到。现在,想得太用力,太久,就只剩下想她的那种感觉。   最初心攥成一个死疙瘩,疼起来会让他咬牙,反反复复之后,他以为会淡去、会习惯,谁知习惯的只是那种程度,不会像第一次,猝不及防,想不到小丫头会让他这么疼……   娄晓云说远油的年会上她抽到了两千块钱的现金红包,非常开心。他想不出来她“非常开心”的样子。分开后,才发现,他能想到她开心的时候,一次是见到湛云飞,她主动跳起来抱他,又笑又叫;一次,是汽车抛锚在雨里,他赶去接她,抱着她用力亲她,她也很急,踮起脚尖回应他。不过,那也只是亲他,好像也没有显得怎么高兴。   也许,他从来就没让她“非常开心”过。   其实,让她开心很简单。她喜欢钱,喜欢赚钱,特别喜欢。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可第一次在一起他就把她辛苦赢来的那套锅给丢了,然后,干涉她做兼职,又自作主张丢了她不惜假婚申请的房子。   现在想起来,他这样的老公要来有什么用?钱,就像她小时候喜欢的布娃娃,有什么不可以?只要她开心……   他问娄晓云:过年远油双薪排班,她申请了几天?娄晓云说:不知道,她没说。他又问:过年她会回家么?娄晓云说:不会。舅舅家太远了。   然后,娄晓云告诉他:伊伊已经跟她谈过,过完农历年就搬走。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说服伊伊。她说:南叔叔,别担心,伊伊一个人习惯了,她会照顾自己。   过了一会儿人,又补了一句:让她走吧,不然,跟我们住在一起,她很累。   这一句话,南嘉树一夜未眠。   苗苗儿一个人,胆子又小,人又犟,白住人家的房子,小心眼儿里一定特别忐忑,总想弥补。因为,她每天很早起来,就会出来带着耳机边听广播边跑出来,跑到一站地以外去逛早市,买菜回来的路上还要买好娄晓云和沈泽喜欢吃的早餐,有的时候,她给他们做。   正是这样,他才能常见到她,可那种滋味,像把他的心肝扔在雨里,捡不回来,遮不住,浇透了。每次目送她上了楼,他都去拳击俱乐部,一打就是两个钟头,打到几乎脱水。   也许搬走对她来说是会轻松、自在,也能更专注做她想做的事。可南嘉树莫名就觉得,他在第二次失去她,这一次,她要真的走了,他还怎么知道她每天好不好?   其实,他有办法给她住的地方,也有办法守着她,可是那样,会不会吓到她……   正皱着眉头出神,忽然手机响了,南嘉树并不想抬头,可是铃声很执着地响,不得不瞥一眼过去,赶紧拿了起来,“喂,爸!”   “嘉树啊,你在现场吗?”   “哦,没有,我在江州。”   “那正好,我也在江州。”   “哦?”南嘉树惊讶,“您什么时候到的?”   “设计院的年终会,我负责江州分院。会已经开完了,我明天一早走,晚上你过来一起吃个饭。”   “好,我这就去接您。”   ……   江州环湖而建,湖边有个以前的老国有宾馆改建的酒楼,古色古香,最有名就是鱼羹,老父亲是地道的京城人,平常不太吃得惯南方的甜口,却偏偏喜欢这道鱼羹,每次来都会来吃。   南嘉树从设计院接到他,就直接开车过来。好在并不是周末,没有定位子也恰巧有空出临窗的雅座。快过年了,湖上有灯,很漂亮。   父子两个落座,喝了两口热龙井,聊起樊津。南嘉树没有把二次勘察的事告诉老父亲,毕竟,他是甲方委托,在勘察结果没出来前,还是不要去挑战客户的神经。   “嘉树,”南也瞻放下茶盅,“我有件事要问你。”   “您说。”   “这次苗伊为什么不愿意给我做随身口译?”   南嘉树一愣,“您找她了??”   “嗯,”南也瞻轻轻点点头,“我特意提她的名字,结果远油还是派了别人来。”   “哦。”   儿子答应了一声,低头,手指转了下茶盅,并没有端起来。   “你不是说回头再跟我解释为什么我不能带她去美国,现在咱爷俩有空儿了,解释吧。”   老父亲从来不会过问他的私生活,说有你妈一个人这事的关注度就足够了,再多,就糊了。现在,老爷子显然话里有话,南嘉树想笑了一下,没笑出来,听到那小丫头的名字,就一点劲儿都没有。   见他端起来喝茶,没吭声,南也瞻摇摇头,“也好。”   南嘉树瞥老爹一眼,无奈地敷衍一句,“什么就也好?”   “你跟那个小丫头啊,不在一起也好。”   嗯?南嘉树一皱眉,“为什么?您不是很喜欢她么?”   “是,可你们差得太多了,做同事,很好;做儿媳,不行。”   老爹居然还认真说起来了,南嘉树有点好笑,不说别的,陪他聊天吧,“比你跟我妈差得还多啊?不是互补么。”   “可你们俩根本就不在一个维度上,怎么补?”   “您什么意思?”   “跟那个孩子在一起工作了几天,我发现她专业非常强。”似乎没有继续上一个话题,老父亲夸起她来,“可以说我活了六十多岁,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年纪、这么好的同传;二,她很冷静,不管讨论多激烈、工作量多大,都不能打乱她的步调,她的冷静甚至可以让我的思路都清晰起来。最后,也最重要的是:不论做什么,她都会尽几倍的力量,不容一丁点儿的错。所以,我很欣赏她。”   南嘉树随口道,“她是优秀,在远油和同传界很出名的。平常她是不做随身交传的,上次就因为是您,她才跟着的。”   果然,老父亲没有随之点头,反问道,“你不觉得她这么小的年纪,跟我刚才说的这些特征不符吗?”   “您什么意思?”   “天才少年我见过,十几岁就拿到博士学位的不乏其人,可她不是,她不是靠天分,是靠勤奋,而且是持续了很多年、很坚定的勤奋。这个,我说小小年纪根本做不到,但是你也能说她就是懂事。不过,她的那种冷静,”   南也瞻说着停顿了一下,“那不是冷静啊,那是害怕。怕到最后,到了一种大不了就死的境界。所以,什么都吓不到她。你怎么能吓到一个随时准备死在这件事上的人?而且,她做事太过用力,不容错,执着得已经超出了专业的范围。至少超出了她这个年纪的范围。那样子,像是根本没退路。”   “她就是胆儿小……”南嘉树眉头越皱越深,轻声应了一句,忽然觉得不对!“爸,您是说……”   “我是说,这很可能是个受过心理重创的孩子。”   说到这里,服务生进来上菜,布粥。等服务生退出去,南嘉树才又急问,“重创??她是受过不少苦,十四岁父母离异,一直跟着姥姥过日子,这些不至于就……”   “如果只是这些,那可能她的父母对她影响很大。他们为什么离婚?”   南嘉树卡了壳,是啊,苗苗儿不喜欢提,他就不提,怎么从来也没想过她父母为什么离婚?离就离了,怎么两个人都把她给扔了??   “这种人会把自己保护得很紧,自卑与自尊都非常强,不容易走近。而你啊,儿子,你的人生到今天是太顺了,不存在交集,所以我觉得你们在一起很难。本来这次来我是想先看看苗伊的,谁知你们分开的速度竟然还是比我想的要快。”   谈话终于又停在这个南嘉树无法解释的结果上,看着老父亲喝鱼羹,他一动不动……   “爸,”   “嗯,”   “就是她。”   南也瞻没吭声。   “爸?”   “我听见了。你不用跟我宣誓,这不是考试、拿项目,不需要势在必得的气势,需要的,可能正好相反。”   ……   从江州设计院的招待宾馆出来,已经快十一点了。   南嘉树大步匆匆,刚上车,电话响了。   “老南,”   背景很嘈杂,不过蒋航宇的声音很清晰,南嘉树答,“说。”   “我看见苗伊了。”   “哦。”南嘉树边答应着,边启动了车。   “我是说:我正看着她。”   “嗯。”南嘉树本没觉得怎样,忽然一眼看到液晶板上显示的时间,夜里十一点一刻,心一下揪起来,“她在哪儿?你在哪儿正看着她??”   “在铃铛吧。”话筒那边顿了一下,“她跟罗朴在一起。” 第96章   “喂!嘉树!南嘉树!!我车就在高速路口底下, 等着你啊, 别急着往里飙!”   严栋对着电话录音又心急火燎吼了一通,挂掉电话转过身就冲着蒋航宇咆哮,“你他妈的!脑子真是被驴踢了!今天要出了事,先特么打死你!”   蒋航宇已经被骂了一路了, 现在更不敢回嘴,人也懵,老南真出了事, 别说哥儿几个, 他自己也得把自己打死。   这件事真特么寸!   今天忙到七点多才从院里回来,回到家就饿肚子,自从老南两口子分手,他连个打扫剩饭的地方都没有,叫个外卖吃了, 无聊打游戏。十点多的时候, 严栋打电话过来,说有朋友一起去喝酒,竟然就是罗朴的铃铛吧,问他去不去瞧瞧?   一听这名字,蒋航宇就特么冒火!当然也有点发怵, 综合下来产生一种越抵触越想靠近的强烈驱动,再说玩对抗的时候都带着面具,除了他和老南,谁认得谁啊, 马上换衣服就走!   结果这一去,酒没喝两口就看见一个身影。雪青色短裙,白色蓬蓬短袖,白色的小围裙,头上雪青的小头巾扎着刘海,长发卷起了波浪搭在肩头衬着漂亮的锁骨,丰满迷人的胸口;巴伐利亚的长裙被修得这么短,露出雪白纤细的双腿,踩着黑色粗跟鞋,越发长得不像话,有种芭比娃娃的梦幻比例感。   认识她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小嫂子穿得这么出挑、性/感,而且化了妆,酒吧昏暗的灯光下,依然能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   看着她站在吧台边硕大的酒桶边熟练地打酒,蒋航宇好一阵愣,正不知所以,旁边管理室的门开了,走出大光头的罗朴!本来一脸土匪相,看见女孩立刻带了笑,两个人说话,酒屋嘈杂,他弯腰低头在她耳边。不知在说什么,这货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而女孩,淡淡的笑容,特别可爱。   胸口一股火冲上来,醋炸天!于是,拿起电话就拨了过去。   就特么嘴贱了。   “她跟罗朴在一起。”   没等他再说第二句,那边电话就挂了。蒋航宇马上就意识到错了,想补救,可老南是什么人?他早就说过,第一反应、第一手数据才是最真实的,他想再圆都不敢。赶紧就告诉严栋,哥儿两个丢下酒杯就往城外去。   电话也打了,路卡也设了,严栋靠在车边竖起皮衣领子,一脸阴沉。   “他怎么样?”   “我都酸了,就别说老南了。”蒋航宇陪在一边,有点哆嗦。   “你特么就是没事找事!”   严栋真咬牙。这都是什么特么的事!当了这么多年独行侠之后,嘉树总算有女朋友了,还不只是女朋友,人家张口就是“我小媳妇儿”,“媳妇儿”俩字定位,一个“小”字奴性十足,连个评价的余地都不给他们留。   生日宴上大块头摆出一副家庭妇男的样儿表白得那叫一个肉麻,喝多了,满世界嚷嚷找他的“苗苗儿”,抱着就往楼上去,第二天说要去寻宝,结果这货十点多才把房门打开,精神十足,还寻什么宝?什么也不如“小媳妇儿”宝贝!没皮没脸的,从楼下把早餐给人家端到了床上。哥儿几个都说,这世上大男人肯定是少了一个,多了一个有妻万事足的事儿爹,也行。   谁知刚过完生日回来,两个人就分手了。   确切点说是他被踹了。   这事邪门。不是说南嘉树就不能分手,他分手的女朋友多了;也不是说他不能被踹,叫他独行侠是有道理的,像他这种无趣又自我的男人,聪明女人都知道逃。可是,这一回,他弯下腰来,以他们从未见过的一个腆着脸的角度去抱她,还抱不住,这就说不过去了。   起初,哥儿几个虽然惊讶可也没当真觉得怎么了不得,灌几场酒,打几场拳就好了,再加上他是个工作狂,到了作业现场,别说女人,连他自己他都能忘了。可谁知道,你倒想灌他、想跟他打,也得找得着人啊。根本就见不着!   后来炎彬说别再叫他喝酒,要喝就到他家去,别在外头。嘉树对那小丫头心疼得要死,现在莫名被甩,越舍不得,心理上自我的地位就越低,处于一种委屈下的愤怒积累阶段,会很自然地形成攻击状态。老南本来就有冲动控制障碍,再一去酒吧,随便碰到点事,肯定一点就着。   这下好了,这可不是“一点事”,正正戳在他心坎上,不但告诉他“小媳妇儿”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还告诉他那个男人是罗朴,这还了得??   他一定在回来的路上!   严栋看了看表,快两点了,估摸着再有半个小时该到了,于是起身往收费站口去,蒋航宇要跟着,被他骂了一句“待着!”,没敢动。嘉树车上装了ETC,只会减速不会停驻缴费,严栋决定冒着生命危险拦车,为了兄弟,为了CNE。   革命大无畏的精神顶着冷风嗖嗖的,谁知他还没走到跟前,电子收费通道已经一阵旋风一样冲出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大越野。   艹!这就到了??这是多快??   严栋正惊,大越野忽然减速刹车,调转车头冲他们这边过来。车一停稳,严栋和蒋航宇赶紧上去打开车门。   车熄了火,明亮的路灯照下来,黑色的车厢里三个男人都沉着脸,比外头的温度还要低。   “你也在啊?”   他一开口,明显的哑,严栋“嗯”了一声,“航宇没说清楚,这事儿不是听起来那样,苗伊跟罗朴没什么。”   “我知道。”   一切都不意外,直到这三个字。严栋和蒋航宇都惊讶了一下,可没有一个人敢问“你怎么知道?”。被莫名分手已经一个多月了,还不问缘由就坚信“他苗苗儿”没有移情别恋,这也就是老南了,能自恋自大至此。也幸亏这样,他才没有直冲进去打死罗朴,而是肯停车听他们细说。   “苗伊在Ring Bell卖啤酒,”严栋连“啤酒女郎”四个字都没敢说,“按卖出的杯数、单价抽成,收客人小费。我一朋友的朋友是那儿常客,跟罗朴挺熟。说那人彪悍,名声在外,根本没人敢在他那儿闹事,女孩子们都能很安全地挣钱。”   解释过这关键的一点,严栋瞥了一眼,阴云压在兄弟眉头,没有丝毫松懈,反倒似乎更重了,咬着牙,显然是在忍耐,严栋只好接着说,“我又问了一下,他说苗伊在这里打工有一个多月了,一般情况下都是负责收调酒单,只有有老外客人,罗朴才会让她负责招待。”   “那儿来的大都是老外!”蒋航宇跟着就补了一句。虽然被严栋狠狠瞪了一眼,但他觉得还是很有必要,老南不瞎,这一去了肯定能看到,还是早点告诉他为好。   “一个多月?”   低哑的声音问过来,严栋皱了下眉,蒋航宇立刻白了他一眼,瞒老南,你才是脑子被驴踢了!“老南,苗伊之前就在罗朴那儿打过工。关系么,应该是不错。”   “你少在这儿不错!”严栋骂,“什么特么就不错!”   “艹!”蒋航宇回骂,“你没听见啊?罗朴特么美国生美国长、在海军陆战队服过八年役的!那货天天健身打拳,那天要不是苗伊,那场肉搏老南能撑下来?!”转头对南嘉树说,“老南,你想想,苗伊那性子是个凑热闹的人么?那天那么冷,她为什么好好儿地非跟着你去看开场?我猜她就是要让罗朴看到她,要不那货为什么突然也把头盔给摘了?还冲她笑?!”   三个男人,吼了两句,车厢里只有粗重的鼻息。关于这点,严栋也说不出什么,是的,初见那女孩,很腼腆,被老南搂在怀里见他们都难为情,可后来却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非要跟着去营地。可是当时大家都太高兴了,谁也没觉察其中的异样。现在,前后联系,让人不这么推断是不可能的。如果见一面就能保护下自己的男人,那至少她也是知道在罗朴面前自己是有这个分量的。   “罗朴有女人。”严栋说,“虽然三天两头换,可跟苗伊没关系,她只是打工。”   “嗯,真要有什么,罗朴也舍不得让她端盘子。”   这么说着,蒋航宇心里还是不是滋味。今天看到她,真的很漂亮,异域风情的衣裙让她穿得很有味道。一人代表一个牌子的酒,很多桌都会点她的酒,哪怕是最贵的。初见就觉得她像一只清静的小天鹅,抿嘴儿一笑都那么难得,现在看她接单、端酒、冲陌生男人笑,再看罗朴那副土匪流氓样,实在想握拳!她应该是国际会场上身着远油制服、冷静专业的同传;应该是耳机里那个像泉水一样清凉好听的天籁之音,怎么能挂着号牌给人端酒??   “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似乎很平静。   严栋问,“那你干嘛去?”   “回家。睡觉。”   ……   周五。   马上要过农历年了,Ring Bell却没有因为大家忙着总结工作、张罗过年而变得冷清,反倒更热闹起来,毕竟主要客人都是在凌海的外国人,这个时候他们更要和中国同事朋友们聚会、长假告别。当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酒吧开始了为期二十天的主题乐队活动,魔城、蓝调、乡村、摇滚,每天都有新乐队来演奏,酒水翻倍,依旧爆满。   九点上班,还差五分钟,苗伊坐在更衣间的长凳上低着头,已经换好衣服,围裙被揉搓得发热,却不想站起来出去。不用去看她也知道,角落里那个小圆桌又被人包了。   他每天都来,从她开始上班,他就开始喝。各色牌子都会点一遍,唯独会漏过她的。如果时间还不够,从头再来喝一遍。   啤酒,都是啤酒,可也架不住一喝一整晚,天天喝。他不是来找事的,因为那个角落很暗,暗到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直到老板亲自指点给她:你老公来了。   可是,她不想去跟他面对,不想穿成这个样子被他看到。心里生出的怕几乎一下子就把她打进鸵鸟的沙堆里,既然他没有让她看到,那她,就看不到……   从那以后,她就开始犯错。那个角落像个巨大磁场的黑洞,越强迫不去看,目光越被牵扯,心乱跳,还是忍不住去数他到底喝了多少。她开始记错酒单,拿错酒的口味,最后不得不在心里背书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客人问她话,音乐太吵,她听不清都不敢靠近人家,接二连三,终于在昨天,她被投诉。   老板找她谈话,可能是态度太温和了,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在想,他今天喝了好多,真的会醉的。等下了班,她匆匆换了衣服跑出去看,没有看到他的车,像每次一样,他早就不见了,不知道是怎么走的。   夜里回去,她睡不着,两颗药,也睡不着……   一切又开始了。只要他在,她就会懒惰,只会想他,不会去想钱。小费已经直线往下掉,这么热闹的场面,她一天才拿不到一千块,可是自己居然没觉得什么。   苗伊心里钝钝的,最后五分钟,他在外面,她在里面……   五分钟后,她该走过去找他,叫小叔叔,求他走。他会的。他其实是以为她没看到他,才一直没走。可是现在,她好怕,害怕的感觉真的好痛……   ……   过了午夜,台上的音乐在各种扩音器的助力下已经把人们的耳膜震破,什么旋律都不重要了,这个时间留下的人,除了酒热就是要疯狂。   角落的阴影里,南嘉树握着酒瓶,刚上的冰镇黑啤,握得太紧,水汽很快凝下水珠,寒气直透掌心。眉头下的目光盯着舞台旁那一桌男人,已经是第三轮酒,却还在不停地跟她说话,很显然,早超出了要酒的范畴。   她很耐心地解释,这么热烈的气氛,小脸细白如瓷,连那点腮红都涂不掉她的冷静。可是,这终究不是口译现场,很快,在男人们七嘴八舌、嬉皮笑脸的追逐下,她招架得有点急,很快脸颊就泛上红晕,像热出来的,这么远都能感觉到发烫;唇边弯着笑容,很可爱,眼睛怯怯的、分明抵触却又很认真地看着人家,追随着,一点都不躲,努力去满足,像一只勇敢的小猫。   冰镇的温度已经被攥得飙升,眼前突然遮了一个身影,南嘉树立刻就咬牙!抬眼,光头、大个,一件半袖T恤露出粗壮的胳膊满布纹身,四目相对,那人笑了。   罗朴。他的笑除了在苗苗儿面前像冰冻的河上嘎嘣裂出的缝,都这么狰狞。   手中两瓶打开的酒,一只放到南嘉树面前,罗朴拿另一只碰了一下瓶颈,“我请客。”   南嘉树看了一眼,没动。   罗朴笑笑,坐在他对面,“中国有句古话叫‘不打不相识’,这怎么打了,也不相识?”   “没兴趣。”   “哈哈哈,怎么会呢?”他笑,仰头灌了口酒,“南大总工每天都来给我捧场,我怎么能不以为您是对我这小酒屋十足的兴趣?”   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南嘉树一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可你知道么,”罗朴自顾自说着,“自从你来了,我的17号牌酒就卖得很不好,在这之前,这可是我这里最贵、却最畅销的酒。”   17号……   南嘉树只觉得紧紧攥着的心被一把扯开!第一次看她这么穿,那么漂亮,那么刺眼,震惊压不过心痛,突然就看到那腰间的号牌!   一瞬间一切都有了标价,整整一夜加一个白天不停地在说服自己要尊重她、尊重她的选择,顷刻溃散,死死握了拳,如果不是怕伤到她,他根本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此刻再被提起,南嘉树微微一笑,面对这张土匪脸,心里那股禁锢力量仿佛突然被放了出来,看着他,眼睛一眯,居然有种莫名的庆幸……   “对于17号牌酒,也许南工不知道,那是我的珍藏。卖与不卖,都无所谓。可是,我不能把我的牌子砸掉,而且,我很喜欢这个号码。”   对面男人的脸色凝固在唇边的一丝笑,罗朴看着,说着,两肘支了桌面,凑过去, “南工,我们做笔交易怎么样?” 第97章   嘈杂的音乐里, 罗朴没有听到回答, 面前这个男人在稍稍蹙了下眉之后,一张脸比手中的冰啤酒还要冷。   眼睛往下一瞥,看了看几乎要爆开的肌肉,罗朴笑笑, “这样,两个选择,一, 你不走, 我解雇她。二,你不走,我调她做后台,给她双倍薪水。”   真是很大度,两个“不走”把人逼入绝境, 南嘉树微微一挑眉, “用我媳妇儿来跟我交易,不愧是US Marine,不怕死啊。”   “哈哈……”罗朴笑,“So pathetic!迟迟不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就够不男人的了,居然还拿出来做筹码。”   笑声很大, 可对面的男人看着他,脸色沉得像海,投进去,一个水花都没打起。   “你知道对抗那天她为什么带着红围巾么?” 罗朴又问。   南嘉树拿起酒喝了一口, 目光还落在舞台下,一动不动。   “因为那是她第一次来找我的样子。”   这么多天的等待、守候,浸透了酒精,这个男人的忍耐该早已濒临极限,果然,那充血的眼睛终于转回来与他对视。   罗朴收敛了脸上的笑,“那个时候她还小,世界也小,非常顽固的封闭,在我刚刚找到窗口的时候,她消失了。再见到,她有了你。”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酒精燃烧的目光里除了滚烫的温度竟然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好一会儿,罗朴用酒瓶轻轻敲了敲对方手中的酒,“她怕我忘了,还戴着那条围巾,想罩着她的男人不挨打。”   明目张胆的侮辱,可那个寒冷的夜晚冻得哆哆嗦嗦的小丫头踮起脚尖搂着他的脖子,温暖香甜的感觉至今还在脸颊边。温柔从满眼红丝里浮起,南嘉树微微一欠身,“所以,她的男人没挨打。”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居然真的弯下腰认做她的怂包。罗朴笑笑,“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变糟的速度这么快。她说不再需要我,可是两周后就站在了我面前。这一次,不但需要,还很急。”   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铁板一样的脸色终于皱起了眉。   “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没兴趣,离不离婚也扯淡。事实是她又选择自己一个人,说明作为她的男人你已经失败得很彻底。现在,你这么纠缠让她很不舒服,所以,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尊重她,离她远点,否则……”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男人就站了起来,阴沉的目光看着远处,抬手,解袖口的扣子,“否则,怎么着?”   嗯?罗朴皱了下眉,随着他的目光回头,舞台下的那一桌,六个大男人,其中一个一边手肘支在桌上,身体转过来面对着拿着酒单的女孩,高脚凳,屈膝围拢,从这里看过去人影重叠,几乎是拢着她。   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似乎是说了很久,女孩抿着唇,脸红红的,在努力听,在努力说,而那男人逗她逗得很开心,侧脸都能看到他屏不住的笑,其他几个喝着酒,很惬意又无害地欣赏着。   糟了!   罗朴心里咯噔一下,他认得这几个人,喜欢逗乐,喜欢开些不怎么上台面的玩笑,不过倒不会动手动脚,别的女孩都知道怎么周旋,可苗伊不会,她的思维没有周旋的余地。   罗朴忙起身,身边的男人已经大步往那边去。音乐嘈杂,人声鼎沸,别说脚步声,现在就是大声喊也不会起到任何警示作用。   临近的危险,周围根本没人注意,可女孩显然看到了,惊恐的眼睛一下未眨,大手已经一把扯住那男人的脖领子,力气太猛,高脚凳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人没反应过来,一记铁拳重重砸去下颌,笑容都还在,可那画面里已经迸出颌骨崩裂的声音!   毫无防备的惨叫,连人带凳子整个摔倒在地。   来得太快,桌边的五个男人像被定格了,十几秒之后才发现,立刻想往起站,高大的男人乍着膀异常凶恶,抬脚将高脚圆桌踢入对面两人的怀里,再一用力,两个人连桌带凳子就往后翻。   旁边一个忙去拉地上的同伴,剩下两个拿着酒瓶子就扑上来!明明近在眼前,可是瓶子甩过去打在他肩上,那么硬,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还不及收回来再举,其中一个已经被大手抓着两个膀子狠狠磕上他的膝头,疼得一声没叫出来,冷汗先往下刷。   那拳头就像抡上了沙袋,左右开弓,两个人别说招架,躺都躺不下来!   看同伴被打,地上的人起来也急红了眼,举起凳子就砍过来,重重地打在他后背上,用力太猛,没有打断,整个凳子都弹飞了出去!   南嘉树被打得一个踉跄,转回头挥拳一击,几个人同时扑上来。   酒精的刺激下已经完全没了分辨力,其中一个拿起砸烂的酒瓶子就往他身上扎去。狼牙一样的玻璃尖齿,几毫米的差距,手腕突然被攥住!力道大,那人整个被扯了出去,手差点没掰折。扭头,一个大光头、狰狞的面孔,是罗朴!正要向老板告状,就被拳头狠很招呼上来。   六个打两个,可这两个太高大,一个太狠,一个太专业,六个人打红了眼,拿起什么来抡什么依然占不了上风。   一时间,酒吧里噼里啪啦乱飞酒瓶子,音乐停了,却配上了尖叫和起哄声,气氛瞬间飙上另一个沸腾点。   打得太激烈,酒吧的保安全都聚过来,可自家老板开战又没招呼他们上手,所以只负责保证周围不要有人趁乱做坏,几乎起到了清场的作用。   罗朴根本不敢真用力,一边陪打,一边心里急得骂娘。FUCK!!这家伙算找到发泄口了,打得那叫一个猛!那六个也都是二楞子,挨打还挨得很嗨!   眼看着他揪着之前调/笑苗伊的那个,拳头的频率像打吊球一样,罗朴心想这特么不打成脑震荡也得打成猪头,这不是给警察留物证么!   “住手!!你他妈的住手!”   罗朴一声吼,保安们赶紧围拢过来把几个人拉开,说是拉开,基本是一人一个给摁住。罗朴腾出手来,大步过去拉南嘉树的手臂,可是这边正上劲,铁勾子一般,根本拉不开!   罗扑一咬牙,转身飞起一脚直直踹上他的肩头。这么狠的重量,那家伙居然不过是往旁边歪了一下,很快就定住。罗练连续再起两脚,终于逼迫他放开手,却在下一秒就像铁钳一样紧紧扣牢他的脚腕,猛用力,一把将罗朴拖到跟前,血红的眼睛逼看着他,吼:“否则什么?你特么要否则什么??”   罗朴暴怒,“否则我特么打死你!!”   身一转,被钳住的脚直接作为支点踩着他整个人腾空,另一只脚直踹胸口!两人一起扑倒在地,不待起身就扭打起来。   这一次,专不专业先不说,两个人单是力量就比之前的对手凶猛。   那六个人也都看傻,这特么是打晕头了?他俩怎么打起来了??   南嘉树练拳击,是力量型,可腿上功夫弱、又不自觉就讲规则,面对在战场上搏过命的罗朴,很快就被几乎没有章法的连续踢打扑倒在地,而后罗朴双膝扣住,一个非常专业的十字绞将他固定在身/下。   挣扎两下,根本动不了,他干脆摊开躺好。看这副德性,罗朴恨得真咬牙,举起拳头就砸。   忽然,从旁边扑过一个人来,罗朴举起的拳头几乎将她打倒在地,赶紧一把拉住,她还是扑通跪在地上,“别打了,别打了,他流血了……”   嘈杂的人声里,女孩的声音很弱,颤抖着,带着哭腔,罗朴皱了眉这才注意到,就这么被摁在地上,他的左肩正好扎了玻璃渣,薄棉无领的白上衣,血已经很明显地洇了出来。   罗朴咬了下牙,放开手,骂,“这他妈的,什么东西!”   随着罗朴起身,周围的人都散开让路,那六个人又吵起来,大家都跟着围过去看怎么解决,对于地上那个罪魁祸首,挑了事又被老板打趴下,没人再有兴趣。   她跪在身边,没有哭吧,可是小脸白得吓人,妆的颜色显得那么假。瘦了,早就瘦了,头发卷卷地披下来,脸那么小;裙子很漂亮,把可爱饱满的胸托得那么挺翘,像变了个人,可蹙着小眉、眼睛冷冷镇静的样子,就是他的小苗苗儿。   南嘉树躺着,一动不动,看着她。这么近,近得几乎可以摸到她。五十二天了……最近的距离,是他的车窗到街对面,她买菜走过来……   “起来吧。”她说。涂了鲜艳的口红,能看清楚她的口型,可是很哑,几乎没有声音。   血液沸腾过后,酒精凝固在身体里,躺在冰凉的砖地上,他浑身僵硬,冷……   起来……就看不见她了吧?逼着她退了易科,瞒着她丢了房子,现在,又砸了罗朴的酒吧。她喜欢的、想要的,他别说给,连她本来有的,都被他破坏了。   当着她的面打架,不管罗朴会不会为难她,她都不会原谅他。小的时候,带着她逛街,打过一次。当时小丫头很勇敢,还跟警察叔叔说“是坏蛋先打我小叔叔的!”可是后来,她趴在他肩头说,“苗苗儿不喜欢小叔叔打架,小叔叔打架好凶,害怕……”   现在看着她,南嘉树只感觉筋疲力尽。   嫉妒,醉酒,打架。他知道自己耗尽了在她心里最后的一点好感。可能,连尊严都没了……   ……   “报警啊?”罗朴坐到了吧台边的高椅上,点了支烟,看着那一伙人,很轻松地吐出眼圈,“嗯?”   六个人本来就嚷嚷报警嚷嚷得很凶,这一问,还有人拿电话说认识区分局某某某,这就联系。   罗朴像没听着一样,对保安队长说,“带去医院好好检查,另外一人五千块钱营养费,给送回家去。”   “滚蛋!劳资特么无缘无故挨打就这么完了??你想得倒美!报警!必须特么报警!”最先挨打的那个叫,同伴立刻附和,说这里不但有民事,还有刑事责任!哪能这么便宜就算了??   罗朴咧嘴笑一下,正要答,人群外见那个高大的身型已经站了起来,罗朴没再说话,等他走过来,坐下,“报吧。”   “好,谁也别动,打110。”罗朴说,“见血的都先别包扎,等警察来了好拍照留证。”   看这两个人居然笃定等报警,那六个人吵嚷的声音反倒小了。酒吧打架,很难说清谁是谁非,警察处理一向各打五十大板。而且不管那个大块头到底为什么突然犯神经病,说起来起因确实牵扯到那个女孩,也不好听。现在虽然他们一个个都鼻青脸肿,可那一个打人的也流了血,看着也挺吓人。   更何况,酒吧老板也参与了,那监控录像就别指望能有用了,这个罗朴,他们都认得,知道是个拿着外国护照、却像个地头蛇一样的人物,惹他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再想想除医药费外,每人五千块钱,似乎也不赖,警察来了见伤不重,说不定顶多判个医药费。   吵来吵去,那两个人虽然没说一句软话,可六个人在保安队长的说服安抚下,还是很快就接受了条件,骂骂咧咧,依然跟着往医院去了。   酒吧提前打烊,人群开始散去。   南嘉树站起身,“回头我把钱给你。”   罗朴抽了口烟,下巴点了一下面前的一片狼藉,“这些加今晚营业损失,成本五万。”   南嘉树没吭声,外套搭上肩头,离开。路过包厢边昏暗的角落,她一个人站着。刚才他起身的时候,刚坐起来,她就不出所料地避开了,离得他远远的……   “对不起啊。”   很低沉的一声,苗伊没抬头,也没动,他停留了一下就走了。   女孩像僵住一样,眼睫毛都不动一下,罗朴把烟掐灭,走过来,“你没事吧?”   苗伊轻轻摇头。   “你就让他这么走了?这疯子喝多了。”   “他……会叫车的。”   “叫车?他一身酒气、身上又带着血,这个时间哪个计程车肯载他?滴滴司机来了也得走。估计又是找单车去了。”   单车?见她惊讶地蹙了眉,罗朴歪头看着她,“你真不知道啊?他每次来都不开车,晚上你下班,他也骑单车,跟在你后头。”   苗伊一愣,又听他说,“这家伙是特么真讨厌!一点都不男人,还跟踪狂!今晚受了伤又骑单车,摔死在街头都没人知道。活该了。”   说着,手机响了,罗朴接电话去了。苗伊怔怔地看着酒吧的人在打扫,玻璃碴子滑过地板,刺刺啦啦的声音刺激着耳膜,想起刚才他起身,背后还有玻璃渣子在往下掉,肩头的血迹都那么大……   狠狠咬了下唇,苗伊扭头奔进更衣室,顾不得换衣服,胡乱把衣服塞进包里,背了就往外跑。   已经是后半夜,湿冷坚硬的街道上高跟鞋敲得哒哒的,短裙、丝袜,一点都不觉得冷。一路跑,很快就看到前面几乎是蹒跚的人影。   他,他这是真的要走回去吗?这里距离他家开车都要二十分钟!   苗伊忙追了上去,没等她喊,高跟鞋的声音已经让他回了头,立刻停了脚步。   “你,你稍等,我给你叫车。”   两人直接还有几步的距离,她就站在路边。很快就有出租车,她招手拦下,“上吧。”南嘉树看了一眼,开门坐到了后座。   苗伊弯腰在车窗边,“师傅,麻烦您,尧古区临湾松园城。”   司机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一身酒气、血迹的大男人,皱了眉,“姑娘,你就这么不管了?他喝多了呀,我哪里送得到他?到了总不好就把他拉出去放地上吧?”而且,也拉不动啊!   “没关系,小区有保安的,您叫一下,他们都认得他。”   “哦哟,这个不行的。路上他不省人事了哪能办?”司机师傅很为难,“有点什么事,我不好负责。姑娘,你上来送他一下呀。既然认得是朋友么,送他一下,到地方了我帮你把他给保安,然后再送你好了。”   苗伊蹙了眉,往后座看,他靠着,闭了眼睛,一副无力支撑的样子,根本就不打算开口证明他其实还是清醒的,难怪师傅不肯载他。   没办法,只好打开车门上去。“好,走吧。” 第98章   车开了, 外头飘着很细很细的水雾, 湿漉漉的;凌晨两点,即便是凌海这样躁动的不夜城,街道上也冷清起来,车开得飞快。   苗伊坐在前排, 抱着双肩包,腿上只有丝袜,高跟鞋踩着一直在抖, 可是不觉得冷。熏熏的酒气在狭小的车厢里充斥开来, 那么重,从身后包拢着她,那细微的抖便更抑制不住。   他究竟喝了多少?今晚她被那桌人缠了好久,没数到他的瓶数,都是她的错……   昏黄的路灯晃过车窗, 晃过白纸一样的脸颊、薄薄的唇, 上面咬出的一点血迹,很深,清晰的齿痕,再咬,痛都不觉得了。再恨, 也是这么迟钝……   她就是这样,一心从不能二用。因为总想数他的酒,总想看他,客人的话她听不清, 答不好。今天反反复复的,那客人只是在问她酒的牌子和来历,问她这麦芽味里到底还有什么味道,为什么他品不出巧克力的味道,倒有股奶腥气。   她说不清,把酒单资料原封不动背给他们,也似乎不是客人要的答案。他们让她尝尝,她说她品不出的,客人说,我觉得你这不是巧克力,自己的味道你都品不出啊?苗伊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们就笑,一直笑。   其实,她知道他们是在戏弄她,可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也就始终没有恰当的答案。如果她反应不那么迟钝,他们就不会一直缠着,也就不会惹到角落里的人。   第一次知道他在,她心里很慌,很怕,小叔叔脾气不好,怕他看到她这样的打扮会生气,怕他因为是给罗朴卖酒而起冲突,可是,这么多天他一直都很安静,除了喝酒,从来没有靠近她,也不招惹罗朴。   分手之后,他做得很好了,没有找她,没有为难她,甚至没有在她面前出现。可是今天,她终于还是把他惹到了……   小的时候看过小叔叔打架,觉得他好凶,会怕,可今天,明明一直是他在打别人,可是拳头那么重,都好像打在他自己身上,疯了一样,疼得苗伊的心攥成一团死疙瘩,哭不出,喊不出,连着呼吸全部堵死在心里。   看酒瓶子飞,看椅子重重地甩在他身上,这么近,她一动不动,整个人像被抽干了一样,眼睛跟着他,脑子里都是晓云的话……   晓云说,告诉他吧,你不告诉他,他就不会走。这喝到什么时候是个头?非要喝死他才算完吗??   苗伊没吭声,一晚上,低着头。   晓云骂,说苗伊你知道么,其实你这个人最自私了!当年你爸妈把你送走,你只记得分离的痛,却不能感受他们用心良苦!他们的债,他们的错,他们自己承担,不想牵连小女儿!可你,你不肯!!为了自己那点不能断奶的心思,为了自己放不下,你就犟!就折磨自己,苦自己!你就不想想,孩子想父母还能比父母想孩子多吗?你这样,让他们为你做的一切、忍受的痛苦全都白搭!!   现在,你爸病了,妈妈也放弃了工作,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活着的乐趣就是你,希望能看到你成家、幸福。可是你!却变本加厉,要独自承担!你觉得你很伟大是不是?你觉得你很了不起是不是??债主已经恨透了你们家,你就是全部还清,他们也绝不会说你一个字好,依然会骂你们!可你让爱你的人那么痛苦,如果你爸妈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会心疼死!现在,你又用同样的残忍在对一个真的很爱你的男人!   你的借口真多,你爱他,你舍不得,所以你不告诉他!你,你,你!你又是只考虑你自己!如果真的爱他,就应该说出来,放他走!人家大好前程,那么有钱,那么帅,多少漂亮女人等着嫁! 让他走,然后你想怎么折磨自己都行!谁管你!   那一夜,是好多年来,苗伊第一次看到晓云哭。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是个多么讨厌的人,让闺蜜这么伤心。一夜未眠,她也知道她早该告诉他了,可是,她不行……   她的初恋,叫陆青。如果,他可以叫初恋的话。曾经说特别爱她,说没有她,他的世界里阳光都冷。   后来,他走了,转身的那一刻,把她世界里刚刚漏进来的一点阳光又全部带走了。晓云很讨厌陆青,说起他来,咬牙切齿。其实,苗伊心里还是感激他的,因为,他虽然那么激动,那么生她的气却为她保守了秘密,谁也没有告诉。   大二的时候,陆青有了女朋友。那个女孩才是他的阳光,他特别宠她。一起吃饭,一起上课,连书本都舍不得她拿。每次上公共课,苗伊都躲在阶梯教室最边上的角落里,那个背影,那一双恩爱的背影让她的头都抬不起来。   那四年,几乎天天都是折磨,自卑,自责,夜里熄了灯会害怕,害怕自己伤害自己。如果不是为了读书,她早就逃走了……   现在比起来,才知道,那个时候她对陆清的感情只是心动、自卑,她的爱,真的爱是在小叔叔回来的那一刻才生出来的。   她爱他,如果可以,她想把自己献给他,黏着他,永远在一起。   如果,他也扭头走了,她知道,她就完了。   自从他出现在酒吧,她晚上就好期待去上班,去卖酒,哪怕赚的钱开始直线往下掉。   她就是这么个乌龟一样的人,背着自己的壳,躲在自己的壳里,驼着,拖着,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会动。   直到今天看到他疯,看到他的血,她疼得快要死了,才明白自己有多自私。   可是,当他坐起身的时候,她居然……又逃了。   懦弱,自私,想他……   她还是做不到,就是想在他心里还能占一点地方,她不想失去,真的不能失去……   现在唯一有一个办法,她可以走,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离开远油,接下迅声的工作,接下易科的工作,她可以赚更多的钱。他看不到她,慢慢的,就淡了……等他有女朋友,结婚,她都看不到……   而她,还可以继续想他,回忆曾经,也许,偶尔的,可以从师兄那里借来远油的期刊,还能再看到他……   那今晚……就是最后一晚。   苗伊抬起头,悄悄瞥一眼后视镜,他还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很小心地垫了折起的外套,没有让血迹沾到出租车上。看着看着,苍白的小脸笑了……   她爱爸爸妈妈,她爱他,为了他们,她什么苦都能吃。唯一的,她不能失去爱他们的感觉。那样,她就真的死了,她不想死。   不能告诉他,她要永远自私下去,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离婚,一定,要和他离婚。   ……   车到了临湾城外,蒙蒙的雨雾终于成了小雨。   车停了,车门却没开。司机往后头看了一眼,那男人睁开了眼睛,一点动的意思都没有。女孩要结账,司机一边抬手打计价器,一边小声说,“姑娘,等下送你吧?”   “哦,好。”   苗伊下了车,后门这才开了。他下来,在她身边。   “回去吧。嗯……伤口要洗一下,再上药。”   她的声音很小,这么安静的夜,还不如刚刚下起的雨丝。他应该没听见,没吭声。   站了一小会儿,苗伊说,“那我走了。”   转身正要去开车门,身后闷闷的一声,“谁给我上药?”   苗伊回头,他在雨里,外套搭在另一个肩头,黑红的血迹透出白色上衣,那么突出、刺眼,伤口的地方在肩后,真的不好自己上药,苗伊蹙了下眉,“那个,让蒋工……”   “他这两天不在凌海。”   一句堵回来,苗伊轻轻咬了唇,回头看了看值班室的保安,又犹豫了一下,这才弯腰对车里说,“师傅,您走吧。我晚点再走。”   司机看看外头那个大男人,看着清醒多了,似乎也不像坏人,就说,“好,姑娘注意安全。”   “嗯,谢谢师傅。”   ……   五十二天……   感觉离开很久了,可是再走进这座城堡,四季常青,富贵,嚣张,扑面的熟悉让苗伊的心又缩成一团,小心地与他更拉开了距离。   进了电梯,她背着包站在角落里,他没有在意,就站在门前。   空空的楼道里,两个人的脚步声轻轻回荡,沉默变得更加清晰。   应着孤零零的钥匙声,房门打开,黑漆漆的,走进去,清冷扑面,一点热气都没有,还不如楼道。以前她在的时候,他总是设好壁炉开启的时间,她到家就已经是暖暖和和的。现在,除了那清香的味道依旧,冷得那么陌生。   灯开了,沙发,桌椅,壁炉,吊灯,一切都干净、整齐,没有一点凌乱的褶皱,渺无人迹。   她还站在玄关,他已经扔了外套径直走去吧台,从小冰箱拿了一瓶水就往下灌。酒热,肯定渴,可这一晚上,气温一直在将,冷雨下来寒气逼人,现在看他喝水,瓶子里都带着冰碴子,苗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走过来,“冷么?”   苗伊轻轻摇摇头,“嗯。”他笑了,抬手打开了墙上壁炉的开关。   “在哪儿上药?”   苗伊轻轻抿下唇,“餐厅吧。”   “行。”   南嘉树答应着边顺手卷起上衣,边往餐厅去,等他脱下,回头,她还在玄关。药箱楼上楼下各一个,都在客厅最方便拿到的地方,近在咫尺,她却陌生地僵着。南嘉树看了看,重转身回去拿了药箱。   他已经光着膀子了,她还站着不动,南嘉树回头,“你过来么?还是要我过去?”   那黑红的肩头根本看不出伤口在哪里,一片模糊的血迹,目光盯上去就像被吸住,明明怕,可就是挪不开,被他催,苗伊这才回过神,放下包,犹豫了一下也把外套脱掉。   里面是那套巴伐利亚的小裙子,在酒吧那种浑浊的地方不太觉得,在这冷清如兵营的房子里雪青的颜色竟然显得那么扎眼,轻佻。她两手握了不自觉就往下拽了拽,低了头往卫生间去,很仔细地把手洗干净。   走到他身边,她轻轻吸了口气,“那个,用冰水洗吧?”   “嗯。”   他答应了,可是没动,苗伊抿了下唇,自己从小冰箱拿了瓶水出来,沾湿了药棉。   小手很轻,很凉,小心擦在滚烫的伤口上,很舒服。她站在身后,看不到她的脸,可也许就是因为看不到,她才肯凑近,边擦边轻轻地吹,软软的气息呵在他的伤口上,痛啊,南嘉树眉头一皱,闭上了眼睛……   隔着衣服,玻璃扎透却没留下,伤口很清晰,不深,可是……不只扎了一处,被摁在地上,一下就是一片。一个个碎裂的玻璃渣就是一个个小刀子,刺进去,划开很浅很尖的伤口,像小鱼嘴巴,连起来,血肉就糊成一片。   眼晕,脚像踩了棉花有点站不住,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带着松香,房间里已经暖和起来,可是她却冷得发抖,手稳不下来,不得不吸气,吸气,吐不出来,齿间控制不住发出颤颤的声音。   她就在他耳边,南嘉树听着,忍不住轻轻扭头。一晚上,她都安静,跪在他跟前求罗朴不打他,那眼睛里也是一点波纹都没有,只有小脸煞白。现在,她像小时候怕打雷,眼睛里全是泪,怯怯的,忍不下又不敢哭出来。   “……你疼么?”   嗫嚅的小声儿问他,南嘉树突然就受不了,猛地握了拳,握得手臂上爆了青筋,才没有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勒紧!想咬她,想狠狠地咬她:疼!特么都快疼死了!   “没事儿。”   “白天……还是去下医院吧。”   “不用。”   “我包得不好,怕好得慢。”   “能好就行。”   “淋了雨,万一,万一感染呢?”   “死不了。”   她闭了嘴巴,特别想哭,泪在眼里打转,想掉出来,浸得那雪白的药纱都模糊。   “苗苗儿,”   他叫她,声音很低,可她还是明显怔了一下。南嘉树没敢动,又叫,“苗苗儿,”   “……嗯,”   “那个,”做梦都梦到她应他这一声,可是她真答应了,他倒有点打磕绊,干干地咽了一口,“我就想问你,……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还像从前,行不行?”   “……嗯?”   “以前跟你说我能做两个,小叔叔和……”和你的男人,他没敢说完,怕那四个字一出来就吓掉这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我没做好。你看能不能……”   “不,不是……是我,我不……”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怕她又躲,他赶紧解释,“这个过去了,咱们不提了。我就想问,我……还做小叔叔行不行?”   泪珠含在眼睛里,很大颗,她根本看不清他,怔怔的。   “你看啊,是这样,”他笑笑,“咱们见面的时候我就是小叔叔了,是不是?这么多年,没见,我也是小叔叔,对吧?用姥姥的话说,咱是亲戚。不能因为错了两个月,就一辈子的亲戚都没了吧?”   她终于听懂了,一摇头,泪珠掉了出来,“我……不能跟你……”   “我知道,不跟我,啊?可你这么想,你恋爱了,然后觉得错了、分手,不能就此不认小叔叔吧?那个男人是南嘉树,他不识好歹,强迫你,不要他了。可小叔叔,他没做错什么吧?”   那还不是你?都是你……我从来爱的都是小叔叔……   “小叔叔……又怎么样?我长大了,不是以前了……”   “是,苗苗儿长大了。那碰巧咱们都在凌海工作,你一个人,总得找地方住,小叔叔这么大的房子空着,肯定想给苗苗儿住。就像你来开会,小叔叔非给你接来住一样,是不是?你搬回来,好不好,苗苗儿?”   怕她多心,他小心翼翼地哄,可说到最后还是急,忍不住就说要她搬回来,果然,她敏感的神经马上封闭,“不,不,不行!”她转身就要走,他手臂一下搭在桌上,轻轻拦了她。   “你听我说完。”他努力压了情绪,平心静气地解释,“其实,就是给你省点房租,省点交通费。你住小屋,忙你的,要做什么,小叔叔绝对不干涉,就只当邻居。你要觉得还不自在,我其实特别忙,岳总换去江州做樊津,我现在在凌海做一个总包的投标,经常住在公司。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能回来一次。然后,以后,我会申请去现场。”   不见面,也想她回来住,声音这么沉,一点也不像曾经那个霸道耍赖总是要她爱的那个男人,连坏企图都听不出……“你……为什么……”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她不吭声,泪珠凉凉地挂在腮边,看着他。   她这么近,这么乖,又戒备得像只小刺猬,他的笑好心疼,“假话是,我就是想助人为乐,像当初假婚帮我的小邻居一样,现在帮她在外工作行个方便,照顾一下。”   “那……真话呢?”   他顿了一下,“我能说,那你能让我说完,别急着跑么?”   “……嗯。”   “真话是:一想着你在外头一个人,我就什么都干不成。”   这一句……她听到过,刚分手的时候他来远油找她,就是急切告诉她他想她,想得什么都干不成。可现在,同样一句话说出来,竟然真的变了,声音沉了好多,不急,却更真了……   泪又续得满满的,他心疼地看着,小手紧紧地捏着桌沿儿,发青,能感觉那紧张到冰冷的温度,想抱,却连握都不敢握,“你搬过来住,我回家能看一眼,知道你在家,暖暖和和的,就行。别的,都无所谓。”   泪珠终于坠不动,掉下来,“那不行……”   “你看,苗苗儿,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相信我,我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儿。我知道你对我不是那种感情,怎么会强迫你,对不对?小叔叔不是流氓,是吧?咱们这样,你工作,就住在这儿,就当出差,当小时候一样是邻居,行不行?”   心里最后那坚决的防线又开始松动,像漏进了水,越渗越多,没有洪水决堤的猛烈,却从心里往外软,往下塌,往里陷,根本撑不住……   “可是,这样会影响你……找女朋友……”   他笑着摇摇头,“没你的时候,我也没有女朋友。现在有你,我就想回家看见你,不回家,也想知道你在。当然了,这不可能永远,啊?苗苗儿长大了,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当然要搬走,要恋爱,要结婚,小叔叔绝不拦着。”   小叔叔,小叔叔……   心里叫他,千遍,万遍,他根本听不到,她就已经对自己绝望。自私,自私,闺蜜说的对,她就是自私,听他描述的日子,她好想过……每天,忙完了,回家,能看到他……看不到也行,知道他在,就在隔壁,就在现场,住在他的房子里,到处都是他的影子,那她该多开心,像……天堂一样……   她当然不会有什么男朋友,永远都不会,那……岂不是就永远耽误他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小叔叔,从来没有骗过她。   “苗苗儿,你看行不行,嗯?”   她低头不语。南嘉树看着,凑近一点点,轻轻嗅着她的味道,不敢追问。从来没有信过什么天、什么神,现在却想叫苍天,他真的不能让她离开,真的不能……   天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唯一的谎话、不确定的就是他能做到忍着不碰她,怕就怕,他忍不了将来有一天别人碰她……   “苗苗儿?”   “我……不能再给你做饭……”   “当然不用!咱们各吃各的。”   “我不会有时间跟你聊天,说话……”   嗫嚅的小声儿比春天刚刚出生的小鸟儿还招人疼,心都化了,南嘉树笑了,“行!不愿意理就不理,啊?”   “那……”她终于抬起头,近近地,与他四目相对,“ 你把那个签了。”   顺着她的小手,南嘉树扭头,空荡荡的餐桌上,是那份从来没有动过的《离婚协议书》。   南嘉树皱了眉,“苗苗儿,这个,咱先不签,行不行?等你……”   “你签了,我就当你是小叔叔。”   很轻的声音,却是他最怕的。不是非要强迫做她的男人,可那张纸上要破环的、曾经荒唐地陪她结下的那个假婚,时至今日,是他南嘉树今生做的最好的一个决定。   从那天起,她就是他的小媳妇儿,在他的潜意识,在他每天都要多出的想她的时间里。她不听话、跟他犟,他都得忍着,都得疼,像任务,像小时候看她的责任。就这样,莫名的,没有任何过度,没有任何开始和进展,就让他越过一切,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家。   他要是签了那张纸,就断了血缘,以后哪里还能理直气壮去找她、带她回家……   可是,他怎么能说不签?小叔叔这三个字是他的法宝也是他爬不出来的坎儿……   “苗苗儿,离婚不是签个字就能解决的,你先搬过来,咱们慢慢儿办这事儿,行不行?小叔叔都跟你保证了,绝对不会干涉你的生活。你要是想,告诉别人咱们已经离了,好不好?”   她的目光没有挪开,依然乖乖地落在他眼中,眼泪却明显浅了很多,南嘉树心疼,“咱慢慢儿离,啊?你现在想喜欢谁都行,小叔叔不管。”   “可我……”她轻轻摇摇头,“不相信你。”   说了这么久,他终于沉默了。   “你签了,我就来借住。真的。”   她像小时候缠他,加了个“真的”,那么诚恳。可是她忘了,她小的时候总是在小心眼儿很虚的时候,才会加这两个字。   撇一眼那薄薄的纸,他像一个赌徒,看着唯剩的筹码。不签,她不回来;签了,再也不会回来……   许久,他低声道,“我……也不相信你。”   ……   一夜残留,很快就过去。   今天是周六,和云腾那边约定的开工时间是早晨八点。六点苗伊匆匆洗漱了一下换了衣服准备离开,打开浴室门就闻到了煎面包的味道。走出来,看到餐桌这边,摆了一杯牛奶,餐盘上两片牛奶鸡蛋煎出来的面包片;餐桌那边,他也在吃。   他没有让她,可是,不知是从来没吃过他做的早餐,还是……单纯觉得这样不亲近、不客套的方式可以接受,她走到餐桌边,坐下。   吃了早饭,想送她,只是一身酒气,不好说开车。她走的时候,在门边站了一下,回头,看他。   每次离开,她从不回头。这一次,南嘉树却觉那回眸的眼神扎得心疼,轻轻点点头,“让我考虑一下。”   她这才走了。   一个人,擦了身子,想睡,睡不着,倒把头躺疼了。折腾到十一点,起来喝了一本浓咖啡,开车往Ring Bell去。   一路上,脑子僵,两次差点闯红灯。   到了酒吧,罗朴还在睡,不过保安队长回来了,手上有医药费的单子,比预想中多多了,六个人连核磁共振的检查都要做。   南嘉树看着,没说什么,再连带营养费和酒吧的赔偿,罗朴昨天说五万,南嘉树签了六万支票放下,临走给保安留下了他的手机号码,“你老板觉得问题,让他打我电话。”   回到临湾城已经中午了,车库泊好车,南嘉树刚走到电梯,就见一辆黑色SUV开了进来。一看那熟悉的车型,他马上停了脚步,很快那车停好,车上下来一个人,背着背包,一身疲惫。   “航宇!!”   南嘉树大步迎了上去。   面对面,蒋航宇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眉骨都是瘀青,嘴角边还有血口子,“罗朴打的吧?”   “你这是连夜开回来的?怎么也没个信儿?”   “昨天夜里打你电话就关机,家里也是录音。”   “手机摔成黑屏了,废了。”随口解释了一句,南嘉树追问,“情况究竟怎么样??”   “跟你估计的差不多。”可能真是累了,蒋航宇脸上连笑容也没了,有气无力的,走进电梯,靠了。   “什么差不多??她爸就是那个案子破产的?”   蒋航宇长长吁了口气没吭声。   南嘉树皱了眉,自从江州听了老父亲一席话,才醒悟自己对小苗苗儿又多不上心,只知道要她、保护她再不受曾经的苦,却从来没想过她究竟受过什么苦,总以为已经过去,不要再回头、再揭她的伤痕。直到得知她去了酒吧当侍应生,南嘉树的心一下就炸!   苗苗儿喜欢英文,喜欢做笔译、口译,哪怕这些都是为了赚钱,他也能理解。可是,酒吧和她,绝对不配!苗苗儿的性格特别静,唯一的爱好是传统的戏曲,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她怎么可能选择在酒吧打工??   为什么?答案只有一个,她不是因为和姥姥一起生活困窘而变成了喜欢赚钱、见钱眼开的小财迷,是真的需要钱,而且像罗朴说的,“很急。”   她一个小女孩需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姥姥、舅舅、舅妈身体都很好,按部就班的工薪族,生活并不拮据,就算需要钱也不会紧急,能让她这样拼命的,一定原因更重。只能是早早离了婚又抛弃她的父母。   究竟发生了什么?   开始调查,最先当然是找自己的阿姨,看跟苗苗儿舅舅这么多年邻居,有没有什么内情。阿姨说小伊伊再来的时候,长大了,也漂亮,只是特别瘦,也很安静,可能父母离婚受了打击,从不见她说话,又听老邻居们说是她爸爸生意赔了,把一家子都赔散了。   苗苗儿的爸爸苗唯清是卖地砖起家,后来开始承包楼房工程,因为本身也是工程师出身,又有经济头脑,很快就做得风生水起,直到接下某单位的一栋宿舍楼。   做工程就是压款子,本来搏的就是应付和应收账款的时间差来求周转和生存,谁知楼刚起了一层,那个单位就因为机构整合被重组没了,彻彻底底的,没了。   以前的领导再找到,已经是八杆子打不着的职位,根本不可能对前单位的事负责。整合重组,彻底消失,连曾经的上级单位都换了名称,合同、所有合作文件上的公章都变得一文不值。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夜之间,苗唯清的公司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负债累累;一夜之间,多少年的心血化为乌有。   做生意就有风险,也最终酿成一家人四下离散的祸端。苗苗儿胆子那么小,这一场肯定吓坏了,那种情况下寄宿舅舅家,别说是个软软的小丫头,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小子也难免煎熬,不知道她小心眼儿里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起那张小木头床,就好像能看到她悄悄窝在被子里哭的样子……   难怪老父亲看出她受过重创,南嘉树越想越自责,心痛难当。可是这都是十年前的事,总觉得哪里还不对,决定走近她父母再做调查。破产后,他们就回到了老家,远离了当年做生意的地方。南嘉树决定跑一趟,可是,苗苗儿在酒吧他一刻也不能放心,最后只好让蒋航宇替他去。   看蒋航宇长吁一口气,脸色沉郁,南嘉树问,“她爸妈怎么样?”   “不是破产。”   南嘉树一愣,“你说什么?”   蒋航宇扭头看着他正要答,电梯到了,两人走出来。外头下着雨,楼道很暗。   “你说什么?不是破产??”   蒋航宇站住,“公司是破产了,可是苗唯清没有。”   南嘉树一下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公司破产清算,虽然什么都没了,倒都是正规程序。可当年,因为苗唯清在外面赚了大钱,亲戚朋友都想跟着,尤其是接了那个楼。民间集资违法,他就好心全部打成了欠条,按照个人欠款算。等到公司清算完,他身上有个人债一千六百多万。”   “什么??!”   意料之中的反应,这也是蒋航宇当时听到这样天文数字的个人债时唯一能有反应,“是,一千六百万,卖房子、卖车,除了身家性命,能卖的都卖了,最后剩下整九百万。然后,那帮曾经的亲朋好友,几乎每天来砸,来打。他们两口子就决定离婚,把苗伊送走了。”   “然后,开始还债,坚决还债,为此苗唯清还住回了老家,让债主们都能看见他。到现在,还了大概五十万。苗唯清今年十月病倒了。”蒋航宇苦笑,“打一个根本没有被告的官司,背着千万巨债,妻离子散,不病才怪。不过,他虽然挣不了钱了,他家的债却还在还。”   说着,蒋航宇顿了一下,“苗伊吧,一定是她。她现在肩上扛着至少八百多万的债。”   雨声,透过玻璃窗淅淅沥沥地陪伴着一个人的声音。   “老南,”蒋航宇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一家三口这么多年才还了五十万么?”   “因为当时苗伊病了。一年都没说话,很重。苗唯清为了给她看病,找了凌海最好的心理科医生,又借了一堆债。就为这个,被原来那些债主打折了一根肋骨。后来就都传说他闺女得了神经病,逢年过节来他家砸的时候会骂疯子。”   “这一家人骨头真够硬的,就这样,都没撤。这年头还能有这么重情重义、恪守约定的人,太难得。”感叹一声,蒋航宇摇摇头,“可是道理都会说,碰到这样的情况,有几个人能做到?苗伊是个好女孩,那么乖巧,居然这么有担当。可是,有她这样的爹娘,有这一笔债,她这辈子,要么昧良心自己过,要么,就是这样了:眼里只有钱,肩上只有债。”   “老南,我知道你喜欢她,可别再去找她了。你心软,她一哭,你受不了,白受折磨。或者,她被你勾着,不能安心挣钱,也是折磨。依我看,要么你……”   话没说完,忽然,很轻微的声响,两个男人一起扭头,楼道尽头的门边,昏暗的阴影里站着一个女孩双手抱着包,脸色白得发青,薄薄的唇透明一样,很轻很轻的声音,“我……不是疯子。”   转身往楼梯间去,刚推开门,眼前一黑,扑通栽倒下去……   - 第99章   ……   漂浮的意识, 恍惚满世界, 模糊的白色,爸爸,妈妈,沙滩……阳光好刺眼, 低头,大手握着粉色的小铲子小心地挖着城堡的架桥,白白胖胖的小脚丫在城堡里, 大手轻轻挠一下, 嘿嘿,好痒,踩一踩大手……   浪花扑上来,沙子吃水,啊, 爸爸, 爸爸,水怪兽来了,公主要陷进去了,爸爸……   忽然,被大手捞起来, 举得高高的,举过头顶,比太阳还高,抬头, 阳光再也刺不到眼睛,天那么蓝,和海连成一片;转起来,白色的小公主裙……   啊,爸爸,我飞起来了……   伊伊,爸爸的小脚丫公主!   爸爸,爸爸……   伊伊,爸爸挺好的。当然想你啊,怎么不想,你好好的,不要回来。   爸爸,爸爸……   ……   “伊伊,伊伊,醒醒啊,伊伊……”   急切的声音带着泪,那么远,叫啊叫,越来越大声,飞多远都挣脱不了,重重地摔下来,摔得五脏六腑都能感觉那磁铁般的引力,紧紧地钉在床板上,没有一丝挣扎的余地。   轻轻吸气,消毒水的味道钻进来,很快洗去沙滩和阳光的味道,突然断掉的记忆,像胶片一样清晰地放映起来……   “伊伊,伊伊,是我,我知道你醒了,你睁开眼睛让我看看好不好?”   是晓芸,在叫,像很多年前,在漆黑的操场上喊。闺蜜特别怕黑,可是那天晚上,一直在喊,在找,最后在仓库找到她,抱在一起,她没有泪,可闺蜜哭得天昏地暗。   不能不理她,她会害怕的。   苗伊慢慢地,睁开眼睛,很涩,很痛,可是,闺蜜圆圆的脸很清晰地映进来,占得满满的。   “伊伊……”娄晓芸哭出了声,枕头上这张小脸,惨白如纸,额头的血迹、纱布看起来那么突兀、那么恐怖。刚到医院看到她,一丁点热气都没有,死了一样,真的,像死了一样,比噩梦里她在桌头猝死的样子还要可怕。紧紧握了她冰凉的手,泪水吧嗒吧嗒地掉,“伊伊,你……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别哭……我没事……”   眼帘轻轻抬起,瞥向周围,娄晓芸马上会意,“伊伊,南叔叔刚刚拿了你的检查报告去见医生了,应该马上就能回来。”   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晓芸……”   “嗯嗯,怎么了,你说。”   “我……不想见……”   “嗯?”娄晓云抹了下脸上的泪,“你说什么?不想见?不想见……他?伊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上午你发短信说去云腾就再没了消息,我一直打你电话,一直打,后来,是他接的,才知道你在医院。伊伊,他一直守着你,没有离开一步……”   人已经完全空了,根本没有力气感觉,心却又像被狠狠剜了一下,干涩的眼睛痛得厉害,轻轻合上……   “伊伊,你是不是……告诉他了?”   她一动不动,刚刚有一点的气息好像又消失了,一定是了,娄晓芸好难过,“伊伊,伊伊……”   娄晓芸正叫着,病房门开了,来人听到这一声,吓了一跳,大步奔过来,“怎么了?她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娄晓芸忙起身,“伊伊她……醒了。”   南嘉树低头,苍白的小脸悄无声息,只是睫毛上有点湿,黏成一缕一缕,弯弯的。   “南叔叔,医生怎么说?”   娄晓芸不得不轻声问,这个大男人,又是这样,看着她能一动不动,之前十几个小时就是这样,现在又是。   “哦,没有脑震荡。”   南嘉树说着仔细地把手里的检查报告和床头上的病历资料放在一起,“晓芸,医院探视时间要到了,你也累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跟沈泽联系了吗?”   “嗯,”娄晓芸擦擦泪,“联系了,我跟他说今晚给伊伊陪房,我不回去了。”   “医院不方便,今晚我一个人就行了。明天她就出院了,等回了家,你再过来陪她。”   真的是累了,也哭得头疼,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帅叔叔,娄晓芸觉得自己脑子超级发懵,稀里糊涂地转不过来。今晚他一个人就行了?他,他当自己是谁?回家?回哪个家?这口气怎么说得像是伊伊爸爸似的?她倒成了外人了。   低头看床上那个,闭着眼睛,可是明显也是被这话惊到,睫毛颤颤的。   伊伊虽然犟,也只会无声地犟自己,面对面,不管对谁都特别怂,必须挺身保护。娄晓芸蹙了下了眉,“南叔叔,伊伊刚才说她现在谁也不想见!”   “是吧。”他应了一声,大手抚上她的额,把碎发从药纱上轻轻拨开,舍不得离开,摸着她的头,一下,一下。目光完全把她含在眼中,他太高,可能觉得这样太远了,也不顾身边站着的女孩,一弯腰,坐在床边椅子上,俯身在枕边。这么近,鼻尖几乎贴到了她,轻声说,“咱谁也不见。”   娄晓芸瞪大了眼睛,伊伊没脑震荡,这叔叔是不是脑震荡了?“伊伊她其实是说……”   “苗苗儿,喝点儿水好不好?”   他压根儿就没再听,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眼中。枕上的人悄无声息,睫毛不抖了,嘴巴抿得紧紧的。指肚轻轻蹭蹭她的唇瓣,“这么干,得喝点水,啊?”   他的声音很低,哑哑的,却听不出半分焦虑。娄晓芸看着,感觉跟下午那个紧锁着眉头、一语不发的男人像换了个人,唇边带着笑,特别温柔。看到过他们两个在一起,甚至撞到过最尴尬的场面,那个时候是伊伊抱着他,白色的被单下,没羞没臊的。现在再看他们在一起,单薄的女孩儿被宽大的胸膛遮在怀中,低头,弯腰,轻声哄着,那么软,那么亲,看得人不由鼻子就酸,伊伊,多久没有人这么疼过她了……   “不听话,是不是?那好,喂了啊。”   柔柔戏谑的声音,停了一两秒,他手臂打开,刚刚抱着她还没来得及用力,她睁开了眼睛,几乎同时,手就撑在胸前挡了他。   依然在他臂弯里,可是,小脸紧紧绷着,白得透明发青,睫毛上明明有泪,可眼里没有,很冷,看着他。   他没动,让她看。   “放开我。”   她几乎没有声音,却很坚决。只可惜,这坚决在这么近的距离里,背了灯光,威慑力太小,他稍稍一低头,就蹭在她鼻尖,唇轻动,“叫‘老公’。”   沙哑的声音呵进她口中,戳在她心口,手紧紧攥着被单,苗伊才屏住。什么都无所谓了……不管怎样,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受得住。只是,他和陆青不一样,他……是小叔叔,是总工,转身……一定不会那么直接,总要点面子,可她真的……没有力气给他面子……   “叫‘老公’。”   他又催了一句,大手搂着她的头,胸膛压着,给她特别小的空间,呼吸都是他的味道。   “我……不想听你说……”   “我没想说什么,就想听。叫‘老公’。” 第100章   他还在问, 一遍又一遍, 不肯罢休,可是,不像平常那样霸道,在她唇边, 低沉,沙哑;眉骨上还有昨天淤青的伤,眸底积着血丝, 深深的, 温柔得让人不想呼吸……   心已经做好了封闭的准备,可是他离得太近,近得在他的目光里她不由得就恍惚。   他是疼她的……是不是?虽然没有说过她是他的阳光,也没有说过没有她不能活,可是, 他是真的疼过她的, 是不是?他比陆青心胸宽广,应该不会把曾经的一切都打碎,是不是……   头疼,伤口也好痛,痛得她的眼睛不能眨, 看着他。   她还记得陆青在她身边最后的那几分钟,在开始“劝”她之前,最后的几分钟。他哭了,苗伊记得自己心疼不得了, 也幸福得不得了,觉得能和他在一起分享一切。那种感觉,回忆起来,才知道,是猝死之前最后的美好。   不一样,跟眼前这个男人在一起,是完全反了过来。温水青蛙,慢慢将死,其实……一直都知道结局,美好早就在心心念念中被透支了,可是……在一切破灭之前,还想再看一眼,最完美、最幸福的样子。就是现在,此时此刻,他抱着她……这个样子。   “苗苗儿,跟你说话呢,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也许,一切就应该这样结局。不管是陆青,还是他,总要把该说的话说出来才是对他们无辜沾上她的交代。   陆青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在为她着想,也是对自己误入歧途的痛、恨,不吐不快,可实际上,她从始至终都不欠他的。而小叔叔……被她骗了这么久,骗了他的心血,力气,钱,还有他的心……   如果,被他骂一顿,被他“劝”一顿能让他看到她有多不可救药,他心里可能会好受点,这也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一点事了……   她呆呆的,半天不眨一下,他不得不又叫,“苗苗儿?”   “你是……什么意思?”   “想听你叫我一声,这么久,你还没叫过我。”   泪从心底漫过去,想叫,想天天都叫你……   她轻轻地眨了下干涩的眼睛,“你有话说……就说吧。”   “没有话,就想听你叫一声。”   “可我们……要离婚了啊……”   “离了么?”   他抠字眼,大男人,拗得像个孩子。苗伊的心好疼,是欠他一声吧,自从真的在一起,“小叔叔”不能叫了,“嘉树”不敢叫,“老公”……更不敢叫,哪怕在他身/下缠绵到死,他咬着要她叫,她也没有。   “叫我。”   片刻沉默,她开口,“……老公。”   很轻,轻得别说底气,连唇舌间的气息都只是轻轻滑过,像是生怕留下痕迹。可是他听到了,点了点头,“哎。”   只是应了一声,可苗伊忽然觉得他好像跟之前不一样了,果然,眉头皱了起来,温柔沉到了眸底,特别深,她看着,有点怕。   “现在,告诉老公,你是不是瞒了我很多事?”   终于,还是来了。他明明早都已经调查清楚,还要她说?   心里的酸涩揪在一起,疼得她咬了唇,也好,她自己说,也许可以把“劝说”的程序拉得快一点,早点结束……   “……十年前,我们家,欠下一千六百三十万的债。”   “你们家?是你爸做生意赔的。”   “不是。是天灾。”   苍白的小脸,简短的两个字,她像在同传现场,那样的天翻地覆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天灾,不是谁的错。忽然想起老父亲的话:她不是镇静,是走投无路,南嘉树只觉得心像刀子在割……   “然后呢?”   “然后,我们把房子卖了,车,所有的。还了七百三十万,剩下九百万。全部都有借据,清清楚楚。”   这一句长,她说完稍稍喘了一下,不等他接话,又开口,“本来是能快点还的,家里因为我读书,又……生病,耽搁了几年。毕业了,我才刚开始,可又是两年,业务才算上手,不过,这往后就好些了,不用拖那么久才还一点儿。”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几乎是急促地把自己的立场摆出来。只是在提到生病时小声儿悄悄低了一下,那一下,南嘉树咬了牙……   “在这之前,又要还债,又要养你,你爸一个人,很辛苦吧?”   “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妈妈。她开了店,还在公司里做。”   “你妈?”他轻轻挑了下眉,“我听说家里出事后你妈就离开了你们,自己过去了。”   嗯?苗伊一愣,他不应该是摆事实讲道理说她犟、那笔债跟她无关么?怎么会拐到这里?又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误会?   “不!不是的,妈妈从来没有离开我们!爸爸这些年一多半的时间在打官司,家里都是妈妈在赚钱养家,还债。”   “可是他们离婚了,这几年她是为了照顾你,以后早晚会放手的。”   “不会!离婚只是个形式,亲人是离不了的。”   “她当然还是你妈妈,可夫妻算什么亲人?她和你爸今后就是两姓旁人了,苗家有什么事都跟她没关系。”   “夫妻怎么不是亲人?我们家怎么会跟妈妈没关系?”她急了,枕头上苍白的小脸挣起眉头, “当初是爸爸不忍心妈妈跟着受苦,非要跟她离的!妈妈答应离婚也是为了安慰他,其实,她从来没有离开家!”   心里最珍贵、最不能碰的突然被拿出来轻慢,她的唇都发颤,“真是荒唐!爸爸妈妈还有我,我们一家人,生死都会在一起,一千六百万的债就想把血缘断开?”   “家人,也要为彼此好,在一起活受罪,有必要么?你爸让你妈妈走,是为她好。你不觉得她不应该回来么?不识好歹,辜负你爸的苦心?”   他的声音这么沉,这么稳,这么不近人情!   浑身没有力气,却被怒火干烧着几乎要跳起来,苗伊咬了牙,“你终于绕到这上面来了,是不是??妈妈不应该回来,我也不应该帮家里还债,一切,都应该是爸爸一个人扛!是死是活都应该他自己扛,是不是??可是你知道吗,我爱爸爸,妈妈爱爸爸,爱我们的家,没有爸爸,没有家,我和妈妈,根本就不会好!这是不是对你们来说很难理解??因为只有好吃、好穿、自在逍遥、飞黄腾达才是最正确的人生?那有没有尝过和自己最亲、最爱的人分离的那种痛苦?失去家的痛苦?那个时候,什么样的享受、什么样的成功可以平息、可以忘掉?根本没有!能让爸爸离开那里,这辈子能再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心愿,比什么都要大!现在,妈妈已经和爸爸在一起了,不管有没有那张证书,她都不会离开,绝对不会!我还没有。可我一定能,一定能做到!不要再跟我说什么为了我好、同情我苦,你们看不到我的心,凭什么来滥用同情?!我从来没不觉得苦,第一笔钱寄出去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因为,我爱他们,为了他们,我什么都愿意做。每一笔钱都意味着我又离他们近了一步,那种幸福你们不能体会,凭什么就否定??”   “我也爱你。”   忽然深沉的一句,他的脸这么近,眼中血丝这么红……   “我也爱我的小媳妇儿,没有她,我也根本不会好。那我问你,你又能不能理解?”   苗伊怔怔地看着,激热的头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同是一家人,你为什么只爱他们两个,却不爱我?无论如何都要跟他们在一起,却要离开我?”   “……你?这……跟你有什么……”   “你妈妈作为妻子,是亲人;而我,作为丈夫,就什么都不是?”   “不……”逻辑无懈可击,问得她口中拙,只知道摇头,“不,不,你不一样,你不是,我们的婚是,是假的……”   “你告诉我,我们的婚,结婚证和在一起的事实,哪个,是假的?”   “不,不一样,你不能混同这个……我们和爸爸妈妈不一样,他们在一起好多年,他们有孩子,有我……”   “他们一定没有我们认识得早。而且,我们也有孩子啊。”   嗯??苗伊一愣。   他笑了,抚着她的头,轻轻蹭一下她的鼻尖,“苗小一。我们有苗小一,白白净净、总爱趴在我背上吃冰激凌的小丫头。我的小妞妞。”   他的大手好暖和,心底的泪涌上来,剧烈的痛,她已经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知道她应该摇头,“不是……”   “你爸病了,你妈妈才有机会回到他身边。你是也要等到我病了,才肯回来?”   “不,不是!”她的心好乱,“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一家人,跟你的愿望一样。”   她的愿望……   泪,化了冻一般,模糊的眼睛很努力想摆脱,无济于事,看着他,这么近,泪水里怎么都看不清。   “你……还想跟我在一起?”她觉得这一句根本没有表达清楚,“你……真的……还要跟我在一起?”   他低头,轻轻地抵了她,喉中低沉的一声,“嗯。你不想么?”   心,就被这一声生生震碎,她哭,“可我……不能……我得工作,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我没有多余的时间……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   “你不想失去爸爸妈妈,却要让我失去我的小媳妇儿,这公平吗?这么多年,你爸不让你回家,这公平吗?”   不,不……   伤口被揭开,痛那么新鲜,刻骨铭心……   “我也想……回家就……看见你……可是……”   “这么简单的事,怎么有这么多可是?只要你回家,就能看见我。”   是太简单了,就像此刻他的胸膛、他的双臂,拢成一个温暖的怀抱裹着她,像他们的家,每天回去都是暖暖和和的,到处都是他的痕迹,他的味道,在里面,就像在他怀里……   绝症之中悄悄地透进一丝希望,她小心翼翼地抓住,“或者……我去做迅声,平常在外地,一旦有回来的时间,我保证都给你,这样……行不行?”   “不行。老公得天天看见你。”   “可我……”他给了她不可能的两难境地,苗伊哭,“对不起……我,我恐怕……还是要选择爸爸……”   他笑了,却咬牙,“小混蛋啊,你这样,我的心真要伤透了。”   根本就没有退路,离开他,他说他根本不会好;留下,又实在不足够,她头痛,浑身都痛,喃喃的,“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当然是赶紧把钱还完,然后,乖乖地做我的小媳妇儿。”   嗯嗯,她很想用力点头,可是她不确定,“那你……愿意等我?我,我会努力挣钱……”   “不愿意。不愿意等个小老太太,而且,我比你大这么多,活不了那么长。”   她抿了嘴巴,再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小脸湿湿的,他的指肚轻轻地捻着她的泪,“我也想尝尝那种滋味,每一笔钱都像又走近了一步,看看是不是像你说的,那么幸福。”   什……什么?他……他是在说……   泡在泪水里,苗伊懵懵的,突然,一直赖在旁边、陪着哭得稀里哗啦的那个人扑了过来,“南,南叔叔,你,你是说你会帮伊伊还债??”   “欠债还钱,不还清,我怎么去跟岳父母要我的小媳妇儿。”   “啊??还清你才要去见岳父母啊?”娄晓芸惊,“那,那还早着呢!”十年?十五年?多少变数??   “嗯,估计得拖到大年三十左右了。” 第101章   拖到大年三十左右……   两个女孩都发懵, 眼前这个大男人低哑温柔的声音, 一本正经,可是,这其中的意思……是她们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看伊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苍白的小脸像木头刻的, 娄晓芸也不顾自己趴在人家两人旁边是不是尴尬,急问,“南, 南叔叔, 你是说今年年三十吗??”就是不到十天后的那个??   “对。”   “可,可你说要全还清才去伊伊家啊,今年过年前一次性全还清?今年??”   “一定。”   “七百九十万!年前全部还清?”娄晓芸死盯着他不停地确认,哭红的眼睛都瞪痛了。   “七百九?”南嘉树有点疑惑,“不是说还有八百五十万么?”   “还了一些了, 还有八百四十万。我家那五十万我爸早就跟苗叔叔说不用还了。”   “哦, ”南嘉树笑笑,“那不行,晓芸家的要第一个还。”   “天哪……”娄晓芸惊呼,第一次在心里发现“总工”这两个字好神奇,他明明只有三十岁出头, 做总工绝不超过十年,居然这么有钱??现钱?怎么可能!自己老爸做生意周转都不能有这么快!   娄晓芸还想再跟着问,可是人家的眼睛已经只看着怀里了,而自己的木头闺蜜, 别说像她一样兴奋地尖叫起来,脸颊反而越发白了,一点笑容都没有,惨兮兮的样子,现在被他抱着,居然还蹙了眉头,干干的唇抿了下,搭了眼帘。   房间里莫名地安静下来,正巧护士推门进来送药,并且温柔地提醒:探视时间还有十分钟就结束了。娄晓芸看了一眼,这一次不用犹豫了,肯定是她这个外人该走。   “伊伊,我走了,你好好的。”说着娄晓看向南嘉树。“明天出院是吧?那我早点过来。”   “哦,明天你不用到医院来了,一早出院,十点左右就该到家了。”   “嗯嗯,那我正好收拾伊伊的行李,带过去。”没等病人点头,娄晓云很愉快地答应。   “好。麻烦你。”   南嘉树低头,轻轻啄了怀中一口,“你乖乖吃药,我去送晓芸,马上回来。”   ……   已经九点了,外头下着雨,南嘉树让娄晓芸和沈泽联系上,这才把她送上出租车。转身返回医院,在楼下餐厅买了牛奶、粥、餐包和小配菜,没有用送餐服务,端了托盘往电梯去。   推开病房门,床上的人已经坐起来靠在靠枕上,没有白色枕头的衬托额头上的包扎那么大,脸显得又小又白,听到门响看过来。   “苗苗儿,饿了吧?医院夜宵餐厅刚熬的粥。”   他大步进来,托盘放在床头的活动餐桌上,转过来正好摆在面前。   热热的白粥,圆圆的小豆沙包,明明都是很清淡的食物,可香甜的味道却在房中弥散开来,很诱人的新鲜。难怪了,这样到位的夜宵服务,都是点餐式的。   苗伊刚才吃药的时候才注意到这是个单间,二十几平米,遮光落地窗帘,沙发,液晶电视,升降床,带淋浴的卫生间,还有床边各种昂贵的监测仪器随时备用,看仪器上的标签:瑞心医院。   这是凌海很有名的外资私立医院,就在尧古区,创立人是国外两位心脑外科医生,创建十几年在凌海口碑极盛,已经成为各大企业高管们的指定医院,去年开始更应运而生了最赚钱的月子中心。   先不说医术究竟有多高明,单是高昂的费用和私人护理服务就让这医院不在国内任何医疗保险的范围内。单间病房一晚上不算医护服务,少说也得一千块。   坐在软软的床上,五星级酒店式靠枕、被褥,还有床头的鲜花,苗伊觉得呼吸一口都奢侈,可是,跟他刚才在晓芸面前做出的承诺,眼前的这点奢侈实在是微不足道了……   南嘉树洗了手出来,见小丫头动也没动,看着粥碗发呆。走过去,绕过餐桌挨着坐在她身边,伸手将人搂进怀里。她明显僵了一下,他一挑眉,她没再挣,软软地靠在他胸前。南嘉树双臂合拢,抱着靠在靠枕上。不催她吃东西,知道这小犟丫头一定还吃不下。   “你……是要把房子卖了么?”   好一会儿房里都安静,苗伊终于鼓足勇气问了一句。晓芸早就跟她算过一笔账,说南叔叔就算是金领,按他的岁数也金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又不是CEO级的金。苗伊当时没吭声,其实,他的简历她都能背下来,二十一岁大学毕业回到了京城,硕博连读后又跟随导师做了几年项目,等到他真正跟着CNE到了凌海,前后不过六七年的功夫。   CNE总工的薪水究竟有多可观苗伊不知道,可她知道小叔叔花钱从来不眨眼。单是手表就有五块,穿什么衣服换什么表,每一块都至少烧包上了六位数;而车,那辆彪悍的奔驰大越野已经是他来凌海后的第三辆新车,换的速度比鞋子还快;更不要提那套城堡式的房子,还有房子里那挂满了各种名牌西服、领带、比贵妇人的收藏还要夸张的衣帽间,在凌海这个地方,已经是很多人一辈子积攒都不可能有的奢侈。   挣的,应该都花得差不多了……   果然,问了这一句,他没吭声。苗伊抬起头,他正低头看着她,四目相对,笑容映进来那么帅,这么近,苗伊不觉怔了一下,他笑,“卖房子?卖了咱们住哪儿?”   “可你……哪有那么多钱?”   小声儿很轻,明显不相信。南嘉树抬手,捏捏那嘟起的嘴巴,“怎么?还得拿银行清单给你看才行啊?”   “不是,可是……”   “等明儿出院了,你把债主单子给我,提前联系约好时间。到时候咱们回去,带公证,一,拿回借据,二,要签下欠款收据,当场全部办清楚。”   他说的很有计划的样子,苗伊蹙了眉,真的……有吗?他的房子还在还贷,就算有积蓄,能有这么多吗?看着这张帅得张扬的脸,眼睛里疲惫的血丝也压不住他骄傲的神采,忽然觉得心疼,轻轻吁了口气,“我,我不同意。”   “嗯?”   “这么多钱……太多了。当年爸爸妈妈还那七百多万的时候也是有的,等全部拿出来,就什么都……没有了。”她轻轻抿了抿唇,“第一天搬进出租房,爸爸和我一起收拾我的房间,然后,我睡了,他在房门外坐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有了白发……”   “苗苗儿……”   “等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才会有感觉,那种感觉……很不好。我不想……让你尝那种滋味。”   小叔叔仗义,刚才的一番话感动得晓芸直掉泪,可是苗伊却听得心慌难耐,一腔热血,真舍不得他都倒空,到时候他还哪来的力气炫、哪来的力气酷,还哪来的力气来抱她、暖着她……   “债,是旧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连累你。你不介意我背着债,还要我,就已经……特别好了。我知道你怕我没时间跟你在一起,以前都是我太自私,只顾爸妈,不顾你。其实,你们在我心里都重要,哪个我都舍不得,我说只能要他们是因为觉得你还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可爸妈只有我。现在我知道,你现在……也不想要别人。那我,我今后,我保证一定好好地安排时间,而且,你不喜欢的兼职我就不去做……”   “苗苗儿,你听我……”   “我,我还没说完。”苗伊急忙打断,“我当然要你帮忙。我,我想要你……养我,行不行?供我吃、住,给我买衣服,养我,行不行?这样,我能把工资卡里的工资、奖金全部省下来,那就很好了,是很大一笔。”   “嘶……”南嘉树深深地吸了口气,冷飕飕穿过唇齿,透入心肺……她怎么争都无所谓,她怎么犟都无所谓,从知道一切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已经天堂地狱走了好几个来回,可现在听她说,听她求,他阻止不了,像一个伤口反反复复被割,疼得他……受不了……   他皱了眉头,皱得特别紧,她已经不说了,可他也不开口,都能看到颌骨上咬牙的形状,苗伊有点怕,“你……怎么了?”   大手捧着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抚着她额头上的绷带,声音哑在喉中,特别沉……“苗苗儿,疼么?”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眉头太深,让他眼睛里的血丝显得那么红,苗伊怔了一下,“嗯……不疼。”   “傻丫头,”他笑了一下,唇角边,淡淡的,很快就消失在深锁的眉头里,“你流了好多血,口子磕得很深,缝了五针。以后,要留下疤了。”   “……哦,”苗伊轻轻蹙了眉,有点忐忑,她居然晕倒过去,当年医生就说她不语是太过敏感,突然的刺激造成神经冠能症出现语言处理障碍,然后,焦虑,强迫……今天明明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事依然反应这么激烈,缺血,一摔就摔得这么重……“我,我的病早都好了呢,今天……不是的……”   她解释,他好像没听到,大手轻轻搂着她的头,“这个疤,要提醒我一辈子了。”   嗯?苗伊一愣。   “提醒我,十六年前,我骗了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儿,告诉她:小叔叔会给她写信,会来看她,会再来带她玩儿;提醒我,当年和老师从京城来,路过桃圃,歇脚看桃林,不知道近在咫尺,她已经长到十五岁,在哭,已经不会说话;提醒我,回到凌海,每天朋友、酒吧,醉生梦死,不知道她在这个城市的角落,在生病,在读书,一个人悄悄儿地活着……直到有一天,她看着‘南嘉树’三个字,再也想不起我来……”   泪,突然就涌了出来,记忆中一切,就这么被他扒开,比那如影随形的数字还要可怕……   “苗苗儿啊,一切都晚了。现在不管我做什么,倾家荡产,翻山过海,也不可能再回去,不可能把这个疤……从你额头抹去了……你知道吗,我眼睁睁看着你是从楼梯上摔下去,流了好多血,可我……抱不动你,站不起来……最后,是航宇……航宇把你抱医院来的。后来,娄晓芸来了,一天,我一个字都没跟她说,我不敢开口,问她……过去的十年,你是怎么过的,我没胆子听,特别怂……”   “八百多万,你猜到那是我的所有,怕我受不了那种什么都没有的滋味。其实,我已经尝到了。没有了,小苗苗儿对我的信赖、倚靠,完全没有了。无论如何都要等我,无论什么事都最想告诉我,那个时候的她,我再也不可能见到了。十年,我一丁点儿都没有想过去找她,就这么,扔她一个人。苗苗儿最怕黑,可她自己一个人走过了所有的黑暗,不管多黑都坚信前面有光亮。现在,她在我面前,自立,坚强,漂亮,可爱,而我……一点力量都没有,想回到她身边,想像从前一样护她一点儿,可她不让,你说,我该怎么办……”   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从来不知道铮铮铁骨的大男人能如此软弱,乞求。泪早就模糊了眼睛,头痛,心痛,像要死去一样……“不是,不是……这不是你的错,根本不是你的错……我没有不信任你,我……”   “苗苗儿啊,你……”他轻轻地将她搂在颈窝,贴紧,“你告诉我,刚学会写字,就会写小叔叔的名字,怎么会在长风上待了一年都不知道总工是我……”   苗伊怔怔的,心被扯得丝丝缕缕…… “我……”她解释不了,总工南嘉树的名字出现在长风项目所有的RFI申请表上、所有的施工文件上,所有的审批报告上,她背了好多,译了好多,可是……她没认出来……   “等到再见面,你被强迫着,总算当我是男朋友,那种,最普通的男朋友。小心翼翼的,怕他知道你的秘密,怕他更喜欢钱而不是你,怕得心惊胆战。我原来想怨老天,没有让我早早回去疼你、保护你,可我现在没这个借口。有了重逢的机会,可我给你的,只是害怕。今天你看到我,一头栽下去,我觉得我自己像个魔鬼。苗苗儿,我现在告诉你,如果你真的不想我回到你身边,那我们,分开……”   “不要,不要……我……再也不离开你了……”苗伊哭出了声,像小的时候,他去玩没有带她,委屈、霸道、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小叔叔……小叔叔……我,我好想你……那年回到桃圃,一进老楼,我,我就蹲在楼梯上不能走……我想起你……夏天,我听到,听到你给隔壁阿婆来电话,我想问……可我,我说不出话来……我不是忘记你的名字……是,是病了……想不起来了……”   他低头,轻轻贴在她唇上……   泪流进来,她已经被淹没,却依然能尝出他的味道……   分离让一切变得那么脆弱,又那么厚重,十年,永远回不去了,此刻只有眼中对彼此的渴望才可以穿越那所有的遗憾、痛苦……唇舌纠缠,吸吮,想乞求她的一切,想给他一切,此时此刻,从今往后,永远…… 第102章   腊月二十三。   快过年了, 农历年对于凌海这样的国际大都市早就淡了味道, 连各公司的年会都是跟着新年,现在人们除了盼着放假,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这几天气温底,已经连续两天早晨起来有树挂, 高大的法国梧桐洁白晶莹装典着街道两旁,添了不少节日的气氛。   蒋航宇这天下了班就直接上顶楼,小嫂子受了伤, 老南心疼得要死要活的, 雇人照顾都觉得不够,自己提前休起了年假,做饭、打扫房间,伺候媳妇儿几天也没出家门。   也难怪,本来以为人家不要他了, 被打击得一副作死的样子, 结果发现非但不是不要他,反而是因为太爱他。这么狗血琼瑶的解释是自己以为的,蒋航宇觉得其实人家小姑娘就是嫌他碍事,完全的字面意思。可老南却瞬间被治愈了,觉得自己赢得了整个世界, 强大得能做救世主了。   可惜,救世主身上不名一文,还不想自己跑腿,倒是把蒋航宇的腿给跑细了。   今天办得差不多了, 回来的时候蒋航宇提前打电话:实在吃不下你家的饭了啊!你两口子是卖给山药南瓜小米粥了么?养伤也可以吃点鸡和鱼啊,要不根本不扛饿还怎么早日康复啊?我这几天早晨都特么是饿醒的!   结果等到了一看,还是清粥小菜,原来人家中午吃了鸡汤面了晚上要清淡!蒋航宇正打算发飙,门铃响了,必胜客外卖,披萨、烤翅、沙拉、炸鱿鱼。   这才是饭!又开了啤酒,蒋航宇吃得很欢,看对面的老南,媳妇儿是伺候在楼上吃的,就剩他一个人了还慢条斯理地吃粥,蒋航宇笑真特么德性!前段时间又黑又瘦还近视,这才不几天就被粥养得红光满面,做月子似的。   吃完饭,兄弟两个坐到客厅,从包里拿出文件,蒋航宇开始汇报这两天奔波的结果。老南属于挣多少花多少,根本没有能立刻提现的存款,可是面对这么个天文数字,抱着媳妇儿眼都不眨就说自己有,真是装X装到了一个新高度。现在真要拿出来,全靠一个字:凑。   “怎么样?”   “能怎么样。”蒋航宇说着把银行的文件拿出来,“房子是前年才买的,没涨多少,按市价80%估算给抵押。我银行那朋友做评估的时候特别考虑你这房子是Corner Suite,应该比临湾城的均价多出15%,这么算下来,能拿出来差不多一百五十万。”   “这么少啊。”   你才知道啊?蒋航宇瞥了一眼,把文件递给他,“签了,明儿就能拿钱。”回头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打开,“俱乐部那边不太好办,这两天要过年了找谁谁不在,根本没空搭理这事儿,幸亏有大嫂,不然还真办不了。”   老大陆柏杨的媳妇儿尤芳是东方风帆俱乐部的公关部经理,本来是蒋航宇喜欢玩帆船,可舍不得买也养不起,就以入会共享的方式用俱乐部的船,后来老南回凌海了,立刻就被拖了去。这家伙一上手就玩儿得很溜,前两年就下手买自己的船,蒋航宇被他诱惑得也没顶住,于是就一起买了,还兴致勃勃地决定在近海来一个为期三天的帆船旅行,起名叫“海浪计划”。   “保养得不错,只不过要让俱乐部拿下的话折扣肯定得多,我没多谈,大嫂说是多少就多少。”说着,蒋航宇把最后两页金额和签字递过去,“你瞧一下,行的话,一起签字。”   南嘉树接过一看,挣了下眉,“三十六万?你的也卖了?”   “本来就一多半刷的你的卡,”蒋航宇翘起腿靠在沙发上,“这下行了,我也不用惦记着还了。”看南嘉树还想说什么,一抬下巴,“赶紧签,大嫂说过两天俱乐部关门就办不了了。”   南嘉树这才拿起茶几上的笔,“替我谢谢你银行的朋友,回头请他吃饭。”   “没事儿,都是哥们儿。哦,对了,你那股票怎么样?”   “嗯,随便丢那几个还都不错,昨天还在涨,今天稳住,一百四十七万。”   “全卖了?”   “嗯。”   艹!蒋航宇解开领口的扣子,看他低头刷刷地签字,忍不住说,“这才多少,还差得远呢!”   八百五十万,要十天凑齐,老南也真是何不食肉糜的典型性高粱了。想劝他卖房子,可他现在把媳妇儿宠得跟闺女似的,精心装出来的公主房就算是摆设也得给摆着,更何况,苗伊本来就心事重,再让她看见老公为了她倾家荡产,也是不行。   蒋航宇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表,七点四十五。“约的八点?”   “嗯。”   ……   差五分八点,门铃响了。   打开门,最先到的是严栋,一进来就说,“你不是回京过年去了么,怎么还没走?”   南嘉树还没来得及开口,蒋航宇就笑,“回京?老南今年要做上门女婿去了。”   “哈哈……”其实在公司听说南大总工要提前休假严栋就觉得奇怪,因为这家伙精力超级旺盛,工作比休息更让他舒服,所以除了过年那几天必须回去看父母,从不休长假。一听蒋航宇这么说,笑,“什么话!人家老南是为我国同传事业在做贡献!”   “滚蛋!”南嘉树骂。   三个人还没离开玄关,陆柏杨和炎彬就都到了,房间里顿时热闹起来。都是兄弟,进门也不需要互相让,南嘉树提前煮了普洱茶,陆柏杨冷天最好一口热茶,炎彬和严栋自己往吧台小冰箱去拿了啤酒和水。   围坐在壁炉边,兄弟们聊着过年的计划,陆柏杨是腊月二十八的高铁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炎彬是年三十的飞机夫妻两个去夏威夷,严栋和蒋航宇都是凌海人,都是单身汉,哪儿也不去,在家待着。   说起南嘉树,都知道他和媳妇儿和好了,问怎么不见苗伊?南嘉树笑笑说在楼上呢,今儿咱们有事儿就不叫她下来了。苗伊受伤的事并不是有意瞒着,可见他没提,蒋航宇也就没说什么。   “今天叫我们来到底有什么事?”严栋问。   “东西都带了么?”   几个人互相看看,笑,真他妈的,有这样的兄弟聚会么?一个电话通知了时间地点,剩下的重点就是告诉他们带着支票本来。   “我先告诉你啊,我对你俩‘在海上浪的计划’没兴趣,不参与也不打算赞助。”炎彬说。   “我也不。”严栋附和,“一起开车进藏还行,那么一艘小破船在海上飘着那不是浪,那是玩儿命!”   “行了,”陆柏杨笑笑,“赶紧让他说正事。”   蒋航宇屏了口气,老南终于还是挺不住打算借钱了,五百万呢,就这几个哥们儿能给他凑出来?除非逼他把房子卖了。   南嘉树低头,从茶几下拿上一个木盒来。一看都眼熟,这不是生日的时候老大陆柏杨送给他的表盒么。果然,一打开,正是他那几块手表。   房间忽然安静,蒋航宇皱了眉。   “九五折。”   嗯??在大家惊讶的目光里,南嘉树靠进沙发里,手臂展开惬意地搭了靠背,“你们挑吧。”   这副德性映在兄弟们眼中很快就得到解读:第一,这货急需钱;第二,丫不打算借。   老南花钱花惯了,也许不是兄弟里最有钱的,可从来都是最烧包的一个。讲究吃、穿、戴,讲究享受,单身汉也要买复式楼,空放着;车,一辆又一辆,都开新的,完全不管新车掉价有多快;还特么买船,每天忙得家都顾不得回,就买了放着,一年玩一次。现在,沦落到卖表,这肯定是卡到他的七寸了。   虽然觉得他为难,可是这个样子还是让人想笑,不说就不问,哥儿几个忍了,开始看表。   南嘉树的表也许不是世界顶级的,但必须都是限量版,属于那种过了发行期有钱也没处买的。而且,表这种东西,设计是不过时的,跟酒一样,越久越值钱。当然,他的表还不到收藏价值,不过九五折已经很划算了。   严栋把盒子一转,“谁先挑?”   话音落,目光都看向蒋航宇,他立刻叫,“哎!!”   “你烫着了啊?”严栋骂。   “反正别看我!你们都大佬,我特么一个工薪中等偏下层,戴不起!”   陆柏杨一巴掌拍过去,“你特么再娘点儿就戴得起了!”   “行了,”炎彬笑,双肘撑了膝头,伸手去拿表盒,“航宇那块给我,我要俩。”   手刚落到表盒上还没拿起来,忽然,盒盖被大手撑住。炎彬抬头,对面的南嘉树也俯身在膝头,很近,能看到这男人眼睛里的狡黠,笑都笑得一副心怀叵测的样子,炎彬问,“干嘛?不让啊?”   南嘉树没吭声,一手从裤兜里拿出一样东西摆到面前,炎彬低头看,艹!车钥匙!!   大家都是一愣,炎彬挑了眉,“嘉树,你不是想让我九五折买你那辆车吧?你一工头儿,每天下现场,那车颠得还能要么?”   “九十万。”   声音不高,话一出口,炎彬还没反应过来,严栋一把抓起钥匙,“我要!”   那车推出时官方价一百七十万,最后从店里提车是一百五十万。开了一年,虽说他经常开远途下现场,但是老南极爱车,保养得很好,跟新的不差什么,就算按市场惯例掉价百分之三十也不会掉到百万以下,开价九十,是绝对可以占便宜的哥们儿价!   “拿过来,”炎彬冲严栋说伸手,“这车是给我的。”南嘉树直接把车钥匙扔给他,一是因为兄弟里炎彬是财力最雄厚的,二么,是因为上个月他出差回来的路上被一辆不守交规的货车给刮了。虽说速度不快,可是货车的力量蹭过去几乎把车一半给掀了,好在人一点没事,不过车根本没的修。保险公司刚把钱赔了,他还没来得及再买。   “你是大夫,这车对你来说气质太硬。我们做工程的,就得开这个。”   “滚蛋!”炎彬笑骂,“你特么硬!每天开着个小白领车堵在城里高架上,自行车都特么比你悍性!”   哥儿几个笑,然而被炎彬这么一骂,严栋更觉得不能松手。   没办法,事出意外,CNE副总的脸皮又是突破常人想象的厚,炎彬最后只能指着南嘉树夸了两句:下次有事别找我啊,穷死你都不多。   如此凝重的慈善义买,硬是被老南的非刻意挑拨搞成了热闹的兄弟聚会,可一旁的蒋航宇却笑不出来,老南这是砸锅卖铁了,可是还是不够啊……   严栋拿了车,就不能再拿表,陆柏杨和炎彬两个人看着挑,打算一人两块。   “我要一块。”   是蒋航宇,严栋笑,“中下阶层准备反击了?“   陆柏杨问,“你要哪个?”   “我要老南手上那块。”   严栋惊,“你要疯啊?他手上那块可最贵!”   “也最好啊。”   南嘉树没有吭声,抬手把眼镜摘了揉了揉鼻梁,重新戴上,冲蒋航宇笑笑,从手腕上摘下手表递过去……   ……   等把支票都签好,已经九点半了,兄弟几个都告辞离开。   “两天之内我就取了。”南嘉树送到门口提醒了一句。   “好。”陆柏杨点点头。   “炎彬,我先跟你拿点钱。”严栋跟炎彬说。   “你他妈的,没钱你还要!”   “我只是两天之内没那么多现金!”   蒋航宇最后一个出门,南嘉树问,“你也现在就走吗?我文件还没签完。”   “该我回去砸锅卖铁了。”   “小点儿声,免得扰民。”   噗,蒋航宇笑,“明早我过来吃早饭。”   “好。”   ……   送走一众兄弟,南嘉树关了门,大步往楼梯上去。   楼上小客厅,落地灯的灯光调到最低,大沙发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粉色睡袍软软地裹着,南嘉树过去坐下,双臂环了毛绒绒地裹进怀里,“不让你看,你非要看。” 第103章   问了一句, 她也不吭声, 软软地趴在身上搂着他的腰,半天不动。   不动就不动吧,是他狠狠教训她以后不论什么事再也不许瞒着老公,否则他真的不要她了!当时她又疼, 又怕,哭兮兮地答应了,可也缠着要他答应也不能瞒着她。所以, 刚才她蜷缩在沙发上, 听挑空的大厅传来楼下发生的一切。   他知道她在听,所以,一分钱都不能借。即便如此,那小心眼儿可能也承受不了,现在软趴趴的, 他不用猜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抬手摸摸她的头, 感觉还是够不着她,于是抱着往下挪,挪到可以贴着脸颊,宽大的沙发两个人几乎是躺着了,很舒服。   这沙发在苗苗儿来之前几乎从来不用, 当初装修时设计带家具以蓝白冷色调为主,楼下是简约的皮沙发,楼上是布艺。每次回来,南嘉树都径直上楼进房间, 其他一切都像精装修的画册,看一眼,路过一下,至于布艺的质地、落地灯的颜色,他还不如每周来打扫的钟点工清楚。   自从有了她,每天不管多忙下班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楼上楼下跑着关窗帘,打开装点的小灯;清早起来,带着耳机,嘴巴里一边念着英文,一边打开窗帘。天气冷不能再到阳台上,就会坐在小厅沙发里做口译练习,因为她说楼下客厅挑空有回音,吐字发音被放大能纠正好多小毛病,这样一读就是一早晨。   夜里,在电脑桌前坐累了或者卡了思路,她也会跑出来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膝头抱着大砖头一样的字典,手边一杯咖啡,毛绒绒的睡衣,乱蓬蓬的丸子头,橘色的灯光下,像只卧在桌腿边的猫,看着就叫人舒服。   南嘉树每次出来瞧见她这样子就会忘了自己房间里还开着图纸,也拿本书坐到沙发上,腿搭着茶几,大手正好落在她身上,一边装模作样地看书,一边摸她。后背,头发,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钻进衣领里落在雪白的脖子上,揉揉,捏捏。   两个人一起看书,多温馨。   只可惜,这种虚假的场面根本撑不了多久,细腻滑滑的肌肤钻得他心痒,欠身,大手解开领口只管往下去,用力揉搓。她如果就这么继续干活儿也就算了,要是敢嫌弃反抗,他立刻捞起她来就嘬,书啊字典都扔一边去,就地镇压。   桌边的地毯很厚,房间里空调很足,压着她他无所顾忌,可她会叫,说忙,说真的忙。那个时候,他哪里听得进去,越叫,越狠,咬她,为所欲为,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挤压掉她最后一点的耐心和时间……   之前所谓的甜蜜、热烈,都变成再也不能碰的记忆,像她额头的纱布和那下面他亲眼看着一针一针扎下去、勾起来缝合的伤口,永远在心里留下了疤。   那一天,他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晕血、晕针、晕白色……   忍不住又心悸,抱紧她用力吸了一口,这才安稳。小丫头真的特好闻,哪怕带了药味,也是家的味道。   其实家究竟该是什么味道,南嘉树也不是很清楚,从小到大,老妈比老爸还忙,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吃顿饭都很难得。从全托幼儿园出来,他就挂了钥匙,家里的厨房挂面是常备的,后来是方便面,再后来他就被远送南方。   一个人,一直是一个人,不管房子里有多少个房间,都是单身宿舍,直到,房子里有了她。每次一回来,开门就是热热的饭菜香,压过冷清的空气清新剂,特别暖和。喷香的骨头汤、小笼包,他爱吃的她都会做,他不爱吃的,像以前从来不碰的南瓜,也被她的小手捏得软软的、糯糯的,炸成小饼让他爱吃。   晚上,洗得香喷喷的被他摁在被子里,一觉睡得心满意足。   她的味道就是他的家。   南嘉树低头,凑近她领口,小脸虽然凉,可身子是热的,香香的,“你已经洗了澡了啊?嗯?不等我。”   他蹭在她颈窝,好痒,苗伊缩了一下,泪吧嗒就掉了出来。   他什么都没有了……   房子。从现在开始,除了家具、被褥和衣服,这里的一切都属于银行。而且,二次抵押贷款利息高,她一年的薪水加奖金也不够的,更不要说本金。   股票。上午她靠在他身边一起看股票数据、资金报表,听他分析,等她午睡醒来,已经全卖了。她不懂股票,可她听说过,茅台股是不能卖的。难怪蒋航宇听说全没了,忽然就把领口扯开……   车。她不知道大越野原价是多少,可是看严栋和炎彬两个人争抢的样子,绝不会只是出于兄弟义气,一定赔了很多。   船。她以前都不知道他有船,第一次听说他还有个“海上浪的计划”,不过现在……都没有了。   最后的最后……表。相比彪悍的越野车,他更喜欢表,精心保养,不单是为了炫酷,还因为他是个工程师,而且是常驻现场的总工程师。高危行业,现场是不允许用手机的,每个下现场的人都会有一块手表。他的手表上有世界时区、经纬度、月相、计时等等各种功能,他可以没有手机,可是不能没有手表。眼睁睁看他把表褪下,苗伊狠狠吸了口气,差点哭出声。   倾家荡产,什么都没了……现在只有T恤,眼镜,连烧包的样子都没有了……   泪珠挂在腮边,被他的拇指抹去,大手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揉捏,“说,为什么哭?”   “……嗯,”苗伊抽泣着吸了口气,很想抱着他哭,可是她不敢,嗯了一声也不敢说。   那天在医院,她哭了好久,把这十年的积攒通通哭了出来,筋疲力尽,也第一次……尝到了他的泪,心,真的要疼死了,那一刻,她想要他,想保护他,哪怕献出她自己,尊严,生命,一切……   一整夜在他怀里,吃了助眠的药也不能睡,就睁着眼睛看着他。他就跟她说话,沙哑的声音说这是他幼儿园毕业后第一次哭,也说这必须是最后一次。从现在开始,还债这件事不允许再做任何讨论,她爱爸爸,他爱她,一样不可以被逆转,一样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包括她。她听懂了,答应了,可是,可是……   “苗苗儿?”   “我,我……觉得我不值那么多钱……”   噗嗤,他笑了,低头地咬在那委委屈屈的唇瓣上。   他当然舍不得用力,她嘟起嘴巴给他啄,最后轻轻张开缠他进来。闭了眼睛,呼吸彼此,口中吸不够,碰到鼻尖,蹭啊蹭的;感觉大手握着她,越掐越紧,不自觉人就起身把她裹在身/下。她张开双臂环了他的脖颈,腿绕上来,整个人缠着他。   他哪里受得了,立刻迫不及待往下压,这么高大,沙发怎么够,一脚蹬到茶几上,力气大,茶几被通一声磕到对面沙发上,下面垫了厚厚长毛地毯,可依然能听到重重磨蹭地板的声音。   一个吻,激情如此,每次在他怀里,她都有种要化掉的感觉……   好容易停下来呼吸,苗伊一手搂着他,一手揉着他领口的扣子,喘喘的,“那个……不是有人说:男女之间最容易被消磨掉的就是激情,焰火一样,灿烂过后,就是一片黑暗……”   “这是哪个野人说的?”   苗伊嘟了下嘴,“明明就是嘛,晓芸说没见过你这样的,她和沈泽热恋的时候都没这样,人家可是高中同学、是初恋呢……”出院第二天,闺蜜来看她,陪了一整天,看着忙里忙外的大男人悄悄在苗伊耳边说:“叔叔”这两个字我是改不了口了,他都把你当成小女儿了,哪个男朋友老公能做到啊,羡慕死了……   “居然敢这么嫌弃老公?”   “嗯??”苗伊一愣,这怎么是嫌弃他啊?   “灿烂过后就是黑暗?怎么?觉得我只有现在有力气要你,以后就不要了,是不是,苗小一?”   “不是不是啊……”怎么会歪到那里去了??苗伊忙澄清,“不是那个意思!”   他眉毛越发拧起来,凶巴巴的,“我满足不了你了,嗯?苗小一?嫌弃我老了,是不是?”   “没有!你这么强壮,当然是可以一直要了,想要多少要多少了!老了,也一样!谁都比不过!”   “噗,哈哈哈……”   他忽然仰头大笑,苗伊急得发烫的脸颊才知道自己又被套了进去,这家伙真是的!这些天心疼她受伤,他没舍得折腾她,可她知道他忍不住,夜里抱着亲啊亲,总要揉搓个够,还要配上好多流氓话勾搭她,随便她说什么他都能往那上面想,苗伊气,捶他,“真是讨厌,人家跟你说正事儿呢!”   “谁都比不过,哈哈哈……”南嘉树笑死了,大手抓住她逼到他口边,咬牙,“小坏蛋,你这是夸老公呢还是骂老公呢?你还打算跟谁比啊?嗯?”   “南嘉树!”   “叫老公!”   “不叫!”   “叫老公!!”   “老公!!”   这就是个魔咒,一叫,什么都好,看他软下来,一脸的笑又温柔,苗伊才有嘟囔着说,“人家说的是喜欢的那种感觉,太喜欢了不容易坚持,那个事……也是一样。现在我们……这么好,好过头了,腻了……怎么办?”   “哦,这倒有可能。”   嗯?苗伊一愣。   “所以,你说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怕过几年,你想起今天……后悔了。”   他没吭声,看着她,苗伊等了一下抿抿唇,“不过,那样,我,我可以再还你钱……”   “嗯,口说无凭,我们得定下个协议。”   小脸上热热的红晕散去,她点点头。   “这么写:等哪天我腻你了,你就在这房子里做小老妈子,给我洗衣服、做饭、打扫房间。什么时候还清,什么时候走。”   他慢条斯理、一本正经地说,眼看着笑纹在她的眼睛里装不下溢出来,满脸都是,“好残忍……真的?”   “嗯。再加上你的工资卡。”   她终于忍不住抿嘴儿笑,他呵斥,“笑!听见了没有?”   “嗯……那晚上呢?”   “什么?”他一挑眉,“你个卖身小奴隶还打算爬主人床上让我给你暖脚啊?”   “那要不脚冷怎么办!”   小声儿甜甜的,理直气壮!他笑了,一把把她扣进怀里,“鉴于暖脚是关系家计民生的大事,有困难要暖,没有困难制造宽也必须暖!”   贴着他的颈窝,她蹭啊蹭,晓芸说羡慕死了,她觉得幸福死了,小时候趴在他背上,冰激凌滴滴答答在他的名牌运动服上,他生气她都不肯下来,就赖着。现在,也一样!   第一次……在心里悄悄感谢那个可怕的数字,这样,在她真的幸福得死去之前,都不会还清他的债……   “苗苗儿,”   “嗯,”   “不早了,给你洗头,好不好?”   “嗯。” 第104章   躺在大床边, 苗伊安静地看着屋顶圆圆的射灯, 光线调得很柔和,落在眼底泛出淡淡一圈光晕。   热水顺着发根淋下来,两只大手捧着,揉洗、按摩, 力道不轻不重,舒服得她每次眨眼睛都像要睡着了,好几秒才能再睁开。   额头受了伤, 不能洗淋浴只能泡澡。以前苗伊从来不的, 没有那个闲情,也没有那个功夫。现在不得不,躺在宽大的浴缸里,满是泡泡,直把人泡得热热的、软软的, 骨头都要酥了。当然, 她喜欢这样主要还是因为他在泡泡里特别帅,特别可爱!趴在他身上,滑滑的,她可以睡一觉。   洗澡解决了,可是洗头发, 她不能低头就不行。只能让他帮忙,人躺在床上,水端过来,可头还是得悬空。不过, 他会把腿垫在她的脖子下面,这样她完全不用吃力,躺着就好。   挺麻烦的一件事,每次都弄湿他。可他说喜欢给她洗头,因为小时候养过一只小柴禾狗,就是他给洗澡,现在算是重操旧业,摸起来差不多,还挺美的。   哼,居然说她跟小狗一样,还是只柴禾狗!可是,他揉捏得真的是太舒服了,而且每次洗完,头发都顺顺的,比她自己洗得都好,所以,她就没骨气地噘了下嘴,当小狗了。   “后来怎么了……”   苗伊眯着眼惬意得迷迷糊糊的。   “什么怎么了?”   “那只小狗。”   “后来我到桃圃来读高中,把它给看院门儿的大爷了,挺好的,也不认生。”   “再后来呢?”   “再后来,大爷退休回老家把它带走了。”   “那……再也没见过?”   “没有。”   头发洗好了,水盆撤到一边,毛巾包好搁在腿上,大手握了轻轻揉擦。小丫头不吭声了,眼睛眨巴眨巴有点出神,南嘉树抬手捏了捏小鼻头,“对不起啊,小狗儿。”   苗伊吓了一下,立刻耸耸鼻,“你才是呢!”也不管他还在小心地擦,一下翻过身,搂了他的腰。   南嘉树笑,没再争。   这么近,终于可以看到他的脸了,今天他穿白T恤,因为怕晃她的眼睛,光线调得暗,所以他戴着眼镜,可即便如此,也不妨碍强壮的肌肉乍着膀子,特别man!搂着他越发贴近些,嗅到男人的味道,苗伊抿抿唇,“嘉树……”   声音太小了么?明明都快贴到他下巴了,可他像没听见一样,只管揉着她的头发。   “叫你呢,为什么不理人家……”   “蚊子哼哼一样。”   “嘉树。”   很认真、很正经的小声儿。南嘉树笑了,“来,起来。”把她扶起来,换了毛巾包头发,“非得跟别人叫一样啊?”   苗伊笑了,他真的好喜欢这个“老公”称呼,像小时候,第一次知道她得管他叫小叔叔,乐坏了,每天抱着让她叫给他听。那就依他,笑着摇摇头。   “别动。”大手很仔细地缠毛巾,这两天他已经会弄了,只是稍微费点时间。苗伊没敢再动,看着他的脸突然就好想亲一下,抿了抿唇, “老公,”   “嗯,”   “还差多少钱?”   “两百多万吧。” 南嘉树应了一声,端详着眼前的小脸,没有了刘海儿,白得透亮,粉粉的热晕跟小时候的小苹果一模一样,只是这样让额头包扎的药纱显得更重,伤口明显有点发炎,还肿,不觉蹙了眉。   “嗯嗯,那不急,已经有好多了,剩下这些我们一起还很快的,你不用去借,等过了年,我……”   “你能不能不吵啊?”   “可是,我不想让你……”   “谁说我要去借啊?不借。”   “那……要怎么办?”   还是担心发湿会弄到伤口上,南嘉树搂过她把毛巾稍微往上推了推。“你跟家里说好就行了,别的不用操心。”   “嗯……我爸说他想先见你。”伤后这几天,每时每刻心都被他占得满满的,这么重要的事跟爸爸妈妈通话、发微信,前因后果总是表达不够,苗伊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真得得见面再说,“反正,年底债主都会来的,等你们谈好,通知他们就行。”   “他还是不相信我,是吧?”   “也不是……”   这个,真的不是。这些年一家人感触最深的就是人情的冷酷、世态炎凉,突然得知自己心性木讷的小女儿吸引到这么一个出手阔绰又似乎满腔义气的男人,作为父亲第一反应就是强烈的抵触和保护欲,哪里还谈得到什么相信不相信?   “我跟他解释说是我们小时候就在一起的,不是随便认识的别的男人。”   “你没说是小叔叔啊?带了你三年的小叔叔。”   “说了,可还不如不说呢,”苗伊嘟了下嘴,“爸爸总觉得你已经很老了……”   南嘉树挑了下眉,真无奈,其实当年跟这位岳父大人是见过的。那个时候苗唯清特别忙,每次都是匆匆来接了女儿就走;难得待一天,小苗苗儿也是用尽全力黏着他,一点儿都不会想起旁边还有个小叔叔。所以心理不平衡的小叔叔很记得苗苗儿爸爸,可是那位爸爸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个半大小子的叔叔。   “爸爸是怕我为了债把自己卖了。他不让。”   差一点,真的差一点,她就永远把自己卖给这笔债了。南嘉树轻轻吸了口气,抬手捏捏她的脸蛋儿,“这本来就是我的。”   “嗯,”她乖乖点头,环了他的腰靠在胸前,“反正以后觉得不好,你也不许退!”   纱布就在他眼前,药味直冲鼻中,心痛一下没防备,南嘉树忍不住皱了下眉,抬手轻轻摸了一下,“宝贝儿,疼么?”   “不疼,就是……镜子里丑。”   “没事儿,明天去拆线。等恢复好,再做疤痕处理。就算留下,也很小,不会影响漂亮的小脸蛋儿,不怕,啊?”   “我不怕。”她仰起脸,“你不觉得丑就行。”   南嘉树笑了,低头啄一口,“这就对了。我去洗澡。”   “嗯。”   站起身,南嘉树下意识地就去摘表,刚碰到手腕,忽然反应过来,赶紧就势把T恤脱了。回头,小丫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笑笑,把T恤扔过去蒙了她。   ……   听浴室里传来花洒的水声,苗伊拿起床头的书,打开,书签是长风项目总工的专有图纸签,水墨山水的设计,“南嘉树”三个字苍劲有力,气势逼人。拿起来又端详,真是的,当初每天看项目资料,怎么对这三个字就真的无动于衷,像个傻子一样。   手指轻轻抚摸,如果,她一眼就认出来,那他们就可以早两年相见,两年……六百多天呢,一个项目,天天可以见面,多好……   可是……苗伊抿了下唇,那么早就见面的话,他一定也会惊喜,会当小叔叔好好照顾她,然后很可能就直接把她留在华东总部。那样,她也许就不会吃那么多苦,留在凌海打工也更容易。只是,也不会为了代表翻译社参赛下那么多功夫,不会做同传,那他还会不会喜欢她呢?   也许……不会?毕竟,除了同传,她什么优点都没有……不过,在医院的时候他说他好爱她,心痛丢失的那些年,所以,应该不论怎样,他都会喜欢她……是不是?   心里居然有点后怕,悄悄嘟囔:不管了,不管他为什么喜欢她,反正,现在一切都好,不早,也不晚。   把书签小心地放在一旁,专心看书。《傲慢与偏见》,不是英译英的现代版,是原著,十九世纪的语法、词汇,包括作者某些小的带错误的习惯用法,原汁原味。这是大学毕业时老师送给她的书,早就想细细地读,可惜以前她根本没有时间。还有,爸爸有一个大书柜,当年家里什么都卖了,却留下了书,全部寄放在晓芸家。里面有原版全套《福尔摩斯探案集》,她都没来得及读。   现在才发现,不打工她的时间也很紧呢。人生最惬意的闲暇时光莫过于暖暖和和地窝在床上看书,看一整天她都不累!当然,他说不让看的时候就不看,他更重要呢……   苗伊正看得入神,忽然,床头柜上传来振动声,是他的手机。苗伊下意识地扭头瞥了一眼,屏幕上“老妈”两个字特别亮。   一下屏住呼吸,心通通直跳,感觉那手机振动得似乎要从床头柜上跳过来。并没有响很久就停了,可是她的目光却像被钉在了上面,一动不能动……   跟他在一起,哪怕缠绵得快要死去,也从来没有一丝念头敢想会有未来。每一分钟都小心翼翼,除了珍惜,就是害怕,怕失去他的那一刻突然到来。不敢爱他,又觉得对不起他,哪有胆子想更多的问题,可现在……   不由自主地去摸无名指,那光滑的指环。从医院回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枚对戒给她套上,说他从来就没摘下来过。当时她哭了,扑在他怀里呜呜的,不要钻戒,就要这对简单的对戒,跟他套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小媳妇儿也好,小奴隶也罢,反正,她再也不要离开他!   决心很大,连那个可怕的数字都无法阻挡,随之而来的幸福也很大,将她淹没,心里只有他,完全忘了他也像她一样有父母,是她该叫的……公婆?   心慌的厉害,苗伊扭回头,眨眨盯得干涩的眼睛,抱着书抱了膝。   他的老父亲,南也瞻,德高望重的南老,她为他工作过,老人说很欣赏她,可是,做口译行,做儿媳……也行吗?苗伊不敢确定,而且,他妈妈,林畅,非常干练的女外交官,虽然现在退休了,可是当年好像是以犀利的做派闻名的,她对儿媳的要求是什么?是要像她自己一样又漂亮又能干吧?一定要组长殷倩那样的才会满意,能愿意要她这么个土兮兮的女孩?   他本来每年都要回家过年的,今年也是计划要跟爸妈一起去国外度假,可就是因为她,因为听晓芸说她要一个人在凌海过年,所以他就没走。他是怎么跟他爸妈解释不回去的?当时他们已经分手,他不可能提到她吧?短短这几天,他们一直在一起,也没听他有电话,那,那就是说两位老人还不知道他们在一起,不知道有她这个所谓的儿媳妇的存在……   头疼,好疼,苗伊抬手把毛巾打开,轻轻揉揉。   真糟糕,如果让他们知道儿子一有女朋友就不回家过年,第一印象肯定不能好,因此就不喜欢她怎么办?她本来就……配不上他,现在,额头又有了疤,还……花了这么多钱,让他一无所有……哪个父母能喜欢这样的儿媳?   不,她不要离开他!他们已经结婚了,而且他真的爱她,只爱她。她一定要好好表现,为了他也要争取让公婆喜欢,做什么都行!   心焦灼到最后,远在大洋彼岸的公婆越来越模糊,满心里又是他,觉得自己真的好爱他,绝对不可以失去他,可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爱他?一会儿等他出来一定要告诉他:老公,我爱你,特别特别爱!   越想,心越热,听到浴室的水停了,苗伊把书放到一边,跪起身,打开床头抽屉。那小盒子还在原来的位置,拿起来,上面还有她标记的数字。苗伊抿嘴儿笑,伤已经好了呢,今晚要好好满足他。两个月没有了,他一定急的,半天拿不到的话肯定扫兴。不如先拿出来放在枕头下,一会儿她可以帮他……   忽然,苗伊一愣,嗯?只有三个??统统都倒出来,小盒子里反反复复检查,空空的,没有了……心突然揪成一团……   ……   洗了个热水澡,浑身舒畅。南嘉树围了浴巾,对着镜子吹头发。   今天很顺利,虽然房子上能拿出来的钱比想象的少,可是航宇也把船卖了,还多买走他一块表,算是额外的,唯一没想到的就是严栋把车给抢去了,炎彬不是很痛快。至于剩下的钱么,眼前浮现出张星野那副奸商的样子,南嘉树笑着摇摇头,算了,已经被骚扰这么久,就卖给他吧。   打开浴室门,南嘉树拿着吹风机走出来,“苗苗儿,来,把头发……”   话还没说完就噎住,只见小丫头跪在床上,头上的毛巾已经拿掉,头发乱乱地散在肩头,面对着他,皱着眉,,看得南嘉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过去,“这是怎么了?”   走近才瞧见两只眼睛里眼里噙着泪,牙齿把嘴唇都咬得发白了。南嘉树心疼得不得了,丢下吹风机就去搂她,“是不是伤口疼,嗯?来,我瞧瞧。”   她一把打开他的手,“怎么会,怎么会少了的??”   小声儿突然乍,带着哭腔,南嘉树吓了一跳,“什么少了?少什么了?”   “我走的时候不是这样,怎么会少了的??”   “到底什么东西啊?”小丫头似乎气得厉害,很用力地吵他,语无伦次的,怕她挣开伤口,他忙哄,“别急别急,不管什么少了,咱再买,啊?”   “我才不要!”她气哭了,手里的东西用力甩到他面前,“买吧,你买吧,反正跟我没关系!”   南嘉树低头看,居然是安全套!   “你说你一直想我,每天都只想我,那为什么这个少了??”   南嘉树惊得都磕巴了,“你,你这还有数啊?”   “怎么没有??我们用的盒子我都有标记的!这是第六个,楼下那个是第五个。我走之前,楼上还的还剩五个,楼下六个。数字正好是反的,可现在不是了!”   居然有理有据有数字,精确的吓人,可更吓人的是这指控背后的意思,南嘉树脑子嗡的一声,“苗苗儿!不许胡说啊!!”   “那你说怎么回事?为什么少了??”   “我,我怎么知道?!”   “你,你根本就……”她哭了,南嘉树心不虚,可是心疼,急得额头冒汗,“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绝对不会!我们分开前,你,你一周都没回来!楼上楼下的数字都没有变,后来,后来你回来我们就分开了,现在怎么会变了的?”   小丫头委屈得冲他又一通吵吵,南嘉树倒松了口气,“小傻子!你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我们还做了啊!”   “那是在楼下!在壁炉边!”她怎么会不记得?她鼓足勇气跟他提分手,可他根本没当真,压着她尽情冲撞,她挣扎不开,身上痛,心里更痛,舍不得他,绝望得真的想死。恨,“那天用的是楼下的!我没去看,我不知道对不对!”   她叫,又气又伤心,感觉伤口的颜色都深了,南嘉树起身一把把她拖进怀里,用力摁住,“你个小糊涂蛋!你以为那就完了?你软得不能动,老公把你抱楼上一起洗的澡,后来又上床,又做!”   苗伊紧紧咬着牙,那天是这十年来她最伤心的一天,记忆里有壁炉的火,也有一点浴缸的泡泡,可最多的……是他肆无忌惮的力量。当时她软了没有不记得,只记得她完全放弃了挣扎,混乱的思绪里有那么隐隐约约一丝,希望这最后的最后,不要结束……   “我,我不记得了!”   “那你就往死冤枉我啊?”抱着她,大手轻轻给她抹泪,“你也不想想,老公饿一个礼拜了,怎么可能只做那么一次?”   “那,那你告诉我用了几个?你既然记得那么清楚,你告诉我少了几个!”   小嘴巴还犟!南嘉树想了一下,“两个吧。”   “不许犹豫!”   他笑,“两个。浴室没用,床上用了两个,要不是看你不理我,不只呢。”   苗伊嘟了下嘴巴。   “跟你的数对得上么?”小丫头不吭声了,南嘉树低头咬她一口,“问你呢!”   她深深地吸口气,没哭出来的泪颤颤的。   “小傻瓜,你折磨死我了,那些天,天天就想着怎么去哄你,带你回家。你可倒好,不想我就算了,还冤枉我。”   “……谁说没想?”伤口疼,烫烫的,跳着疼,闹了这半天,浑身都软了,底气也没了,靠在他怀里嘟囔着,“我,我每天都给你写信……”   “信?在哪儿呢?我怎么从来没收到?”   “在……在日记里。”   “日记呢?”   “都很短的,一天就两句话……”   “写给我的话不给我看啊?”   怀里没声儿,南嘉树低头啄在她唇边,“嗯?”   躲了躲,没办法,苗伊只好把手机打开给他。   ……你放心,我不会跳槽去……我不想离开凌海,那样,离你太远了……   ……苗苗儿困了,晚安,小叔叔……   酸楚涌上来,撕裂了心头的伤口,疼得他根本无法承受,扔了手机,用力吻下去。   他压下来,整个人的重量,还有说不清的一种沉重,重得几乎将她压碎。苗伊张开双臂紧紧抱了他,胸口的气息挤尽也要在他耳边说, “我,我爱你……”   一把扯去浴巾,摩擦,一点即燃。   两个月,对于曾经短暂的热烈,像隔了整整一辈子,思念把一切都已经升华到一种危险又浓郁的状态,只要触碰,就是燃烧,炸裂……   没有任何希望,却突然反转,失而复得,像已经经历了轮回,欢愉千万倍地扑来,带着地狱般对再次失去的恐惧……   渴望已久的回归,一刹那就刺激得他恨不能释放自己的所有。低头,她软软地抱着他,小脸仰起迎着他,目光那么痛,那么期待,他咬牙用力,用尽全力,想把她眼睛里挥之不去的忧虑撞碎,让她完全沉在他怀里,身/下,不要再有一点别的思想……   ……   夜深了,窗外的风忽然静了。喷雾净化器嗤嗤地响着,淡淡的清香混入房间里的暧昧,难耐的声响与汗水已经渐渐平息,空气中却依然还能感觉到那滚烫的温度……   南嘉树从枕头上欠起身,拨开窗帘,暗夜里柳絮一般,漫天飞舞,居然,下雪了。   低头,小丫头窝在怀里睡得正香,软软的,光不出溜儿的小团子。他笑了,抬手把她脸颊上黏着的头发拨开。今晚她本来只是想满足他一下的,可他怎么能就知足?逼着她,看她一次又一次小脸潮红泛起来,泛得滚烫,把持不住咬他;他几乎刺激疯了,直到她求饶,哭,他这才把第六个盒子里最后剩下的都用完,许她筋疲力尽地睡去。   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了?   轻轻啄了怀中一口,南嘉树心满意足,顺手从床头柜拿过手机,见有个未接来电,看看时区,那边时间正好。转身,轻轻地把她放下,掖好被子,起身披了睡袍出到小客厅。   “妈,您给我打电话了?”   “是啊,”   “我刚才有点儿事,没接着。您和我爸挺好吧?我看海上天气不错。”   “嗯,是不错。我们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怎么样,工作还那么忙?”   “哦,我休假了。”   “是么?”   “嗯,”南嘉树轻轻吸了口气,“妈,我有媳妇儿了。”听筒那边果然停顿下来,南嘉树等了一会儿又说,“过几天带回去给您看看怎么样。”   “你都说是你媳妇儿了,我的意见还重要吗?”   “当然。没有您,哪有我。您喜欢她,对我很重要。”   林畅笑了,“那我没有选择了。”   “您有。我没有。”   沉默片刻,温柔的声音传来,“好啦,我早听你爸爸说起过她了,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儿,小女孩儿,很漂亮的小女孩儿。”   听完这三个形容,南嘉树笑了,“妈,我给您看看她的照片?”   “好啊。”   南嘉树挑了一张照片发过去。那是出院后的第二天午后,她坐在小阳台边的飘窗里看书。一身白色绒绒的睡衣,屈膝靠在紫罗兰落地窗帘边,专注的神情和旁边的小熊匹配起来那么可爱;发丝轻垂,肤若凝脂,阳光洒在身上,像一副油画。   “哟,她受伤了?”   “嗯。都怪我。是我让她受伤的,没护好。”   “这样啊,既然以前没有护好,以后就不要再失误。因为,我和你爸爸老了,不想过年的时候唯一的儿子不在身边。”   “对不起,妈。以后不会了。”   “嗯。早点睡吧。”   “嗯,您和爸在外面注意安全。”   “好。” 第105章   回到房中已经一点多了, 床很大, 被子很乱,一点声音都没有。走近,才能看清,她侧身蜷向他这边, 还是刚才的姿势。   伸手轻轻拨开她额头的发,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南嘉树觉得她现在睡觉都小心翼翼的。小时候虽然也胆子小, 可是趴在邻居小叔叔身上吃冰淇淋、打瞌睡,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成亲老公了,就算被做得晕过去,她也是很安静地依偎着他,一点儿都不势气。   不由人心疼。   这小丫头估计生下来就是专门来祸祸他, 太乖了, 看着她总有种老年得子的感觉,想给她宠成熊孩子,霸道、耍赖、胡搅蛮缠、想干啥干啥,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安抚他心里爱得释放不够、强烈的下作感。   躺下,小心地不碰到她的伤, 轻轻一搂,她就很乖地枕进他臂弯,露出雪白的肩头。他赶紧抱着掖被角,忽然见不远处垫子下压着被他胡乱丢了的手机。   又想起她的日记, 伸手够过来。手机有密码,不过他刚才看到她输入,是他们领结婚证的日子。看不看?思想斗争不到一秒,已经解锁。   其实,每一篇日记都很短,只是记录她一天做了什么。她还叫他小叔叔,像以前跟他说话,隔着屏幕都能听到那可爱的小声儿。挣了钱会很开心,告诉他挣了多少;想他的时候,会说想他。在这个完全私密的空间里,没有一个字提到债,那个旁人看起来足以把她压死的负担像不存在。   心思简单,干净,在这里,他和她的爸爸妈妈一起陪着她。   一个字,一个字,细细读完,没有泪水和思念,平淡得像流水账,却把他的心揉得粉碎。这就是小丫头最强大也最让人心疼的地方,这么多年,她学会了塑造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非常完整,有爱,有希望,有温暖,赚钱是开心的事,她是真的没有觉得辛苦;也没有一丝念头要回来找他,因为,她还在爱,很认真地爱着他,哪怕是两个人吵架决裂的那天,她的日记里也只说了一句:今天惹你生气了,对不起啊。然后继续,告诉他今天发生了什么,跟他道晚安。   单纯而固执地坚持,绝不回头;单纯而固执地放弃,也绝不会回头……   眼睛很酸,放下手机,抱住怀中,搭了腿,裹紧。他知道她不能舒服,可这是他最喜欢的姿势。   其实他一向睡觉轻,手臂不小心碰到床沿儿都会醒来,当初买这么大的床就是可以随意翻身不被打扰。可自从把她塞被子里,就喜欢揉搓她,她软软的,香香的,助眠。   闭了眼睛,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   夜走得很静,很快,可能是抱得太紧,热,睡梦中小丫头努力挣着翻了个身。南嘉树睁开眼,她已经背对着他。终于挣脱了束缚好像很舒服似的,跑到另一个枕头上四蹄儿趴着。轻轻打开被子看,看她光不出溜儿,雪白细滑的曲线,幽蓝的夜光里圆圆地翘着,这分明就是故意在勾引他!   分离这么久,都快想死了,今晚心疼她的伤他都没舍得换姿势。哪还忍得住,南嘉树起身覆上去,撑着肘,还没压上全身重量,她就受不了,睡梦里就不满,“嗯……”   大手轻轻把发丝拨开,咬在她耳边,“苗苗儿,宝贝儿,醒醒……”   “……嗯,”   应了一声稍微清醒了点,可是眼睛还是睁不开,稀里糊涂的小样子简直比她捏的糯米团儿还可爱!也顾不得她究竟醒了没有,南嘉树一口咬下去。换了姿势就像完全没尝过,两个月的饥渴难忍难消,身体里的野兽叫嚣着,谁知刚把爪牙露出来,突然想起刚才已经把“第六个”盒子用完了,楼上没有套了!   还得跑楼下去拿“第五个”盒子,虽然扫兴,可也不得不。他可不想当爹,不是不想当,陆柏杨的儿子从出生就是他们几个的公共儿子,小家伙又聪明又好玩,特别亲,有时候也难免会想自己以后有个儿子什么样儿,可是,怎么能让他的小苗苗儿怀孕??他可以当爹,她不能怀孕,这特么真是矛盾!   一个人正胡思乱想,身/下的人醒了,睁开眼睛,却不能翻身,“又想要呢?”   小声儿迷糊着,好甜,他低头,“嗯。”   “趴着?”   “嗯,行不行?”   “嗯……那把枕头拿掉,要不一会儿喘不上气来。”   南嘉树笑了,真是爱死她了,侧身躺了搂着她,“苗苗儿累了,不要了。”   她扭头看着他,被子下明明还能感觉到他的张扬,“这样……行不行啊?”   “抱着你从来都是这样,小春苗苗儿。”   她嗤嗤笑。他也笑,抓过她的小手覆上去,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好了,现在睡觉。”   ……   清早五点,小丫头翻身,南嘉树就醒了。这是她的生物钟,可是他不许她起,告诉她养好伤才可以恢复之前的作息。也听话,这两天都能翻翻身继续睡到七点多。   睡不着了,躺了一会儿起来洗澡,拿电脑到楼下,边工作边煮上咖啡。第一杯咖啡还没喝完,手机响了,看着号码,南嘉树笑了。   昨夜给老妈打完电话,他就顺手点进公司信箱发了个邮件,就一句话:预支三百万薪水,请张总批复。   拿起来,铃声孜孜不倦地响着,时间六点半,真准时。接起来,“喂,”   “早啊,南大总工,过来咱们聊聊吧。”   一副流氓腔,这就是CNE的当家人张星野在得意的时候标配的腔调。   挂了电话,南嘉树上楼换衣服。小丫头醒了,在床上看着他。穿戴好走去,大手摸摸她的头,“我出去一趟,早餐三明治在烤箱里。大概九点钟回来咱们去医院拆线。”   “嗯。”苗伊应了一声,“你去干嘛?”   “去拿钱。”   “是借……”   “不是。拿咱们自己的钱。”   苗伊没懂,房子、车、连手表都卖了,哪里还有钱?不过他打扮这么帅,意气风发的,她没吭声,任他低头啄了一口,走了。   ……   张星野作为总裁有个很健康的作息,早晨七点半准时出现公司,不论一天怎样忙碌,下班都要准时。晚上的应酬基本都推给副总严栋,下班时间比小白领还要早一些,原因只有一个:他是家庭煮夫,要回家给老婆做饭。   就是这么个人,可以在谈判桌上打败国内一流设计院为CNE拿下远油长风,也可以细碎地油盐酱醋,带着围裙下厨;可以为地震灾区一挥手就捐款百万,也可以抠门到开会订餐都要亲自过目。   这个家伙,阴阳八卦,不服不行。   说是上司,其实一起打拼这么多年,彼此交情很深,南嘉树为CNE鞍前马后,而张星野也从来没在他面前摆过总裁的谱,不过,与南嘉树更投脾气的还是另一位总裁岳绍辉Tony,两个人都是现场出身,一样的脑回路,对于张星野这种弯弯绕,总有种鸡同鸭讲的不好沟通。   一大早,公司还没人来,南嘉树直接上了二十八楼总裁办公室。看着那大敞的门和门里传出来的音乐声,南嘉树笑又咬牙,这货真是丝毫不掩饰此刻得瑟的心情。   走进去,大办公桌后,张星野一贯的西服领带,衣冠楚楚,见他进来,立刻把本来就有的笑容又扩大了一倍,满脸都是。   这笑容落在南嘉树眼里,基本可以解读为一副:老子终于等到你丫自投罗网这一天简直不得意不行要不是妨碍装X非笑死不可的表情。   没等他虚伪地让座,南嘉树大咧咧地坐在他对面的皮椅上,弯起大长腿搁在膝头。   张星野笑眯眯地看着对面,这种拽炸天、野人回归的气场完全跟Tony一样。   据说这是个传奇人物、业界奇才,可是他人在京城,张星野从来就没听说过。只是那一年Tony一个电话从南非现场打过来说他认识了一个人,告诉张星野要他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邀请这个人加入CNE。   可惜,张星野做不到,别看这家伙只是个拿死工资的,却拽得上天,根本也不愿意搭理他。没办法,Tony直接追到了京城。Tony是从来不追人的,却像有了个正经情人一样,每两个月飞回来一次直接去京城,两个人花前月下一年后,终于把这个大男人追到手。   从此,CNE有了王牌总工——南嘉树。   为CNE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可是,这家伙却始终让张星野悬着一颗心,因为他一直是一年一签,从来不松口签长约。这些年,随着CNE在业界独占鳌头,南嘉树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橄榄枝满天飞,让张星野想起他来就头疼,总担心他跑了,别说CNE损失大,Tony也绝不会放过他。   “嘉树啊,需要钱尽管说,三百万够不够啊?”   好体贴的上司,南嘉树挑了下眉,“张总,我要求的是预支薪水,没打算借钱。”   “哎,”张星野笑得很体谅,“借像什么话。只不过咱们公司财务制度是不允许预支薪水的,需要多少,你在这上面填上,等财务部上班就能拿钱。”   说着,张星野把手边的文件递过去。   南嘉树接过来,翻开看了看,笑了,“这合同在你抽屉里搁了几年了?CNE的LOGO前年就更新了颜色,你这还是老版。”   “没关系,节约公司抬头的信纸,法律效力是一样的。”   意料之中,这是一份卖身契,而且是张星野压在案头多年、专门为他南嘉树准备的卖身契。南嘉树最不喜欢卖身契,就像曾经的承诺,在苗苗儿没出现之前,他觉得是个违背人性、根本没办法给予的东西。   可今天,就是为此而来。张星野抽屉里这份快发霉的工作合同,就是他帮小苗苗儿彻底摆脱噩梦最强大的助力,一分钟也不能再拖!南嘉树决定不再绕圈子,直接问,“几年?”   “二十年。”   “多少??”   “二十年。”   “哈哈……”真他妈的!知道奸商无耻,可无耻到这种地步还是让南嘉树吃了一惊,都气笑了,“张总你真有魄力!”   站起身,一甩手,合同丢到他面前,“提前祝你春节快乐,另外,接受我的口头辞职!”   大男人转身就走,张星野赶紧起身追过来,“嘉树!合同还是空白的,除了你的名字什么都没有啊,我只是个提议而已,一切都可以谈么。”   “你把我当要饭的了吧?还谈什么?!”   张星野忙陪笑,“这样,十五年,薪水每年另签,另外再加20%的外派补贴!”   听着倒丰厚,另提外派补贴这是又要把他摁在现场十五年??南嘉树咬牙,“你怎么不说让我嫁给你??”   “主要是我有老婆了。”张总非常诚恳,“但是!可以由你提条件,你说!”   “十年。副总。外派自主,薪水另签。”   张星野沉默片刻,点头,“十年行,不过,就总工吧,待遇只多不少,行不行,嘉树?南大总工的名头是我项目开发的保证,你不能把这个也给我拿走。如果牺牲这个,这合同我宁肯不签。”   见他没立刻否决,张星野又说,“至于外派现场的事,我不如你和Tony了解,留给你们谈,如何?”   把Tony抬出来,南嘉树知道这也算是张星野的诚意,因为迄今为止,Tony还没有对他南嘉树的要求说过一个“不”字。   心照不宣的一场“博弈”,算是达成,总裁张星野亲自递笔,南嘉树签下了人生第一份卖身契。   拿过合同,张星野满意地看着,终于把这家伙栓住。   “钱什么时候到账?”   “等财务部一上班就把钱给你打过去。”   “好。那我走了。”   “嗯。”   走到门口,南嘉树又回头,“哦,对了,过年借你车用用。”   “你车呢?”   “卖了。”   FUCK!张星野眼睛瞪了起来,这家伙都穷成这德行了么??下一秒就把肠子给悔青了,这特么应该坚持十五年才对!!   “张总?”   张星野咬了牙,“要哪辆?”   “路虎。”   张星野今天上班开的就是路虎,从桌上拿起钥匙扔了过去。   南嘉树接了钥匙,转身就走。   张星野骂,妈的,连个谢谢都没说!   ……   开了路虎从个地下车库出来正遇红灯,南嘉树拨通了电话,“宝贝儿起来了没有啊?”   “起来了。你在哪儿呢?”   “想老公了吧?”   小声儿笑,“快点回来,要去医院呢。”   “这就回来了啊,拆了线咱们去买年货,准备回家过年!” 第106章   腊月二十九。   江南水乡, 古道悠然, 始于明初的小镇,名声在外,为如今追求返璞归真的人们趋之若鹜。隆冬的天气雨雾笼罩,又湿又冷, 可是阴天却遮不住年节的喜庆。   游客络绎不绝,街巷两边的商家小贩张灯结彩,各种应景的传统年货堆着满满的红色, 泊在河道里的乌篷船也挂了灯笼串和中国节, 不管是民俗还是广告,比凌海的摩天大厦要热闹多了,年味儿十足。   这是老家,虽然苗苗儿出生是在几十公里外的城市,这里却是她一口吴侬软语的出处, 也是本该衣锦还乡的一家人终陷泥潭的根源。   南嘉树是第一次来, 路虎开不进来,牵着她的手走上青石路,再坐乌篷船,一直走到小镇尽头才进到一个高墙小院,阴暗的木楼梯, 三层青砖楼。   苗家租住在二楼,里外两间,有对着天井的阳台,可是老式格局光线不是很好, 也不宽敞,却因为每年都会被砸个几次,房租比别人贵了很多。   这里是卧室,相对较大,双人床,床头柜,木头衣橱,都收拾得很干净;青花布窗帘,窗台上有盆栽,一盆兰花,还有两盆叫不上名字,可是都已经吐了粉骨朵;花盆都是塑料的,不好看,却不妨碍带给房中淡淡清香,春意融融。   简陋,温馨,如果不提醒,丝毫不会觉出巨债压顶那种阴霾的气氛。   房间里除了床,并没有坐的地方,南嘉树个子高,老房子进门都得低头,站在这房间有点拥挤,于是拿了把椅子进来,狭窄的过道边坐下。   面窗而立一个男人,淡蓝色衬衣套深色V领羊毛衫,宽肩束腰,略消瘦,却非常挺拔,背影完全看不出已是年过半百之人,只有那一头过早花白的头发才能曝出他的焦心与沧桑。   这就是苗苗儿的爸爸,苗唯清。一路来,南嘉树曾在脑海里勾画过他的形象,一朝覆灭,十年重压,如今身体又出了状况,实在不能想象他是怎样挣扎萎靡的状态。   等到见面,真实的苗唯清站在面前,恭敬之余南嘉树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讶。父女久别,他将苗苗儿抱在怀中,看着他们两个,南嘉树才意识到从小就是个古典小美人儿的苗苗儿,清新淡雅的气质居然是来自她的爸爸。   淡然,清高,一副无框眼镜,满身的书卷气。谈吐间完全没有商人的事故与圆滑,当然也就没有商人破产后该有的颓丧。不难想象当初他是怎样书生意气为了带亲朋致富而把所有人一夜之间都变成了自己的债主。这不是一个生意人该有的莽撞,就像总裁张星野,面对同样的事,他一定会选择直接给钱帮助,绝不会做这样善意到几乎愚蠢的决定。   可正为此,抛却翁婿见面难免的生怯,初见南嘉树就莫名地喜欢这个人,心生敬意,似乎这样的人才配做苗苗儿的父亲。   只不过,尊敬是一回事,交流与信任又是另一回事。即便他带来了全额巨款,带来了他们彻底脱离泥沼的希望,这位岳父大人非但没有欣喜若狂,回应给他的反而是沉默。   过去的一个小时,南嘉树已经从他和小苗苗儿的第一面讲过了形影不离的三年,杳无音信的分离真的是太久了,让重逢后的喜悦如此强烈,很快就带回了一切,爱她,他不能自拔。最后,他介绍了自己的情况,他的家庭、工作、收入,包括他与CNE的渊源和今后的发展,用一切来证明他的能力,保护她一辈子的能力。   沉默。沉默得南嘉树的心都开始发慌。   “我相信你。”   许久,终于等来了这一句话,可沉重的语气却让南嘉树蹙了下眉。   苗唯清慢慢转回身,坐在了床沿边,两个男人终于面对面。   “相信你确实有这笔钱,也相信你现在是真的喜欢伊伊,愿意帮助我们。我也一直希望能有这么一天,再把我的女儿带回身边,还给她完整的家,一个不需要担忧和害怕的家。”   说着苗唯清轻轻摇头,“穷我一生,恐难达成,却是我和她妈妈永远不会放下的心愿。”   寥寥几句,心痛难当,南嘉树点点头,“这也是她最大的心愿,至今都是,想回到你们身边。”   苗唯清闻言略顿了一下,笑笑,“她已经二十四岁了,你不觉得她的心愿很孩子气吗?”   因为苗苗儿曾经的病,这是个敏感到会生出敌意的问题。如果是别人问,南嘉树一定会发怒,可面对苗唯清,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答。   “伊伊她生过病。很重。”苗唯清再开口,声音低了很多,“作为父亲,我不希望任何人为任何原因再提及此事,那是我们一家人最煎熬的两年。可是,对于你,我不能回避。”   “这件事我知道,您不必担心。年前时间紧没来得及,不过我已经跟她的心理医生约好了时间见面详谈,我会仔细了解她的情况。另外,我有个朋友就是凌海很有名的心理医生,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面对他诚恳又心疼的表态,苗唯清未置可否,“那次病她已经痊愈了,也学会了照顾自己。再跟你提并不是想求你再把她当病人对待,而是因为现在你离她最近。”   这一句南嘉树没太听明白,微微蹙眉。   “心里疾病的痊愈是有条件的,治疗除了药物稳定就是在心理上的疏导、教会她给自己画一个美好的未来,激励自己,让自己相信。伊伊病的起因是被迫离家,她从小胆子就小,特别敏感,突然离开爸爸妈妈根本无法承受。想念,恐惧,恨,所有的情绪都最终归结在这笔债上。所以,当她在为自己规划那个美好的未来,必然就会放在还债上。孩子很坚强,也很努力,她学会了疏导自己,也更坚定等还完这笔债,一切就会回到从前。这笔债,是一切的根源。”   “这我明白。”南嘉树点点头,“所以,我们要尽快把债全部还完,彻底铲除这个根源。”   “那她一定会很快乐,也许,真的会像以前一样快乐,”苗唯清轻轻扶了下眼镜,“有了你,甚至会更多。失而复得,会变得更珍惜,更敏感,人之常情,何况,是伊伊这样单纯的孩子。所以,一旦再经历一次,我想不用我说,你也应该能明白这会对她造成什么样的打击。”   “再经历一次??”南嘉树惊,“为什么?”   “这个世界诱惑很多,生活平淡后,人的防线会变脆弱。伊伊是个认真乖巧的孩子,因为家庭变故,她没有机会经历同龄孩子该有的感情经历,第一次,就到了这一步。她很喜欢你,电话中反反复复地说你好,要我们接受你。听得出来,她已经完全投入,接受了你。如果有一天,你……”   “不会!”南嘉树一声乍!根本不能允许这句话说完,如此失态拧紧了眉头,“对不起,您的话都是对的,现在的社会欲望确实高出了很多人的道德底线,如果伊伊跟了别人,不要说您,我也不会放心!我不知道什么样的证明才让您相信我,我只能告诉您:我爱她,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这一辈子我希望能有她,不,我一定要有她!我不想说自己有多高尚,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我早就过了冲动的年纪,我的阅历和智商也不会允许让什么诱惑毁掉我的家,伤害我的亲人!”   “作为父亲,我希望自己的孩子真的能有此托付;可同样作为父亲,也是我的责任和义务不能完全相信你。”   “可……”   南嘉树还要再说,苗唯清一抬手没有再让他继续下去,转身从床头柜码放整齐的书摞上取下一本书,打开拿出一张纸递到南嘉树眼前,“这是我写的借据,签上了我和她妈妈两个人的名字。将来,不论什么原因,你不能再和她在一起,感情的事,我们可能救不了孩子,可是,关于这笔债希望你来找我们,只要我们有一个还活着,一定会攒钱来还。请你不要……”苗唯清顿了一下,“求你不要,再用这个为难我的孩子。”   白纸黑字的借条展在面前,一个“求”字,南嘉树的手都哆嗦,“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伊伊看到这个借条,我该如何解释??明知道这是她的病根,那个时候的伤害,她怎么承受?我又怎么承受??您是在保护女儿,可埋一颗定/时/炸/弹在我们中间,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我怎么过?一旦炸响,谁又能弥补?怎么弥补??”   面对他难以压制的情绪,苗唯清咬了下牙,“如果你不能接受,那南先生,我只能谢谢你的慷慨……”   “您不能再这么叫我!”说着南嘉树从外套口袋拿出两本红色的小本直接压在了苗唯清手中那张借条上,“爸!”   看着印着金色国徽的结婚证书,苗唯清惊得手差点就没托住。   “有一件事,伊伊不让告诉你们,她为了还债,到处找人想假婚来套公司的福利房。那是分离十六年后,我们第一次见面。当天晚上我就决定娶她,从那时起,从来没有一丝念头当那是个假婚!说起来也许很荒唐,可就连我自己每次回想也无法解释那种笃定的心情。小叔叔,男朋友,丈夫,很多时候,我自己也说不清我到底要给她多少才够。所以,在我的苗苗儿身上,谁对我也没有发言权。我无法打消你的怀疑,您也无法让我做出任何可能威胁到她对我信任的举动。所以,这份忐忑和担忧,对不起,您只能自己承受。”   拒绝,这么理直气壮。苗唯清皱着眉,轻轻扶了下眼镜,看着眼前这个开口叫他“爸”的人。苗苗儿,这……是他对她的爱称?那“我的苗苗儿”又是什么?难怪在提到诱惑的时候,他不强调爱情,而是说家,他的亲人……   “我失去过她,整整五十二天。当我得知这笔债的时候,不瞒您说,我心里很无耻地觉得庆幸,听起来很残忍,可是事实如此。如果不是这笔债,我根本就没有机会能再见到她,也就永远不会知道我能这么爱一个人,不会知道,房子里有她,就有了家。这种假设,让我后怕。八百三十六万,是我南嘉树人生当中花得最值的一笔钱。”   爱和占有,如此实在、卑微,又如此强大,强大到苗唯清开始怀疑相对于这个“小叔叔”,他这个父亲究竟是有多不称职……   ……   苗家要还债的消息,在这个古老的小镇上没有超过一个小时就传到了河道两岸。   没有人相信,或者说没有人敢想这是一次性全部还清,所以,老楼狭窄的楼梯上挤满了人,生怕晚来一步,钱被别人分光轮不到自己,除此之外,天井里还站了不少专门来看热闹的。   债主都到齐了,吵吵嚷嚷,口中依然不善。苗伊和妈妈奚容都觉得该安抚大家一声,说今天都有,可是南嘉树说不需要,让他们吵。苗唯清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南嘉树已经提前预约了当地的律师,其实还债这种只要双方彼此信任,见证人都不需要,可是,“信任”这两个字南嘉树觉得在这群曾经的“亲朋好友”身上早就失去了意义,这一次一笔划清,不但要有见证人,还必须是可以直接上法庭打官司的律师。   不足十平米的外间,家具都搬到了外面,只留下了一张桌子,四把椅子。欠款收据已经准备好,当场转账,当场收回欠条,签字。现代发达的网上银行系统,让这一操作执行起来方便又迅速。   连本带息,一分不少。还债人是苗唯清,双方签字的时候也是苗唯清,可人们的目光却不得不集中在他身边这个高大的男人身上。相对于苗唯清谦和又忍让的态度,这个男人眉头微蹙,棱角冷峻,并没有什么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威严,所有的核算、转账都在他手中过,口中说出来只有数字,可那种气场压在满屋,几乎是种震慑。刚才还在门口吵吵的人,只要一面对他,声音立刻就会小下去,甚至也不知道听懂利息计算没有,只管点头。   人们不觉窃窃私语,这是谁啊?女婿吗?马上就有人反驳:怎么会哟!一定是老苗又做生意了,合伙的吧,一看那样子就是大老板,苗家小丫头哪里有这福气!   人群突然被拨开,一个男人大大咧咧地上楼,“听说还钱喽。”   声音很大,拥挤的楼梯没有一个人敢挡着他,一进门,一脚踩在对面的椅子上,冲着苗唯清,“拿来吧,一百万。”   苗唯清刚要开口,南嘉树抬头瞥了一眼,“你谁啊?”   “老子刘俊,你特么是哪个?”   南嘉树嘴角微微一弯,“你就刘俊啊?”   “哪能?晓得是老子还……”   “边儿待着去!”   这一句是这男人今天除数字外说得最长最大声的一句,人们一下子静了下来。被当场喝断的刘俊也愣了一下,旋即黑了脸色,刚想耍横,可看看那男人有他两个壮,不得不咬牙啐了一口,“哟,横啊,镇子外头那辆路虎听说是你的?等下开走喽!”   见南嘉树没吭声,刘俊这才得意地干笑了两声,走到窗边靠了,点了烟,很快,房中一股呛人的烟味。   苗唯清再也无法集中精神,这十年,几乎每年都会被这个地痞打、砸,进医院,那都是他一个人,无所谓,可现在,妻子和女儿就在里间卧室,实在不想惊吓到她们,想早点打发走他,可身边这位女婿,像根本看不见他,一直在计算别人的帐。这么明显的冷落根本就是挑衅,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刘俊今天还真是老实,就那么黑着脸一直等着。   终于到了最后,楼梯上人群已散尽,刘俊走过来,一脚踩了椅子,拿出手机。   南嘉树把连本带息的数字念出来,问,“对不对?”   刘俊哪有那个脑子,“差不多吧。”   “好。”南嘉树说着从身后扯过一个旅行包,双手举起来扔了过去。硬邦邦地大旅行袋砸过,砸得刘俊差点没一个后仰翻过去,立刻骂:“艹你娘的!这是什么??”说着一把拉开,艹!!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一沓子一沓子满袋子的钱!!   苗唯清和律师也惊讶,怎么给他的都是现金??   南嘉树展了展腰,大长腿往他椅子上一搭,“数数吧。”   这特么数到什么时候去??   “老子要转账!!”   南嘉树笑,“你爱要不要。”   本来也是替他哥收账,这帐死了快十年了,这再不要不是傻子么??骂骂咧咧的,也舍不得丢下钱袋子,可是要数还不得数到正月十五??好在律师提点,说这都是银行刚取的,数一下沓数就可以了。刘俊这才不得不数起来,最后交回借条,签了收据,又冲着苗唯清和南嘉树骂了两句,最后横七横八地走了。   处理完这最后一个,收回了整整三十五张借条,在律师的见证下全部销毁。   一手挽着爸爸,一手挽着妈妈,苗伊认真地看着一个个数字消失在火中,烧成灰烬……   送走了律师,南嘉树跟苗伊说,“我去外面把车安排一下。”   “哦,好。”   南嘉树飞奔下楼,冬日天短,刚刚六点天已经完全黑了。追出来,老巷子夹在两边高墙下,中间并排走不过三人,昏暗的路灯照着能看到一个男人背着沉重的旅行包还在慢吞吞地走着。   “刘俊!!”   一声喝,刘俊吓了一跳,回头,眼看着那高大的男人大步而来,几乎占了整个巷子,危险的气息黑暗中铺天盖地。吓得转身就要逃,晚了,人已经近到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扯过来,铁拳重重一记,立刻口鼻喷血!   虽然瘦,可也是近一米八的个子,谁知那拳头左右开弓轮番招呼过来,打得他像一个陪练沙袋,飘飘摇摇,站都站不住。口中哇哇叫,除了孙子王八地骂,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糊了满脸的血,眼睛已经肿得只剩一丝光亮,刘俊死死抱着旅行包,杀猪一样嚎,“抢劫啊!!”   突然胸口飞上一脚,脚下青石一滑,重重地仰面摔倒在地上,以为南嘉树要走了,刘俊叫,“你他妈的!有本事你别走,老子要打110!老……”   第二个“老子”还没当起来,男人的膝盖一抵,重压几乎钉死了他,阴冷的声音从上面传来,“爷告儿你,借条已毁,这笔钱每一张上的银行编号爷都有记录,你特么敢报警,就让你一分都花不出去!!”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撅折你丫肋骨!”   气都喘不上来,更怕的是断肋骨,刘俊憋不出,哇地哭了出来…… 第107章   夜幕降临, 一日游的大巴已经都离开, 小镇为保护文化遗产不提供住宿服务,游客顿时少了很多。外面这才会重新调整提供整夜的停车场,南嘉树出去把车安排好,匆匆返回老楼。   刚上楼梯就听到厨房间里传出一家人的笑声, 苗苗儿叽叽喳喳的欢快得小鸟儿一样,从来没听她这么聒噪过!哦,不对, 小时候也会这样, 能吵得他头疼,南嘉树笑。   路过门口,香啊。第一次回来过年,她买了好多吃的,说爸爸妈妈还不知道她会做菜呢, 一定要都做给他们吃!今天晚了, 就吃火锅吧,简单。其实苗苗儿牌火锅一点都不简单,现在这显摆版的就更复杂了,这一闻就是炖了鱼汤锅底,辣的, 不辣的,蘸料还不知道要调出多少种口味来。   还有油炸的味道,嗯,是他最喜欢吃的京味儿小奶油炸糕!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折腾一天真是饿了,南嘉树很想进去先捻一口吃,可是不行。   转身进了房间,走到沙发边的行李箱旁,刚俯身打开,身后就有小声儿乍起:“你怎么只穿了这个,外套呢?”   南嘉树回头,扎着围裙的小媳妇儿已经跑了进来,他手臂上搭着的外套就藏不住,任她拿起来,浅咖啡色Pea Coat上溅了不少血滴。   “没事儿,”眼看着小丫头眼睛都瞪圆了,南嘉树忙悄声解释,“就是教训了丫一顿。”   “你,你把他打坏了??”   “哪儿那么容易就坏了,活着呢。”   “跟那种人较什么劲嘛!” 苗伊又气又急,“让我看看你哪儿受伤了??”   “没有,这都不是我的血。”   不是他的血,那他也好不了!苗伊丢下外套就拉起他的手,果然,满是血污,也看不清有没有受伤。   “你,你真是的!”   正好挎包里还有两瓶水,拉他过来,就着房间里浇花的木盆,小心地给他挽了袖子用冷清水冲洗。等冲干净,再仔细瞧,天哪!这,这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啊,手背泛了淤青,指关节也破了,洇出血珠来!   苗伊心疼死了,眉都拧成了疙瘩,可一抬头,他居然笑笑,“硌的,没事儿,啊?”一身的寒气,身上就一件特别薄的线衫,平常在凌海出门有车,进门就是空调,在家都是半袖T恤,可回到这里老房子临水又没空调,又湿又冷,在房间里她都不让他脱外套。这下可好,出去打架,外套颜色又浅,溅了血肯定是怕别人看到就这么脱了,又一路往镇子外头去泊车的!   纸巾轻轻沾了他手上的水,看他要放袖子,苗伊叫,“别动!得上药。”   回来的时候他为她的伤准备了满满一个急救小箱子,当时她还笑他太事儿,现在倒正好了。拿了急救箱出来,又找出他的厚毛衣开衫抱在怀中,撑开袖子。   看小丫头那架势,南嘉树很识趣走过去,伸手, “不先上药么?”   “要着凉了,先穿上!”   皱着小眉,呵斥他这么凶,好想掐她的小脸蛋,可南嘉树没敢,顺着她穿袖子。她好小心地不碰到他的手,然后踮起脚尖给他整理领子后面。搞得像不能自理了,小脸凑得很近,可是很严肃,南嘉树轻轻挨了一下,低头忍着。   药棉蘸着药水擦,真挺蛰得慌,可她嘟着嘴轻轻地吹,他就不敢疼。小丫头可能是为了做饭方便,刘海儿别了个小卡子,头发分两边扎马尾搭在胸前,再配上肚兜儿式的围裙特别可爱。南嘉树忍不住弯腰啄了一口,“怎么打扮得跟个小妞妞似的!”   “别乱动啊。”苗伊不高兴,还没说他一句,正好苗唯清走进来,看到两个人在擦药水,忙问,“这是怎么了?”   苗伊头也没抬,“他揍了刘俊一顿。”   苗唯清闻言皱了眉,这女婿,说是堂堂大公司的总工,却完全没有他们当年做项目时那踏实、严谨的工程师样子,一个大男人,穿戴讲究又时尚,有型有款,还有香水味,一眼看过去像偶像剧里的人,现实生活就是那种能让小女孩沉迷的情场老手。若不是言谈举止很有气魄与担当,真觉得自己单纯的小女儿要吃亏。这怎么,居然还打架?   “何必呢。”   “怎么了?”苗伊不满地嘟了嘴巴,“刘俊不该揍么,早就该揍了。”   “伊伊,你这孩子怎么也开始相信拳头能解决问题了?”   “我不知道拳头能不能解决问题,可是拳头能打折肋骨,能让您疼,住院那么久,还能……让您不敢报警!”   一番话说得苗唯清有些尴尬,轻轻扶了扶眼镜,苗伊看着鼻子一酸,眼睛红红的,“……您别以为我不知道,晓芸早都告诉我了。可我什么也做不了了,都不敢哭……今天在里屋听到刘俊来,妈妈就紧张,我也跟着好紧张,都忘了外头还坐着他呢!听到他训刘俊,我就一点都不怕了,知道一定会好好收拾那个家伙!”   女儿还是小时候那个乖巧可爱的样子,可现在嘴巴里恨恨的,话还挺横,对自己这个大块头的暴力丈夫非但不觉得害怕还很有点得意骄傲的意思。而那个大男人,脱掉时髦的外套,穿着居家的毛衣开衫,一手老老实实地给她上药,一手还不忘搂着她在怀里,脸上的笑那么纵容,完全就是那种家有淘气包随便她闹的样子。   这个画面如果放在以前会让苗唯清觉得两个人都是混不吝,可此刻竟然莫名地觉得很窝心,有这么个男人保护她,耍了横地保护她,孩子倒活得比以前还势气了,于是轻轻吁了口气,声音也软下来,“那是个地痞流氓,成群结伙的,嘉树一时气盛,招来他们,再吃了亏,岂不白受苦。”   “哼,来吧,再来几个也没用!他是凌海拳击俱乐部的,一个人能打好几个呢!”   小丫头一挑下巴,竟然挑衅,眼看岳父大人挑了眉,南嘉树忙赔笑,“您放心,他不敢来。那混蛋看着横,其实还没怎么地就连哭带喊的,是个怂货。”   苗唯清看了看,没再吭声,俯身去端那盆水。南嘉树扭回头,笑容还不及收就碰上小丫头气鼓鼓的目光,他的手只是破了皮,药上好了也不许他动,“哼,你也别得意,晚上不许你吃辣,不许吃鱼汤,也不许吃小炸糕。”   他的笑容越发晕开,低头在她耳边说,“那我啊,吃你。”   他声音真的很小,爸爸真的不会听到的,可苗伊抿着嘴巴还是差点就叫出来,脸本来就被灶火熏了,现在越发红扑扑地发烫。   ……   明天才是除夕,可是今天的晚餐却意义非常。   十年,女儿第一次回家过年;十年,一家人终于又围坐在一起。一千六百万,卖掉了一辈子的亲朋好友,却没有打散这个家,还多了一个,添丁加口。   女婿第一次上门,就是这么惊天动地,不是女儿带回了他,而是他把他们心心念念的小公主给送了回来,从此,才好团团圆圆。   桌子正中是凌海带过来的京味铜火锅,烧木炭,这锅一点起来,整个屋子很快就热气腾腾,炭火熏着滚滚的鱼汤,年味儿十足。周围摆满了配菜,带着冰碴子的肉片、海鲜、各种蔬菜,还有娘儿两个亲手做的小点心。   一天忙碌,午饭都没吃,一家人没有再多寒暄什么,热热乎乎地吃起来。   南嘉树开了红酒,这可是从张星野家的酒窖里挑出来的,看张大总裁当时心疼得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就知道这酒贵不在价格。一套水晶杯得赠于老妈林畅,珍藏多年,这次带来,南嘉树斟了一杯,双手递过,“爸,”   “好,谢谢。”   看丈夫微笑地接过,奚容顿时红了眼圈。这是第一次听他开口叫,怎么能不感慨。之前伊伊在电话里说有男朋友,说他怎么怎么好,可是嘴巴却非常严一点都没有透露自己早就嫁了。这次为了还债,人家把结婚证摆在爸爸面前,才算把胆大妄为的小丫头给暴露。   南嘉树,这个名字虽然一点都唤不起丈夫苗唯清的记忆,可奚容对这个小叔叔是有印象的。当年去娘家看小伊伊,见到过那个大男孩,个子很高,总是一身帅气的运动服,据说功课出奇地好,可手里从来都是球而不是书,不是很乐意跟大人说话,酷酷的。   记得接伊伊走的那天中午,奚容在过道做饭,看到他放学回来,伊伊立刻就跑过去跟他抱抱。那个时候她已经七岁了,不应该再跟个男孩子这么亲近,可还没等奚容去拉她回来,小丫头就被他背起来给带走了。后来才知道两个人是去买冰激凌。   只买了一个冰激凌,坐在楼下大门口分着吃。   回来后,伊伊就急急忙忙地学写信,第一封信就是给小叔叔南嘉树。工工整整地把他的名字写在信封上,可是地址是空白的。孩子写了好多封,对于一个二年级连日记都不会写的小学生,很了不起了。虽然,他一封都没收到。   现在,这个小叔叔就坐在对面,稳重,成熟,风华正茂,曾经那叛逆的少年已经记不清了,可他们在一起却能清楚地看到当初的影子。伊伊是个特别乖的孩子,胆子小,除了在外婆和爸爸妈妈面前敢撒娇,在外人包括舅舅面前都不会,可在他面前,根本不管的。海鲜买了这么多,其实她是不爱吃海参,煮了还是夹了一块,咬了一口,不好吃,随手就放人家碗里,他夹起来就吃了。   两个人的动作自然得都不需要看对方一眼,这种亲近,带着很多年前两个心智还不成熟的孩子留给彼此的位置。十岁的差距忽然变得这么温暖,成了一种保证,让做妈妈的心更踏实了。   “妈,妈妈,你尝尝这个。”   面前递过新鲜生蚝,这个可不是用来涮的,他们带来的时候是用冷藏箱冰碴子冰着鲜。奚容接过,苗伊顺手挤了柠檬汁,看妈妈吃下,“味道怎么样?”   “当然好吃了,这么鲜。”   “本来还要带新鲜三文鱼刺身的,可是他把生蚝买多了,冷藏箱地方不够。”   小声儿有点埋怨,可是开心得不得了,奚容笑,“都是你爸爸爱吃的,是不是?”   噗嗤,一句话终于让南嘉树忍不住笑出了声,苗苗儿这偏得也太明显了。回来前置办年货,满嘴里都是爸爸,两个大行李箱,其中一个全是给爸爸的,保暖衣裤、羊毛衫、衬衣、外套,还有帽子手套,一天就把从罗朴那儿领回来的工资全部花掉;至于买吃的就更甭提了,我爸喜欢吃这个,我爸最爱吃那个,这个给我爸买了尝尝,那个不要,一点都不,我爸不喜欢。   等见了面,她远远地就奔起来,扑到爸爸身上搂着脖子半天不放开。苗唯清话不多,接触起来甚至有点冷清,可是对他的宝贝小女儿几乎是亦步亦趋地随着,连她跑楼下去丢垃圾,爸爸都陪着。   父女两个太亲了,别说妈妈,连他都快要吃醋了。   小丫头被他笑得稍稍有点臊,跟奚容说,“我也准备了好多给妈妈,明天年夜饭就做个妈妈最爱吃的醋鱼,阿婆说我做的跟饭店的一样呢。妈,等咱们回了凌海,我做饭,你就知道好多都是小时候你做给我吃的。”   “这个事么……”奚容犹豫了一下,看向苗唯清,“我和爸爸还没有决定。”   苗伊一怔,没太反应过来,“没有决定?没有决定什么?”   “没有决定是不是要到凌海去。”   “嗯?为什么?”苗伊一下蹙了眉,“还要留在这里吗?……爸,是还有债吗?是不是还有瞒着我的债?”   见女儿突然紧张,红扑扑的小脸马上就泛了白,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苗唯清忙道,“别急别急,这一次,全部还清了,一分都不拖欠了。”   “那为什么不肯离开这里?虽然这是老家,可……”这里已经完全没有家的意义了,苗伊实在不想再见、甚至不想再去想那曾经一起租了车到他们家去砸的所谓亲友们。   “确实没有必要再留下,”苗唯清说,“搬是一定会搬的,只是搬去凌海的话,生活成本太高了。”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看爸爸妈妈真的都神色如常,苗伊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凌海繁华地段是很贵,不过环线外的区就都还好,我查了一下,闵贤区两室的房子一个月大概三千左右就能租下来,虽然房子老一点,可是一班车两站就能到三线地铁终点站,走也不远,很方便;买菜就近都有菜市场,一个月算下来也不会超过两千,我的工资足够我们生活了。”   嗯?好像哪里不对,南嘉树皱了眉,想插个话,可似乎别人都没觉得什么。   “其实,妈妈是在考虑桃圃,”奚容说,“我有个高中同学在那里开公司,之前就说找我过去帮忙,我推了。现在有时间了,我想不如去试试。而且桃圃是妈妈老家,人熟,消费相对也低,方便。”   “啊,原来你们是想去桃圃啊。”苗伊笑了,“那好啊,我们翻译社就在桃圃!妈,咱们先住阿婆家,然后慢慢找房子。”说着小声儿就兴奋起来,“我觉得我们翻译社后面的小区就不错,交通方便,两室的一千五就能租到,两千就是全配的了!”   终于,热热闹闹的饭桌安静下来,只有咕嘟咕嘟的铜火锅烧着,奚容和丈夫对视了一眼,问,“伊伊啊,你也要搬过来?”   “本来我就是借调到华东总部的,一期三个月,等过完年就该满了,我不再签了。”苗伊看向苗唯清,“爸!等找到房子,我们还买以前你书房那么大的书柜,到晓芸家把书都搬回来!好不好?”   这么迫切,她已经在恢复曾经的一切,苗唯清心一揪,手不由得握紧……   “爸,是不是我的琴也在晓芸家?还有什么呢?每次问晓芸,那个懒家伙都说她根本没看。”   苗唯清疼爱地看着女儿,“还有你从小到大的奖状,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都打包在一起,其他的还有些什么我不大记得,不过爸爸都记在笔记本上了。”   “啊?真的?”苗伊闻言眼睛都亮亮的,“放哪儿了?我这就去拿来看看!”   说着她就往起站,被奚容拉住,“伊伊!”嗔道,“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顾前不顾后的。”   苗伊愣了一下,这才顺着妈妈的眼神注意到身边,大男人手肘支在桌上,筷子早就放下了,虽然脸上还有笑容,可红酒杯子在手里转着好像很无聊的样子,她赶紧坐下,讪讪的,“哪里顾前不顾后了,我就是看看都有什么东西,那先吃饭……”   “你跟嘉树好好地在凌海过,爸爸妈妈在桃圃也很近的。”   “我不。”苗伊蹙了眉,“说近,可是倒地铁、坐公车,一趟回去也得折腾好久。他是做现场的,平常也不在凌海,很久才回来一次,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到凌海去就好了。”好像有点不够说服力,都没人搭话,苗伊往身边凑了凑,挽了他的手臂,“你说是不是?”   小脸很近,好诚恳,亢奋得热热的,南嘉树吁了口气,没理她,抬头看着对面,“爸,妈,你们搬来跟我们一起住吧。”   “这怎么能行?”苗唯清马上摇头,“不行。”   “爸,我常出差,伊伊一个人也想有人陪,您看……”   “嘉树!”没等那父女两个再胡乱反应,奚容说,“你不用劝,我们也有自己的生活,不想跟儿女搀和,各自分开才自在。”   “反正……就是怎么都不行!”苗伊听着眼圈一红,“我想跟你们不行,带着他也不行……”   小丫头委屈着了,南嘉树看了一眼,“要不这样,我一哥们儿有一套老房子,离我们挺近,本来也是出租用的,咱们租下来,价格肯定能优惠。至于妈想工作的事,我倒觉得不必了,这些年累了,您和爸爸好好休息休息,养养身体,没事儿出去旅行散散心,或者来陪陪你们的宝贝女儿,至于生活费您不用担心,我来。”   “已经很辛苦你了,”苗唯清说,“不能再成为你今后的负担。”   “爸,不用他,有我呢!我养你们!我的工资卡给你们,还有奖金,就算那房子租金四千也应该够的。”   奚容笑,“都给我们了,你呢?”   “他养我。”苗伊扭头看着南嘉树,“是不是?”   自己女儿腆着脸抱着人家胳膊,指派还指派得这么乖,苗唯清都忍不住笑了,“你这孩子,真是被宠坏了,慷别人之慨……”   “就听他们的吧。”奚容跟丈夫悄悄使个眼色,不能不答应了,女婿已经很忍让,可自家的小傻丫头还不知不觉,老一辈再跟着一起作,真是要把这个大男人辜负死了,“好,我们就搬到凌海去。”   “啊,太好了!”   苗伊开心死了,立刻丢下他转身就抱了奚容,“妈妈!那我们明天就收拾东西好不好?回凌海去!”   “其实也没多少要收拾,只是我想趁着过年去看看阿婆,这里过去你舅舅家方便些,以后去了凌海就远了。”   “那我也要去!”   奚容搂着女儿看向女婿,南嘉树点点头,“嗯,从这儿过去是近,开车两个半小时足够了。”   “那好,一会儿我给你舅舅打电话,如果他那边方便,明天我们就过去过年,回来再收拾。”   “好啊好啊!”   ……   这一顿饭边吃边聊,炭火吃灭了又上了热热的酒酿小汤圆。奚容趁势给哥哥打电话,那边听了当然高兴,房子也宽敞,邀他们一家四口过去过年。   明天就是年三十了,这一决定下来就想一早启程。吃完饭,开始收拾行李、打包年货,难得轻松,说说笑笑的,这一折腾就快十一点了。一家人这才洗漱,准备睡觉。   里屋只有一张双人床,外屋的沙发打开是沙发床,可也不宽敞,苗唯清又从房东家借了行军床来,桌子挪开,撑好。苗伊抱了被子出来铺在上面,苗唯清说,“伊伊,你到里屋去跟妈妈睡。”   “嗯?”   “爸爸睡外面。”   “爸,怎么能让你睡行军床呢!”   “嘉树个子高,这床根本不行,他睡沙发勉强够。”   “我睡这里,你到里屋去。”   “外屋冷,听话。”   “爸,我不!”   女儿撒娇不肯走,可外屋临着厨房,透风冷,苗唯清哪舍得?正要再劝,奚容抱着两个毯子过来,轻轻拽了拽他袖子,小声说,“行了,你别碍人家小两口的事了,进去吧。”   苗唯清皱了下眉,回头,见南嘉树已经把沙发床打开,一个人坐着,是好像有点冷落。今天才知道女儿嫁了人,虽然是个很不错的男人,也疼她,可是一下子真要把她跟这个大男人放一间屋子睡,身为老爸还是有点不太舒服,沉默了一会儿才推了推眼镜,“那好,你把这两床毯子都盖上,夜里太冷就进屋来。”   “哦,我知道了。”   ……   里屋门终于关上了。   苗伊躺在被子里,两床毯子裹着,一盏小台灯搁在床头照了一小圈亮,看对面,阴影里他也已经脱了衣服躺下,沙发床真的小,他一躺下就没地方了,被子一盖,遮在胸前,头枕着手臂,一手拿着手机看。   哼,都不过来抱她……   “我冷呢。”   她嘟囔了一句,夜很静,声儿很小,可是他应该听到了,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冷呢……”   又提高了点声音,可是,他还是动都不动。苗伊噘了嘴,真是的……   睡就睡,哼!赌气转过身,忽然,窗户上哒哒的,什么声音,咦?下雨了么?又听一下,果然呢,很快就淅淅沥沥的,那夜里得多冷啊?苗伊立刻转回身从被子里爬出来。   啊,好冷好冷,跳跳地跑到对面,掀起被子。   “你干嘛??”   地方不够,这就扑在他身上,缠住,“我冷呢!” 第108章   啊, 好暖和……   他就是个恒温大暖手/脚/身宝, 趴在他身上苗伊四肢摊开,尽全力贴紧,刚才裹在被子、毯子里,半天手脚都还是凉的, 现在蹭在他身上努力把袜子踩掉,冰凉的脚心踩着他脚面上,他的温度就像小溪水暖暖地灌进来。   唯一不是很满意的就是他还穿着薄线衫。以前她自己一个人睡都是穿睡衣睡裤, 自从跟他一起, 就……什么都穿不住,慢慢地就不喜欢穿那么多了。现在她身上只有薄薄的小吊带衫,可他,严严实实的,都贴不到。苗伊伸手, 略略抬起身把他的衣服往上卷, 卷啊卷。   肌肉、胸膛,热热的,低头,脸贴在他胸前,闭上眼睛。房间里好冷, 可是一床被子就足够足够的了。之前在凌海家里,空调开得高,一床大薄被盖两个人,夜里他抱着睡她都觉得热, 总想分开,可现在这样,嗯,好舒服……   衣服被卷在脖子下,他被压着,缠着,活脱儿就是一个人形大抱枕。南嘉树咬牙,今儿这小丫头见了爹娘一心的就想回家,回他们三个的家,他这个做老公的再一次沦为编外人员,要不是岳母提醒,在那小脑袋里他已经被完全屏蔽了。   虽然知道这是她心心念念这么多年一朝心愿得偿的表现,但是他胸口依然闷得慌。   后来没进里屋睡,还知道陪着他,算乖,再看她穿这个吊带衫小内裤颠颠儿地跑过来,南嘉树的心已经很没有骨气地软了,只要她再叫一声“老公,我错了”,就好好儿地亲亲她,抱着她睡。谁知她趴上来,像一只小懒猫,摆好自己的姿势就一点声儿都没有了!   南嘉树低头,昏暗的光线里看到她的小脸,褪去了兴奋的红晕,白白净净的,闭着眼睛,长睫毛那么漂亮,气息软软的,很均匀,这就……睡着了??   南嘉树深深吸了口气,压了声叫:“苗苗儿,苗苗儿?苗小一!!”   “嗯……”   很不情愿地哼了一声,南嘉树咬牙,“起来!”   “困呢……”   这两个字像今天吃的糯米团子,含在她口中又甜又糯,真是让人忍无可忍!大手握了小腰想把她推起来,谁知她真睡着了,他一拨拉她就往一边滑,沙发床窄差点掉下去,南嘉树吓了一跳,一把抱住。   她好软,滑滑的,贴着他完完全全地不着力。这一抱住,他哪还舍得放开,算了,一天累了,让她睡吧,等回了凌海再好好教训她……   “嗯……你干嘛呢……”   折腾这么一下她醒了,南嘉树也没放开,大手轻轻揉着,“今儿知道错了没,嗯?”   “就是嘛……”小声儿迷迷糊糊的,“人家冷,你都不过来抱我,很过分……”   嗯??这是在说他错?这不教训还了得??粗壮的手臂裹了她,狭小的空间原地一翻身,两人换了位置。   沙发床大小刚刚好,被他压在身/下,裹在怀里,好暖和,可是薄衫又掉下来了,卷不上去,苗伊只好把手伸在里面抱着。他的脸这么近,感觉她抿一下唇都会亲到他,这么暧昧的姿势,以为他又是想要爱爱,小声说,“不要啊,老房子不隔音呢……”   “你想得美!”南嘉树咬牙,“苗小一,你老公生气了,你知不知道?”   “嗯?怎么了?”   “怎么了??”南嘉树真想咬她,“你都明目张胆要离开我了,还想怎么着啊?!”   “我,我哪有啊??”苗伊一下子清醒了, “什么时候说的?我没有!”   “还没有??想要天天守着爸妈,还要一起搬回桃圃去,你把我搁哪儿啊,苗小一??”   他好凶,眉头都皱起来,苗伊吓得忙解释,“我,我是想跟爸妈在一起,可我也说只要你回凌海我就回来的呀。我们都结婚了,怎么会离开你……”   “你还知道你结婚了啊??那老公的话你能听进去一句么?早就告诉你Tony已经搬去江州做樊津,我现在留在凌海主持那个lump sum的项目。你想让我上哪儿去啊?你打算等什么时候再回来??“   夜很静,他压着声音在喉中,可是能听出他真的生气了,苗伊觉得好心虚,她真是得意忘形了,“我,我忘了,我就是一下子觉得能回家了……”   “只有跟爸妈在一起才是家是不是?那跟我是什么?酒店啊?说走就走?!”   “不是不是,”苗伊赶紧摇头,“我,我就是太高兴了,乱说话的……”   “乱说话?租房子多少钱,哪个小区,除了没我什么事儿,什么你没计划到!”   有理有据,她无可辩驳,人顿时蔫蔫儿的,“对不去,我……从来没想过真的能有这么一天,原来被人说,我都犟,其实我自己怎么会不知道,按照我挣钱的速度,就算能还清,也要几十年以后,到那个时候,爸爸妈妈……”人生必然的结果一直深埋在心里不敢去碰,几十年后,即便子欲养亲还在,这么多年的分离,又怎么能弥补……看着他,她好愧疚,“你别生气,啊?没想到真的能有这么一天,我是太高兴了。这一切,都是你给我们家的,我和爸爸妈妈都记在心里,怎么会过河拆桥呢?今天我是太得意忘形了,一下子不会控制自己,对不起啊,以后我一定不会了,我保证。”   她小心地给他道歉,小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从他衣服里滑了出去,南嘉树心忽然揪得生疼,他刚才说了什么?他只是在跟她矫情,欺负她,逗她,她怎么会想到“过河拆桥”的话?昏暗的灯光照着,她眼睛里闪闪的,是哭了么?他把她吓哭了?   “苗苗儿,你……”   “我,我太放肆了,我知道,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不管什么事都会先考虑你,好不好?”   多少年背着重重的枷锁,她即便抬起头也看不到阳光,害怕,是她最深的记忆,所以她才会有了同传现场上超出常人的镇定。今天晚上,她叽叽喳喳,无忧无虑,像个正常的小女孩儿。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么?想看她为所欲为,想把她宠成熊孩子,怎么她还没有高兴一天,额头的伤还那么深,他就已经让她生出感恩戴德的心?他这副嘴脸,跟他妈的那些债主有什么区别??   简直愚蠢!   南嘉树一把将她扣在怀中,“宝贝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我特么混蛋!”压着声,憋得他胸口生痛!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爸爸妈妈保护了她的安全,却给不了她快乐,现在,她又像从前一样开心、她完全的放松,就是他这个做老公的得意!可他居然……真他妈幼稚!低头,用力吻她,掩盖自己的羞耻,“老公混蛋,不该逗你,啊?以后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谁特么也不用顾及!”   被他裹得好紧,都把她给勒疼了,苗伊抬不了头,好容易他骂了一声不再亲她,她才轻轻喘了口气,“……你别生气了。”   “生什么气,我压根儿也没生气!”说得倒势气,可是对着她含着泪光的眼睛感觉似乎是有点无耻,南嘉树咽了一口,“我就是,咳,有点吃醋了,没别的。”   “吃醋?吃谁的醋?”   正经问出来,真是羞耻,反正也不要脸了,他蹭蹭她的鼻尖,“就是那种我和你爸掉水里你先救谁的醋。”   眼看着小脸一怔,他又生逗趣的心,腆着脸问,“嗯,问你呢?”   “嗯,我……我不会游泳。”   噗嗤,南嘉树笑了,“小时候带你去游那么多次,怎么还不会?”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时候,可能是她太弱了,小叔叔在泳池里总是把她背在背上,要不就是拿个游泳圈套着或者气垫床拖着。“学什么?还没沾着水就给捞出来。”   “所以,我得先救你,是不是?”   “然后,救爸爸。”她轻轻抿了抿唇,“像这次。”   小丫头就有这个本事,一句话就能把他的心戳透,抱着她抵了额头,轻轻揉揉,“宝贝儿,对不起……”   她噘了噘嘴吧搂了他的脖子,“老公……”   “嗯,以后什么都不怕,有老公呢。”   “嗯。”   “回去以后,你想跟爸妈去住就去,啊?”   苗伊摇摇头,“你在凌海我就不去,跟你回家。”   “回咱家。”他纠正了一下,“要我说还是把爸妈接过来一起住,楼下的客房买点家具就能住。”   “不要,你给他们这么多,再住在一起,他们会不自在的。我不想他们那样。”   南嘉树想想也是,岳父大人那么清高一个人,接受他这样的帮助再低头在屋檐下怎么能行。“那好,那你过去陪他们,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老公等着你,没事儿,啊?”   小丫头不吭声了,南嘉树把肩膀上的小脸扭过来,眼睛里又闪闪的,“怎么了?又哭了?”   “其实,想你……也多。”   “嗯?”   “分手的那段时间……每天晚上只有精力想你一个人……”想起来又心酸,她瘪了瘪嘴,“好在,那个没多久。”   心立刻就化了,低头就亲她,“还没多久呢?我早受不了了!”他没有过分离,很小就不常跟爸妈在一起,独来独往,第一次经历就是苗苗儿离开他,想她,想得五脏六腑都疼,才知道思念这玩意儿是特么违背自然规律的,根本不会因为时间而淡去,反而越来越疼……   光线很暗,可是依然能看到嘴巴被他吮得红红的,“再说一遍。”   “说什么?”   “你说呢?”   轻轻舔了一下唇上他的味道,小声说,“嗯,想你呢……”   他舒了口气,身子一沉,舒舒服服地躺在她肩头,“不怕,以后老公都在。”   “嗯。”她搂着他,“你说的那房子是谁的?”   “是航宇家的,年前租客退了租,他又简单装修了一下,两室一厅,挺宽敞的。”   “那我周末过去陪爸妈,嗯,晚上不住。”   好乖,他乐了,“嗯,我跟你一块儿去,等我什么出差你再过去住。”   “那你什么时候才出差啊?”   “嘶!”   眼看着那装大度的男人起身,苗伊赶紧抱紧他,嗤嗤笑,“逗你呢逗你呢,人家逗你呢……”   晚了,他已经起来了,庞大的身型撑起来,遮了灯光好可怕,吓得她出溜一下往下钻在他怀里,环了他的腰紧紧抱住。   她像个雪白的小树懒挂在他身上,坚决不抬头。南嘉树撑着胳膊,往下拔拉她都拨不动,好紧。他憋不住笑,又不敢大声,最后没办法干脆一俯身整个压下来。   他这么沉,这一用力,沙发床很别扭的吱嘎一声,两个人竟然都没注意,她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很快就四蹄扑腾着求饶,他这才抬起,把头发给她拨开,小脸涨得红红的,刚刚喘了口气,嘴巴就堵上,半口气堵着,完全没办法反抗,任凭他咬。   好容易他嘬够了抬起头,她已经一身细汗,喘喘地看着他,眼睛对着眼睛,忽然就有点恍惚,他好像总也亲不够她,每一次都像渴了好久,特别贪。不知怎么的,心就疼,“是不是……想要呢?”   怎么不是?刚才要不是怕她窒息,他根本就不会放开,再往下,哪还控制得住。现在,抬起头,滚烫的头脑稍微清晰了点,看这老木头房子,一层板隔着,那边就是岳父岳母,别说他们很有可能起夜,就是弄出一点动静来,明天也不好面对啊。算了,就这一晚上,忍了。低头,咽了一口,“不是。”   “还说不是。”她稍稍扭了一下腰肢,蹭蹭他,“你都这样了还说不是。”   “那是生理反应。贴得这么紧怎么可能没有。”   “那就是说跟谁贴着你都会有反应是不是?”   “当然不是!”   “那你还是想要我!”   他笑,小丫头缠死他了,缠得他一身的火终于再也关不住,一把把薄线衫扯掉,被子一拢将她裹紧。   最喜欢他急不可耐的样子,苗伊欢快地抱了他,正要找亲亲,忽然,他的吻在耳边变成了调,“糟了!!”   “怎么了?”她吓一跳。   “没套!”   两个人这才想起今晚为了腾地方放行军床,把行李箱和挎包都拿里屋去了,安全套也在里面。   好像一盆凉水泼下来,浇得南嘉树这叫一个憋火,可也没办法,只能咬咬牙,“算了。”   “干嘛算了?不要!”她怎么能让他这么睡呢?要憋坏他了。   “没套啊。”   “又不是一定会有事……而且,是不是不戴,感觉会不一样呢?”   夜好静,雨声暧昧,压抑的小声儿痒痒地在他耳边,一种禁忌偷/欢的诱惑勾得他本来就不牢固的防线彻底崩塌,扭头,轻轻咬她,“我也不知道啊……”   “那……我们试试好不好?”   ……   雨淅沥沥的,不大,不小,敲打着窗玻璃,遮掩着小屋里吱吱嘎嘎、老家具难耐的声响;狭小的空间把温度翻了倍地飙起,雨水浇不灭,又叫不出,任凭那沸腾翻滚在心头;两个人已经完全脱离了江南的寒冬雨夜,压抑,纠缠,生出更加难耐的疯狂,追逐着,一起覆灭…… 第109章   三月。PNTI项目作业现场。   详图开展三个多月, 工地上地基已经开始动工, 大型设备台架也陆续到位。配套的住宿基地刚投入使用,距离现场大概一刻钟的车程,路况良好。   现场都是连接的箱式办公区,总工办在A区, 办公室不大,除一套带书柜的大办公桌外,只有两把转椅和对面的白板和图纸架。   办公桌后坐着南嘉树。   作为CNE的技术总负责人, 虽然本身并不具体负责某个项目, 也要定时到各作业现场去巡查。今天是此次行程的第三天,正遇到某个可能影响到初期土建进程的问题,此刻桌上摊着进度表和图纸,在和对面转椅上的两个男人说着情况。   张星野和岳绍辉。   两位总裁同时出现在现场,对于CNE如今的规模来说是个绝无仅有的稀罕事, 其实个中因由非常简单, 以前是一个国外,一个国内,一个主施工,一个主设计,现在岳总回到国内准备常驻, 迅速就发现张星野这个家伙位高权重,项目越揽越多,专业却越来越生疏。   于是,为了CNE的前途大业, 张总被发配到了作业现场做回他工程师的老本行:工艺部的现场负责人,而且限定期限至少半年。至于岳总,樊津现场在接受了南大总工的视察后,随着他一道往PNTI这边来看看。   讲到某个延伸细节问题,图纸上还没有,南嘉树起身走到白板边随手画了起来,边画边介绍着地基情况。   两位总裁正专心地听着,忽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张星野回手一摁,“嗯,”   “老公!我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把昨天那首没唱完的歌唱给你好不好?”   甜美的小声儿一乍,急急的,一口气都没给人喘。   “哎!!”南嘉树惊得手里的马克笔都扔了,可他这一声下意识却还是没有张星野的手快,没等他叫出声张大总裁已经迅速摁下了静音关闭了话筒,那边再也听不到他。   很快,轻轻的配乐起,女孩软软的吴语,“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满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专业的音像设备,声音可以清晰到喉中,特别甜,特别糯,这么朴素到露骨的歌词,哄自己的男人,又娇又羞,几乎能感觉到她蹭在怀里那可爱的模样,简直腻到人心坎里!   已经关了话筒,可是三个大男人静得一丝声响都没出。   这是昨夜他非要她唱的,苗苗儿小时候会唱好多儿歌,不过长大后几乎缺失了青春期所有流行的元素,忙碌之余一点点自己的时间也都是小时候随外婆喜欢的戏曲。可是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好听了,南嘉树宝贝得不得了,每天晚上都要听她,腻腻的,就在他耳边。   说话,唱歌,背英文,他尽情享受,可每次不过寥寥几句就把他撩到了。现在他已经完全做不到当初小叔叔那样专心、懂得欣赏她的英文,如今只要她张开嘴巴他就觉得是在撩他,小火星跳上来迅速就把他还原成禽兽。   合法的老公还需要注意什么形象?咬她她也得受着,甚至,每次都会把她贴在耳边,听她叫出声,那种美妙又无法把持的声音一瞬间就能让他在头脑里极度欢愉,经历男人的multiples……   昨夜他忙完已经很晚了,打开视频,看媳妇儿。   这是他规定的:老公出差期间,小苗苗儿每天回到家就得把卧室的摄像头打开,这样他随时点进来就能看到她在做什么。其实,苗苗儿很安静,大多时候都是在看书,中文的,英文的,原版的,译版的,一个姿势可以好久不动,成了他的桌面,唯一变换的就是每天睡衣的样式和颜色,都是他精心给她挑选的,满足他的眼睛和随时供他脑子里演绎出的激烈。   昨夜他打开的时候,小丫头正好坐在电脑前看网上做美食的视频,摄像头前一张很专注的小脸,刚洗了泡泡浴,水汽蒸得皮肤水晶一样白里透红,几滴水珠镶在漂亮的锁骨处,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那带着她体温诱人的女孩儿香;热吧,没有披睡袍,吊带睡裙把最让他疯狂的两朵托得天使+妖精一般诱惑,香艳的景象让他口舌发干,几千里之外还是不敢喝水,好像能惊动她,一个字没说悄悄截图。   作为国徽下合法领证、被宪//法赋予权力可以尽情侵犯她的老公,就那么没出息地盯着,默默舔屏。   后来她终于发现了,笑,立刻跳上床去盖好被子。他让她把摄像头拿过去,她不肯,还故意躲开不给他看,可又抬起腿,被单滑下,镜头前露出雪白的长腿和小脚。南嘉树咬牙呵斥,她才不怕,咯咯笑,最后逼得他使出杀手锏:再不听话,老公下周也不回去!   一说这个,立刻奏效,很快摄像头就被抱进被子里,眼前都是她粉嫩嫩的小脸。南嘉树得意,小丫头最怕跟他分开,像小时候一样,总想黏着他。现在看着他,笑得甜甜的,丝毫不掩饰自己牛皮糖的本质。看得他想舔,干干地咽了一口,说要听她唱歌,要听个老歌。   本来他是想听个他读中学时候的老歌,结果她一开口居然是老到民国时候,郎情妾意的古早情歌实在太嗲、太肉麻了,逗得他哈哈笑,她不服气,说他不懂欣赏,唱了一半就撒娇,说什么都不肯继续。   又笑,又闹,后来她居然困了,摄像头还开着就睡着了。浅蓝色的枕头,她侧身窝着,床头淡淡的灯光铺在小脸上,姿势像在他怀里,软软的。南嘉树就那么看着,好一会儿都舍不得关掉……   苗苗儿的声音是他们的闺中秘趣,怎么能让别的男人听??!   南嘉树起身就要往桌边去,迈步一瞬间,岳绍辉一转椅子,大长腿直接架在了对面的图纸架上,狭小的空间里阻断去路,根本就迈不过去!张星野看都不看他,“Tony,他敢过来就打死他。”   一个CNE总裁耍流氓,还能对付,两个一起不要脸就天下无敌了。   南嘉树咬牙,眼前这俩家伙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话机,好像能从那里能看到可爱的歌声后面那个可爱的女孩。   “这特么是侵犯隐私!”   “闭嘴!”   一声呵斥,张大总裁威严十足。不过相比岳总Tony那面带微笑仔细聆听的样子,张星野明显更投入。这不奇怪,他本就是凌海人,苗苗儿的吴语唱腔当然最对他的胃口,一小段过去,竟然微微蹙眉、眯了眼睛,享受得很啊。   这副样子虽然德性,可也是真欣赏,南嘉树不好再较劲,耐下性子来听。苗苗儿的声音实在太好听了,昨夜笑她,逗她,都没好好儿听,现在透过同传的耳麦扩在整个房间,简直就是天籁之音!难怪这两个家伙这么认真,只要还是个正常人,就不可能不动容!不过身为老公,现在感觉有点复杂,自己的宝贝被人这么欣赏当然得意,可又非常地小气地不想与人分享,有点想打人。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最后的最后,音乐声停了,她又凑近话筒,轻轻地重复这一句,每一个字都带着她齿间气息,撩得南嘉树的心都要化了,正打算跟岳绍辉干一架去抢电话,她轻声一笑,“我得挂了,Love you!”   甜美的小声儿已经消失了十几秒,可荒郊野外的大集装箱里满都是粉红泡泡。   张星野转过身,笑了。他见过苗伊,是个特别腼腆的女孩儿,在南嘉树这个大块头面前像只安静的小猫,没想到背过人去不但会哄、还会调戏他,难怪这家伙为了媳妇儿不惜倾家荡产。   “太棒了,你说是不是,Tony?”   “嗯,”岳绍辉点点头,又很无奈地挑了下眉,“是很好听,可我就听懂两个字:郎啊。”   “哈哈……”张星野笑,“这是凌海话,你能听到两个字就不错了。”说着看向南嘉树,“苗伊很厉害啊,就没想过往这歌唱方面发展吗?”   “发什么展!”   岳绍辉终于把腿放下,南嘉树冲过去拿起手机迅速拨过去,可是那边还是关机。苗苗儿这几天在出外勤,是远油集团的一个年度会议,世界各地分部的主管人员齐聚凌海,虽然只是内部的,可重要性却并不比国际会议差,同传必不可少。   这一次远油没有从桃圃调翻译社的人,许湛直接就把任务交给了她和简风。这其实是有些越级,因为她和简风并不同级,不过,那个师兄当然不会介意,两个人一起从资料准备到与会议中心的协调,再到带队同传,一如既往配合得很好。   出外勤辛苦,自从那一次听她连续几个小时,嗓子哑、嘴唇爆皮,南嘉树想起来就心疼。嘱咐她多喝水,别都自己揽着,既然是带队出来就多锻炼一下新人,反正是远油内部的会,错了也影响不大。苗苗儿笑,说都安排好的,不用你操心。每天回来看着似乎还挺开心,跟他说会议上口音五花八门的趣事和师兄的应对。南嘉树听着,装大度,其实心里想骂,这是搭配着干活儿不累么?那货明显贼心不死,而且声音也过于好听,有撩的嫌疑!   电话没通,南嘉树重坐到了办公桌后,眼睛却没离开手机,在发短信。   “嘉树这次出来多久了?”岳绍辉问。   “两周。”   “是么?”岳绍辉说,“这里结束就回去吧,四月再走其他的。”   张星野闻言看过来,“两周,你觉得时间长啊?”   “不长么?”   “我都在这里待了三个月了,你怎么不说让我也回去啊??”   “你啊,”岳绍辉心平气和,“半年,少一天都不行。”   “滚蛋!我跟你们说啊,”张星野愤愤的,“这次HAZOP做完我就回凌海!就嘉树有老婆想么?? ”   岳绍辉一挑眉,“季萱,会想你啊?”   妈的!张星野咬牙,“我特么想她,不行啊??”   “哈哈哈……”南嘉树逗得大笑,这理直气壮的!总裁夫人是出了名的冷美人,想他?当年若不是他死乞白赖的,人家都不会嫁给他,沦落到今天成了十分贤惠的家庭煮夫,老婆一个电话,张大总裁的分贝都要小几分,得瑟!   ……   凌海。万豪会议中心。   关掉设备,正好五点半。隔壁箱子里师兄简风已经起身,苗伊没收拾桌上的资料,先急忙忙从包里摸出手机,打开,哈!果然有短信跳出来。   老公:宝贝儿啊   他打的字都好像带着音效的,像他腻在喉中的声音,呵得她的脸颊热热的,心里嘟囔:哼,就不能多打几个字么?叫这一声,要干嘛啊?   “苗伊,走了。”   “哦,”简风在一旁招呼,苗伊忙答应,“好的。”   这几天真的好忙,因为是内部会议,讨论多,衍生议题也不断地出现,很紧张,两个新人每场下来都是一额头的汗。不过,这样的工作强度相对她曾经的生活轻松了太多,夜里回家工作一个小时就能把资料补充得特别充足,一点都不觉得累。所以,中午吃完饭,趁师兄去拿水,一点点的时间拨电话给他,给他唱歌,哼,管他喜不喜欢呢,必须听完!   这个家伙说什么温柔、什么疼她,其实最霸道了!说他出差她就可以去爸妈那里住,其实哪里肯?每天回家都必须开摄像头,她怎么去?去了他看什么?空房子么?他说你可以到爸妈那儿打开手机视频,也能看。只是我不定哪天夜里回去,怕吵着爸妈。   哼!明明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可是苗伊就忍不住会想……哪天?说不定就是今天……还是不要离开,万一他真回来了呢?其实,他不过是刚刚走了一天……   背了包跟师兄简风两个人说着最后一场上的一些问题,一路往门外去。这几天他们一起拼车,到简风的住处顺路可以把她带到爸妈住的小区,吃了饭再回家。   想到马上要吃妈妈做的饭苗伊就好开心,蒋工家的房子刚装修过,两室一厅,虽然是老房子,可是南北向,阳光好,环境也好,非常舒适。月租四千是很便宜了,可蒋工说只要两千。本来南嘉树都答应了,苗伊不同意,四千就四千,这样爸爸妈妈才安心,她的工资卡放过去,足够的。   出了会议厅,正对面有个小接待区,沙发,盆栽,玻璃水墙,放着轻音乐。苗伊路过,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酒红色的布艺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一身浅灰色的毛呢外套修着匀称姣好的身型,已经上了年纪,皮肤却很好,为她漂亮得略显凛冽的五官揉入几分温柔;斜刘海短发精心修剪垂在耳边,显得非常年轻干练;此刻手臂搭在扶手上,鼻梁上架着眼镜,在看书。气质如兰,那神情、眼眉,好像家里的照片……   感觉到她的目光,沙发上的人抬起头,看到她,笑了,摘下眼镜,“你是苗伊吧?”   “嗯,您是……”   “我是嘉树的妈妈林畅。” 第110章   像突然被点了穴, 苗伊一口气屏着, 眼睛一眨都不敢眨。刚才的声音这么温和,脸上带着笑,比之前看过的任何照片、视频都和蔼,可是, 可是……   林畅,他的妈妈,这, 这是婆婆啊, 不,不,还不是……   看着沙发上的人优雅地起身,苗伊的心怦怦跳,从来不知道紧张可以这样, 心跳到嗓子里, 不紧紧闭着嘴巴好像就要跳出来。   人僵得像个木头,几十秒过去连身边的师兄都有动静了,可她连之前那句话都没回应,以前再大、再重要的国际场合,顶多就是觉得有点冷, 哪怕第一次,也没有这么糟糕,现在握着手机竟然不由自主在找快捷键,老公, 老公……   ……   林畅弯腰去提脚边的挎包,忽然一双冰凉的手碰到她,“阿,阿姨,我,我来。”   林畅扭头,女孩的脸这么近,细白的肌肤上泛着刚刚生出的红晕,像两朵胭脂,流水幕墙折着灯光,没有化妆品修饰过度的痕迹,能看到脸上细小的绒毛,好像小婴儿一样。   一身远油的制服,量体裁制,非常修身,只是这庄重的职业装因为脚上一双小白鞋瞬间变成了校服,此刻更紧张得像个在帮老师做事的小学生。挎包很大、很沉,她俯身很卖力地拎起来,完全忘了自己肩上还有个大公文包。   这就是此次远油集团年度资源配置会议上的首席同传,丈夫南也瞻口中的天才小翻译,和儿子电话里不许她不喜欢的那个女孩儿:苗伊。   背好了包,她抬起头,四目相对,林畅笑笑,“沉吧?下午到老朋友那儿坐了坐,送了些书和茶叶。”   “哦。”这么亲近,像妈妈告诉她晚饭要做什么菜,可苗伊哦了一声就抿了唇,脑子里空白得根本没有话岔。   “原来是伯母啊,您好。”   正尴尬,简风走过来微笑着搭话。苗伊这才反应过来,这半天没理师兄,也没介绍他们认识,这么简单的社交她居然这么乱,更更更糟糕的是,她清楚地听到师兄叫的是伯母!   天哪,这才是正确的称呼吧?刚才她叫的什么??阿姨?老公长她十岁都多,他的爸爸妈妈也比她父母年长许多,叫伯母才够尊敬,怎么叫了阿姨??   “你是?”林畅问。   “我是简风,苗伊的搭档。”   “哦,你好。” 看着面前这个清秀的年轻人,林畅点点头,“你们今天辛苦了。”   “还好,习惯了。伯母这次是出差到凌海吗?”   “路过。来看儿子。”   很简单的寒喧,简风却不由得瞥了旁边一眼,并不是这句话有什么不妥,只是旁边那张小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实在太吸引人的注意,婆婆优雅端庄的姿态都被她影响得有点尴尬。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相比她之前很生硬地说自己有老公、就是真结婚,此刻紧张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倒是实实在在像个小媳妇,连那一声露馅的“阿姨”都显得那么可爱。   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就像组长殷倩那天来出差时说的,不管一开始是真的还是假的,现在,苗伊是一个很快乐的小家庭主妇。   是啊,很快乐。   以前,她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坚强,朴素,漠然,眼睛里几乎看不到英文以外的任何人和物。现在,因为遮掩额头一个小疤她学会了化淡妆,把本来就精致的五官越发描得楚楚动人;穿衣打扮也跟曾经完全不同,听办公室女孩子们叽喳他才知道是某牌子的新季新款,漂亮的职业装,很符合她甜美又专业的气质。   再也没有曾经冷漠的阴霾,繁重的工作做得比以前还要快、还要好。更主要的是以前只做份内的,别人不找她帮忙她不会主动走出自己的安全区,而现在,她会很敏锐地发现潜在的问题,主动解决、优化。   华东总部同传组组长一职已经在讨论中,不出本月,二十四岁的她就将是远油集团最年轻的部门主管。可闲暇时她却更像个小女孩了,会和女孩们约了逛街,还和隔壁办公室的大姐成了戏友,一起去剧场看戏,第二天来了跟他津津乐道。   原来,她开心的时候可以这么美,幸福时刻挂在脸上,包括现在,像只受了惊吓却依然幸福的小兔子。   简风笑笑,“三、四月是凌海天气最好的时候,不必远足也有风景。”   “是啊。”   “不早了,伯母,我叫车送你们回去。”   “哦,不用了,我们还要等老南。”   “原来伯父也在,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一步。”   “好。”   “师兄再见。”   “再见。”   师兄走了,空荡荡的大厅里就剩下两个女人。听说南也瞻也来了,苗伊轻轻咬了咬唇,老公说他从小一个人放养长大,桃圃也是自己飞去的,十几岁,三年,从没有人来看过他。现在,父母两个却一起来“看儿子”,可见,这次“看”的重要性……   “伯母,嗯,伯父他,他也要过来么?”   女孩问得小心翼翼,林畅微微一挑眉,笑了,“他就在你们会场上啊,上午到的设计院,下午被远油邀请过来参加讨论。是他打电话告诉我你在这里的,你不知道他在吗?”   啊??好容易稍稍凉下来的脸颊又窘得发烫,苗伊真恨不得钻地缝了,以前在现场看到“南嘉树”三个字不认识,今天怎么会连南老的声音都没认出来??他一定发言了,她居然只顾译,根本没觉察!   “哦,那个,我……”   苗伊正尴尬得找不到台阶,就见长廊尽头拐弯处走来一位老人,高大的身材,精神矍铄。看到那张相似又亲切的脸,苗伊的心忽然就有点热切,那是曾经一起工作、帮助她也很喜欢她的南老。   走廊很长,苗伊努力用这段时间做好心理建设,屏气凝神,想了非常得体的话来打招呼。谁知,待人到跟前,她一个“伯”字还没发出来,老人倒先开了口,“你们等很久了吧?”   “怎么大会完了还有小会?”林畅问。   “非洲那些三不清地带对环境许可的要求乱七八糟,说起来就没完,哪有定论?这不是技术问题,是远油的当地操作,我跟他们说我家里有事,得先走了。”   两人的语气这么随意,苗伊在一边像看着自己爸妈说家常,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在心里悄悄冒了个头,可是……她,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   “倒也不急,”林畅看了看苗伊,“我们也刚见面。”   “是吗?”说着,南也瞻看过来,“小苗啊,今天下午怎么都是你一个人在译?”   “哦,那个……”以前一起工作的时候,南老也总是温和带笑的,可现在,慈爱的笑脸没有了职业的距离,真的很像爸爸,苗伊轻轻咽了一下,“这次同传组四个人,两个是新人,他们第一次做现场,下午讨论,各地口音重,时间紧,交换不便,就只给他们听了。”   “我估计也是这样。”南也瞻无奈地摇摇头,“口音五花八门的,还挺快,我这把年纪听起来是真费劲喽。”   林畅笑了,“都忙了一天了,你们还要继续讨论工作吗?”   南也瞻也笑笑,“行了,走吧。”   说了要走,林畅转身接苗伊肩上的包,苗伊忙说,“伯母,我可以的。”   “挺沉的。”   声音很温柔,可是简单的几个字苗伊就不敢再争,拿下来给她,很快就被南也瞻接了过去。   一起往电梯间去,苗伊心里悄悄打鼓,这是要去哪里?听婆婆的话,好像他们今天刚到凌海,那现在天晚了是应该往住的地方去了吧?之前南老出差公干都是住设计院招待宾馆,可这次是看儿子,理应住儿子家,那……这样叫了她是知道他们现在同居吗?   想着脸颊就有点红,之前他本来是要告诉爸妈他们已经结婚了的,可苗伊死活闹着不肯。毕竟一面未见就成了儿媳,成何体统。他说没关系,当初说的就是有媳妇儿了,爸妈应该知道这个词的份量。可她不,不想给公公婆婆留下目无尊长的印象,一定要先去京城正式拜望,才好认下媳妇的名头。   原本,过年是最好的机会,这是他们这一家大忙人从未错过的团聚时刻,可是,为了她,她的伤,她的债,第一次,他没有回家过年。   他说他解释了,父母理解,而且他们去加勒比海度假,不会介意。可苗伊心里还是很忐忑,一边开心地陪自己家人过年,一边惦记着,每次他和公婆通电话,她都会问,确定好他们的回程是正月初八,他们就定了正月十三去京城的机票,正是元宵节,趁着节气喜庆一家团圆。   可是,墨菲定律永远奏效,谁能想到这么简单又完美的计划居然被外婆给破坏了。   去外婆家的前一天夜里,冷啊,他们两个……折腾了好久,她筋疲力尽到极点就亢奋,睡不着,缠着他说话,想象着第二天外婆见了他会怎么样?他说当然是高兴得不得了,苗苗儿是小叔叔的还有比这更理所应当的吗?苗伊嗤嗤笑,笑他大言不惭,其实心里也觉得外婆知道肯定要开心死了。   可谁曾想,老人一见了这位外孙女婿,开心没来得及心脏差点受不了,吓了大家一跳,好在虚惊一场,待稍微缓过来些就开始碎叨,从他们小时候在一起怎样怎样到再次初见,老人的记忆简直像过电影!   一边说,一边还要加一些自己先知先觉的戏,说早觉察这两个孩子不对劲,小时候就不肯分开,长大了,悄悄摸摸的,哪能拦得住?又不停地提到他的岁数,话里话外都像是自家囡被这大龄叔叔早早算计到了,再说些阿拉伊伊多少好户口在求,可囡乖,总是念旧情份,见个面就嫁了,感叹得还要抹几滴眼泪。   苗伊在一旁简直尴尬得不得了,可是爸爸妈妈是第一次听,居然很认真,时不时打量他,尤其是听到去年九月他们才第一次重逢,十一月他就借口来看姥姥夜里留宿。   岁数大,加预谋在先、再加图谋不轨,眼看着自己老公在娘家人面前的形象开始崩,苗伊不得不撒娇耍赖,再不肯外婆碎叨下去。可是,老人家太兴奋了,又是欢喜,又是不甘心,盯着他不放。导致了接下来的几天,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得陪在老人身边,说话,哄着,旁人都插不上嘴。他也很卖力,极尽讨好之能,带老人去逛街、吃饭、看电影、还看戏!天知道他连京剧都听不懂是怎么忍受全本的越剧梁祝!   最后临别时,老太太最舍不得的就是外孙女婿,抓着他俩的手淌眼抹泪的。本来哭哭就好了,可是他又于心不忍,张口就承诺元宵节来带着老人逛花灯,还说要租了黄包车,老人都不用走路的。说到做到,当即取消回京城的机票,一个电话打过去就支到了五一节。   就这样,他成了天底下最贴心、最好的女婿,而她,成了一而再、再而三放公婆鸽子、不懂事的准儿媳。   他说他爸妈根本不介意,怎么会不介意嘛,喏,这才三月,他们就来了……   她一定、一定要好好表现,虽然她从来没怀疑他会因此少爱她一点点,可是公婆要是真的不喜欢她,他心里肯定不舒服。而且,她也想像他在自己娘家一样,跟家人们融洽相处,其乐融融。只不过,他去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他们结婚了,他怎么表现都不为过,可现在,作为女朋友,跟两位老人亲近,不亲近,好像都不对似的……   “哦,对了,小苗啊,”进了电梯,南也瞻又想起了什么,“明天上午的议程恐怕还得你来,我刚才听他们的意思要把各地环境规范临时加个议题出来,新人上恐怕耽误时间。”   “嗯,好。”苗伊赶紧回神,好在说的是工作,镇定多了。“明早拿到会议日程我就调整。”   “你是领队?”林畅问。   “嗯,”苗伊点点头,“技术上是。行政上是师兄简风。”   “哦。”林畅轻轻应了声,不由得又打量了她一眼,天才小翻译和大型会议的同传领队,这之间还是有差距的。   “远油同传组里小苗技术是最过硬的。”   听丈夫又不吝言辞地夸奖,林畅嗔道,“怎么总是这么叫人家孩子。”   苗伊忙说,“没关系的。”   “当然有关系,”林畅微笑着看过来,“平常你爸妈怎么称呼你啊?”   没有眼镜的遮挡婆婆的眼睛很漂亮,这么近,和蔼之中依然有种说不出的摄人威严,苗伊立刻紧张得怔了一下,“哦,嗯,他们叫我‘伊伊’。”   “好,伊伊啊,我和你伯父这次来没有订酒店,住你们那里,介意吗?”   “当,当然,哦,不!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   酒店外,设计院临时配给南也瞻的车已经停在等候区。打开车门,将公婆让入后座,苗伊随后坐上副驾驶,司机问,“南老,去哪里?”   “去儿子家。”南也瞻说,“地址么,伊伊啊,是哪儿来着?”   “嗯,尧古区,临湾松园城。”   婆婆就在身后,身上淡淡的香水漫在车厢里,很好闻。可是,苗伊的声音却在这香味里势气不起来,这个地址,一说出来,不用说街道,司机师傅马上就赞叹:临湾城啊,尧古区最豪华的小区哦!就一幢,别看是公寓,比城郊的别墅还要贵好多!听说角楼复式一共就六套,要两千多万了。   好在公婆都不知道儿子家就是其中一个角楼,当然更不知道,现在这套房子已经几乎全部还给银行了……   忽然就气短,苗伊低头,很想给老公发个短信,可是陪着老人这样好像不太礼貌,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后座的人说着话,好像是在说下午婆婆跟老朋友的聚会,声音不大,显然不需要她参与。精神放松下来,苗伊握着手机一边想着那个叫了一声“宝贝儿啊”就再没消息、需要他的时候都不知道在哪里的老公,一边想着晚饭该做什么呢?   公公婆婆都是地道的北方人,晚饭应该跟他一样不习惯吃米饭,之前她都会在上班前就准备好配料,早早煮粥、煲汤,晚上到家满屋子香,各式各样的,他都喜欢吃,可现在老人累了一天,再合口味也不值等那么久来煮,那做什么吃呢?   正一个人琢磨,忽然,耳中跳进一个名字,苗伊几乎是打了个激灵!谁?婆婆在说谁??   秋实?老叶?叶秋实?!今天下午婆婆会见的那位老朋友、送了她书和茶叶的那个人是叶秋实??这是大翻译家吾堂的本名啊!   苗伊激动得都快坐不住了,绝对不会记错!自从踏入语言学习,苗伊最痴迷的就是文学翻译,第一堂文学课上就迷上了民国初期的翻译大家林纾,“以彼新理,助我行文”,林纾其人博稽深思,善将中西文章妙处相结合使译文更放异彩。钱钟书先生说:宁愿读林氏译文,不欲读其原著。   而当代最得林纾译理精髓的就是大翻译家吾堂!他精通英、法、西班牙语,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第一本译作就为他在文学翻译界奠定了泰斗之位,几十年过去,再无动摇。信,达,雅,每一个字都既传神又入理,读起来唇齿留香,思起来入木三分!   天哪,这些年忙忙碌碌她眼里只有钱,居然忘了自己还曾经有过做文学翻译家的梦想!这辈子如果有幸能见一面吾堂先生该多好!   苗伊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好想知道他送了什么书给婆婆,转回头竖起耳朵,努力捕捉后座传来的每一个字,再也没心思想别的什么……   ……   临湾城。   知道儿子的房子一定是要符合那贪图享受又张扬的性格,可是奢侈浮夸到这种地步,南也瞻还是皱了眉,作为工程师,即便从地下停车场直达电梯上来,也一眼能认得出这结构显然就是那六个角楼之一。   林畅站在客厅看着壁炉里的圆木,南也瞻走过去,“怎么样?咱俩的退休工资都不够他烧柴禾的。”   林畅笑笑,“当初非要跟着CNE走,咱们拦不住,今天更拦不住人家壁炉里烧的什么。”   南也瞻闻言也笑了,“这臭小子!”   转回身,越过灯火通明的客厅、餐厅,林畅的目光落在一样宽大明亮的厨房门口,里面静悄悄的。   “让她忙吧。”   说着南也瞻落座沙发,从公文包里拿了文件出来。   林畅看了一眼丈夫,起身往厨房去。刚才进了家门,女孩儿就招呼着给他们沏了热茶然后说去准备晚饭。林畅说不必麻烦,晚上吃不了什么,煮点面条,或者有牛奶和麦片就行。当时她点点头,说很快好的。   明明是个选择问句,她却这样一个反应。现在在做什么?   脚步停在门口,林畅惊讶地看着房中。西式设计的厨房有一个很大的中心岛,上面摆了鲜花盘、水果,依然有足够大的地方铺了案板,放了一个玻璃盆,女孩挽着袖子正在……揉面?   这是林畅自十几岁出国读书就再也没有见过的动作,不觉蹙了蹙眉,转身离去。   见妻拿着书在对面的沙发坐下悠闲地读起来,南也瞻笑笑,“怎么了?”   “不怎么。你忙你的吧,晚饭要九点以后了。”   闻言南也瞻扭头看看厨房,“她在干嘛?你没有告诉她不用搞得太复杂吗?”   “我已经说过一遍。”林畅没抬眼,“不需要再说第二遍。”   “第一次见公婆,小丫头可能太紧张了。”   “所以要把半个小时可以解决的事情拖成两三个小时来增加出错的概率?”   这问题明显带了答案,讨论无需再继续,南也瞻只得压低了声音,“一个认死理儿的孩子,也是想孝敬我们,让她做吧。”   “如果懂得如何管理时间,她也许会更优秀。”   南也瞻没再吭声,他曾夸奖苗伊说她小小年纪一定是付出了常人不能想象的努力才有今天的成绩,可这一句,就有了悖论。   也难怪,在妻林畅眼中,吃饭是个最不需要浪费时间的事情。几十年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造就了她犀利、果断的行事风格,也同样形成了极简单、甚至粗淡的生活习惯。自己不善烹调,即便家里有保姆,她也不会允许做七碗八碟的来吃,因为生命有限,时间宝贵,有太多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   现在退休了,依然是外交学院的客座教授,另外在整理自己几十年的外交经验准备出书。她的日程安排一点也不比从前宽松,这一次,如果不是儿子在电话里说“妈你喜欢她,对我很重要”,她不会特地来凌海,虽然在看到女孩照片后端详了很久,最后笑笑说这是儿子交往过的女朋友里唯一可以称之为漂亮的女孩。   妻口中的“漂亮”绝非一张脸那么简单,有气质占先,也有一眼之缘的感觉。苗伊这孩子是很招人疼,可南也瞻在心里赞同之余依然有点担忧,那小丫头安静、冷清,样子甚至有点忧郁,见面后不知妻会不会真的喜欢。当然相信她绝不会干涉儿子的婚姻自主,可如果不合心意,一定会敬而远之。   搁在以前,南也瞻不会觉得怎样,那臭小子一年见一次也够了,可最近不知怎么了,临到退休了,忽然就很希望能离那混小子近一些……   ……   听到餐厅有声响,很轻,和厨房之间来来回回。南也瞻从资料上看过来,“是不是做好了?”   林畅看了一下表,刚四十分钟,不能吧?煮个面条下一把青菜,稍微调一下味儿也得半个小时,刚才她过去的时候,面才刚刚和成小团,这就好了?   “过去瞧瞧吧。”   林畅顿了一下,“算了,免得她紧张,等着吧。”   南也瞻想想也是,妻几乎可以说不会做饭,过去帮不了忙,单纯关心一下恐怕适得其反。   两人刚安静下来,一行字没看下去,轻轻的脚步已经来在他们面前,“伯父、伯母,晚饭准备好了。我们吃饭吧?”   “哦,这么快啊。” 南也瞻合上资料。   “嗯,”苗伊不好意思地抿抿唇,“有点晚了,没做什么。”   小脸一直红扑扑的,分辨不出是延续了最开始初见的紧张还是做饭忙的,不管怎样,时间刚好,林畅微笑着起身,“随便吃点就好。”   “嗯。”   洗了手来到餐厅,见餐桌上确实摆得很简单:一个汤煲,一个凉菜,还有一盘点心。   只不过,汤煲是猫咪造型,两只小耳朵,还扎了个蝴蝶结;凉菜盆也是同款米色陶瓷,胖胖的,里面盛着波菜、绿豆芽、粉丝、紫甘蓝、胡萝卜、还有切成丝的煎蛋皮,凉拌在一起洒了香菜,五颜六色的,闻起来很是清新;点心盘也长着耳朵,整整齐齐摆了十二个圆圆鼓鼓、不足手心大的金黄小饼。   “很丰盛嘛。”南也瞻落座。   林畅看着桌上,知道丈夫只是礼貌性地随口称赞,因为他根本没有看到她和面的样子,不会知道这像甜品店里摆的、大小均匀、一模一样的小饼是出自女孩儿的手。十二个,一半沾着面包糠,毛绒绒的;一半没有,滑溜溜的圆润,不由问道,“这是什么点心?”   “烤玉米饼,您尝尝?”   “好。”   林畅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沾了面包糠的,咬了一口,“嗯,很软啊。”   “嗯,说是玉米饼,其实有一半的糯米粉。”   “哦,难怪。”林畅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金灿灿的小饼,“奶香味儿很浓,也不觉得甜。”   “是用淡奶油和黄油调的面。”   听她们两个一来一往,南也瞻这才惊讶道,“这是你自己做的?就刚才?”   “嗯。”苗伊点点头。   南也瞻忙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光滑的,“两种是不是不一样?我尝尝这个。”   未待苗伊解释,老人已经咬了一口,立刻赞道,“嗯!这个是小豆馅儿的。”   林畅看了看,“也是现做的?”   “哦,不是,”苗伊摇摇头,“是昨晚做红豆羹多打了点,就做了一小碗豆沙。”   “哦。”林畅又咬了一口小饼,很香,看南也瞻已经大口配了菜吃,也夹了一筷子。北方的凉拌菜,没有放麻油,用带着碎花生粒的花生酱调稀了淋上调味,软的、脆的,丝的长短粗细都应着菜的质地,入在口中,酸,甜,鲜,香,各种嚼劲,味道十足却没有饭店里那种很刺激味蕾的感觉,绵绵的,很好吃。低头再看,才发现菜里居然有一点番茄,去了皮,没用里面的汁水只有外面的果肉,切细了搀在里面,略略映着点红,配了菜,非常爽口。   见两位老人吃起来,苗伊忙打开汤煲,砂锅保温,热腾腾,扑鼻的香!南也瞻笑了,“水汆丸子汤啊。”   “嗯。”苗伊盛了一碗放在南也瞻手边,“伯父。”   “好,多谢。”   又盛了一碗双手捧给婆婆,“伯母。”   林畅接过,“你也一起吃啊。”   “嗯。”   苗伊自己也盛了一小碗,坐下来。   林畅晚上不喜欢吃油腻的,一听是丸子汤已然没什么胃口,不过这六人长桌,女孩儿都没敢坐在她身边,守着一小碗汤,眼睛却不自觉地悄悄看着她。不管怎样,今晚还是要配合。   拿起勺子看这一碗汤,黄瓜、西红柿、小葱、香菜,也是五颜六色的,丸子点缀其中,圆圆的,很小巧,似乎没有汤丸子那种煮乍开的样子,而且,汤闻着香,看起来也很清亮,不见腻人的油花。   喝了一口,林畅轻轻挑了下眉,又盛了一只丸子放入口中。   “汤很鲜,丸子很有嚼头,很香啊。”   一连三个“很”,丈夫赞不绝口,完全的北方风味又不失南方的清爽,林畅也点点头,“是不错,难得不油腻,还很有味道。”   终于听到婆婆夸奖,苗伊开心得不得了,红扑扑的脸颊挂了笑,胆子也大一些,“嗯,丸子是用烤箱烤去些油脂后才下到汤里的。”   “时间这么短,安排得很周到。”   婆婆微笑的目光让苗伊又有点紧张,“其,其实还好。玉米饼简单,不需要省面,放进烤箱就好;丸子我也只放了葱姜末,其他的菜切了进锅里煮就行了。”   南也瞻正好夹了一筷子凉菜,看着那各种丝,笑道,“这可是不少功夫。”   确实,小丫头刀功好,手很快,协调得非常好。热汤暖胃,林畅又夹起一个豆沙饼,嗯,不是太甜,很好吃。再看对面的丈夫,香糯的玉米饼,配菜,热汤,胃口大开,吃得很香,这么快已经卷了袖子在盛第二碗,不难想象,如果儿子在坐父子俩一定是一样的光景。林畅笑了,看向苗伊,“你们平常下班回来也是这样做了吃吗?”   “嗯,他忙,我下班早,正好有时间做。”   “那小子不好伺候吧?”南也瞻说,“事儿多,臭毛病不少!”   “也没有。”苗伊抿嘴儿笑,“他其实吃得很简单,喜欢喝汤,喜欢吃面食,熬点粥,荷叶饼卷菜就是一顿。”   “哦。”似乎是简单,林畅轻轻点头,又看着苗伊,“面条是买的还你做的?”   “嗯,是做的。”   “每天还得给他和面擀面条儿啊?”南也瞻惊讶。   “哦,”苗伊忙解释,“他胃不太好,买的面条太硬了,吃了不舒服,自己和的面可以软一些。”   “总这样也辛苦你,不能叫外卖吗?”林畅问。   “南方饭店少有北方的面,偶尔一种,叫了来,时间耽搁,吸了汤容易坨,不如现做现煮的好吃。调味道也不如家里随意,他小时候吃惯了,不大合口味。”   女孩儿解释得很认真,夫妻两个对看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都明白儿子小时候常一个人在家,能照顾自己吃饱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什么口味问题……   ……   吃完饭,把楼上主卧让给公婆,又沏了一壶热热的普耳送上去,苗伊这才返回楼下收拾厨房。   好开心!汤煲就剩了一个底,玉米饼公公吃了三个豆沙的,一个原味的;婆婆各吃了一个;凉拌菜都吃光了呢!一会儿回小屋就给那个家伙发短信告诉他今天第一次见公婆,她表现好着呢!   收拾好,苗伊又把楼下门窗都检查了一遍,关好窗帘,上楼去。刚到楼上,不觉一愣,婆婆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正在看茶几上摊开的书本。   哎呀!苗伊尴尬得咬了唇,真是的,这些日子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常窝在小客厅,桌上地上到处都是书本,毯子、靠垫扔得乱七八糟,婆婆的茶都不得不勉强放在角落里,可惜刚刚建立的一点好印象……   林畅抬起头,看到楼梯口局促的女孩儿,微笑着招呼,“来,过来坐。”   苗伊赶紧走过去把毯子叠叠好,坐在了身边。   “你准备读研究生?”   散落的书其实都是小说、散文,只有一本考研指南就暴露了目的,苗伊抿抿唇,“嗯,想考。”   “想读什么专业?”   “比较文学。”   “哪个学校?”   “S大。”   “我不是你们这行的,不过听说比较文学这个专业应该是京城外院的最好吧?”   “嗯,是的。可S大是我母校,老师都熟,专业也很好。”   苗伊解释着,还是绕开了为什么不考京城外院。其实,她想来着,可是不行。没有那笔巨债,忽然发现自己有那么多想做的事,第一件是读书,第二件就是学自己喜欢的专业。老公当然支持她,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条件只有一个:不许离开他。什么上进、事业,都不能牺牲老公,因为老公是最最重要的,这是宪/法明确规定的,小媳妇儿深以为然。   “其实,语言和文学主要还是靠自己的悟性和钻研。”苗伊又补充了一句。   “嗯。”林畅翻看着她的笔记,中文书是中文笔记,英文书是英文笔记,也许是做久了同传,她很在意每一个词的意义和用法,批注非常仔细,对文学也有自己的见解,略生涩,却很有意思。只是在单纯的译文方面还是被同传的客观与直白所影响,不过她似乎注意到了,偶尔会在笔记中懊恼一下自己中文的词汇量。   被婆婆看笔记比老师要严重多了,苗伊紧张地抿着唇,好像考试不过就不许她爱他了一样。   正是安静,手机突然响起来,苗伊吓了一跳,拿出来一看,呀,是他。婆婆已经看过来,他那个嚣张的样子充斥了整个屏幕,她哪里还好意思走开?   接起来,轻声道,“喂,”   “小妹妹啊,”好肉麻的声音从话筒里懒洋洋地传来,“在干嘛啊?怎么视频都忘开了?”   天哪,感觉全世界都听到了!苗伊腾地红了脸颊,一张嘴舌头都打结,“嗯,那,那个,伯父伯母来了。”   “谁?”   “嗯,就是,”苗伊看了眼林畅,这可怎么解释?平常说起来都是叫爸爸妈妈的,“嗯……京城的……伯父伯母。”   她小声扭捏了一下,那边突然就明白了,“我爸妈来了??在咱家呢?”   “嗯嗯。伯母就在我身边。”   “让我妈接电话!”   苗伊赶忙把电话递过去,林畅接过,“喂,”   “妈,你们怎么过来了?”   “你爸爸正好来凌海出差,我也有事,就过来看看你们。”   “那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知道你在现场忙。”   “也不忙。”电话那边顿了一下,“早知道我今儿就回去了。”   “你别赶啊,我和你爸要待几天的。”   “哦。”   电话挂了,幸亏他没有再要跟她说话,不然苗伊真的不知道怎么应付。   两手攥着手机,红扑扑的小脸还没缓过来。小丫头真的是很腼腆,总是紧张。以前林畅是不大喜欢这种没有自信的人的,可是她,却不一样,相对于同传现场的淡定自如,这小猫儿似的紧张变得尤其可爱。都是跟远处那个人相关吧,太在意他了,才会这么在意他的父母。   “你和嘉树是怎么认识的?介意跟我说说吗?”   “嗯?”苗伊怔了一下,马上说,“不,当然不。我们……我们是小时候就认识的。”   “小时候?”林畅惊讶,她这做妈妈的怎么会不知道?   “嗯,他在桃圃读高中的时候,我住外婆家,就在隔壁。”   “原来是桃圃。”林畅轻轻点头,当年驻外把儿子送走,忙得都很少打电话,更不要说到桃圃看他,当然也就不会知道他的隔壁住了这么个小女孩儿。“那个时候你多大?”   “第一次见,四岁半。”想起自己坐在台阶上啃棒冰,只顾目不转睛盯着他,脸蛋都冰出两个红疙瘩,苗伊忍不住唇角就弯弯的,“后来,常在一起玩。”   “是么?那可真的是小时候。可他去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啊,又很叛逆,怎么会跟你这么个小豆丁儿玩?”   “嗯……”苗伊有点难为情,“说起来,我外婆跟你们家阿姨认的是一辈人,所以,按辈分我得叫他‘小叔叔’。大人们忙的时候,他就帮忙带我。”   “小叔叔?”林畅笑了,“那他要得意了,他还真会带孩子啊?”   “嗯。带我和他们同学出去玩,看电影、逛公园、游泳。哭了,哄,就买冰激凌。后来不哭也买,三年,吃了他好多好吃的,他现在还记着呢。”   当着婆婆的面忍着没说他总是背她、抱她,用名牌运动服给她擦泪擦鼻涕,骑车把她拢在怀里,跟同学打闹还会把她扛起来跑。小叔叔最好了,就这么回忆一下都甜得她嘴巴闭不拢,已经完全忘了当初人家是把她当小灯泡来的……   “哈哈……”林畅开怀而笑,儿子从小就是个霸王,打架,旷课,成绩再好也压不住学校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本来早就独立能照顾自己了,可林畅驻外前还是不得不把他送到亲戚家让人看着。却没想到他居然还帮别人看孩子,看的还是个小女孩儿。这孩子现在看着都软软的,小时候还不得是个糯米团儿?看着她,林畅脸上的笑容越发晕开,“你小时候一定很可爱。”   婆婆已经换去了那身职业套装,身上只有奶白色的薄羊绒衫,妈妈的样子,很漂亮,也很亲近,苗伊的胆子又大一点,“嗯……就是总喜欢黏着他。他打球一回来,我就要冰激凌。”   “是吗?”第一次听儿子青春年少的故事,林畅觉得有趣又惊讶,那个时候他的生活费被严格限制,就怕一个人在外面养成什么不良习惯,没想到,他非但没学坏还省下来用力在宠一个邻居小丫头,以前在京城跟妹妹林冉也没见他这样疼过人。“他打完球不都是要跟那帮混小子去玩到天黑才回来吗?”   苗伊眨了下眼睛,不会啊,那个时候小叔叔每次打完球就直接从球场跑回来背她出去买冰激凌的,为了证明一下,苗伊打开手机,找出那张他背着她的照片递给婆婆,“您看。以前他打球快回来的时候,我就在台阶上等,从来没有等到天黑过。”   林畅接过来,不觉轻轻吸了口气……   十五岁的少年,刺头,青春,不可一世,张扬得比阳光还要耀眼。背上却趴了个白白净净的小丫头,一身小粉裙子,眼睛水汪汪的,在他肩头认真地舔冰激凌。他回头,两个人几乎头挨着头。没有如今特殊的镜头处理,他的汗,她鼻头的巧克力,一对孩子,这么漂亮,抓人心的漂亮。   打完球就往回跑,疯玩都顾不上,是惦记着有这么个可爱的小东西在台阶上等他吧?   看着照片,林畅爱不释手,不由道,“怪不得现在他还这叫你小妹妹。”   啊?天哪……苗伊好窘,婆婆居然以为他叫她“小妹妹”是因为这个,嗯,好吧,总比,总比知道是她上班时间给他唱情哥哥情妹妹的强……   “后来呢?他上大学以后,你们还有联系吗?”   如果林畅没记错,当年儿子在凌海读书,大学四年是按学期换女朋友的,回到京城也交往了一个,虽然都很短,可数字却不小。而那些年,这小丫头还在读小学。   “嗯……”说到那分离的十六年,苗伊脸上的红晕悄悄冷了下来,“没有,没再联系过。是后来我又借住外婆家,他正好回来帮阿姨办拆迁,才再见面。”   “那是什么时候?”   “去年九月。”   九月……到今天也不过半年多的时间,丈夫南也瞻十一月份就带回了她的工作照片,而儿子,不久后就直接告诉她,“妈,我有媳妇儿了。”林畅曾经是感觉突兀的,可现在,看着手里的照片,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心里忽然有种热热的感觉。   曾经那个叛逆的少年其实心特别软,喜欢什么就很执着,他一定非常疼爱那个叫他“小叔叔”的小丫头;分开那么久,他张狂、努力、人生曾一度非常挑战,一定没想到、也没时间想到,小丫头也在慢慢长大。老楼重逢,一瞬间,一切珍存的记忆都回来,面对彼此,思念会突然爆发真是一点都不奇怪了……   这样的感情,很简单,也很复杂,恐怕他们自己都辨别不清,究竟是什么……   看婆婆若有所思的样子,笑容似乎都淡了,苗伊有点不安,是不是她说的太平淡了?还是……婆婆觉得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太草率了?忙又道,“十二月我调来凌海,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以前,我不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现在,我……我再也不想跟他分开。研究生,如果我考不上凌海,我也不会到外地去上,我……”   说了好多,好像也没表达清。心正急,忽然,轻轻的,手被握住。   “伯母……”   “嗯,”   “我……我真的很爱他。”   ……   婆婆去洗澡了,苗伊收拾了小客厅的书本回到房中,书桌前坐了十分钟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起身,窝进飘窗的垫子里,抱了膝。夜在窗外,映着万家灯火,映着她怔怔的脸庞……   刚才婆婆握了她的手,像妈妈,很软很暖和,握着她,抚摸她,可是,对她那句话却一个字也没有回应……   苗伊轻轻咬了唇,怎么好好的说了那么句话?他这样的男人,还会缺人爱吗?交往过的都是特别优秀的女孩,像组长殷倩那样的。作为妈妈,怎么会不知道?   一晚上,一直以为在公婆面前表现得好,其实,现在想想,那是林畅,不是一般的婆婆,甚至不是一般的事业型女强人,她是个外交家,为了国家的荣誉与安危倾尽一生精力与心血的人,怎么会因为一餐饭就喜欢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然后,她又这么急切地表达,为了他,她连研究生都可以不读。   在婆婆眼里,她可能就像个不懂事的菟丝花,从小到大,只知道缠着他。   下巴磕在膝头,苗伊心里酸酸的,实际上,她是真的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读喜欢的书,守着他,一天一天,过到老……   明天……怎么办?要怎么表现?不能让婆婆不喜欢她,那样,他一定会受影响。先前很笃定他爱她,什么都阻挡不了,现在忽然觉得,说不定,有一天他也会觉得自己应该有更好的……   突然,手机响了。苗伊愣了一下,看着屏幕上的模样,还没接起来就叫,“老公老公!”   那边显然被惊到,“怎么了??嗯?苗苗儿??”   “没,没怎么啊。”   “那声儿怎么成这样了?哭了??”   不问还好,本来听到他的声音就想哭,现在越发酸溜溜的,“没,我,我就是……想你呢。”   “不怕,啊?老公已经在机场了。”   “啊??真的?!”   他笑了,“等着啊,马上回来抱宝贝儿。”   “嗯嗯!"   - 第111章   夜深了, 外头起了风, 呼呼的。   南方的春天原来也有这么大的风,林畅翻了个身,丈夫已经熟睡,可她却浅眠不到一个小时就醒了。这一天, 很悠闲,没做什么,却亢奋。   睡不着, 不如到外面坐坐, 看看书。轻轻扭开床头灯,林畅披了睡袍起身。出到小客厅,才发现楼下厨房有灯光,里面有动静,这么晚了, 在干嘛?   正纳闷儿, 人出来了,扎了围裙,带着发卡,换了睡衣的小主妇忙忙碌碌地往餐桌上摆着什么,很小心, 很欢快的样子。黑暗中,林畅皱了下眉,轻轻地坐在了沙发上……   ……   餐桌上六个小碟子,卤牛肉、沙拉虾、酸甜小黄瓜、凉拌莴笋丝、五香花生拌芹菜, 都是他爱吃的小配菜,还有红油泼的辣椒末,其实他不是特别能吃辣,天冷吃面会放一点,所以她都现做,不给他吃冷藏的辣椒酱。   都准备好了,苗伊欠身把筷架、筷子摆好,又把小碟子按着形状摆成漂亮的花瓣边,这才坐下来拿出手机。   老公:宝贝儿啊,我饿。   就这一条信息,反反复复看,嘴角弯弯的。其实,哪里用他说嘛,接了电话,她就什么都做不了了,总想下楼给他做吃的。可是不敢惊动公婆,现场到凌海要飞两个小时,到家一定很晚了,得等老人睡了才好去做。   就这么硬忍着,抱着书,半天看不进去一页,直耗到工作狂的公公睡下,熄了灯,苗伊才悄悄摸摸地溜下楼。   现在十二点了,真是的,也忘了问他航班号,不然可以查一下到了没有。   正拨弄着,手机忽然振动。   老公:开门。   啊!!人还没起来,心先跳起来,扔下手机就冲去门廊。   冷风灌入,还没看清那黑暗中的模样,就被一把捞进怀里。粗壮的手臂硌着野战夹克,好冷,硬梆梆,一把勒住,那么狠,几乎要将她勒断了。   双脚立刻离了地,一只胳膊就轻飘飘地把她拎进了门,“通”一声,行李砸在地上,苗伊吓了一跳,正要让小点声,他已经腾出另一只手,叠了手臂,将她紧紧包裹。   完全的禁锢中,她仰着脖子动都动不了,任凭他埋下头来,冰冷坚硬的胡碴狠狠地蹭在细嫩的肌肤上,扎得她一阵激灵。躲不了,强迫得受刑一般,可是十天的思念,一分一秒的盼都被填得满满的,又痛又痒,心却欢快得通通直跳,好想看他,看他的模样,他的眼睛……   “老公……”   “嗯,”   “老公……”   “嗯。”   小声儿好腻,呵进他耳窝里,比同传耳机里不知道好听多少倍。   “叫老公……”   他含糊着要求,她哪里敢应,口鼻中都是他的味道,牙齿哪怕稍稍动一下都会咬到他。   她根本不知道挣,一瞬间,快溺死她的可怕念头才将理智拽回,慢慢抬起头。   依稀的灯光映着臂弯中光滑如玉的小脸,被他揉搓得泛了红,发烫,那双总似睁不开的眼睛水朦朦的,看着他,不知道是泪还是虔诚。   “老公……”   他抬手轻轻蹭在那唇瓣上,吮得太狠,红得像受了伤,喘息娇娇地吐在指尖,不觉就生出一种心疼又变态的满足,“嗯,”   “你……怎么了?”这么近看着他,眉头那么深,从进门他就皱着眉,亲她,咬她,越用力越深,她都要幸福得晕过去了,他却展不了眉。   “胃疼。”   “啊??”苗伊立刻心疼得不得了,现场是十小时工作日,他下班就要七点多了,电话打过来一定就起身收拾行李往机场去,哪里还用功夫吃东西?“本来胃就不好,是又饿着了。”   “是啊,饿死了。”   “我现在就去做!弄得软软的,吃得舒服点。”   说着她急急忙忙就要挣开怀,他笑了,箍紧她, “小妹妹啊,郎都饿了十天了,一顿哪够啊……”   说着这家伙就又下道,流氓兮兮的!她立刻小声叫,“讨厌,人家说的是面条!”   “我也说的是面条儿啊,”他咬牙,轻轻啄在唇边,“不然你说,吃什么,是软软的,嗯?”   声音腻在喉中,眯着眼睛,他的样子像在被子里一样……无耻!可是……还是好帅,看得她的心怦怦直跳。只要分开他就爱开这种玩笑,做了夫妻,她还是受不了……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第一次做就用错了方式,后来他竟然上瘾,被单下就喜欢吃她。那种羞到极点又欲罢不能的极致感觉,隔着手机屏幕提一下都能让她浑身发烫。现在面对着面,思念和羞涩早化成了渴望,嘟囔道, “哼,你,你再不放开,今晚……就,什么都没的吃!”   小丫头被撩得像个小红苹果,居然还硬气了一回,娇得不得了,逗得南嘉树仰头就笑,“哈哈……”   哎呀!他简直肆无忌惮!吓得苗伊赶紧捂他的嘴巴,小声叫,“哎呀,爸爸妈妈睡了!”   他张嘴就咬,咬得她嗤嗤笑,踮起脚尖环了他的脖子,蹭蹭,“老公……”   “嗯,”   “我好想你……”   他没吭声,可是怀抱狠狠一紧,疼得她小声叫了一下才安生。   “……好了,放开,我去弄吃的。”   “还没跟老公说说今儿怎么样呢。”   “挺好的。本来……有一点点怕。”   “本来?现在不怕啦?”   她抿嘴儿笑,扭头啄他一口,“现在,想问老公:吃拉面还是擀面片?”   小声儿这么甜,南嘉树笑了,放她下来,“还能选啊?”   “不知道你要吃哪种,我就和了两种面,都省好了。”   “那当然是各要一碗。”   苗伊乐,“嗯嗯!”   她挣了走,南嘉树这才脱了外套往餐厅去,想起来又轻声叫:“苗苗儿!”   “嗯?”   “拉面不要汤啊,擀面要汤多点儿。”   “知道啦!”   眼见他走到餐桌抓起筷子就夹了吃,苗伊忙说,“哎!小菜都是凉的,先不要吃,等我给你盛口热汤的。”   他才不管,干脆端起盘子往嘴里拔拉,“现场食堂的东西实在咽不去了,一路上就想家里的手擀面,胃就是给想疼的。”   “面马上就好,啊?”看那狼吞虎咽的样子,苗伊心疼死了,转身急往厨房去。   南嘉树忙咽下一口,一手一个盘子端了跟着就走,苗伊回头,“你干嘛啊?”   “我看着你做。”   “不要看。等一下就好了。”   “等什么,盛出来我就吃了。”   “先去歇着嘛。”   “我不累。饿呢!”   “那去洗洗。”   “我又不脏!”   赖皮赖脸的样子居然还挺无辜,苗伊笑,“坏蛋!这么远回来怎么会不脏嘛!”   “啧!居然嫌弃我!”他一眯眼,恶狠狠地威胁,“赶紧喂饱老公啊,不然晚上我可没劲儿喂你!”   “谁说要了?你,你简直就是赖皮狗!”小丫头羞得抬手就捶过来,他笑,抬起双臂将她拢入怀里,美滋滋的,“别闹别闹,小心cei了盘子!”   ……   厨房门关上,通透的大厅只剩门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光亮。里面的说笑声也被掩住,却不间断,像熬着粥的小锅,窃窃的,暖暖的,熬不也熬不完……   林畅起身回了房间,轻轻靠在床头,窗外的风这才大起来。   “睡不着啊?”   身后传来丈夫醒来的声音,林畅轻声说,“嘉树回来了。”   南也瞻揉揉鼻梁睁开眼睛,“是么?”   他不是在PNTI现场么?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   这是南也瞻听说儿子回家的第一反应,可是即便睡梦未醒也没问出口。妻这一辈子最重责任、最敏感时间,面对儿子这么明显的头脑发昏,感觉怎么能好得了?心里不由轻声骂:臭小子!   “他没在外头主持项目,可能赶巧了,正好。”南也瞻说。这一句与其说是为儿子打掩护,倒不如说是为那个小心翼翼了整个晚上的小丫头。   林畅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这下南也瞻是真的清醒了,妻是不会在任何情况下服老服输的,任何情况。   抬眼看她,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墙上,那里除了一幅不知所云的抽象画,其余的镜框里都是南大总工做过的各个大项目,曾经的宏伟蓝图和最后更加宏伟的王国,都标有日期年份,印证着那年轻却极富挑战而成功的人生。   “怎么了?”南也瞻问。   “身为总工,一个电话就从现场跑回来,怎么可能做好了交接?可我怎么……却在心疼他胃疼。”   “胃疼?”南也瞻闻言松了口气,“没事儿,常年下现场,怎么会没点胃病。”   丈夫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林畅蹙了下眉,“你的胃病是当年条件艰苦做下的,现在现场条件不是很好么,怎么还是这样?”   “唉,条件好能怎么样?这一行一忙起来,就是预备了满汉全席他也没功夫吃。更何况……”   说着丈夫顿了下来,林畅问,“更何况什么?”   “现场再丰盛的伙食有时候也不如家里一碗小米粥吃得舒服。时间越长,越如此。”   这句话说出来,南也瞻是有些犹豫的,毕竟对于妻来说,这是很难理解的,却没想到,她沉默了一会儿竟然轻轻点点头,“或者,一碗面。变着花样儿的一碗面。”   “嗯?”   林畅唇角一弯,笑了,“你知道么,你儿子说现场食堂实在咽不下去,一路上就想吃家里的手擀面。”   “手擀面?这小子!深更半夜的,还想出花儿来了。”   “有人给他做,他当然可以想了。”   “嗯?苗伊?”   “嗯,她一直没睡,在厨房忙活,准备了各种小菜,还和了两种面,一种拉面,一种擀面,这样,他回来可以选吃哪种。”   “是么?”南也瞻惊讶,“这小丫头,真不嫌麻烦。”   “你说,”没接丈夫的话茬,林畅只问,“儿子选的什么?”   “擀面吧,不得给人省点事儿。”   “各要一碗。拉面呢,不要汤;擀面呢,要汤多点儿。”   林畅的声音幽幽的,终是把南也瞻逗笑了,“臭小子!这么矫情,这不是折腾人家孩子么!”   “是啊,从小到大,挂面能吃一礼拜,什么时候这么挑嘴过?现在半夜回来,还要把一碗面吃出两种花样来。”   窗外的风加重了夜的静,妻的语调像她平日说话,冷静、柔和,淡淡的回忆,一点带了笑意的调侃,只有几十年的枕边人才能听得出那其中不同寻常、特别的柔软,南也瞻忽然就有些动容,“其实啊,咱这儿子从小就是个恋家的。你还记得么,以前咱们不在,他不知从哪儿捡来一只小柴禾狗,都快死了,每天抱着养,把自己的牛奶分给小狗吃,结果给吃得拉肚子。听说得喝脱脂的,他就倒几趟车再走路到郊外牛奶厂去跟人家买,谁理他?后来没办法,自己熬大米粥,拿粥汤喂,硬是给喂活了。”   “是么?”混小子的画面感这么强,林畅唇边的笑纹不由得更深了,“我怎么只记得他每天带着那只狗在外头惹祸。”   “是啊,大院儿里我给人家道了多少歉,他俩倒相依为命了。揍他,小狗蹦着高儿地护着;不给狗吃饭,他拿了馒头悄悄去分。我们不在,他守着家,缺的,都自己补了。”   丈夫的声音沉在回忆中,很温暖,林畅轻轻点头……   “现在,也是一样。”南也瞻接着道,“连夜赶回家,他有他过的日子。看着不管不顾的,其实,都有。”   都有……   心里默默念着这两个字,林畅低头看枕边人,偌大的床依然侧身偎在她身边,一样高大的身材,一样倔强的眉峰、高挺的鼻梁,父子两个几乎是刻了个模子。儿子继承了他的所有,他……又何尝不是跟儿子一样?   这一辈子,从未好好给他做过一餐饭,永远都飞在两地,永远都在忙,那个深夜等候的人,永远都是他。两年前他该退休了,可是因为她还没退,他就接了返聘,让工作占满所有的时间。早早的,就熬出了胃病,除了医生和药,她没有更多的给他,直到今天,他完全习惯了,再不会像儿子那样,疼了,会皱眉头,会跟他的女孩儿撒娇……   抬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鬓角, “缺的,都自己补了”,这么多年过去,皮肤皱了,头发也白了……   听着窗外的风,好一会儿,林畅轻声说,“刚才看着他们两个,我突然的就只有一个念头。”   “什么?”   “暖了他的胃……比什么都重要。”   南也瞻微微怔了一下,抬眼,柔暗的灯光里,妻的脸色那么温柔,做母亲的私心让她软弱,软到忘记了自己的原则。心不由得热,轻轻握了她,“儿子的福气,找了这么个好孩子。”   “嗯,打球的时候惦记着小丫头在等,今天,当然会再为了她连夜往回赶。”   “打球?”南也瞻不解。   “嗯,你以为他们真是半年前才认识的?早在桃圃读书的时候就认识了,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小丫头还不到五岁,是隔壁的小邻居,当时还差着辈分,叫他‘小叔叔’。”   “哦?是么?”南也瞻惊讶还不及,听着就乐了,“小叔叔?”   “可不,这‘小叔叔’哪能白叫,就这么常帮人家看孩子。其实,说是看孩子,我看啊,”说着,林畅也笑了,“他就是喜欢人家小漂亮丫头,洋娃娃似的,愿意带着疯玩儿。”   南也瞻也笑,“混小子!难怪在桃圃没惹多少事儿,原来是在带孩子。”   “这一带就是三年,都是心无芥蒂的孩子,怎么能不生感情?后来再见面,还用得着培养么?你看到那个房间没?布置得像宝贝自己的女儿,他什么时候在女孩子身上下过这么大的功夫?我估计伊伊那孩子调来凌海那天,咱们儿子就已经把她当成一家人了。”   “嗯。”南也瞻点点头,想起江州父子见面儿子那句“爸,就是她。”,当时只觉得是年轻人失恋后的不甘心,现在知道了曾经渊源,忽然觉得这几个字竟是戳人的心。   “晚上聊天小丫头跟我说,她很爱他。说的时候很紧张,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现在看来,嘉树对她的感情、依赖,恐怕远多过男女之爱了。”   “那可真好。”南也瞻忍不住感慨,“现在的社会诱惑太多,年轻人浮躁,对待感情越来越随心所欲,稍有矛盾,就用分手来解决,好像这样才是尊重个性,殊不知错过多少。嘉树这些年一个人在凌海,女朋友换来换去,却没一个愿意带给咱们瞧的。说实话,我一直担心他就这么耗着,根本就走不到结婚那一步。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个小丫头在等着他。”   “这你可真是抬举你儿子了,”林畅笑,“人家不是等着他,是牵着他,牵着他的心走哪儿都不踏实。”   “牵吧,那小子皮实,怎么折腾都没事儿,有人拽着点儿,咱们也放心。苗伊这孩子多懂事,同龄的年轻人里太少见了。哪像咱们那小子,从小到大,摁都摁不住,淘出圈儿了!”   “是啊,也被你打出圈儿了。”林畅嗔道,“以后看你舍不舍得打孙子。”   一提孙子,南也瞻马上有了精神,“哎,隔辈人怎么能一样?你看老周,以前做院长的时候多严肃的一个人,自从退休带孙子,每天在院儿里碰见都是笑么哈儿的,像变了个人。不过他那小孙子,胖乎乎的,小球子似的,特好玩儿。”说着就满脸笑,抬起头,“等明年咱俩彻底退下来是不是也搬凌海来住几年?他们两个工作都忙,咱给搭把手,免得他们忙不过来。”   林畅笑着白了他一眼,“想要孙子啊?早呢。媳妇儿还没过门儿,还在认真准备考研呢。”   “哦?”南也瞻想了想,“嗯,也是。虽然已经很出色,可年纪还小,倒正是努力的时候。”   “嗯,不过,倒不妨先把婚结了。”   “他们说要结婚了?咱不必逼得这么紧吧?”   丈夫竟然还想尊重体谅那两个,林畅忍不住噗嗤笑,想起门口那一幕,做母亲的实在是不忍看。儿子从小就是个坏小子,刚才抱女孩像抱着个娃娃,裹得几乎都看不到她了,林畅当时心里都怕他伤着她。   “你儿子快把人家吞肚子里了,还等得了么?早两个月就跟我说是‘媳妇儿’,让我一定得喜欢她。我答应了,这还不行,一听我们来,连夜就往回跑,生怕小媳妇儿受一丁点儿的委屈。更何况,现在他们这个样子跟结婚有什么区别?那小丫头已经是咱们家的人了,早点叫爸妈吧。至于什么时候要孩子,让他们自己决定。”   南也瞻闻言很高兴,“好啊,只是我这爷爷也不知还得等几年才当得成了。”   林畅笑,“好了,别倚老卖老了,快睡吧。” 第112章   ……   一夜大风, 吹散了积攒几天的阴雨, 晨曦初透就金灿灿的,遮光窗帘也挡不住满屋子柔柔的光线。   好舒服……   俯身趴着,胳膊腿张开、肆无忌惮的大字占满了小床,这一觉睡得筋骨酥软, 骨头缝儿里都舒服得要死。醒过来,南嘉树惬意地吸了口气,再不是现场房间那空荡荡的冷清, 被子里满是女孩儿暖暖的味道, 回家了,好软……真的好软。   大手不由自主就去捞,意料之中,身边早已经空了,忽然摸到一小团儿布, 绵绵的, 蕾丝的花瓣,没睁眼睛就知道是小内裤,整个人就笑眯眯的。   昨夜,确切点说是今天凌晨,在厨房守着锅, 看她把面擀得薄薄的、抻得长长的,煮出来特别软滑。胃像久旱干裂的土地,一口水下去都痛,偏偏就认她的小面条儿, 就着热汤吃下去立刻就服服帖帖,一点儿都不疼了。   他这边吃,她又接着做拉面。甜甜的小声儿总也离不开他,像一道小配菜,陪他吃得一身热汗。   宝贝儿就在身边,吃也不耽误玩她。抻拉面的时候,大手握着小腰说怎么又瘦了?她痒,受不了,他一本正经教训说大厨要做到心无旁骛,不许扭!   其实,痒的是他的心,总舍不得撒手。也怪小丫头,皮肤白皙水嫩,他选了特别衬她肤色的睡衣,可穿着还是觉得碍事儿,看不真,以至于他脑子的图像一直很简单:把碍事儿的拿掉,一定像碗里的小面条,特别软,特别滑。   吃完,迫不及待扛起她就走,小丫头一惊一乍地拍他,不要啊,不收拾好了明天婆婆早起看到了可怎么好?他说什么也没用,拗不过,只好一起收拾,不过他的基本参与动作就是从身后搂着她,像一只大狗一样赖着。   上了楼,爸妈占去了主卧,不能用冲浪浴缸,只能用客卫淋浴。她说她已经洗过了,他说不行,陪老公洗澡是婚姻法里规定小媳妇儿应尽的义务。她笑,任他折腾。   热水淋着,一路上想得胃疼的景象就在眼前,哪还容得她说不,剥了壳的荔枝,他又美美地吃了一顿,直到她站不住,他才抱了她,动也不让动,两个人就那么在水下淋着……   好容易上了床,知道她今天还有外勤,他说睡吧,小丫头不肯,缠着他,情话说起来能腻死人,其实总结起来就一句:想他呢。南嘉树知道这是心里过意不去,他早忍不住,却还假装体谅不肯动,最后逼得小丫头不得不自己翻身爬上来。   十天,脑子里想疯了也想不出眼前的旖/旎,小脸都蒸红了,没有了被单的遮掩,光是看着她的样子他就差点缴了械。   小别新婚,短短半夜,如何够?他的力量被她喂饱了爆发起来没有丝毫怜悯,直到她最后眼皮都睁不开,趴在他怀里昏睡过去,这才罢休。   刚睡着,手机闹钟就响了。五点了,他抬手就关掉,抱着她睡。   这一觉,心满意足。   南嘉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浑身舒坦,这才懒洋洋睁开眼睛,瞄一眼床头小钟,差一刻七点,还早啊。起身,披了睡袍去浴室里冲澡。   洗漱出来往主卧去瞄了一眼,窗帘打开,晨曦铺满大床,整整齐齐。意料之中,老爸老妈早已起来。转身下了楼,直接往厨房去。   锅里咕嘟嘟地熬着小米粥,烤箱里烤着小酥饼,满屋子香。老妈在准备煮咖啡,中心岛边苗苗儿正低着头很仔细地在包蔬菜卷,手边的盘子里一个个小卷码起来,透过薄薄的荷叶饼能看到里面五颜六色的蔬菜。   白色薄线衫,花瓣高领,看着捂得严严实实的小丫头,南嘉树嘴角边的笑就掩不住。今儿这高领不穿是不行了,想着那下面诱人的痕迹,再看那雪白的小脸、粉粉的唇瓣越觉可爱,好想咬。走过去,抬手轻轻把一缕落下的发丝给她别到耳后,随口冲林畅道,“妈,早啊。”   “起来了啊,喝咖啡么?”   “我今儿不上班,不要。我爸呢?”   “在客厅看新闻,你没看到他么?”   “哦,是么?怎么没注意,我去看看。”说着要走,大手却揽了小丫头的腰,低头在耳边,“今儿怎么没煎面包啊?”   当着婆婆的面被他搂着,苗伊有点难为情,红了脸颊轻声说,“伯父伯母不吃,所以就想等你起来再煎。”   “煎吧,我饿了,让爸妈也尝尝,啊?”   “嗯嗯。”   小丫头抿嘴儿笑,答应得好乖,林畅在一边蹙了眉,“早饭你还吃那么多花样。”   “妈一会儿您也尝尝,中西合璧的煎面包,好吃着呢。”   这大儿子T恤、睡裤、敞着怀的丝绸睡袍,再配上那一脸理所当然的笑,样子十分纨绔,林畅没理他,只管煮咖啡,待再转回身,人已经出去了,见苗伊也包完了蔬菜卷,来到炉台边开始准备煎面包,煎盘上倒了油,又把吐司片放进调好的牛奶蛋液里。   “伊伊,这么多吃的还不够,大清早起来就随他点饭啊?”   “哦,”苗伊忙解释,“不是的,他早餐其实吃的很简单,就是煎蛋或者煎面包,有粥吃粥,没粥就是一杯牛奶,吃的不多的。”   不嫌他麻烦,还心疼他吃得不多,小两口的事,林畅也不好再说什么,起身去拿马克杯,刚拿了一个下来就见女孩儿手里握着筷子不动了。   低着头在做什么?昨天见识过了她麻利的身手和厨艺,林畅不觉得自己有发言权,可是……电磁炉已经打开,一片面包在调料碗里要泡这么久吗?那不是要洇了么,还怎么煎?   林畅正疑惑,忽见女孩儿推开调料碗,突然转身,手还不及抬起来,胸口猛一下起伏!林畅吓了一跳,“伊伊!”   双手紧紧捂着嘴巴,她脸色都变了,人在抖,肩头又连跟着耸了两下,根本无法抑制。林畅赶忙把磁炉关了,搂了她的肩,“伊伊?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她说不了话,只勉强摆了摆手,知道人现在难受,林畅没再追问,只是搂紧她。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慢慢压了下去,这才抬起头,一张苍白的小脸,可怜兮兮的。   “好点了么?要不要喝点水?”   苗伊努力地笑了一下,“嗯,不用。”   “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就是有点儿……嗯,恶心,没什么的,可能……油烟味儿受不了。 ”   “油烟味儿?”林畅惊讶,刚才那煎盘上的油还没有热起来,哪来的油烟?   “平常做菜没事的,”这么个窘状让婆婆看到,苗伊觉得好尴尬,“就是,嗯,就是每天清早起来不早点吃东西的话就会有点反胃,不过过一会儿就好了。”   “每天清早?” 林畅闻言蹙了下眉,“一直有这个毛病么?”   “哦,不,不是的。”婆婆误会了,苗伊忙解释,“就是最近。伯母,我没事的,已经好了。我这就煎面包。”   “最近?”重复了一声,林畅的眉头不由得轻轻挣了一下,“伊伊,”   “嗯,”   “你这样子有多久了?”   “就是……最近这一周,可能是开会太紧张了。”   看着眼前懵懂乖巧的女孩儿,林畅轻轻提了口气,笑了……   ……   从厨房出来,南嘉树来到客厅,见老爸在悠闲地看着报纸,于是坐过去,“爸,昨儿晚上睡得怎么样?”   “嗯,不错。”南也瞻瞥了身边一眼,衣冠不整的,“你就这么跑回来,现场那边都安排好了?”   “没事儿,Tony和张总都在呢。”   “哦。”听说CNE两位当家人都在,南也瞻没再多问。   “爸,怎么样,嗯?”南嘉树又往跟前儿坐了坐,“我妈来了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   身边一下就炸,像踩了炮仗一样。南也瞻悠然地翻着报纸,“苗伊是个好孩子,就是你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爸慢条斯理忽悠这一下差点没把他的腰给闪了,南嘉树反应过来马上喜滋滋的,“不能有了媳妇儿不要儿子啊,我怎么了?”   “半夜不让人家孩子睡觉给你做拉面、做手擀面,你谁啊?黄世仁啊?你知不知道白天的会议临时增加了讨论,四五个小时都是她译根本就没换人?”   “是么?”老爸一皱眉头,南嘉树立刻气短,挠了挠头,“我不知道啊。我就是,一路上赶得急,就想回家吃碗面。”   “吃也得分个时候儿!你不看看你几点到的家,平常工作也是这样强压下属?做总工的,是不是连笔都不会自己拿了?”   “会会会,”南嘉树赶紧答应,其实这是小丫头非要做的,每次他快回来那两天,她像长了兔子耳朵,尖着呢,不管多晚都要从被子里爬出来给他做吃的,不让做还会跟他闹,会伤心哭。可老爸明显护着小丫头的样子让他很甘心被训,不辩解立刻保证,“绝对不了,往后不管什么时候回来我都悄默声儿地自个儿煮方便面行不行?”   混小子认错态度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南也瞻没再吭声,继续看报。   “爸,” 老爸不理了,南嘉树叫了一声,凑近,“听这意思,我妈挺喜欢她的?”   “嗯。”   “就是个‘嗯’?您倒是跟我具体说说啊。”   儿子腆着脸在跟前儿不肯罢休,南也瞻不得不合了报纸,“第一次见,可能是太紧张了,又不敢给我们叫外卖,在厨房里忙活着做了丸子汤,还现烤了玉米饼。”   “吃的怎么样啊?”   “这要是做个两三个小时,就是做出来满汉全席你妈也不能喜欢。谁知不到四十分钟就上桌了,有荤有素。”说着南也瞻忍不住露了笑,“你妈妈这晚上从来不吃肉的人也喝了一碗,说味道不错。”   “哈哈……”   南嘉树乐坏了,“爸啊,您可不知道,您这小儿媳妇本事大着呢,等今儿晚上尝尝她做的鱼羹,你保准不会再馋江州的!”   “又来了。这怎么在家里还兴上点菜了?不许欺负人家孩子,你知道么?”   “您放心吧!我自己的媳妇儿,我疼死了!可我就是喜欢吃她做的东西,不管什么。我现在没事儿根本就不会下馆子去,外头哪有家里的饭好吃,爸您说是不是?”   三十大几的人,在外头也算个人物,此刻一身睡衣歪在他身边靠着,大言不惭的,比小时候还不是东西,南也瞻笑了,“嗯,你小子真是好福气。”   “是咱家的福气!您跟我妈以后就知道苗苗儿有多乖了。”   “嗯,是很懂事。”南也瞻轻轻点了点头,略压低了声音,“你弄明白她之前是怎么回事了么?为什么心事那么重?”   “哦,因为背着债。”   “债?”   “她爸当年生意上出了问题,被一堆亲戚朋友追债,不得不跟她妈离了婚。那年她才十四岁,就被寄养到了舅舅家。后来,长大了,努力学习、工作,帮爹妈还债。一个人做好几份兼职,一天睡不了四个小时。自从跟我在一起耽误不少,分手就是想专心赚钱,也怕拖累我,怕我知道了不要她。”   “是么,”儿子说得轻描淡写,南也瞻却听得实在揪心,“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十四岁……这些年一个小女孩儿得吃多少苦?如此重压,没有压垮已经不易,竟然还有了今天的成绩,太难得了。”   “嗯。”南嘉树很轻地应了一声,一点都不想再去想那分离的十六年,因为一想,他的心就撕得疼,恨自己……   “现在解决了么?”   “嗯,我们都还清了。”   “不小的一笔吧?”   “还行。”   “还行?”南也瞻扭头看着儿子,“我昨儿在设计院见到严栋了,他开着你的车。人家的车。” 第113章   “您还真能认出来。”被老爸直接抓现行, 南嘉树笑, “我有车开,路虎,张总的,什么时候买上什么时候还他。”   南也瞻闻言挣了下眉, 当时听严栋说这车是嘉树让给他的,做老父的心里就嘀咕,儿子是个祸害, 一辆车开不了多久就换, 纯粹是闲的,可是去年才买的新车这么快就不要了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刚才听到小丫头的遭遇,就都连了起来,不过儿子是个特别张扬要脸面的,如果能暗下解决绝不会让外人看出来, 沦落到卖车的份儿上可见是都掏空了, 存款不用提,这房子八成也都是贷款了。问出来就是想看看这小子是一时意气,还是真咽得下去,否则早晚要毁了他和小丫头的关系。此刻瞧这一脸笑,不但没有被窘境逼迫, 反倒更上了一层奢侈的台阶,矛盾转化得很是惬意。   南也瞻不由摇摇头,儿子的嚣张处世、CNE梁山式的运作已经不是他们这辈人能理解的,各有各的行道, 做父母还有什么必要瞎搀和?   “CNE这两个当家人对你还真是不错,这么大方。”   “那是Tony,张星野?贼着呢!”   想起还车的时候张大总裁直说让他拿去用,那一脸慷慨大方的笑简直让人毛骨悚然!南嘉树当时就咬牙,雁过拔毛的家伙,这里头要没有猫腻儿才是见了鬼了!“您看着吧,不定在哪儿等着我呢!”   南也瞻听着笑了,对Tony岳绍辉他不是很了解,可是对于张星野就不得不感慨了:温文而雅的气质,非常清秀的五官,一点儿都不像做这行的人,却是业界一个传奇的存在。以完全的西方模式经营CNE,与同行展开几乎是搏杀式的抢夺人才,从此,只要是CNE参与设计竞标,就是所有人恶梦一般的对手,几年之内就在华东地区打下江山,战绩显赫。   即便如此,依然不知满足,很快,野心就膨胀到以一个区区私营企业伸手向了国字号项目。远油长风,直到今天南也瞻也不知道CNE是怎么拿到手的,却就此摘掉了普通EPC公司的帽子,奠定了华东区各大设计院合作伙伴的地位,也因此,让自己的儿子南嘉树一战成名。   主持过长风,别说他这样的年纪,就是南也瞻也不曾有过的殊荣,不嚣张不膨胀简直就是不可能。好在,儿子还没有昏头,非常明白没有张星野就没有他的今天。也明白CNE没有免费的午餐,哪怕他是总工。这就足够了。   “哦,对了,爸,苗苗儿的事儿可以跟我妈说,可别说卖车的事儿啊,我没那么惨!”   “你妈妈什么时候操过这种闲心?昨儿还跟我说:当初拦不住他去CNE,今天就管不着人家壁炉里烧的什么。”   南嘉树笑,很惬意地半躺着靠着老爸。   “不过,你妈倒是提起你们结婚的事,有打算么?”   “哦,有,本来也是打算五一回去跟你们商量的。我们计划今年国庆办婚礼,然后出去旅行,一个月吧,天气正好儿。”   “行啊,打算怎么办?”   “我想在游轮上办,开出去在海上,热闹一天。”   “游轮?”南也瞻惊讶,“这是要在哪儿办啊?”   “凌海啊。”   “可咱家的亲朋好友都在京城啊。”   “亲戚肯定请过来,至于您跟我妈的朋友,请帖到,包机票住宿,来不来看人家。”   “包机票住宿?你小子这么大谱儿啊?”南也瞻皱了眉,“即便如此,也该是你们年轻人跑,我们的朋友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为了你的婚礼还大老远儿飞过来,合适么?”   “爸,说的就是啊,这是我的婚礼,你们朋友来不来不一定,我这边儿肯定都要来。这要去京城办,别说我高中大学这帮兄弟们,就是远油和CNE也得包机才够啊。”   爷儿俩正说着,林畅走过来,“这是吵吵什么呢?”   “你跟你妈妈说说,这小子非在凌海办婚礼,让我们怎么安排!”   “妈,我其实是觉得这边儿人多,而且有海有岛景色好,京城办就只能是酒店里头,没什么意思。”   林畅闻言看了父子两个一眼,“先吃饭吧。”   老妈的话具有不可抗力,而且,听他们说婚礼,脸色竟然平静得一点参与讨论的意思都没有,南嘉树心里忽然有点儿拿不准。   来到餐厅三人坐下来,南嘉树夹了一个蔬菜卷给南也瞻,“爸,您尝尝这个,荷叶饼都是苗苗儿自己做的,特薄,还黏牙,配了菜和粥,特好吃。”   南也瞻咬了一口,“嗯,真不错。”   南嘉树得意,“留着点儿肚子啊,一会儿还有煎面包片呢。”   “没有。”   “嗯?”桌子对面老妈很冷静的一声,南嘉树一下没明白。   “什么时候惯你的臭毛病?”不看还好,一看老妈竟然蹙了眉,“大清早准备这么多吃的,不够,还得单给你煎面包?”   “妈,我是……”   “你是什么?资本家少爷啊?得有人伺候你?你工作累,她就不累么?你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她是四十八个么?”   老妈一训起来,资本家都出来了,南嘉树不敢吭声,最主要的是,这跟之前老爸训的一样,只不过老爸用的是地主老财黄世仁,不用往旁边看都感觉到了那赞同并推波助澜的目光。   “以后早晨起来自己做早饭,咖啡、面包片,不会煎蛋就煮着吃,实在不行还有麦片,听到没有?”   这还敢不听见么?南嘉树稍稍挑了下眉,“行吧,只是您儿子不爱吃麦片儿和煮蛋,我……”   “那就饿着!”南也瞻咬牙,“混小子,简直惯成秧子了!”   得了,爹妈一起开弓收拾他,这还是八岁那年把老爸珍藏多年的精密小闹钟拆成零件后才能有的殊荣,南嘉树忍不住笑,“小丫头可以啊,一晚上就把您二老都笼络了。”   “那孩子比你小十岁呢,怎么都不知道让着点儿?”南也瞻说。   “知道啦,再说连尊老爱幼都要出来了,以后拿她当小妹妹疼,行不行?疼死,行不行?”   嘻皮笑脸的没人理他,南嘉树还是美滋滋的,“哎,说起来,苗苗儿人呢?不煎面包了怎么不来吃饭?”   “上楼了,一会儿就来。” 林畅说。   “哦。”   南嘉树回头看了一眼搂上,可能是在换制服。   低头吃粥,真香,特别糯,不配菜都香,小丫头做什么都这么好吃,一会儿来了得让公公婆婆好好儿地、当面夸咱们两句!   怎么还下来?其实会九点才开,不急换衣服。   南嘉树吃着吃着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苗苗儿平常最懂事,怎么一家人都在坐,她却不下来吃饭?难道是……不高兴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压不住,怎么能不是??小丫头最喜欢喂他,知道他爱吃煎面包,她肯定已经准备了,结果官僚婆婆却不让她做!老妈虽然只会对自己儿子发脾气,可那心平气和说出来的话更扎人。   这么想着这粥就咽不下去了,真是太大意了,只顾自己睡,一大早就把她扔给公婆,那小心小胆儿的,好得了么?   一想心就急,搁了碗就打算起身上楼,不想对面的老妈开了口,“婚礼就在凌海办吧。”   南嘉树一怔,这么简单??看老爸,很显然他也意外,是不对啊,老妈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别说同学同事,单是称之为战友的人就一大帮,这唯一的儿子结婚,就算不大操大办,也得跟亲朋好友热闹一下,这怎么就答应在千里之外了?   “早点儿办,你们看五一怎么样?”林畅问。   “五一?”南也瞻也十分惊讶,“来得及么?”   “当然来不及!”已经不及去想这是怎么回事,南嘉树立刻反对,“什么都没准备呢!”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有什么不够准备的?”   “妈!您是不是以为随便找个酒店订两桌酒席就得了?我要用游轮办婚礼!”   “嚷什么?你就是用飞机办我也没意见,开始安排就好了。”   “哪有那么简单?”南嘉树皱了眉,“光订船就得提前至少两个月,这根本就不是想快就能快得了的!之后还要根据船的规格选定装饰方案,大到船舱各处的分隔、小到每一个房间的功能、服务甚至鲜花、酒水、灯光、音乐都要考虑到。游轮不像酒店,一个大厅能全部搞定,船上一旦安排不好,宾客就散落得到处都是,错过婚礼都说不定!船上的侍应服务也不光是端端菜、倒个酒那么简单,要什么样的团队都要仔细筛选。至于当天的重头戏就更甭提了,宴会安排、娱乐安排、乐队、主持、各种活动,甚至航线,需不需要停靠近岛,在哪里停,哪一个不得耗功夫准备?光是亲朋好友的接待就分陆上和水上、从酒店到船上的摆渡,错一点就得罪人,全乱套!”   真不愧是总工,张嘴就来,听得林畅挑了下眉,大儿子一副很有计划的样子,孰不知道最该计划的事马上就要成为他人生最大的意外了……   “现在来不及订么?在凌海这么多年,朋友那么多,不妨看看有没有人可以帮忙把预定提前?或者你把选定的船务公司信息给我,让我和爸爸想想办法。另外那些具体的安排,现在不是有专门承办婚礼的公司么,交给他们就好了。”   “妈!这又不完成任务,这是我自己的婚礼,交给谁啊?婚庆公司只能用来做统筹和执行,我才不用那些别人用烂了的点子!而且,考虑天气和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每个环节我至少要准备三套方案,他们行么??另外,婚礼仪式方面,咱既不信教也不想反古,具体怎么操作、怎样才能最隆重,都需要好好考虑!还有礼服,航宇帮我联系了一个国外的设计师,还没跟人家谈好,只知道婚纱从设计到预定要五个月。哪能说办就办,您当买菜呢?!”   说着,南嘉树终于压不住声音高起来,“一辈子嫁这么一次,必须完美!”   这一大套,直把老两口儿给听得面面相覷,知道儿子喜欢张扬,借着结婚肯定要疯玩儿,可这哪是结婚啊,他是把这当项目做了,还是个耗时、耗力、耗钱的大项目。最后宣言式的,就好像是谁委屈了他的小闺女,当爹的样子,不服不忿的。   见爸妈没再吭声儿反对,南嘉树这才吁了口气,“妈,真的好多事儿呢,密月旅行我也只是个大概的想法,一个月,得好好儿计划,不然在外头玩儿不好还要受罪。”   “一个月?”林畅蹙了眉,“你打算去哪儿啊,要走一个月?”   “想去的地方多了,我都好几年没休过假了,CNE给我放半年都不多!远油那儿,我去给苗苗儿请假,总得给我几分面子。”   “先把婚礼办了吧,”林畅说,“旅行的事暂且先放放,以后有机会……”   “不行!这事儿怎么能放?以后是以后,我就是带她出去转两年那也不是蜜月!”   听这混小子又拗上了劲,南也瞻彻底放弃,对妻说,“行了,由着他足折腾去吧。”   老爸算是同意了,可看老妈,不反对也不点头,若有所思的目光抬起落在他身后。   “妈,您看呢?”   “嘉树啊,”林畅没有收回目光,只轻声说,“上楼去看看。”   “嗯?”南嘉树一愣,扭回头才见老妈看的是楼上,特别安静。   “她在卫生间半天了,快去看看。”   啊??南嘉树突然反应过来,起身就往楼上大步奔去。   ……   “苗苗儿,苗儿?开门,是我。”   客卫门外,南嘉树心急,却不敢大声叫门。刚才发现她不在饭桌边就该意识到反常,小丫头平常特别乖,当初被他霸道得挤没了兼职的时间,也只会压榨自己,从不会反应出来。哪怕跟林冉,吃醋伤心死了也要在人面前假装没事、端端庄庄地屏着,现在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不管不顾地藏卫生间??   这一会儿,林畅也已经上楼来,南也瞻不便跟上来,站在楼梯口往上张望。南嘉树回头看到,压不住,“妈!这到底……”   一句话没问完,只听得轻轻的门锁声,南嘉树忙回头,门慢慢打开……   小丫头还是穿着那件雪白的薄衫,花瓣领簇拥着,腮边两朵粉粉的,晨曦里,小脸泛着水嫩的光泽。一抬眼看见他,嘴巴抿了,可能是想弯着笑一下,嘴角却不由自主就往下撇,落在他急切的目光中,眼看着泪就从眼底涌上来。   南嘉树心疼死了,一把搂进怀里,“苗苗儿!”   老妈就在几步外,南嘉树背对着裹紧手臂,把她完全隔绝在怀里,低头,口鼻摁在她额头,一个字都不想说。其实理智告诉他以父母的涵养小丫头就算真受了委屈也一定不会是什么大事,可他却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用力,用她软软的身体、她的味道压住心头的燥火,因为他马上就要小题大做、不能忍!   怀里她要动,他不让,她又挣了一下,他才略略松了些手臂。她抬起手,手里握着个东西。他低着头,怀抱很紧,近近的,那东西就在他眼前。   扁扁的塑料棒,蓝色套子,白色棒身,人性化的指印设计边是那著名的品牌LOGO:Clearblue。   南嘉树脑子里嗡的一声!结果显示框里的蓝色十字如此清晰,像一道闪电,劈得他一片空白!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却不允许他有任何的疑问,因为那旁边有更加清晰的汉字标识:怀孕!   苗伊的手心都握出汗了,还是紧紧的,眼睛眨了眨,泪凉凉地收了回去。看着那蓝色十字,又确认了一下,真的是呢。   这半天,她一直抖,就像高考查到分数的那天,一个人窝在电脑前盯着,不开门,盯了一整天。刚才在卫生间,她都不想出来,可是他叫,一直叫,现在在他怀里,好暖和,一点都不抖了,可是那个十字也还在,没消失……   抬头,婆婆就在不远处,微笑的脸庞特别和蔼。是婆婆问她、提醒她,苗伊才想起这段时间光顾了忙会议、忙着想他,都没注意经期早晚了。心怦怦跳啊,根本集中不了精神了,婆婆面前脸红得像烫熟了。婆婆笑,说明天正好周末,我们到医院去检查。她蚊子哼哼一样说,“嗯……家里有验孕棒……”   越过他的手臂,与婆婆四目相接,苗伊笑了,想把验孕棒给她看,可是手还没伸出去就被他勒住,大手扣了她的脑袋摁在胸前,“宝贝儿!不怕,啊?”   特别用力,都没法喘气了。苗伊正要叫,他一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哎呀!这一高起来,都看到楼梯下的公公了,真是的,他竟然当着公婆的面这样,苗伊挣扎,可是今天他好像力气特别大,勒得她根本就动不了,不得不小声叫,“干嘛啊,快放下……”   他像没听见,头也没回,抱着她进小屋,一脚把门踹上。   被稳稳地放在床上,他的手臂才松开,苗伊总算喘了口气,可是身上暖暖的温度却没降下来,因为他单腿跪在地毯上,高大的身型俯身下来双臂拢在她腰侧,围着她的腿,依旧抱着。   很习惯他的各种姿势,只是今天……感觉尤其亲密,目光从蓝色十字山抬起来,苗伊正要开口,忽然吓了一跳,天哪,怎么他的眉头这么深,脸色这么差,这半天他一直是这样?看得她都有点发怵,“你……怎么了?”   “不怕,啊?”   他开口了,声音好沉,苗伊有点点懵,“……嗯,昨晚……那个,我们会不会……”本来是要撒娇的,埋怨他昨夜做得太……用力,会不会伤到宝宝,想势气地告诉他以后都不许了。可是现在,看着他的眉头,她说话都磕磕巴巴的。   “没事儿,咱不要。”   苗伊没听明白,眨了下眼睛,“……嗯?”   “咱们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你说什么?”   “苗苗儿还小,咱不生孩子,啊?”   终于听清了,他的眼睛这么近,目光深深地浸着她,特别宠爱,可是,这跟他说的话完全不符!苗伊脑子里一下没办法处理这样的反差,条件反射地辩解,“小什么啊?我都要二十四了……”   含着泪光,小丫头的眼睛水朦朦的,那么认真,嘴角边屏不住甜甜的小笑纹,像曾经所有她的决定,从来不知道后退,给她,她就承受,勇敢,坚强,完全不顾自己只是个软软的小女孩,只是个该被捧在手心里撒娇耍赖的小公主,更完全不顾他的心都要疼碎了!   他可能是这世界最奇葩的男人,心尖上的爱人怀了自己的孩子,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心疼得难以承受!因为,她不只是他的女人,她是他的苗苗儿,他的小妞妞!心智被迫成熟在十四岁,又被压抑在十四岁,该有的一切她都没有!   这么多年,一个人生活在恐惧中,本能地想要逃离却选择了最艰难的路,她像一只小乌龟,爬得很慢,却从未停止。不停地努力,压榨自己的一切,没有时间抬头看一眼,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远离父母,没有朋友,没有快乐,连爱他,她都不敢。劳累已经彻底摧垮了她的尊严和欲望,愿意用自己换钱,用自己给他做备胎,仅仅是弥补他被假婚拖累不能找女人的时间。   不管他多疼她,她都不敢爱他,因为妹妹林冉,她醋,她伤心,疯了一样打他,可最后的决定却是离开,因为她不喜欢迷失在爱情中的自己。   分离,一天一天的日记,好想他,却心甘情愿再也不见,多大的苦她都咽得下去,小丫头坚定得让人心碎!他无法想象,如果他们真的就此不见,有一天他娶了别的女人,他的小妞妞会多伤心……   每思及此,痛彻心肺!幸好,苍天有眼!   终于再把她抱在怀里,终于等到可以给她、可以保护她的时候,他绝不允许任何事、任何人来阻挠!倾其所有,要把丢失的一切都找回来,加倍地还给她。他的小苗苗儿就应该被宠上天,熊孩子,小公主,为所欲为!   “苗苗儿,”大手拢着她的小脸轻轻抚摸着,指尖上的细嫩光滑细细地传进心窝里…… “二十四岁,是不小了,可还是一只井底的小青蛙,哪儿哪儿都不知道、都没去过呢,是不是?不是跟我念道想去沙士比亚的Stratford小镇,想看哈姆雷特第一次演出的地方,想去叶卡捷琳娜宫看看女皇当时的威风?”   说着他皱着眉都忍不住眼中的笑意,为了制订蜜月旅行的计划,他逗她,说她是小青蛙,一定哪儿都不知道,小丫头就窝在他怀里撒娇,东一下西一下的,说了好多“这辈子特别想去看看的地方”,地理知识不见得怎样,文学和历史倒还真有点意思。每个地方都能说出点典故来,可见向往已久,这可比说一句:我要去欧洲强多了。南嘉树一边听,一边就在脑子里计划,第一次,第一条路线该怎么走。脑子飞快,三年,五年,十年,他已经把他们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   “你不是还想去看天空之境?去看极光?还有那些古老的小镇,不要到此一游,要每个地方都住一段时间,那句话你是怎么说的来着,感受时间的凝固?”   小丫头一眨不眨看着他,稍稍蹙了下眉,他忍不住又靠近, “这些都还没开始,怎么能就耽搁呢,是不是?”   “我其实……”他几乎触到她的鼻尖,苗伊抿了下唇,轻声说,“不喜欢旅行,想想也挺累的,还不如看书。以后,就算要去,也可以带着……”想说带着宝宝,可是没说完脸颊已经跟着就红了一下。她真的……要有宝宝了呢……   果然不出所料,她很轻易地就放弃了自己的“特别想去”,软软的气息让他心疼得咬牙,“玩儿倒其次,那婚礼呢?你打算大着肚子穿婚纱么?”   “才不要呢,难看死了。”苗伊噘嘴笑了,“我本来就说不要什么婚礼的。花钱租酒店太浪费了,其实这么大的房子,不比哪个酒店好?家人一起吃个饭就好了。我爸妈现在很感恩,再花很多钱办婚礼,他们会过意不去的。至于公公婆婆么,你不是也说他们做事最讲究实际和效率,不喜欢那些虚头八脑走过场的东西,我们简单一些就最合他们心思,不是么?”   “苗苗儿啊,这是我们结婚,合别人的心思之前,先要合自己心思!领结婚证的时候,你心里揣着事儿,我也没多在意,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了。我一直记得,那天照相你连笑都不会笑,出了民政局大门,半天不抬头。知道是为什么么?因为就算是当时的小糊涂虫,她也知道人生最重大的一刻就这么草率地过去了,心里也闷!”   蹙着眉,苗伊轻轻嘟了下嘴巴,想说不是的,可是,那天的阳光她也记得,照在红色的结婚证上真的……特别刺眼……   “我也一样,当时结也许是心疼小苗苗儿,是义气,可我心里从来就没想过离,因为不管年长你多少岁,那也是我的第一次,也是我的人生大事。那个时候你没心情,结婚连换件衣服都不想,眼里完全没我。现在呢?阻碍都没有了,你的人生,跟我一起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又要稀里糊涂的么?”   “不,当然不是,”曾经的荒唐真的是太委屈他,苗伊忙道,“我,我爱你……我要跟你永远在一起。”   “那你打算就这么开始我们的永远么?穿婚纱,不光是为了美,那是一种仪式。”大手轻轻抚摸着她额头上那个永远抹不去的痕迹,心疼道,“苗苗儿,嫁给我,好不好?让老公郑郑重重地娶你,行不行?”   好爱他,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转,“嗯嗯,我,我就是要嫁给你。我们办婚礼,早点办,你说怎么办怎么办。不过,也跟……宝宝不冲突啊……”   “不冲突?婚礼办完就好?小傻瓜,法语同传你会了么?研究生读了么?你以为那是个布娃娃,是个玩具?累了就放一边,想干嘛干嘛?不行,那是个活物儿,只要你活着他就是个事儿。小东西会把你的一切计划都给冲突乱了!”   他分明是在训她,可是,听到耳朵里,“法语”和“研究生”一下都没感觉,可“小东西”三个字听起来却好可爱,会一直缠着她么……   小丫头不肯点头,可也没吭声,他不许她低头,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苗苗儿听话,啊?你们学校的杨教授那么喜欢你,又一起合作过,主动提出你读他的研究生,这几乎就是十拿九稳的事儿!明年九月你就可以重返校园,以前的那四年,我宝贝儿太辛苦了,都不知道上大学是什么意思,这一次好好儿地享受校园生活。除了不许丢下老公住宿舍,其他的想怎么着都行!每天可以读你喜欢的书,学喜欢的专业,晚上回来有老公抱,寒暑假还能跟着老公去旅行、去现场。想想,好不好?”   被他抱着,哄着,真好……苗伊眨巴着眼睛,湿湿的,好幸福又好难过,“可是……他已经来了,我们的孩子……”   “这是个意外!”他很坚定地打断,声音随即又温柔下来,“苗苗儿这么聪明,不管学什么,很快就会有成绩,这一次,要享受这个过程。只有开始享受工作,努力才会出现超常的成绩,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什么叫事业,这是单纯为了赚钱永远达不到的高度。我知道我的宝贝将来一定会是个出色的文学翻译家,所以,不能让一次意外打乱计划,打乱你的人生。就好像你做同传,不能因为一处没办法领会的词汇就改道纠结,必须迅速放弃前行,对不对?   对,他说的都对,每一句都是为她着想,都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她一个字都争辩不出,可心里却难过得像当初爸爸妈妈送她走,明明是在说爱她,可是却又不要她……   “苗苗儿……”小丫头还不肯放弃,不自觉的,泪珠挂在睫毛上,他心疼得不得了,可是,绝不打算让步。她还小,一切的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你……你就一点儿都不喜欢他么?”   闻言南嘉树微微怔了一下,看着她恳求的小脸本来想笑一下,可眉头却更紧了,大手搂了她扣在颈窝,“孩子我们以后会有的。现在不是时候,听话!”   轻轻吸了口气,苗伊抬起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就一点儿……都不喜欢他么?”   小丫头还像从前,总要问个究竟,看着她泪朦朦的样子,南嘉树狠了狠心,“不,不喜欢!”   她的泪慢慢冷下来,搭了眼帘。南嘉树忍不住抱紧,“你听话,啊?不然我真的生气了。”   怀里安静了,可没在他怀里待一会儿,她就推他,“我该上班去了。”   “还早呢。”   “要早点去准备呢……”   小丫头蔫蔫儿的,声儿都特别小,南嘉树心疼,却不敢心软,用力亲了一下,“好,你换衣服,我去跟爸妈说一声儿,送你,啊?”   她低了头,没吭声。   ……   看到儿子从里屋出来随手带了门,沙发上的老两口赶紧起身,林畅轻声问,“怎么样了?是不是怀孕了?”   “嗯。”南嘉树闷哼了一声。   南也瞻笑了,“真的是啊?这可太好了!”   “好什么啊。”   被闷声呛了一句,欣喜中的两位老人这才注意到儿子眉头紧锁,脸色这么不好。林畅忙问,“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不打算要。”   回答很烦躁也很干脆,南也瞻惊,“什么?不要??”   “嗯。”南嘉树应了一声不想再答,转身要走被老爸一把抓住,“怎么回事儿??”   知子莫若父,从小到大,妻的工作性质决定了这个家基本就是父子相依为命,南也瞻太了解自己这个混小子了,心特别软,打小就是孩子王也特别喜欢小动物,当年把小狗送走都悄悄蒙被子哭了一宿,这自己的骨肉说不要就不要了??   “有什么怎么回事儿的?!”南嘉树忽然有些激动,“十四岁离开父母,一个人,没朋友,没爱好,从来没有玩儿过一天!从来没有快乐过!孤单,害怕,辛苦,天知道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这才刚刚解脱,就要给我生孩子,凭什么啊?!一辈子,她能给自己好好好儿活几天么??”   儿子的眼睛都挣红了,南也瞻的心忽然沉重,清早谈话就知道那轻描淡写背后那可怜的孩子一定有更多艰辛,此刻这沙哑的声音听起来真让人心痛。   见丈夫突然哑了声,一旁的林畅虽然不甚明了,却也大概听出了端倪,“不管曾经如何,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孩子已经来了,你们……”   “妈!您还不了解她,她做什么都会特别认真,特别专心,怀孕、做妈妈,这是一辈子再也卸不下去的责任,她还小,不行!”   这么果断地打断她,儿子竖起一身的刺显然已经退出了任何可供商量的境地,林畅知道不能再继续,缓和道,“先不急,吃了早饭上班去,晚上回来再说。”   “我们已经决定了!”   林畅和南也瞻对视了一眼,“行吧。”   “我明儿就带她去医院。”   儿子如此决绝,林畅也有点受不了,“要这么赶么?”   “既然决定了就不拖。妈,任阿姨是几院的妇产主任来着?”   “六院。嘉树啊……”   三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小屋的门开了,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她已经换了远油的制服,纤瘦的身型一点都看不出来有孕在身,女孩儿的样子,清秀可爱。只是脸色不似清早的粉嫩,有点发白,此刻站在门口也看着小客厅里的人,目光怔怔的。   南嘉树转身就要迎过去,忽然觉得不对,小丫头的目光根本没接他,而是看着他身后的人,马上扭头,原来老妈才是那个对视的人!   一开门,林畅就注意到女孩儿在找她,其实从昨天相见,一直都有点怯,不敢太看她。早晨问起会不会是怀孕了,那个时候,小脸羞得不得了,眼睛里却甜甜的,更不敢看她。现在,目光直直地找过来,林畅接住,那一瞬间,突然的坚强与触动只有做妈妈的心才能感觉到,于是立刻绕过儿子径直走到女孩儿身边,轻轻搂了。   怀抱软软的,妈妈的味道,苗伊嘴巴一扁,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对不起……”   “没事,”林畅轻声安慰,“不用说对不起,你们有你们的考量,这是影响一生的大事,决定当然在自己手中,我只是希望你们能慎重。”   “妈!”南嘉树马上不耐,“您……”   “我已经……考虑好了。”   女孩儿声音不大,却打断了他的烦躁,林畅正要反应,儿子又先接了话,“我们已经决定了,你们别再问了!”   林畅没理他,只看着苗伊,“不管是怎样的决定,我和伯父都支持。”   提到了南也瞻,他便也走到近前,“是,孩子,不要难过。”   两位老人围在身边,女孩儿含着泪看看林畅又看看南也瞻,“我决定,不要……”这两个字吐出来,她轻轻提了口气,抬起目光很坚定地看着几步外那个皱着眉的大男人,“他了!”   啊???   不要他??三个人都惊在当场,被大厅里明媚的阳光定格成一个个影子,安静,不过片刻,南嘉树第一个反应过来,“苗苗儿!”   看他大步过,南也瞻浓眉一皱,“你要干什么?!”   不敢拔拉开老爸,南嘉树急得卷了袖子,“她,她说什么??”   林畅搂着女孩儿的肩,平静地看着儿子,就像看他小时候在外面惹了祸被人跟着回家告状,“她说不要你了,南嘉树,你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么?”   “我……”眉头拧成了疙瘩,南嘉树哪顾得回老妈的话,只想看苗苗儿,刚才还乖乖听话的小丫头,现在倔着,根本根本就不看他,急得他额头都冒汗,“爸!妈!你们走开,让我跟她说话!”   “我不要再跟他说话。” 苗伊抬手蹭了下泪,看着林畅,“这是我的孩子,不管别人怎样,我,我绝不会打掉。”   女孩儿说得很坚强,很坚定,可是肩在抖,细细地,根本抑制不住。林畅搂紧她,“好,来,我们到那边坐。”   “苗苗儿!你……”   “好你个混小子!”南也瞻早已听得咬牙,见他还敢追着,一下子火起,“你现在学会瞒上欺下了?嗯??”   “不是!爸,妈,你们听我说……”   “边儿待着去!!”   老爸一声喝,真动了肝火,南嘉树急都不敢急,眼看着爸妈把苗苗儿领到了沙发边,老妈搂着她坐,老爸就护在对面,那架势,他别说过去一起坐,站都不好往身边站。   林畅拿了纸巾,轻轻沾上女孩儿的泪,苗伊赶紧抬手接过,“伯,伯母,我……”   想说我自己来,可是刚说出一个字,泪就又扑扑掉。   “别难过,慢慢儿说。”   “我……”刚才独自决定又宣言的勇气早已经都用完了,现在面对老人两双殷切的目光,苗伊气息颤了颤,泪声憋在喉中好一会儿才说,“我,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事没做,书没读,工作也刚刚开始,什么都没做好,没准备好,就……可是……宝宝又不知道,他有什么错……我是可以等到以后,学习、工作都有了成绩,都稳定的时候再要孩子,可以等到一切都计划好、都准备好的时候再要,可是,不管那以后有多圆满,不管我有几个孩子来弥补,我……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现在这个是还男孩还是女孩……就这么不要他了,这一辈子我都会想,想他是什么样子,想他……离开我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疼……特别害怕……”   宽大厚实的沙发里,女孩儿显得特别瘦,一身制服,乖巧的学生样子,双手不由自主地捂着小腹,一秒都舍不得拿开,泪挂在脸颊上,轻轻蹙着眉,话语无伦次,却这么揪人的心……   “人们都说两个月之内还不成形,不能说是宝宝,不应该让他影响大人的规划。可我有个同事,她年前测出怀孕,说第一次B超,五十天,已经有清晰的胎心,虽然听不到,却能看得到。已经有了心跳,怎么会不是宝宝?我,我怎么能不要他……”   “当然。”林畅眼睛早已湿润,声音都有点压不住心里的触动,“那个小东西从植入妈妈的身体开始,就已经有生命了。”   “嗯嗯,”苗伊点头,“我不觉得我有选择他的权力,可我得保护他。至于读书,我可以一边养宝宝一边读。如果真的身体受不了,我就过两年再去上,比别人晚了,以后我加倍努力就是。”   “嗯,人这一辈子,会碰到很多机会,有的甚至看起来是千载难逢、再无可得的机遇。其实,地球是圆的,所谓的机会都是跟个人的才智和努力联系在一起的,有它的必然性。而唯一没有选择、不可逆转、不许你犹豫后悔的,就是做妈妈这件事,错了,再无弥补。”林畅拿纸巾轻轻给她擦泪,“当初我有嘉树的时候,也一样,很难决定。”   “伯母……”   “妈,”站在一边的大男人早已忍不住走过来,“苗苗儿,让苗苗儿来跟我……”   “你闭嘴!”南也瞻喝道,“你个混小子!你妈妈当初为了你把好容易争取来的第一次驻外机会拱手让人,早知道要你这么个混玩意儿干什么??!”   “爸……”还没靠近就又被老爸劈头盖脸地骂,南嘉树一脸尴尬。   “是啊,”林畅笑了,“当初我选择了那个也只有五十多天、胎心才刚刚出现的小东西。随后,在部里又做了三年的翻译和文员。可是三年后,我得到了另一个驻外机会,那是一个很艰苦的地方,可是,在那里我收获了受益终身的经验,也拿到了日后别人无法竞争的资本。”   “真的?”女孩儿泪光闪闪的眼睛露出欣喜的笑。   “嗯,所以,那个还没有发出声音的小心跳帮我做出了人生最佳的选择。”   “嗯嗯,我会努力的,研究生一定会读。”   “别担心,明年我们都退休了,考虑搬到凌海来,可以帮着你们。你读研究生,或者,”林畅想了想,“我有个朋友,叫叶秋实,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   苗伊一怔,瞪大了眼睛,“当然知道!那是吾堂先生!”   “嗯,他现在正在组织翻译编订十九世纪的诗集,难得的,在招助手和学生。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推荐你过去。一项大工程,时间会很长,是个很好的积累经验、学习锻炼机会。再加上你研究生的理论学习,一定会对将来有很大帮助。”   “真的??”天哪,苗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就握了林畅的手,“太好了,谢,谢谢伯母!”   林畅笑了,也握了她,“改口叫‘妈妈’了,好不好?”   一句话,女孩儿脸上的笑容又不自在,抬头瞥了一眼,又低头。林畅顺了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那个已经离得很近,就差把她拉开自己凑过来抱媳妇儿的大男人,“这个坏爸爸,我们先给宝宝留着,行不行?”   “他不想要……说什么都不要,我,我说不过他……”   “他敢!”南也瞻瞪了一眼,“他就是想折腾婚礼,想出去玩儿么!”   “婚礼还是要办,”儿子的心意,怎么能不顺着?林畅说,“五月是有点紧张,我看咱们挪到六月,游轮应该足够时间预定了。”   南嘉树忙接话,“嗯,应该差不多。”   “凌海设计院张工的女婿就是BBC轮船公司的副总。”南也瞻说。   “啊?爸!”南嘉树叫,“您怎么不早说啊!”   南也瞻看都不看他一眼,根本就不想搭理。   “好,游轮的事就交给爸爸,至于船上安排和婚礼,别看我不是你们这行,可我知道按照客户的要求赶工是经常的事儿,两个月之内这么个小项目你都做不来,真要怀疑长风那么紧的工期你们是怎么糊弄下来的。”   南嘉树讪讪地赔笑,“妈,您这扯哪儿去了,那不是有整个团队合作么。”   “一个人不行,就找你那些哥们儿兄弟来帮忙,还有那些需要包机去参加你婚礼的人。”   “您倒会指派人。”   “不能么?不能就别结了。”   “能能能!”南嘉树赶紧笑着保证,就势坐在了林畅身边,“让他们都请假也得给我办成!”   “最后,就还有礼服。”   苗伊忙说,“没关系的,我不用……”   “我不知道航宇找的是多大牌的设计师,我在美国倒有一个朋友,有自创的品牌,算得小有名气。托她的话,从设计到订制,两个月,应该差不多。”   老妈是从来不做这种事的,她口中能称之为朋友的人,不说能两肋插刀,也一定是关系非同寻常,这还不是能撒开了使?南嘉树乐,“妈,婚礼仪式、晚上酒会、迎娶,这可都是不一样的啊。”   “要三套啊?”   “那哪儿够,讨个吉利数字,六套吧!”   “不用的。”他太过分了,苗伊忙跟林畅说,“真的不用。”   林畅笑笑,“这个我们再商量,饿了吧,一会儿要上班,你先去吃早饭?”   “上班??”刚美了一下的南嘉树像被蛰了一下,“还上什么班啊??那是外勤,压力太大,不行!”   “行么?”林畅问苗伊。   “嗯嗯,没事的。”   林畅笑,“放心吧,南家的孩子结实着呢。一会儿,坐爸爸的车你们一起过去。”   南也瞻看了看表,“做同传是不是得先去准备?我这就去给司机打电话让他早点儿过来。”   林畅也说,“我去热热粥,你下来吃。”   “我,我自己来。”   说着苗伊就要一起起身,林畅握了她的手,看了一眼身边的大儿子,“我先去收拾一下,你慢慢儿下来,别急。”   “嗯嗯,”苗伊点头,小声说,“谢谢……爸,谢谢……妈妈。”   老两口笑了。   ……   婆婆一走,大沙发中间一空出来,苗伊下意识就想往角落里退,可沙发再大也不如他高大,只是一俯身,就够到了她,不等楼梯上的脚步消失,大手捧了她的脸,用力吻下来。   哭过,她根本就呼吸不了,可是手臂一点力气都没有,软软的,推不了他。他没有平常那么霸道,好温柔,可是,她舌根酸得厉害,还没有跟他纠缠几下,泪就流了出来,他也不顾,任凭流进口中,跟他们搅在一起……   早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吵架、和好、生气、难过,最后都会淹没在亲吻里,强迫,渴望,心里再怎样都拒绝不了他的唇,他的味道,让她着迷……   终于,她承受不了,胸口不停地起伏,他才不得不离开,也不过是薄薄一纸的距离,连她的呼吸都逃不过。苗伊喘了一下,“亲我……我也不会同意的……”   他笑了,托着她的腰,几乎是趴在她身上,大手轻轻捂在小腹上,求在她唇边,“让我摸摸。”   你刚才还说不要他呢!那么狠心!   就想这么质问他,该骂他,可是,他的声音哑在喉中,眉头那么紧,紧得眼睛都发红,她都不敢看,不敢想那红是因何而来。忽然就心疼死了……   “真的五十天就有心跳啊?咱们几天了?”   “嗯,四十五天……”   “啊?有那么久么?我记得咱们不带套才不过一个月吧?”   “是从上次月经第一天算起的……我想着明天去医院,恐怕就能看到了……”   “真的??”   “嗯。”   他忽然忍了一下,这么近,近得能清晰地听到他咬牙的声音。大手抚着她,他慢慢跪下/身,低头,把自己贴进她怀里。   大男人,就这么,像个孩子一样,窝着。   苗伊抱了他,裹着他,手指揉在他发间,那么硬,那么挺,男人的坚强与软弱在指尖揉着她的心……   “宝贝儿,给我生个儿子。”   “不喜欢小丫头么?”   “喜欢。可我已经有了。”   他抬起头,早晨的阳光,金色,却不刺眼,照着两个人的侧颜,鼻尖轻轻相触,像很多年前,第一次被他举起来。   原来,世界上最美的奇观就是彼此的眼睛,那里就是全部的世界,是最不想离开的地方……   曾经在他背上、在他怀抱里,一分离,十六年;现在,他在眼里,在心里,在她……身体里,这样,就算死去,也不会分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