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童话》 作者:艾小图 文案 【新片速递】 很多年前,她抛却了女孩的矜持向他表白,他没有回应任何,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反问道:“谁会泡院长的女儿?疯了吗?” 很多年后,她已然将那段过往压在心底,他却一而再地寻衅。 她退无可退,无奈地问他:“为什么?” 他淡笑回答:“因为我疯了。” *** 光阴童话,此爱未老。 我爱这世上许多人,当他们偶尔像你的时候。 ———————————————————— 【导演、编剧】 艾小图:金扫帚奖实力提名者。赚钱不易,谨慎观影,少拍砖,导演脾气不好。 【主演表】 男主:季时禹(工科农痞→电池大王→能源汽车掌舵人)VS女主:池怀音(某人心口的蚊子血→某人的朱砂痣→某人的命) ———————————————————— 【观影提示】:进场先收藏,高速不慌张!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业界精英 主角:池怀音 ┃ 配角:季时禹 ┃ 其它:钟笙,陆浔,厉言修,赵一洋,江甜等 作品简评: 1990年,池怀音保送读研,与高中同学季时禹再次成为同学,两人从互看不顺眼,到心意相通,成为恋人。毕业前夕,因没有安全感,池怀音与季时禹的关系陷入僵局,遗憾分手,远走日本。两年后,池怀音回国,空降成了季时禹的上司,两颗心又重新走近……1995-2004年,季时禹带领着团队热血创业,开创了中国的电池王国,打造了领先水平的能源汽车。 本文描写了怀旧时代的炙热爱情、真挚友谊以及热血的创业团队,动人心弦。 ================== 第1章   1990年,池怀音保送了研究生。   报到那天,辅导员忍不住调侃:“教授天天掰着手指算开学的日子,生怕你后悔了不来报到!”   本科的时候,全系只有她一个女生,到读研究生了,依旧只有她一个女生。也难怪教授都怕她不读了。万绿丛中,好歹也要有一点红吧。   傍晚六点,学校的广播准时响起,一首《燃烧吧!火炬》引得路过的莘莘学子都跟着激情哼唱。宿舍楼下的绿茵草坪上坐着一对对青涩又美好的校园情侣,他们有的微笑着聊天,有的坐在一起吃饭,有的练习着口语。   池怀音一个人拿着打好饭菜的白色搪瓷碗回寝室,室友们都还没回,录音机却没有关,带着电波杂音的广播声从喇叭中传来:“第11届亚运会于中国北京顺利闭幕。这是我国举办的第一次综合性的国际体育大赛,来自亚奥理事会成员的37个国家和地区的体育代表团的6578人参加了这届亚运会。中国派出636名运动员参加了全部27个项目和2个表演项目的比赛……”   池怀音放下饭碗,关掉了录音机。   关于保送,池怀音倒是没有太过意外。   她读的是冶金物理化学系,研究方向是冶金电化学和固体电化学,通俗些说,就是研究电池的。在那个年代,这还是很新的概念,他们也算是开创的一代。   全国也没有几个学校有这个学科,每天蹲实验室,研究环境也不咋地,又苦又累,哪有女孩愿意学。所以女孩学这个专业,最大的好处是啥?——被众星捧月啊。   甭管长得美还是丑,僧多粥少的系里,是个女的就是娇花。   以上言论都是池怀音的室友江甜说的。她是学教育的,女生居多,总以为工科女的世界肯定不一样。   池怀音不想打破她的幻想,事实上系里虽然僧多粥少,但是她身份特殊,没几个人真敢追她,追她的也多是不怀好意,谁让她是院长的独生女呢。   在自家古板父亲眼皮底下读书,别说谈恋爱了,就是有人给她写个信什么的,都有别的同学啊老师的去告密,池怀音觉得自己人生最后悔的事,就是读了森城大学。   江甜是海城人,父母新潮时髦,虽然只生育了三姐妹,但是都把她们往最好的方向培养,完全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在那个年代极其少见。   江甜是她们家老三,自小受宠,最受挫的事,便是本科的时候谈了好几年的男朋友甩了她,她因此自尊心大受打击,才考研考到了森城。   四个人的研究生寝室里,池怀音和江甜关系好,除了上课几乎形影不离,比起农村和小城市上来的,她们属于较优越的家境,用度差得不远,自然聊得来些。   江甜回寝室晚了些,她又不吃晚饭,说是这样能保持身材。一回寝室就拿着小镜子照个不停,头也不抬对池怀音说:“第三食堂今天晚上有舞会,我们海城老乡会组织的,你一起去伐?”   池怀音咽下嘴里的饭,皱了皱眉问:“你也说是海城老乡会了,我去干嘛?”   江甜终于放下镜子,走到池怀音身边,嫌弃地用白皙细长的手指点了点她的太阳穴:“你一个本地人,老乡会都没成立,不跟着我去玩,回寝室发霉啊!”   为了证明森城不抱团不排外,学校没有批准森城老乡会。   话虽如此,池怀音还是很抗拒:“我不想……”   池怀音“去”字还没说出来,江甜已经一锤定音:“就这么说定了!”   池怀音为难地看着江甜:“你有所不知,其实我跳舞……同手同脚。”   “谁真是为了去跳舞啊!读研究生了还没对象,也不知道着急!”江甜一个白眼翻上天:“侬脑子瓦特啦!”   池怀音:“……好吧。”   ****   森城大学男生宿舍7栋208在整层楼都挺出名的。   一整栋楼就这么一间杂货铺,供上了香烟、散装啤酒和各种闲书,颇受同学们的欢迎。   208本来住着四个人,后来有一个兄弟实在受不了这寝室乌烟瘴气的氛围,开学两周,紧急打了报告换了宿舍。   据说他临走的时候说:“真让人难以置信,那几个垃圾也能考得上研究生。”   剩下的三个人,赵一洋,杂货铺的老板,季时禹,杂货铺的供货商以及陆浔,一个老实巴交的好好学生。   之前那个兄弟走的以后,赵一洋曾和季时禹打过赌,陆浔肯定会搬走,但你可别说,这孙子还挺坚强,这都开学好一阵子了,还没转宿舍,住得还挺好的。   赵一洋坐在陆浔的床上,好奇地问他:“你不怕我们俩啊?居然住得下去?”   原本双手插兜,一直置身事外的季时禹,听到这里,轻轻哂笑,踢了赵一洋一脚:“老子又不是恶霸。”   赵一洋鄙视地看着季时禹,虽说他长得唇红齿白,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但谁不知道他,骨子里坏透了。   陆浔的眼睛终于从书里移开,看了赵一洋和季时禹一眼,温和地说:“我觉得你们俩都对我挺好的。”   赵一洋震惊极了:“真的假的?你觉得我们俩好啊?”   “难道你们不好?”   赵一洋立刻喜滋滋地说:“好!当然好!”   “我一直读省重点,我们老师说大学是最好的地方,之前我在北科大,不如老师说的那样,所以又努力考到老师的母校森大了,这里总归是老师说的样子了吧?”   赵一洋好奇地凑过去:“你们老师说啥了?”   陆浔认真回答:“第一,学校里到处是长发长裙的女孩,在草坪上读英语;第二,自由恋爱,看上哪个就可以追哪个;第三,爹妈管不到,可以瞎胡闹。”陆浔关上了书,轻叹了一口气:“北科大冶金系一个女的都没有,没想到森大也就你们专业有一个。”   说到这里,赵一洋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陆浔的肩膀:“兄弟,你的失望,我懂。”他翘起二郎腿,还不住抖腿,一副小流氓姿态:“不过咱好歹也读这么多年书,要懂得变通,我们系没有,别的系不是很多么?”   说完,他下巴抬了抬,点向季时禹:“这个你问季时禹,他最有经验了。”   一直在看着体育杂志的季时禹听到自己名字被提及,终于抬起头,眼眸中不带任何情绪:“没空。”   赵一洋从陆浔床上跳了起来,瞬间用结实的胳膊圈住季时禹的脖子:“今晚有舞会,为了陆浔下半身的幸福,我们必须去!”   陆浔没想到赵一洋这么热心,脸上立刻露出感激涕零:“我替我的下半生谢谢你们了。”   一直被赵一洋箍住脖子的季时禹眉头紧皱:“放手。”   不过说了两个字,却极有气势,让人胆寒。   赵一洋放开了季时禹,目的却没忘:“要去肯定一起啊,三剑客好办事。”   季时禹鄙夷看了赵一洋一眼:“和你三剑客,感觉我也变蠢了。”   “季时禹!!!”   ……   赵一洋从本科起就是舞会的常客,甭管什么舞会都参加。   那个年代也没什么娱乐活动,能合理让年轻男女放开了混在一起的,也就舞会这一条。赵一洋又怎会错过?   虽然季时禹很嫌弃,但赵一洋这个人就是有让人就范的能力,硬是把人从床上拉起来了。   陆浔和赵一洋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本科的时候就是个学呆子,对这一切都不熟悉,以前他可是完全不参加任何课外活动的。   就这样,强拉硬凑的,倒也真组出了“三剑客”。   赵一洋吊儿郎当地搭着陆浔的肩膀,走了几步,又伸长了脖子往后看了一眼,嚎了一嗓子:“老季,你能不能走快点?长地上了?”   不远处的人终于闲庭信步跟了上来。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视线一直落在别处,明显心不在此的模样。   但是往报告里厅里的走那些姑娘,却有意无意走慢了些,时不时抬头回头看他一眼。   赵一洋见此情景,酸溜溜地说:“靠着张小白脸,走哪都吃香。”   季时禹听到赵一洋的话,毫不客气踢了他一脚,赵一洋身子一闪,躲开了。   走入舞池,里面已经满满都是人。舞会开始一会儿了,录音机里放着欢快的舞曲,已经有人在舞池中跳起了舞。专注跳舞的都是些练家子,就和公孔雀开屏,用漂亮的尾巴吸引雌孔雀一样,舞跳得好的男生也是很受欢迎的。但是像赵一洋这种纯粹来交友的,哪有功夫跳舞,一进场就双眼放光四处寻觅。   他搭着陆浔的肩膀在舞池周围转着,穿行在来往人流里,倾囊相授着自己的经验:“混舞会,最要紧的是要精通很多语言。”   陆浔瞪大了眼睛:“啊?这么难吗?我英语比较一般,别的,完全不会啊。”   赵一洋一个手锤捶在陆浔脑袋上:“猪啊,我说方言!”   “啊?”   赵一洋扯着陆浔往女孩多的地方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比如说今晚的舞会,是鹤南的老乡会办的,我们必须入乡随俗,要和人家套近乎。”   “怎么套啊?”陆浔虚心地问。   赵一洋觉得面对陆浔这种新手,还是言传身教最实际,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着我,我实践给你看。”   和陆浔说完,赵一洋随便向身边两个姑娘走去。   转了一圈,就那俩长得漂亮点。   “学着点。”赵一洋小声对陆浔说。   ……   森城四季温差不大,十月底,天气也没有太冷。池怀音选衣服的时候,还是选择了单衫。   加大的温莎领,底衬浅蓝色小碎花的衬衫,搭配掐腰白色长裙,长及小腿,裙子腰线上有三颗竖着连起来的纽扣,看上去秀气又时髦。池怀音照了照镜子,又找出去年生日,池父送的樱花胸针,别在胸前。   江甜一席红裙,还描了点口红,看上去比她更惹眼,看来是下了决心要去找对象了。   海城老乡会办的舞会和学校其他舞会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为了同学之间联谊。池怀音唯一感觉到不同的,是现场本科生居多,虽说那年代很多人耽误多年才考大学,但她们的年纪在其中也不算小了。   江甜有些失望:“我不喜欢比我小的,还不如参加研究生的英语角。”   池怀音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欣喜地说:“那要不咱先回寝室?”   江甜看看现场的状况,想了想叹了口气:“好吧。”   两人刚一转身,江甜身前就站了个男的。   那距离,唐突得江甜差点撞到他怀里。   江甜气得瞪大了眼睛,抬起头刚看清那个愣子,就听见那个人高马大的愣子,耸着肩抖着腿,嬉皮笑脸地说:“妮儿,跟老乡跳个舞不?”   一口的鹤南方言,说完,还向不远处使了使眼色。   池怀音顺着那人的目光望去,才发现那边还站着两个男生。   一个男生明显局促不安,低着头满脸胀红,而另一个,从表情到神态,都像不身处这环境一般。   报告厅的灯上被学生干事罩上了各色剪成流苏状的纸,让舞池看上去光影破碎而变换。那人穿着一件干净有款的衬衫,白色底色,浅蓝色格纹,他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俊朗的面容笼在这光亮中。   池怀音怔楞了几秒。   耳边是江甜毫不客气的声音,她双手叉腰,拔高了嗓子道:“看清楚点。”   说完,指了指报告厅上挂着的横幅,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海城老乡会。   那人看清了条幅,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尴尬,立刻换了海城方言,笑眯眯地说:“侬好啊,老乡。”   江甜终于服了:“这瘪三,脑子瓦特了。”   说着,拉着池怀音就往外走:“今天出门应该看看老黄历,这些本科生,真的不像样。”   池怀音被她拽着走,可以感受到她的愤怒,但是想想又觉得有些好笑,掩嘴小声道:“他们是研究生。”   江甜骤然停下,皱着眉看着池怀音:“你认识?”   “认识那个格子衫的。”   说到那个格子衫,江甜倒是来了几分兴趣:“那个长得最好的?”   池怀音回想那人的模样,竟有几分不想认同:“那个人叫季时禹,从矿冶学院考过来的,以前是我高中同学。”   江甜摸了摸下巴:“你这个同学,倒是和搭话那个瘪三不一样。”   池怀音皱了皱眉:“物以类聚,怎么会不一样?”   “嗯?”   “季时禹这个人,以前是我们学校,挺出名的……”   “因为长得好?”江甜抢话道。   池怀音摇摇头:“因为他是个出名的……臭流氓。”   池怀音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肩膀被人轻拍了两下。   她下意识回头,就见到刚私下议论的“臭流氓”,正言笑晏晏站在她身后。   距离那样近,让池怀音不寒而栗。   “什……什么事?”   来人不紧不慢地摊开手心,上面赫然是池怀音的那枚樱花胸针。   池怀音这才发现,自己的胸针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她慌忙伸手要去拿,他的手却往回收了收,让池怀音扑了个空。   池怀音心里咯噔一跳,心想来人这莫不是听见她的话来算账了,正想着怎么解释,他的手又伸了过来。   池怀音翘着手指,十分忐忑地拿走了自己的胸针。   “那……我们先走了……”   “嗯。”   池怀音见他没有纠缠之意,赶紧拉了江甜就要跑。   “池怀音,你可要小心点了。”身后的声音,不疾不徐,掷地有声。   听到他又叫自己的名字,池怀音后背一僵,艰难回头。   “你……你想怎么样?”   他眼睛微微眯着,稍显细长,看上去像只老狐狸,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狡劲儿。池怀音越怕,他的表情越是愉悦。   他指了指池怀音脚下,一脸绅士模样:“我是说,脚下台阶,小心点。”   作者有话要说:   图导:许久不开新文,我们家的读者都爬墙了,哎。   怀音:想开点导演,你以往的戏也没有很火。   图导:不会安慰人不用强行安慰的。   某人:我就是来拯救你这个过气导演的。   图导:呸,你个凭什么?   某人:我没有耻度,我可以脱。   图导:这才第一集 。   某人:第一集 就开始脱,才有诚意。   图导:……   怀音:跟你说了,他是个臭流氓。   **   新戏开播,这次上戏的都是戏霸,是图导厌倦了小清新之后的爆发之作。   观影需谨慎,想好再入坑。 第2章   池怀音循声看了一眼脚下,离台阶还有四五米远,哪摔得下去。深想一番,更觉得某人那是在威胁恐吓。   虽然已经回了宿舍,池怀音还是觉得有点心神不宁。   撩开蚊帐,江甜还没睡觉,也不知道又买了什么东西往脸上抹,香气扑鼻。   江甜听见声响,见池怀音也还醒着,立刻兴奋地八卦起来:“话说起来,你那个同学好绅士,你还说人家是臭流氓,你见过流氓长那么好看的?”   池怀音没想到江甜会这么说,微微皱起了眉头,很不服气:“你没觉得,他最后那句话,是在威胁我吗?”   江甜对此嗤之以鼻:“你心理多阴暗,人家关心你好吗,人家长那么好,至于威胁你吗?”   池怀音终于绷不住了:“长得好就代表一定是好人吗?”   “当然啦。”江甜放下涂抹的东西,回过头来,脸上油光光的,几绺胎毛黏连在饱满的额头上,笑得有些荡漾:“长得好的脸吧,做坏事都让人觉得很美好。”   话已至此,池怀音放弃对话,气呼呼地撩上了蚊帐:“江甜,你真的是一个很肤浅的女人。”   一夜噩梦,池怀音明明是个无神论者,却是梦了一夜鬼怪神魔,闹得她早上起来大大两个黑眼圈挂脸上。   江甜中午要去图书馆还书,把饭菜票给了池怀音,池怀音带着自己和江甜的饭缸,一下课就奔去了食堂。   森大是整个南方最好的大学,毕业包分配,生活上有国家补贴,每个月给学生发粮票用来换购饭票和菜票,男生比较能吃,而吃得少的女生,每个月都会剩下五六斤饭票和一些菜票,所以但凡到了月底,食堂里总有些皮实肉厚的男生,见到瘦骨伶仃的女孩,就上去“乞讨”,企图蹭打些米饭。   江甜嘴刁钻,点名今个食堂供应的蛤蜊豆腐汤,让池怀音打一些。   池怀音规划了一下,最后决定一个饭缸用来打两个人的饭菜,另一个则专门盛汤。食堂工作的那些阿姨嫂子,平时偶尔能得见池院长带着池怀音吃饭,都认得她,每次打饭菜都给她加量,这也导致她的饭缸盛满后简直重如铅球。   一手举着一个饭缸,腋下还夹着上午的课本,池怀音挤在人群里有些吃力。   刚走出几步,就差点撞上了排队的年轻小伙儿。   “池怀音!”兴奋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池怀音抬头一看,那个笑容朴实的男孩,是池怀音的同班同学。   “欸,我先走了。”池怀音手上实在太重了,赶着走,不想和他搭话,赶紧转到另一个方向。   ……池怀音发誓,这是她这辈子,走过最后悔的方向。   季时禹和他的狐朋狗党,各个人高马大,如同人墙一样,直挺挺挡在池怀音面前。她瞬间感觉到一股热腾腾的压迫感,自脚底涌上头顶。   “……”   “我们班的池怀音啊?”   “哎呀,月底了还能打这么多饭菜,奢侈啊。”   “池怀音,你饭票还有没有剩啊……”   池怀音被吓得往后退了半步,手上两人份的汤满得要溢出来了。   “别闹。”   打断嬉闹的,是一道沉稳磁性的男声——季时禹。   只见他一只手很随意地搭在身边男生的肩膀上,仗着个高拿人当拐杖,一副小流氓的姿态。   池怀音有些怕他,低下头,想要换条路走。谁知道她往左,季时禹就往左,她往右,季时禹也往右。   池怀音这下终于明白了,人这是找茬来了。   池怀音狼狈地动了动手臂,腋下的书也往下滑了几分。   想了几秒,池怀音终于服软,可怜巴巴地抬起头,诚恳地看着季时禹说:“饭菜有点重,我拿不稳了,能不能让我过一下?”   声音小小的,带着点点祈求之意。   季时禹高了池怀音近一个头,那身高与北方人比也不逊色,严严实实一堵墙在池怀音面前。   听完池怀音的话,他嘴角轻轻扯动。   “这样啊?”他似乎若有所思。   随后,池怀音听见衣料窸窣的声音,季时禹低下头来。   在池怀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嘴已经碰到了池怀音的饭缸。池怀音几乎全程瞪大着眼睛,看着季时禹一口气把她的蛤蜊豆腐汤喝了个大半。   周围那么多人围观,任谁也想不到季时禹会这么为难一个姑娘,一时都愣住了,四周瞬间鸦雀无声。   季时禹随手拿了旁人的帕子擦了擦嘴,又给人塞回口袋。再看向池怀音,他眸子微微眯着,唇角的笑意若有似无,淡淡的嗓音宛如天籁:“现在拿得稳了吧?”   池怀音终于确定,他当时那句“小心点”,是认真地让她“小心点”。   虽然对季时禹这个恶霸气得牙痒痒,但她也不敢和季时禹正面冲突,好几次被他“欺负”,也只是气得脸面涨红,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之后,除了上课和做实验这种因为同班,不得不和季时禹见面的场合,池怀音几乎是见着季时禹就跑的。   周末,学校团委为研究生组织了外出实习劳动,这次是和森城理工大一起的活动,有几分联谊性质。   八九十年代,学校都很流行各种劳动活动,让学生们走出课堂,锻炼出比较强的劳动和生活能力。   系里好些刚考到森城的新生蛋子兴奋的不得了,在森大素了一学期,以为终于有机会看到女孩了。本科就在森大的过来人池怀音实在不想提醒他们,校名都叫“理工大”了,那帮狼崽子,还能有女孩给他们剩的?   池怀音本来是不想去的,毕竟这种劳动活动是自愿报名参加的,她可不想好不容易休息,还要面对季时禹。   但是团委那边亲自派人去她宿舍动员,说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   “怀音,你必须得去啊,你是系里的灵魂人物啊!”   “没有你,我们的队伍一盘散沙!”   “……你不去人家理工大得觉得我们没诚意,一个女生都不带,只想着拐人家的女同学!”   ……所以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哎,池怀音无奈地妥协了。   周末的早晨,因为宿舍里的姑娘都和她不同系,没人早起,导致池怀音睡迟了些。等池怀音急匆匆赶到校门口的时候,大巴车前,已经不见上车的队伍。   远看没注意,近看才发现车上竟然挤得那样满。池怀音被吓了一跳,他们系里何时有这么多人了?分明是好些工学院的单身汉都挤一起了。   停了十年高考,导致前几年本科生年龄参差不齐。好多人本科毕业,工作几年,再考上研究生的时候,早已经拖家带口了。所以同学之间年龄差异很大,上下差到十几岁都是很正常的。   已婚的一派心如止水,而那些未婚又没对象的,真是五湖四海甭管什么专业,都臭味相投地混到一起。   池怀音站在车门前,有些迟疑,站在门边的团委干事艰难地从车门人缝里探出头来:“别看了,快上车吧!都等你呢!”   干事话音一落,大巴车里的同学,纷纷从车窗探出头来,那么多道视线,都齐刷刷落在池怀音身上,她觉得尴尬极了,赶紧钻进了门口的人肉堆里。   车门艰难地关闭以后,团委的干事还没放过她,他又嚎了一嗓子。   “咋回事啊,快给我们系的独苗让座啊。”说完,想起了什么,又补了一句:“那个售票特座,谁坐着呢,让给池怀音坐!”   干事话音一落,原本挤在车门处的人流渐渐分开。   池怀音还没来得及找到可以钻的地缝,车门处,一根铁杠围起来的专座,已经显山露水,现出原本的样子。   眼睛余光里,最先入目的,是两条男生长腿的侧面,大咧咧地敞开着,以一种很不像样的姿势坐在那个专座上。   他背靠着车窗,面朝着车厢里,双手抄在裤子口袋中,将他身上松松垮垮的牛仔服外套带出几条褶子。牛仔服随着他的姿势右偏,露出锁骨窝,浅浅一道阴影投射其中。衣服的袖口被他捋到手臂中间,细瘦的手臂上乍现结实的肌肉纹理,隐隐透出暗色的血管和微凸的青筋。   “季时禹,起来起来。”   听到自己的名字,一直慵懒歪坐着的人,微微睁开了眼。他没有动,只是视线向池怀音的方向缓缓扫过来。   不过淡淡一眼,池怀音竟然忍不住一抖。   真巧,又是季时禹。   池怀音的尴尬达到了顶点,像被蒸熟了一样,从头到脚趾甲,几乎都染上了一层绯红。她躲季时禹都来不及,哪敢让他让座?   “大家……我真的……不用了。”又对季时禹说:“我可以站着的,你坐你的,千万别客气。”   池怀音准备往后走,想着离季时禹远些,众人也就不会再闹了。   此情此景,池怀音倒是想起一件极其尴尬的往事。   那时候池怀音还在宜城读高中,每天骑自行车去学校,有天她的车胎破了,再加上来了月事,腹痛难忍,最后选择了坐公汽去学校。   和她同一条公交线的季时禹,那阵子骨折,打着石膏,也骑不了车。   两人在公交上相遇,虽然不同班,互看还是有些眼熟。   当时车上有个阿姨见季时禹打着石膏,拄着棺杖,就好心让了个座,因为池怀音离那个阿姨更近,再加上自己腹痛难忍,没多想,就直接坐了上去。   然后,她一个恍惚,就坐到了季时禹大腿上……   那事之后,池怀音碰到季时禹都是背过身走的,能躲多远躲多远。   高考后,他进了矿冶学院,她读了森城大学。却不想他居然考上了曹教授的研究生,又和她成了同学,且最近还不小心结了点怨。   池怀音侥幸地想:他应该也不记得那么一件婴儿小拇指盖儿一样小的事儿了吧?   见季时禹未动,车上别的同学开始编排他,系里就池怀音一根独苗,大家自然爱护得紧。   “老季,赶紧起来,让我们系花坐。”   “人娇弱女孩,要坐特座,赶紧滚一边去。”   ……   嬉闹叫嚷声中,季时禹抬手,懒懒捋了捋头发,然后收起了随意安放的长腿,整个人往后坐了坐。右手从衣兜里拿了出来,撑在售票座前的铁杠上,以一贯吊儿郎当地挑衅眼神看着池怀音。   那样桀骜不驯。   “不用让了。”在一众嘘声中,他突然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表情懒洋洋的,吐字却字字清晰。   “她就喜欢坐我腿上。”见池怀音不说话,他又挑眉,尾音上扬:“又不是没坐过。”   不巧,他不仅记得这么一件婴儿小拇指盖儿一样小的事儿,还故意拿这事儿让池怀音难堪。   就是佛也有脾气,忍了这么久,池怀音终于忍无可忍。   她气到极点,仍旧斯文,声音不大,却坚定有力:“季时禹,你到底要怎么样?”   阳光透过车窗照射进来,洒在季时禹短短的头发上。   他轻笑低首,眉目淡然。   “要让臭流氓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思维差异】   “怎么才能追上池怀音?”   池怀音:要爱我,迁就我,照顾我,每天和我一起吃早餐,记得我的生日、每一个纪念日,在我开心的时候和我一起开心,我不开心的时候听我倾诉,每周要给我写信,要……   “怎么才能追上季时禹?”   季时禹:不穿衣服,躺我床上。   ***   虽然也觉得有点没必要,但是免得还有人来念,解释一下,饭菜票是定量粮票换购的。另外,读研毕业后几年也可以再考,有年纪差很正常,别纠结了哈。   各位宝宝,我不是写男女主五十岁的故事哈,虽然五十岁也有爱情,但真不是我的萌点,捂脸。   本文时间线是1990-2004年,所以从二十几写到三十几。是年轻人的故事,别怕哈~ 第3章   池怀音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没有太多和痞子小流氓打交道的经验。   “你神经病!”池怀音此刻嘴拙极了,憋得脸都要热炸了,也没想出一句抨击季时禹这臭痞子的话,连骂他,气势上都输了一大截。   脏话这东西,真是正当用时方恨少。   被池怀音骂了,季时禹也丝毫没觉得尴尬,依旧是那副自得慵懒的模样。   他这个人,五官有些肖似电影明星,浓眉大眼,唇红齿白,骨子里透着一股子正气。但他偏偏与他长相有着南辕北辙的性格,从高中开始,就是宜城有名的臭流氓小痞子,良家的女孩碰到他都是要绕着道走的。   偏偏这么一个坏男孩,学习成绩却一直是全年级第一,那时候池怀音怎么认真都超不过他,忍不住观察了他一阵。   后来坐了他大腿,唯恐避之不及,就再也不敢多看他了,生怕他对她印象太深。   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令池怀音更想不到的是,她居然会惹上这个,她应该一辈子也没什么机会深交的人。以池怀音匮乏的人生经验,这可真的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那一脸的惊惶,都撞进了季时禹的瞳孔里。   她越是瑟缩、害怕、紧张,他越是满意。   季时禹身边站着的坐着的好几个,都是他的好哥们,工学院其他系的,平素和他鬼混最多。   离他最近的赵一洋,见他又在欺负池怀音,近来频率实在有些太高,忍不住替池怀音出头:“季时禹,你能别老逗人姑娘么?再这么闹,不怕被误会你看上人家了?”   池怀音听到赵一洋的话,忍不住呼吸一滞。   另一个男生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得了,他啊,是个女的就能看上。狗发情见过吗?有个洞就拱那种!”   话音方落,就听见一声不屑的轻笑,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季时禹懒洋洋翘起了二郎腿,看都没有看池怀音。   “放狗屁。”他说。   也不知道他驳斥的是“看上池怀音”还是“是女的他就能看上”。   在同学们的帮助下,池怀音后来还是坐下了,不过是在最后一排。   好些别的系的男生都围着她聊天,那种万众瞩目的待遇让她有些紧张。   她往里移了移,错开了膝盖与旁人的触碰,双手捏着自己的裙子。   大家热络说着话,她却忍不住偷偷往前门瞟了一眼。   季时禹没有到最后排来,和几个男生聊着篮球排球,他还是和高中时候一样,爱在男生堆里混,也因此在男生里极有威望,一呼百应。   池怀音看了他一会儿,才突然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   她看他做什么?疯了吗?嫌被欺负的不够?   ******   车开到市图书馆就停下了,这是他们这次校外劳动活动的目的地。   市图书馆是一座公益图书馆,完全免费无门槛向全市开放,所配备的工作人员人手不够,所以各所学校轮流过来劳动。   在馆外分配任务时,团委的干事照顾池怀音是系里唯一的女孩,只分了一根鸡毛掸子给她,让她随便跟着掸掸灰就好,但池怀音一贯不愿意被特殊照顾,也做不出这等偷懒的事,坚持要了条抹布,跟着理工大少得可怜的女生队伍,去休息区擦桌子了。   图书馆里还有来看书的人,大家都劳动得很安静,聊天的声音都很小。   池怀音一个人擦了好几张桌子,身边才终于过来一个人。   一个短发的姑娘,拿着块抹布在擦池怀音对面的桌子。那个短发姑娘皮肤白皙,模样可爱,挺自来熟的,上来就自我介绍:“我叫周梅。”说完,她压低声音说:“其实我是本科的,我表哥带我来玩的。”   本来也只是校外学生活动,没那么严肃,他们队伍里也有不少混进来的。   池怀音回以善意笑容。   “其实你是我的学姐了,我们都是宜城一中的。”   池怀音对此倒是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是宜城一中的?”   姑娘凑近池怀音,笑眯眯地说:“我入校的时候,学姐刚好毕业,你的照片和名字都挂在光荣榜上呢。”   池怀音毕业后就没有回过高中的学校,倒不知道还有这一档子事。有些尴尬地笑笑:“没想到森大也挂,我以为只有考上庆大和北大的才挂。”北大和庆大才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学府,当年池怀音嫌冷不想去北方,就选了南方最好的森大。   “怎么可能不挂,当年学姐可是那一届第二名呢。”说着,她猛地想起什么,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一脸好奇表情:“对了,学姐,你们那届第一名的学长,听说是因为被记过大过,所以学校没给挂光荣榜,是这样吗?”   池怀音那一届的第一名?光是想起这个人,她就有点肝疼。   没注意到池怀音脸色的变化,那姑娘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听说那个学长是个传奇人物,学习成绩超好,却不在重点班,因为重点班要多上一节晚课,耽误他放学去打篮球。”   “我还听说那个学长长得怪好看的。不知道考去哪里了?学姐你认识那个学长吗?”   ……   看着身旁姑娘饱满脸蛋上那双期待的眼睛,池怀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   “不认识。”   听到这个答案,那个姑娘好生失望,忍不住一连说了好几句:“真的吗?那真的太遗憾了,我一直很想知道一个这么有个性的人,会长什么样子,生活中会不会特别酷,会不会……”   池怀音终于听不下去,忍不住打断了那姑娘:“两个人擦一张效率太低了,我去那边擦了……”   不迷信的池怀音真的忍不住又一次自问了,她这到底是惹到了哪路神仙,怎么季时禹就在她的生活中无所不在呢?   她跟着理工大的女生过来抹桌子,就是想要杜绝一切可能和季时禹打交道的机会。   结果随便碰上一个姑娘,也是句句不离季时禹。   她池怀音上辈子是刨了他家祖坟吗?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池怀音想想,最近这一切倒霉的起源,都是因为她当初那一句不知死活的“臭流氓”而起,而她为什么会对“季时禹等于臭流氓”这件事,有如此根深蒂固的印象呢?   这一说起来,就不得不提到当初在宜城一中读书的事了。   那时候,季时禹在宜城一中非常有名,上下三届,或多或少都有听过一些他的传说。   ——著名的校霸、流氓,学校很多女生都被他欺负过。   不巧,池怀音也曾是那名单中的一名,那时候,她还没坐过季时禹的大腿。   大约是高二下学期、升高三的那段时间。季时禹和他那些狐朋狗党,不上课跑去录像厅看录像,被他班主任抓了个正着,班主任要求他们留校罚抄校训,他多久下班,他们就多久可以回家。季时禹的班主任是个单身汉,每天都在学校工作到关电闸才回家,是整个年级最有名的“拼命三郎”。   学校的门房每天都回家吃饭,晚上十点过来守夜的时候顺便关电闸,也就是说,季时禹最早也要等到十点才能回家。   听说这事的时候,池怀音还觉得挺大快人心的,毕竟季时禹做过的坏事也算罄竹难书,大家说起他都是同仇敌忾的模样。看他倒霉,哪怕不相干的人也忍不住鼓掌。   令池怀音想不到的是,人若是倒霉起来,喝水都要塞牙缝。明明和她完全无关的事,最后却扯上了她。   那天晚上,池怀音留校出黑板报,完成以后,她一个人去还板报书,路过配电房时,听到配电房里面还有声响,就下意识从半掩的门缝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可真让池怀音吓了一跳。   配电房里有人,这个人不是学校的门房,而是本该在教室里罚抄校规的季时禹。   配电房里没开灯,只有一扇很小的天窗,银白的月影从小小的天窗,投射在季时禹头顶,映得他短而竖立的头发根根分明。他一手举着蜡烛,踩着电工平时拿来坐的板凳,捣鼓着电闸。   他轻车熟路找到了总闸的闸刀,想也不想就直接往下一推。   只听“啪嚓”一声,池怀音眼前突然就黑了。   他关掉了电闸,在还不到八点的时候。   池怀音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大胆的人。   “啪哒、”池怀音手里的板报书掉到地上,那声响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季时禹回过头来,脸部轮廓似乎披着月的清辉,一双眸子不带一丝惊惶,看到池怀音,只是微微勾起了嘴唇……   池怀音也曾挣扎过的。   是敌方太强大,季时禹比她高出一个头,又长期运动,浑身肌肉,块块隆结。他拎着她的后领子,就把她拎到了楼道间。而她全程不敢反抗,像被淋了冷水的鸟,扑棱着也飞不动。   学校里安静极了,学生放学,老师下班,除了留校的和办板报的学生干部,根本没什么人,这楼梯的背面,更是不可能被人发现。   黑暗的环境,又背着光,池怀音只能就着月光,分辨出季时禹的人影。宽宽的肩膀,夹克的肩袖接缝直挺挺的,衬得他格外挺拔,也让她格外害怕。   他的呼吸声很近,即使低着头,池怀音也能感觉到那是让人不安的距离。   “老师太敬业了,不停电他不回宿舍,做学生的,谁不心疼?”   季时禹漫不经心地放下卷着的袖口,像个好学生一样扣起了袖扣。   “你刚才,都看到了?”声音沉定,听不出什么用意。   池怀音有点蒙,下意识点了点头。   季时禹虽然没有说话,可是某一瞬间的气音,让池怀音觉得他似乎是笑了。   池怀音正在思索着,他微微低头凑近,温热的呼吸落在她额头上,把她吓得直往后退,差点撞到楼梯道的台阶。   “我从来不打女人,但是我有很多让女人生不如死的办法。”   黑暗中,看不清他说话的表情,可是那声音,竟然带着几分诡异的婉转缠绵。   说着,他霸道地伸手,一把勾住池怀音的纤腰,轻轻一捞,以绝对的力量优势,迫使池怀音靠近他。   “你真香。”   他似乎心不在焉,只是轻佻地挑开了池怀音衬衫的第一颗纽扣,让一直被紧紧包裹的脖子露了出来。   如凝脂一般的皮肤,即便在那样黑的环境里,也白得亮眼。   背着光,池怀音从他下巴的角度,能感觉到他是低着头的,那么此刻,他的视线……   池怀音想到这里,脸色瞬间红了又白。   “真白,不知道胸前是不是也这么白?”说着,他作势还要解第二颗。   池怀音整个人都在发抖,已经被吓得脸色惨白。   她一把抓住自己的衣领,哆哆嗦嗦地说:“刚才突然停电了……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很好。”季时禹没有放开池怀音,只是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细瘦的脖颈摸索过去,将他解开的扣子又扣了回去,然后离开池怀音的衣领,转而在她头发上揉了一下。   像安抚一只因为受惊而忐忑不安的小奶猫。   “乖。”   ……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季时禹看到江甜发了条朋友圈,叫如何甄别男人类型。   一时好奇点进去看。   几张图分别写着:   小奶狗:年纪小,单纯,好调教。   小狼狗:年纪小,霸道,侵略性。   野狗:人畜不分,只交配不负责。   老秃驴:年纪大,不单纯,还秃。   老狗逼:年纪大,没耐心,傻逼。   刚看完,刷新了一下朋友圈,就看到自家老婆转发了那条朋友圈。   “鉴定完毕,老狗逼。”   季时禹:???   *****   我们老季是个比较认真的小流氓,不是花拳绣腿讨人厌的。   情商比较低。。。   给他点时间,让他成长一下。。。顶着锅盖跑了。。。。 第4章   就凭季时禹当年做的那些事,池怀音还能对他老人家有什么好印象么?   面对他,她从心眼里发憷,在她看来,没有什么事是这小流氓干不出来的,他简直比洪水猛兽还可怕。   当年季时禹的爸妈在宜城开杂货铺,那时开店的少,没什么竞争,生意挺好,算是家境殷实。   但是那时候都是以能成为工人和干部为荣,个体户是比较被人瞧不起的。所以季家对于季时禹的学习成绩相当看重。只要他肯读书,他怎么胡闹,家里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了得到最大的自由,季时禹常年保持着全校第一,这也是老师们都拿他没办法的原因。   而池怀音,和季时禹算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她出身好,学习成绩好,人又乖巧,是学校里的模范生。   高中毕业后,本来以为脱离了阴霾,却不想如今重回狼爪之下,真是世事难料。   因为季时禹的存在,乖乖女池怀音都不爱上学了。好在这一学期最后还是相安无事地结束了,不然她羞愤之下真的想退学了。   过年的时候,池怀音回老家宜城玩,笨手笨脚的,摔水塘里弄骨折了,打了快一个月的石膏。   那段时间倒是过得和皇太后一样,走哪儿都有人搀着扶着。   寒假因为脚伤几乎全废了,刚拆了石膏,还没撒欢,就要返校了,真可谓人间惨剧。   池母正给池怀音收着行李,一贯的手脚麻利。   池怀音的脚翘得高高的,搁在椅子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看着家里那台费尽千辛万苦才买到的牡丹牌彩电。而不远处坐在太师椅上的池父,正闷着头看报纸。   此情此景,让池怀音更加留恋,她坐起身来,对父母撒娇道:“要不我晚点回学校吧?我脚也没好利索呢。”   回学校了还要和季时禹那个臭痞子一起上课做实验,想想都要折寿。   一直闷不吭声的池父,这时候倒是回答得神速:“不行。”   池母白了一眼池父,拔高了嗓音说:“你爸这个人,老顽固一个。都这样了,晚点返校怎么了?”脸向着池怀音,实际上却是说给池父听的:“女孩读什么研究生,读完都多大了,本来就难找人,再把腿给弄坏了,真在家里一辈子啊?”   池父头也不抬,语气一贯的严肃刻板:“不管男女,都该好好学习。没文化的人,能有什么魅力?”   池怀音没想到好好的,池父又引战了。   果不其然,行李收了一半的池母,一听到池父的话就炸毛了,衣服一丢,活也不干了,两步奔到池父面前,双手插着腰就开始咒骂。   “你什么意思?没文化怎么了?你有文化你老冷嘲热讽的,你想想你当初做的事?要我在孩子面前说嘛?小刘那个话咋说的来着,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池父一副懒得看她:“你看看你在孩子面前的样子!”   池母依旧自我:“我在孩子面前的样子美得很!”   ……   池怀音很后悔身处风暴中心,原本不想返校的她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赶紧给自己收拾行李。   “得了得了,爸妈你们快别吵了,我现在就收拾行李滚蛋,一分钟都不多留还不成吗!”   ……她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留恋家里。   除了都来自宜城,她的父母真的没有任何共通点。池父一辈子读书搞研究,是那个年代有名的先驱科研工作者之一;池母中学都没读完就辍学了,当初因为帮池家奶奶洗了一年衣裳,打动了老人家,硬是把在大学里当教员的儿子叫回宜城,娶了这个看上去完全不匹配的女人。   除了长相漂亮,池母好像也没有什么突出的才能,池父不喜泼辣的池母,池怀音一直都知道。   当年池怀音之所以会被送回宜城一中读书,也是因为家庭危机。   那年池父不满四十岁,因为突出的学术贡献,被森大选中,作为访问学者,去往德国学习两年。当时和他同去德国的,是一个未婚的青年女教师。以前是池父的学生,因为仰慕池父,年满三十,仍然未婚。   学校里关于他们的风言风语传得绘声绘色,一贯泼辣的池母,在这件事上,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淡定。   池怀音仍然记得那年暑假,有一天晚上,池父又困在实验室不愿回家。池母抱着池怀音,蜷缩在她那张小床上,把已然熟睡的她哭醒了。   咸涩的眼泪沾了池怀音满脸,一贯横强霸道的母亲竟然会有这么脆弱的一面。这让池怀音有些害怕。   “妈……你怎么了?”   池母见池怀音醒了,赶紧擦了擦眼泪,笑着给池怀音打扇。   黑暗的房间格外空荡,池母难得温柔地和池怀音对话:“怀音,如果妈和你爸分开了,你愿意跟妈回宜城生活吗?”   不等池怀音回答,她又自嘲地说:“瞧我说什么胡话,你跟着我能过什么好生活。”   “妈,你是不是和我爸吵架了?”池怀音毕竟也只有十几岁,心思还是细腻:“我不要你们分开,我要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   池母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让池怀音怀疑她也许是看错了。   她温柔地摸了摸池怀音的头,那样郑重地劝告着:“怀音,你记住,这世界上好东西太多了,但是有些东西,喜欢不见得一定要得到。尤其是男人,他若是不喜欢你,你一定要知道进退,不要走了妈的错路。”   ……   那晚以后,池怀音本以为父母也许会离婚,毕竟当时的事闹得很大,很多人都在背后议论。谁知事情却又峰回路转了。泼辣的池母又做出惊人之举,她一个人大闹了校长办公室,要求校长批准池父带夫人出访。   整个学校里都是斯文人,哪里见过池母那样的泼妇,自然只能妥协。   池怀音被送回宜城老家读书,池母跟着池父去了德国,两年多后,他们一同回了国。而那个据说喜欢池父的女教师,最后留在了德国。   池父和池母吵吵闹闹大半生,却没有真正分开。   虽然外人评价池母泼辣、没文化、没教养,在池怀音眼里,池母精明能干,做事胆大心细,把他们父女俩照顾得无微不至。   也只有她,在被人指着脊梁骂“脸皮厚”“不像个女人”“没教养大闹学校”的时候,敢一盆水泼过去。   池怀音在性格上更像父亲,如果她能有母亲百分之一的胆量和魄力,早把季时禹个臭痞子打变形了。   ***   还没正式开始上课,返校的学生倒也不无聊,各种学生活动,将新学期的开始填得满满的。   刚开学没几天,学校公告栏里就多了一条全校通报批评。   原来,季时禹他们宿舍卖烟卖酒卖闲书,被校领导视察的时候抓了个正着。因为情节恶劣,被通报了。   池怀音和江甜路过看到的时候,池怀音忍不住驻足了好久,几乎都要把那通报批评给背下来了。   江甜看着池怀音一脸嫌弃:“季时禹和赵一洋被通报批评,你有这么高兴吗?这关你什么事啊?”   池怀音这才意识到表情实在太明显了,赶紧扯了扯自己上扬的嘴角,故作严肃地说:“没有啊,我只是觉得学校就是应该打击这种歪风邪气。有些人就是该被通报一下,这才大快人心!”   江甜狐疑地看着池怀音:“你和他们宿舍有仇啊?”   “没有啊!”池怀音笑得意味深长:“怎么会呢?”   季时禹他们宿舍住的都是工院研究生,他们被全校通报批评,自然是工院之耻。开周五例会的时候,季时禹和赵一洋被一起请上了报告厅的讲台。   开学第一次例会,按照以前的惯例,第一次例会是由院长主持的。   池父在学生面前的时候,表现得还是十分公正严肃,当着上百研究生的面,他愣是眉头都没有松一下。   听说这次查封他们宿舍的“黑店”,没收了很多东西,全是些乌七八糟的。   池父对季时禹和赵一洋实在无语,因为没拿通报批评的纸条,连他们名字都记不住,但是想到他们在学校做的事,就觉得痛心疾首,批评他们的时候都忍不住有些激动:“你们是未来的工程师,科研工作者,不好好学习,搞研究,在宿舍里搞得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自己的脸丢了,还给学院抹黑。你们若是能把这心思拿到学习中,要发多少论文?不是一样有奖金?还能为中国的科研技术进步做贡献!为学校争光!”   ……   池父越说越激动,最后整个面红耳赤,池怀音在台下,都有点担心自己的爸爸,会不会被季时禹和赵一洋气晕过去。   批评教育了一通,池父以他们二人作为反面教材,又把大伙儿说教了一通,终于大赦了他们。   “你们的事就说到这里,赶紧下去,别在这丢人了。”   赵一洋和季时禹开始往台下走,赵一洋垂头丧气,季时禹心不在焉。   池父盯着二人背影,皱了皱眉,手里拿着一封北都有色金属刊物寄来的信和一笔奖金的兑票,又继续对大家说道:   “读研究生,还是要走正道。”说着,脸上的表情终于开始回暖,儒雅温文地对大家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上学期我们学校的同学,都获得了很不错的研究成果。尤其是我们曹教授手下的研究生,发表的论文被业内最权威的刊物《北都有色金属》刊登了,进入了国家论文库。”   “我手里拿着的是《北都有色金属》寄来的录用凭证,还有北都有色金属总院寄过来的奖金。”池父的嘴角慈祥地扬起,脸上满满的骄傲:“现在我亲自将这些奖励交给这位同学。”   说着,他把信封翻了一页过来,大声念出了信封上收件人的名字——   “季时禹同学,恭喜你,请你上台。”   “噗嗤——”   听到这个名字,台下众人立刻忍不住哄堂大笑。   池父是教冶金科学与工程的,对于冶金物理化学系的同学并不是很熟,见大家都笑起来,且笑得前仰后合,也有些一头雾水。   “怎么了?我念错名字了吗?”   池父正诧异着,刚被训斥成孙子的季时禹,又转了头,回到池父身边。   池父见本应下台的人又回来了,自然一脸的不高兴。   板着一张脸,瞪着季时禹道:“怎么,不服气??”   季时禹耸了耸肩,一脸无辜:“不是您让我上台的吗?”   池父被气坏了:“我什么时候让你上台了!”   季时禹右边的眉毛微微一挑,一贯吊儿郎当的模样。   “院长,我是季时禹。”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思维差异】2   “出门约会前要准备什么?”   池怀音:洗头发,穿漂亮的衣服,搭配饰品和包包,化点淡妆,喷点香水,练习笑容,最重要的是记得说话要轻言细语。   季时禹:安全套?   ******   感觉老季可以改名叫骚哥了。。。真的太骚了点。。。 第5章   季时禹成功让院长尴尬了一回。   院长嘴都气歪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样子,惹得台下的学生都忍笑到不行。   大家甚至怀疑,要不是那么多同学在场,院长已经把那些奖励都撕了。   所以,一返校就出尽风头的后果是什么?   是被院长加重处罚,分配去扫厕所,一整栋男生宿舍的厕所。   赵一洋拿着笤帚在地上胡乱比划,发泄着不满。   “老季,你不觉得这事都怨你吗?”   季时禹懒得动嘴,拿着笤帚,也不管那东西扫过什么,直接一笤帚要刷过去。   赵一洋灵活地躲了一波,有理有据地说:“你说你,要么就好好当个小流氓,要么就专注演个好学生。偏偏你,两头都要沾,让院长丢了面子,现在好了,我们两个一起倒霉。”   说着,赵一洋不服气地在地上刷刷一番乱扫:“这院长也是狠心,都扫厕所了,好歹让我们扫女厕所啊!”   一直在旁边认真帮忙的陆浔,终于忍无可忍提醒道:“别闹了,赶紧扫吧,还有好几层楼。”   赵一洋听见陆浔的声音,立刻过去搭住陆浔的肩膀:“还是你够兄弟。”赵一洋笑嘻嘻的,一脸不正经:“我以后要是喜欢男人了,我第一个就找你。”   陆浔听到这句,敬谢不敏,嫌弃地挪开了赵一洋的胳膊:“大哥,你何苦恩将仇报啊!”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季时禹,听到陆浔的抱怨,嘴角也勾起了浅浅的弧度。   空荡荡的男厕所里,三人的笤帚声刷刷响,伴随着赵一洋时不时的“比试武功”。气氛倒是还挺轻松。   谈及最近的生活,赵一洋的话题又找到季时禹身上了。   “别怪做兄弟的不提醒你,你啊,以后还是少招惹池怀音。”   一个寒假过去,许久没听到池怀音的名字,季时禹还觉得有点陌生了。   “怎么了?”   “我要不是和你熟,都有点怀疑你居心不良。像池怀音那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惹不得,小心惹上了甩不掉。”   季时禹听到这句,也有点莫名了:“我怎么惹她了?”   “你老欺负她,小心反效果。”   “反效果?”   “小心她喜欢上你。”   一开始还以为赵一洋要说什么有建设性的话,听到这里,季时禹终于忍不住笑骂他:“池怀音有病吗?有好人不喜欢,去喜欢欺负她的人?”   “诶,你别不信!”说着,赵一洋的手臂就要搭上季时禹。   季时禹嫌弃地将他推开:“扫你的,再偷懒把你按粪坑里。”   “切,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滚!”   ……   赵一洋的宿舍小卖铺被查封以后,手头就开始紧了。   小肚鸡肠的赵一洋同志咽不下这口恶气,扬言一定要报复池院长。   本来季时禹也没把赵一洋的话放心上,毕竟就赵一洋那狗德行,能把池院长怎么样?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   但季时禹怎么也没想到,赵一洋是那么用心专注地要“报复”池院长。   做完实验回寝室,季时禹已经很累了。他刚拿着搪瓷盆要去水房,就被赵一洋拦住了:“我们应该采取一些措施,厕所不能白扫。”   季时禹无语极了:“少发神经了。”   大晚上的,赵一洋脚也不洗,抱着一本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森城黄页电话簿,笑容意味深长也十分猥琐:“我想到了好办法!”   季时禹有些困了,皱着眉看着赵一洋:“什么馊主意?”   赵一洋捶了季时禹一拳:“怎么就是馊主意?”说着,他把黄页电话簿往桌上一摊,厚厚一本,摔上去带起哐哐的声音。   “你看,我在黄页里找到池院长家里的电话了,以后我每天晚上到学校外面的公用电话给他家打电话,他岂不是烦死了?哈哈哈哈。”   看赵一洋笑得洋洋得意,季时禹摇了摇头。   “你真的很无聊。”   ……   更令季时禹想不到的是,赵一洋这么想了以后,还真就这么做了。   每天打完篮球,都要偷偷摸摸地跑校外去给池院长家里打骚扰电话。每天变个声,阴阳怪气的,完全大变态行径。   季时禹对他实在嗤之以鼻。   赵一洋自己胡闹就算了,还拉着季时禹和他一起发疯。   看着他绕着电话线在那装女人装孩子甚至装狗,季时禹真的有点怀疑,这人的精神状态可能有点不正常。   一连好几天,季时禹终于忍无可忍了,指着公用电话义正辞严说道:“你再带我来搞这种事,我就把你打得妈都不认识。”   赵一洋玩了一周,什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拿起电话机,递给季时禹:“这样吧,今天最后一次,你来打吧。”   季时禹想都不想直接拒绝:“我吃多了?”   “得证明我们同仇敌忾。”   “神经病。”   赵一洋举起电话机:“是不是兄弟?”   季时禹认真打量起赵一洋,最后郑重其事地回答:“不是。”   赵一洋眼珠子转啊转,拿起话筒,手指伸进号码孔里,一个一个转拨着电话号码。   季时禹双手交叉,一脸不耐烦。   “通了通了!”赵一洋指着话筒小声说着。   “一条船上的,要死一起死!”   赵一洋说完这句,就跑了。   然后,在季时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赵一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将话筒扔到了季时禹身上,他交叉的两只胳膊,正好架住了话筒……   *****   91年的春节比往年晚了些,这也导致新学期开学没多久,天气就迅速转暖,池怀音衣服带得太厚,每天都陷入穿衣错的死循环。好不容易熬到周末,终于可以回家拿衣服了。   周末,本地学生都可以回家,所以每每这时候,江甜就羡慕得不行。   “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来外地读书,好想我妈的红烧肉。”   池怀音把自己的被子叠好了,放平。   “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我让我妈给你做。”   江甜又想去又犹豫:“算了算了,每周都去,你妈该觉得你招上个厚脸皮的蹭饭精了。”   江甜总是自创各种词语,逗得池怀音忍俊不禁。   江甜拆了一颗家里寄过来的巧克力球,又递给池怀音一颗。   “听说,你们班那个季时禹还有那个赵……赵……”   “赵一洋。”   “对,就是这人。”江甜对于赵一洋的事并不在意,继续说着:“听说他们被池院长罚扫厕所了?”   池怀音对于小痞子的事没什么兴趣,整个学校里也就他们几颗老鼠屎,也不知道大家怎么想的,老讨论他们。   江甜欢快过来,坐在池怀音床上,低声问道:“那个季时禹,你们一个班的,你应该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吧?”   提到季时禹,池怀音太阳穴就突突直跳:“我怎么知道?”   “他要是没有女朋友,我觉得你可以和他处处。”江甜一时天马行空,开始乱点鸳鸯了。   听到江甜开始没有底限地鬼扯,池怀音忍不住打断:“你喜欢,你自己怎么不去和他处?”   “我爸妈肯定不会让我嫁给外地人的,我们海城就这个风俗,必须找本地的。”说完,她锲而不舍继续说着:“你看看,你们俩都是搞电池的,他长得帅,你吧,虽然比我差点,但是也很漂亮了。仔细看看,还是很登对的。”   “……”   见池怀音一声不吭,江甜恨铁不成钢,点了点池怀音的额头:“你怎么这么不知道着急,就不怕嫁不出去啊?”   池怀音仔细想想嫁给季时禹这个可能,很认真地说:“我觉得,嫁不出去都比嫁给他好。”   ……   逃离江甜的碎念魔爪,终于安全回家了。   池怀音的春秋装都被池母收箱子放暗楼了,这会儿池怀音要衣服,池母爬上去找了半天。   身上粘了些灰尘,池母也顾不得清,擦了把手,就开始给池怀音整理衣服。   她一贯如此,家务能手,从不假手于人。   池母一边给池怀音叠衣服,一边抱怨:“你爸不知道是不是又批评了哪个学生,最近家里骚扰电话又不停了。”   对于这种情况,池怀音也不陌生了:“当初千辛万苦报装电话,真不知道为了什么。”   池母叹了口气:“你有空还是要劝劝你爸,也不是每个学生都是好孩子,有些孩子天生就是坏,别指望感化了。”   池怀音笑:“你自己怎么不劝?”   “我?”池母头也不抬,只是自嘲地笑笑:“他会听我的才怪。”   似乎是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池母转身进了房里:“对了,我给你买了新衬衫,我去拿。”   ……   “叮铃铃……叮铃铃……”   池母刚一进房,家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池母在房间里嚎了一嗓子:“估计是捣乱的,每天都这个时候,别理了!”   “叮铃铃……叮铃铃……”   池怀音听着这电话铃声,眉头皱了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电话接了起来。   “喂。”   电话那端先是一阵嘈杂,然后就是一阵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是一段呼吸声。   “喂?”池怀音重复了一次。   电话那端终于传来人声。   “……不好意思,打错了。”   传进耳朵里的声音,音色干净而低沉,气音平稳,这哪里是打错电话的人?分明就是故意捣乱的。   关键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握紧了手上的电话听筒,池怀音眉头皱得更紧了。   “季时禹。”   这名字一报出来,电话那端的人立刻沉默了。   “……池怀音?”   一种无以名状的尴尬在电波之间传递。   池怀音听说池父罚季时禹和赵一洋扫厕所了,没想到他会怀恨在心,做出这么无聊的事。   “季时禹。”她顿了顿声,虽然生气,还是保持着知识分子的风度:“你的声音很好认。”   “你是院长的女儿?”   池怀音咬了咬嘴唇,没耐心与他闲聊,略带威慑说道:“不要再给我家打电话了,不然我会告诉池院长。”   电话那端的季时禹呼吸平稳,安静了几秒,他突然轻蔑一笑,问道:“你觉得,一直给你家打骚扰电话的,是我?”   池怀音对季时禹这种被抓正着,还死不承认的行为有些不齿。   “我觉得,敢作敢当,才算真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季时禹:如果我是超级英雄,我觉得我是背锅侠。   池怀音:??   季时禹:而你是睁眼侠(瞎)。   池怀音:…… 第6章   印象中,池怀音一直是那种很柔弱的女孩,没想到也是有脾性的,这电话,说挂就挂了。   季时禹手上还握着听筒,许久,他微微蹙眉。   赵一洋在小卖部里买了瓶汽水,一边喝一边向季时禹走过来。   见季时禹表情不对劲,也跟着有些慌了:“老季,你这表情怎么回事?是不是暴露了,院长知道我们了?!”   季时禹若有所思,问赵一洋:“池怀音,她是院长的女儿?”   赵一洋听季时禹这么问,有些惊到:“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池怀音是院长的女儿?”   季时禹沉默片刻:“她和院长一点都不像。”   赵一洋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样:“这事在我们系谁不知道?你平时都在干什么?”   他哈哈笑着,嗓门洪亮地调笑道:“怎么样,现在知道池怀音是院长的女儿了,有没有改变主意,别欺负池怀音了,改追她得了,你给院长当乘龙快婿,我们的小生意就可以继续了。”   季时禹嫌弃地乜了赵一洋一眼:“就你赚那么点破钱,还想要我卖身?”   “趁还有小白脸赶紧卖,等人老珠黄,想卖都没戏。”   季时禹的笑容带着刺骨的冷意:“你骨头痒了吗?”   赵一洋立刻怂了:“刚才我是鬼上身,你当我在放屁。”   ……   季时禹懒得和赵一洋臭贫,自顾自走着。   对于池怀音最后说的话,季时禹还有些耿耿于怀。   他突然回过头来,皱着眉问赵一洋:“我是真男人吗?”   赵一洋被他吓了一大跳,思考着他的问题,半天才支支吾吾回答:“上次去洗澡,看你该有的,都有啊,应该是真男人吧?”   季时禹表情瞬间冷凝。   “滚——”   ……   *****   骚扰电话事件之后,季时禹倒是没有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新学期课外活动减少,大家都比较忙,在学校也是教室、实验室、宿舍三点一线,和季时禹那帮子人也算相安无事。   周末,池怀音要去做家教,给一个高三的男生补习英语和数学,那孩子是她本科老师的小孩,所以她从未收取过任何家教费用。老师也感激她,每次都一定要留她吃饭。   老师打心眼里喜欢池怀音,若不是自家儿子才高三,她恨不得要把池怀音说到自己儿子身边。   “听你爸说,你现在跟着曹国儒教授?”   池怀音秀气地咀嚼着菜根,抿着唇点了点头。   “曹教授手里每年都有给北都那边推荐人才的名额,你应该知道吧?”   “嗯,大概听说过。”   “那你努努力,池院长对你学习上心,一直指望着你成才。北都总院,机会多。”   池怀音咽了嘴里的饭菜,笑笑说:“我不想去北都。”   池怀音这个答案让老师很意外:“为什么?多好的机会?”   “听说北都的冬天,都有零下十几度,我怕冷。”   老师哭笑不得:“胡闹。”   池怀音笑嘻嘻地给老师夹了点菜:“老师,您就别操心我了,我觉得森城挺好的。”   老师皱眉:“哪里好?”   池怀音摸着下巴,认真回答:“沿海城市,海鲜便宜还好吃。”   “孩子气。”老师终于笑了,敲了敲池怀音面前的碗:“不说工作了,你的个人问题呢?准备多久解决?”   池怀音最不喜欢和人谈论这个,低着头瓮声瓮气说:“我爸说不着急。”   说到池怀音的爸爸,老师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池院长当然这么说,他这辈子就是被他那个爱人耽误了。”说完这句,她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和池怀音解释道:“不是说你妈不好,就是……”   “我明白。”对于自己家里的情况,池怀音是最明白的,也不愿意多提。   “你以后找对象,还是要找个学识和你相匹配的。”   池怀音看着碗里的米,一粒一粒白白胖胖挤在一处,她抓紧了手上的筷子。   许久,她才抬起头,微笑着对老师说:“我想找的那个人,他可以什么都不是,只要我喜欢他就好。”   ……   从老师家里出来,天已经黑了。   池怀音推着自行车,迈着轻快的步子,看着自己和自行车的影子,随着路灯的远近拉长又变短。   走过马路,池怀音确定了路线,刚准备骑车回家,一抬头,就看见一行男生,从巷子里的小餐馆里走了出来。   黑暗的巷子里,只有那家店门口有一盏路灯,围绕着路灯的几只飞蛾,影子落在墙上、地上,扑闪而过。几个人勾肩搭背从黑巷子里走出来,都喝得酣畅淋漓的样子,各个面红耳赤,嗓门拔高,又唱又跳,有的解开了衣服扣子,有的手上还拿着没喝完的酒瓶子,有的毫无形象打着酒嗝,有的干脆扶着墙在吐……   总之,那场面,一塌糊涂。   池怀音皱着眉看了一眼,竟发现那群人里,有一个人影十分眼熟。他走在最边上,个子却是其中最高的,黑暗中的轮廓都十分显眼。   池怀音又盯着那人看了一眼,那人正好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路灯昏黄的光亮,描绘出他的面目。   正这时,那人抬起头来,远远的,和池怀音的目光相接,沉默而安定。   ——阴魂不散,季时禹。   池怀音吓得呼吸都要停止了,赶紧骑上车,蹬着踏板要赶紧走人,生怕自己多留几秒那群人就会跟上来。   这城市版图也挺大的,怎么有种比宜城还小的感觉呢,走哪都遇到季时禹?   看看和季时禹混在一起的那帮男的,一个个看着就面目不善。   想想也是,能和他混到一起的,肯定都是小混混。   池怀音在内心腹诽着,脚下蹬得极其大力。   但是墨菲定律就是这么神奇,她越是想快点溜掉,却越是溜不掉。   因为她蹬得太大力,一脚直接把车链子给蹬了下来。   哐当、   是她连人带车,摔得狗吃屎的声音……   季时禹也挺忙的,这一学期曹教授就只给了他一个任务,实验和记录钕电解的电极反应。他的实验上学期就已经完成,数据都采集好了,就是论文曹教授还不满意,多次打下来继续修改。   本来周末也挺忙的,但是矿冶学院那帮同学找他出去聚聚,他也不好拒绝,毕竟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关系都还不错。   矿冶学院他们专业的,毕业后都是按原籍直接包分配的,工作也不错,不是研究所就是分到各大学校。   以前森城本地人也不多,如今仅剩的几根苗苗时不时就会出来一聚。   季时禹是他们当中唯一考上研究生的,那帮同学一直都说季时禹是最出息的。   上班了不比在学校,生活压力摆在那里,在加上年龄问题,家里还要担心个人问题,这可愁坏了一帮生活单一的工科男。老同学重聚,成了诉苦大会,季时禹也插不上什么话。   诉苦诉完了,大家坐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就业趋势。   其中一个同学剥了一颗花生,边嚼边说:“目前咱专业国内行情不好,森城根本没什么好单位可去,我当初想留校没留住。但是听说北都的大学生已经开始不包分配了,想想我们还算走运的。”   另一个同学听到这里,不住点头,拍拍季时禹的肩膀说:“你考研太对了,曹教授每年都有往北都有色金属研究总院推荐名额的资格,你努努力,就是你的了。”   季时禹端起了面前的啤酒瓶,喝了一口,淡淡说道:“我没准备去北都。”   “为什么?”大家一起震惊于他这个想法,毕竟北都的有色金属研究总院,可以算是他们专业的圣堂了。   季时禹抬起头,目光从左移到右,又从右移到左,最后很欠扁地说:“太冷。”   “干!”一句话引起众人不满,对他一顿逼酒:“是人你就把桌上的酒都给喝了!”   一巡酒过,醉意酣畅,一个颇受相亲之苦的同学问季时禹:“对了,森大的姑娘怎么样啊?有你看上眼的吗?”说着,他笑了笑:“你知道吗,我们哥几个都特别好奇,你以后会娶一个什么样的人。”   季时禹很认真地思考了以后回答:“娶一个女人。”   “滚!”   一个对季时禹底细比较了解的男生这时候插了一句:“我记得老季好像有喜欢的姑娘,据说以前是他同学。大三那会儿,有一回他偷摸摸跑火车站去接人,被咱系里一哥们给碰上了。”   这样的重磅八卦投下酒桌,大家自然是欢畅地开始讨论。   “真的假的?”   “谁啊?”   爆出这事的哥们努力回想着:“那哥们说人姑娘好像是森大的?”   季时禹周围的几个人没在客气的,拳头打在季时禹肩膀上:“是不是兄弟啊,有女人都不和大伙儿说!”   “怪不得考到森大去,感情不是学术的召唤,是姑娘的召唤!”   “什么时候带出来见见!不见揍死你!”   “天呐——季时禹人长得最帅,学历最高,还最先有女朋友!还让不让我们凡人活了?”   ……   在各种刺激夹攻之下,大家终于忍无可忍,用开瓶器又开了几瓶啤酒,誓死要把季时禹灌趴下,这一夜,闹得厉害。   从餐馆出来,夜风拂过,季时禹感觉到身体上有一瞬间起了些鸡皮疙瘩,走了两步才回暖。   同来的几个男生喝多了,整个放浪形骸,他拦也拦不住,就站在一旁看笑话。   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么晚了,还会在街上碰到池怀音。   毕竟在他印象里,她是那种天一黑就一定会回家的乖乖女。   她扶着车站在巷子口,像看垃圾一样看着他们一行人,一脸的嫌弃不加掩饰。   若不是看到他,也许她不会慌不择路乱骑一通。   她到底是有多怕他?他不过看了她一眼,她就像被追杀了一样。   看着她摔倒在地的狼狈相,季时禹忍不住笑出了声。   身旁的同学看到季时禹笑了,视线也跟着看向巷子口。   “谁啊这是?女朋友啊?”   季时禹清了清嗓子,想也不想斥道:“去你的。”   ……   池怀音坐在地上,揉着自己有些痛的脚腕,膝盖和小腿上都有水泥地面刮伤的痕迹,表皮层破了,血痕一道一道的。   和他一起喝酒的人都被他哄跑了,那些人走的时候还一路调笑,让她恨不得要拿块布把脸蒙起来。   她不敢抬头,电话里还敢和季时禹理论,现实中,看到他就有些害怕。   光影杂糅,让地上现出身旁的影子,她看着影子里,自己的自行车被扶起来停着,一个高个的男人影子蹲在自行车旁,手扶着自行车的脚蹬。他一个口一个口套着车链,机械扣合,一声一声。   咔哒、咔哒。   尴尬的沉默里,突闻季时禹噗嗤一笑,池怀音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头,与他视线相接。   月光和路灯的光打在他身上,周身带着暗黄的剪影,微弱而柔和。   “池怀音,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他寻常说着话,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撕裂一般的喑哑,在这光影斑驳的寂静之夜,格外深邃入耳。也不知道怎么的,她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其实,我喜欢吃人。”他压低了嗓音,凑近池怀音,笑得有些邪肆:“尤其是那些……胆子小的女人。”   由于季时禹的凑近,池怀音忍不住往后仰了几分。   心跳噗通噗通噗通,跳得比平时快了许多,脸上更是瞬间就发烫起来。   见池怀音露出害怕的表情,季时禹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   “池怀音,你到底有多怕我?”   “谁怕你了。”明白被戏弄了,池怀音也有点小脾气了,立刻打肿脸充胖子:“我……我是怕你太关注我……”   “你有本事,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池怀音耳根都红了,艰难抬起头看着季时禹的眼睛。   浓眉大眼,瞳孔那么黑,仿佛有魔力一般。   她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他却浅笑着撇离了视线。   “不要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没结果的。”他“遗憾”地摇摇头,低下头专注修着车:“我对你没有兴趣。”   “什么……意思?”   他抬起头来,眉毛轻佻地动了动,然后目光扫向池怀音胸前。   一番打量以后,季时禹夸张地在胸前比了比:“我只喜欢大的。”   今天池怀音穿了一件鸡心领的长袖连衣裙,脖子和锁骨的骨窝都暴露在空气之中。见季时禹目光如此赤裸裸,血瞬间涌上头顶。   “你流氓!”   “想哪去了?”季时禹一脸正直:“我是说,胆子大的。”   “你……”池怀音知道被他耍了,扑棱着就从地上跳了起来。   季时禹的手转动着自行车的车蹬,车链已经套好,垫高的车轮随着车蹬转动而转动。   就在谈笑之间,他已经修好了。   拍了拍沾了黑色机油的手,季时禹站了起来,高大的身材,如同一道黑影,将池怀音笼罩于其中。   “走吧,送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季时禹: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比如我们要出门,我问你,这衣服好看吗?你说不好看,我会换一套衣服。   池怀音:然后?   季时禹:而如果你问我,这衣服好看吗?我说不好看,你会说,是吧,我也觉得我没有衣服穿了,该买新的了。 第7章   池怀音对此又惊又怕,赶紧拒绝:“不用了……”   “你别乱想,我不是要干什么。”池怀音还没说什么,他就开始撇清:“同学一场,怕你遭遇不测,仅此而已。”   季时禹难得“发扬风度”,非常自我。不理会池怀音的拒绝,强行抢走了她的自行车。   完全流氓小痞子做派,罔顾她的意志。   他推着她的车走在左前方,她慢吞吞跟在后面。目光始终落在他的后脑勺。浓密的黑发里几乎看不见头皮,只是隐隐看见头顶的旋涡,现出原本的肤色,十分白皙。   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男生呢?简直比天气还难以捉摸。   从不循规蹈矩,把离经叛道当做个性。   和她,真的完全不一样。   虽然讨厌他,却又忍不住有些羡慕他。   做人如果可以完全的自我,肆意表达自己,那一定是一种很爽的感觉吧?   至少,她不敢。   “喂,池怀音。”   池怀音正想得入神,他突然回头喊了她一声:“你怎么走那么慢?没吃饭吗?”   池怀音小跑两步追上了他。   两人并排走在路上,中间隔着池怀音的自行车,车轮跟着他们的方向转动,发出机械的声音,在这条无人的路上回荡。   这一路说远也远,说近也近。一路不说话,也很奇怪。池怀音正想着要不要找点话题和季时禹说点什么,季时禹已经开腔,打破了沉默。   “曹教授这学期给你布置了什么任务?”   “不同添加剂对铝电解阳极炭素材料氧化速度的作用。”   季时禹有些奇怪:“这不是曹教授两三年前的研究么?”   说到这个,池怀音也有些沮丧。她知道季时禹接的任务是曹教授去年到今年的重点课题,而她在重复曹教授已经发表的研究。   季时禹看了池怀音一眼,见她不说话,淡淡一笑。   “我记得,碱金属碳酸盐对炭有较明显的催化作用?是什么有抑制作用来着?”   听闻季时禹对这个研究几乎信手拈来,想来平时也是很认真的,轻松回答:“硼化物和稀土氧化物。”   “嗯。”季时禹点了点头:“看来你没有混日子。”   池怀音这才意识到,他是在故意考自己,对此有些不服气了:“似乎我上学期排名在你前面。”   季时禹不以为然:“那是因为你操行比我高。”   说起这事,池怀音便想起系里传说的事:“曹教授手里有个课题,选中了“八五”计划重点攻关项目。这学期曹教授肯定会把我们分组。”   “所以?”   池怀音挺发愁的,心想也不能和他说——我是怕被分到和你一组啊!   想了想只好说:“就是觉得任务重大,还是很担心的。”   ……   两人一路这么走回来,竟然不知不觉就到家了。   “我到了。”池怀音从季时禹手上接过自己的自行车。想了想,还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季时禹抬起头看着池怀音家住着的小楼,离学校不远,应该是学校给教师统一修建的家属楼。六层的楼房,白砖墙面,外墙上爬了半墙爬山虎。   季时禹抬起头四处打量了一番:“原来池院长住这里。”   他这不知何意的一句话让池怀音稍微有了一些警觉,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非要送我,就是为了摸清我家?”   季时禹也跟着皱眉:“我摸清你家干什么?”   “之前我爸惩罚你扫厕所……”   终于听懂了池怀音的意思,季时禹一脸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呵。”   留下一声冷笑,“再见”都没说,头也不回就走了。   池怀音见他有些生气,一时也有些内疚,难道自己错怪他了?   他见天色晚,一路把她送回家。   想来,应该也不是一个坏人……吧?   *****   季时禹有点想不通,池怀音这女人,脑子怎么长的?总不吝啬以最坏的想法来揣测他,要不是看她是个女的,他的拳头早忍不住了。   等他回宿舍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没想到舍友们不仅没睡觉,宿舍里还挤满了很多其他宿舍的人。   季时禹将外套脱下,随手搭在椅子上,推了推人堆,终于走了进去。   整个宿舍里乌烟瘴气的,走道里搭了张破桌子,四个人围着桌子在打牌,旁边都是围观的,什么观牌不语都是扯淡的,看牌的比打牌的还激动。   季时禹找到赵一洋,将他从人堆里拎出来,拉到走廊里。   赵一洋被拽了一通,瘫软着靠着墙,手上举着一瓶啤酒,身上也有几分酒气。   “怎么回事?”季时禹紧皱着眉头。   赵一洋嘿嘿一笑:“院长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他指了指宿舍里:“以后周末,我们宿舍可以提供给同学们消遣。不存货了,每次都当天消耗,总不能再抓我了吧!”   “消遣?”季时禹想到宿舍里那乌烟瘴气的样子:“你要开赌摊啊?”   “别说的这么难听啊,这不是让同学们有更多机会切磋么?”   季时禹眼神如刀:“几点了,老子要睡觉,赶紧散了。”   “你以后周末就去约会啊,回宿舍干嘛?”赵一洋知道季时禹的性格,立刻开始耍无赖:“我要找对象,我这不是手里缺些票子嘛?得自己赚啊!”   季时禹不太相信赵一洋的鬼话,怀疑的目光看向他:“你上哪找对象?”   说起这事,赵一洋的表情立刻变得荡漾起来,他一脸兴奋开始讲述起来:“今天一报有话剧表演,我去早了,正好碰到池怀音那个室友,江甜,她练完舞出来,好像是五四汇演要上台。”   “哎哟你可是没看到哟,江甜穿着跳舞的那个民族服饰,漂亮,真漂亮啊,那白皮肤,那细胳膊,那小腰……”仿佛在回味,赵一洋的眼睛里有光,说起那一幕,嘴角都是略带猥琐的笑意:“你都不知道,那帮男的,看到江甜一走出来,都快流口水了!”   “所以,你也流了?”   “笑话!我比他们厉害了多了!”赵一洋一脸得意洋洋:“我憋得住啊!”   “……”   说起这事,赵一洋的表情就谄媚了许多:“我这回可是要追海城姑娘,你也知道的,海城姑娘漂亮又洋气,没票子怎么追?”   季时禹嫌弃地瞥了赵一洋一眼:“滚蛋滚蛋!”   ……   虽然也知道赵一洋这个人不靠谱,但是毕竟兄弟一场,好不容易让他看上一个姑娘,季时禹不可能不帮。   季时禹对江甜不熟,人姑娘不是工学院的,和池怀音是室友,平时和池怀音除了上课,几乎形影不离。自从赵一洋要追江甜,就开始视池怀音为眼中钉,完全没有同学之谊。   实验做完,赵一洋跨小组跑到季时禹这边来,急得火急火燎的,跟火烧屁股似的。   “你说池怀音怎么回事,她难道没有一点个人生活吗?一天空余时间就那么点,她们俩上厕所都要一起去!”赵一洋又气愤又克制,虚着声音跳脚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   赵一洋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对季时禹说:“我不管,你得帮我。”   季时禹正在收拾试验台,头也不回:“我怎么帮?把池怀音打昏吗?”   赵一洋眼睛放光:“这主意不错啊。”   季时禹一记眼刀丢了过来。   “要不这样,你帮我去拖住池怀音。”赵一洋双手合十,一副祈求姿态:“兄弟的幸福生活就靠你了!你也不想每天看到我吧?我谈恋爱以后肯定最后一个回宿舍。”   “……”季时禹仔细考虑了以后,觉得赵一洋描绘的这个蓝图,似乎还不错。想了想点点头:“我试试吧。”   ……   池怀音最近其实比较清闲,教授交代的工作都做完了。新课题还没有分组,她每天在实验室里打晃一圈,也就没什么事了。   最近在实验室也碰到过季时禹,不过两人完全没有交流。不知是不是上次的事,她又小小得罪了他,他之后就有些爱答不理的。   所有人都喜欢聪明人,大部分人都慕强,池怀音也不例外。池怀音发现自己偶尔会不自觉找寻季时禹的方向。   很奇怪,这小痞子在实验室里的样子,和平日吊儿郎当的形象完全不一样。每次曹教授来开会,说到比较难的课题关键点,即便是再爱出风头的同学,也不敢轻易接话。   只有季时禹,总是能轻描淡写说出答案。   不过他不烦她也好,至少不再欺负她了。   收好了自己的笔记本和笔,池怀音重新绑了一下有些松散的头发。   晚上江甜说想去校外吃小炒,池怀音看了眼时间,刚准备走,就听见身后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   “池怀音。”   池怀音一回头,就看见季时禹收拾完试验台,这会儿正靠着桌子闲适地站着,身上还穿着做实验的袍子,上面印着森城大学的校徽和文字。   他微微偏着头,对她挥挥手。   池怀音一头雾水。   平时一个无意的眼神对视都要撇开,这会儿又是要干什么?   “有事吗?”   池怀音站在他面前,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若有似无,不知道为什么,池怀音总觉得他是不是在谋划什么,有种没来由的不自在。   看了一眼实验室的时钟,她抿了抿唇。   “我约了室友去吃小炒,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季时禹淡淡眼风扫过来,平静而缓慢地问她:“你周末有空吗?”   池怀音看着季时禹,他目光没有闪躲。   “嗯?”   “我们计划周末去海边,你可以带上你的室友。”   “啊?”池怀音见他若无其事说着这些,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你该不是要我们和你们一起去海边吧?”   季时禹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不可以?”   季时禹这反常的姿态,不由让池怀音怀疑起他的目的。   他们并不熟,最近又有些结怨,她还被他欺负过,同学之谊都很勉强,朋友那更是谈不上。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池怀音仔细想想,自从季时禹发现她是院长的女儿,就各种不一样了。   上次送她回家,这次又……   简直,诡异。   “我发现,自从你知道我是院长的女儿以后,就不正常了,献殷勤什么的。”攥着手指,想了许久,她还是忍不住:“我想告诉你,池院长这个人,公私分明,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怎么照顾过我,我在森城大学读了这么多年,他连跟我一起回家和返校都不愿意,所以……你要有什么想法,对我下手,也没有用……”   池怀音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季时禹的雷区。   季时禹目光笃笃地盯着池怀音,嘴角的弧度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池怀音,我就好奇了,在你心里,我到底能小人到什么地步?”   池怀音被他盯得有些害怕。   “那个……”   季时禹也有些不耐了:“去不去?一句话。”   池怀音咽了一口口水。   “……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差异】3   季时禹:和爱情相比,面包重要吗?   池怀音认真想了想,回答:包很重要,面无所谓。   季时禹:…… 第8章   除了学校活动,池怀音并没有和男生出去玩的经验。   季时禹说的海边,是森城下辖的一个海滨小岛——情人岛。去那里玩,要先坐两小时的公汽,再转一小时的轮渡。轮渡每天只有固定班次,票需要提前买,当天去基本上是买不到的。   因为名字和自然风光,很多人去那里游玩,尤其是年轻的情侣和新婚的夫妻。   虽然是森城人,池怀音从来没去那里玩过,这次季时禹约这地方,她心里其实也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路程太长,早上五点四十就要出发,赶第一班公车。   江甜一贯爱漂亮,去旅行自然打扮一番,加上本来就长得漂亮,随便穿什么都很亮眼。   池怀音也起得很早,开着衣柜的门,想了许久,最后拿出了妈妈给她新买的衬衫,棉纺质地,袖子上有木耳边,质感好又带着几分清纯,搭配了一条红色长裙,长及脚踝,看上去大方得体,也不会过于妖艳。   江甜见池怀音这一身打扮,眼前一亮,立刻很热心给池怀音找饰品,选来选去,最后给池怀音配上了一顶防晒的草帽。   “池怀音,我发现,你打扮打扮,还是蛮好看的呀。”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突然意味深长盯着池怀音:“咦,可疑了啊,怎么和季时禹他们出去玩,你就这么认真打扮?你这是看上季时禹还是他那个室友了?”   听到江甜这么揣测,池怀音的脸瞬间就热了,有些羞恼。   “怎么可能啊!就是随便穿穿,那我去换掉。”   “哎呀,开玩笑的,看把你急的。”江甜笑嘻嘻地阻止她:“就这么穿,多好看呀。”   ……   早上五点多,天还没透亮。   车站里只有零星几个早起上班的人,没有风,没有人喧马嘶,一切都那么静好。   昨天夜里下了场小雨,给花草树木洒上了明亮的颜色,让一切都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鸡鸣鸟叫,路边的店铺一间间开了起来,惺忪睡眼的人们开始支起五颜六色的棚子,路边渐渐有了各式油光光的桌子凳子,洗洗刷刷又是一天开始了……   池怀音和江甜到的时候,季时禹和赵一洋已经等候一会儿了。   一见她们到来,原本大大咧咧插着腰的赵一洋,立刻换了个很规矩的站姿,笑得很谄媚:“你们到了。”   江甜不太看得上赵一洋那个小痞子,敷衍地“嗯”了一声。   相比赵一洋的热情,一旁的季时禹就显得有些置身事外了。   他双手插兜,也不知道在看哪里,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有些不耐烦。   四个人还没怎么说上话,头班车就来了。   时间太早了,车上几乎没什么人。江甜坐下以后,赵一洋立刻厚脸皮坐到了江甜身边,嬉皮笑脸道:“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有什么好聊的。分开坐才有新话题。”   “不要!我要跟怀音一起!”江甜说着要推开赵一洋,但赵一洋就像被钉在凳子上一样,怎么推都岿然不动。   池怀音见眼前的情景,笑了笑,对江甜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坐你们后面。”   说着,钻进了江甜后面一排的靠窗位置。   最后一个上车的季时禹直挺挺地站着,居高临下看了一下眼前的状况,皱了皱眉。   赵一洋推了他一把:“坐啊,站着干嘛?”   季时禹意味深长看了池怀音一眼,不高不低的声音,十分揶揄地说道:“我可不敢挨着她坐,她老以为我接近她,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池怀音:“……”   虽然季时禹有些不悦,还是被赵一洋按倒了。   赵一洋从背包里拿了副扑克牌出来,两个小时的车程,四个人便开始打牌混时间。   因为有四个人,赵一洋就介绍一种新玩法,二人组队打对家,哪一队牌都跑完就算赢。   赵一洋的书包搁在后一排当椅子,他和江甜都从椅子缝隙里往后出牌。   环境“艰苦”,但大家还是玩得很开心。   赵一洋一直斜眼看江甜的牌,江甜忍不住恼了,啐他道:“你要不要脸啊!一直窥我牌!”   赵一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也顾不得斯文伪装了。   “老子和你是一队的!”   “那更不能作弊啊!”江甜嫌弃地蹬了赵一洋一眼。   赵一洋无语地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抱怨:“笨死了,一直给你放牌,你就是不懂,顺子要那么长干嘛,你以为扎辫子啊?该拆要拆啊!”   “我要自己打!”江甜也有些不服气:“不要你管我!”   江甜是文科生,数理化比较一般,打牌又没心眼,赵一洋身为队友,着急也正常。毕竟在场的三只工科生,都是算牌高手。   池怀音看了看打下来的牌,大概算了一下还没打下来的大牌,准备先把季时禹放走,打了一对三下去。   她微微抬眸看了季时禹一眼。   季时禹手指修长,看了一眼池怀音打下去的对三,微微一笑,将牌收了起来。   “要不起。”   池怀音原本胜券在握的表情消失了,愣愣看了季时禹一眼,心想他是不是疯了,给对家放牌?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后面季时禹的牌路才叫人难以捉摸。   小牌统统不要,大牌统统不救,硬是把完全不算牌胡乱打一通的江甜都放跑了。   池怀音捏着一把牌,忍无可忍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时禹往后一靠,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眼神直勾勾盯着池怀音。   “我要得罪院长的女儿,好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池怀音气得恨不得把牌甩他脸上。   周末,情人岛的游客比往常要多。下轮渡的时候实在挤得没边,池怀音也没想到竟然会那么倒霉,还没开始游玩,就和江甜他们走散了。   原本是想离季时禹远一点,却不想最后,剩给她的只有季时禹了。   池怀音不知道的是,这场“走散”,也是赵一洋事先计划好的,都到情人岛了,怎么可能还四个人一起玩,那怎么增进感情呢?   但是不带池怀音,江甜不可能答应他的邀约,所以最后只能出此下策。   乘客都下了船,轮渡的船员还在固定着绳子,有工作人员拎着扫把上去,随后关闭了上下船的铁闸门。   远眺过去,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天海相接,太阳冉冉升起。码头被海浪冲击,唰唰声响。   海鸥和白鹭在天空中无拘束飞翔,时而停歇。海风咸腥,又带了一丝朝阳升起的温暖。   池怀音回过头看了一眼轮渡,再看看不远处站着的季时禹,内心无比纠结。   季时禹双手插兜,靠在岗亭侧边,偶尔会看池怀音一眼,池怀音和他隔着不远不远的距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无助地捏着自己的手心。   许久,海风吹动季时禹的额发,他看了一眼池怀音,皱了皱眉头。   “走不走?”   池怀音想想眼下的情况,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向季时禹走去。   “我们现在去哪?”池怀音也有些泄气,本来想来好好玩的,现在估计不会好了。   “在岛上四处找找,看看能不能碰到他们。”   “岛上这么大,上哪找去。”   “我们一班船,晚上肯定都要回码头。”   “嗯?”   季时禹低头看向池怀音,声音低沉,仿佛风中低吟。   “现在,先将就一下。”   ……   情人岛从八十年代初期开始发展旅游,这些年来,已经初具规模。   唯一麻烦的,是买了地图也没什么用,各种线条太纷乱了,看不懂。按图索骥在情人岛很难实现,岛上的规划就是很随性自由的。走在路上,永远都想不到,下一个转弯,会走到哪里去。   两人乱转了几个小时,午饭也没吃,见池怀音还要往前走,季时禹终于有些不耐。   “前面走过去,是个环线,又会走回来。”   “你怎么知道?”   季时禹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我看得懂地图。”   池怀音皱了皱鼻子,不满地拉了拉自己的书包带,也不知是不是狗胆上身。   “要不,我们分开走吧。”道不同,不相为谋嘛。   季时禹听到她这么说,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就在池怀音以为,季时禹是不是要上来揍她的时候,却冷哼了一声。   “行。”   说完,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和季时禹分开,池怀音身上的每个毛孔都舒张开了,仿佛重获新生一般。   一个人顺着那条路走下去,繁茂的荫处越来越少,幽静无人的道路上渐渐可以看到游客和小贩,喧嚣的人群越来越近,不知不觉,就走进了商品街。   池怀音以前也没什么机会四处旅游,这会儿一路逛一路买,渴了在路边喝一杯梅子汁,饿了就买一碗路边多汁的鱼丸。好不惬意。   不知不觉的,她手上就拎满了各式各样的盒子和袋子。   果然,江甜说得没错,女人天生就爱买东西。   池怀音边吃着糖串边看着路边的商品。迎面而来的一对情侣在路上笑闹,两边都没注意,那个微胖的男生,就和池怀音和撞了个满怀。   池怀音身材纤瘦,被那人撞得人仰马翻,东西掉了一地,头上戴得好好的帽子,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狼狈极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池怀音本能地道歉,然后低头捡着自己买的那些小玩意儿。   本来两边都没看清人,都有错,但那个男生身上粘了池怀音的糖串,顿时火大起来,粗着嗓子骂咧:“你走路没长眼睛啊?这路也不窄,怎么就撞到人身上,你吃得这什么东西,粘得我满身都是。”   池怀音刚捡起自己的东西,这才注意到糖串粘到别人身上了,也顾不得被人吼了,想上去帮人清理。   那男的见池怀音好欺负,更是不依不饶:“一个人出来旅什么游?又瞎又蠢的。”   路过的游客不明所以,纷纷驻足围观。   池怀音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被那人吼得头皮发麻,也有点懵了。她身上那股子知识分子加乖乖女的弊端又显现出来了,不会吵架,没办法用嗓门战胜别人。   眼前的男人面目不善地搓着自己的衣服,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耳边都是路人的窃窃私语。   池怀音只觉口干舌燥。   “喂,池怀音。”   池怀音觉得有一瞬间好像产生了幻觉,怎么会听见季时禹的声音?   几乎下意识地,她开始四下搜寻。   然后,她看到一个高大的男生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揶揄笑意站在人群中间。   那身影,既熟悉又陌生。   他推开了看热闹的人群,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眼睛好像失焦了,周围的人全都虚化了,化成五彩斑斓的光点,唯有季时禹的身影,格外清晰。   他走了两步,然后弯下腰,把她掉落在地上的帽子捡了起来,随手拍了拍上面的落灰和脚印。   还是一贯的散漫不羁,走到她身边。   “你是猪吗?谁都可以欺负?”语气中带着轻嘲。   然后,季时禹轻飘飘睨了对面那个男人一眼。   “谁告诉你她一个人来的?”声音不高不低,震慑力却十足:“你是蠢还是瞎?”   他比那个吼池怀音的男人高出半个头,长期运动,身强力壮,那男人见此情景,瞬间不做声了。   那男人的女朋友也觉得再闹下去不好,赶紧趁机扯了扯:“别闹了人家也不是有意的,走吧走吧。”   季时禹冷冷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他们吓得头都不敢回。   那对情侣走后,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只有季时禹,探究地看着池怀音,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明明他的表情带着嘲笑,可是奇怪的是,池怀音一颗不知道悬在哪里的心,却因为他的出现,落回了原处。   软绵绵的脚底,仿佛也有了力量。   池怀音抬起头,目光灼灼看着他。   不等池怀音说感谢的话,季时禹已经很粗鲁地,把她的遮阳草帽盖在了她头上。   “笨死了。”   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一则新闻,一个男的融资7亿以后找了小三,分了前妻3.5亿。   季时禹感慨问:如果给你3.5亿,你能接受我有小三吗?   池怀音摇头。   季时禹立刻喜笑颜开:果然真感情就不一样。   池怀音再摇头:3.5亿,小三怎么够?小四小五……最起码小一百,别担心我,我都可以接受。   季时禹:。。。。   *******   写的时候全程姨母笑~   我说真的我第一次写一对CP,让我觉得这么般配的。   我们季时禹和池怀音的名字,正好是吃鸡(池季)CP。 第9章   池怀音要感谢此刻有一顶帽子,盖住了她通红的脸庞,以及鼓噪的心跳。   走在前面的男人,依旧是那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张狂样子,连走路的样子都不像一个正经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越看越顺眼了。   “喂,池怀音。”   他在叫她名字之前,总喜欢加一声“喂”。见池怀音一直没跟上,皱着眉回头催促:“走不走了?”   夕阳温暖的光线镀在他周身,带着一圈暖黄的颜色,身影看上去那么柔和,连不耐烦的样子都比一般人好看。   像暖风撩动心弦。   “走。”池怀音按了按自己的帽子,低着头跟了上去。   岛上建起的各式各样的小别墅,各有特色,让人留恋。花木扶疏,也不知是哪种植物的味道,香气扑鼻,一切都美好得刚刚好。   季时禹看地图的能力果然比池怀音强,带着池怀音东穿西走,总算离开了那条环线。顺着一个小坡走下去,是画廊一条街,一条寂静的小路,一侧是画廊,另一侧是一排院墙看不到头,古老的榕树,垂着长长的枝,直到墙外,红砖的缝隙里,仿佛都有故事一般。   “几点了?”季时禹走着走着,回头问道。   池怀音戴着手表,低头看了一眼,回答:“五点十四。”   池怀音这才发现,原来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和季时禹在一块儿,好像时间也没有那么难混的样子。   “现在太阳下得这么早吗?”季时禹有些疑惑,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暗下去的天空:“现在往码头走吧,估计他们也差不多了。”   “好。”   ……   等他们到了码头,码头早已经没有船了。运行了一天的轮渡都入港检修加油去了。   海风微凉,海鸥停息在栏杆上,时而发出悠长叫声。   售票窗口已经关闭,挂在墙上的时钟,显示的时间是七点半,而他们的船票,是六点的。   池怀音再低头看自己的手表,指针竟然还在五点十四。   她怯生生抬起头看着季时禹:“抱歉,我的手表好像停了。”   季时禹沉默地看了一下眼前的状况,很难得没有发脾气。他转过身来,问池怀音:“最早也是明天才能走了,你打算今天怎么办?”   池怀音眨巴着眼睛,有些错愕:“我?不是我们么?难道你打算跟我分开走?”   这岛上就这么一个离岛的交通方式,难不成他准备游回去?   季时禹浓密的眉毛此刻紧促成一团,早上他身上的钱都被赵一洋那个重色轻友的搜刮一空。赵一洋为了追江甜,要把钱包准备厚一点,于是只留了块把钱给他吃饭,他当时想着,船票已经买好了,留点钱吃饭也够了,哪里能想到还有错过船票这一种可能?   这会儿只能指望池怀音了,毕竟院长的千金,手头肯定比较松。于是他难得脾气好,一点都没有对她凶。毕竟他可不想在海岛露宿户外,那会很冷。   “今晚我们只能住在这里了,住店可能不便宜。”   听到季时禹这么说,池怀音倒是没有太担忧。   “这倒没事,我带了钱。”说着,她把手往包里一掏,摸到有些瘪的钱包,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她这才恍然想起,今天买各种小礼物,好像把钱花得差不多了……   一想到这里,她的表情立刻变得窘迫了。   她该怎么开口找季时禹借钱?   “那个……”池怀音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上的那些礼品盒:“我突然想起来,我今天买了太多东西,好像把钱花光了……”   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她赶紧把钱包打开,展示给季时禹看,里面真的只有毛票了。   季时禹听她这么说,脸上阴霾顿生。   “你都买了些什么?!”   池怀音赶紧打开各种礼盒解释道:“都是些手工艺品,纯手工制作的价格肯定要贵些……”   季时禹黑着脸看向礼盒中的东西,随手捻一个起来:“这哪里是手工制品,分明是批量生产的,你是猪吗池怀音?”   池怀音拿过来一看,发现做工似乎确实略粗糙了一些:“真的吗……那怎么办,能退吗……”   “……”季时禹无语地看向她:“我就块把钱,还吃了饭。”   池怀音这才明白季时禹从刚才开始,耐着性子说了半天的用意,感情他也没钱,指望她呢。   “那怎么办?”池怀音的脸瞬间愁成苦瓜。   “我怎么知道?!”   ……   两人商量了一番以后,决定在岛上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他们不仅住店没钱,连第二天买船票回去的钱都没有。合计一番,决定先试着和别人商量商量,毕竟社会还是那么淳朴,好心人那么多。   岛上的民宿倒是也不少,他们随便走进了一家。   低矮的民房,全是木头搭建的,四处都种着花草树木,小小的庭院收拾得非常干净,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老板娘烫着一头卷发,看上去十分利落,见季时禹和池怀音进来,立刻热情招待。   “晚上好啊,住店吗?”   池怀音心虚地一笑。   季时禹还算镇定,问道:“请问住一晚多少钱?”   老板娘热情回答:“通铺4块,单独床位10块。”   池怀音环顾了下四周,努力微笑着说:“老板,是这样的,我们错过了船回城,手里没钱了,能不能先赊账住着……除了住店,我们还想借十块钱,买船票。您放心,我们都是学生,明天我们回城了,一定会送钱来。”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从听到“赊账”两个字开始消失。   “你们闹着玩的吧?”   一直沉默地季时禹说:“我们都是学生,确实遇到了点状况。”   见老板娘的脸开始黑了,池怀音赶紧以最快的速度解下了自己手腕上的手表,虽然停了,价值还是在那。   “那您看,我押我的表给您可以吗?我们只住一晚,再借十块钱买船票回城。”   老板娘狐疑看了他俩一眼,再拿起池怀音的表细细打量:“哟,梅花的啊?怎么停了?”   “可能出了点故障。”池怀音说:“我爸从德国给我带回来的,当时就要六百呢。”   这年头的学生都没什么钱,季时禹要有东西,肯定不会指望她。池怀音想想身上也就这块池父带回来的表,稍微值点钱。这会儿事急从权,亏也没办法了。   老板娘心里也大概知道这表不便宜,怎么算都是赚了,于是点了点头:“那行吧,给你们一间好点的房吧?”   池怀音一听“一间房”,吓坏了,也顾不得女孩的气质了,立刻拔高了嗓音:“两间!两间!”   站在身后一直没说话的季时禹,见池怀音一副吓破胆的样子,知道她肯定又胡思乱想以为他要怎么样了。   斜睨一眼,冷冷一声。   “切。”   ****   民宿本就不大,并没有什么环境很好的单间给他们。   老板娘带着他们爬上二楼,并不是标准的层高,比一般的暗楼只高一点,“人”字型屋檐下面的空间。楼梯很窄,上楼都要低着头,池怀音的裙子太长了,上楼梯的时候一直踩到自己的裙子。   二楼是一个逼仄的通间,放着两张床,池怀音一看这布置,吓了一跳,赶紧回头找老板娘:“老板娘,我们不是那种关系……能不能把我们分开?”   老板娘笑眯眯看了二人一眼,走到两张床中间,那里垂着一道布帘。她大咧咧拉起了布帘,两张床就被布帘分开了。   “喏,这是两间。”   池怀音看看眼前的环境,再看看季时禹一脸不悦的表情,咽了口口水:“好吧。”   老板娘笑眯眯的:“好睡,我走了。”   二楼这么个小房间,两边都因为屋檐斜面特别低矮,就中间梁柱之处,可以让人直立站着。除了屋顶上的一小块天窗,连通风的口都没有,浓浓的潮味让池怀音非常不能适应。   但是最让她不能适应的,是她今晚要和季时禹一帘之隔的睡觉,想想都要羞愤致死了。尤其老板娘下楼之后,整个房间里的气氛更让人尴尬了。   一直弓着背站在门口的季时禹,终于走了进来。脚踏在木制的楼板上嘎吱作响。他走到中间才勉强能站立,居高临下看着池怀音,眼神意味深长的。   “你睡哪边?”   池怀音小心翼翼打量着季时禹,心底还是有些忐忑,她指了指就近的那一张:“那……这个?”   季时禹冷哼了一声,直接走向另一张床。看都不看池怀音,用力把布帘扯开,将两张床完全挡死。   听见季时禹躺上床的声音,池怀音才松了一口气。   她连袜子都不敢脱,小心翼翼不放出太大声音,躺在了那张床上。   季时禹长这么大,第一次和一个女孩一帘之隔睡觉,也有些失眠。   随手打开床头柜,里面有几本杂志,这让季时禹大喜过望。   总算能让他分散些注意力,不然他一直在想象帘子那一侧的情景,也是有些难熬。   果然男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该结婚,这事儿还是有道理的。   季时禹随没想到,他随手翻开的杂志,内容就让他大吃一惊。   八十年代后期,卖淫嫖娼、黄色出版物很多,所以九十年初开始,一直在“扫黄”。黄色刊物不让公开售卖,然后出了一批“报告文学”,讲述如何“扫黄”,什么“荡妇的专利梦”,“教授儿子的兽行” 那内容的尺度,和黄书也差不多。   这民宿,怎么会提供这种书?   季时禹平时虽然也看过一些闲书,但是面对宿舍里一帮臭男人,倒也没什么可激动的,可是此刻,一帘之隔,活生生一个大姑娘。   听声音,池怀音似乎也没有睡着,一直翻来覆去的,床跟着她翻身嘎吱嘎吱地响,这对季时禹来说,可真是身心煎熬……   池怀音平躺在床上,眼睛盯着低矮的屋顶上一根一根房梁,正着数了一轮,又倒着数了一轮,还是毫无睡意。   脑子里有些乱,池怀音在想,这么休息一晚,是不是比露宿户外更好?   她从小就比别人聪明,池父把她当男孩培养,四岁半就让她读了小学,一路读到研究生,都是全班最小的学生。   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和男生单独出去过,连别人给写的情书都会老老实实都交给老师或者父母,从小到大都循规蹈矩,从来没有夜不归宿的经验。   虽然她并没有那么讨厌季时禹了,可是毕竟男女有别,这样总归是不太好。她从小到大受的教育,女孩子要文静、矜持、自爱。   布帘拉上了,房间的灯要在季时禹那一边关,她也不敢叫季时禹。灯亮着,她毫无睡意。   一帘之隔的季时禹似乎也没有睡意,他一会儿一个翻身,床也跟着他翻身作响。   池怀音侧躺着,听见他拉动抽屉的声音,再过一会儿,就听见有书翻动的声音。   池怀音想起他那边似乎有一个床头柜,八成是那里面的书。隐隐有些羡慕,她也睡不着,这时候要是有本书看就好了。   她正寻思着要怎么开口找季时禹要本书看。帘子的那一头,就传来了“啪”一声,狠狠合上书的声音。   “喂池怀音!”   那么安静的环境,季时禹突然出声,池怀音被吓了一跳,赶紧在被子里缩了缩。   “嗯……嗯?”她的声音软软的,小小的。   帘子那头的人,呼吸更加急促,说话的声音明显有些燥了。   “你呼吸的声音,能不能纯洁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电影类型”   池怀音:我比较喜欢文艺的爱情电影,或者纪录片电影。   季时禹:我只喜欢一种电影,需要分级的那种。   池怀音:……   季时禹:血腥分级,想哪去了。   ————————   咳咳,我文里,季时禹现在的年龄是23,池怀音21。   都还是年轻人,有点血气方刚,理解理解。。 第10章   池怀音忍不住缩了缩身子,抓紧了手里的被子。心里有些莫名,她这又是怎么惹到季时禹了?   “我呼吸的声音,怎么不纯洁了?”   帘子另一边的人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唰”一声,把中间紧闭的帘子给拉开了。   逼仄的空间里,摆着两张床,本就拥挤。这会儿季时禹站在那,居高临下地盯着池怀音,让她感觉到压迫感十足。   池怀音吓得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本能用被子捂紧了胸口。   “你……你要干嘛?!”   季时禹的表情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他胡乱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双眼血红。   “正常呼吸应该是这样,呼——吸——,呼——吸——”他很粗鲁地示范着:“哪像你,有气无力,听着就很不正经。”   池怀音觉得季时禹像是故意找茬似的,紧皱着眉头,试探性地问:“你没事吧?”   季时禹上下打量着池怀音,脸上有些红,半晌,视线瞥向别处。   “认床睡不好,出去转转。”   ……   原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两个人都有些尴尬。这会儿季时禹出去了,池怀音倒是稍微轻松了一些。   房间的灯没关,起身趿拉着鞋子,走到季时禹方才睡过的一边,准备关灯。   她的手还没拉到灯绳,视线就被被子底下露出的一点点书角吸引了。   她被这么闹了一通,也有些睡不着。这会儿看到有本书,倒是有些欣喜,可以看看书打发下时间。   她刚把书抽出来,还没看清楚是什么书,就听见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   从房间外的楼道传来,脚步之急促,仿佛要把房子拆了一样。   季时禹喘着粗气又折了回来,两步跨到床边,“哄”一下把被子掀了起来。   整个动作快到池怀音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里面的书呢?”季时禹突然一声质问,气势之可怕,把池怀音都整懵了。   “你是说,这本吗?”池怀音本能扬了扬手里的书。   “唰——”季时禹想都不想,直接把那本书从池怀音手里抢了过去,表情活像个恶霸。   季时禹神色警惕:“你干嘛?”   池怀音无辜地站定,有些不解,不过一本书,他干嘛这么凶?   “我也有点睡不着,看见有本书,就想借来看看……”   季时禹瞪了她一眼。   “不准看书。老实点睡觉!”   说着,季时禹把池怀音往床上一按,谁知她瘦弱,他一推就倒下去了。他手上失去了支撑,也跟着一起倒了下去。   池怀音的双手按在季时禹的胸口,而他的手撑在她耳侧的枕巾上,温热的呼吸拂扫在她的脸上。   两人以那么近的距离对视,连彼此脸上的毛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种男性独有的荷尔蒙气息,瞬间冲击了她的大脑,她屏住了呼吸。   安静低矮的屋子里,只剩下季时禹有些粗重的喘息声。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一瞬间闪过一丝浑浊,但是很快,他又清醒了过来。   季时禹从床上跳了起来,将那本花花绿绿的书卷了起来,塞进胸怀里:“我走了。”   池怀音脸上热得简直可以烫熟鸡蛋,恨不得要用被子把自己脑袋盖住……   空气里潮味重,又很闷热,池怀音很浅地睡了一觉以后,又醒了过来。   房间里太黑,抬头看一眼小小的天窗,天还黑着,看来这一夜还没过去。旁边的床上一点声音都没有,池怀音这才发现,季时禹好像还没有回来。   穿上自己的鞋子,蹑手蹑脚从那个狭窄的楼梯下去,穿过已经没有人的一个小小接待窗口,就走到了民宿的小庭院。   夜里也不知是什么虫儿在低低鸣叫,夹杂风吹动树木的声音,动中有静。   刚进入黑暗,池怀音眼前还有些不适应,隐隐看到院子中有个人影,呼呼喝喝不知道在挥舞什么。   她倚着墙,轻言细语地唤了一声:“季时禹?”   一直用力消耗着体力的人,手上的拳路骤然停住,他并拢了双腿,直直站定:“你怎么跑出来了?”   池怀音看季时禹大汗淋漓的,有些疑惑:“你在这里,干嘛?”   “睡不着,打打军体拳。”   “……”军体拳?池怀音这是听错了吗?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打军体拳?   “是不是因为我,你不好去睡觉?”池怀音觉得他可能是因为自己占了房间就不睡,想想也有点不好意思:“那要不,你去睡,我反正已经睡了一觉了,可以在外面转转。”   “不用。”   池怀音从小到大最怕给人带来麻烦:“那要不你上去打吧?不然别人看到你一个人在这,还以为是我欺负你,把你赶出来了……”   海风悠悠而过,季时禹撇开了视线,还是一贯拽拽的口气:“睡你的,不要多管闲事。”   “什么?”   季时禹走了两步,走到池怀音身边。他双手插进了口袋,半倾着身子,凑近池怀音。   池怀音因为他的靠近,踮起脚往墙里缩了缩,但始终退无可退。   季时禹的嘴唇轻柔扫过她的耳廓,温暖而柔软,她脸色一红,心脏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我劝你赶紧上去睡觉。”他的声音低沉,语气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不然,我就要好好想一想,一男一女,在床上的军体拳,是怎么打?”   “晚安!”   此话一出,池怀音再没犹豫,一阵风一样跑了。   ……   季时禹一只手撑在墙上,像看戏一样,看着池怀音掩面逃走的糗态。嘴角不觉带了一丝笑容。   一套拳打完,身上流了些汗。凉凉的海风拂面,终于让季时禹的脑子清醒了下来。   闭上眼睛,鼻端仿佛还留有池怀音身上的气息。   季时禹有些疑惑,都是在外逛了一天,她身上怎么一点汗味都没有,还是那么香?   那是什么香味?   栀子?还是茉莉?   女人都这样吗?   季时禹觉得下腹又是一阵燥热。   看来还要再打一套军体拳。   *******   虽然过程有些坎坷,但是好在他们第二天还是顺利地回了学校。   池怀音安全回到宿舍的时候,江甜两个眼睛的黑眼圈都要掉到地上了。   一看到池怀音好好地回来了,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哭,声音中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   “我的姆妈呀,你总算是回来了,我这一晚上都没敢睡觉,简直不知道怎么跟院长交代,我刚还在做思想工作,准备一会儿就去找院长坦白了。”   池怀音想到江甜这么牵挂自己,还是挺感动:“我没事,昨天错过了最后一班船,不得不在岛上滞留了一夜。”   池怀音在外睡得不惯,也有些累了,拿着自己的脸盆准备去水房。   江甜跟在她身后,还有些不放心,问东问西的:“话说,你和季时禹怎么回来的?昨天晚上没有发生什么吧?”   说起昨天,池怀音的脑子里瞬间想起两人脸对脸,还有季时禹说的什么两个人打的军体拳,面上微微有些红。   见池怀音不说话,江甜以为真的出了什么事,一双漂亮的眼睛都要瞪得掉出来了:“我的天,你该不会真被他欺负了吧?”   “没有没有!”眼看着江甜要开始胡乱联想,池怀音赶紧解释:“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嗯?”听到池怀音这么说了一句,江甜觉得有些错愕:“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你该不会真的被……”   她说着,就要去扒池怀音的衣领子检查,池怀音羞赧躲开:“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池怀音觉得脸颊有些烫,抱着脸盆走了:“不说了,我去洗头洗脸。”   ……   水房里很多人在洗衣服,和平时一样的忙碌。   有的姑娘一边洗一边聊天,有的姑娘发着呆等接水,没人注意到池怀音的异样,哗哗水声掩盖了她此刻的慌乱。   池怀音觉得自己有点奇怪,脑子里不断回想起今早回来的情景。   轮渡回城,还有两个多小时的公汽。   那时候时间尚早,车上也没什么人,有很多空位供他们选择。   季时禹还是一如既往拽拽的,一晚上他都没有回房间,早上再见时,他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瞳眸直勾勾盯着她,压迫感十足。   “你坐哪边?”   池怀音脸红红地选了靠窗的位置,细瘦的手抓着前面座位的椅背。   “和我一起坐,你肯定不自在。”说着,他选择了另一边靠窗的位置,虽然和池怀音同一排,中间却隔了两个空位。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中间那两个位置的人上了下,下了上。   窗外不停变换着树和行人,所有的建筑都在后退。   公汽的颠簸让人昏昏欲睡,车厢里很安静,时间太早了,大家都还没有彻底苏醒。   快到站了,他们中间没有人上下了,视线没有了阻隔。   池怀音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左右搓了搓,然后偷偷看向最左边,季时禹坐的方向。   此刻,他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晨曦那一抹金色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将他的侧面轮廓勾勒得那么柔和。   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子,以及薄而绯红的嘴唇。   竟像一幅画一样,那么好看。   池怀音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季时禹,谁知道这时候,他的眼睛突然缓慢地睁开了,睫毛那么长,阴影投射在他眼窝里,让他的眼眸更显深邃。   她来不及收回视线,两人冷不防四目相投。   他清浅一笑,那笑容漫不经心,又意味深长,嘴角的笑涡若隐若现,她有片刻间,有些愣神。   公汽要进站,两人一起站了起来,一前一后走到下车门。   公汽摇摇晃晃,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们一个抓着比较高的横扶手,一个抓着竖扶手,一高一矮,安静地站在车门前。   耳边万物的喧嚣好像都停止了,池怀音耳廓红红,羞赧低着头,只眼角余光看到身旁的人懒散抓着扶手,他似乎很自在的样子,和她的局促完全不同。两人以一样的频率轻轻晃动,好奇怪,那种同步都让池怀音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喂,池怀音。”   “嗯?”   心跳骤然加速。   噗通、噗通、噗通。   只见他懒懒向她的方向靠近,低声道:   “狗胆不大,色胆不小,都敢偷看男人了?”   池怀音被捉了正着,脸红如血,本能不认:“……我没有……我刚看你,你就……”   “你可千万别对我打歪主意。”季时禹眼波勾勾地看了她一眼:“我会誓死反抗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很多年后系列】   季时禹:今天有个记者,把我名字写错了,我纠正我是“大禹治水”的“禹”,她不知道谁是大禹。   池怀音:大禹的故事那么出名,居然不知道。   季时禹:真的吗?现在还出名吗?   池怀音点头:当然,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但是妻子却顺利生了孩子,你说这个绿到发光的故事,怎么能不出名。   季时禹:……   池怀音看了季时禹一眼:说起来,这和你倒是很像。   季时禹心里咯噔一跳,立刻看向自家正安静在那写作业的儿子:……你给我说清楚,是哪里像?   ————————   (恶搞的哈不要较真,大禹治水的故事我知道啦~) 第11章   ……想到季时禹那调笑的表情。   池怀音觉得用一盆冷水洗头,都不足以浇灭她要烧灼的尴尬。   她当时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看他?   难道真的和季时禹说的那样,女人也会好色?   *****   与女生宿舍那边,一夜未归,整个寝室都跟着慌乱的状况相比,季时禹一晚上没回,男生宿舍就淡定太多了。   淡定到,他推门进宿舍,里面两个家伙自顾自吃着饭,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季时禹将书包放在凳子上,吃完了饭的陆浔,才拿起了自己的瓷饭缸走过来,笑嘻嘻揶揄:“哥,你已经学会夜不归宿了啊?”   另一边的赵一洋也抬起了头,一脸不满:“你昨天把池姑娘拐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江甜差点把老子骂死了?妈蛋,本来是想加分的,这次出游算是被减到负分了。”   “不孝子。”季时禹一脚踢中赵一洋,也不想想是因为谁才去情人岛,重色轻友还掏光他的钱,“错过了船,困在岛上一晚上”。   “那你就在情人岛睡的?”赵一洋想到池怀音也一夜未回,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猥琐起来:“可以啊,你这进展神速了啊。”   季时禹懒得理他,冷冷瞥了他一眼。   “一个晚上的,你该不会什么都没做吧?”赵一洋意味深长打量着季时禹:“好歹自己来一发啊。”说着,他很猥琐地在身下比划了几下:“祖传的手艺,不能丢。”   “不对啊。”赵一洋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圈,这才找到重点:“你哪来的钱住旅馆啊?”说着,他一下子想到症结:“池怀音的?”   见季时禹不说话,一副默认的样子,立刻啧啧感叹:“小白脸就是好啊,上旅馆也有女人掏钱。”   “……”季时禹经赵一洋提示,才意识到,好像确实欠了池怀音一次:“生活费来了,还给她。”   赵一洋虽然平时爱开玩笑,关键的事还是拎得清:“话说,你要真对人姑娘怎么样了,你不能就这样算了啊。池怀音那姑娘,虽然看着有点闷,人毕竟是好姑娘啊,你要么别招惹,招惹了,那得负责啊。”   季时禹不想赵一洋再胡说下去,摆了摆手。   “滚。”   ……   到月底了,大家都陷入了极度贫困之中。尤其是那帮男生,饭菜票吃得差不多了,钱也是不够用的。   别的系男女平衡,男生还能找女生借,他们系就池怀音一个女孩,再怎么环境优越也不够借的,于是乎,大家伙的主意纷纷打到各自老乡那里去了。   中午,教授提早放了人,池怀音一个人先去了食堂。   这会儿还没到饭点,平时人满为患的食堂,这会儿只有零星几个人,还都是她的同学。   她拿着自己的饭碗在窗口前遛了一圈,随便打了些饭菜。正要往回走,就看见季时禹和赵一洋还有几个同学,一齐向她走过来,几个人有说有笑,还是一贯的小痞子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看他们,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了。   他们见食堂没人,一拥而上挤在菜最好吃的几个窗口。   “我要土豆。”   “我要炒海瓜子。”   “我要菜心。”   ……   池怀音站在旁边,偷偷注视着他们,尤其是人群中最高的那个人。明明也没穿什么特别时髦的衣服,就是比谁都气质出众。   他站在窗口前考虑了一会儿,最后只打了四两米饭和一点点菜。   池怀音想到他人高马大的,又爱运动,只打这么点菜,想必是菜票不够了。   他买完菜,一回身看到池怀音,眼眉间依然轻佻:“吃饭呢?”他低头看了一眼池怀音的碗:“啧啧,不愧院长的女儿,月底了还能吃这么好。”   说着,视线落在池怀音胸口:“就是该长的地方不长肉。”   池怀音没听出他的揶揄,只是单纯想帮帮他,小声道:“我这个月饭菜票还剩下很多,我也吃不完,你要是不够吃,我的可以……”   季时禹本来是逗池怀音玩儿的,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他嘴角抽了抽,最后指了指自己的脸,不悦地问:“我像小白脸?”   池怀音被他严肃的样子怔住了,想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回答:“……好像确实不黑……”   季时禹冷哼一声,低头瞥向池怀音。   池怀音原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双手一伸,挺无赖地说:“我们都没票了,你说到做到!”   ……   那之后的几天,池怀音都十分拮据。   究其原因,就是季时禹太黑了,池怀音本来是要把吃不完的饭菜票给他,结果他跟抢劫的一样,全拿走了。   等她后悔懊恼的时候,季时禹那个小流氓,已经拿着她的饭菜票挥霍去了。   哎,人果然还是不能太好心。   池怀音本科四年,都没有找过池院长使用任何特权,这次心理建设了许久,才终于向院长开口求助。   池院长带她去职工食堂吃饭,周围都是院里的教授、老师,来往都会和池院长打招呼。   对这样的阵仗,其实池怀音并不是很适应,他们在学校里一贯接触很少。   “这个月是不是吃太奢侈了,饭菜票居然都用完了?”   池怀音低头吃着米饭,低声回答:“请同学吃了几次。”   对此,池院长倒是没有责怪:“和同学还是要打好关系。”   池院长抬头打量了自家女儿一眼,见她手腕空空,疑惑地问道:“我从德国给你带回来的手表呢?怎么不见你戴了?”   池怀音听到父亲提到手表,心理咯噔一跳,随后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道:“放寝室了,做实验不方便。”   池院长对此倒也没有怀疑,从包里拿了些饭票菜票给了池怀音:“给学生的我不能给你搞特权多发,这是我的,你这几天就在职工食堂里吃。”   “好。”   气氛有些微尴尬,池父叹了口气,顿了顿声:“要是有合适的男孩子,也可以处处看,免得你妈老说我用学术害你。”   “嗯。”   想到池怀音班上那些人,池父又有些不放心:“不过也不是什么男孩子都要接触,你们班那个季什么的,那种小痞子,还是少接触。”   想到某人之前对池院长做的事,她真的忍耐力极好,才能不笑出来,清了清嗓子,还是一贯的乖巧:“知道了。”   ……   季时禹其实也很少穷成这样,他家里干个体户干得早,等个体户开始普及推广的时候,季家的杂货铺已经经过了好几次扩建加盖,初具一个小超市的规模。在大城市可能不值得一提,在小城市倒算是家境殷实。   要不是赵一洋,他不至于沦落到黑池怀音的饭菜票。   赵一洋知道季时禹拿了池怀音的饭菜票,一边抨击季时禹不要脸,一边跟着季时禹蹭吃蹭喝,真的没有底线。   “我怎么觉得池怀音那姑娘,好像看上你了?”赵一洋吃饱喝足,坐在椅子上剔牙:“怎么你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季时禹皱眉,对赵一洋的说法十分不齿:“她好像很怕我,每次见到我都恨不得要发抖,估计怕我找她麻烦吧。”   “这说起来你也有错啊,人家一个乖乖女好姑娘,你老为难人家干嘛?”   季时禹乜了他一眼:“要不是你要追她室友,我和她本来并没有什么交集,谢谢。”   一说到心上人江甜,赵一洋无赖的脸孔又出现了。   “那你还是要继续,让池怀音怕你,这样我们下手更方便。”   “滚——”   ……   艰难的一个月终于过去,学校发了新的饭票和菜票,每人定量。   这一天,食堂的人都比往常多了。   下午阳光明媚,同学们已经早早在实验室就位。   池怀音作为班上唯一的女生,开学就在担任生活委员,从老师那拿了这个月寄来的信和汇款单,最后一个到了实验室。   将各个同学的信和汇款单分发到位,最后到了季时禹和赵一洋身边。   “你们的。”说着,将汇款单递上。   赵一洋拿到汇款单,第一反应就是恨不得飞出实验室去拿钱,要知道他月底超支,已经靠找别的同学东借西借度日很久,兜里就剩三块钱。   比之赵一洋的雀跃,季时禹倒是很淡定。   拿到了汇款单,随手揣进口袋里,季时禹的视线又落回桌上的实验材料上。   池怀音站在他身边,略微有些紧张地咬了咬嘴唇。   本以为他会和她说几句话,结果他那么专注做着自己的事情,这让她不由有些失落。   “那我走了。”她轻声说。   “嗯。”   季时禹头也没抬,黑而浓密的头发盖住了他的表情。   那之后,除了上课做实验,池怀音几乎看不到季时禹那帮子人。   据说男生拿了生活费,都会荒唐一阵,也难怪一到月底就一个赛一个的穷。   真奇怪,以前走在路上看见季时禹,都恨不得扭头要跑,如今偶遇不上,竟然还觉得有些遗憾。   这种柔肠百结的感觉,池怀音十分陌生,也非常不习惯。   晚上江甜有晚课,别的室友也要去图书馆。池怀音晚饭就随便对付了一下。寝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她不想胡思乱想,打算早些睡。结果刚一躺下,寝室的门就突然被敲响了。   池怀音爬起来开门一看,竟然是个完全不认识的女孩。   “你是304的池怀音吗?”   “我是。”池怀音有些莫名:“你是?”   “楼下有个人叫你下去。”   池怀音有些诧异:“谁啊?”   “不认识。”那女孩说:“他就让我帮忙叫一下304的池怀音。”说完又低声道:“长得怪好看的一男的。”   ……   池怀音披了件外套下楼。   还没走出宿舍,就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想了几天,本想让自己冷静,却不想又冷静不了了。   银白的月光淡淡地,通过枝叶罅隙照下来,斑驳光影,都落在他身上。   夜风微凉,撩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他有神的眼眉,就那么看着她的方向,害她忍不住紧张起来,恨不得走路都要同手同脚。   池怀音感觉到心脏好像失序的琴键,开始乱弹一通。   “季时禹?你……你找我?”   季时禹站在女生宿舍门口的老榕树下面,那画面,看着一点都不真实。他看了池怀音一眼,微微挑眉,将一个冰冰凉的东西粗鲁丢到她身上。   池怀音险险接住,低头再一看,那块停走的梅花手表,赫然重新出现。   手表抵给情人岛那个民宿老板娘了,上次池父问到的时候,池怀音原本打算去赎回来的,可是情人岛还是远,她一直没机会去。   没想到……怪不得季时禹今天都没有去实验室。   其实这块表对她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即便它比较贵,但对池怀音来说,那不过是身外之物,要不是怕池父念叨,她根本不想去赎。   此刻,风吹得树影沙沙,季时禹就那么站在她面前,月光洒下,他的影子有一半落在她身上,好奇怪,明明没有接触,却有一种很亲昵的错觉。   他的表情坦荡得狠,表情依旧痞痞的。   “上个月的饭菜票,谢了。”   他转身离开,临走嘱咐她道:   “以后不要随便拿表抵押,现在这块表增值了,值七百了。”   夜灯朦胧,将那人的背影描摹得格外幽邃。   池怀音凝视着他离开的方向,甚至忘记了呼吸。   他刚拿了生活费,居然花了一百块钱去赎她的手表?值得吗?   那一瞬间,那种酥麻的悸动,像春天的花骨朵,忽而一夜绽放,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我看到一种说法,男人不该让女人流眼泪。   池怀音:废话。   某人:因为女人的眼泪都是脑子里进的水,如果流干了,男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池怀音:你什么意思?   某人懊悔不已:我当初真的不该让你哭那么多次!   *******   老季粗枝大叶,但是比较能戳中小音音软肋。。 第12章   在没有手机、电脑的年代,天黑后,大家都会干什么?   沉下心写日记,算一个吧。   池怀音一直觉得,日记是一个极好的、与自己对话的方式。每天睡前,她都会伏案写下一天的心情和记录。   活了二十一年,第一次,她的日记里出现了一个男生的名字。   因为羞怯,她甚至不敢写他的全名。   ——JSY。   她写下这三个字母的时候,内心翻涌着一股又甜又酸的感觉,整个胸腔都被填得满满的。   这是文人墨客描述的爱情吗?   一个人的,也算吗?   那一夜,她是枕着自己的日记睡觉的,那个冒着粉红泡泡的小秘密,她悄然都带进了梦里。   江甜不是一个细腻的人,还是一贯的大大咧咧,她不知道池怀音和季时禹发生了什么。第二天放学,只是见她的手表又回来了,就随口问了一句:“你不是说这表抵押给民宿老板娘了吗?你去拿回来了?”   池怀音缩了缩自己的手,点了点头,不愿多说:“嗯。”   “怎么不叫我陪你去,你现在真的越来越神出鬼没了。”   “我看你这学期,好像上课比较忙。”   一声痛苦的叹息响起,“别提了,听说我们教授最近家变,每天都臭着一张脸来学校,我们都被他折磨死了”。说起这个话题,江甜就有吐不完的苦水,她瘫软在池怀音身上:“今天我们去学校外面吃吧,最近真的太苦太苦了,好歹要吃好点。”   ……   森大门口也有几家小馆子,江甜最喜欢的是江南吴越特色的这家。离乡背井在外读书,也只有美食能让她解一解思乡之情。   一人点了一碗黄鱼面,黄鱼提前炸过,外面又酥又软,浸入浓郁的汤底,回味无穷,鲜得眉毛都要掉了。   江甜吃得大快朵颐,大约是饿了,也顾不上美女形象,不一会儿就吃完了。倒是池怀音,吃饭的样子格外秀气,细嚼慢咽的。   江甜擦了擦嘴,等着池怀音的功夫随口和她聊着天。   “话说,你们班那个季时禹,有女朋友吗?”   听到江甜冷不防提到季时禹,池怀音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怎么又说起他了。”池怀音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偷偷低下头去,害怕自己露出什么破绽。   江甜一脸神秘的表情:“你猜我为什么说起他?”   池怀音心跳不由加速,心想难道她的秘密被发现了?   江甜对池怀音勾了勾手指,然后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往后看一看,自然一点,别太刻意啊。”   池怀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   这不看还好,一看,眼睛都要钉在身后了。   “快转过来。”江甜压低声音说:“别被发现了。”   池怀音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脑海里却怎么都忘不了刚才看见的一幕。   季时禹和一个女孩在吃饭,旁边没有别人,只有他和一个女孩。   虽然他背对着她们,可是那背影,池怀音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女孩低着头吃着小菜,一头及腰长发披散,额头上的刘海用黑色发夹别在侧面。衣着简单,气质清清淡淡的,从五官轮廓来看,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   池怀音突然觉得眼前这碗没吃完的面条,变得索然无味。   耳朵开始越来越红,大脑也开始有点发胀的感觉。   耳边是江甜聒噪的声音:“这女的哪个学院的?怎么没见过啊?是女朋友吗?如果是的话,上次不会跟我们去情人岛吧?是最近处的吗?”   池怀音尴尬地扯动着嘴角,努力假装着事不关己的样子。   任江甜说什么,她只是低着头看着眼前的面条,抓紧了手上的筷子。   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整个人仿佛掉进深渊,胸口滞闷,好像喘不过气一样。   *******   季时禹回寝室的时候,时间尚早。赵一洋见他手上打包的食物,瞬间翻了个白眼。   “每个月拿了生活费就上赶着去上供,也只有你了。”   季时禹我行我素,把带回来的东西搁在宿舍的桌上,“爱吃不吃。”   赵一洋对季时禹的事也习以为常了,也懒得多说,大咧咧坐在桌前,一边解袋子,一边说起自己的事:“这周五有舞会,我听说江甜很喜欢跳舞。我邀请她一个人,她肯定不好意思,我把池怀音也叫上了。我准备了一肚子的稿子,想着她要是拒绝我该怎么死缠烂打,结果她一口就答应了,还挺没成就感的。”   说着,他抄起筷子对季时禹和陆浔说:“你们俩也得去啊,轮流陪池怀音,势必把她给我稳住,为我和江甜制造机会。”   季时禹对于赵一洋的厚颜无耻已经无话可说了,理都懒得理,直接坐到桌前,打开了还没看完的书。   相较季时禹的淡定,陆浔就有些紧张了,“又舞会?上次整得有点丢人吧?这次还去啊?”   “咳咳。”赵一洋尴尬轻咳:“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这次哥一定挽回面子。”   季时禹从书中分了个神,干净利落地拒绝:“我不去。”   赵一洋听见季时禹不去,立刻饭都不吃了,过来就抱着季时禹的腿。   “我下半生的幸福就靠你们了,你们也知道的,我最近生意也没得做,要是女人再跑了,我不想活了!”   ……   ****   其实舞会这东西,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消遣。   江甜一贯喜欢跳舞,本科的时候就有海大教育学院Dancing Queen的美誉。读研以后没交到那么多朋友,也就赶了上次那么一会儿舞会,也算是憋了一阵。   以往去舞会或者活动,江甜都会特别打扮一番,但是今天,她连衣服都没换,直接从教室里赶来的。   想来,她应该是真的对赵一洋没兴趣,甚至都不屑打扮打扮来吸引他。   池怀音从进入舞池开始,就有些魂不守舍,眼神一直不自觉在搜寻别处。   如果她早知道,之后会碰到季时禹和别的女孩吃饭,她一定不会答应赵一洋的邀约。如今陷入这么尴尬的局面,也全是她自找的。   一想到那个长发的女孩,池怀音就觉得自己胸口一滞。   江甜来了舞会就不歇着,拉着池怀音进入舞池中间,活力满满,夹杂在跳舞的男男女女之中,她笑眯眯地说:“我们俩跳,不理他们寝室那几个傻子了。”   池怀音有些局促看着江甜:“我跳舞是真的同手同脚。”   江甜不以为然:“笑话,我是谁,我教你。”   ……   舞池里彩灯闪烁,忽明忽暗,有学生乐队正在台上卖力演奏。   江甜拉着池怀音直接进了舞池,这让赵一洋有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意思。好不容易把人叫出来了,却不想一支舞都跳不到,这可怎么办?   他当机立断拉着季时禹也进入舞池,低声说道:“你先陪我跳一会儿,然后我们跳到她们俩身边,就交换舞伴。”   季时禹不愿意跟着赵一洋胡闹,皱着眉头说:“你等陆浔来了,你让陆浔跟你去疯。”   说着,转身就要出舞池。   谁知季时禹还没走,赵一洋已经以舞蹈准备姿态,抓住了季时禹。   季时禹简直快被恶心到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赵一洋,你再抓我的腰,我就把你丢出去。”   赵一洋也不乐意和一个大男人跳舞,这不是事急从权么?谁让陆浔今天临时调了课要晚来。谁有任劳任怨的牛不用,要去惹一只疯狗啊?   “不抓你腰抓你头发啊?你以为我想跟你跳,这不就是让你帮帮忙吗?来都来了,不能白来啊。”   说着,拽着季时禹就往江甜他们身边挤去……   池怀音是真的没什么跳舞天分。江甜和她跳了一小段以后,就很后悔刚才说大话了。   教人跳舞,前提是“人”,猪的话,那真的是有难度的。   “我真没想到,一个学习成绩那么好的女孩,小脑居然发育不全。”被踩了好几脚以后,江甜忍不住抱怨道。   池怀音也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说干脆不跳了,身体就被人推了一下。   顺着推挤的方向,池怀音一抬头,猝不及防地,就看见赵一洋那张嬉笑的脸孔。   “交换舞伴。”他的声音轻快,动作也很果断。   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江甜从她手中抢去。   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赵一洋顺手一推,推进了一个硬挺的怀抱里。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高度,带着几分清冽气息。那人本能接住了池怀音,带着几分招牌式的不耐烦。   悠扬的舞曲响起,整个舞池被浅金色的灯光笼罩着,优雅的华尔兹舞步纷纷起势,大家在并不大的舞池里起舞,衣袖摩擦,裙裾飞扬。   池怀音呆愣愣站在他面前,对着突然发生的状况有些手足无措,她仰着头看着季时禹,结结巴巴说不好话。   “我……我去找江甜换回来。”   “回来。”   季时禹长臂一展,将她拉了回来。他看了一眼赵一洋和江甜,轻轻喟叹。随后,目光重新回到池怀音身上。   他一只手扶在她腰后,一只手寻到她的手,摆出了标准的舞蹈姿势。   骤然以这么近的距离接近,池怀音只觉得整个人像被风吹过的火星,瞬间又要烧起来了。   “干……干嘛?”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紧绷。   季时禹眉头仍旧紧蹙着,语气十分理所当然:“跳舞。”   他温热的呼吸因为极尽的距离,拂扫在池怀音脸上,让她愈发沉沦。她的手被季时禹抓住,腰间也被桎梏,想退也退不开,竟觉得有几分委屈。   “你女朋友不介意你和别的女孩跳舞吗?”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句话,说完,又觉得失言,可是话也收不回去了。   季时禹看了池怀音一眼,眉头微挑:“等有了再说。”   原本还有些思绪混乱的池怀音,一听到这句话,大脑突然像通了一样。   他这话的意思,是不是没有女朋友?那女孩不是他的女朋友?   是吧?   一瞬间,身体里的那些消沉似乎都挥散了,一种无穷的勇气又回来了。   见池怀音实在抗拒,季时禹也不再强求。   “你实在不想跳,就算了。”   就在季时禹要放手的瞬间,池怀音的手却抬了起来,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扬起小脸,呼吸清浅,略带笑意。   “我跳。”   ……   华尔兹的舞曲悠扬,舞步翩翩,连空气中仿佛都带着甜。   如果能忽略掉,池怀音又踩到季时禹的话,这气氛是十分美妙的。   池怀音一直同手同脚,每隔半分钟一分钟,就一脚踩上季时禹的脚。一直努力保持着风度的季时禹终于绷不住了。   他眉头微微皱着,好看的眉眼带着几分不悦。   “报复?”   池怀音本来跳得不好,也有些压力,这会儿冷不防被这么问了一遭,缩了缩脖子:“不敢。”   说着,季时禹又被踩了一脚。轻抽了一口气后,季时禹终于忍无可忍:“抓好我的手,扶着我的肩膀,身体不要后靠。”他顿了顿声,最后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看着我。”   “嗯?”   季时禹眉头中间的沟壑越来越深。   “我要教你跳舞!在你把我踩死之前!”   ……   好像辛杜瑞拉的魔法,绚丽的灯光洒下,落在季时禹的头上、肩上,让池怀音觉得眼前的画面,带着几分朦胧的不真实感。   听着季时禹简单的口令,她的眼睛始终看着他。他的表情有些严肃,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凸起的喉结时而滚动,十足的荷尔蒙气息。   舞步牵动着衣角,长发也跟着摆动。   不再关注脚下的舞步以后,池怀音反而不容易出错了。   脑中放空,眼睛只是看着眼前的男人,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   他的眉眼,哪怕带着几分不耐,依然有着让她心动的坚毅。   心脏复位,灵魂回归,仿佛这才是她的归宿。   一曲方罢,舞池中的人纷纷停下休息。   池怀音的手还搭在季时禹肩上,漫天滋生的暧昧像疯长的蔓藤,在她心间缠绕。   不远处,一个男生风风火火赶了过来,停在两人面前。   季时禹的手放下,池怀音也羞赧地放开了她,往后退了一步。   陆浔晚上被调了课,临时赶过来也有些气喘吁吁。   季时禹看到陆浔,如获救星:“你他妈来得真晚。”   陆浔四处张望了一下,最后看了池怀音以后,随后和季时禹交换了个眼神。   季时禹下巴微扬:“你带她跳吧。”   说着,如获大赦一般,要离开舞池。   见季时禹要走,池怀音也不知道那一刻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的手先于她的理智,一把抓住了季时禹的衣角。   她的一个小动作,让在场的三个人,包括她自己,都愣住了。   季时禹定着没动,低着头看着抓住自己衣角的那只白皙的小手,有些诧异。   他低头扫了池怀音一眼。   “我室友陪你跳,他比较耐踩。”   池怀音仰着头,定定看着他。   “不行。”   季时禹清浅一笑,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为什么?”   池怀音咬了咬左边的嘴唇,鼓起了勇气说道:“你刚才说要教我,不能说话不算话。”   低首看着池怀音,半晌,季时禹戏谑一笑:“怎么,只想跟我跳舞啊?”   很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幕,池怀音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从小到大,她是所有人眼中的乖乖女,文静,听话,遇事不争不抢,有些认生和害羞。生于那个含蓄的年代,她从来都是和所有的女孩一样,不懂得为自己表达,也不能为自己表达。   可是那天,面对旁人的目光,面对季时禹的调笑,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定定地看着他,无比坚定地说出了那个字。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很多年后系列】   季时禹:当年我爸告诉我,如果女人要你干家务,你一定不要说不干,必须很爽快地答应,然后干得很烂,衣服洗不干净,地扫不干净,洗碗就摔破碗,这样女人之后就不会让你干了。   某高冷的儿子:所以你当年这么干了?   季时禹一脸悲愤:当年我这么干了……然后你妈很认真地开始培养我,把我培养得什么都会,之后事事都是我干。   *******   小音音这样的女孩子会有男的不喜欢吗?除非他瞎了吧? 第13章   新的舞曲温柔奏响,装点舞池的炫丽灯光也开始闪烁。   时间好像停住了,恍然间,他们都没有做出反应。   他们三个人面面相觑的样子,引来旁人探究的目光。   正在池怀音整个懵住,不知如何收场的时候,陆浔率先打破了这种无声的尴尬。   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可是池怀音还是感谢那一刻,他给了她一个台阶可以下。他笑了笑,眉眼都很和善。   “老季确实比较会跳,还是让他教你吧。”   他把池怀音拉住季时禹的行为,以一种很简单的方式解读了,也免去了池怀音的尴尬。   池怀音感激地看了陆浔一眼,然后松开了季时禹的衣服。季时禹脸上调笑的表情也跟着收了起来,对于眼前的一切,一直没有表态,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池怀音一眼,最后在陆浔的推搡之下,带着池怀音又进入舞池跳了一曲。   这一次,两个人全程都没有看对方的眼睛,即便他们仍然保持着很亲昵的姿势。   池怀音见季时禹没有什么异样,还是很坦然的样子,一边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危机解除了,毕竟她很少会冲动,冲动过后还是会后悔;另一边又觉得失落,她的意思要解读也能有很多可能,他是真的没懂她的意思,还是不愿意回应而装不懂呢?   舞会结束,男生们回了宿舍。录音机里放着夜间的广播栏目,主持人用温柔磁性的声音念着听友的来信,时不时穿插一首别人点的歌,栏目没什么特色,是男生宿舍不太感兴趣的情感话题。   可是今天,赵一洋和陆浔,却都坐到了桌边,认真地听起了广播。   一贯聒噪的赵一洋,收起了平日的嘻嘻哈哈:“以后我自己约江甜,不能老拉着池怀音,把你们都掺和进来,怕她误会了些什么。”   说起池怀音,陆浔也十分感慨。   毕竟今天发生的事,他也算是直接参与了。   要是还看不出来怎么回事,也就白长那么大了,都是照顾面子,谁愿意让一个乖巧害羞的姑娘难堪。   陆浔拨弄着录音机,半晌,试探性地说道:“我觉得池怀音这个姑娘吧,还是挺可爱的,人也挺热心。”   “咳咳。”赵一洋清了清嗓子,也跟着说道:“我觉得吧,人要珍惜眼前人,人姑娘多好,性格温柔,看着就好欺负。一个专业的,学习成绩好。关键人爸爸还是我们工学院的院长。”   听着室友们开始旁敲侧击的碎碎念,季时禹并不领情。   “你们能不能不要是个女孩就拉来跟我凑对,那我忙得过来吗?”说着,他翻身上床,用抗拒的后背对着他们,冷冷道:“你们喜欢,你们就去追。”   一句话噎得寝室另外两个苦口婆心的,都无话可说了。   话说到这份上,季时禹毫不接招。赵一洋最讨厌他那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嘴脸,直接把桌上吃过的花生壳抓了一把,砸向了季时禹床上。   “切!人姑娘配你就是一朵鲜花插牛屎,你一坨牛屎拽个毛啊!”   季时禹并不擅长处理这种细腻的男女感情问题。想到池怀音,他也有些莫名的暴躁。一颗一颗捡起花生壳又砸了回去,也是一脸不爽又很懊恼的样子。   “老子又没求她!”   ……   ******   那场舞会之后,季时禹再也不用奉命去陪伴池怀音。   208宿舍男生处理事情的方式比想象中更杀伐果决。   赵一洋自己出击了,他深情的表白,被江甜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江甜对于赵一洋的小痞子行径以及不成熟的性格完全没有兴趣,甚至有些不耐烦。   当赵一洋认真表白完以后,江甜叉着腰皱着眉看着他,说道:“看了你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我只喜欢比我大的成熟男人。”   江甜的话说得还不够直接,赵一洋也不放弃:“你再过几年会发现,成熟男人的钱和阅历,以后你自己都会拥有的,但是真挚纯粹的爱情,只有同龄人才能给。”   赵一洋恬不知耻的一番真情表白终于把江甜逼急了。   她嘴角抽了抽,半晌只回答了他两个字。   “我呸!”   ……   拒绝了赵一洋以后,江甜就直接回了宿舍,从进宿舍的门起,她就开始对着池怀音数落赵一洋:“赵一洋那个瘪三,说喜欢我,要跟我谈恋爱,他凭什么?”   池怀音听到这事,还有些意外。这一直以来,她的目光焦点都落到季时禹身上去了,竟然都没有想过其他的可能。   “……他在追你吗?” 池怀音问。   江甜也没什么心眼,极其不屑地回答:“谁稀罕!”   确定了这件事以后,池怀音突然就想通了很多事。   如果事情是这样,那么,季时禹之前一切诡异行为,都可以被解释了。   比如为什么他们会邀请她们去情人岛,为什么他们会邀请她们去舞会……   原来这一切的症结,是因为赵一洋要追江甜,而季时禹,他并不是主角,而是陪跑的。   想到这一点,池怀音只觉得整个人像掉进了冰窖里,从头到脚趾甲都麻了。眼前好像都失去焦点了,谁的话都听不下去了,只是感觉到五脏六腑都有些震颤。   好奇怪,她为什么感觉到那么失落,甚至是心痛?   “我也是蠢,看他们老是约我们,还以为是季时禹看上你了,毕竟你们是一个专业的,以前又是高中同学。”江甜想想就觉得尴尬:“我还准备撮合你们,要不然我根本不会跟他们出去玩,每次还忍受和赵一洋那个瘪三待一起。”   池怀音不愿意再说下去,误会的又何止江甜?   她自作多情地解读了很多季时禹的举动。良久,她硬扯了一个笑容,努力装作没事的样子:“也许你可以考虑一下赵一洋。”   “我疯了?考虑他?瘪三一个。”   “也还是有优点的吧?”池怀音说着,嘴角露出一丝自嘲:“至少他的人品还行吧,朋友为他两肋插刀,什么事都能做。”   可真是够义气了,什么都能做,包括和另一个不喜欢的女孩混在一起,只为了给兄弟制造机会。   如果池怀音不是那个女孩,她也许会觉得很感动。   可偏偏,池怀音就是另一个女孩,这是老天爷在跟她开玩笑吗?   ……   池怀音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很释然的人,当发现季时禹接近她的用意之后,她整个人就有点被击垮了的感觉。   即使她很认真去演出自己没事,可是还是偶尔会流露出几分悲伤。   从前她和江甜无话不说,可是这感情上丢脸的事,她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就这么心事重重过了几天,她都在刻意逃避见到季时禹,甚至希望自己能生一场大病,这样就能不去实验室了。   这学期的校际篮球赛在这时候就这么开始了。   因为池怀音是系里唯一的女孩,从预选赛打到半决赛,每场比赛她都必须到场。有时候江甜也会跟她一起去看,因为他们系有季时禹和赵一洋这两个黄金搭档,一路几乎都打得别人毫无还手之力,也因此吸引了很多别的专业和学院的人的注意。   大家追着比赛看,跟着叫好。   而对于池怀音来说,被迫去关注季时禹的感觉,实在煎熬极了。   这天江甜又过来看球了,池怀音他们系打音教系。   音教系已经是学院里比较强的球队了,也是一路赢比赛打过来的,这场“王者之战”把本科的、研究生,本系的、非本系的都吸引来了,整个篮球场外围得水泄不通。   篮球场的周边是自发用书包和书堆起来的边缘线,看起来好不壮观。   可惜这场球打得并没有什么悬念,季时禹和赵一洋身体素质占优势,配合也默契,一开场就呈现碾压态势,完全把音教系篮球的节奏打乱了。最后比赛以极大的比分差异结束了。   池怀音坐在场外,前面都是激动得伸长了脖子的人,她个子不是多高,抱着膝盖坐着,其实是被挡了个大半的,她一直在告诫自己不可以,可是她的视线还是忍不住从人群的缝隙中,落到球场上,不自觉就找寻着球场上那个穿着一号球衣的男人。   一场球打完,众人渐渐散场,大家还在议论着球赛中的精彩瞬间,不亦乐乎。   池怀音和江甜都没动,只是静静坐着让别人先退场。   球赛结束,季时禹早已大汗淋漓,头发濡湿,此刻根根倒竖,像刺猬一样。   汗白的皮肤在出汗之后,呈现一种微粉的状态,令他看上去更加唇红齿白。虽然长相秀气,身材却男人味十足。他身上隆结的肌肉随着他的喘息一动一动,运动之后更为明显。   场上的季时禹随手擦了擦汗,见音教系的人开始退场,小跑着跑到了音教系的观众席方向。   一路逆人流而行,他终于在退场人群的夹攻之中,找到了一个长头发的女孩。他背对着池怀音,站在那个女孩面前。   远远的,池怀音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他,也不知道他在和那女孩说什么,那女孩清浅笑了笑。   池怀音仔细看了两眼,这才发现,那个女孩可不就是那天和他一起吃饭的女孩。   赵一洋打完篮球,第一时间跑到她们这边来,大喇喇坐在了江甜身边。   球赛结束,走到心仪的女孩身边,也许这是男生的本能反应吧。   这个想法让池怀音的心情瞬间就降到了冰点。   “你怎么跑过来了?”江甜往池怀音的方向坐了一些:“臭死了。”   赵一洋对此倒也不尴尬:“谁打完球还是香的。”说着,他对江甜挑了挑眉头:“怎么样,我打球的时候是不是还挺帅的。”   “切。”江甜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她此刻对赵一洋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和池怀音一样,看到了季时禹和女生说着话。   江甜自然也认出了那个女孩。   用下巴点了点季时禹的方向,一脸八卦地问:“季时禹谈恋爱了?”   赵一洋顺着江甜指的方向看去。见季时禹打完篮球,就到音教系的观众席去了,瞬间出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这小子就不能长进一点?”说着,赵一洋和她们二人说起季时禹的事来,眼神不自觉看了池怀音一眼,她一句话都没有说,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事。   “那女的叫钟笙,是季时禹追了不记得多少年,还坚持拒绝他的女人。”   “他不喜欢读书,当年本来准备读中专,中专毕业能直接上班还给干部编制,是这女的说要读高中,他才考高中,结果这女的却跑去读中专了;本来以他成绩完全可以读庆大,他听说这女的一边工作一边备考,要考森城音乐学院,他就考到音乐学院对面的矿冶学院,结果这女的耽误了几年,却考到森大去了。”   江甜本能接了一句:“所以他读研考到森大?”   “对啊。”   说起那个女孩,赵一洋脸上是不加掩饰的不喜:“一个女人要是对他有心,能这样吗?这女的和他一点都不合适,他早晚会后悔的。”   “啧啧,看不出来,季时禹还是个长情的。”   赵一洋对这一点却并不赞同:“也不是长情吧,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本科的时候系里一个女的都没有,读研了就池怀音一根独苗。   系里男生没有互相消化都不错了,哪里能指望得上恋爱。   所以从前的喜欢,也被拉得特别长。   毕竟对象好歹是个女的。   系里好些个和季时禹差不多情况的,至今还在给初高中的女同学写信。   撇了撇嘴,赵一洋说:“反正我们寝室的人都很讨厌那女的。”   江甜鄙夷地乜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啊。”   ……   赵一洋和江甜又斗起嘴来,两个人聒噪犀利,在身边闹闹嚷嚷。   池怀音坐着没动,脑中始终回想着赵一洋说的话,只觉得灰心极了。   原来季时禹真的没有女朋友,可是他有心上人。   怎么办呢,池怀音有些不知所措了。   ******   球赛之后,池怀音一直在想着怎么才能避开和季时禹的接触。   每天卡着教授到的时间去实验室,选坐在离季时禹最远的地方,总之,她努力克制,甚至不准自己抬起头多看季时禹一眼。   她用军事化的方式管理着自己的心,可是命运却又跟她开了另一个玩笑。   赵一洋不再制造机会让她更加沉沦了,曹教授却要来火上加油。   八五计划的课题分组出来了,看着贴在实验室外的名单。   池怀音几乎有种想要把自己的名字,从季时禹旁边抠下来的冲动。   站在实验室外,池怀音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她站在那里许久,久到每天吊儿郎当卡着最后一刻才来实验室的季时禹都来了。   自舞会之后,他们再也没有私下单独说过话了。   季时禹看着课题分组的名单,发现教授安排的组员,此刻正站在身前,她愁眉苦脸地看着那名单,似乎很不情愿的模样。   想了想,以一种玩笑的方式打断了那种死一般的沉默和尴尬。   “怎么池怀音,我这种优秀学生带你,你还不满啊?”   池怀音的眼角余光早就看到季时禹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便服,一件松垮垮的外套也没有正经穿好,不知道从哪赶过来的,头发有些乱了。   那眉眼还是一贯的小痞子模样,也说不上哪里好,就是让她没出息的悸动。   她没有动,也没有抬眼,半晌,只是用低低的声音说道:   “离我远点,不然别怪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很多年后系列】   饭桌上,得知池怀音的一个表哥又双叒叕结婚了,季时禹忍不住羡慕道:你表哥还是厉害啊,这娶得老婆,一个比一个好看,不像我啊……   池怀音:不像你怎么了?   季时禹见池怀音筷子放下了,赶紧回答:不像我,只结一次婚,就是和仙女。   可以,这波求生欲的演绎,满分。   *********   我不是很喜欢为女配狂虐女主的剧情,所以并没有,大家别怕。 第14章   原本一句挺严肃的话,却不知怎地把季时禹给逗笑了。   他看着池怀音,像是逗弄小孩一般摸了摸下巴:“你这威胁还是有点震慑力。”   说着,往后退了一步:“要离你多远?这么远够不够?”   季时禹似乎总是这副模样,不置可否又痞里痞气,好像这世上的事都不在他眼里,他永远都不会慌乱,不会纠结,不会痛苦。   又或者,是她在他眼里无足轻重,所以她说什么,他都当开玩笑一样应对。   这么想想,池怀音也有些泄气了,什么都没有再说,直接进了实验室。   晚上六七点,曹教授看时间已经不早就放了人。大家都是放鸭子一样跑了,只有池怀音,抱着自己的书,思前想后的,还是单独去找了曹教授。   曹教授是池父的同事,和池家住在一个院子里十年了,两家人感情亲厚,倒也没什么隔阂,说话方便。   “怀音?”曹教授摘下眼镜,按了按鼻梁,又戴了上去:“找我有事?”   池怀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我想问问,能不能换个组。”   “换组?”曹教授以为池怀音不想做目前的分组实验:“是觉得高温比较艰苦吗?”   “不不……”池怀音摇头:“就是想问问,能不能换个组员。”   “这样啊。”人员是曹教授亲自安排的,他自然是知道池怀音要换掉谁,想了想,语重心长地说:“这次的分组,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目前你们的小组,负责的是整个课题最重要的部分。”   他见池怀音愁眉苦脸的,误会池怀音可能对季时禹有点误会,所以有些抗拒,于是解释道:“之前我没有让你参与新实验,而是去做已经完成的,你没有抱怨,还是认真完成和复核,踏实又认真。其实那是我在测试你,测试你够不够资格做最重要的部分。”   提起这事,曹教授不由有些得意洋洋:“你和季时禹是我手下最得意的门生,性格上又互补。他胆大敢想,应变迅速,不需要我推动,他能想到我都想不到的东西;而你细心钻研,对数据的掌控和记录精确且不会出错。我把你们安排在一起,是因为我对你们抱有很高的期待。”   “可是……”池怀音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   “其实季时禹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平时看着吊儿郎当,做起事情来其实很靠谱。他只是比较有个性。年轻嘛,有点个性是好事。”   “……”   从曹教授那里下手算是失败了,无功而返的池怀音垂头丧气地回了宿舍。   她一路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像一柄扇子一样盖住了她略带青黑的眼窝。   人与人的联系是很奇怪的,在知道那个叫钟笙的女孩以前,池怀音似乎从来没有在学校里见过她。据说那女孩现在在本科部读大四,马上就要毕业了,和池怀音也同校好几年了,可是池怀音对她一无所知。   而自打知道了这个人的存在以后,池怀音碰到她的几率就变高了。   她走进宿舍门口,才发现原来钟笙和她住在一栋楼里,一栋双子楼,宿舍门在正中间,共用一个大堂,只是楼梯分布在两边,池怀音向左,钟笙向右。   池怀音到宿舍的门口的时候,钟笙正和一个男生一起走回来。   那男生池怀音倒是有点印象,名字叫杨园,森城本地人,和池怀音初中曾经同班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学习成绩比较差好像留过级。   不过这人是高干家庭出身,家世在本地算是比较显赫,一般同过校的多少会知晓他一二,没想到钟笙还会认识他。   两人在门口停下,杨园对钟笙倒是很体贴的样子,和池怀音印象中,学生时代那种暴躁爱闯祸的样子有些不同。   池怀音站的地方离他们有些距离,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是看见杨园从书包里,把一本崭新的书拿出来递给了钟笙,钟笙看了他一眼,似乎犹豫了一刻,还是把那本书收下了。   钟笙进大堂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角落,一直暗暗观察着她的池怀音。   钟笙上楼以后,池怀音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好笑。   别人连认都不认识她,也许也不屑于知道她是谁,她却把人家当成假想敌。   人家和谁来往,和哪个男生有什么暧昧,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钟笙是季时禹的心上人,钟笙没有错;季时禹有心上人,季时禹也没有罪。   这一切的错误,是她。   是她不该单方面喜欢季时禹,如果她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话。   ******   女生宿舍又停水了,天气稍微热了些,学校就停水个没完,这可苦了个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要从别处提水上楼,那也是个体力活。   平时女生用饭票接济男生,到了这时候就显出作用了,受了恩惠的男生都会来帮忙提水上楼。   平时女生宿舍的宿管,火眼金睛看守严格,恨不得公蚊子都不让放上楼,也只有停水的时候,能让他们进来“长个见识”。   学校多停几次水,男生多给女生提几次水,女生多给几次饭票,一来二去,就以身相许了。   这春天果然是适合恋爱的季节,学校里成双成对的身影又多了不少。   前几次停水,江甜和池怀音的水都是赵一洋提的。   别说,赵一洋对江甜还真的挺痴心的,这一追也有一段时间了,甭管江甜怎么揶揄讽刺,就是没见赵一洋打退堂鼓的。   看来越是看着不正经的人,对感情越是认真执着,季时禹不也这样么?看着跟无赖似的,对心上人倒是长情。   池怀音都忍不住替赵一洋说话:“我觉得赵一洋这人还不错,同学一场,没见过他对什么事能认真成这样,你别老是鄙视他了,他也是对你有意思才能任你这么踩他。”   江甜撇撇嘴,仍是高傲女王的姿态:“那是他长了张狗脸,怎么骂都不走,不怪我。”   话虽是这样说,明显没有最初那种厌恶的情绪了。   看来这是有苗头了。   赵一洋的付出没白费。   近来经常停水,据说有几个男生无聊得狠,拎桶水就混进女生宿舍乱搞。学校要求宿管加强管理,所以现在但凡拎水上楼,一定要有女生带上去。   这天停水,本来是江甜去领人,结果江甜临时被同学通知,要去找教授,只好派池怀音去把赵一洋领进寝室。   池怀音和赵一洋近来交道也算打得多,倒也没有多想什么就去了。   食堂供洗碗的那一排水池,现在挤满了排队打水的人。   地上都是水渍,看着湿答答的。   池怀音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赵一洋,正要回去,就听见嘈杂纷乱的声音中,有一道清冽男声响起。   “池怀音。”   池怀音应声回头,叫她的人不是赵一洋,而是季时禹。   他穿了一件很普通款式的衬衫,搭配休闲裤,肩上系着一件开司米毛衫,看上去随意却还是有款。   不远不近看着池怀音,眉峰英挺,配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瞳眸,分外深邃。鼻梁和嘴唇的线条呈一个美好得弧度,侧看像迭起的山峦一般。   季时禹站在池怀音身后,手上拿了两桶水,表情也有些疑惑。   “你看到江甜了吗?”他顿了顿声说道:“赵一洋被留实验室了,让我给江甜拎两桶水。”   这话一出,池怀音赶紧往左右一看,果然季时禹拎着的水桶上,一个写着江甜的名字,一个写着池怀音的名字。   一时也有些尴尬了。   她脚上穿着凉鞋,因为跑得太急,进了些地上的水渍,黏在脚上有种又热又湿的奇怪感觉,竟和她的心情一样复杂。   想了想,最后讷讷地说:“江甜被同学叫走了,让我来领赵一洋上楼。”   话一说完,两个人都懂了。   于是沉默而尴尬地一起向女生宿舍走去。   这是孽缘吧?   不管池怀音怎么逃避,命运却总是把他们缠绕在一起。   上课做实验,和他一个组,好不容易放学了透口气,拎个水也是他来。   这叫池怀音怎么能好好梳理自己的心情呢?   一路心不在焉,连已经走到女生寝室了都不知道。   她的视线始终落在脚尖上,指缝间有些脏水的痕迹,一会儿上楼了要好好洗一洗。噢,还有这双鞋,最近还是不适合穿凉鞋,再热一点再拿出来吧……   池怀音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头顶传来季时禹说话的声音,淡淡的嗓音宛如天籁。   “你要再往前,就到我怀里了。”   池怀音原本还有些混沌,听了这句话戛然停住,再一抬头,和季时禹的距离,已经近到再往前一步,就直接撞到他怀里去的地步。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胸膛,她浑身一颤,竟然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你你……你停下来站着干嘛?”   季时禹深邃的眸子微微一眯,唇际带着一丝弧度:“你看看到哪了?”   “嗯?”池怀音一抬头,才发现他们已经进了大堂,怪不得她觉得眼前好像没有正午那种刺眼的阳光了。   “有我在,就可以直接上楼的。”   “我当然知道可以上楼。”季时禹皱了皱眉:“问题是,你们宿舍,是往哪边?”   面前左右两个楼梯,左边是唯一一栋研究生宿舍,右边是本科部的最后一栋。   池怀音听他这么说,有些诧异了:“右边是本科的,你不知道吗?”   季时禹被池怀音的问题问笑了:“这是女生宿舍,我该知道吗?”   池怀音的话,并不是季时禹理解的那个意思。   她是想,如果季时禹追求钟笙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这栋楼,本科是右边,左边才是研究生宿舍。   这么想着,她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以前没有来过女生宿舍吗?”   “我又不是变态。”季时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不是……我还以为你给别的女生提过水什么的……”   “没人找我帮忙。”   季时禹的表情坦然,没多想就往左边的楼梯走去。   他没有来过女生宿舍,这是不是说明,他没有给钟笙拎过水?   这个答案让池怀音近来一直沉重的心情,又重新雀跃了起来。   两人一同往楼上走着,那一级一级的阶梯突然变得漫长。   亦或是池怀音希望这一路更漫长一些。   她的视线始终落在季时禹的手上,虽然那是江甜给赵一洋的,可是此刻,他右手拎着的水桶上,确确实实写着她池怀音的名字。   冥冥之中,好像为他们建立了一种特殊的联系。   这种联系,带着九分的温柔一分的暧昧,像一泓清泉从心底划过。   贼心死不了,贼心是永远也死不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一家人聊天,谈及以前,高冷儿子问母亲:“当年他是怎么能把你追到手的?”   某人立刻得意洋洋插嘴:“这事不是你想的样子,当年可是你妈先看上我的!”   一直没说话的池怀音语气平静:“你很得意?”   某人见山雨欲来,立刻转了话头:“怎么会!我是想说,其实我见到你第一眼就深深迷恋上你了,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就被你抢了先。太遗憾了啊!”   某高冷儿子:…… 第15章   进入新课题以后,池怀音和季时禹都进入了忙碌而高压的工作状态。   就像曹教授说的那样,季时禹进入工作状态的样子和平时完全不一样。池怀音不愿意输给他,也加倍认真起来。   曹教授对这个课题十分看重,几乎每天都会过来看他们的实验进度。   现行的铝电解法生产金属铝的最大缺点是能耗高,污染大,操作条件恶劣。在当今能源普遍短缺的情况下,他们这次课题最大的目的,是能大幅度降低能耗,所以需要找寻更好的惰性电极材料设计新型电解槽。   一连好几天,实验并没有什么进展。   池怀音精神高度紧张的同时,也有些微的沮丧。这对目前的材料学无疑是一种挑战。   倒是季时禹,明明没进展,却不急不躁的样子,安慰着池怀音:“我们要找的惰性阳极材料,必须满足抗高温氟化物盐和氧的腐蚀,同时还能导电,本来也很艰难,不断的实验,总能找到最好的。”   两人正在寻思还能试验什么材料,曹教授就过来了。   “这次的课题难度比较高,北都有色金属研究总院愿意为我们提供帮助。”曹教授说:“那边的科研条件比我们好,所以我们可能需要过去一段时间。”   “去北都?我们一整个课题组吗?”   “我带你们两个去,你们是实验材料的小组,最核心的。”   “这……”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池怀音有些惊讶,她几乎是下意识就看向季时禹。   季时禹大约也没想到需要去北都,本能问了一句:“要去多久?”   “一个多月的样子吧。”   一个多月,只有池怀音和季时禹去北都,这让她的心情有些复杂。正当她还在犹豫的时候,季时禹已经先于她做出了回应。   “那我回去准备一下。”   ……   系里为他们买车票还需要时间,曹教授提前放了他们回去,这两天不需要去实验室了,回去准备行装,等着去北都。   池怀音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一个多月去北都,没有家人朋友,以后的日子就是抬头季时禹,低头季时禹。   她心事复杂地走回了宿舍楼。   宿舍楼下有一些男生在等着女朋友,有的男生刚来的,就对着宿舍的窗户吼一嗓子女朋友的名字。   杨园在那些男生里并没有多么独树一帜,可是池怀音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一脸狐疑地走进宿舍的大堂,果然没等多久,就看到钟笙正好从楼道下来。   池怀音的心情更复杂了。   季时禹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姑娘呢?   *****   季时禹不喜欢北方,尤其森城在南方,去北都的火车时间实在太长,他从来没有去过北都。   这次趁着课题的关系,倒也算是长长见识了。   去北都之前,钟笙提出请季时禹吃饭,这不仅让季时禹意外,连季时禹整个寝室都意外了。   他去赴约的时候,都有些疑惑。   考虑到钟笙的家庭状况,季时禹有些吃不准钟笙的用意,点菜的时候,只点了一些饺子。   “你哪来的钱?”季时禹问。   钟笙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看上去素净又有气质。她难得对季时禹笑一笑,淡淡说:“我没钱,也能请你吃个饭,感谢一下这么久了,你对我的照顾。”   听到钟笙这话,季时禹嘴角扯动,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我期待的感谢,可不是这样。”   对于季时禹的明示暗示,钟笙已然驾轻就熟,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你还有两年就毕业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季时禹拿起一旁的味碟,倒了一小盘醋,夹了一些姜丝置于其中,慢慢搅拌。   “我知道,你毕业了要回原籍。”   季时禹的话让钟笙原本轻松随意的表情变得有些僵。   钟笙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毕业了,按照现在的毕业分配制度,她一定会被分配回原籍工作,所以毕业后,她必须要回宜城。   这是钟笙不太愿意聊得话题,季时禹这么冷不防点出来,她的表情有些尴尬,许久,她挪开了视线,抿着唇笑了笑:“到时候再说。”   季时禹对钟笙这种态度也有些厌倦了,这么多年,他也等得够久了。   没有无怨无悔的付出,人都是自私的。   “我毕业后可以自由选择,你应该是知道的。”   钟笙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所以钟笙,你打算拖我拖到什么时候。”见钟笙仍旧不说话,一直低着头,季时禹也有些失望。   “我没有强迫你等。”   季时禹想想这么多年做的傻事,忍不住笑了笑:“我其实一直很好奇,在你心里,我和那些送你礼物,帮你打水的男生有什么不同。”他想了想,又自嘲地补了一句:“多一层初中同学和老乡的关系?”   不等钟笙回应任何,解释任何,季时禹第一次不再无条件迁就她。   “钟笙,这个答案,我已经等太久了。”   他放下筷子,站了起来,“我要去北都,一个多月回森城。”   临走前,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同意,我毕业就回宜城。”   饺子还没有上,桌上就只剩钟笙一个人了。   她白皙漂亮的双手紧紧捏着筷子,指节几乎见骨的白。   *******   赵一洋的舅舅来森城出差,顺便到学校来看了看他,给了他一些钱,除了赵一洋妈妈托舅舅带来的,还有舅舅自己贴的一部分。这笔钱让赵一洋手头一下子就松了。   赵一洋这人一贯嘚瑟,手头一松,就决定请江甜去吃西餐。江甜一个人自然是不肯去的,最后赵一洋干脆叫上季时禹、陆浔、池怀音一起去热闹热闹。90年代初,西餐价格昂贵,大部分穷学生都没有吃过。季时禹想叫上钟笙,让她也尝一尝。虽然赵一洋很嗤之以鼻,但是想想三男两女也尴尬,三男三女可能更平衡,就同意了。   森城的西餐厅当时多是外国人或者留洋回来的人开的,装潢华丽,环境优美,因为很多食材完全依赖进口,所以价格昂贵。一行人除了江甜和池怀音,都是第一次来,大家都有些局促。   餐厅的服务员都穿着漂亮精致的西服,衣料上乘,看上去光鲜体面。这让平时都话很多的几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服务员将他们带入座,三个女生坐在一排,因为赵一洋请客,大家默认让赵一洋和江甜在中间,面对面而坐。这倒让池怀音免去了和钟笙挨着的尴尬。   除了刚来时季时禹随口介绍了一下,她们几乎都没什么交流。   赵一洋其实对于吃西餐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但是也不能在江甜面前露怯,桌上就两本菜单,他大大方方将自己面前的一本随手递给了江甜,自己则打开了另一本放在女生们面前的菜单。   他看着看着,就疑惑了:“这菜单怎么没价格?”   江甜鄙视地偷笑了起来:“你给我的菜单上才有价格。”   赵一洋听了,有些不悦了:“这餐厅咋回事,怎么一本菜单有价格,一本没有呢?”   江甜撇撇嘴,笑笑说:“土鳖,这是西洋礼仪,给男士的菜单有价格,给女士的没有,让男士的绅士风度可以发扬。”   赵一洋也没吃过西餐,哪里知道吃个西餐还有这么多门道。这么被江甜鄙视了一顿,也有些没面子。近来和江甜相处得多,两人虽然天天斗嘴,也磨合出了点特殊的相处之道。   赵一洋把菜单一丢,大咧咧往椅背上一靠:“你洋气,你来点。”   江甜接过另一本菜单,递给了池怀音,自己继续翻动着,恶狠狠道:“看我不把你点破产了!”   赵一洋知道江甜有分寸,嘴上却是故意接了一句:“老子没钱付,就把你留这儿洗碗!”   ……   两人欢喜冤家的样子,逗得一桌人都忍俊不禁。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倒是很快就缓解了。大家都是年轻人,聊天的话题也差不多,不一会儿就热络了起来。   池怀音从见到钟笙开始,就有些尴尬。   到餐厅的时候,大家就开始分座,赵一洋和江甜坐在最中间,面对面,池怀音和钟笙一左一右夹住了江甜,然后是男生入座。   季时禹选择了钟笙对面的位置,她得承认,陆浔小心翼翼坐到她对面的时候,她是很失落的。   很感激赵一洋不会点菜,江甜把菜单递过来的时候,池怀音如获至宝。   西餐厅的菜单大,至少能挡住她此刻很不自然的表情。   在询问了大家的口味以后,池怀音和江甜完成了点菜。   整体一算,价格确实昂贵,连池怀音和江甜都有些咂舌。两人交换了下眼神,准备一会儿结账的时候给赵一洋补贴一些。   西餐厅的服务,在细节上都显得很贴心和精致,连赠送的白水,里面都有柠檬片和薄荷,这让赵一洋一直感慨:“一分钱一分货啊!”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陆浔笑呵呵地说:“要不是靠着老赵,我怕是工作以后才有机会来开荤了。”   季时禹其实也没吃过,他撇着眼看了看桌上,皱了皱鼻子:“吃个饭这么多名堂,看起来都累,照我说还不如去海鲜排挡。”   赵一洋习惯了怼季时禹:“那你出去啊,少一个人我少付点钱。”   “呵呵,你请客,多不好吃我也吃双份。”   ……   坐在季时禹对面的钟笙,除了自我介绍,之后就没有说过话。   说实话,她是有些不习惯的。   以前虽然也跟着季时禹和他两个室友吃过饭,但是带别的女孩,还是头一次。   看着他们一个系的工科生坐在一块自然的聊天,她内心有些复杂的感觉。   这么多年,她一直自卑又自傲,高傲和冷漠,是她的保护伞。   在座所有的人都比她出身好,家境优越,性格开朗。明明同龄,他们在读研,她却是要靠着自己工作以后,自己存钱找机会,经济独立以后,才能得以考大学,如今还没本科毕业。   这感觉让她无力又难过,就像当年,她的同学只要想读书的,就可以去读高中,而她被家里逼着改了志愿,去读中专,只因为中专毕业能早些就业,不再找家里要钱。   她不懂,家里两个哥哥是人,可以读大学,可以追求最好的生活,而她是女孩,就注定要过低人一等的生活吗?   她很感激,因为中国还没有进入市场经济,大家对金钱的渴望没那么大,当年靠着外婆给宜城的小提琴老师送了一块床单,老师就教了她那么多年。这才让她有了一技之长。   中专毕业后,她在宜城歌舞团工作了四年多,虽然不满意这个结局,可是她还是很努力工作和学习,在宜城歌舞团也是最刻苦的小提琴手。之后宜城歌舞团开放了政策,让她们也能参加高考,靠着努力,她第一年就考上了,可是领导不肯放人,她不放弃,又考了第二年,领导见她坚决,终于让她去了森城。   森城很早就被划成经济特区,当时的政策是让沿海先富起来,所以森城的发展是很高速的。钟笙来了森城,就不想再回去。   因为对她来说,宜城就是一个炼狱一样的地方。   服务员开始给大家上餐。   她其实也没有吃过西餐,但是她看书涉猎过,知道应该左手拿叉,右手拿刀。毕竟没吃过,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怕出错闹笑话,于是偷偷看了看身旁的江甜。她来自海城,家境又优越,对西餐驾轻就熟,自然地拿起了刀叉。   钟笙见自己的操作没错,不由松了一口气,开始秀气地切起了牛排。   一整桌会用刀叉的只有江甜和池怀音,其余的几个男生简直人仰马翻,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样子,一会儿拿着刀叉,一会儿拿着勺,看着面前的汤啊牛排啊面包的,简直不知道先吃什么。   钟笙见对面的季时禹,也是一副一头雾水,不知从哪里开始的样子。   季时禹家里虽然不缺钱,却也比不上人家那些高干家庭、几代就优越的家庭。   他和钟笙一样,只能循着整个社会的大规则继续自己的人生。   上菜以后,池怀音才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一团混乱。   江甜一开始还切了几块,后来看到赵一洋不耐烦那么切啊尝的,直接拿起叉子,把一整块牛排叉起来吃,她简直要笑到肚子疼了,不住地拍着桌子,毫无形象可言。   陆浔有些拘谨,也有些手足无措,季时禹则是一脸的不耐烦,完全拒绝的表情。   原来聚餐是件挺开心的事,这下因为所谓的“礼仪”,让大家都不自在,尴尬至极,这就失去了聚餐的意思。   吃饭,原本应该是一件让人自在又幸福的事。   池怀音放下刀叉,温柔地举起了手。   “服务员。”   她的声音响起时,有一道男声与她异口同声。   池怀音有些诧异,看向声音的来源,竟然是季时禹。   两人坐在六人桌上,距离最远的对角,因为异口同声地叫了服务员,视线本能在空中相接了一秒,随后又很快各自移开。   服务员很快就过来了,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两人都以为对方会让着自己先说,本能回答了服务员。   “请给我一双筷子。”   又一次异口同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被婚姻生活折磨出惊人求生欲的男人系列】   “关于初恋”   池怀音:男人真的会对自己的初恋念念不忘吗?   某人:我怎么知道?   池怀音皱眉:你不是也有初恋吗?   某人扒着饭,一脸失忆的表情:我的初恋不是你吗?   池怀音:…… 第16章   西餐厅里原本不提供筷子,但是西式服务的原则是多无理的要求也尽可能满足,于是乎,服务员最后还是给他们找了两双筷子。   经过季时禹和池怀音这么一番闹腾以后,所有的人都自在了。   不会用刀叉算什么呢?总比要筷子的强。   于是大家都不像之前那么拘谨了,很正常地开始了第一次的摸索。   比起大家的自在,钟笙却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他们能随便处理,那么自在,而她却要在乎着会不会被人瞧不起,比起来,她的小心翼翼都变得可笑起来。   她甚至后悔应约,季时禹邀请的时候说得很随意,一场普通聚餐,可对于钟笙来说,这场聚餐一点也不普通。   在他们面前,她始终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这感觉折损了她的骄傲,让她感到难受至极。   那场让人不舒服的饭局过后,时间很快就进入六月毕业季。   钟笙的分配通知猝不及防就下来了,果然是回原籍。   在分配通知书下来之前,有学长学姐说过,以前也有学生在森城找到工作,就能留在森城的先例,但是如果分配通知书已经下来,就会变得很棘手,因为改派书是必须要就业处才能下发的,已经不是学校可以操作的。   回宜城的分配通知书让钟笙陷入恐慌,她多次找到学校的老师求情,一开始老师还给钟笙讲一些安抚的空话,到后来,老师也不耐烦了,直截了当地说:“分配政策,是为了全国各地都有人才去建设,而不是为了给学生一个保障,不要想错了国家培养大学生,给分配政策的初衷。分配政策是很严格的,如果随便就可以不回原籍,那么小城市小地方岂不是越发没有人了?人往高处走,谁辛辛苦苦读完大学,不想留在建设得更好的大城市?可是我们国家现在处在发展的关键时期,大学生肩膀上的责任很重,回去建设家乡,就是对国家最好的回报!”   “……”   老师严厉的批评让钟笙无言以对,如果最后还是要回宜城,当初她努力来森城,又有什么意义?   原来她不管多么努力,也无法摆脱命运的安排,这结局真的酸涩到了极点。   她第一次感觉到社会大规则之下,蝼蚁平民的无力。   这种无力比当年她不得不去读中专的时候,更甚。   ……   ****   现实中的北都和池怀音想象中的北都完全不一样,除了那些热门的古迹还提醒着这座城市曾有着几千年的历史沉淀,别的发展,已经先于别处十几二十年。   北都有色金属研究总院的科研人员,甚至在这里学习的研究生,都是全国各地最顶级的人才,很多季时禹和池怀音想不通的东西,别人不过轻轻点拨就通了。   在北都一个多月连轴的开会、科研探讨,让池怀音见识了很多业内顶级的专家,也意识到她曾获得的那么一点小成就,在别人面前是多么不值一提。   池怀音终于明白,为什么森大的学生都希望能得到曹教授的推荐名额。这种工作环境,确实完全不一样。   这种认知让季时禹和池怀音都进入了百分百专注地工作状态,比起那些男女情爱的小事,他们还有更有意义的事情要做。   一个多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要离开的时候,池怀音甚至有些不舍,虽然高压,但是她实在爱这种心无旁骛的工作环境。   北都城市大,火车站离北都有色金属研究总院很远,曹教授怕误车,给他们安排了火车站附近的招待所来住。   大约是赶上了周五晚上,火车站附近招待所都住满了,他们找了许久,最后找到的环境最好的,是那种单间鸽子房。一个小房间里大概可以放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桌子,环境破旧,屋顶低矮,十分压抑。   池怀音进去的时候,其实是有些不适感的。将自己的布包放在床头,池怀音心理建设许久,才让自己在那张看起来不是很干净的床上躺下。   看看那扇破旧的门,池怀音不敢关灯,就这么和衣而睡。   不知是不是最近太累,人产生了幻觉,池怀音觉得耳边一直传来“叽叽”的声音,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实在吵得睡不着,池怀音辗转翻了个身。   这不翻身还好,一翻身就见自己枕头边有一只黑黢黢的老鼠,这只老鼠又大又肥,身上长着黑灰色的猫,尾巴很长,搭在她的枕头上,尖尖的耳朵挺立,一双绿豆一样的小眼睛盯着池怀音。   池怀音全身的汗毛瞬间就竖了起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连天灵盖都开始发麻,几乎是触电一样,倏地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啊——”一声难以自控的尖叫,脱口而出。   ……   虽然这种鸽子房条件不是多好,但季时禹一个大男人倒是可以将就,只是这床铺很窄,屋子就这么点,翻个身都怕掉到地上。   曹教授住的那一间在楼上,楼下只有他和池怀音。   他正要睡觉,就听见外面一声尖叫,之后就传来隐隐的哭声,像春天的小雨,淅淅沥沥不停。那声音越听,越觉得熟悉。   最后季时禹还是皱了皱眉,决定起身出去瞧瞧。   “叩叩叩、”   池怀音缩在房间的墙角里,整个人已经有些懵了。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半天才想起去开门。   破旧的房门随着“嘎吱”的声音被拉开,门口靠着的男人高大健壮,肩膀很宽,他的影子就能将池怀音笼罩其中,让人看着就很有安全感。   季时禹倚着门窗,低头看见池怀音满脸狼狈的泪痕,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池怀音必须承认,在这脆弱的时刻,季时禹的出现如同救命稻草,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   要不是走道的穿堂风有些微凉,吹得她清醒了几分,也许她真的会做出那等没有分寸的事。   池怀音狼狈地用手背囫囵擦掉眼泪,委屈巴巴地说:“屋里有老鼠”   池怀音可怜兮兮告状的样子,逗乐了季时禹,他低头看了一眼池怀音,像看着一个小孩一样。   “老鼠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不是一般的老鼠,是很大的老鼠。”说着,怕季时禹不相信,池怀音用手比了比:“有这么长!”   季时禹走进屋内,床上床底检查了一下,“大概是从床底刨洞进屋的。”   这房间实在太小,又很低矮,季时禹进来以后,转个身都几乎要挨到池怀音,头顶一直会碰到屋顶吊下来的灯泡,时而遮挡住那昏黄的光源,让房间里光影忽闪。   虽然有些尴尬,可是池怀音还是很害怕,不希望他离开。   “你能不能在这里坐一下,我一个人害怕。”   季时禹觉得池怀音的反应有些好玩,但是想想池怀音毕竟是个女孩,害怕也正常,于是大咧咧在她那张床铺上坐了下来。   屋内太小,季时禹坐下以后,整个房间也没有太多空间了。   池怀音看了季时禹一眼,仍有几分心有余悸。   “我能不能,挨着你坐?”   季时禹轻轻笑了笑,拍了拍他身边的床沿:“过来吧。”   昏黄的小屋里,此刻只有池怀音和季时禹两个人。   明明没有挨在一起,中间留了大约五六公分的距离,可是池怀音还是感觉到季时禹半边身子那种温热的体温,好像离她很近,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身材很高大,即使坐着,池怀音也能感觉到那种身高差,很奇怪,却不再是一种压迫感,而是一种安全感。   也许男人和女人天生就是不一样吧。   池怀音偷偷抬眸,看向季时禹,他也正好低头看向她。   两人冷不防这么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尴尬,又将视线转向别处。   房内安静了许久,一种奇怪的暧昧感在房内的空气中流通,让池怀音有些羞赧。也许该找些话题来聊一聊,不然一男一女在这么逼仄的环境里共处,实在有些奇怪。   池怀音想到今天临走前,曹教授找她的谈话,抠了抠手心,低声问道:“曹教授今天有找你谈话吗?”   “嗯?”季时禹怔楞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池怀音在问话,点了点头:“嗯。”   “他说他手里有两个名额,可以推荐我们两个到北都来工作。”池怀音没有抬头,始终盯着自己的膝盖头,“你想来北都吗?”   池怀音得承认,她问这话的时候,心里是有几分期待的。   森城和北都,一南一北,如果季时禹愿意来北都,也许,也许故事又会不一样。   季时禹的表情自然,嘴角勾了勾,“北都太远,没想过。”   季时禹回答得坦然,池怀音有些微失望。   “研究生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   季时禹身体往前一躬,双手的手肘随意地搁在大腿之上,“可能会回宜城吧。”   季时禹是研究生,学的又是国内目前稀缺的科研前列专业,属于高级人才,毕业后一般都可以留校,或者去森城的研究所,甚至是北都。他有那么多选择,哪一条都是人人艳羡的康庄大道,他却说要回宜城,宜城是南省辖下一个很普通的县级市,发展比森城都差得远,能给他什么好的工作环境?   听说钟笙毕业后要回宜城,想必季时禹也是为了她才要回去的吧。   这么一想,池怀音又觉得心里抓心挠肝一样难受。   明明知道答案的不是么?为什么她还抱着不可能的希望?   傻,真的太傻了。   ******   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舟车劳顿,终于回到了森城。   不得不说,空气中那股子海腥味道,让池怀音觉得踏实了许多。   下了火车,学校派了人来接他们,一路就直接开回了森大。   本来准备先回家一趟,但是回都回校了,就转道先回了宿舍。   季时禹倒是算有风度,见池怀音的布包不轻,帮她一路拎到了宿舍楼下。   两人一路也没有聊什么,就是很安静地走在校园的小路上,一路盛夏繁荫,花木扶疏。   池怀音的眼角余光一直能看见季时禹的侧脸,从额头到下颚,线条起伏,侧颜坚毅。虽然平时痞里痞气的,但是仔细想想,自从又成为同学,他便没再做过什么出格的事,甚至总是在帮助她。   从高中到研究生,这么多年,他成长了许多,从当年那个人人害怕的小痞子,成长为一个肩膀可以扛起担子的男人。   而她对他的印象,也从害怕,变成了喜欢。   谁说这世事不阴差阳错呢?   季时禹不能上楼,池怀音自己扛包扛了最后一路。   回到宿舍,池怀音气喘吁吁将包随手放在了宿舍的桌子上。   别的室友去图书馆了,那两只一贯神出鬼没,宿舍里只剩江甜,看上去形单影只,见池怀音回来了,就跟见了组织一样,就差眼泪汪汪了。   一番激烈黏腻的言语表达了对池怀音的思念之情之后,她就开始自然地翻起了池怀音的行李。   “你给我带礼物了吗?北都好玩吗?北都总院有没有长得帅的?有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和机关炮一样,池怀音哪里回答得过来,转身拿了茶杯,从江甜的开水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给你带了一个很漂亮的相框,还有一些北都的糕点。”   听说自己有礼物,江甜的表情立刻满足。   她从包里拿出相框,摆弄了一下,随手放在床头,然后又拿出了糕点,拆了就开始吃。   “对了,你知道吗,你走了以后,倒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池怀音喝了一口水,“什么事?”   “还记得上次和我们一起吃西餐那个女的吗?叫钟笙的那个,季时禹追的那个。”   说起钟笙,池怀音的表情有些尴尬:“她怎么了?”   “你知道我们教育学院有个还挺出名的高干子弟,叫杨园的吗?钟笙和杨园结婚了。”说起八卦,江甜立刻跟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个没完:“前几天杨园家里派了好几辆车过来给钟笙搬宿舍,那排场,真的把我们一栋楼的女孩都惊到了。”   “听说钟笙本来毕业了要分配回原籍,杨园家里直接给她弄了改派书,现在她被安排到教育局工作了。”江甜说到这里,啧啧感慨:“所以说啊,结婚就是女人第二次生命,还是得擦亮眼睛!”   江甜说了半天,一直不见池怀音有反应,诧异地撇过头来看向池怀音。   “喂,池怀音,你怎么笑成这样?你和钟笙很熟吗?她结婚,你至于为她高兴成这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   【某高冷儿子剧场】   某老父:今天你妈没空,是我给你开的家长会,我发现你班主任换了,变成一个刚毕业的女的了。   某高冷儿子:没换,还是以前的。   某老父:啊?怎么会,我去开会的时候看到是一个刚毕业的女老师。   某高冷儿子:你是不是走错班了?   某老父:你不是五年级一班吗?   某高冷儿子:我六年级了,谢谢。   某老父:……   某高冷儿子当晚一直语重心长劝自家老妈离婚,劝了一个多小时。 第17章   钟笙结婚的消息来得突然,赵一洋高兴归高兴,也还是有些担心告诉季时禹以后,他会接受不了。虽然之前季时禹没有表现得对钟笙多势在必得,但是这么多年习惯性在照顾她,也是事实。   在季时禹回森城之前,赵一洋和陆浔划拳,最后陆浔输了,由他来告诉季时禹这个消息。   陆浔在告知季时禹之前,戴上了家里传下的护身玉、护身红绳,就差给自己去庙里烧香了,磕磕巴巴非常委婉地告诉季时禹后,季时禹的反应让他们都有些吃惊。   因为……他实在表现得太淡定了,好像一点都不伤心一样。   只是微微垂眸,点了点头,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那之后,宿舍的两只一直在认真观察季时禹,他的表现一切正常,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赵一洋对此十分不解,毕竟好多年的喜欢,怎么可能真的没事呢。于是乎,他跑图书馆还借了本心理学的书来看,坚持认为季时禹这是巨大的打击之下的伪装。   然后特意攒了一个局,要找个机会让季时禹宣泄出来。   学校外的小馆子,一顿放浪形骸的酒,没让季时禹宣泄出来,倒是把几个作陪的男孩子喝大了。一个个人仰马翻,喝得不知今夕是何夕,毫无形象可言。   相比之下,季时禹就清醒多了,喝完酒还能想起来,忘了锁实验室的门,踉踉跄跄又往实验室走去。   池怀音觉得季时禹这人还是有些不靠谱的,又逃课不知道去哪里了,一整个下午的工作都是她一个人做,害得她晚饭都没吃,一直被困在实验室里。   季时禹和池怀音在的课题组因为实验项目不同,曹教授把实验室里原来一直弃用的杂物房给收拾了出来,供他们使用。池怀音一个人待到这么晚,也还是有些害怕。   整理好了小实验室,把实验报告全部收起来放好,拿起放在柜子里的锁,正准备回寝室,一个走路都走不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大大咧咧一脚,把实验室的木门给踢开了,一身扑鼻的酒气差点没把池怀音给熏死。   池怀音手上拿着实验室的门锁,抬起头,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突然想到钟笙结婚的事,难道是因为太伤心了,所以去酗酒疗伤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池怀音的心情就沉了沉。   酒精的劲儿慢慢发酵出来,季时禹这一路跌跌撞撞走来,最后几乎是循着本能才能找到实验室。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池怀音身边,那一身酒臭的味道,直冲进池怀音的鼻腔,池怀音几乎要大退一步。   不想理他,池怀音随手关掉了实验室的灯,眼前瞬间黑了下去。   “出去,我要锁门了。”池怀音一想到他是为了别的女孩变成这样,就没什么好态度对他了。   季时禹醉醺醺地辨认着池怀音的样子,半晌,舌头打结一样,含含糊糊唤了一声:“池怀音?”   原本懒得理他的池怀音,听见他的声音,见他醉成这样,还能把她认出来,又觉得心里柔肠百结,几分舍不下。   池怀音轻叹了一口气,走上去把歪歪斜斜的人扶正,他喝醉了,脚下已经开始打晃,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实验室的。   “喝成这样,不回宿舍,到实验室干嘛?”   “锁门。”   他这答案,池怀音真有些哭笑不得。   季时禹个高,体重自然不轻,池怀音力气不够,觉得扛一头死猪也不过如此,不过下个楼,已经气喘吁吁,最后不得不把他丢在台阶上,自己先休息一下。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黑暗的楼道里,一左一右,坐在同一节阶梯上。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池怀音反而觉得自在了许多。   空气中满是季时禹身上的酒味,池怀音觉得自己似乎也有些醉了。   她定定望向季时禹,在黑暗中努力辨认着他的面部轮廓。看他这副又颓废又邋遢的样子,心情也有些复杂。   半晌,低声讷讷问道:“其实如果感觉到痛苦,发泄出来,也很不错的。”   原本以为季时禹醉糊涂了,不想他靠着台阶的身体动了动,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眸中略带迷蒙:“怎么发泄?”   池怀音搜肠刮肚,想着方法,最后试探性地问:“要不?你可以倾诉倾诉?”   黑暗中,季时禹轻笑的声音格外清晰,他淡淡看向池怀音,懒洋洋地说着:“我没有想倾诉的,只想说脏话。”   “那要不,说脏话也行。”   季时禹喝醉的时候,整个人比平时还撩拨,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更衬得他眉目如画。   “那不行。”他笑道:“我的脏话会吓着你。”   “没关系。”池怀音赶紧说:“我生气的时候,也会说脏话的,吓不着我。”   “噢?”季时禹的一声拉长的变调,听起来格外缠绵,喝醉的他说起话来,声音也特别有磁性:“你这样的乖乖女,还会说脏话?”他笑笑看向她:“比如?”   其实池怀音不是真的会说脏话,只是安慰季时禹而已,这会儿话头到了她身上,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搜肠刮肚一番,想了想她匮乏词汇里用来骂人的词语。   “王八蛋?”   三个字就把季时禹逗笑了。   他调整了姿势,靠在楼梯的护栏上,整个人已经有了一些困意。   “你这哪里是脏话?跟说情话一样。”   ……   酒精作用下,最后一丝清醒也消失了。   季时禹靠着护栏,就睡着了,呼吸清浅,侧脸深邃,像默片里的定格。   黑暗中的沉默被拉长,纷乱的心绪仿佛找到了归宿。   “王八蛋,我喜欢你。”   那一夜,风都带着几分难言的缱绻。   *****   第二天,曹教授找池怀音和季时禹开会。   季时禹身上的酒味经了一夜,依然刺鼻。   曹教授没想到他的得意门生能胡闹到这地步,被他气坏了,正事都不说了,厉声批评了他四十几分钟,愣是一句话都没重样的。   池怀音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算是理解了什么叫爱之深责之切。   从办公楼出来,两人已经错过了中午的广播。   季时禹整个人还有些宿醉过后的萎靡,烦躁地撸了撸自己的头发,半晌低着头问池怀音:“昨天晚上,听说是你把我扶回宿舍的?”   想到昨天扛死猪的经历,池怀音也有些佩服自己,“卯足了一股劲儿,就把你给扶回去了,还好你也还算配合,迷迷糊糊还能半走半拖。”   “想不到你这么个小身板,力气还挺大。”季时禹自然知道自己和池怀音的身高差和体重差。   池怀音心想,力气不大能怎么办,总不能让他在醉死在外吧。   季时禹的表情有些复杂,沉默半晌,轻轻启口:“谢谢。”   两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各自闭嘴,一起走回了实验室。   他们最近的任务还是继续研究两种不同温度的电解质体系,高温体系电解温度为960℃,低温体系也有800℃。每天守着控温炉,往加料管里增加材料,观察阳极试样。   这种实验过程极其枯燥,繁琐,却又要异常细心。   季时禹一个男人都觉得挺艰苦,池怀音一个秀秀气气的姑娘,却从来不见她抱怨。   在季时禹的成长过程中,他接触过的女孩并不多,与钟笙那一类看起来很高傲,实际上很懂得示弱和求助的女孩相比;池怀音则完全相反,她看上去柔弱胆小,却很少找人帮忙,小小的身体似乎蕴藏着惊人的力量,在这个满是男人的系里,她从来没给过别人表现得机会。   下午大约三点钟的样子,一贯平静祥和的校园里,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这声音让两个在小实验室里的人都有点懵。   池怀音抬起头看着季时禹,愕然极了:“什么情况?”   学校每个喇叭都响了起来,那警报声震耳发聩。   季时禹仔细听了听那警报声,片刻后反应过来。   “火警!”季时禹拔高了嗓门:“着火了!”   “什么?!”   火情来得猝不及防,让困在小实验室里的两个人都乱了手脚。   季时禹第一反应是关闭了实验的双路直流电源,他努力让自己沉着下来,但是喇叭里巨大的警报声还是让他脑子有些乱。   和季时禹相比,池怀音就有些混沌了,火警警报都响了,她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抢救那些实验报告。   隔着控温炉,季时禹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池怀音!你是不是傻!”   ……   季时禹一声大喝,把池怀音吓到了,她手上还抓着部分实验报告,一抬头,脑袋就撞在了眼前的柜门上。   白皙的额头上立刻撞出一大片通红。   这一下撞得太重了,令人发燥的警报声中,池怀音眼冒金星,整个人都有点晕乎了。   她一手抓着那些实验报告,另一只手扶着柜子,可是眼前依然天旋地转。   就在她都快站不稳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焦急的身影。   根本不等她反应,那人已经将她囫囵背到了背上,胸前压在了那人背上,甚至有几分喘不过气。   池怀音的手几乎是本能地抱住了那人的脖子,发黑的眼前终于恢复了一些清明。   季时禹的体温似乎比这火情更让池怀音焦灼,她用手捂了捂脑袋,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整个实验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们是最里面的一间实验室,加之又耽误了一些时间,季时禹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脚下跑得极快,也顾不上两个人是不是会因为这一路的颠簸而难受。   在生死一线的时刻,能活出来,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到了这一刻,池怀音终于有了一丝害怕。   “到底哪里失火了?”她的声音带了一丝哭腔:“我们该不会死在这里吧?”   季时禹背着池怀音争分夺秒地往楼下跑,头顶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背着池怀音跑出来的汗,顺着滑到了颈部,濡湿了池怀音的手臂。   他的声音虽然在努力克制,却还是听出了几分紧张。   “别怕,我跑步很快,我不会让你死的。”   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吐字清晰,仿佛一剂强心剂,让池怀音不再那么害怕了。她甚至不自觉地将头靠向他的后背,胸腔失控的心跳,不知是因为这突发的火情,还是这个对她说“别怕”的男人。   最后两级阶梯,季时禹一步跨下去,百米冲刺一样冲出了实验楼。   终于,安全了。   两个人都有些懵,扫了一下眼前的状况。   整个楼下全是疏散的学生,大家稀稀拉拉地站着,脸上没有一丝慌乱,三两成群聊着天,闲散得和平日跑操没什么区别。   季时禹背着池怀音从楼上跑下来,两个人此刻看上去,都狼狈极了。   原本惬意的氛围似乎被他们的出现打断了,大家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俩。   原本在和别人聊天的赵一洋看见他们这么万众瞩目的降临,从人群里钻了出来,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二人。   “我靠,不过是个消防演习,你们搞得和真的一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系列】   季家的独子,从小到大,学习成绩、体育成绩,就连打个游戏都比别人厉害。   就是有点仇女症似的,完全不怎么和女生打交道。   某老父亲担忧问自家妻子:这是小时候有什么阴影,以后该不会喜欢男孩子吧?   妻子淡定说道:喜欢男孩子也行吧,尊重孩子的选择。   某老父一脸惊恐,心想社会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这事给老父极大阴影,很多年后,听说儿子要带喜欢的人回家,老父第一句话是问:“是男的还是女的?”   听妻子回答是女的,喜极而泣。 第18章   池怀音后来才知道,那天中午,学校广播里有通知,下午有消防演习,而他们两个被曹教授叫去开会,错过了。   两人闹出来的笑话,在工院算是出了名,什么“生死同学情”、“逃命组合”,总之,有一段时间,走到哪里都被人笑话。   池怀音的名字也因此和季时禹捆绑了一阵,说不上为什么,竟然还有几分命运的感觉。   池怀音要感谢发生了那么一个插曲,让她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男生追过她,只是没有一个能让她的心情这样忽上忽下。见不到他会想,见到了又患得患失。   人的一生会遇到喜欢自己的,自己喜欢的。池怀音也想如自己心意一次。   如果钟笙结婚,是上天的给她的机会,她想把握这个机会。   ******   一转眼,1991年的第一学期就结束了,暑假来临了。   同年7月,森城证券交易所正式开业。   8月19日,苏联爆发了著名的“八一九事件”,同日,著名的摇滚乐队Beyond乐队,首次登上香港红磡体育馆,举行了第一次大型演唱会。   8月21日,拉脱维亚宣布独立;8月25日,白俄罗斯独立   9月2日,森城大学迎来了新学期的开学……   那一年,森城开始进入了全民炒股的热潮;新开学,大家关注着苏联的局势,每天吃饭都要聊一聊;广播站开始循环播放Beyond的曲目,很多同学不是南省本地人,也用荒腔走板的方言唱着歌。   “……   永定贼有残留地鬼嚎(今天只有残留的驱壳),   迎击光非岁玉(迎接光辉岁月);   风雨总剖干既有(风雨中抱紧自由),   呀僧跟过彷徨地增杂(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贼僧好百比没来(自信可改变未来)……”   熟悉的校园里,同学们来了走,走了来,走在路上,看到那些新入学的新鲜脸孔,还是有些感慨。   进入研究生阶段的最后一年,有的同学已经开始着急,马上要踏入社会,以后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做任何事都很纯粹。当然,也有一些完全不知道着急的,比如男生宿舍208的诸位。   赵一洋的狐朋狗党又挤满了并不大的寝室,平日里扑克、麻将倒是也打出了一些情分。   对于赵一洋追了大半年,还没有搞定江甜这件事,大家有不同意见。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说:“我们这些理工科的,专业里女生少,光包分配不包分配女朋友,这有点不科学。”   另一个男生不赞成这种丧气想法,说道:“照我说,老赵应该提高写作能力,我本科时候和女朋友一天一封信,写了四年,文学造诣提升了很多,感情也很加温。”   一个知情的男生立刻掀老底:“前女友好吗,写了四年,文学造诣提升那么多,还不是分手了?”   其中一个家境最好的男生终于看不下去了,拍了拍赵一洋的肩膀:“我说吧,那些虚头巴脑的都别搞了,搞点实在的,真正打动女孩才是真的,像我,当初为了追我女朋友,每周都送她回家,你看,我们异地恋两年多了,也还在一块,她就等我回去娶她。”   赵一洋嘴角抽了抽,鄙视地说:“你开奥迪100去送,能打不动么?我们能有个自行车接送就不错了。”   ……   最后,在大家的一致意见下,决定主动做点什么解决这种困境,一个平日里比较活跃的男生发起了“联谊活动”,他来联系女孩,周末一起出去玩。单身的男生都可以参加,包括赵一洋这种久追不成的。一条路不成,还是应该打通新思路,这是当代大学生的灵活变通。   这边厢聊得热火朝天,那边的季时禹还躺在床上,背对着大家,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书。真是佩服他,宿舍里人这么多,吵成这样,他还能看得下去书。   赵一洋走过去捶了捶季时禹的床铺,脆弱的床板被他几拳捶得嘎吱直响。   季时禹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地放下手里的书。   “喂,季时禹,你好歹参与一下我们的话题好吗?钟笙结婚了,也还有一片大森林,不要表现得对女人没了兴趣一样。”赵一洋往后退了退,欲言又止:“你这样我们都会很害怕,怕你以后会不会喜欢我们……”   “你想得倒是美。”   赵一洋这狗嘴真是吐不出象牙,季时禹看了调笑的众人一眼,最后咬牙切齿:“不就是出去玩?我去!”   ……   ******   池怀音从实验室回宿舍的时候,江甜正坐在桌边吃零食。   录音机里播放着音乐节目,整个宿舍里都是很悲伤的歌曲。   见池怀音回来了,江甜气鼓鼓把她拉了出去。   两个人站在无人的天台上,蚊子一直嗡嗡嗡围绕着她们,池怀音被咬了好几个包。   一定是O型血比较吸引蚊子,不然怎么江甜好像一点事都没有,一直闷着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甜甜,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被咬得受不了了,池怀音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说,男人的话,能信吗?”江甜问。   “怎么了?”   江甜说着,就一脸气愤:“赵一洋那个瘪三,说什么喜欢我,要一直等我,结果他今天说,我要是还不答应他,他就放弃了,还说周末兄弟约了很多女孩子,让他也去。”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赵一洋也追了这么久了,江甜一直和他争锋相对,应该是不喜欢吧?   池怀音的问题把江甜噎住了,江甜憋了半天,才说道:“我就是不喜欢他,讨厌死他了。他太恶心了,还说多喜欢我,也就追了半年多,就放弃了,一点毅力都没有!哎呀,人又土,人家男生追女孩送夏奈尔的香水,他说夏天来了送我一瓶花露水!乡巴佬,土老帽,长得还难看,一个大男人还有美人尖,还单眼皮,我最讨厌单眼皮了,我恨死单眼皮了!”   听着江甜这一通数落,池怀音总算是找到事情的症结了,有些哭笑不得:“甜甜,我看,你这是喜欢上他了吧?”   “放屁!”   江甜本能的反驳之后,就陷入了一阵沉默,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倏地转身就跑了。   “我出去一会儿!”   天色这么晚了,池怀音够着脖子喊江甜:“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   “我去找赵一洋算账!!”   池怀音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两个冤家。   晚上江甜很晚才回寝室,冲回来的时候,双颊通红,一脸娇羞,一看就是发生什么了。要不是宿舍里另外两个都睡了,江甜的倾诉欲,恐怕是要说一晚上了。   那一晚那么热,她睡觉还要蒙被子,一直翻来覆去,总之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最诡异的是,也不知道她想到什么了,睡得好好的,还突然要嘻嘻嘻笑几声,要多可怕有多可怕。   第二天早晨,池怀音在那刷牙,江甜围着她转了几圈,最后很扭捏地说:“我和赵一洋好了。”   池怀音点了点头:“看得出来。”   江甜震惊:“这也看得出来?”   “你的样子实在太浪了,看不出来才稀奇。”   “去。”江甜的表情一看就是坠入爱河的样子,一脸的粉红泡泡:“周末你有空伐?”   “周末要做家教,你知道的啊。”   “那算了。”江甜说:“周末我要跟着赵一洋他们去联谊,我要看看赵一洋那帮狐朋狗党是准备给他介绍什么样的姑娘!”江甜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咬牙切齿:“我看了下,赵一洋身边,一个好东西都没有,以前还觉得那个季时禹还不错,结果他也是个鬼混的,也要一起去联谊!”   江甜还在耳边碎碎念,池怀音已经反应了过来。   “我周末好像是有空的。”池怀音转了话题。   “嗯?”   “我跟你一起去,我也很久没出去玩过了。”   “……刚不是还说要做家教?”   “记错了,突然想起来,我的学生已经高考结束了。”   “不是有新的吗?”   “可以没有的。”   ……   *****   赵一洋现在在整个男生宿舍三楼,都已经被人打成黑名单了。   和他说话一定要有技巧,如果听到他说“我和你说件事”,一定要赶紧跑,不然他准一个春心荡漾,说一遍他和江甜确定关系、以及亲上了的故事。   季时禹实在受不了他现在这个疯不疯颠不癫的状态,忍不住啐道:“你他妈能不能正常一点?!”   赵一洋站在镜子前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自己的发型:“你这种单身汉,不懂我们有家有口的幸福。”   说着,他拍了拍陆浔的肩膀,把正在写报告的陆浔,拍得一笔直接把信纸戳破了。   “陆浔,你加把油,下一个就是你了。”说着,睨了季时禹一眼:“你还是有希望的,不像某些人,注定要孤独终生了,看谁都羡慕嫉妒恨。”   季时禹不屑地嗤了一声。   “哎呀,你嗤也没用啊,你谈过恋爱吗?你牵过女孩的小手吗?你亲过女孩的小嘴吗?你都没有,但是你的兄弟我,都、做、过、了。”赵一洋最后捋了捋自己的袖口:“不说了,我去约会了,再见了各位!”   “疯子!”   他关上门后,季时禹和陆浔异口同声道。   最近赵一洋谈恋爱了,这是人尽皆知的是,本来以为周末的联谊活动,他肯定不会参加了,结果没想到他不仅还是参加了,还拖家带口,不仅带了女朋友,还带上了女朋友的室友。虽然两个姑娘确实也都长得挺灵,但是毕竟破坏了原本的计划,让大家都有几分尴尬。   这让攒局的哥们有些为难,本来算好了人数,减去赵一洋,男女都是一对一的,结果现在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女孩,那约的另一边的姑娘,该怎么想?   他正焦急着,音乐学院的那帮姑娘已经到了,一个个青春靓丽的,自成一道风景线。此情此景,他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森城的中山公园,是年轻人周末约会的好去处,公园的中心湖很大,上面都是划船的。那么大个湖,划到湖中心去了,还不任男孩子为所欲为?所以一般约会都会选中山公园。   一行人虽然对江甜和池怀音的到来有些意外,但是也很快打成一片,都是年轻人,本就没什么隔阂。直到大家走到了游船中心,才意识到人数不对的尴尬。   一艘船两个人,一男一女,原本是安排好的,现在多了一个姑娘,那怎么安排呢?   前面有几对聊得不错的男女先上船了,赵一洋和江甜是一对,自然也上船了。   最后现场只剩下攒局的和季时禹两个男生了,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季时禹看了一眼眼下的状况,沉默地踏上了船,他是男人,要先上去掌握平衡。   剩下三个女孩,确实有些棘手。   他扫了一眼岸上的人,最后抬起了手邀请,低声道:“谁先上?”   季时禹话音方落,岸上的三个女孩同时抬起了手。   季时禹没想到会这样,一时也愣住了。   三个姑娘同时抬起了手,本来都有些尴尬,但是这会儿缩回去更尴尬,最后都稳住没有动,等着季时禹的选择。   季时禹原本也不是真的来找对象的,要不是被赵一洋激了一下,也不会浪费时间来游什么湖。   其实看到池怀音也抬起手的时候,他是有几分松了一口气的。   比起去应付不认识的姑娘,池怀音这种安静又乖巧的女孩,要好相处得多。   他果断地抬起手,一把抓住池怀音的手,将她扶上了船。   皮肤灼热的接触,像过了电一样,两个人都怔楞了一秒。   池怀音上船后,季时禹转而淡淡对岸上那个男生说:“剩下的二位美女,就辛苦你了。”说着,他看了一眼船另一头的姑娘,顿了顿声:“池怀音是我同学,我来照顾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很多年之后系列】   某高冷儿子近来早出晚归,某季姓老父亲有些担心:你说儿子是不是早恋了?   池怀音白了某人一眼:儿子已经18岁了。   某人震惊道:原来我们已经结婚这么多年了?太伟大了!   池怀音:你什么意思?   某人立刻转了脸:我是说,我这么糟糕,你还能坚持住不和我离婚,老婆,你真的太伟大了! 第19章   昨夜刚下了一场雨,园心湖的湖水不像平时那般碧波清澈,微微泛起一丝淡黄色,依旧温柔。风轻轻吹过,带起粼粼波光。   船离开码头,岸上的人渐行渐远,视线只有这辽阔的湖面,以及对面的年轻男人,这让池怀音略微有些紧张。   船行至湖心,周围也没什么船只了,季时禹放下船桨,两人开始静静欣赏风景。   虽然四周碧波荡漾,绿树环绕,但是池怀音心不在此,眼角余光一直暗暗瞥向对面的人。   手上紧紧攥着裙子,带着一丝汗意,脑中还在回味他抓起她手的那一刻。   其实她抬起手的时候,是做好了他不会选她的准备,因为另外两个舞蹈专业的姑娘,活泼开朗,人也主动,都比她更吸引男生的注意。   他站在船上,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突然抓起她的手,两个人其实都有些愣了。   仿佛那种选择,是一种本能,让她的心跳骤然加快。   此刻季时禹背靠着船沿,视线落在右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怎么会来?”季时禹的视线懒散地瞟过来,淡淡看了她一眼。   池怀音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那你呢?”   “我?”季时禹微微扯动嘴角:“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话题到这里,戛然而止。   池怀音也觉得自己胆子太大了一些,但是眼下这种情形,真的很容易让人冲动。   船行之湖心,除了水里的鱼,周围没有任何活着的动物可以来打扰。   风缓缓拂面,吹动平静的湖面带起一丝丝波澜。   仿佛在鼓舞着她,说吧,这么好的机会,不要再等了。   钟笙结婚了,她不愿意再等出另一个钟笙。   如果季时禹都是要重新开始,为什么不可以是她?   仿佛鼓起了毕生的勇气,池怀音攥紧了自己的手心,彻底抛去了从小到大,老师和家长教育的“矜持”,深吸了一口气。   “你看我合适吗?”   “池怀音?”   “你先听我说。”池怀音的脸越涨越红,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知道你喜欢钟笙的时候,我很难过,但是现在钟笙结婚了,我不想再错过了。其实,我今天是为了你来的。”   “季时禹,我喜欢你。”   ……   池怀音半低着头,许久都没有听到季时禹的回应。   她还想说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一张嘴就有种要咬到舌头的感觉。   池怀音像等待宣判的犯人,等得有些心焦,半晌,才怯生生抬起头。   “季时禹?”   只见他似笑非笑,淡淡反问:“谁会泡院长的女儿?疯了吗?”   仿佛一桶冷水,嗖嗖就从池怀音的头顶骤然泼下,她甚至都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按照一般的发展,发生了这事,我们两个是不是应该有一个跳湖?”   季时禹冷不防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瞬间把两个人之间那种低气压带歪了。   他见池怀音不说话,轻叹了一口气:“我是男人,我来跳吧。”   “不!用!”   ……   1991年夏天的尾巴,池怀音人生第一次暗恋以告白失败告终,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每天还是要忙碌地做实验、写报告。   中秋过后,冬天总是来得很快。   那一年,森城的冬天遭遇了几十年难遇的寒流,冬天平均16度的森城,进12月开始,温度就跌破了10度。   “熔盐电解铝新型惰性阳极”的课题实验研究终于基本完成,论文在曹教授的指导之下已经成稿,之后就是等待上刊了。   和季时禹朝夕相处的日子终于过去,这期间她的表现一切正常,她都忍不住要表扬自己,演得真棒。   *****   这几个月大家的生活都过得很寻常,赵一洋谈恋爱以后,就对学校的宿舍管理规定很不满。男生进女生宿舍,脚还没跨进门,已经被宿管大妈拦住了;女生进男生宿舍,宿管大爷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些女生进男生宿舍推销袜子或者一些地摊货,基本上畅通无阻。   研二的第一学期过半,学校里很多准毕业生就开始实习了。像总来赵一洋赌摊一个学物理的男生,大四的,四人一间的房,只住了他一个人,他也无聊,就总到赵一洋宿舍来打牌,他女朋友是法律系的,经常到他宿舍里玩。学校里宿舍就那么大,天气热,他们鬼混的时候老开着窗,隔壁和上下楼宿舍的男生都能听见床响。   每次在赵一洋这边来打牌,基本上都是一群人围攻他一个,以此警示他,“在这个匮乏的时代,你吃肉归吃肉,不要吧唧嘴,太没道德了”!   有一阵子,赵一洋一度把这个比他小几岁的男生视为灵魂导师,每次他来打牌,他都要拉着人家一通取经。   对于赵一洋这种目的不纯的行为,大家都很鄙视。   季时禹忍不住啐骂他:“你最好每天少胡思乱想,小心江甜知道了,卸了你的腿。”   “是男人就会想。”赵一洋对此倒是不以为耻:“谁有女朋友了不想啊?”说着,突然变了表情,戏谑一笑:“也是,你肯定没法想,毕竟你还是没有女朋友的雏鸡。”   “滚——”   “不服啊?要不咱打个赌,赌我们俩谁先当上真男人。”赵一洋阴险一笑:“就以今年为时限吧。”   “……”一直沉默的陆浔终于听不下去了,插了一句嘴:“现在都已经12月10号了,老季女朋友都没有,上哪当男人。老赵你这打赌太欺负人了。”   赵一洋哈哈大笑起来,本来也没有真打赌的意思,不过是借机揶揄一下季时禹。   “也是,人家说不定还在等钟笙离婚呢,我肯定赢定了。”   说着,转身要回自己铺位,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   “赌什么?”   赵一洋没想到季时禹会接话,一时也来了兴致:“你真要来啊?那行啊,真男人之争,谁输了,谁穿内裤去操场上跑五圈”   就像陆浔说的,都12月10号了,季时禹要翻身,怎么可能?他就不同了,专注搞定江甜就行,于是大胆下了赌注。   本以为季时禹不会同意,结果季时禹听了这话以后,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倒像带了几分赌气似的。   “就这么定了。”   ……   女人谈恋爱以后都是重色轻友的动物,比如说这会儿,江甜好不容易回到寝室了,居然在织毛衣。   今年森城的冬天比往年冷些,她买了毛线从头开始学,怕她家赵一洋冻着了。   就赵一洋那人高马大牛一样强壮的身体,池怀音觉得毛衣完全是多余的。   江甜一边织着毛衣一边和池怀音聊天。   “你知道吗,最近有个别的学校的女孩看上了季时禹,完全和母兽捕食一样,不达目标不罢休,那架势,怕是誓死也要把季时禹给睡了的意思。”   池怀音没想到课题结束以后,季时禹的生活居然这么“多姿多彩”,不由觉得心头一揪,十分不适的感觉。   “是么,那他要谈吗?”   江甜头也没抬,“可能会吧,听说他和老赵打赌了,说是今年结束以前一定要找到女朋友。”   池怀音皱了皱眉:“他们很闲吗?”   “可不是么?我还骂了老赵呢,人家有没有女朋友关他屁事。”   ……   听江甜说完那事以后,没几天,池怀音就碰上了季时禹和一个陌生女孩在一块。   池怀音从学校回家拿衣服,顺路去家后面的后街买点东西,就见到季时禹和一个女孩向她的方向走来。   两人似乎是迷路了,季时禹看到池怀音,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赶紧朝着她的方向走来,急吼吼问道:“你知道这附近有个招待所,叫松鹤么?”   “知道。”她说。   “怎么走?”   池怀音探究地看了二人一眼,想到他们要去那种地方,忍不住皱了皱眉,她打量了那女人几眼,心下越发鄙夷,沉默地指了指北面:“这条路出去,然后左转,再右转,直走五百多米,再右转,就到了。”   “谢谢。”   池怀音买了东西回家,心想,等他们走到目的地,就知道她的良苦用心了。   希望他们找到那家书店以后,能被知识点化,回头是岸,不要再乱搞了。   ……   原本以为搅和了季时禹的“好事”,他就能死了那条心,却不想第二天在食堂,池怀音又碰到季时禹和那个姑娘了。   他们和赵一洋、陆浔在一桌吃饭。那姑娘看上去性格很好的样子,和季时禹说着话,还很细心给整理袖口。时不时把餐盘里的肉分给季时禹。   一般男生有了对象,都会带着和整个宿舍的人吃饭,这一点大家都可以理解。   除了钟笙,季时禹没带过别的女孩和宿舍的人吃饭,如今带了这个姑娘,想必是认真的了。   比起当初说起钟笙就说坏话,这次他们对这个姑娘可谓和善包容。每个人都有说有笑的,聊得很开心的样子。   池怀音看看此情此景,就觉得有些心酸。   一个人游魂一般走到窗口,随便买了个馒头,正准备回宿舍,就迎面撞上季时禹。   他如同一堵人墙一样,挡在池怀音面前。   “喂池怀音。”他皱着眉,一副要算账的样子:“你什么意思?”   池怀音的手上拿着搪瓷碗,表情有些沮丧:“什么?”   “昨天我找你问路,你干嘛故意给我指反方向,一南一北,我就不信你住几十年的地方,还能搞错!”   池怀音也有些心虚,还是强装镇定的样子:“是吗?我……我记错了吧……”   “记错了?!”季时禹气得扯了扯自己的外套,来回踱了两步:“你知不知道,昨天我和我堂姐因为你指错路,多走了两个小时才找到位置!”   ……   食堂里人声鼎沸,只有池怀音的耳畔好像突然寂静了。   “堂姐?”   “池怀音,我看你长得乖巧,小心思还挺多。”说着,皱着眉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不是报复啊?”   “啊?啊!”池怀音有些震惊季时禹的联想能力:“我不是……我是以为……”   “以为什么?”   “我以为……”想到自己的误会,池怀音也有些难以启齿,半晌,只从牙缝了挤出浑话来:“怕你亏了身体,以后不能继续科研工作了。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   季时禹皱着眉头回到座位,赵一洋见他去找池怀音说话了,问道:“你和池怀音说什么了?”   季时禹黑着脸,有些不爽:“没什么。”   “没什么池怀音怎么在拿馒头砸自己的头?”   “嗯?”   季时禹顺着赵一洋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池怀音一脸懊恼地飘出食堂,一路走一路拿馒头敲自己的头。也不知道她想到什么,突然胡乱抓了一把头发。   真是奇怪,明明是对她恶意揣测、耍人很不爽的,为什么会觉得此刻的她,看上去居然有那么几分可爱?   池怀音有胆子表白,这是季时禹想不到的。   当下其实有些措手不及,第一反应是拒绝她。   那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是谁都可以,池怀音不行。   潜意识里,他觉得,池怀音应该是被慎重对待的女孩。   转过头来继续吃饭,筷子在米饭里戳了戳。   桌上的众人继续聊着天。   堂姐还在洗脑,明明说好是来找他玩的,结果一直耳提面命的唠叨。   家里催着季时禹找对象结婚,他们这一代就季时禹一根独苗,就跟种猪一样,是传续香火的重要人物。   “噗嗤、”   季时禹突然的一声发笑,打断了桌上热聊的气氛。   堂姐不悦地扫了季时禹一眼。   “我跟你说正事呢,你笑屁啊?”   季时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你刚才说了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池怀音:你知道错了吗?   季时禹:嗯。   池怀音:错在哪?   季时禹:错在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肯定错了。   池怀音满意:那你准备弥补?   季时禹:最大的诚意,是我为夫人大保健。   池怀音:…… 第20章   堂姐对于季时禹的心不在焉很是不满,也懒得和他说了,转过头问起赵一洋。   “刚才那个姑娘是你们同学啊?”   赵一洋点了点头。   堂姐有些犯嘀咕:“这姑娘对我们时禹好像有点意见,昨天故意给我们指个错路,我们多走了两个多小时。”   “啊?”赵一洋对此有些不敢相信:“不能吧,池怀音是顶顶乖巧的姑娘。”   堂姐疑惑地皱了皱眉:“那可能是我们误会了吧。”   一直坐在一旁的季时禹,人家和他说什么,他都跟听不见一样,这会儿不和他说了,却是听得清楚。   “知人知面不知心,不懂?”   赵一洋疑惑地看了一眼季时禹:“从没听你这么评价过哪个姑娘,这是发生什么了?”   季时禹清了清嗓子,半晌淡淡说了三个字。   “没什么。”   食堂里发生的事,很快就通过赵一洋这个大嘴巴传到了女生宿舍,再结合以前发生的事,赵一洋就差添油加醋写一部小说了。   原本赵一洋和江甜一直想要撮合季时禹和池怀音,但是这么久也制造了那么多机会,真要来电,早就成了,也不至于还越闹越僵似的。   圣诞节那天,江甜和赵一洋摆了顿和事酒,邀请了季时禹和池怀音。   森城西洋风正盛,一些教堂、百货公司、大饭店都有圣诞节活动,持续到25日晚上。他们算是最后一波客人。   当时他们系里已经开始新课题了,平安夜都在实验室里加班,第二天圣诞节,一个个都精神萎靡。   池怀音不知道他们是这场和事酒的主角,到场的时候,还处于严重缺觉的状态。   赵一洋开了几瓶啤酒,顺着圆桌分配到每个人手里。池怀音从来不喝酒,看到啤酒,忍不住皱了皱眉:“我不会喝酒。”   赵一洋也不理会池怀音的拒绝,给她倒了一杯,然后又另拿了一瓶刚开的,直接递给了季时禹。   “人和人呢,是有缘分安排的。像我和甜甜,注定了要在一起,成夫妻。”说完,赵一洋龇着牙笑了笑:“但是有的吧,既然不能在一起,那也别当仇人。比如你们俩吧,是我们俩最好的朋友,我们原本是特别想把你们凑一对,但是既然不成,那咱就当这事都没发生过,到此为止了,谁也不提了,行吗?”   江甜赶紧趁机举起了酒杯:“我们今天组这一局,是希望当个和事佬,有什么误会,都说开了好。”   “是是。”赵一洋说:“和事酒么,重点是酒,你一杯,我一杯,什么仇都散了。”   池怀音没睡好,脑子有些迟钝。   “我们有什么仇?”   “就你捉弄季时禹和他姐的事,肯定有什么误会。”赵一洋看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我原先误会你对老季有意思,没想到也是我搞错了,你多多包涵。”   池怀音没想到赵一洋在桌上这么直接地把这些话说了出来,只觉得脑子里“轰”一声就炸了,脸瞬间胀红。明明是冬天,这桌上的尴尬却硬是把她逼出了一层薄汗。   池怀音怕赵一洋再说下去,更一地鸡毛,赶紧举起了酒杯。   从来不喝酒的池怀音,第一次接触啤酒,像喝药一样,想都不想,一口灌了下去。   那种小麦和酒精发酵出来的淡淡苦味,让她的舌头有些发麻。   “都是误会,我先干为敬!”   池怀音的豪爽让赵一洋和江甜都有些诧异。   这话还没怎么说呢,她怎么就喝上了?   大家的视线不由都落在她对面的季时禹身上。   季时禹的表情始终漫不经心,视线淡淡落在面前的桌上,半晌,他淡淡一笑。   “话可要说清楚。”他缓缓抬起头来,定定看着池怀音:“哪些事是误会?”   池怀音头皮越来越麻,脸上红得简直要滴出血来。   真后悔去表白,被拒绝了已经够惨了,还被人捏了把柄,这会儿当着别人的面,也堵不住季时禹的嘴,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睛。   只听季时禹音色低沉,不疾不徐地道:“你捉弄我,可不是误会。”   没想到,他并没有提及表白的事。   池怀音再睁开眼睛,视线与他在空中相交,他眸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始终……始终让池怀音难以捉摸。   赵一洋见季时禹还在扯这事,赶紧又把酒给满上了。   “季时禹你他妈是不是男人,一直为难人家姑娘什么意思,不就多走两个小时么,当锻炼身体不行啊?”   “就是啊。”江甜也赶紧为池怀音辩白:“我们怀音一贯不怎么认路,怎么可能故意的。”   “以后你们就是同学关系,谁也别多想了,成吗?”   “除此之外,互不干涉,也别捣乱。”   ……   赵一洋和江甜你一眼我一语的,完全不给他们插嘴的机会。   眼前这尴尬的场面,让池怀音的手,忍不住伸向了面前的酒瓶。   看来酒真是个好东西,在人无话可说的时候,至少可以麻痹一下自己。   池怀音的手刚碰到桌上的酒瓶,对面的筷子已经不轻不重,敲在了池怀音的手背上。池怀音吃痛,本能缩回了手。   控诉地看向对面的人,他却并没有回过头看向池怀音,只是专注地看着赵一洋和江甜的“双簧”。   池怀音心想,这么个快准狠的小动作,难不成是巧合?于是乎,罪恶的小手又一次伸向酒瓶。   这一次,手指头都还没碰到酒瓶,那双筷子又敲了过来。   疼得池怀音几乎要龇牙咧嘴。   赵一洋在说话,江甜在看着他,都没注意到另一边。   池怀音对面的男人,目光终于幽幽回转。   威吓的眼神,瞪了她一眼,让她想要拿酒的手,瞬间就瑟缩了回去。   不是赵一洋请客么?酒又不是他付钱,他这是什么意思?   ******   那场诙谐又荒唐的和事酒终于结束了,大约是有赵一洋这个活宝在,倒是也没有那么煎熬。   大过节的,赵一洋倒是有心,做家教赚了点钱,给江甜买了一台爱华单放机,把江甜感动得眼眶红红。   热恋中的人,眼中是容不下别人的,和事酒结束后,他们就要去约自己的会了。   赵一洋轻咳两声,宣布道:“为了证明你们已经和好了,就让老季护送怀音妹妹回学校吧。”   完全没有给池怀音拒绝的机会。   从东门的饭店回学校,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九点半已过,连最后一班车都发车了。   两人只能选择最原始的方式回学校——走路。   最初囫囵灌下去的啤酒,现在才开始发挥神威。从来没有喝过酒的池怀音只觉得脑袋有些重,脚下有些软绵绵的。   这种有些恍惚的状态,让池怀音有些陌生。   眼角余光偷偷看向身边的男人,粗糙,匪气,全身上下都带着几分小地方出来的莽撞,不讲道理,耍赖流氓,毫不绅士。其实她自己也有些不理解,明明他和她的理想型差了十万八千里,为什么一颗心还为他牵动?   想起被他拒绝的那几天,池怀音伤心得甚至不愿意把这件事写进日记。最难受的时候,她把日记本里所有记录有“JSY”字眼的地方,都用钢笔涂成了黑方块。   回忆起这些,池怀音忍不住有些鼻酸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走在她身边的男人终于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停下了脚步:“是不是感冒了?很冷吗?”   从表白之后到现在的委屈,因为他一句若无其事的问话,全给逼了出来。   池怀音抬起头看着季时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的情绪。   “我知道,女孩子主动,就是不会被珍惜。”   “什么?”   池怀音的控诉仍旧没有停止:“可是我就是不想就这样算了,我想怎么也要试一试。没有努力过,怎么知道结果?”   季时禹眉头皱了皱,“池怀音,你喝醉了”。   “对,我就是喝醉了。不喝醉了,我也不敢问。”酒醉怂人胆,池怀音突然拔高了嗓子,用那张温柔秀气的小脸蛋,恶狠狠地问道:“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我不行呢?”   季时禹低着头看着池怀音,第一次,她勇敢地迎了上来,目光毫不闪躲。   夜风凛冽吹过,时间过去了许久,季时禹都没有回应任何。   池怀音那双水光澄澈的眸子里,最后的一点火苗也渐渐熄灭。   “我明白了。”她的表情难过极了:“就像赵一洋说的,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互不干涉,我也不会再捣乱了。对不起,那天我不是要故意整你,我以为那个女孩是你的女朋友,我不希望你们去招待所……”   作为一个女孩,池怀音几乎把自己的自尊都拿出来踩在脚下。那些羞于启齿的话,她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风像刀子刮在她湿漉漉的面颊上,她下意识抬起手去擦,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酒精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能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也感谢酒精,能让她说出藏在心底的话。   “季时禹。”池怀音说:“我们分开走吧。”   池怀音刚要转身,就感觉到手臂被人骤然一拽。   出奇的力道将她拽了回去,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季时禹整个抱了起来。   那动作,实在太恼人了。   季时禹把她悬空抱起,按在路边的电线杆了。后背靠着电线杆,虽然不至于掉下来,可是那也非常难受且没有安全感。   池怀音本能地扑棱了两下腿,可是力道始终敌不过,最后只能放弃抵抗。   池怀音不足90斤,季时禹抱她好像毫不费力一样。   池怀音气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你干嘛?!”   “我还没说话,你要去哪?”   季时禹极少在人面前露出那么霸道的表情,威吓力十足。   池怀音受制于人,也无法反抗,只能听下去:“行,那你说。”   “你知不知道,赵一洋为了撮合我们,和很多人说,我们俩是一对。”季时禹用力钳制着池怀音:“以后我怕是找不到女朋友了。”   池怀音有些赌气,低声嘀咕:“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找不到男朋友了。”   季时禹眉头蹙了蹙,眸中带着几分复杂。   “我和赵一洋打了赌,输了要穿着内裤去操场跑圈。”季时禹说:“老子输定了,你说气不气?”   季时禹突然凑近了池怀音,第一次,池怀音从他一贯不把万事放在其中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两人以那么近的距离对视,季时禹波折的五官近在咫尺。睫毛那么长,长到似乎在勾引着池怀音去触碰。   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都落在对方脸上。   仿佛带着几分蛊惑。   池怀音的理智已经有些飘忽了,直勾勾盯着季时禹:“你打赌找女朋友,我主动你都不要,我能怎么办?赵一洋要造谣,也不是我指使的。”   “我们打赌的不是找女朋友。”   “那是什么?”   “是第一次。”   ……   池怀音呼吸一滞,脑中越来越混沌,眼前只有季时禹说话时张合的嘴唇。   也许是季时禹说的那样,她就是那种狗胆不大,色胆不小的女孩。   下一刻,她一直在空中扑棱的双手,突然抱住了季时禹的脖子。   “我赔给你总行了吧。”   说着,她低头吻住了季时禹的嘴唇。   口腔里全是酒精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系列】   季时禹在外出差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回家,问自家高冷儿子:家里还有饭吗?坐了十三个小时飞机,还没吃饭。   高冷儿子指了指厨房:桌上还有剩饭。   季时禹还没走进去,就被自家妻子拦住了:你吃泡面吧。   季时禹皱眉:有剩饭为什么要吃泡面?   自家妻子抿了抿唇:你吃了,狗没得吃了,就吃泡面吧。   季时禹:…… 第21章   池怀音回学校的时候, 整个人脚下都是虚浮的, 好像会飘一样。   头晕脑胀,断片一晚的记忆开始逐渐回到脑子里, 但是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池怀音倒是希望不要恢复的比较好。   中文真是博大精深,“第一次”可以指那么多东西,她怎么恰恰就想到最纯洁的那一种?   躲了一个上午, 实在想不到什么应对之策,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回学校。   时值中午, 下课的学生多, 来往的人群, 不过偶尔不小心瞟到池怀音一眼,她都感到心虚, 头皮发麻,呼吸急促, 像做了亏心事一样, 坐立难安。   佝着背, 低着头,以极快的速度往宿舍走。快到宿舍的时候,通往操场的小路上突然涌来大量的人流。   池怀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逆着人流, 站在路的正中间, 不断被往操场赶去的人撞到肩, 踩到脚。   这场面把池怀音吓懵了, 完全不知所措,许久,才想起拉住一个往操场跑去的同学:“……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大家都往操场跑?”   那个同学模样年轻,声音中气十足,一脸爱国忧民新青年的悲壮。   “苏联正式解体了!操场有集会,是个中国人都应该参加,尤其我们大学生了,肩膀上都是家国大任!社会主义的明天只有靠咱们了!”   “……”   昨天,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宣布辞职,将国家权力移交给俄罗斯总统叶利钦,晚上7点30分,克里姆林宫屋顶上那面红色的锤子镰刀旗被正式降下,从此,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彻底解体。   对于当时开放政策初见成效的中国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打击,爱国青年们群情激愤。   操场上,有学生中的领袖人物,拿着小喇叭在那进行着慷慨激昂的发言。   池怀音艰难地挤进人群,见大家的关注点都是苏联解体,松了一口气。   转身正要挤出去,就听见身后突然一阵骚动。   原本在操场集会的同学,纷纷被带走了注意力,那些正高亢唱着歌曲的同学也都停了下来。   ……   “我的天,我看错了吗?”   “跑过来了,他向我们跑过来了!”   “妈呀,不冷吗?”   “苏联解体,这哥们都被刺激得不正常了!”   “……”   池怀音听到大家的讨论声,本能回头,就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操场的跑道上,一个男人正顺着最外的一条道跑着圈。   之所以那么多人看他,是因为他在那么冷的冬天,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黑裤衩,那画面,实在有些刺眼。   更让池怀音觉得刺眼的,是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躲了一上午的——季时禹。   南方沿海城市特有的咸腥海风,吹拂得池怀音有些恍惚。   她站在人群里,就这么看着季时禹一步一步向她跑过来,好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一样。   不知道他跑了几圈了,脸上带着薄汗,白皙的身体上带着几分绯红,那么多人围观,他竟然还能做到一副坦然的姿态。   学校操场上挤满了人,他跑过来,大家才勉强为他让了一条小道。原本挤在人群里的池怀音,因为让道,被人推挤到了最外围。   季时禹过来时,距离她不过一两米的距离。   耳边是嘈嘈切切的议论声和嘲笑声,池怀音的视线却始终落在季时禹身上。   冬天难得的阳光落在他的肩头,温暖的金色温柔极了。他微微侧头,与池怀音视线相接。高挺的鼻梁中间,鼻骨微微有一处凸起,在阳光下轮廓格外分明。   正当池怀音怔楞的时候,他却冷不防对她一笑,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好看的眼睛微微眯着,以那样温柔又戏谑的表情。   那一笑,好像春天的风拂面,让池怀音的心跳瞬间鼓噪了起来。   “社会主义万岁!”   他突然举起了右手,高喊一声,几步从池怀音身边跑过,甚至连头也没回。   群情激奋之中,他又跑进另一圈集会的人堆里,又带起一波新的错愕和震惊。   总之,那一天,学校里只有两件大事广为流传。   第一,苏联解体了。   第二,冶金系的研究生季时禹,裸奔了。   ……   回到宿舍,一个人都没有,那种安静的氛围很适合池怀音认真思考。   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双手按住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脯。   真奇怪,池怀音觉得自己的气味有些不同以往。   回想昨夜,她仍然觉得荒唐。   原本是准备走回学校,怎么最后改道去了那么不应该的地方。   她的性格不适合,家教不允许,她和季时禹的关系,更是不该这么做。   可酒精是罪恶的,她甚至想不起到底是谁主动比较多,总之,就是很荒唐地发生了。   那么浓烈的酒味,可偏偏脑子却是清醒得狠。   池怀音始终记得眼前的场景。   窗外树影摇曳,屋内没有开灯,只剩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将屋内的气氛塑造得更加暧昧。   皎洁的月光如同一层轻薄的纱,淡淡笼罩着一切。   光影交错斑驳,叠落有致,将季时禹原本就好看的五官,勾勒得如梦似幻。   屋内很安静,床头的时钟规律地走动,滴答、滴答,清浅回荡。   池怀音能听见自己失控的心跳,以及季时禹粗重的呼吸。   两个人稍微一动,不怎么结实的床就会跟着暧昧地一响,更是勾得人丧失理智,只是任由荷尔蒙支配行为。   时间回溯,池怀音突然想起高中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漫不经心挑开她的衬衣纽扣。   如果当时的季时禹还只是小坏,那么如今的季时禹,已经彻底坏透了。   池怀音还是和当年一样紧张,他的手却不似当年那样停下来。   一颗、两颗、三颗……   “让我看看,这是谁?”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缠绵,低沉如钟,一下一下敲进了池怀音的心里。   他以一种很温柔的力度,耐心又细致地捋着池怀音的碎发,半晌,突然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那种湿热的触觉让她全身都跟着颤栗。   “原来是院长的女儿。”他的表情似笑非笑:“睡了院长的女儿,会有什么后果?院长会把我开除吗?”   而她做了什么?   她勾住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嘴唇。   像花一样,为他绽放。   那一夜,剩下的全部回忆,也许只有疼了。   池怀音想,如果注定是深渊,她选择与他共沉沦……   池怀音用被子蒙住脸,她想过季时禹打赌赌赢了,会把这个结果告诉那帮臭男生,也许很多人会知道她池怀音喝醉了酒投怀送抱。   可是季时禹没有这么做,他以打赌输掉的方式自我惩罚。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在那个年代,女孩子没有太过于离经叛道的,偶有比较开放的姑娘,都是大家议论的对象。   以池怀音的薄脸皮,她根本无法承受。   也许,他是在保护她吗?   ******   季时禹穿着裤衩子跑操场的“英姿”,成为很多保守女孩心中永恒的阴影。   自此,他“臭流氓”的名号,算是响彻全校。   还好他快毕业了,不然不知道要被耻笑多少年。   回到宿舍,赵一洋仍然笑得前仰后合。   “妈呀,季时禹,你可真牛逼。”他眼角挂着笑出来的眼泪:“还有几天今年才结束,你怎么这么快就认输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赵一洋想想就乐得不行:“真没想到,我居然能赢了你季时禹的时候,这感觉真的是,难以言喻。”   季时禹此刻已经穿好了衣服,沉默地躺在床上,脑子里专注想着自己的事,懒得理他。   赵一洋的嗓门大,说话还是一贯的直来直去:“话说,我不是炫耀,我就是想告诉你,虽然你这次输了,但是不要放弃,找个好姑娘,好好谈一场恋爱。”   季时禹皱了皱眉。   赵一洋还在聒噪地说着,嘴角带着一丝幸福的笑意:“当有了自己的女人,那感觉真的很神奇。就觉得这个世界上,突然有了一样,只属于我的东西。很新鲜,也很宝贝。每天都想看见她,想抱着她,想听她说话,想看她笑,哪怕她骂我,也觉得满足。这辈子遇到一个这样的女人,值了。”   不知道为什么,季时禹脑中突然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太过短暂,他甚至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会想到她。   “这男人和女人其实是一样的,这种事是一种促进,对女人来说,会让她们有归属感;对男人来说,会让他们有占有欲。尤其是第一次,那种想要独占的欲望,会更为强烈。”   赵一洋发表完他的高见,一副过来人姿态拍了拍季时禹的肩膀。   “这些,等你成了真的男人,你就懂了。”   赵一洋话毕,许久,没有等来季时禹的揶揄,还有些不习惯,再看向他,就听见他说了一个字。   “嗯。”   季时禹一句赞同,让赵一洋错愕不已。   “我听错了吗?你这是赞同我了?”赵一洋瞪大了眼睛:“不是一贯我放个屁你都要反对,你今天居然没有,你怎么了季时禹?是不是裸奔给奔精神分裂了?”   季时禹瞪了赵一洋一眼,翻了个身,再也没有理会他。   ******   逃课半天,一夜失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还得去实验室,一想到一会儿会看到季时禹,池怀音就恨不得天崩地裂地震海啸随便来一个就好。   为了尽量避免和季时禹的接触,她甚至故意最后一个进实验室,还因为迟到被曹教授骂了一顿。   原本以为这样总能避开季时禹,却不想曹教授批评了她以后,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去小实验室,帮季时禹记录数据,他一个人人手不够。”   池怀音:“……”   忐忑地进入小实验室,发现季时禹不在里面。   池怀音松了口气,随便找了张凳子来坐。   各种电解实验装置发出平稳的嗡嗡声音,让本就没睡好的池怀音有些昏昏欲睡。她刚闭上眼睛,准备养养神,耳畔就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一道高大身影停在了离她面前,像一道黑影,密密实实挡住了她的光,她抬起头,微张着嘴唇,表情有些呆怔。   那人拿了张椅子坐到池怀音身边,双手随意撑在桌上,姿势慵懒,也非常自然。   “你昨天下午,怎么没来实验室?”   池怀音有些尴尬地看了那人一眼,讪讪回答:“有点事。”   “乖乖女也会逃学?”那人轻轻一笑,又加了一句:“哦,也是,乖乖女让人想不到的事情多了。”   那表情,叫一个意味深长。   池怀音脸上瞬间爆红,悄悄搬起自己的椅子,想往旁边挪一挪,她还是不习惯距离他那么近。   那人见池怀音这举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实验室就这么大,你要搬去哪里?”   “我没有……”池怀音本能不承认,窘迫地低下头去:“我是要去调整电流的电闸。”   季时禹挑了挑眉,双眼微眯,更显狭长,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懒散,又带着几分嘲弄:“电闸在这里。”说着,长长的手臂越过池怀音的后背,好像环住她一样,随手拉掉了她身后不远的电闸。   这种骤然的凑近,让池怀音更加紧张,肩膀都收拢了一些。   正当池怀音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小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曹教授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池怀音抬起头看见那个中年男人,立刻像凳子上有钉子一样弹了起来。   来人是周叔叔,以前是池院长的同学,理工大的教授。   池怀音拘谨地站在墙角,生怕人家误会了,离季时禹离得远远的。   越是刻意,反而越是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周叔叔常年和学生打交道,怎么会看不出年轻人的那些小动作。   他笑了笑,很开明地说:“不用躲,我们是很开明的长辈,不反对年轻人谈恋爱。”   池怀音的脸瞬间就刷红了,没想到闪躲反而适得其反,只得解释:“周叔叔,你误会了,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说着,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季时禹的表情,怕他嫌她解释得不够有力,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只是同学,也不是很熟。”   许久,一直不说话的季时禹,终于蹙了蹙眉。   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原本温柔的表情也冷了下去。   也不管有没有教授在,他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池怀音。   声音很低很低。   “池怀音,你确定?”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系列】   对于家里只有一个儿子这件事,季时禹其实是有些耿耿于怀的。   “为什么老赵家里有女儿,我就没有?”   女儿贴心小棉袄,儿子完全讨债鬼。   某高冷儿子看着书,听到这里,突然抬起头,冷冰冰地回答:你怎么知道我是你亲生的?也许你连儿子也没有的。   季时禹:…… 第22章   面对季时禹压力的眼神, 池怀音咽了一口口水, 反问道:“难道同学都不能是了?”   季时禹冷笑了两声:“是同学,没错。”   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池怀音也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总之周叔叔和他们聊完正事以后, 他依然板着一张脸。哪怕只是视线和她对视, 都要立刻高昂着下巴, 用一双鼻孔对着她。   周叔叔临走的时候, 拍了拍池怀音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小男朋友生气了, 赶紧去哄一哄。”   虽然有些荒唐,但是酒醒之后, 各自还有理智。抗战半年多, 没有结果, 表白还被拒绝, 池怀音还能怎么办?本来也是她主动的, 总不能还强迫他给她当男朋友, 总归他也有自己的意志。   池怀音有些不知所措, 简直不知道做什么才对。   谁说男人的心思不难猜呢。   收拾完自己的东西,从实验室出来,池怀音独自去食堂吃饭, 走到半路, 才发现季时禹一直跟在她身后。   学校的路就那么宽, 从实验室去食堂也就那么一条道, 总不好不让他走,只能尴尬同行。   路两边的树,因为过冬而落叶纷纷,秃颓的画面看上去有几分萧瑟。   季时禹双手插在兜里,不紧不慢跟着她的步伐,她也吃不准是巧合,还是刻意?   到了食堂,她去打饭,他跟在身后;她在食堂随便找了张桌子,他也拿着餐盘也坐到了她对面;她吃完饭洗了碗,准备回寝室,他还跟在她身后……   池怀音终于感觉到这种无言的压力,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手指紧张地拨了拨搪瓷碗的把手,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   两个人一前一后,钻进了学校的小树林里,一人站在一棵树旁,都没有说话。   一般来讲,小树林都是谈恋爱的人才钻的,这会儿跟着季时禹过来,其实池怀音也有些不适应。   正午的太阳升至中空,晒得人有些热。   季时禹脱了厚厚的皮夹克,拿在手里,两条长腿岔开站着,仍然比池怀音高出一个头,十足的压迫感。   池怀音有些紧张,低着头看了一眼脚下的枯叶,绿色褪去,只剩脉络,踩上去咔嚓作响。   沉默了一会儿,池怀音才打破了沉默:“这里没人,有什么话可以直说无妨。”   池怀音若无其事的模样,惹得季时禹冷嗤了一声。   “喂池怀音。”他皱着眉,一脸不爽:“你是不是失忆了?”   “嗯?”   “你不要告诉我,前天你醉得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池怀音有些尴尬,本不愿意再去回忆那些出格的事,但是季时禹也是当事人,总堵不上他的嘴。她面上微热,声音小小的:“记得。”   季时禹气势凌人:“记得,你不准备和我交代点什么?”   池怀音茫然极了:“要交代什么?”   季时禹气极了,原地来回踱步,一副誓死要收拾她又不知如何下手的表情。   他终于停下脚步,气鼓鼓站在池怀音面前,几乎指着她的鼻子道:“发生了这种事,你还说我们只是同学?”他顿了顿声,皱了皱眉:“池怀音,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池怀音胆怯极了,想了半天,只想了一句:“这种事,我也强迫不了你啊……”   季时禹见她还敢顶嘴,冷飕飕瞪了她一眼。   池怀音赶紧说:“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负责,你就当没发生过,也可以的。”   季时禹越听越生气,最后气得直接把手里的皮夹克向池怀音的方向抛过去。   皮夹克展开又落下,稳稳盖在池怀音头上,将她的脑袋笼罩起来。   “唔……”   池怀音本能要去抓开那件皮夹克,手还没抓到皮夹克的边缘,整个人已经被对面的人抱进了怀里。   这突然起来的变故,让池怀音险些摔倒。   双手被钳制着,动也不能动,头被迫靠在他滚烫的胸口。   他的下巴搁在她头顶,轻轻摩挲,然后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仿佛要把她按在自己骨血里一般。   池怀音甚至觉得,这种距离,比他们发生那件事时,更近了一些。   耳边是他心率有些过快的跳动。   噗通、噗通、噗通、   不知是生气,还是激动。   风冷潇潇刮过,小树林里的落叶和光秃秃的分枝也跟着风的方向摆动,发出扫把扫在水泥地上的沙沙声音。   许久,季时禹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也带着几分紧张,那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一种语调。   “池怀音,你休想睡了不负责。”   他按了按她的头顶,不让她说话。   “学校分配的女朋友,我收了。”   池怀音眼前全是黑的,氧气也有些稀薄,整个人都有些迟钝。   “嗯?”   愣了几秒,池怀音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   这个认知让她整颗心都鲜活了起来。   一丝奇妙的甜意从胸腔一路流淌至四肢百骸,她的人生好像突然绽放了七彩的颜色。   还不等池怀音回答什么,就听见耳边不耐烦的暴躁嗓音。   “臭丫头,你要是再给我装不懂,你就死定了!”   ……   ******   周三早上,学校要停电检修实验室。整个冶金系都不用上课也不用做实验,简直是天籁一般的好消息。   男生宿舍很平静,因为大家都在睡懒觉。   208宿舍的季时禹实在是个没什么公德心的人,大家都要睡懒觉,他居然一反常态起个大早,起早不是问题,他还在阳台那边乒乒哐哐不知道搞什么,吵得整个宿舍不得安宁。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事让他那么高兴,居然还吹起了口哨。   赵一洋被吵醒了,起床气很大,直接一个枕头砸向从阳台走进宿舍的季时禹。   “搞什么?吵死了!”   被赵一洋的枕头砸了,季时禹也没有生气,他居然好心帮赵一洋把枕头捡了起来,又放了回去。   赵一洋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迷迷糊糊从床上坐了起来。   “季时禹,今天不上课,你起这么早干嘛?”说着,他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一眼季时禹,瞬间炸毛:“你身上穿的,该不是我新买的夹克吧?”   季时禹不以为然,对着镜子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这件比较好看,借我穿一下。”   赵一洋不乐意了,立刻控诉起来:“这是老子买来约会的!”   老子也是去约会的。   季时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低着头换鞋。   “学期末了,我去图书馆的。研究生最后一年了,天天睡懒觉像什么话?”   赵一洋被季时禹的话震到了:“你说什么胡话呢?老子和你同学两三年,就没见过你去图书馆学习,看什么书都过目不忘,还需要去图书馆?”   季时禹扬了扬下巴:“你管老子。”   看着季时禹离开的背影,赵一洋忍不住摇了摇头。   自从裸奔过以后,他就有点精神分裂了,去个图书馆而已,需要穿那么骚包吗?   ****   池怀音其实有些不习惯做什么事情都多一个人。   尤其此刻,季时禹这么大喇喇坐在她对面,她都有点无法专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裸奔事件之后,季时禹的名气大了,自打他坐下来,周围嗡嗡嗡的议论声就不绝于耳。   池怀音是想专心看书的,但她一低下头去看书,季时禹的大手就伸过来捣乱,五指伸开,盖在她的书上,把书上的内容盖个密密实实的,她无奈喟叹,去挪开他的手,他又回来……   一早上这情形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导致她效率极其低下,根本没看几页。被她瞪了几眼之后,他倒是老实了,不阻止她看书了,转而去玩她的铅笔盒,一脸不爽的表情。   池怀音终于被他打扰得没法再看下去,抬起头看向他,有些无奈地说:“马上要期末了,你也看看书吧,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季时禹右手手肘撑在桌上,一双黑白的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池怀音,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流转。   “你以前很喜欢看我,不让你看,你还偷偷看,现在你只喜欢看书了。”还不等池怀音反驳,他就轻叹了一口,继续说道:“是不是女人都是这样?只要得到了,就不会珍惜?”   他那副臭无赖的表情,让池怀音实在哭笑不得。他说的那些话,完全性别调换,也就只有他,能这么坦然地胡说八道了。   “季时禹。”她略带几分严肃:“别闹了,这里是图书馆。”   “书有什么好看?”季时禹不以为然:“去看电影?”见池怀音还盯着他,他立刻笑眯眯补了一句:“放心,是一般的电影,不分级的那种。”   ……   想来也是无法学习了,两人收拾收拾就去戏院了。   也没上什么好电影,以前的几部经典重放,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从戏院出来,天已经黑了。   夜色之下,看城市里众生百态,晚归的行人匆匆而行,饭后散步者悠然自得,路边小贩一脸喜色收摊,亮灯的餐馆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开始洗洗刷刷。   两人一路从戏院走回学校,明明也没聊什么,池怀音就是觉得胸口好像进了风,鼓得满满的。   其实池怀音有时候也有些做梦一般的感觉,事情的变化,远远超出了她的控制。如今想来,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天那顿和事酒,原本是用来终结他们这段纠结无果的关系,怎么最后的结果,却完全南辕北辙?   想来这世上的缘分就是奇妙的,不到真的发生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最后是什么样子。   回学校的路并不远,可两个人走在一起,却好像没有尽头似的。   夜空之下,只剩昏暗的路灯,那种暗淡的光影将这条路妆点得更为暧昧。   路两旁的树安静伫立,随着他们的脚步一棵棵后退。   池怀音一贯害羞,并不宽的一条马路,她走在最左边,而季时禹走在右边,两人隔着三个人的距离,并排走着。   明明没有故意,脚步却出奇的一致。   季时禹对于这种奇怪的走法很是不满,期间抓了她好几次,都没能把她抓到身边,到最后也有点生气了。   他静静停驻,幽幽对池怀音勾了勾手指。   “过来。”   池怀音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见没有认识的人,才很勉强地踱步到季时禹身边。   季时禹一把抓住池怀音的肩膀,将她强行拽到自己怀里。   “我很丢人吗?”季时禹紧皱着眉头质问她:“你要离我这么远?”   池怀音脸上有些红,不习惯和季时禹这么靠近。   季时禹低着头看着她,眸色渐深。   “抬头、挺胸、看着我。”   他中气十足地指挥,池怀音本能地照做。   她刚抬起头,他突然就低头吻上了她的嘴唇,缠绵用力,津液交缠,那种霸道的男性气息,将她的理智和顾虑统统冲散了。   嘴唇上柔软的触觉让她目眩神迷,脚下虚软,仿佛只能靠这季时禹才能获得支撑。   一吻过后,他才终于放开手,视线始终落在她脸上,她安静地看着他,难得如此乖巧,懵懵的,也不会害羞了。   季时禹霸道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以后你再害羞,我就亲你,直到你不害羞了。”   “别胡闹了。”   理智逐渐恢复,池怀音面上开始发烫,推了他一把,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却被他搂得更紧。   “还有,你准备多久告诉赵一洋和江甜。”季时禹皱了皱眉:“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要搞得像地下情一样。”   池怀音忸怩极了:“让我想想先。”   想到江甜那个聒噪的,都不知道得怎么审问她。   哎,想想就很头疼。   两人亲昵地搂靠在一起,在月光下漫步,好不浪漫。   完全是热恋期才有的模样。   还没走出两步,池怀音的背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掩盖在风吹过树木的沙沙声音里,很容易让人忽视。   “池——怀——音——”   冷静中透着愤怒,愤怒中透着震惊的一声召唤,让池怀音和季时禹同时回过头去。   “爸爸?”   “池院长?”   ……   作者有话要说:   【高冷儿子剧场】   季家的高冷儿子读大学以后,就鲜少和家里打电话。   季时禹最近上了新的能源车,好不容易休息,回到家,想给儿子打个电话,谁知号码欠费。   于是自己操作,给孩子上了1000元话费,打过去,还是关机。   忍不住问妻子:儿子不会是在学校里出什么事了吧?   妻子回答:噢,他换了个手机号,没和你说吗?   季时禹:…… 第23章   池院长毕竟是德高望重的学者, 即便很生气,也没有当着季时禹的面, 表现出有失风度的行为, 只是板着一张脸, 严肃地把池怀音带回了家。   一路, 池院长一句话都没有讲,这让池怀音更加忐忑了。   池怀音长这么大,池院长第一次惩罚她,把她锁在屋子里。   从小到大,池院长从来都只给池怀音最好的,什么新奇给她买什么,去哪里都给她带礼物,手把手教她学习, 一路将她培养成一栋楼的“别人家的孩子”,对他来说, 这段婚姻给他唯一的安慰, 就是这个听话优秀的女儿。   池怀音几乎是他人生的骄傲。这么多年, 他连重话都舍不得说她一句, 这次能做出把她锁房里的决定,可见他气成什么样了。   池怀音家里的隔音效果一般, 按教授级别分的三房一厅老格局,老式木门, 门外是父母激烈的吵架声, 她越听越心慌。   ……   “老周跟我说, 说我们家姑娘谈恋爱了,她们同班的学生,男孩子不错,年轻有为的小伙子。我想怀音也不小了,谈个恋爱也可以。”池教授气极了,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难以自控的激动:“结果是和一个小痞子谈恋爱!我怎么和她说的!小痞子离远一点!她听了吗?”   池母听说女儿谈恋爱了,虽然也有些震惊,但是她想法开明,只要两个孩子真心相爱,也没什么可反对的,“不是说是音音的同学么?都是研究生,哪有差的?”   “他前天还在学校里裸奔,老师报到我这里来了,你说有多胡闹?丢不丢人?这姑娘就是家里保护得太好了,完全鬼迷心窍!”   池母习惯了池父作对,顿了顿说:“那倒也是真性情,说奔就奔也需要勇气。”   “你……”   池怀音有些心焦,家里本来就气氛不好,如今因为她的事,父母吵成这样,她更是内疚不已。   她正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听见窗外传来“叩叩”的敲打声。   她还以为是幻觉,毕竟她家住三楼,怎么可能有人能敲窗户?   “叩、叩、叩、”   又是一阵敲打,池怀音终于确定,确实是窗外传来的,心里咯噔一跳。   壮着胆子走到窗户边上,犹豫许久,拉开了窗帘。   隔着有些雾蒙蒙的玻璃,窗外骤然出现的人让池怀音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   季时禹一只手扒住窗沿,一只手指了指窗户,示意池怀音开窗。   池怀音犹豫半晌,打开了一边窗户,他顺着爬到打开的窗户前面,双手死死扣住窗沿。   “你怎么上来的?”   季时禹满不在乎地笑笑:“显而易见,爬上来的。”   池怀音本能去抓住季时禹的手,怕他掉下去。   季时禹的手大而有力,池怀音的手柔若无骨,附在他的手上,软绵绵的,又带着几分温暖,季时禹只觉得身体都跟着酥酥的,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真想把人抱怀里去。   再看看姑娘一脸担心看着自己,更觉心猿意马。   原来谈恋爱是这种感觉,怪不得赵一洋每天回宿舍,都跟修了仙一样。   “池院长很生气?”季时禹问。   池怀音苦笑:“你说呢?都把我关屋里了。”   “池院长不喜欢我?”季时禹有些不解:“为什么?我不优秀?他还亲手给我发过学术奖金,他不记得了?”   “……你还好意思说,那惊世骇俗的,他怎么可能忘得掉?”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   池怀音吓坏了,赶紧对季时禹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极快速度拉上了窗帘。   她刚一转身,池母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   “你站在窗前做什么?”池母看了池怀音一眼,立刻紧张了起来:“你该不会是想跳楼吧?姑娘,别冲动啊,不就谈个恋爱,小事情啊!”   说着,就要走到窗边来。   池怀音赶紧往屋内走,“没有没有,我就是无聊,看看风景。”   听池怀音这么说,池母才放下心来,在池怀音的床沿上坐下。   池母背对窗户,一脸语重心长地看着池怀音,温柔地握着池怀音的手。   “你不要怪你爸,他是爱之深,责之切。”池母轻叹了一口气,哪里见得平时的泼辣模样:“他一贯比较顽固,认准的事情,总是很难改变想法。”   池怀音有些心神不宁,既担心季时禹掉下去,又担心池母发现了。   池母还在碎念:“那个男孩子,是哪里人?听说是你的同学?我相信我姑娘的眼光,选的人肯定不会差。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妈看看?”   池怀音下意识瞟了一眼窗外,心想:这会儿就能带进来,就是怕你害怕。   “这几天你就在家里休息休息,你爸说要给你请几天假。”池母对此有些无语:“小孩子谈个恋爱,他闹得跟什么一样。”   交代完一切,池母顺手将池怀音的被子展开,铺好,手脚麻利。   “今天早点睡,不要想太多,只要你喜欢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也喜欢你,妈一定给你撑腰。”   ……   池母离开了池怀音的房间,又顺手把门给锁上了。   池怀音听了一会儿声音,确定他们都回房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池怀音赶紧两步踱到窗边,果然,季时禹还在。   这个男人永远是这副离经叛道,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没有直接爬进来和池父池母对峙,已经要感恩他还有所顾忌。   “我爸妈都睡了,你赶紧走吧。”池怀音说着就要关窗,被季时禹拦住。   “池院长要关你?”   池怀音压低了声音:“等过阵子,他会想通的。”   季时禹不置可否,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   池怀音有些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你千万别去找我爸胡说八道,他这人其实脾气挺拧的。”   “噢。”   两人互看了一眼,都没有再说话。   树影沙沙,家属院里已经没有人了,昏黄的路灯让外面的一切风景都变得朦胧。夜里的凉风凛冽刮过,刮得窗户也跟着摇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池怀音担心季时禹这么一直挂着,不太安全,开口赶他:“你赶紧回学校吧,爬这么高,看着就害怕。”   季时禹笑了笑,表情带着几分不正经。   “就这么赶我走了?不表示点什么?”   “嗯?”   季时禹松了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池怀音瞬间领悟他的意思,知道以他性格,不满足他肯定不会走,只能小鸡啄米一样飞快亲了一下。   季时禹终于挪开,池怀音赶紧把窗户关上了。   几分钟过后,季时禹还在窗外,隔着紧闭的窗户,池怀音又对他做了个“走”的动作。   季时禹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笑意,看向池怀音的表情又痞又温柔。   他低着头,在灰蒙蒙的外窗角落,一笔一划写着字。   隔着有些脏的外窗,他的轮廓像旧世纪的照片,朦胧而美好。   池怀音顺着他的动作,看着灰尘堆积的窗户角落,几个字母顺着他的比划渐渐形成。   ——JSY CHY 12 27。   看着粗枝大叶小流氓一样的男生,仪式感倒是比谁都重。   这是池怀音第一次谈恋爱,也同样是他的第一次。   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几分眼热。   有那么一刻,池怀音想,不论是什么原因走到一起。   至少,命运安排她和季时禹走到一起了。   谁说这不是缘分呢?   她再也不想和他计较什么过去,往事不可追,她只想把握未来。   ******   季时禹很晚才回宿舍,走到宿舍楼下才发现赵一洋的衣服被勾破了一个洞。   想来估计是爬外墙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勾到了。   本来都走到宿舍了,季时禹又转头,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晚关门的杂货铺,给赵一洋买了一包烟。   赵一洋新买的夹克,还没在江甜面前骚包,就被勾破了一个洞。江甜是海城姑娘,对时装这些都极为敏感,穿个破衣裳在她面前晃,还不得被她嫌弃死。   赵一洋真是越想越心痛,这夹克可不便宜。点了一根烟,表情还是很不爽:“等你买新衣服了,老子要先穿。”   季时禹笑:“好。”   赵一洋打开烟盒,将盒口对着季时禹,习惯性询问:“来一根?”   季时禹摆了摆手,见赵一洋开始抽烟,又往后退了一步。   赵一洋表情垮了垮:“你离那么远干嘛?老子有狐臭啊?”   “狐臭也是有。”季时禹说:“烟味更大。”   赵一洋不屑地嗤了一声,忍不住揶揄:“平时抽少了?还嫌烟有味?”   “不一样。”季时禹说这话的表情极为温柔,声音淡淡的:“她不喜欢。”   “她?”赵一洋就是再粗糙也听得出季时禹的语气不对:“男他女她还是动物它?”   “去你的。”季时禹一脚过去,被赵一洋躲了过去。   “谁啊?”赵一洋震惊极了,赶紧把烟掐灭了,“你这是和谁搞上了?”   季时禹神色自若,双手插兜,眼神带着几分拽:“哥们谈恋爱了。”   赵一洋一脸的难以置信,差点把自己舌头吞了:“和谁啊?”   季时禹嘴角微微勾起,嘴唇动了动。   “池怀音。”   想了很多可能,当听到“池怀音”这个名字的时候,赵一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不是前几天和事酒,就结束了吗?”   “噢,重新开始了。”   “……” 这个消息让赵一洋有些难以消化。   毕竟池怀音是江甜的室友兼亲闺蜜,赵一洋也有些担心,万一真的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几个人的关系算是就毁了。想到这个可能,他的表情瞬间正经了很多。   “诶,你对池怀音到底是什么感觉啊?你是真的喜欢她了,还是受钟笙打击以后,随便找个姑娘?”   听到赵一洋这么问,季时禹忍不住皱了皱眉:“我没那么无聊。”   赵一洋想了想,纠结许久还是说道:“这半年来,哥们从来没有问过你有关钟笙的事,但是如今你谈恋爱了,又是和池怀音,哥们觉得有责任问一问。”他顿了顿声,几乎一字一顿地问:“你确定,你已经放下钟笙了吗?”   走廊的穿堂风比室外更冷,吹得人手脚发凉。   季时禹觉得自己此刻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也许因为早有预料,她结婚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很痛苦,反而是感到解脱。”季时禹的视线落向远处,低沉的嗓音在走廊里回荡:“照顾钟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从小到大,我没有见过比她过得更凄惨的女孩,缺吃短穿,还比谁都骄傲。有时候也会误会自己是能解救她的英雄,后来发现自己想得太多了。”   “如果当初,钟笙选择了你,你是不是就和她在一起了?”   “没有如果,她选择嫁给别人,在我这里,就绝无可能了。”   季时禹说这话的表情,带着他一贯的果断。   对于这一点,赵一洋倒是很相信。   季时禹虽然看着对什么事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但是实际上原则性很强,性格之刚,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只要当兄弟的,两肋插刀在所不辞,要是背叛他的,绝不原谅,下跪也不管用。   对朋友兄弟尚且如此,对女人肯定更甚。   听他这么说,赵一洋也就放下心来了。   心思又想到另一件事。   “但是我还是想不通啊,怎么就突然池怀音呢?你怎么突然就和她好上了?完全没有预兆,解释不通啊!”   对于赵一洋的这个问题,其实季时禹自己也没法解释。   有时候命运的安排就是这么奇妙。   当初第一反应是拒绝了她,事后想想,要不是她还不放弃,岂不是就错过了?   想到这个可能,他竟然有几分后怕似的。   谁能想到一个乖乖女,看着胆小怕事,对感情的事,却能胆大执着成那样?   与其说他泡了院长的女儿,倒不如说,他是被院长的女儿泡了。   想到这里,季时禹拍了拍赵一洋的肩膀,一脸过来人的深沉。   “小伙子,如果什么事情都可以解释得通。”他嘴唇动了动,认真说道:“我就不是季时禹了,是爱因斯坦。”   ……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系列】   季时禹家的独自被网友无意发掘,一张模糊的照片发上了网。   一时间,集团官V下面都是“儿媳妇”。   季时禹听说了这事,得意洋洋:儿子这帅脸,基本上随我。   某高冷儿子不屑睨了一眼:要不是长了个小白脸,我妈也不会瞎了跟了你。   季时禹:……生块叉烧比你强。 第24章   学期末, 院里要统一处理最近两个月违纪的学生,别的学生都很好处理,就是季时禹裸奔这事,闻所未闻,前所未有, 老师们都觉得有点不好处理。   毕竟也不会有哪个学校会在校规上写上不能裸奔, 那也太奇怪了。   而且说他耍流氓,他也穿了裤衩, 说他合规定, 他又确实在耍流氓。   季时禹到底算不算违反校纪?老师们都犯了难。   把这个特殊情况报上去, 最后是院长亲自把季时禹的名字给加上了。   这次学期末的违纪劳动是刷化粪池, 学校那一片要重修,原本的化粪池暂时废弃,需要洗刷干净,不然沼气太重怕造成危险。   听说季时禹被院长钦点去刷化肥池,赵一洋和陆浔都惊到了。   季时禹人还没去, 赵一洋已经捏上了鼻子:“佩服你, 有胆量泡院长的女儿!”   陆浔一贯不说话的,也有些忍不住:“我的个妈, 这岳父大人, 是真的有点可怕了,我听着都想吐了, 呕……”   倒是季时禹, 听说是院长亲自加了他的名字, 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摩拳擦掌,淡定接招。   那年代没有网络,若是有,“在学校受过最重的违纪处罚”这个问题,一定会有十几个森大学生要去回复——“刷化粪池”。   虽然化粪池里已经抽干了,仍然有很多污秽之物残留。哪怕是冬天,那股子可怕的味道还是让人天旋地转,无法靠近。   虽然学校也给发了胶衣胶鞋,口罩脸罩,那气味还是无孔不入。同被惩罚的好几个学生都吐了,大家都是知识分子,再调皮,也是一路读书,考上一流大学的天之骄子,体力活都不熟悉,更别说刷化粪池。   和别人的可怕反应相比,季时禹倒是淡定多了,一边拿着水管冲水,一边用力地拿长刷子刷洗。那认真干活的样子,倒是把躲得远远的老师都感动到了。   化粪池刷得差不多了,学院里的领导过来检查,池院长居然也不嫌臭,跟着一起过来了,把学院里的几个年轻老师都整得诚惶诚恐的。   那群违纪的学生在刷洗完化粪池以后,都呈现出快晕过去的趋势,一个个歪七扭八,蔫蔫儿地站成一排。   池院长皱着眉一顿说教,大家纷纷表示永生永世再也不敢违纪了。   学院里其余的领导都不敢靠近那帮学生太近,实在太臭了,那味道令人作呕。池院长却走近了那帮学生。   从左至右,一个个批评、叮嘱。   走到最右边,他停在个头最高的季时禹面前。季时禹已经摘掉了头罩和口罩,劳动了一顿,虽然满头大汗,看着倒还是白白净净,血色绯红,和那帮面色惨白的学生不一样。   池院长一脸严肃地瞪了季时禹一眼。   “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   季时禹挺直了背脊,面上倒是喜滋滋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那要看什么事。”季时禹一语双关:“若是情之所至,那就无法控制的。”   池院长气得嘴角抽了抽,要不是他身上脏,真想敲他一顿。   “在学校里耍流氓裸奔,还情之所至。”池院长不接招,继续批评着:“一点知识分子的样子都没有。”   季时禹笑,一点也不恼:“您批评的是,我努力改进。”   “笑什么笑?!”池院长一脸嫌弃地看着季时禹,半晌,几乎是牙缝里咬出来的四个字:“糟心死了。”   说完,气呼呼拂袖而去。   在家里被关了好几天,池怀音都觉得自己反应变迟钝了。   晚上池父回家,一脸严肃,一家人坐下吃饭,气氛很不对劲,要不是池母在中间调和,感觉池父好像随时都要掀桌子的样子。   饭后,池怀音本来要回房,又被池父叫进了书房。   父女俩隔着书房那张条桌,池父坐着,池怀音站着,书房里的气氛有些紧绷。   许久,池父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倒是平静:“马上研三了,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嗯?”池怀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答:“分配去哪里,就是哪里吧。”   池父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皱着眉头盯着她,半晌问她:“去不去日本?现在全世界电池发展最好的就是日本了,你的专业,去那边合适,学校有委培名额。”   池父话音还没落地,池怀音已经义正辞严地拒绝了:“我觉得国内挺好的,我不去日本。”   池父被池怀音的果断拒绝气到了,他知道池怀音是为了那个小痞子,气呼呼一拍桌子,“要送肯定一起送,不会让你一个人去!”   池怀音原本以为这是池父拆散他们的手段,没想到他是打定这样的主意,一时也有些内疚,可真是小人之心了。   但是季时禹这个人,谁能拿他的主意,也不知道他毕业是什么打算,她也不敢贸然答应,想了想,谨慎地回答道:“我考虑考虑。”   ……   第二天,池怀音的“反省”生活终于结束,池父给她解禁了。重回学校,连那带着海风味道的空气,都格外好闻。   一连几天不来上学,室友们都着急死了,唯有江甜,气鼓鼓地,等着别人问完了话,才把池怀音拉天台“审问”。   通过赵一洋,她已经知道了池怀音和季时禹的事,但是作为室友亲闺蜜,她不能接受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恨不得要绝交才能平心头之恨。   靠着池怀音赔小心道歉哄人,江甜才原谅了她。   池怀音几天没有上课去实验室,池院长给她请的病假,曹教授以为她是真生病了,对她好一顿关心,还嘱咐季时禹多照顾她。   一个上午熬过去,终于从众人的眼皮底下得了自由,找了个没人的小树林里说话。   季时禹的反应倒是直接,根本不等池怀音说话,就直接把人抱在怀里,紧得池怀音都快喘不过气了。   季时禹自己都有些震惊,不过几天没见,思念就像野草一般疯长。   原本有很多话想要和她说,看到她的那一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想紧紧抱着她,她个子不是多高,一米六出头,在季时禹怀中小小一团,又香又软,让他不愿放开。   好像故事里说的那样,夏娃是亚当的肋骨塑成的人,只有抱在怀里,才能完整。   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他一直以为喜欢一个姑娘,是像喜欢钟笙那样,见不得她过得不好,看到她穷困,狼狈,就想帮助她、保护她;以为喜欢一个人一定要有一个理由,是一眼钟情,是命中注定……   却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润物细无声的,一天比一天加深。   认识池怀音的时间,不比钟笙短多少,从前,他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个话不多的文静乖乖女,潜意识里,他总觉得池怀音和他不是一国的。   可是当她大胆闯进他的世界时,他才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特别的开始方式。   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情绪的人,对不喜欢的人,多肉麻的话都能当笑话一样说,可是面对真的喜欢的姑娘,却觉得那些话好像说不出口似的。   大多时候,他表现得火急火燎都像个急色鬼,但是他发誓,他面对池怀音的时候,心中没有什么邪念,他只是想抱着她,想听她说话,想看她笑,连她脸红,都无比顺眼。   就像赵一洋当初说的,一个在这世上了无牵挂的人,突然有了一样只属于他的东西,那感觉实在太宝贝了。   池怀音被他抱得喘不过气,忍不住拿拳头捶了他胸口两下。   “放开,我快喘不过气了。”   听了池怀音的话,季时禹才后知后觉地松开了一些,圈着她的后背,把她控制在手臂范围内。   池怀音抬起头,还没开口说话,季时禹已经低头亲了过来。   唇齿相碰,分外缠绵,原本要说的话也随着这深情的湿吻抛之脑后,只是抓着他的后背,依靠着他度给的空气过活。   许久,热恋中的人互诉衷肠之后,池怀音才终于想起正事,心疼地摩挲着季时禹的脸颊,关切地问他。   “听说我爸罚你去刷化粪池了?”   季时禹对此倒是满不在乎:“岳父大人高兴,要我上刀山,下油锅也行。”   季时禹低头亲了亲池怀音的额头、鼻尖,声音低低的:“这几天我才领悟了一句老话。”   “什么?”   季时禹叹息回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   ******   时间飞逝,转眼进入研三。   1992年发生的最大的事,莫过于1月,森城火车站,那辆没有车次的火车进站。   当时国家发展处于十字路口阶段,下一步该怎么走,所有人都没有主意。   苏联解体以后,对社会主义阵营的冲击极为强烈,国内的开放国门政策刚有一些成效,因为苏联解体,很多保守派建议关闭开放政策。国之动荡之时,邓老进行了南巡,坚定了社会主义特色的改革开放道路,举国精神为之振奋。   而森城作为开放的核心,成为了当时全国经济发展最快的城市。   国家大事对很多大学生的影响是很深远的,很多毕业生因此改变了志愿,纷纷投身于森城的建设。   和他们比起来,季时禹和池怀音,能算得上不上进的那一类学生了。   一年多过去,两人仍然如胶似漆,池院长也没有再反对什么了,再怎么不满意,女儿喜欢,做父亲的又能有什么办法。侧面打听了一下季时禹,听说他能力不错,也就罢了。   1992年的森城狂热年过去,1993年一月到来,一学期又要结束了。   季时禹的父母希望季时禹把池怀音带回去看看,季时禹的奶奶身体近来越来越不行了,很想见见孙媳妇。   之前提出这个要求,池院长都不肯放池怀音去,如今松了口,想必也是认可他们的关系了。   季时禹提前一天就去排队买火车票。那时火车是去全国各地的主要交通工具,尤其春运票,一票难求,只能靠彻夜排队。   池怀音舍不得季时禹一个人去,本来也要跟着,但是大冬天的,池怀音又瘦弱,季时禹怕她生病,不准她跟着,一个人偷偷先走了。   排了一夜,终于抢到了两张回宜城的车票,季时禹身心疲惫地回宿舍,门一推开,赵一洋就把一个装得满满的搪瓷碗放在季时禹面前,磕得“哐哐”直响。   季时禹一夜没睡,眼底青黑,瘫坐在椅子上,低头看了一眼眼前的饭菜,随口说了一句:“赵一洋,你变孝顺了啊!”   赵一洋鄙夷而嫉妒地瞪了季时禹一眼:“池怀音说你回来,肯定没吃饭肚子饿,给你送了这么大一份。”   说着,赵一洋忍不住感慨:“季时禹啊季时禹,你何德何能,能找到这么好的女人?”   季时禹得知面前的饭菜是池怀音送过来的,心头一暖,赶紧起身,准备去洗个手吃饭。   他刚站起来,宿舍的门就被敲响了,一个男生说楼下有个姑娘找他,他以为是池怀音来了,屁颠屁颠就跑下楼去了。   他到了楼下,才发现等着他的不是池怀音,而是钟笙。   许久不见,再见钟笙,样貌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看着沧桑了很多,虽然还是一样清秀又美丽,却又觉得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   季时禹其实也有些想不到,有一天两个人可以这么平静地坐在一起说话。   还是当年那家饺子馆,只是两个人都有了新的生活。   曾经以为的那种牵绊,都很决然地断掉了。   钟笙记忆力极好,还是按照当年季时禹的喜好,点了一份三鲜饺子。白白胖胖的饺子上桌,还冒着热气,氤氲在两人中间,再看彼此,轮廓都有些模糊。   一直没有说话的钟笙,终于开口问道:“你现在过得好吗?”   季时禹一动不动,也没有拿筷子,淡淡点了点头:“挺好。”   钟笙的表情有些复杂,漂亮的嘴唇轻启,以一种怀念的口吻说着往昔。   “我记得我以前在宜城歌舞团的时候,你总是带些水果、糖果来看我,那时候我在练功拉琴,你就坐在角落里听。”   “我来森城的时候,是你去火车站接我,当时你还震惊,我只有那么点行李。”   “我过生日的时候,你送我一条裙子,你说没见过一个女孩一条裙子穿七八年。”   “……”   季时禹不懂钟笙突然到访的用意,眼睛只是盯着面前的那一盘饺子,热气渐渐散去,原本湿润的皮面,也渐渐开始有回生的迹象。   眼前突然就想到池怀音送来的那一缸饭菜,想来她买的时候也没具体考虑他想吃什么,就像喂猪一样,觉得他人高马大吃得多,每样都来点,米饭打了快半斤。   正想着这些,季时禹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   这块表是他生日的时候,池怀音存了半年的钱买来送给他的。   听江甜说,那半年,池怀音连一个新本子都没给自己买过。   再抬头看一眼钟笙,结婚后她的吃穿用度看起来都和以前不一样了。明明说着和他的一些过往,却觉得眼角眉梢尽是陌生。   季时禹突然想到,原来女人和女人,也是不一样的。   季时禹的心不在焉落在钟笙眼里,她戛然而止,没有再说下去。   见他一直在看时间,钟笙有些失望。   “你一直在看时间,是有什么急事吗?”   季时禹终于抬起头看向钟笙,眼神坚定。   “我女朋友给我送了饭菜,我得先回去了。”   钟笙眼神复杂地看着季时禹,流转的眸中,流露出以前季时禹无法抵抗的示弱。   “你女朋友送的饭菜,这么久也凉了吧,这饺子还热着,吃了再回去吧。”   季时禹笑了笑,用很认真的表情说道:“我喜欢吃凉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系列】   很多男人的饭桌,大家突然讨论起,当年是如何搞定老丈人。   有的说送水果,有的说买古董,有的说上老丈人家干农活。   轮到季时禹,他说:老丈人让我去刷化粪池。   大家惊到了:你去了?   季时禹:去了。   众人纷纷写下“服”字。 第25章   季时禹执意要走, 钟笙也不能强留, 付过钱以后, 她一路小跑跟着季时禹走到店外。   季时禹身材颀长, 腿长步大, 钟笙本能想要去拉他, 手刚触到他的手臂, 他就本能把人甩开。   许是太过敏感,他当下就觉得应该和钟笙保持距离, 用的力道太大,也没注意到会打到人。季时禹明显听到自己夹克的金属袖口打到钟笙手上,啪嗒一响,钟笙立刻痛得丝丝直抽凉气。   季时禹回过头,钟笙正握着自己的手腕。手肘弯曲, 大衣的袖口向下滑了几寸,白皙的手腕上一片青紫。   季时禹有些错愕:“我的袖子打到的?”   钟笙立刻紧张地将大衣的袖子往下撸,遮盖住了细瘦的手腕。   “我没事, 是前几天蹭到的。”说着, 她故作大方地对季时禹挥了挥手:“你走吧, 我没事。”   季时禹看了钟笙一眼, 也没有多想,转身就回宿舍了, 心心念念只想回去吃碗冷饭。   这么想想, 他也是被自己“贱”到了。   ……   回了宿舍, 赵一洋收拾一通, 准备出门约会。见季时禹这么快就回来了,调笑了一句:“没和池姑娘缠绵一下?这么快就回了?”   季时禹坐回桌前,重新拿起筷子,想了想回答:“钟笙来找我,说了一堆以前的事。”   “干!”说起钟笙的名字,赵一洋都是一顿生理厌恶,立刻指着季时禹的鼻子道:“季时禹,你可得给我把持住了,千万不要做出那等,下作踏两船的事。”   季时禹嫌弃地瞪了赵一洋一眼:“你当我什么人了?!”   想想季时禹和池怀音在一起的这一年多,小两口蜜里调油一样,应该也是没什么可乘之机给钟笙了。   “钟笙这个女人也是莫名得很,都结婚了还回来找你干吗?居心不良吧。”   季时禹低头吃饭,表情也没什么波澜。   “也许是和她爱人吵架了吧?”   真奇怪,再见钟笙,居然一点纠结的感觉也没有,看她的情绪,不像婚姻幸福的样子,但是他也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这都和他季时禹无关了。   “想想你也是可悲了,人没结婚,当你是钱包;人结婚了,还要找你当垃圾桶。哎。”   对于钟笙,季时禹已经不愿多评价,毕竟也曾是一段青春回忆,过去便罢了。他抬起头看向赵一洋,难得诚恳地问道:“这事要告诉怀音吗?钟笙突然来了,应该说一下吧?就是不知道怎么说,怕她误会。”   赵一洋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是不是傻啊?哪有不吃醋的女人,回头给你生几天气,哄都哄不好,有你后悔的。也没发生什么,干嘛给自己惹事?”   “可是……”   “可是什么,听兄弟的,没错。”   ……   *****   池怀音抱着脸盆去水房洗衣服,一起的江甜看到池怀音满满的一脸盆衣服,忍不住教训她。   “哪有你这样的,都没结婚呢,老是给他洗衣服?他没长手啊?”   听江甜这么说季时禹,池怀音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昨天我冷,他脱给我穿的,我看有点脏,就一起洗了。”   江甜看池怀音那痴心又单纯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思考了很久,才艰难说道:“我有件事和你说,你先别难过。”   池怀音专注地搓着季时禹外套的袖口,衣料有些硬,也不知道他蹭哪里了,搓了半天没搓干净。   “嗯?”   江甜欲言又止,半晌说道:“素芬昨晚和我说,在学校外面碰到季时禹了。”   素芬是池怀音同宿舍的,也是江甜的同学,平时很少在宿舍,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   池怀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发生什么事了?”   “钟笙昨天回学校找季时禹了。”江甜说起钟笙就不爽,语气都有些瞧不上的意思:“真的不懂那个女人怎么那么不要脸,都结婚了还要回来找别人的男朋友。”   ……   江甜的猜测和讽刺,池怀音已经听不进去,手上的衣服也缓缓掉进了脸盆了。   那一刻,池怀音只觉得身体里最重要的一股精气神都被抽走了,原本还带着笑容的脸颊上,瞬间有了一种又僵又酸的感觉,身上热腾腾,又似乎冷冰冰,那感觉实在煎熬,她甚至有些无法招架。   这一年多,也许是过得太幸福了,池怀音甚至有些忘记钟笙这个名字。   想想钟笙和季时禹那几年她所不知道的过往,那股被遗忘的、熟悉的不自信感又死灰复燃。   江甜在一旁像一只鸟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   “音音,你要强势一点,不要总是这么柔柔弱弱,你要去问季时禹,到底怎么回事,钟笙又死回来干嘛!找他有什么事!”   “喂,池怀音,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   背着江甜的谆谆教诲和支招,带着对钟笙到来的好奇和怀疑,池怀音出门和季时禹约会。   马上要放寒假,季时禹约了几个同学打篮球,这学期最后一场,还是很有意义。   冬天的篮球场上,依然有很多穿着篮球背心的小伙子,也不怕冷,运动过后大汗淋漓,肌肉隆结的手臂上油光发亮,在场上跑来跑去,精气神十足。   半场过后,大家可以休息和喝水。   季时禹运动过后,面上带着几分潮红,坚定地向池怀音的方向跑过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也不知道为什么,池怀音突然想起一两年前,也曾有过一场球赛,也有过类似的场景,只是当时季时禹是跑向钟笙。   也许是过得太幸福了,池怀音时常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患得患失好像随时都会把她身边的一切夺走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恋爱的姑娘都会这样,亦或是因为她的主动才换得这段爱情,所以她格外严重。   她从来没有追问过季时禹,有关他的过去,也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会选择和她在一起,更没有问过,他是不是爱她?   应该说,是她不敢问,她害怕答案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尤其是当钟笙这个名字冷不防地又蹿出来,那种不安全感更明显了。   季时禹盘腿坐在池怀音身边,也不管他身上是不是臭汗淋漓,就是要黏着池怀音坐,脏兮兮的汗都蹭在池怀音肩膀上。池怀音嫌弃地想推开他,他就更加耍赖,做出要抱她的动作,威胁她要是再推,他就直接抱她,全身汗都蹭她身上。   池怀音知道季时禹这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只能牺牲半边肩膀。   钟笙来过,季时禹的表现和平时完全没有什么两样,黏黏糊糊的,不见任何异常。   池怀音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素芬看花了眼。   池怀音心不在焉,欲言又止的模样很快引起了季时禹的注意。   季时禹侧头看着她,眸中带着关心,“是不是有什么事?”   季时禹主动的追问给了池怀音几分勇气,她捏了捏手指,嗫嚅着问:“我想问你件事。”   季时禹很坦诚地看向她:“什么事?”   “你昨天是不是……”池怀音一抬头,正对上季时禹坦荡的目光,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又说不出口了,“你昨天是不是又抽烟了?”   说着,池怀音故意皱了皱鼻子嗅了嗅:“我怎么觉得有烟味?”   “真没有。”季时禹立刻撇清,压低声音说:“抽烟不让亲嘴,我又不傻,还抽什么烟。”   池怀音后悔自己选了个很惹事的话题,赶紧抬手把他那张没开关的嘴给堵上了。   ……   不管钟笙为什么而来,季时禹不说,自然有他的原因。   他还在她身边,还对她好,这就够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总归是童话了些。   人还是不能贪心太多。池怀音这样对自己说。   *****   寒假到来,池怀音跟着季时禹一起回宜城。   池母过来送行,听说季时禹给买了坐票,心疼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埋怨季时禹。   “早点说让音音爸爸给你们买票啊,学院里有票务的。”   池怀音对此倒是不以为然:“没事的,我哪有这么娇生惯养,以前也有自己回过老家,还无座票呢。”   季时禹也心疼,池怀音瘦瘦弱弱的,坐十二个小时也不知受不受得了,但是春运真的一票难求,坐票已经很难得,别说卧铺,本来就名额少,公开发售的更少。   告别池母,两人拎着大包小包上了火车。   包里很多东西都是池母准备的小礼物,送给季时禹家的,池母一贯细心,礼节也周全。   十二个小时摇摇晃晃的火车,怕池怀音难受,季时禹全程用大腿给她当枕头,让她能靠着睡觉。   等到火车到站的时候,季时禹双脚发麻,差点站不起来。   见到这情景,池怀音要是还胡思乱想,她也觉得有些对不起季时禹了。   季时禹家在高中时候是开杂货铺的,记忆中是租的一个国营厂子门口的门面,前后加起来不过七八个平方,但是在那年代没什么竞争,生意极好,再加上季时禹的父母勤劳又朴实的个性,多年过去,他家的铺子已经开了好几家,是宜城第一个有连锁概念的个体户。   在宜城,季时禹家里还算有名,季家人都热情好客,和谁都能唠嗑。听说他家大城市的新媳妇回老家,街里街坊的都跑到他家凑热闹,把他家早早就建起来的两层小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池怀音本来有些内向,对那么多亲戚朋友实在应顾不暇,好在有季时禹给她挡着,不然她真是尴尬死了。   季时禹的爸妈和季时禹完全不一样,热情好客,一点长辈的架子都没有。   季家爸爸在做饭,妈妈翘着腿和他们聊天,时不时还要催两句。   这有趣的模式,让池怀音好奇不已。   见池怀音不怎么说话,季妈妈立刻找话题说道:“以后家里有什么活,你就让大禹干,他从小到大都不听话,找个媳妇回来治他才好。”完全没有偏袒季时禹的意思,让池怀音的紧张缓解了许多。   季时禹对此倒是不接招:“家事都是女人干的,男人干像什么样子?是吧?”   说着,长长的胳膊搂上了池怀音的肩膀。   见有长辈在此,池怀音用手肘顶了顶季时禹的肋骨,示意他放开。   两人的一番小动作落在季妈妈眼里,嘴上掩不住的笑意。   “看你们感情好,我就高兴,早点结婚,给我生个孙子抱。”   ……   吃完晚饭,季时禹又带着池怀音去医院,看了季时禹的奶奶。   她已经病得很重了,老人家思想传统,一直想回家,认为在家里寿终正寝,魂魄才能归家。   但是她身体情况实在不好,回家了又发病,最后只能无视她的意见,将她留在医院。   季奶奶知道要见未来孙媳妇,提前就把礼物准备好了。   一枚金戒指,还挺重,在那年代倒是奢侈品。   池怀音觉得太贵重,不敢收,最后是季时禹拿过戒指,直接套在她手上,才算是收下了。   “我们家的传统了,我爸妈结婚的时候,我奶奶也给了戒指,如今轮到我们了。”   池怀音转了转手上的戒指,内心感到暖暖的。   觉得那金灿灿的俗物不再是俗物,而是一份承诺,一份责任。   从医院出来,要走一段路才能回季家。   天色渐渐暗沉,路上的路灯盏盏亮起,也点亮了两旁的树。风吹过,树叶沙沙摆动,影子落在地上明暗斑驳。   两人顺着没什么人的路走着,好不惬意。   “你家里人都很好,我很喜欢。”池怀音由衷地说。   “我妈没见你就喜欢你了。”他揶揄道:“她听说你是我们院长的独生女,就直呼我嫁得好嫁得好,她这哪里是喜欢你这个人,分明是喜欢你的身份。”   对此,池怀音倒是没有很介意:“我本来就是院长的独生女,那你妈妈,应该会一直喜欢我吧?”   听池怀音这么说,季时禹无奈地笑了笑,揉了揉池怀音的头发:“傻。”   两人步调一致,不紧不慢,季时禹搂着池怀音的肩膀,池怀音靠在他胸口。   池怀音脑中突然想起离开森城的时候,池院长和她说的那些话,趁着现在气氛好,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对了,我听说我们学校有委培名额,可以去日本工作,那边有最新的电池技术,你想去吗?”   季时禹从小到大,得到的任何成就都没有费什么心力,只要他想要的,没有他做不到的,一个人太聪明了,反而会让他失去奋斗的动力。   对于去日本,他兴趣缺缺:“小日本有什么好的。”他骨子里还有几分小愤青:“当年要不是他们侵略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国家不至于用这么多年修养生息。”   听他拒绝得很果断,池怀音也不好再坚持,想了想,又问他:“那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吗?”   问别的,季时禹可能没想过,但这个问题,他倒是真的思考过。他嘴角勾起一丝淡笑,歪着头看向池怀音,回答地很干脆:“有啊。”   他抱着池怀音,认真计划道:“做一份能养活家庭的工作,然后和你结婚,生一个长得像你的女儿。”   ……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系列】   回首当年,季时禹总忍不住难受:计划生育政策害死人啊。   季家高冷儿子:又怎么了?   季时禹:要不是这政策,老子当年说什么也要追个女儿,养你这么个孽障,一路气我。   季家高冷儿子认真考虑后回答:你怎么就知道一定会生女儿,也许还生一个和我一样的。   想想这个可能,季时禹一身冷汗:一个就够了,一个就够了! 第26章   关于1993年, 如果问池怀音, 那一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池怀音会如数家珍一样和你讲这些:   奥黛丽·赫本逝世;   克林顿入住白宫;   我们国家换了领导人;   她毕业了;   ……还有,她的初恋跟着毕业, 一起结束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 池怀音一直难以释怀那种急转直下的分手。   就像用刀生割了自己身上的血肉一样, 疼得她连呼吸都不能。   1993年6月30日, Beyond乐队的主唱黄家驹,在日本录制节目的时候摔下舞台,不幸去世。   当时在日本的池怀音也跟着语言学校的同学上街, 带着白花去纪念黄家驹的离世。   那些歌迷自发唱着Beyond的成名作,每一曲都是传唱度街知巷闻的程度。   当歌迷们手牵着手唱起《喜欢你》的时候,池怀音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的哭声掩盖在大家的低啜中, 并没有多特别, 这才让她能放肆让自己哭出来。   那一年, 卡拉OK才开始在森城流行没多久,因为卡拉OK价格昂贵,所以很多公园、广场, 都引进了一种卡拉OK机, 只需要两块钱就可以放声高歌一曲, 解一解卡拉OK的馋。   季时禹唱歌并没有多好, 却偏要浪费钱,在广场众人围观的情况下, 点了一首《喜欢你》。   副歌只有两次, 每每唱到“喜欢你”, 他一定要牵着池怀音的手,哪怕他并不擅长歌唱,依然每个字都唱得真挚。   那时候他们曾经那么好过。   可是他们都忽略了,《喜欢你》这首歌不似名字那么甜蜜。   那句深情的“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之后,是“愿再可,轻抚你,那可爱面容;挽手说梦话,像昨天,你共我……”   也许当初就是有预兆的吧。   1993年5月10日,冶金物理化学系所有研究生的毕业答辩都完成了,只等着毕业的众人都一身轻松。   季时禹和池怀音的分配结果也下来了,因为优异的成绩,都分到了森城有色金属研究院,是北都总院的直属单位,国家编制。   答辩完那天,季时禹和池怀音一起去戏院看电影,看完电影一路散步回家,路过一家照相馆,正在拉铁闸门,季时禹突然说:“我们好像从来没有拍过合影,拍一张纪念一下吧。”   那天照相馆的最后一对客人,便是他们。   照相馆里除了单色幕布,有图的就是故宫、长城之类的,在照相馆老板的极力推荐之下,两人选择了故宫为背景。老板看池怀音穿了一件浅紫色的衬衫,便拿来一盆浅紫色的假花放在一旁的桌上。   季时禹和池怀音,并排坐着,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傻乎乎的,笑得眼睛都要没有了。   “一、二、三、咔嚓、”   ……   相片十天后才能拿,两个人都有些期待照片的效果。   季时禹说他一定照得很帅,把池怀音比得黯然失色,话语间得意洋洋,幼稚得像个小孩。   到了池怀音宿舍楼下,季时禹依依不舍,抱着她许久才放开手。   季时禹和往常一样,送完池怀音,便回了自己的宿舍。   刚走到楼下,面前突然就冲出一个男的,个子虽然没有季时禹高大,但是气势汹汹,倒也把他吓了一跳。   季时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钟笙和她爱人杨园。   季时禹对于这对不速之客的到来有些惊愕,皱着眉问:“你们找我有事?”   钟笙的头发乱七八糟,衣服也被扯得歪七扭八,脸上青紫一片,整个人精神恍惚站在杨园身后,看得季时禹有些触目惊心。   杨园紧抓着钟笙的手腕,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指着季时禹的鼻尖。   “你们不是有过一段吗?是不是都挺遗憾的?老子现在成全你们!”   说着,把钟笙往季时禹身上一甩,季时禹下意识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钟笙。   他的手不过刚碰到钟笙,杨园就和疯了一样,双眼血红,上来就是一拳要打在季时禹脸上,他头一偏,那一拳打在了季时禹的锁骨上,力道之大,简直要把他骨头都打碎了。   三个人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了围观。   一栋楼的男生和路过的男男女女几乎都停了下来。   杨园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婊子,你是不是想着他,老子现在就让你看他看够!看看老子怎么把他打死!”   说着,他又要上来打季时禹,被钟笙一把抱住。   钟笙像一只濒死的母兽,跳到杨园身上,像要食人血肉一样,凶狠地咬在杨园肩背之上。   杨园吃痛,一把甩开钟笙,转头就抓住钟笙的头发,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是“啪啪啪”几巴掌打在钟笙的脸上。钟笙鼻腔里立刻就见了血。   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老子娶你回家,你怎么回报老子的?你结婚前就乱搞,是不是和这姓季的?臭不要脸的破鞋,老子对你不好?还是我们全家对你差了?你还要偷人??要不是我兄弟告诉我,你跑学校里找这姓季的,老子绿帽子是不是就戴实了?臭婊子!婊子!”   钟笙如同本能一般痛苦地否认:“我没有!”   “还要骗我?!”杨园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在众人面前羞辱钟笙:“血都没流的女人!还骗我说是第一次。婚前就乱搞,老子没有怪你,给你安排工作,给你买最好的,用最好的,你怎么回报我?你偷人!”   许是吵过太多次,也挨过太多次打,钟笙已经不愿意再解释什么,只是睁着一双死灰一般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跟你之前,没有别的男人,信不信随你。”   说着,抱歉而绝望地看向季时禹:“我和季时禹没有任何私情,他有女朋友,也要结婚了,你要还有人性,就不要打扰别人。”   ……   污言秽语之下,杨园说着又要对钟笙下毒手。那不是一个男人对待妻子的样子,甚至连畜生都不如。   季时禹终于看不下去,伸手去拦。   “她是你爱人,嫁给你不是让你随便打的!”   中国人从不缺正义感,可是中国也有一句没有道理却被众人默默遵守的老话,“夫妻家事不要管”。即便知道打女人不对,可是大家也都没有上前去伸出援手。   季时禹不愿意再和钟笙有什么牵扯,可是此情此景,他若不管,杨园手重,再打下去,钟笙就危险了。   他大力抓住杨园打人的右手,杨园反应极快,左手一拳就挥了过来,打在季时禹的脸上,季时禹左眼一花,半天才缓过来。杨园还要挥第二拳,季时禹头一偏,躲了过去。   季时禹越是要制服杨园,杨园的情绪就越激动。   手脚并用,要和季时禹拼命……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听到消息的赵一洋几乎是闪电一般的速度从宿舍跑下来,连鞋都没穿。陆浔拎着赵一洋的鞋,也跟在赵一洋身后往下冲。   赵一洋挤入人群的时候,正看到杨园对着季时禹的身上招呼了两拳,一直隐忍着没发作的季时禹终于火了。   血脉喷张,青筋暴起的拳头终于举了起来。   赵一洋太知道季时禹打架的能力,别说杨园比他瘦小,就是杨园和北方人一样高大,也不一定是季时禹的对手。   他两步上去,抓住季时禹举起拳头的手,语气急切极了。   “不行,季时禹,你冷静点!”他摇着头,几乎祈求的语气:“池怀音要是知道了,她一定会伤心死的,你是她的男朋友,你为了钟笙打架,你要她怎么想?”   季时禹已经失去理智,被打了好几拳,怒气已经从脚底冲上头顶。   “放手。”   “别人夫妻的事,你不要管了!你和钟笙早就没关系了!”   “放手!”   季时禹用力甩开赵一洋的那一刻,他低沉的声音从齿缝中溢出:“就是街上的陌生女人挨打,是个男人也没办法袖手旁观!”   ……   池怀音刚换上拖鞋,还没坐下,宿舍外面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池怀音的宿舍门猛地被人推开,来人火急火燎地说:“池怀音,不好了!你男朋友在楼下和人打起来了!”   ……   池怀音想都不想就冲下了楼,脚上的拖鞋不跟脚,一只跑掉了她也顾不得捡。   五月的森城已经入夏,烈日灼人,空气滞闷。   池怀音疯了一样赶到的时候,围观的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   有个别她们一栋楼的女孩,曾见过季时禹送池怀音,见她到来,都开始你传我,我传她地议论。大家默默为她让出了一条道。   她一抬头,就看到扭打成一团的季时禹和杨园。   一旁披头散发的钟笙一直试图抓住杨园,有时候抓不住,就凑过去替季时禹挨拳头,那画面,像一根针一样,扎得池怀音眼中要冒出血来……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众人看向池怀音的表情充满着同情。   “……”   “听说这女的结婚前,男的追了挺多年的,后来女的还是嫁给别人了。”   “听着女的爱人的意思,两个人一起就有一腿的,这女的新婚夜没有落红,应该是以前就厮混过了。”   “看得出来,不喜欢怎么可能为她打架,下手还真是狠,人家都结婚了,再不服气又能如何?”   “可怜这男的现在的女朋友,听说两个人也在一起挺久了。”   “心上人结婚了,也不可能守一辈子,总归是要再找个女孩的。”   “可怜,可怜……”   ……   烈日当空,池怀音几度都有眼前发黑,几欲晕厥的感觉。   一种几乎要让人窒息的感觉,从胸腔到四肢百骸。那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像被人用锤子一下一下都敲碎了一般。   都不复存在了。   *******   那事之后,池怀音就生病了。   热感冒一直不好,池母把她接回了家照顾。   期间季时禹好几次去找池怀音,都被拒之门外。家里的电话线也被池怀音拔了,池母从来没见过自家乖巧没脾气的女儿生这么大的气。   劝也不知道怎么劝,毕竟年轻人的事,也不好插嘴,只能好言好语把季时禹劝走。   季时禹本就是个无赖,见池怀音不见他,又使出无赖招数,爬到池怀音家的窗台上。   池怀音感冒之后,妈妈就没有关紧窗户,不通风怕她病情更重。   季时禹爬进池怀音房里的时候,池怀音正睡得迷迷糊糊的。   见她满头大汗,季时禹也有些心疼,拿起床边的芭蕉扇轻轻给她打扇。   池怀音被丝丝凉风扇醒,身上的热度缓解了一些,虚弱地叫了一声:“水。”   水杯递过来,后背被一双大手扶着坐了起来。池怀音立刻感觉到这力道不对,不是池母,警惕地睁开了眼睛。   一抬头,就看见季时禹那张青紫的脸,那些痕迹,是他为别的女人打架的“勋章”。   这么想想,她就觉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你来做什么?”池怀音撇过头去,不愿看他。   季时禹也知道这次池怀音是真的生气了,哄了这么久,还没哄好,完全没有以前那种善解人意的样子。   “这次的事是我不对,但是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到女人被打,见义勇为。”   池怀音对此却不买账:“以前不知道,你这么有正义感。”   “现在知道也不晚。”   池怀音并不想和季时禹贫嘴,这个男人惹她生气,永远都是用痞里痞气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他总以为,天大的事,耍赖总能解决。   池怀音低垂着头,忍着心痛问他:“你还爱她吗?”   “我以前是喜欢过钟笙,但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现在来追究,是不是太晚了?”季时禹越讲越觉得荒唐:“这是哪跟哪儿?多久的事?我还爱她,就不会和你在一起在这么多年。”   “不爱她为什么要为她打架?”池怀音的声音都带了哭腔:“你有没有想过,你为别的女人打架,我会有多难过?”   “我说了,我只是见义勇为。”季时禹哄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语气也有些不耐:“池怀音,你怎么变得这么无理取闹了?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那你希望我是什么样子?”池怀音眼前水光模糊:“含笑看着你为别的女人打架吗?还是你喜欢了那么久的女人。你觉得我心里能过得去吗?”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季时禹突然站了起来,双手插着腰,气呼呼来回踱步:“我们马上要结婚了,你这么不相信我,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说起这事,池怀音只觉得更难过:“你也知道我们要结婚了?你为什么还要为钟笙打架?”   季时禹从来不知道,女人胡搅蛮缠起来是这么可怕。他也是人生第一次谈恋爱,很多事情处理起来全无经验。   池怀音眼眶都红了,却还是倔强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幽怨地看着季时禹。   “你愿意和我结婚,是不是只是因为要对我负责任?”她说起这个话题,就触到心底最深处的不安,“我不用你负责,当年都是你情我愿的。”   池怀音这句话一说,像往本来快要熄灭的火星里浇了汽油一样,季时禹几乎一点就燃。   “行!你都这么说了,那就不负责任了!”   ……   在五月的最后几天,池怀音终于病好了。   学校打架那件事闹得太大,杨园是高干子弟,最后还是池院长出面调停,事情才能过去。   不仅是池怀音有压力,连池院长也跟着脸上无光。   学校里的老师都知道季时禹是池院长的准女婿,居然为了别的女孩打架闹得举世瞩目的,池院长脸上也是被啪啪打了几巴掌似的难堪。   这件事发生了以后,池院长什么都没说。   池怀音病成那样,作为父亲,不用问,也能知道她投入了多深的感情。   池院长不是那种善于表达的男人,他只是默默把签证资料准备好了,给了池怀音一个新的选择。   “你的专业,去日本最合适。”   ……   ******   和池怀音不欢而散之后,季时禹也颓废了好一阵子。   每天在宿舍里喝得昏天黑地,从二楼东头喝到西头,把一层楼的男生宿舍,喝得一见到他就害怕,赶紧关上门假装宿舍里没人。   赵一洋和陆浔见他那个死样子,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开口劝他:“还是去求一下池怀音吧,池怀音那么温和的姑娘,多哄一哄就好了。大男人的面子,不是要在这里的。这么好的姑娘,别弄丢了。”   季时禹睡在床上,一动不动:“每次都是我哄她,我这次都哄了多少回了,她还是生气,还越来越来劲儿,就差挖我家祖坟,看看我几辈子前是不是喜欢钟笙。”   “女孩子都是没有安全感的,你以前喜欢钟笙那么长时间,她肯定会在意啊。”   “那就让她在意,我就不信我治不了她了,就是因为我总哄她,都把她惯坏了。”季时禹也发了狠:“我这次就不哄了,我不能让她觉得,她可以没有底线地一直无理取闹!”   ……   他话音刚落,宿舍的门就被敲响了。   门口一个男生探头近来,扬着嗓子嚎了一声:“池怀音来了,楼下等你呢!”   听到“池怀音”的名字,季时禹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从床上弹起来。   赵一洋和陆浔要是还看不出来季时禹怎么回事,也算是白一起住那么久了。   “赶紧去好好哄哄,我们家江甜生气,要我下跪我都得跪,别说主动来找我了,也只有池怀音这么好了,还肯主动来找你。”   季时禹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   在递交签证之前,池怀音还是很犹豫。   虽然两个人吵了架,但是她还是舍不得就那样走了。   也许,爱着一个人的心情就是这么卑微的。   两个人站在平时约会的小树林里。   天色渐暗,夕阳的颜色如火一般,带着一股悲壮而伤情的壮阔。   好几天没见,季时禹见池怀音瘦了好多,脸色也有些惨白,心疼得不得了,原本还要跟她赌气,见到她以后,哪里还有什么气,就只想把她抱到怀里,问问她怎么有这么大的气,要气到这么久都不见面。   池怀音抬起头,细细打量着季时禹的样子,他看上去有些颓废,眼眶血红,黑眼圈都要掉到下巴上,身上有很重的酒味,离得远远的也能闻到。   沉默了许久,池怀音才开口试探道:“我准备去日本。”   季时禹没想到池怀音一来,第一句话是说这个,震惊过后,满是气愤。   “你说什么?”   “日本的电池行业是全世界最发达的,我准备去日本。”   池怀音说这些,其实是希望季时禹能开口留她。   她从来都不想去日本,这辈子她最想去的地方,只有季时禹的心里。   可是近两年过去,她才终于发现,如果季时禹不为她敞开心门,她再怎么懂事,再怎么认真,再怎么努力,也永远无法企及。   带着几分幻想,她试探性地问道:“我在准备签证了,去日本这个机会,错过就没有了。”   季时禹瞪着眼睛,半天都讲不出一句话。   他低头看了池怀音一眼,嘴唇动了动,半晌气急败坏地问她:“你来就是和我说这个?”   池怀音低着头,捏着自己的手指,“嗯。”   “池怀音,你狠。”他原地踱了两步,才一副气极了的表情说道:“你有本事,你就去!”   池怀音知道季时禹是个要面子的人,她把话说成这样,不过是希望他能为了留下自己,放弃他坚持的那些自尊。   她太需要被他肯定。   肯定他爱她,像她爱他一样。   可是他没有。   池怀音觉得失望极了。   因为此刻,季时禹看她的目光,仿佛她是全世界最无理取闹,最胡搅蛮缠的女人。   也许,他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一开始就是她主动,他不过是那个被动接受她的人。   这一年多,他对她不错,如果她不要求那么纯粹的爱情,也许他们会是很幸福的一对。   可是她骨子里像妈妈,她可以不要一切,她只想要纯粹的爱情。   她在爱里霸道的样子,连她自己都害怕。   最初明明只想要留在他身边就可以,为什么最后发展成这样?   她想当他的唯一,当他的一切。   可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吵了这么久,他说她变了,不再是当初那个温柔可心的人了。   她也知道她变了。   她一直在强行让他接受一些东西,她的无理取闹,胡搅蛮缠,她的狰狞她的狼狈,她的不依不饶,她的不顾一切。   她从来没有问过他想不想要,她只知道,这些东西,她从来不曾给过别人。   池怀音觉得胸口太疼太疼,连呼吸都快要没有力气。   却还是努力扯起一丝笑容。   “季时禹,我们打个赌吧。”池怀音的表情很轻松:“我们各走各的,从现在开始。”她笑得那么自然,连她自己都快信了,“谁先忍不住回头,谁就输了。”   见池怀音满不在乎,季时禹更生气了。   拂袖转身,头也不回就走了。   初夏的蛙鸣随着日头下去渐渐响起,让人忍不住心烦意乱,踩在泥土地上的脚步有些飘。   季时禹越走远,越觉得后悔。   他也许不该走,他也不想走。   他想回头去抱抱她,他觉得她也许不是看上去那么坚强。   可是脑子另一个声音却在说着,不要回头,不要让她觉得他不会生气。   男人是有面子的,谁没有年轻气盛,凭什么他道歉那么久,她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看着季时禹越走越远的赌气背影,池怀音终于脆弱地蹲了下去。   果然和她想象的一样,她太了解他了。   他好胜,绝不会允许自己输给她,所以走了,就不会回头。   说到底,不过是不够爱她。   这个答案像万箭穿心一样,池怀音不愿意想,却不能不疼。   两个人决定转身的时候,其实池怀音一步都没有动。   小树林的树在初夏长得茂盛,绿意浓浓,遮挡住了最后的微弱光亮。   她终于撑不住,蹲在地上,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紧得要喘不过气了,她努力压抑的一切都全盘崩溃。   连痛哭,都没有声音。   *******   那次大吵之后,就再也没有池怀音的消息了。   听赵一洋说,池怀音已经很久没有回女生宿舍了。   一个星期过去,季时禹终于坐不住了。   他劝自己,他是个男人,要是跟女人斤斤计较也不像话,女人都是比较娇气的,要哄。   两个人要过一辈子,总归是有些口角和波澜。   池怀音说要去日本,多半是说来气一气他。   她那么喜欢他,能为他做那么多事,怎么可能真的去日本?   这么想着,季时禹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收拾自己。   刚换好衣服,辅导员就来季时禹的宿舍了。   “季时禹,你赶紧去买票回家,你奶奶去世了,电话打到学校里来了。”   “什么?!”   ……   季时禹的奶奶身体不好已经很久了,虽然也有心理准备,但是消息真的传来,他还是感觉到有些无措,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委屈迅速侵蚀了他。   他赶着回去奔丧,却也还记得不能这么没有交代地走。   给池怀音家里打电话,电话还是忙线状态,不知道是电话出了问题,还是池怀音还在生气,故意拔了电话线。   想了许久,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他轻车熟路爬上池怀音的窗台,敲了许久,都没人来开窗。   季时禹的火车票不能等了,于是写了张纸条,塞在池怀音窗台的缝隙里。   ——千错万错,都是我,别生气了。奶奶去世了,回去奔丧,等我回来,你想怎么发脾气都行。   ……   池怀音从领事馆拿到了签证,和池母一起回了家。   一路母女俩都没有说话,气氛很低沉。   池母对于季时禹还是挺喜欢的,终于忍不住问池怀音:“你确定要去日本吗?”   池怀音没有回答,沉默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   回到家,池母将家里的电话线接了起来。   “我建议你再等一等,不要给自己留遗憾。”   池怀音看着重新接起来的电话线,心想,也许再等一周更好。   一周过去,季时禹没有来找她,再等一周,最后一周。   他还不来,她就走了。   就像妈妈说的,女孩子在爱情里该有自己的尊严。   她也不想在继续这场单方面的深爱。   心情沉重地回了房间,脚下都有些虚浮。   池怀音有些心不在焉地拉开窗帘,外面阴天,看上去有些灰蒙蒙的,明明才下午两三点,却看上去像要天黑了一般。池怀音随手拉开插销,推开了窗户。   一张没被人发现的纸条,无声随风掉落了下去。   …… 第27章   1995年三月底, 在池母的强力召唤之下, 池怀音回国了。   起因是一月的时候,日本重要的工业区阪神发生了7.2级强烈地震,当时池怀音正在公司的阪神厂区工作,在地震中经历了一场生死逃脱;之后三月中下旬, 池怀音去东京出差, 又恰逢日本奥姆真理教发动东京地下铁沙林毒气攻击,造成12人死亡, 上百人受伤。虽然池怀音这次没有去坐地铁,但是池母还是坐不住了。   不管日本多好多发达, 若是危险,她也是决计不能让女儿继续待下去的。   刚回国的时候, 池母曾有一段对她疼惜入骨的时光,大约是出国工作了几年,池母因思念之情爆发出来的母爱,让池怀音过了一段很幸福的时光,然而好景不长,她不过在家歇了一个多月, 池母的嘴脸已经变了许多。   这天,池怀音一大早起床, 还没吃早饭, 池母的碎念已经开始了。   “你知道吗, 隔壁老苏家里的狗, 昨天拉去配种了。”   池怀音近来被念多了, 已经有些杯弓蛇影,忐忑不已地抬头问池母:“狗配种……应该和我没关系吧?”   池母一边抖着洗净的衣服准备晾晒,一边嫌弃地看向池怀音:“狗都配种了,你还没结婚。”   “……”   “你爸当初非要早两年送你去上学,现在想想,真是先见之明,知道你一定找不到对象,所以多给你点时间。你想想你都25岁了,连对象的影子都没有,你是准备混到30岁,当这个时代最前列的不婚女性?”   池怀音认真地想了想,郑重其事地回答:“也不是不可啊。”   池母气得恨不得要拿衣架子打她。   对女儿婚姻大事过度的关注,让池母闲不下来,池怀音这刚回国没多久,已经相了好几次亲,这不,好好的一个周五,池母又安排了一场相亲。   这次的对象是她小学的玩伴,两人也有很多年没见过面了,池母也不知道怎么找到人家的方式,安排了这场饭局。   池母约在森城一家很高档的海鲜酒楼,想来是下了血本了。   席间,池母一直很主动,一会儿她站起来敬酒,一会儿催着池怀音起来敬酒。各种推销池怀音,似乎她不是在家被嫌弃的“滞销货”,而是20世纪最不能错过的“畅销品”。   整得人家母子二人十分尴尬。   过了许久,人家母子二人终于坐不住了,见池母迟迟不表达真正的用意,人家妈妈主动出击,讪讪说道:“怀音妈妈,其实我儿子已经结婚了,嘿。”   一直积极推销的池母听到这个噩耗,脸色瞬间黑了:“这么快?”   对方也有些尴尬:“我儿子都二十七八了,已经结婚快三年了,年纪也到了啊……”   “那我约你吃饭,让你带儿子,你怎么不反对?”   对方苦笑连连:“你没说是要相亲啊,还以为是很久没见了,就一起吃个饭……”   池母被梗住了,心想这不是潜规则么?若不是给儿女相亲,谁聚餐丈夫都不带,只带儿女?   池母心痛至极地坐回原位。   池怀音见池母的表情那么痛苦,不得不摸了摸池母的后背,给池母顺了顺气。   “别难过,妈。”池怀音压低了声音:“这个错过了,以后还有别的。”   池母摇摇头,用很小的声音说:“我心疼钱,这顿饭可贵了!”   池怀音:“……”   结完账,从高档的海鲜酒楼出来,池母还在心疼钱包,池怀音不得不说:“回去把钱给你,这两年在日本也存了一些。你就别不开心了。”   池母嫌弃地瞥了池怀音一眼:“你给我找个女婿回来,我更开心。”   不等池怀音说什么,池母又说:“不行,下周五,我再给你安排一个,再安排一定问清楚结婚没结婚。”   池怀音皱了皱眉,无奈地拒绝道:“下周不行的,厉大哥要回国。”   池母耳朵尖,听到“厉大哥”三个字,立刻两眼放光:“厉言修?”   “嗯。”   “哎呀,他也要回来了?他不是在日本工作挺好的嘛?怎么你一回来他就回了,是不是为了你回来的啊?”   “……” 池怀音无语了:“妈,你能不能不要是个男的就跟我凑对?”   池母眨巴眼睛,噘着嘴说:“这不是你自己不着急么?只好我替你着急了。”   池怀音表情有些不悦,撇了撇嘴,“人家有女朋友的。”   “不是说几年前就分手了吗?”   “我宁可一辈子不结婚,也绝对不会,”池怀音顿了顿,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决:“再和喜欢过别人的男人谈恋爱。”   ……   ******   五月一日以后,全国正式开始实行双休日。五月的第一个双休日,整个森城到处都是人,大家都休息了,商业自然更发展了。   1992年南巡讲话之后,一年时间,中央确定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全国掀起了改革开放创业新热潮。尤其改革开放的一线城市——森城,创业的热情,让整个城市都处于热血沸腾之中。   比起整座城市的沸腾,他们这帮分配工作,国家编制的技术男,在这股浪潮冲击之下,倒显得有些后进了。两年过去,虽然工作也稳定,却总归缺了些什么。   周五下班后,森大帮聚在一起喝酒。   毕业后被分配到森城理工大学教书的赵一洋和季时禹的同事周继云最早到。周继云是季时禹他们的学弟,刚进单位不足一年,和赵一洋因为季时禹相识,每次一见面就开始抱怨季时禹,真是相见恨晚。   不等季时禹到,两人已经先喝上了。   “你知道吗?自从我进了济公的课题组,我妈说我这是在夜总会上班了!”   赵一洋被他这个说法逗笑了,揶揄道:“那不能,你这个长相,在夜总会上不了岗。”   周继云啐了一口:“夜总会——夜里总开会!”   “哈哈哈哈!”   周继云一说季时禹就停不下来:“说了你都不相信,我就没见过这么爱工作的人,真的不知道他每天困在实验室里干吗?做得好和做的一般拿的钱都一样,干吗这么拼命?”   赵一洋拍了拍周继云的肩膀说道:“理解一下,他被初恋女朋友甩了以后,就变成这样了。”   听到这里,周继云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点头道:“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是吧?男人感情失败,就只能醉心工作了。”   “啧啧。”周继云摆摆手:“我是说,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被甩!”   “……”   季时禹毕业后,就被分配到森城有色金属研究院405室工作,405室致力于电极材料、光学镀膜材料制备等方向的研究。当初留学之风刮进院里,院里那些人才削尖了脑袋都想出国。院里有公费名额,领导问他愿不愿意出国。   他只是说:“留学是为了学习先进的技术,但是也要看领域,有些领域国外不见得有多先进。”   留学是好,但是回国的又有多少?如果不回来,科研报国,报的是哪一个国?   很多人不理解季时禹的选择,以他的科研水平,去北都总院也绰绰有余,却选择了留在森城。他主持的碱性镍镉镍氢二次充电电池课题研究,在当时的中国,是最前列的水平。虽然同事们都吐槽他没日没夜拼命,但是也知道能跟着他工作,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   时年27岁的季时禹,是森城有色金属研究院最年轻的科级干部。   季时禹因为领导开会,到晚了一些,进到餐馆的时候,里面已经挤满了人。   全国第一次双休日,大家都兴奋极了,出来吃饭庆祝,街上到处都是人,在森城这么多年,才真的意识到森城已经跻身为全国一线城市。   赵一洋他们先到,都订好了位,就直接往包厢里走了。   九几年,森城的饭店、餐厅,都流行一种很奢华的装修风格,经济的高速发展,让人们的生活水平迅速提升,人有钱了,如何享受就成了问题。饭店餐厅装修得不豪华,吃饭都觉得没面子。   穿行在宽敞的走廊里,墙纸华丽,廊道两边都是样式繁复的欧式壁灯,光线并不是多明亮,色调暖黄,每隔几步就能看到一个植物架,上面放置着季时禹叫不上名字的绿植。   他走出两步,就远远看见走廊尽头,一行人从另一侧楼梯上来,浩浩荡荡的一群,其中有几个男人还是说的日语,气氛好不热烈。   他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紧不慢跟在队伍最后,也走上了楼。   ——池怀音。   算起来,她已经走了两年。   不管谁劝,他都不肯离开森城,潜意识里,他总觉得,只要在她家所在的城市工作和生活,总有一天还是会重逢。   这重逢,比他想象中,来得早了一些,他甚至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看到她的那一刻,大脑就有些空白。   她穿了一身湖水蓝的连衣裙,皮肤还是那么白皙,走在人群里,好像会发光一样,让人一眼就看到她。头发长长了很多,并没有梳成发髻,而是用丝巾缠成一束单马尾,垂在胸前。   看着她,季时禹觉得时间好像没有过去很久,不过是回宜城过了一个暑假。她和人说着话,微微低头,静静聆听,十分有礼貌。清浅一笑,眼角眉梢都带着他熟悉的温柔。   让他甚至开始怀疑。   他们分开过吗?   他好像只是去抽了根烟而已。   脚下如千斤,喉间也有些干涸。   滚动的喉结暴露了他,此刻,他其实并不若面上看起来那么淡然。   季时禹抬起脚步,正准备继续向前,她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怀音。”   说话的男人声音温和,因为跑了两步,呼吸有些急促,说话的时候,却还是保持着绅士的风度。   池怀音回头看向那个男人,眸光温柔。   男人晃了晃自己的手:“你的胸针又掉了。”   池怀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这才发现胸口已经空空如也。   “估计是别针松了,看来这枚胸针是不能戴了,这一天就掉了好几次。”说着,接过了男人手里的胸针,顺手塞进了挎包里。   男人看着池怀音的目光深情而专注,他淡淡一笑,抬手摸了摸池怀音的后脑勺:“走吧,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有很长一段时间,季时禹晚上都要摸着池怀音的后脑勺才能睡着。   池怀音对此十分不解。   "这是一种什么病?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季时禹冷哼一声。   “后脑勺是和胸部一样隐私的地方,只有老公可以摸,懂吗?”   池怀音:“???” 第28章   季时禹还没来得及走过去, 那一行人已经全数进了包房。   胡桃木色的门将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饭店隔音效果好极了, 季时禹连笑声都听不见了。   季时禹正站在那扇门前怔楞,出来上厕所的周继云, 一眼就看见了他的身影。   他以为季时禹找不到包房, 连拉带拽地把他往另一边带。   季时禹回头看了好几眼, 最后跟着周继云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毕业后,总归是和在学校里不一样,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一些变化。   赵一洋虽然看上去还是和以前一样流里流气,却有了很多现实的烦恼。   江甜为了和他在一起, 不顾家人反对, 留在了森城。   江甜是学教育的, 那一年名额不够,森城将她派回了原籍。和当年钟笙的情况类似,江甜的分配通知是回海城的,那就不可能留在森城, 但是她不肯放弃,有三个多月的时间, 她骑着自行车, 按照森城地图,一个学校一个学校地找工作。那时候是森城最热的时候, 毒辣的太阳把江甜晒黑了一圈, 原本爱美又娇气的姑娘, 却连一句抱怨都没有说过。   皇天不负有心人, 她终于在森城郊县的一所学校里,找到了一份工作,学校愿意接受,她得以留在森城。   虽然那个郊县后来改了行政划分,成为森城的经济开发区,但是和赵一洋所在的森城理工大,还是一南一北。   江甜的父母对于江甜的选择简直痛心疾首,期间江甜曾试图带赵一洋回家,被父母拿着扫帚条赶了出来。   赵一洋喝了一口啤酒,表情带着几分被现实磨砺的沧桑:“在理工大教书,绝对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无聊的事。但是理工大工作满三年,能分房子。”他苦笑连连:“这房子对我太重要了,没有这房子,江甜的爸妈,怕是永生永世不会给我们户口,让我们结婚了。”   季时禹一路看着赵一洋和江甜走过来,也知道他们的不易。江甜那姑娘,以前觉得她霸道、刻薄、高傲,如今看来,真是个好女人。在这个时代,愿意跟着一个男人熬到27岁,生死未卜的前途也愿意等,能有几个?   “你好好对人家江甜,不然人家爸妈杀到森城来,把你砍了。”季时禹说。   赵一洋对此倒是信心满满,拍着胸脯道:“那必须的,江甜就是我的命,我怎么能把命给丢了?”   周继云嘴贫惯了,笑嘻嘻地说:“回头你真的没和人过下去,是不是要说,你是猫,因为猫有九条命?”   “去你的!”   ……   聊了一会儿,季时禹起身去上厕所。   其实他心思不在上厕所,而是想去看看池怀音在的那间包房。   绕了一圈走过去,发现那间包房已经空了。   他有些急切地去找服务员,才知道他们还没点菜就走了,貌似是他们一行人好多都是日本过来的,想要吃森城的本地菜,但是今天饭店生意很好,很多食材都缺少,不能提供,他们就换了位置。   季时禹失望地站在走廊里,背靠着墙,思绪有些纷乱。   好像刚才碰到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济公。”周继云出来找到季时禹,一脸无赖相:“今天是不是济公请客?该请吧,你工资比我们都高!嘿嘿!”   季时禹一个单身汉,了无牵挂,级别在那,工资收入比他们高,所以经常都是他请客,他也习惯了。   周继云搭着季时禹的肩,两人往收银台方向走去。   季时禹刚拿出钱包,周继云就狗胆包天,把他钱包抢了过去。   “每次都把钱包藏那么深,我倒要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周继云的手刚要打开牛皮的钱夹,季时禹已经一把将钱包抢了回来,还顺手拿钱包打了一下周继云的头。   “堂堂领导,这么小气。”周继云揉着自己的脑袋,抱怨道。   季时禹冷冷瞪了他一眼,随手拿了几张钞票递给收营员。   一个人回到院里提供的单身宿舍,条件比大学里的宿舍好些,只有一个室友。室友又没回来,他准备结婚了,有时候会去未婚妻那里住。   和他同级别的都申请住房了,只有他,没对象,暂时不具备资格。   躺回床上,从上衣的内口袋里拿出钱夹。   其实里面没有几张钱,他不愿意让人看到的,只是里面的一张照片而已。   这两年,许是拿出来看了太多次,那张照片泛黄得很快。   当年她走后,他收拾东西,准备从学校搬离,从衣服的口袋里找到一张取照片的凭据,才想起来那张合影,还没有去拿。   她当年走得急,连毕业照都没有拍,那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影。   照片中的她笑得那么灿烂,一张俏丽的脸蛋上,满是幸福的表情。   有时候他也像做梦一样,傻傻地想,他们曾经那么好过吗?   过去这么久,他仍然想不通。   她曾经那么爱他,为什么还是,说走就走了?   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他。   ******   厉言修这么快回国,是池怀音没有想到的。毕竟他在日本发展得很好,池怀音一直以为他是打算在日本定居的。   池怀音和他,是在日本租房子的时候认识的。大家都是中国人,在异国他乡总是格外团结。   尤其最初她还没有入职,尚在语言学校学日语的时候,多亏了厉言修的陪伴,大事小事,都靠他帮忙。   池怀音刚去日本的时候,厉言修已经和前任分手两年多,大约是和池怀音朝夕相处,他也生出了一些异样,便向池怀音提出交往。   那时池怀音对感情的事已经失望,就拒绝了。   她一直都把厉言修当大哥一样看待,也在失恋很痛苦的时候,和他说过自己失败的初恋故事。   厉言修永远是个温柔的大哥,对于池怀音心底的痛苦,他很尊重,也很疼惜。他不愿意她为难,每一件事都是。   之后,两个人恢复了朋友的关系,一处就是两年。   以前在日本,都是厉言修关照她,如今他多年未回,对森城都很陌生了,轮到池怀音关照他了。   也算是给了池怀音还人情的机会。   其实池怀音这次回国,也有些仓促,从她心里来讲,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这两年,森城变化很大,当年谈恋爱的时候,最爱去的老戏院也拆除了,听说要盖摩天大楼。   很多她不肯抹去的记忆,这座城市都在替她抹去。   也许,她和季时禹,本来就是没什么缘分的。   回国休息了两个月,池怀音终于决定开始进入正常的轨道生活。   在正式入职之前,她的相亲进程还没有停下来。   池母对于给她找对象这事,真是乐此不疲。   周末,她原本计划去买件新衫,给新同事一个好印象,结果又被安排了交友活动,真是防不胜防。   池母大约是知道她很抗拒相亲,之后上班了也顺从不了几次,这次直接给她报名了一个“十分钟约会”,森城日报组织的,集结了大量适龄男女,以最高效的方式约会,一对一十分钟交流,过了时间就换下一个,以此类推。一天时间,能比一对一约会几个小时那种相亲,多见至少几十个人。   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   对于周继云不肯加班,每周请假一次的行为,季时禹终于忍不了了。   405室本来人手就不足,周继云又是深度参与课题的科研员,他一不在,其余几个更难领导。   两个人坐在“十分钟约会”的桌上,真的有够瞩目的。   森城日报的主持人看到他们,一个人报名,两个人来,也有些头痛。   周继云本来也不愿意相亲,也无所谓成不成,就随口说道:“这是我哥,帮我过来参谋参谋的。”   主持人拿他们没办法,只得说:“那你们现在去6号桌,这边因为主要是一对一,所以今天都换了二人桌,四人桌很少,你们先去那几张四人桌吧。”   两人并排往6号桌走去,周继云笑眯眯地说:“领导,我没骗您吧,我是真的被爸妈安排来相亲,你简直不知道我这半年过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你也希望我早点回去工作吧?这样吧,一会儿不管遇到哪个女的,我们就假装是一对,这样人家一看我们俩男的搞对象,吓都吓死了,给我在相亲圈里传播一下,我爸妈就安排不了我了。”   季时禹对于他的馊主意简直嗤之以鼻:“滚。”   季时禹本来是以为周继云不肯加班骗他,也没真想陪他相亲,看了一眼手表,冷漠地说:“我走了,还要回院里。”   季时禹说着就要走,脚还没动,就被周继云一把拉住。   6号桌离他们并不远,周继云两下就把季时禹给拽了过去。   季时禹的衬衫被扯得乱七八糟,还来不及发火,一抬头,就被对面坐着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池怀音?!   她不是有男朋友?怎么还来相亲?   所以……她没有男朋友?!   这个答案,像一枚钉子,将季时禹钉在了6号桌上。   *****   池怀音有时候也会觉得,命运的安排是有些荒唐的。   比如此刻。   季时禹坐在她对面,表情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让她只想逃。   两年,池怀音以为自己已经没事了。   可是再见他的那一刻,她仍然心情复杂。   尤其看到他手腕上,还戴着当年她送的那块手表,那种复杂的感觉,好像无形中,有一张织得密密实实的蜘蛛网,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她被绑得呼吸都有些吃力。   他被他旁边的男人按在座位上以后,一度很不耐烦,可是现在,他却稳稳坐定了,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池怀音第一次听说这样“十分钟”的相亲,活动方式倒是有趣,她被安排了一张四人桌上,她原本想着,四人桌更宽敞,如果来的男人,每一个都很难忍,至少可以多叫些点心,吃着吃着也算打发时间。   却不想,点心还没上,先来了重量级人物。   明明是一对一的“十分钟约会”,怎么会来两个人的?   他到底是来干吗的?   池怀音一肚子疑惑。   她强扯着嘴角的笑意,努力镇定地问:“你们二位,这是?”   坐在她斜对面的男人面目和善,看了池怀音一眼,突然一把抓住了季时禹的手,十指紧扣,一副深情不悔的模样,“其实我们是一对,是我爸妈强行要拆散我们,逼我来相亲,我带他来,就是要抵抗这种安排,希望你理解我们!爱不分男女!”   池怀音吃惊地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整个人都有些懵了。   不过两年,他竟然变化这么大?   难道是钟笙结婚,对他打击实在太大,他连女人都不喜欢了?   池怀音想到钟笙对他的影响还是这么大,表情不由暗了几分。   “这……嗯……”   池怀音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看见季时禹恶心极了,将那个男人的手甩开。   也不解释什么,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池怀音,池怀音觉得头皮有些发麻,眼光想要逃避,却又不知道该看哪里。   许久,他抿了一口茶,才缓缓将杯子放下,嫌弃地瞥了一眼身边的男人,“我就算真喜欢男的了,也不会喜欢你这种类型。”   然后,他嘴角微微一勾,还是记忆中痞里痞气的模样,定定看向池怀音。   和很多年前一样,上下打量一番,最后视线落在池怀音前胸,意有所指地说:“你知道的,我只喜欢大的。”   他还是和当年差不多的样子,对什么都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什么玩笑都能开。   不会紧张,不会难堪,更不会不知所措。   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两年过去,他的招数没有升级,还是和当年一样。   如果是多年前的池怀音,也许还会因为他耍流氓脸红心跳。   不是有句老话说的吗?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她也不能免俗。   当初的她太过青涩,对感情也太过纯粹。   如今想来,会受伤也是自找的。   餐厅里氛围暧昧,年轻人多,来来去去,也有些情愫暗生的牵手离去。   她往后靠了靠,终于放松下来。她瞅了季时禹一眼,又扫了一眼另外一个男人。   许久,她低头看着时间过去,面不改色地说道:   “十分钟到了,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季时禹的严肃岳父,过来看外孙。   高冷儿子坐在饭桌上,和严肃岳父一起嫌弃地看向季时禹。   老的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家里筷子在哪里都不知道。   小的说:平时很少回家吃饭,能找到家门都不错了。   季时禹被老小夹击,悲痛不已,靠向自己的妻子:老的小的都和我不对付,还好有你站我这边。   池怀音嫌弃地抖了抖肩膀:不,我也不和你一边的。   季时禹:……   *******   修了一下,把八分钟约会改成了十分钟。   8分钟是90年代末期才出来的,犹太人置顶的8分钟规则。。所以不能直接用,改个形式差不多的,免得有些读者有违和感。   多给季时禹两分钟,他也翻不出花来。。   季时禹,系统都知道升级,你居然都不知道升级一下泡妞的招数。。   鄙视~~~ 第29章   十分钟铃响, 叮铃一声,男士纷纷起身。   新的人过来,季时禹不走也被赶走了。   池怀音全程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她修长的手指,执起银匙, 将咖啡上的奶泡搅散了,那么决然。   她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他说什么就听什么的乖巧姑娘,像猫一样, 也有了爪牙。   这认知没有让他死心,反而让他有了无穷的动力。   两人离开6号桌, 确定远到听不见他们说话了, 跟在季时禹身后的周继云,才压低声音说道:“领导,没想到你还有这么骚的一面。”想到季时禹对人家姑娘那种臭不要脸的调戏, 那种话是正常人说得出来的?周继云回忆一下都有些难以置信:“我还以为你只知道搞实验,原来你也知道要搞男女关系啊!”   季时禹眉头皱了皱:“滚蛋!”   一直到活动结束, 季时禹都没有走。他寻了张椅子, 坐在一个比较远的位置, 角度刚好能看到和池怀音约会的每一个男人。不知道周继云相看了多少个姑娘, 季时禹只注意到池怀音, 两个小时, 她居然和10个男人聊了天, 最过分的是,期间有聊得来的男士,她居然还给了通信方式。   真是造反了。   季时禹全程黑着脸,好几次都有上去掀桌的冲动。   他胸口滞闷,习惯性从口袋中拿出烟盒,这两年他的烟瘾比以前更大了一些。右手食指轻轻一推,盒盖打开,手指轻敲烟盒,一根香烟就滑了出来。刚触到那根香烟,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又反手一扣,将烟盒的盖子扣了回去,连同那根滑出来的香烟……   池怀音其实并不抗拒相亲,相亲只是多交朋友的方式。她讨厌的是池母胡乱安排,经常安排出让她尴尬的相亲。   像今天这样比较有趣的活动,她并没有觉得难受,其中不乏聊得投缘的男士,互留一下通信方式,做不了夫妻,也能做个朋友。   如果不提活动上偶遇的旧人,池怀音会觉得这一天还是很完美的。   活动结束了,旧人还跟着她,这让她不由皱了眉头。   热闹的街头,长长的路段,整齐划一的树木伫立街面两旁。街面上摆摊的人、闲逛购物的人,以及匆匆来去的人,都一一擦肩而过。   唯独那一抹高大而闲适的身影,始终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虽然不适,却又不能说什么,路这么宽,人家要走什么方向,她也管不上,只能硬着头皮,加快脚步,走到了车站。   森城经济高速腾飞以后,房地产业兴起,池父研究经济的老同学劝池父买套房子投资,认为森城未来房价会暴涨。   池父考虑到独生女儿的未来,拿出了毕生积蓄,在森城中心地段的新楼盘买了一套当时还比较少见的电梯楼。全家都从学校分配的老房里搬了出来。   到池家的公汽是那种两截式的加长公汽,走的线路比较长,路过的站点也多,一贯的人多。   池怀音上车,季时禹也跟着上车。   她走到两截式公汽的中间段,他也走到中间段。   这让她终于忍不住了,与他对峙道:“你什么意思?”   公汽上乘客很多,她不愿太引人注意,故意压低了声音。   季时禹个子很高,双手随意勾在公汽的横扶手上,整个身体都很放松地挂着。   那一脸的痞子相,倒是多年不变。   池怀音有些生气了,表情绷得紧紧的,他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他侧头看向池怀音,微微一挑眉,满眼无辜的表情:“我怎么了?”   他明知故问的样子,让池怀音不由咬紧了后槽牙。   “你一直跟着我,什么意思?”   他淡淡一笑,一副“就是不要脸,你能奈我何”的模样:“公汽是你家的?”   “……”池怀音深吸了一口气,把要说的话都憋了回去。   下了车,走到池怀音家所在的小区,季时禹还跟着,她终于不用再忍着了。   她也不往小区里走了,停下脚步,双手环胸,等着季时禹走到面前。   她也学着季时禹的表情,淡淡一笑,声音温和极了。   “你别跟我说,你也住这里?”   阳光刺眼,温度越来越高,连风刮过都是黏黏糊糊的感觉。   池怀音站着没动,季时禹也没动。被池怀音揶揄了,他的表情也不见尴尬,只是四处打量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反正也没事,散散步,认认门。”   他明显的意有所指,有一瞬间,确实让池怀音浮想联翩,但是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当年分开,彼此都有些赌气。要说没有眷恋,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再大的眷恋,随着时间的过去,也被冲淡了。   池怀音如今,再也不会因为季时禹随便说几句话,就感到悸动了。   和季时禹分开之后,池怀音用了很长时间才想通。命运安排他们分开,一定是因为他们真的不合适。有些问题,早爆发还是晚爆发,重点是一定会爆发。就是侥幸多给两年时间,最后也逃不过同样的结局。   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不是什么误会,不是互相不理解,而是她太过爱他,而他却不能以同等的爱回应。一段不平等的关系,注定不能长久。   所以她回森城,也没有做过破镜重圆的梦,因为她明白,所谓破镜重圆,不过是重蹈覆辙而已。   “不要再跟着我了,认了也没用。”池怀音目光坦荡,定定看着季时禹,嘴角带着一丝揶揄笑意:“我们家现在这高度,爬墙,不合适。”   说着,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季时禹轻叹了一口气。   一贯天不怕地不怕、没有什么办不成的季时禹,也有搞不定的事。   池怀音如今不管是说话,还是那种拒绝的姿态,都比以前厉害了不止十倍百倍。   日本真厉害,把他那个软糯糯随便一逗就会脸红的姑娘,教成个说话句句带刺的刺猬。   棘手,实在棘手。   池怀音走后,季时禹往后退了退,认真看了下整个小区林立的高楼,整体“海拔”明显高于附近的房子,随便数了数,最矮的一栋住宅楼都有12层。   爬墙,那确实是不合适,爬完命都没了,以后还是争取能走大门吧。   ********   周一,季时禹准时到单位上班,刚一到办公室,就被院长点名叫去谈话。   偌大的会议室里,就只有院长和季时禹两个人。   季时禹看看情况,觉得有些奇怪。   森城有色金属研究院的院长,也是森大的校友,对森大帮的研究员都很照顾,平时也没什么架子,和季时禹说话总是开门见山。   “时禹啊,现在国内电池市场也不是很景气,你也知道的。资源又紧缺,为了更好地利用北疆的稀土资源,现在北疆那边和我们提出了合作,他们提供稀土资源,我们提供技术,一起搞新产品的开发。所以院里可能要和北疆有关方面一起成立一家新公司。”院长泡了一杯杭城龙井,香气扑鼻,他用杯盖点了点,慢慢品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我们院里人员比较紧张,现在要抽调整个405室的研究员,你是405室的领导,所以院里决定任命你为新公司的总经理。你本科就开始研究电池,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   院长说了半天,季时禹还以为是有什么事,听明白来龙去脉,季时禹没什么意见。   “这个问题不大,北疆稀土资源丰富,能让我们的研究成果创造价值,相信同事们也不会有意见。”   “咳咳。”院长假意咳嗽两声,压低了声音,又说道:“还有个事要和你说。因为稀土资源很珍贵,北疆方面也有人员要进来,这要求我们也不好拒绝,而且他们高薪挖了一个日本回来的电池专家,也确实不容易。”   听到这里,季时禹眉头微动:“所以?”   “所以,你们可能需要一起共事,听说对方是个美女工程师,你应该不会讨厌的。”   “只是共事,您不用这么拐弯抹角吧?”   “嘿。”老院长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季时禹一眼:“实际上呢,别人希望他们的专家,做总顾问。”   “权力在我之上?”季时禹终于听明白院长的意思,讽刺一笑。   “那……你能接受吗?”   “不能。”季时禹拒绝得极快。对专业领域,他是很自负的:“在我的领域,我就是全国第一。不能接受别人对我指手画脚,更不能接受一个女人对我指手画脚。电化学,本来就是男人的天下。”   见季时禹转身就要出去,院长也着急了,赶紧放下了茶杯追了上去。   “欸,季时禹,你这个家伙,咋这么倔呢,不就是一个挂名的总顾问么?也不影响你工作啊。再说了,你和人见见面再看看愿不愿意啊?万一人家能力很强呢?”   见季时禹头也不回,连后脑勺都写着抗拒,院长也有些无奈。院里就这么一根顶尖的独苗,北都那边派人来挖了几次都没挖走,院里就靠他长脸,有点情绪也不能不照顾,“我们也想主导啊,但是稀土资源不是我们的,这事我们也做不了主啊……”   ……   季时禹刚要离开,会议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副院长带着一群身材高大的男人,浩浩荡荡就进来了,每一个都是典型的北疆长相。北疆靠近苏联,虽然是游牧民族出身,人却一点都不黑,个个都生得又高大又白皙。   夹在那群男人中间的,还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白衬衫,白裤子,看上去气质干净又朴素,一张白皙的脸蛋,清丽无双,五官虽然不若北疆人那么深邃,但是带着南方人独特的温婉,让人一眼看去,便移不开视线。   两人隔着十几张桌子拼成的长会议桌,远远相对,视线相交,都有一刻怔楞。   但是很快,她就恢复了正常的样子,挺直了背脊,姿态从容地微笑着,和院里的领导握手,打招呼。   季时禹站在原地没有动,视线锁定,一直盯着那个越来越长袖善舞的女人……   副院长带着人进来了,招待大家坐下,先偷看了季时禹一眼,再和院长使了使眼色。院长愁眉不展,也是先偷看了季时禹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眼下这情况,两位院长都有些吃不准要如何继续下去。   因为涉及到整个405室的去向,所以叫来了405室所有研究员一起开会。   405室课题组是全男人阵容,北疆方面过来的团队,除了池怀音,也是全男人阵容。   大家围着会议桌坐着,院长大致介绍了一下这次会议的目的和在场的人员以后,北疆方面就派出了池怀音上台说话。   池怀音什么都没有带,轻装上阵,面对一大堆男人也没有怯场的感觉。   在日本也习惯了这样的工作环境,电化学本来就是男多女少的领域。   北疆方面过来的人都是负责采矿开发稀土资源的,对电池并不了解,她以介绍电池开的场。   “……电池三要素,相信大家都知道,正极、负极和电解质。想要提高电池的性能,必须改善这三者。两个电极能够放出和接受大量电子,发电效率就会提高,又或者,可以通过充电补充电池内的电量,需要时再释放出电流,也能提高电池的效益。这是我们未来研究工作需要努力的方向。”   “稀土资源再生有多慢不需要我来解释了,我们要在提高电池效益的同时,降低资源的损耗,这样才能获得长久的发展。”   “我们目前研究的镍镉电池,是目前最普遍使用的随身听充电电池,单个电池的标称电量为1.25V……”   ……   池怀音不紧不慢地发完言,405室的众人已经彻底明白这次会议的用意了。   池怀音是北疆方面派来的专家,因为他们握有稀土资源,就把这位女专家空降过来,管理他们一整个团队。   405室的一众研究员都惊到了。   别说电化学男多女少,他们已经习惯了季时禹的领导,就光谈成就,放眼整个国内,他们的课题组就是国内顶尖的水平,连北都总院都要时不时派研究员过来学习。   现在让他们一群顶尖的研究员,听令于一个也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女人。这也太荒谬了。   大家的目光不由转向季时禹。   毕竟季时禹是他们的老大,平日里最强势,说一不二,大男子主义,谁来了都是靠技术说话。怎么可能让一个女人过来当领导,压他一头?   这么一想,大家原本悬着心的就放下了。   季时禹肯定会反对的,他们只需要跟着季时禹反对就可以了。   和大家想法一样的,还有他们的院长大人。想到和季时禹聊得那么不顺利,也猜到季时禹大概是不可能同意被女人领导了。   但是这会儿北疆的人都在,也不能当面驳人家的脸,只好硬着头皮尴尬地撇头,向着季时禹的方向:“季时禹,这事……你怎么看……我知道你们课题组也很忙……”   院长的“实在忙不过来就算了”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安静的会议室里,传来一声淡淡的回应。三个字,像在空谷之中发出,还带着浅浅回荡。   “可以啊。”   院长的表情有些僵,眼神中满是自我质疑。   “你刚说什么?”   季时禹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周继云的钢笔,三根手指将钢笔转得花样频出。笔帽在桌上轻磕,发出很轻的声音。   “嗒、嗒、嗒、”好似钟表摆动的声音。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   看他那状况外的模样,大家甚至都有些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清楚院长在说什么?   季时禹长了一双很幽邃的眼睛,眼窝很深,眉骨挺拔,看上去气质很卓然。清亮的眸子动了动,目光一秒不错地瞟了池怀音一眼。   那墨黑的瞳孔里好像带了一丛零星火苗,一下子就从桌子的这一边,烧向了池怀音的方向。   他动了动嘴唇:“我说,可以。”   院长被季时禹这个突如其来的大转变惊到了,错愕之下,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愿意让女工程师给你当领导?”   季时禹勾着唇,微眯着眼睛,以他招牌式不正经的口吻回应:   “院长,你德高望重,怎么能搞性别歧视?”   作者有话要说:   院长:怎么就是我性别歧视了?不是你不肯被女人领导吗?   季时禹:少废话,快点让她来领导我。   院长: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就接受被女人压一头了?   季时禹:只要是池怀音,别说压一头,压全身都可以。   院长:…… 第30章   会议结束以后,周继云才终于意识到, 为什么会觉得这位叫池怀音的女工程师那么眼熟。   原来是“十分钟相亲”的时候, 轮转碰到过的那个女人。   仔细回忆一下, 当时季时禹就已经调戏过人家了, 这会儿再把人安排过来当领导,简直送羊入虎口。   可怕了, 发春的季时禹好可怕。   周继云忍不住八卦,给赵一洋打电话。   赵一洋刚下课, 才回办公室就遇到他的电话,本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没想到是周继云那小子打电话过来八卦, 真的是浪费公共资源的祖宗。   “干吗?”   “你知道吗赵哥, 我们新来了个女领导,真的太厉害了。我长这么大,除了济公, 就没再遇到过能把所有数据记得那么精确的人,真的一点错误都没有,简直比机器还机器。她和济公,两个人都很变态。怪不得济公能看上别人。”   “啥?看上别人?”赵一洋有些不相信:“真的假的?我还以为他准备等他初恋女朋友到天荒地老。”   “真的, 他都愿意屈就在女人手下工作了,可见春心大动啊!”   “那人什么来头啊?”赵一洋摸摸下巴:“看来我要去看看了。”   “叫池怀音。在日本索西公司和三泰都待过, 据说是一流的电池专家, 最可怕的是才和我一样大, 真的不可置信。”   “你再说一遍?”   “嗯?”周继云以为电话线路不好, 赵一洋没听清,又重复道:“在日本索西公司和三泰都……”   “不是这句,前一句。”   周继云愣了一下:“……叫池怀音?”   赵一洋听到这个名字,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许久,轻叹了一口气:“看来真是要在初恋女朋友身上耗到天荒地老了。”   “啊?原来池工就是济公的初恋啊?”周继云发现这个秘密以后,立刻领悟了万年单身汉济公为什么这么主动,“怪不得济公这种大男子主义都能在女人手下干活了,敢情是打着,都在一个单位,方便职场性骚扰的主意了。”   ……   “阿嚏——”正在和两位院长开会的季时禹,明明坐在室内,却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妖风,吹得他直打喷嚏。   ******   如果当初知道要和季时禹共事,池怀音是不会接受这份工作的。   入职之前,池怀音接触的都是森城有色金属研究院的大领导,也没深想之后会和谁一起工作。   等到发现是季时禹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池怀音想,也许这是上天在对她考验吧。   考验她是否真的放下那段过去了。   池怀音入职的事传到赵一洋的耳朵以后,江甜第二天就来了。   当时池怀音在院里临时给整理出来的办公室里办公。   两人猝不及防再见,竟然都是一副相对无言的样子。   她们曾经形影不离,是上厕所都要一起的好姐妹,因为池怀音出国的事,已经好几年没有联系过了。期间,池怀音每年都给江甜写信,寄礼物,江甜从来没有回过信。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两年,江甜还是耿耿于怀:“当年,到底为什么不告而别?”   过去这么久,曾经疼得撕心裂肺的事,如今也没有影响她继续好好生活。池怀音终于可以坦然去面对当年自己的懦弱和逃避。   “因为分手了。”   “分手就可以姐妹都瞒着,直接走?”   池怀音握紧了写字的钢笔,声音中带着几分内疚:“怕你和赵一洋还想撮合,当时,只想能快点走。”   “你知道我最生气的是什么吗?”江甜气坏了,越想越气,越气越激动:“我最生气的是,你最伤心的时候,却不给我机会,让我陪你。”   “……对不起。”   办公室并不大,以前是405室放档案文件的地方,如今收拾出一小块地方,多放了一套办公桌椅和一张会客的椅子。   池怀音在角落里放了一小盆花,此刻安静地站在那里,在空气中散发着暗香。让人心绪渐渐归于平静。   时过境迁,江甜以为自己可以和池怀音大闹一场,然后绝交,可是如今看她仍然孑然一身,只觉心疼。   女人在感情里,总是伤得比较重。   “这次回来,还走吗?”江甜的声音明显软了下去。   池怀音淡淡一笑:“不走了,以后就在森城工作、找对象,过完这一辈子。”   江甜瞅了池怀音一眼,觉得两个人好像没有分开那么久,只是和住在宿舍里的时候一样,因为谁夜里没关灯,谁夜里最晚睡吵到别人而闹了别扭。   一晚上就好了。   “你给我寄的衣服一点都不合身,日本的码号是不是和咱们不一样,这浪费了多少钱?”江甜明明说着抱怨的话,声音却有些哽咽。   池怀音眼眶也有些红。   “谁让你不回我的信。”   “还不让我生气啊?!”   ……   两个人都有些感怀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叩叩叩三下,池怀音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已经被人推开了。   季时禹穿着一件格子汗衫,搭配牛仔裤,明明是工科男最普通的穿着,在他身上却显得风姿不羁。他大步跨进办公室,视线原本只锁定着池怀音,进来以后才发现江甜也在,很熟稔地打了招呼。   “怎么过来了?老赵来了吗?”   “他要上班。”江甜回答:“我请假过来看看怀音。”   想到池怀音和季时禹的关系,江甜都替他们尴尬,结果两个当事人好像没事人一样。   不知道是真没事,还是能装。   池怀音从季时禹进来起,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放松过。   “你又来干什么?”   季时禹一副吊儿郎当又理直气壮的样子。   “汇报工作。”   池怀音无语了,忍不住提醒他:“你今天汇报第八次了。”   “是吗?”   池怀音忍无可忍:“出去!”   ……   季时禹被赶出去以后,江甜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们真不可能了?我看他似乎没有放弃。”   池怀音低着头看着面前的实验报告,表情如常。   “和我无关了。”   “一会儿一起吃饭吗?”   “周末吧,我请你和赵一洋吃饭。”池怀音看了一眼时间:“今天要去看工厂的选址。”   ……   *******   池怀音走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季时禹都很颓废。   颓废到什么地步呢?戒掉的烟又复吸了,每天都要喝酒,不喝得烂醉就睡不着。   他甚至有些感激当时二次充电电池,在国内的一块技术空白。   因为他们就是开垦的一代,所以一切研究条件都很艰苦,几乎没什么休息的时间,每天都泡在实验室里。   池怀音刚走的半年多,因为太过痛苦,他也曾经想过,也许重新开始一段感情,是最快的治疗情伤的方式。   那时候季时禹一个同事的妹妹主动追求他,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两个人一起吃过几次饭。   有一次季时禹喝醉了,那个同事通风报信,叫了他妹妹来照顾季时禹。   季时禹瘫在单位宿舍的铁架床上,整个人都有些放空。   当时时间已经很晚了,那个女孩给他倒了杯热水,拿了包准备走。   季时禹觉得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出去不安全,就随口说了一句:“这么晚,还要走吗?”   季时禹话没说完,本来是要表达,她可以到他哥那边将就一晚,可那姑娘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直接打断了他。   “不行,虽然我喜欢你,但是那种事是很慎重的,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就交代了。”   “嗯?”听到这里,季时禹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脑中突然就想到那个一点交代都没有,直接决绝离开的女人。   忍不住好奇起来:“是么?”   “当然了,每个女人都把那件事看得很重,尤其是第一次。”那姑娘单纯活泼,说话也大方,也许是因为没有邪念,所以说话也格外坦荡:“如果一个女人把第一次给人,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第一,她很随便。”   “那第二呢?”   “她非常非常爱那个男人。”   ……   池怀音走的时候,季时禹没有哭过,喝多了也没有哭过,一个人的时候也没有哭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尤其是像他这样的男人。   可是那一刻,他的眼眶却红了。   他翻了个身,掩盖着自己那一刻的狼狈,对那个姑娘说:“你走吧,以后别来找我了,永远也别来了。”   ……   也许等下去,池怀音也不会回来了。   可他还是选择了等。   不管是院里让他去德国、去美国,还是北都总院过来多次挖角,他都没有想过要离开森城。   他们在这里相爱过,她走了,他更不能走。   如果他们都不在了,那些回忆,就没有人来守护了。   ……   *****   北疆的稀土开采公司和森城有色金属研究院一同注册了一家新公司,致力于电池的研发和生产。最近正在为工厂选址。   领导希望他们两个主要负责的人一起去看看。   工厂初步选址在森城的宝田区,从院里过去要坐专线一两个小时才能到。   那么长的交通时间,两个人却没有什么交流。   专线是去工厂区的,早晚上下班人多,工作时间,整辆车都有些空荡。   夏天的中午,阳光燠热,车厢仿佛被炙烤得发红的铁板,热得令人感到滞闷。阳光透过车窗照射进来,在车厢里落满斑驳,明暗分隔。   池怀音习惯性坐在窗边,此刻脸和胳膊都晒得发烫。   上车的时候,两个人也没有商量,池怀音先落座了,季时禹倒也没有避嫌,整个车厢那么空,他非要挨着她坐。如今把她卡在里面的位置,也不好出去,直挺挺在太阳下晒,她皮肤白,稍微一晒就开始泛红。   靠坐在位置上的季时禹,单手支着额头,侧着身子看向她,目光倦懒,半晌动了动嘴唇。   “你很紧张吗?”   池怀音被太阳晒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什么?”   季时禹视线不移,嘴角微微扬起,声音温柔得如同恋人之间的低声絮语:   “你以前看到我就会脸红,那时候我总是在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胆小的女人。”   怀念完过去,季时禹敛起了笑意,表情正经了起来,直勾勾盯着她。   “池怀音,我们之间的事,还没有完。”   “……”池怀音没想到晒太阳晒狠了,还能晒出这种误会,忍不住说:“你先起来,再说话。”   季时禹有些疑惑地起身,让出了位置。池怀音如获大赦,赶紧从那个太阳浴一般的位置逃了出来,移到了车厢中间荫着的地方。   车窗开着,热风也算能稍微解热,快要中暑的池怀音终于缓了过来。   看向自作多情的某人,池怀音嫌弃地说道。   “你能心如止水地和我一起工作吗?”她顿了顿声,领导架子十足:“不能,我就把你调岗。”   “……”   池怀音换了座位,季时禹才意识到她脸红的原因,原本还有些灿烂的心情瞬间黯淡了下去。   两人正严肃对视,公汽就快到站了,售票员尖细的嗓子喊了一声。   池怀音听到要到站,也没有再理会季时禹,直接起身,向车门走去。   季时禹跟在她身后大约两步的距离。   两人都有些心事重重。   公汽原本在等红绿灯,停得十分平稳。这会正好变灯,公汽突然启动,车开出去的那一刻,池怀音正在往车门走去,手还没抓住扶手,已经因为惯性猛地往后大退了两步。   季时禹在池怀音身后不远,因为自重比较大,力气又不小,车发动的那一刻,他眼疾手快就抓住了往后摔过来的池怀音。   池怀音终于站定,只是好死不死,直接撞到季时禹怀里去了。   夏天的温度那么高,公汽车厢里温度更是不言而喻。   两个人都出了些汗,此刻抱在一起,更是黏腻不适。   两人都是多年没有和异性近距离接触,这种猝不及防地靠近,还是让荷尔蒙在那一刻激增。   池怀音几乎是本能地要逃开,却被季时禹一把抓住。   他紧握着她的胳膊,低着头,以那么近的距离看着她的眼睛。   “我就不相信,你能真的心如止水。”季时禹的呼吸滚烫,喉结上下滚动。   顿了顿声,他几乎一字一句地说道:“反正老子做不到。”   无赖之相,一如从前。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季家高冷儿子初中毕业的时候,是保送的市里最好的高中。   即便如此,儿子还是以全区第一的成绩,完成了中考。   季时禹去给儿子参加毕业家长会的时候,他的班主任才发现这孩子的父亲,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能源车掌舵人季时禹。   班主任激动地说:“没想到季慕池竟然是您的儿子,妈呀,我一直以为季慕池丧父!”班主任说完,自觉失言,赶紧补救:“我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你们家儿子,常年把家长联系本的父亲栏都空着,我还以为……”   季时禹:……老子不就是工作忙,回家比较少,这孽子,真以为老子死了?! 第31章   工厂的地址基本已经谈妥, 就等着合约签下来。   森城宝田区政策很好, 为了打造工业区, 规划建成了很多厂区。租用费用上有政策减免, 虽然远,还是吸引了很多办厂的公司迁于此地。   北疆方面的负责人, 带着池怀音和季时禹大致参观了一下, 说了一下规划。季时禹走在前面,听得很认真, 他进入工作状态总是很快, 比起她来,更专业,鲜少会受旁的事影响。   池怀音跟在他们身后,只觉得胳膊上还有些灼烧感。   季时禹的手心滚烫, 触过的皮肤仿佛还留有余温。   他说:“池怀音, 我愿意等,等到你能坐下来, 和我谈谈当年的事。”   池怀音却感觉到迷茫, 当年还有什么事可以谈的呢?   日子过得平淡, 新成立的元路电池有限公司很顺利就进入正轨,工作了一段时间, 池怀音和季时禹倒也相安无事。   周末, 因为池母的生日临近, 池怀音去百货公司, 为自家老妈挑选一份生日礼物。   森城腾飞的经济发展, 还有一个表现形式,就是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百货公司。   那时候能逛得起百货公司,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虽然城市发展极快,投资机会颇多,吸引了很多背着梦想来掘金的人,但是更多的普通人,对于生活的变化是很茫然的。   1995年,森城最普通的民众,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是有限而朦胧的,大体上只知道国外都很有钱,美国很霸道,一海之隔的港城是我们流落在外的富兄弟。   重回森城,池怀音其实没想过还能遇到钟笙。   第一,森城这么大,第二,她自己不乐意。   但是命运的安排就是很奇妙的。   她在港城有名的金饰品牌看着手镯,价格相当贵,她刚回国,一只手镯的价格相当于她三个月的工资,买起来还是肉疼。她正在犹豫买哪一只,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温柔的女声,在嘈嘈切切的声音里,显得很不真切。   “……池怀音?”   ……   池怀音没想过有一天能和钟笙坐下来聊天。   明明从来没有正面接触过,但是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不仅知道,还很微妙。   原本池怀音觉得自己是恨她的,可是真的看着她,才觉得时间真的没有什么不能释怀的。   坐在麦当劳里,钟笙几乎没有精力停下来和她说话。   她的儿子不过一岁多,刚会走和说话没多久,要人眼睛都不眨看着的年龄。   她变了许多,不似从前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母性的光辉。   她们点的儿童餐上桌,钟笙的儿子才终于安静下来。   1995年,麦当劳在森城开业几年了,依然生意火爆,人多得说什么话都有种能被别人掩盖住的安全感。   钟笙见儿子不再乱动,乖乖吃着鸡块,才终于有精力和池怀音说话。   “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说话?”   池怀音抬起头看着钟笙,她的坦然和她的不自在形成了鲜明对比。   “是的。”   钟笙微微笑着,表情很温和:“其实我一直很希望能和你见一面,解释一下当年的事。”   说起过去的疮疤,池怀音还是觉得胸口有微微的痛感。   “其实季时禹和我私下没有什么。”钟笙自嘲地笑着:“我想离婚的时候,去找过他,当时真的很卑鄙地想,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季时禹还肯帮帮我就好了。”   “但是当时季时禹已经有你了,连和我吃顿饭都不肯。他的意思我懂了,一切都过去了。不能因为我很不幸,就要拉着别人一起不幸。”   “杨园会去找他,我真的想不到,也阻止不了,他帮我,可能只是看我可怜吧……”   想起当年的事,池怀音也有几分同情心,看了一眼钟笙身旁坐着的儿子,池怀音也有些吃不准。   “所以,你离开那个人了?”   钟笙的表情有些黯淡,她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又重新扯起了笑容:“这是杨园的孩子,当时我提出离婚的时候,才发现怀孕了。他跪在地上求我,给我写保证书,又将就过下去了。”   池怀音皱了皱眉,有些不解:“……那他后来……”   钟笙明白池怀音的欲言又止,反问道:“狗能改掉吃屎的毛病吗?”   “……”   “不过好在我有儿子了,他不在乎我,却在乎孩子,每次他发疯,我就抱着孩子要跳楼,闹了几次他怕了,就再也没有发生过那种事了。”   听着钟笙平静甚至带着几分自嘲的讲述,池怀音实在不知道该接什么。   倒是钟笙,挺大方地和她说:“不用同情我,我还好。”   池怀音看着钟笙,想了想说:“其实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帮他说几句话。”钟笙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别看他外表看着跟个小流氓一样,其实他的世界是很干净的。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掏心掏肺,放手就真的放手,不会留恋。他对我早就放下了,后来也不过是同情心,帮我出个头。”   想到过往的那些爱与痛,池怀音已经不愿意再去细细回忆。   “我爱过他,我尽全力了。但是我们之间的问题症结不在你这里,他不会懂,也做不到。所以现在,我放下了。”池怀音微微一笑:“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对我也很好,可是那种好不是我要的。”   池怀音要走的时候,钟笙语重心长又非常遗憾地说:“人和人的关系出了问题,就和机器坏了一样,能修就先修。不要那么轻易就放弃,有些人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池怀音能听出她是在遗憾错过了季时禹。   可是她和池怀音是不一样的。她是被季时禹爱过的人,而池怀音,是爱过季时禹的人。   她们从来都不一样。   一个女孩子爱得卑微,最后多半是悲剧收场。   就像池怀音的爸妈一样。   池父一辈子清廉正直,也不乱搞男女关系,当初那个爱慕池父的女学生搞得风风雨雨,但是池父也没有做出任何越矩的行为。他明明也和那个女学生心意相通,却还是保持着克制,因为责任压身,回归了家庭。   池母看上去赢了一切,可是她却输得一塌糊涂。   留在池父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她要的那种爱,他给不了,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了。这么多年,池母从来没有发自真心地笑过,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当初很多人都劝过池怀音,如果真的放不下季时禹,就该去沟通,可是有些东西是没有办法沟通的。   她该怎么沟通呢?   去和他说,“季时禹,我希望你爱我,像我爱你一样”?   这些话对季时禹来说,就像无理取闹一样。   当年他们不就是这么分开的吗?   他和池父一样,认为对家庭照顾,对妻子忠诚就是爱了。她相信他可以做到,甚至是一辈子做到。   可是那不是她想要的。   她要的不是责任、习惯,而是天塌下来也要在一起的坚定。   ——是爱情。   与其在他身边患得患失,一辈子欲壑难平,她宁可放弃他。   如果和一个没那么爱的男人在一起,至少不用那么辛苦。   她这样想。   ******   元路电池的成功上路,离不开多方配合。在电池业算是一个全新的尝试。   但是体制内的很多东西,还是让季时禹感觉到无法适从。   时代发展,移动电话开始流行,也就是俗称“大哥大”的砖头手机,这种手机非常昂贵,一个动辄就要卖到数万元,在那时候可以算是身份的象征。而大哥大里的那块充电电池,变成了奢侈品,售价达到千元。这让研究电池的季时禹看到了里面巨大的利润空间。   虽然和池怀音没有再谈过过去感情的事,工作上相处得倒是很合拍。   两个人都是专业上的领头人,钻研态度也很类似。   池怀音有时候也会和季时禹讲述日本高速发展的科技。这让季时禹坚信,手机会随着市场的成熟,科技的发展,从奢侈品变成日常品,而生产可再充电电池是一件大有可为的事情。   他作为总经理,有意改变元路电池的发展方向,但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那么容易。   近来只要院长领导过来开会,对季时禹几乎都是拒绝再拒绝的态度。   “我们不是商人,我们办元路电池,是为了节约国家资源,为国家创造更多利益。”院长一贯对季时禹喜爱有加,但是对于他想要做商业的想法,是坚决反对的:“我们搞技术出身的人,应该做的是利用能源,优化能源。把灰色的理论转为绿色的实践。”   院长难得严厉地训斥季时禹:“季时禹,你要记住,我们是科研人员,我不希望你在这里迷失了方向。”   ……   开完会出来,其实算是有点不欢而散。   周继云见季时禹受挫,于是出言安慰他:“济公,不是我说,我真的觉得你太认真了,就算元路电池是公司,也总归是半公家的,我们在这个公司也就前期一个研发作用,后面我们都会回院里工作。院里的工作才是我们要干一辈子的,我们在这里再怎么发光发热,能获得的也很有限,不需要太急功近利的。”   现在的周继云就仿佛是当初的季时禹。   对于未来的方向迷茫,对目前有的很知足,至于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其实不是很清楚。   季时禹突然想到,当年池怀音也问过自己,毕业后想要做什么。   两年多过去,他才稍微有了一些头绪。   也许男人真的比女人成熟得晚。   季时禹和周继云站在走廊里。季时禹想想有些心烦,刚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就看见池怀音由远及近走了过来,他下意识把烟盒收了起来。   池怀音把季时禹叫到了办公室。   平时季时禹怎么耍赖,她也鲜少能让他单独进她办公室,这会儿居然主动叫他,他倒是很意外。   近来季时禹和领导们相处得不算愉快,院里领导也和池怀音打了几次电话,希望她能管住季时禹,打消他要改变元路电池发展方向的念头。   作为季时禹现在的领导,其实池怀音从来没有那个气势可以真的震住他。   池怀音了解季时禹的个性,他很大男子主义,也很固执,在专业领域的所有想法都是很霸道的。也正是因为他这样的个性,所以他做任何事情都比别人更容易成功。   因为,连失败都不能让他放弃。   池怀音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隔着一张有些脱漆的办公桌,季时禹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压迫感十足。   池怀音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将抽屉里的一封信拿了出来。   那是厉言修给她的,他一个日本的朋友寄回来的报纸。   “你怎么看?”池怀音问他。   季时禹双手插兜,低头随便扫了一眼全是日文的报纸,坦荡回答:“看不懂。”   池怀音这才想起季时禹没学过日语,又拿回报纸,逐字逐句翻译给季时禹听。   “……因为电池污染问题,世界电池制造大国日本,宣布立法,不允许再在国内生产和制造镍镉电池。”   他们都知道,镍镉电池主要用于随身听、大哥大,是目前全球需求量最大的电池。日本作为镍镉电池生产基地,放弃镍镉电池的生产制造,意味着整个国际形势都会跟着转变。   如果现在他们能进军镍镉电池,对于中国的公司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池怀音收起了报纸,思索了许久,才沉声问季时禹:“如果我愿意帮你去说服领导,你确定能做到吗?”   和院长的几次不成功谈判,已经让季时禹思考了很多。   对于池怀音的提议,他并没有响应,只是很平静地说:“我现在连自主权都没有,如何继续做下去?国有体制,对于这个问题是无法解决的。就算你现在说服了上面,确定了这个项目和方向,之后还有很多不可预知的事情会发生。比如出点什么问题,我被罢免了;或者真的让我做出来了,一纸调令把我们俩都调走了,那么之后的一切,就无法掌控了。”   池怀音没有深想这一层面,只是私心,想成全他的野心。   他的想法,远比领导们那些迂腐的计划,更让一个电池人兴奋。   “所以,你想下海?”不受体制掌控,下海是唯一的办法。   可是这个决定可大可小,如今季时禹已经爬到正科级,可谓前途无量。而下海是除了成功,还有一种更可怕的可能,那就是失败。   如果失败了,他连饭碗都丢了。   想到这种可能,池怀音皱起了眉头:“这太冒险了,你什么都没有,凭什么下海,如果你失败了,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池怀音开着窗户通风,夏天丝丝微弱的热风,吹动着池怀音养的花,枝叶摇摆,沙沙作响。   池怀音往后靠了靠,忧虑的表情全数落在季时禹眼睛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女人,看上去什么都变了。   其实什么都没有变。   “池怀音,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池怀音和季时禹的谈话几乎都是出于本能,倒是没意识到她的话那么容易让人误会。只能本能地反驳:“我只是关心工作,毕竟日本这次立法,对于我们国家,也确实是一个机会。”   季时禹对于池怀音的反驳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   季时禹对于工作上的事情,并没有表现出急躁,他对于未来的生活,能拿出来的勇气和抗风险的能力都超过池怀音。这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男人天生有野心,女人天生求安稳。   “池怀音,比起工作,我更想和你谈些私事。”   “我们有什么可谈的?”池怀音微微低下头去:“你我都明白,分开以后的那种过程。容易错把触景生情,当做还有感情。其实人不可能一成不变,你也是,我也是。就算现在再去继续,也不过把以前那种过程重复一次。我们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池怀音,很多东西,我没法解释,只有时间能证明。”季时禹俯下身子,双手撑在池怀音的办公桌上,以一种近到池怀音会紧张的距离,直勾勾盯着池怀音,不给她任何眼神闪烁的机会。   “我只问你一句话,”他的表情带着几分运筹帷幄的自信,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一切从零开始,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系列】   其实池怀音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家儿子对季时禹有那么深的成见。   作为夹在中间的人,也很希望能调和父子关系。   “慕池。”池怀音叫着儿子的名字。   儿子嘴角抽了抽:“妈,我比较喜欢被叫Craig。”   “好吧,慕池。”池怀音问:“你到底为什么对你爸爸有那么大的意见?他平时虽然工作很忙,但是真的很关心你,每个人在这个社会中的意义不一样,你爸虽然是你爸,是我的丈夫,也是很多人的老板,他要为很多人的工作负责,为很多家庭负责,比一般人都累,所以我希望你能理解他。”   高冷儿子紧皱着眉头,他不愿意被误会,只好道出真相:“和这些没关系,我是不满他当年的事。”   “什么事?”   高冷儿子想起来就有些羞耻:“为什么把我名字取成这样,从小到大我都被说是移动的情书,玛丽苏本苏!”   “这……”   “他要秀恩爱,他可以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季慕池!”   “这……”   “以后可以叫我Craig吗,妈妈?”   “……Craig。” 第32章   在某一瞬间, 池怀音恍惚地, 好像把季时禹的话听成了另一层意思。   但是很快,她的理智就恢复了。   她拒绝了季时禹的提议, “我刚回国,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如果在元路我可以帮你,出了元路,你自求多福。”   ……   池怀音原本以为季时禹要下海只是随便想一想,没想到他真的找到赵一洋, 谈起了创业一事。   研究生毕业以后, 赵一洋在森城理工大当老师已经两年,再熬不到一年就能获得分房资格,如今被季时禹说动, 如果确定要出体制创业,就会去打辞职报告。   这事引得赵一洋和江甜大吵了一架。   江甜和赵一洋在一起这么多年, 赵一洋从来没有对江甜说过一次重话,对江甜可谓言听计从,不是如此, 江甜也不会选择一直等他。   如今眼看着要熬出头了,赵一洋如果辞职,江甜简直觉得天要塌了。   ……   “我有时候也恨我爸妈, 怎么当年不早点送我去上学, 这样, 至少我能耗得起, 现在我都27岁了,老姑娘中的老姑娘,让我分手,我怎么甘心。我也没什么指望了,就希望分房下来以后,能回海城,求得我爸妈谅解,让我们结婚。”   池怀音知道季时禹真要下海并没有那么容易,安慰江甜道:“这事现在不可能这么快钉板的。创业哪有那么容易?就算森城满城都是黄金,也要捡得到才行。人员不够,资金没有,院里也不可能随便批准让季时禹辞职的。”   “他有这个想法都该死!”江甜气愤极了:“季时禹这个搅屎棍,他凭什么这样?赵一洋也是个没主见的,人家要他干嘛他就干嘛!创业有什么用?当老师不好吗?”   池怀音知道江甜在气头上,拍了拍她的背脊:“赵一洋是男人,有点血性也是正常的,他也是希望为你们创造更好的条件。”   江甜想到毕业后的经历就忍不住鼻酸:“你不知道我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我爸妈说我要是不回海城,就不见我了。他们都说我疯掉了,海城的好日子不要,要在森城讨饭。”江甜吸了吸鼻子,将眼眶中欲滴的眼泪都憋了回去:“我大姐二姐没有一个人嫁外地人,她们看我日子过得不好,天天说服我爸妈,如今我爸妈才松了口,说如果我们在森城能稳定下来,就让我们结婚。怀音,你不会懂,这套分房对我实在太重要了。”   池怀音确实不懂,她是个完全的理想主义。   “如果两个人相爱,也很坚定,父母总会谅解的。”   “不,我已经累了。”江甜难受极了,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哽咽:“我以前觉得,有爱情就可以战胜一切,可是我发现,最后,是我被生活战胜了。”   “我年纪到了,等不起了,我不想再去对抗任何人,我只想要安稳。”   “……”   送江甜上了公汽,看到公汽走远,池怀音才一个人回家。   现实的生活比理想的世界残酷很多。   年轻的时候以为有爱可以战胜任何事,最后发现,被战胜的,只有我们自己。   季时禹也好,赵一洋也罢。   他们是男人,心怀四方,不甘心在一个小小的铁饭碗里溺死,池怀音可以理解他们的野心;可是江甜也没有错,她看起来虽然外向跳脱,其实骨子里和这个时代别的女性没有什么区别。   传统,没有野心,渴望安稳。   池怀音问自己,如果她是江甜,她会怎么选择?   她竟然发现自己是支持的。   不管爱人去攀高山还是去过荆棘,她都愿意陪伴。   她渴望的是“致橡树”那样的爱情,分担寒潮、风雷、霹雳,也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难怪她孑然一身,这世界总是容不下太纯粹的东西。   ******   季时禹决定创业的时候,就向院里打了辞职报告。   院里领导都很震惊,尤其是几次打击了季时禹的院长,爱才心切,以为是自己话说重了,内疚不已,没有批准辞职,而是让季时禹先休息几天再谈。   季时禹趁着休息的几天,找赵一洋聊了自己的思路,得到了赵一洋的响应,这让他信心增长了许多。   创业需要人员、资金和设备,人员对季时禹来说不是特别艰难的事,身边的这帮铁哥们,基本上都是一呼百应。   难的是资金。   他们几个都是工作没几年的,存款不多。家里对于辞掉铁饭碗工作,不打断狗腿就不错了,指望投钱,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当时森城的金融市场还没有那么成熟,那年代也没有普及什么国外风险投资,迅速找资金的途径基本就两条,第一,银行;第二,国内的投资公司。   季时禹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找银行。赵一洋对于起步资金有点没概念,他是纯正的工科技术男,对于季时禹的规划,也有些没底。   “你觉得我们需要跟银行贷多少钱?日本的一条电池生产线都要几千万,我们怎么说,也要贷款上千万吧?这怎么可能完成啊?”   季时禹面色凝重,冷静地说:“最好能先贷来300万,先用300万启动。”   赵一洋其实对于300万,能不能变出一条价值几千万的电池生产线,心里是没谱的,但是这么多年,他习惯了跟着季时禹的步调,他能说出300万,这一定是他深思熟虑的数字。   然而,向银行贷款比他们想象得要艰难很多。银行系统也和体制内差不多,手续复杂,条条框框很多,还比体制内多了一些潜规则。这可难倒了搞技术的工科男,他们本就不善此道。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赵一洋突然提出了一个人。   ——他们的室友,陆浔。   陆浔一直学的是冶金专业,在学校里的时候,成日都在做首饰,今天提炼这个金,明天提纯那个铁,什么钨金、白钨金戒指,做了一趟子,就是一直没找到对象,也算是他们宿舍的一大笑柄了。   从学校毕业后,他没有听从分配,因为家里的关系到了北都,在当时北都还挺热的汇合基金工作。   汇合基金主投传统产业,陆浔也只进去两年,没有什么做主权,但是听了季时禹的讲述以后,他建议季时禹和赵一洋到北都面谈。   去北都之前,他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到公司一趟,想和池怀音谈一谈。   近来他被领导放了假,公司的事全是池怀音一个人负责。   季时禹下午两点多过来,池怀音不在办公室。他本能下生产线去找人。厂里除了工人,就只剩405室零星几个科研员。   季时禹皱着眉头抓住周继云。   “池怀音呢?”   周继云正在车间里看生产状况,冷不防被扯了一下,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季时禹,有些兴奋:“济公?你来上班了?”   季时禹还没说话,他就热情地说:“你是要找池工?”   季时禹点头。   “池工要去日本了,你不知道吗?她今天不来上班的。”   季时禹瞬间就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表情倏地就变了。   “你说什么?她又要去日本?!”季时禹一把抓住周继云的衣领,双眼血红,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她人呢!”   周继云不知道季时禹怎么突然发了那么大的火,简直比天气还难以捉摸。   “都说要去日本,肯定是回家收行李啊!”   季时禹想都没想就丢开了周继云的衣领。   “喂!济公!”   看着季时禹疯了一样离开的背影,周继云诧异不已。   不过是抽调出个差,至于那么激动么?   又不是不回来了。   工厂方面从日本引进的生产机器出了些问题,在公司维修人员多次调试无果之后,日方生产厂家需要派人过来维修。   这中间的一些手续有些繁琐,需要派人过去,池怀音因为赴日工作过,背景适合,被领导选中,要去日本出差几天。   毕竟在日本工作生活了几年,池怀音没有任何想法,该准备准备,该带什么带什么。   池母对公司派一个年轻女孩独自出差非常不满,多次表示要和公司负责人谈话。   自从日本出了那几件事,池母简直觉得日本是全世界最不安全的国家了。   她给池怀音收拾的行李带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压缩饼干,罐头,池怀音简直惊到了。   “妈,带这些干嘛啊?去那边也有人接待的。”   “这些你都随身带,万一遇到什么天灾人祸,可以救你的。”说完,池母又赶紧“呸呸呸”三声:“大吉大利,坏的不灵好的灵,肯定用不上,就随便带带。”   池怀音对池母的过度紧张也很无奈,只能趁她不注意,偷偷把那些又重又没必要的东西拿出来。   池怀音封箱以后,问池母:“我这次去日本,最后一天应该没什么事,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去买。”   池母摆摆手,对这些都没有兴趣,“我什么都不想要,你要是能带个对象回来,我就开心了。”   “……”池母的套路,真是防不胜防。   池母看了一眼时间,随口对池怀音说:“我去做饭,一会儿你爸估计要回来,他没带钥匙,你给他开个门。”   “……噢。”   池怀音刚在沙发上坐下,电视机都还没打开,家里的铁门就被捶得哐哐直响,把池怀音吓了一跳。   池父平日那么斯文,怎么这会儿敲个门跟造反的一样?   池怀音起身,拉开门的那一刻,原本想要抱怨父亲的话,都被门口冷不防出现的男人吓回去了。   “……是你?!”池怀音太意外了,本能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几楼?”   来人明显一路跑着过来的,头发乱糟糟的,满头大汗,白衬衫都汗得半湿,贴在身上,整个人狼狈得像落了水的狗。   他一双浓眉倒竖,平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血丝赤红,他上下喘着粗气,表情那样骇人。双手紧握成拳,站在门口,就那么盯着池怀音,一动不动。   那么浓烈的恨意,简直要把池怀音拆骨入腹的表情。   池怀音终于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动了动眉头。   “你怎么了?”   季时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到这里来的。   其实很久以前,他就通过单位登记的个人信息,知道了池怀音家的地址。   但他从来没有来过,他知道池怀音和父母同住,他来打扰,并不合适。   当他从周继云口中得知,她不上班了,要回日本的时候,他大脑简直要爆炸一样失控。   坐在公汽上的时候,他只恨公汽不是飞机,不能直接停在池怀音家门口。   下了车,一路跑过来,肺里全是森城夏天最热的空气,胀得胸口简直要炸开一般疼痛。   他就是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狠心?   每一次都是说走就走,她没有心吗?   也不管池家有没有人,季时禹拉着池怀音就进了电梯,连家里的门没关也不管了。   “叮——”电梯门关闭,四面的铁壁将两个人包裹在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里。   那些斯文的招数,季时禹学不来,也使不出。   这么久的时间,这么试探来试探去,他累了。   他不想再和她走什么绅士的等待了。他本来就是掠夺的性格。   他还是一如当年的粗鲁,一把将池怀音抱了起来,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重重将她抵在电梯冰凉的铁壁上。   两个人以那么近的距离对峙。池怀音知道敌不过季时禹的力气,甚至都放弃了挣扎,只是用力抵着后背,防止自己掉下去。   他滚烫的呼吸拂扫在池怀音的脖颈之处,池怀音觉得有些痒,又有些难受。   池怀音身上穿着家里穿着的清凉睡衣,此刻裙子上移,一大片白花花大腿都露了出来。   她也顾不得尴尬了,低头捶了季时禹一下:“放我下来,你疯啦?!”   季时禹双眼里全是血丝,红得像哭过一样。   他死死盯着池怀音,目光恨不得要喷出火来,许久,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而过,几乎撕心裂肺一样质问着池怀音:   “日本这么好吗?还要回去?”   池怀音诧异极了,简直不知道季时禹又在发什么疯。   “什么?”   季时禹仰着头,一刻都不让池怀音喘息,咄咄逼问:“这次你又要去多久?十年八载够不够?!”   池怀音终于意识到他在闹什么,瞬间安静下来。   电梯里只有他们二人,一番折腾之下,里面热得像蒸笼一样。   许久,池怀音低声回答:   “……四天……”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以一种动物来比喻对方,你会选什么?”   季时禹立刻开始控诉:狐狸!绝对狐狸!看着娇小可爱又很漂亮,其实凶残的狠,吃肉饮血!   池怀音:……臭虫吧。   季时禹:那是昆虫。   池怀音又想了想:……那臭猪蹄子?   季时禹:…… 第33章   狭小的电梯轿厢里, 空气滞闷。   季时禹抱着池怀音的手没有放开,滚烫得仿佛烙铁灼烧在她冰凉的肌肤之上。   天气炎热, 一番折腾, 两人身上都有汗意,抱在一起,那种黏腻的感觉更让池怀音感觉到异样, 好像胸腔最柔软的地方,跟着这种炙热一同融化了。   电梯门将里面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开, 电梯里成为完全私密的小空间,池怀音恍惚中觉得,耳边似乎传来两个人的心跳声。   频率都有些快。   “只去四天?”季时禹也有些懵了:“出差?”   想到季时禹这一通不分青红皂白的脾气,池怀音实在哭笑不得:“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池怀音话音刚落, 就听见电梯又是一声提示音。   “叮”一声,电梯门开。   池怀音一抬头, 就看见等候着电梯下来的池父, 他一手拿着书和教案,另一只手拎着一根衣叉棍。感觉自家爸爸好像拿了根打狗棒似的。   季时禹还抱着池怀音, 忘了放开,是池怀音率先反应过来, 重重拍了几下他的肩膀, 他才缓缓把池怀音放下。   “伯父。”季时禹老实地向池父问好。池父理都不理。   池怀音尴尬地整理了一下裙摆,怯懦抬头看了一眼池父, 他虽然站着没动, 也没有说话, 可是他紧绷的面部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池怀音看了一眼池父手里的叉棍,再看看季时禹,也怕一会儿会起什么冲突,赶紧推了季时禹一把,压低声音说:“赶紧走。”   季时禹犹豫了一会儿,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与握紧了衣叉棍的池父错身而过。   池怀音胆战心惊看着眼前一幕,紧张极了。   池父进了电梯,先是别有深意地看了池怀音一眼,随后目光炯炯盯着站在电梯外的季时禹,那眼神,像是看着血海深仇之人一般。   半晌,他低头按下自家楼层。   “池怀音。”   见电梯门要关闭,季时禹向前跨了一步,还没走进电梯,池怀音就听见耳边池父低沉而压抑的声音。   “你想被我打断腿,你就跟进来。”   ……   不过十楼的电梯,池怀音却觉得好像是升天一般艰难。   她站在池父身边,那种低气压,让她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像堵住了一样,整个人都透不过气了。   池父不开口,她也不敢说话,只能这么头皮发麻地站着。   回到家,池母早已守在门口,见池怀音回来,嘴里不住抱怨:“你怎么回事啊,下楼也不说一声,我在厨房里,听也听不见。而且你这记性也太差了,出去也不关门的。”   池怀音有些心虚地偷看了池父一眼,讷讷低下头去,也不敢说话了。   池父换好了拖鞋,池母已经接过他手里的书本教案,以及新买的衣叉棍。   “这根木头看起来很结实啊,是在我说的那个摊子买的吗?”   “那家没开摊,店里买的。”   池母对新叉棍十分满意,拿着就向阳台走去,还不住念叨:“这棍真重,可别打到人,估计砸身上都疼。”   池父站在原地没动,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池怀音,意有所指地说:“家里要是再来乱七八糟的人,我就用叉棍打断他的狗腿。”   “爸,不是你想的样子。”池怀音的声音弱弱的。   “谁都可以,他绝对不行。”   池父坚定的口气,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   池怀音不敢回话,想到被自己父亲看到的一幕,脸上躁红,只得尴尬低下头去:“我回房了。”   ……   ******   池怀音从日本回来的第二天,恰逢周末,就和江甜约好了吃饭逛街。   池怀音还没起床,就听见客厅里池母喜笑颜开嚎了一声。   “音音,电话!”   池怀音趿拉着拖鞋出来接电话,见池母一脸春风荡漾,心想肯定是哪个男生打电话来了。想了想接起来。   “喂,我是池怀音。”   池怀音抬头看了池母一眼,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由皱了皱眉。   带着电波杂音的听筒中传来温和笑声。   池怀音一下就认出了这声音:“言修?”   厉言修的声音如四月的天气,温和而有生机,淡淡的嗓音沁人心脾,“从日本回来,也不说和我打个电话?”   池怀音的手指勾着电话绳,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圈。   “本来准备明天找你吃个饭的。”   “别明天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今天约了朋友了。”池怀音抱歉地说:“说好了请我朋友吃饭来着。”   厉言修的态度一贯地温和:“是我认识的朋友吗?要不一起吃饭?我请你们吃顿大餐。”   池怀音在日本的几年,和厉言修实在太熟,生活中大事小事都是他陪着,他对任何人都很照顾,所以池怀音也没有怀疑什么。对他完全没有男女那种防备。那时候吃饭游玩都是一大群人一起,她已经习惯这种生活。想来江甜也是个爱热闹的人,于是回复厉言修:“等我一下,我问下我朋友,一会儿给你回话。”   ……   厉言修家算是最早一批做进口车生意的人。父母都是高知识分子,从国企领导岗位下海。依着原来的社会关系和稳重的管理智慧,很快就把私家车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们很早就有意识将厉言修送出国深造,厉言修18岁以后都是在日本生活的。   因为有这样开明的父母,才能把厉言修教导得彬彬有礼,对人周道而温和,又不失幽默。   第一次和江甜一起吃饭,他是开着车过来的,丰田皇冠3.0,是那个年代上街都会被围观的好车,一辆就要近四十万元。把江甜都惊到了,哪怕在海城,私家车也还没开始普及。   厉言修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衬衫,搭配西裤皮鞋,看上去丰神俊逸。和他说话的时候,他都会很礼貌地微微低头聆听,迁就女孩子的身高。   全程发扬绅士风度,买东西的时候主动买双份,吃饭就主动让女士先选,轮到他做任何选择,都会温柔询问她们的意见。   一顿饭下来,江甜已然沦陷。   厉言修去上厕所,她简直像充满了气的气球,突然被放气,嘴里叽叽呱呱都停不下来:“我的妈呀,池怀音,你铁石心肠吗?你身边有这种完美的男人你还不动心?”   池怀音对厉言修的体贴已经习惯,喝了一口水,鄙夷地看着江甜:“言修一直是这样的人,他在任何一个圈子里,都是照顾别人的。”   “你当我傻啊?”江甜对池怀音的想法并不赞同:“要真是习惯照顾别人,怎么可能对我们俩这么小心翼翼,分明是对你有意思,连同我一起照顾,想加分。”   “你千万别再跟季时禹那根搅屎棍和好了!就这个哥哥了!”江甜想想今天的待遇,就忍不住要双手捧心了:“这个哥哥,我要给他打一万分,总分一百。”   池怀音对江甜的花痴嗤之以鼻,正要说话,就看到厉言修回来了,池怀音赶紧掐了一把江甜的大腿,提醒她别再胡说八道了。   吃完饭,又逛了一下午街,天色渐晚,江甜要回单位了。   厉言修很体贴地将江甜先送回了单位,一路三个人聊得好不畅快。厉言修是那种不会主动喧宾夺主抢话题的人,他与人聊天,总是会先听别人说,然后很自然地进入话题,让人感觉到一种聊天的舒畅感。   江甜到单位以后,没有急着走,而是趴在车窗上,意味深长地对池怀音说:“你考虑考虑我说的,就这个了,明白?”   池怀音生怕她再胡说八道下去,让大家都尴尬,赶紧推了推她:“赶紧走,我们还要回家。”   “池怀音——你可不能让猪油蒙了心哇——”   ……   江甜的单位在新开发区,距离比较远,厉言修还要开车回市里。   一路,两人很自然地聊着天,厉言修淡淡笑着,还是一贯的表情。   池怀音问他:“你以后不打算回日本了?”   等着红绿灯之际,厉言修一只手扶着方向盘,身体微微侧着看着池怀音。   “那你呢?”厉言修淡淡一笑,眼眸如水温柔:“你还回日本吗?”   “我?”池怀音摇摇头,说到自己,连用词都变了:“我不去日本了,我准备落叶归根了。”   “嗯。”厉言修点头:“所以,我也不准备去了。”   车厢里虽然不算拥挤,却总归是个比较封闭的空间。   厉言修说完这句话,池怀音面上有些僵,忍不住叫了他的全名。   “厉言修?”   对池怀音的尴尬,厉言修第一次没有一味体贴地谦让着她,而是流露出一种男性本能,尊重之中带着几分强势。   “怀音。”他靠着方向盘,眼眸一眨一眨,长长的睫毛落在眼窝上带出温柔的影子,他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诚恳:“你心里,打扫干净了吗?”   池怀音头皮到耳根都有些微麻,看着厉言修,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其实,我从来没有放弃,我只是一直在等,等你放下过去。”厉言修微笑着,表情那样豁然:“人这一生,不可能只遇到一段感情。结束一段感情,也还会遇到别的会让你心动的人,只要是真诚地开始,也一样是很纯粹的爱。”   “怀音,太过偏执,会让你自己痛苦。”厉言修说:“到我心里来,以后,我来保护你,我不会再让你受伤。”   ……   ******   回到市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池怀音脑子里有些乱,也不知道和厉言修说什么。   对于她这样的反应,厉言修似乎意料之中,没有对她有任何逼迫。   下了车,走到池怀音身边的时候,只是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池母非常喜欢厉言修,私下也和厉言修的父母见过面,非常通情达理的父母,连为人挑剔的池父,都对厉言修的家庭十分满意。   如果不是池怀音固执反对,她和厉言修也许已经结婚了。   池母劝她的时候,也语重心长地说过,“初恋毕竟是第一次,一定是痛苦而深刻的,但是大部分初恋,都是用来错过的,不要钻进去就出不来了”。   池怀音和厉言修并排往小区里走,心绪纷杂。   池怀音自己也说不上来,对厉言修是什么感情。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在日本都完全依赖于厉言修,他总是会组很多人一起活动,让她分心,不再纠结过去,是他帮助她从失恋的重伤之中走出来。他总是像个哥哥一样照顾她,包容她。   他温柔得让她感觉自己是有些卑鄙的,明知道他喜欢过自己,还是以这种方式折磨着他。   她决定回国的时候,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她总归是不愿意欠厉言修太多。   她可以和任何人结婚,过不够爱的普通生活,却不能这么对待厉言修。   他是一个好男人。   两人刚走到楼下,黑暗中,一抹火星被掐灭,一道高大的黑影就突然蹿了出来。   “池怀音。”   熟悉的男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三个字。   ……   在北都上了三次会,虽然有陆浔在其中极力鼓吹周旋,但融资的计划还是失败了。汇合基金主投传统产业,对于电池这种新兴行业并没有完全的了解和把握。虽然季时禹用尽全力去和所有投资委员会的人解释,但是他们对于融资的额度还是颇有微词。   季时禹的团队目前虽然技术人员足够,但是大家都是通过技术入股,现金十分匮乏,又没有实体资产,贷款和融资都是老大难。   北都的这次经历,对于天之骄子一样的季时禹来说,其实算是一记重击。   但是季时禹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人,资金问题也不能动摇他想要做电池的决心。   他决定从头再来,扩宽思路,继续找资金。   回森城之后,他又和赵一洋聊了一下,两个人大概做了一些规划,倒也并不着急。   赵一洋看了一眼时间说:“晚上一起吃饭吧?”   季时禹诧异:“周末你不去找江甜?”   “甜甜今天约了池怀音。”赵一洋瞅了季时禹一眼:“你别跟我说你忘了池怀音昨天回国了。”   季时禹一算时间,果然四天已过。只怪自己近来太忙,时间都过得有些糊涂了。   他拍了拍赵一洋的肩膀,笑着说:“江甜住开发区,你们今天是没戏见面了,但是池怀音住市里,我和你还是不一样的。”   说着,非常重色轻友地转身走人,毫不留恋。   这让赵一洋忍不住掬一把辛酸泪:“什么兄弟情义,都是豆腐渣。”   ……   季时禹天没黑就到了池怀音家楼下,因为不确定她到底多久回家,只能等。   算着时间,池怀音应该会在晚饭之前回家,她一贯乖巧,周末不是有重要的事,都会陪父母吃饭。   从天光等到天黑,池怀音家楼下都没有出现她的身影。   三个多小时,季时禹忍不住抽了几支烟。   太阳落山后,楼下花丛里蚊子越来越多,季时禹蹲在一块石头上,蚊子围着他,算是饱餐了一顿。   一只吸饱了血的蚊子停在季时禹的胳膊上,大约是吃撑了,一动不动,季时禹“啪”一声,就把蚊子拍死了。   掸掉了支离破碎的蚊子,季时禹一抬头,池怀音终于回来了。   好巧不巧,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身边站着上次在饭店遇到的男人,两个人距离走得很近,那种暧昧的氛围,看得季时禹直接丢掉了刚点燃没多久的烟。   池怀音发现季时禹的时候,他刚从一块石头上站起来。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汗衫和洗旧的布裤子,要不是五官生得出众,这一身衣服,实在有些……路人。   也不知道他多久来的,总之,池怀音看到的时候,他就已经等在她家楼下,蹲在一块石头上。   他起身走到池怀音身边,吊儿郎当的气质与厉言修清越稳重的模样,真是天差地别。   他生得比厉言修高一些,长期运动,肩宽块大,倒是气势凌人。   站在池怀音身边,一副所有者姿态,居高临下,用下巴点了点厉言修的方向。   “不介绍一下?”   池怀音来回扫了二人一眼,眼下这状况,她也从来没有遇过,没有什么应对的经验。   她咽了一口口水,转过脸来看着季时禹,开口介绍道:“这是厉言修,日本回来的汽车专家,汽车工程学博士,森城的宏诚汽车就是他们家的。”   听见池怀音把厉言修讲得牛逼轰轰,天上有地下无,季时禹的嘴角轻轻抽了一下。   “我是说,你不向这位大哥,介绍一下我?”   池怀音疑惑地看了季时禹一眼,“噢”了一声,微笑着对厉言修说:“这是我单位的同事,季时禹。”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岳父的衣叉棍】   池母:怎么家里这根叉棍到现在还留着,都有晒衣架了,谁还用这东西?   严肃的岳父大人:叉棍这种东西,一棍多用,关键时刻,可以用来打那些觊觎我们怀音的癞蛤蟆。   说完,视线瞥了一眼桌上没怎么说话的男人。   某个一直低头吃饭的男人嘴角抽了抽:爸爸,我有必要提醒一下您,我是您的女婿。 第34章   月光盈盈, 眼前的方寸之地,只有路灯清幽的一点光散落在地面。   树影斑驳,映在地上, 随风摇曳。   三个人就这么三足鼎立的样子站着,片刻, 池怀音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氛围,转过头对厉言修说:“言修, 我爸很久没见你了,一直问我, 你什么时间过来家里, 陪他喝茶。你先上去好吗?”   厉言修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季时禹,最后对池怀音笑了笑, 一贯的绅士:“好。”   明知眼下的情况特殊,厉言修能做到不追问、不计较, 听从安排上楼, 给池怀音和季时禹充分的空间, 让他们聊一聊, 池怀音很感激厉言修的这份体贴。   厉言修走了, 再回来看看一直“等说法”的季时禹,池怀音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回国以后,她已经尽量避免和季时禹见面,也将那段往事压在心底, 他却一而再地寻衅。   她避无可避, 只能无奈地问他:“季时禹, 你到底要怎么样?为什么一直要这样纠缠?不累吗?”   季时禹的目光一瞬不移,幽深的眸子与她对视,里面包含着很多池怀音看不懂的感情。   身上的旧衫也不能掩盖他相貌堂堂,身姿凛凛,带着几分特有的朝气。   “因为我疯了。”他的话带着几分赌气和疯狂,在静谧的月夜久久回荡。   池怀音心中微微刺痛,许久才回答:“可是我已经醒了。”   季时禹双手扶着池怀音的手臂,逼她与他对视。   “池怀音,你看着我的眼睛。”   池怀音看着他的眼睛,不过几眼,就有种不忍的情绪,又撇开头去,“不要这样了,我不想重蹈覆辙。我们性格原本就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池怀音也有些委屈,几乎控诉一般看向他,问道:“我最喜欢什么颜色?”   季时禹原本是要和她认真谈谈,她却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他有些错愕,想到她最喜欢穿蓝色的裙子,回答道:“蓝色?”   池怀音心中又是一阵痛,“我最喜欢吃什么?”   “苹果?”   “我最想去哪里旅行?”   “海城。”   ……   夜风轻轻刮过,带着几分夏日的炎热。   许久,池怀音才动了动嘴唇。   “我最喜欢白色,最喜欢吃巧克力,最想去巴黎,我一直想去看看巴黎铁塔。”池怀音说起这些,嘴角带了一丝自嘲的笑意:“因为你说我穿蓝色好看,所以我总是穿蓝色;你没有那么多闲钱,不可能总是买那些进口的东西给我,所以我说我最喜欢苹果;你没办法带我去巴黎,所以我说最想去海城,可是哪怕是海城,我们也没有去过……”   “我愿意穿蓝色,蓝色也很好看;愿意一直吃你买的苹果,苹果也很甜;也愿意等待机会去海城,海城是江甜的家,还有导游……”池怀音抿了抿唇,忍着难堪说出口:“可我不能忍受,你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不能忍受你不知道我在迁就,不能忍受你不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对你的感情。”   “季时禹,放手吧,对你我都好。”   池怀音控诉的那些话,季时禹都没有反驳,唯有这一句,他坚定地回答了三个字。   “不可能。”   两个人不欢而散,池怀音固执地进了单元里,第一次,季时禹没有再无理纠缠。池怀音和他说清楚以后,反而解开了他的症结,更加坚定了他继续下去的决心。   和池怀音说那些话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   他只是对池怀音说:“我从前太粗心,把你的好当做理所当然。我现在一无所有,也没有资格和你谈什么保证,但是我可以用生命发誓,和你在一起以后,我心里没有过别的姑娘。你走后的两年,我没有一天觉得我们分开了,你可以笑我,可是我真的觉得,我们只是吵架了,你还是我的。”   “你以前总是问我,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是不是为了负责。我很困惑,我到现在仍然说不出来理由,可是我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池怀音,我很抱歉,我很坏,做不到绅士地成全。”季时禹还是一贯的霸道和无理:“你觉得我做得不好的,我会改,但是要我放手,对不起,做不到。”   ……   池怀音走进单元的那一刻,眼眶才终于忍不住红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很想扑进季时禹怀中痛哭一场。   细数这么多年来她受过的委屈。   她不在乎季时禹一没背景二没什么钱,还来自小城市,她在乎的是他爱她,给她安全感。   她要的安全感,是不管她怎么无理取闹走远,一转身,他永远在身后。   那是他不可能做到的事。   厉言修还等在电梯口,见池怀音失魂落魄走进来,只是很体贴地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   他按下电梯钮,半晌,才淡淡问了一句:“是他吗?”   池怀音一直低着头,最后点了点头。   “是很强大的对手了。”他轻轻一笑:“最强大的一点,是他在你心里的痕迹。”   池怀音不愿再谈这些:“我和他已经结束了。”   “曾经有一个人和我说,‘对于年轻人而言,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过了三十岁,十年八年,不过就是指缝间的事’,怀音,你现在觉得痛苦的一切,都是因为年轻。等你再成长一些,你会发现,生活是生活,没有那么感情用事。”   ……   ******   季时禹这几天都有些心不在焉,赵一洋以为他是因为资金跑得不顺利,安慰他道:“这事急不来,总会想到办法的。”   赵一洋比季时禹还先辞职成功,虽然和江甜吵闹了一阵,最后还是获得了江甜的支持。   “我想问问你,为什么江甜那么烈性的姑娘,能一直这么坚定地跟着你?”   赵一洋皱眉:“你这说的什么话?当然是因为她爱我啊。”   “只是这样吗?”   “我也爱她啊,她就是我的命,离了她我就死了,你懂吗?”   听着赵一洋这么坦然地说出这些话,季时禹第一次没有觉得他很恶心,而是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问他:“你每天说这些肉麻的话,难道江甜不觉得恶心吗?”   赵一洋像看智障一样看着季时禹:“你傻啊?哪有女孩子会觉得恶心的?就是要天天说,时时说,不然她怎么能知道我爱她?”   “爱是靠说的?”   “爱当然不是靠说就够的,但是不说,那就是真傻了,说甜言蜜语,不是最简单的就能哄姑娘开心的办法吗?”   “……”   赵一洋拍了拍季时禹的肩膀,大概明白了季时禹最近的心事重重。   “追不回池姑娘啊?听江甜说,现在池姑娘身边有个很强大的追求者?”江甜把人夸得他都要吃醋了,自然也知晓了这男的有多优秀,他轻叹了一口气,很真诚地建议道:“我觉得吧,人家那么厉害,你还是早点放弃吧。”   “……滚。”   “不过我觉得池姑娘对你还是有感情的,不然那么强大的追求者,她都没动心,不是瞎了吗?”赵一洋说完又认真分析了一下:“不过我觉得那么好的男人不选,选你,也有点瞎啊。”   “……我们还是来讨论资金吧。”季时禹实在不想再听赵一洋扯淡了。   赵一洋看了一眼时间,大概和他说了一下从陆浔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汇合基金拒绝我们,基本上也代表了大部分基金会的态度。我们现在的劣势是没有任何可以抵押的东西,就算我们把团队组起来,基本上也都是穷光蛋,离300万的距离和离月球没差。”赵一洋说:“陆浔建议我们找一找有资金的个人。给我们指了两个人,一个是宏诚汽车的老总,他们好像投资了几个项目,对支持年轻人创业不是那么抗拒。”   “宏诚汽车?”季时禹忍不住皱眉,怎么这么巧,“宏诚汽车的少东,就是追求池怀音的那个男的。”   “干!真的假的?”赵一洋说:“那我去和甜甜说,让池怀音帮忙,找宏诚汽车融资!资金到位了,才好发挥。我们家甜甜还等着我发财了带她过好生活呢!”   “你想死吗?”   “找情敌借钱,才能证明你能屈能伸。”   季时禹想都没想就问:“另一个人是谁?”   赵一洋撇撇嘴回答:“一个叫苏祥正的人。说起来这个人是你老乡,也是宜城人。16岁就出了学校,顶职进了人行宜城分行工作,前几年创立了创融公司,之后一直在森城从事房地产的投资。你也知道的,这几年森城房地产多火热,他很有钱。”赵一洋对这个苏祥正的了解不是很深,所以觉得也比较棘手:“我觉得有熟人好办事一点,还是找宏诚汽车吧?”   “能打听到苏祥正的家吗?”   ……   季时禹虽然没个正形,骨子里的傲气还是在,他很果断就做出了选择。   *****   季时禹第二次递交了辞职报告,院里领导终于意识到他是认真的了。   这年代下海的人不少,有人成功,也有人灰溜溜回到原单位。   院里领导在开会以后最终决定,批准季时禹辞职。   就是季时禹这个人,心有些黑,自己辞职,还带走了405室一半的科研员,其中响应最积极的,就是季时禹森大的师弟,周继云。   为此,院里领导一反常态,没有对季时禹说,如果创业失败,还可以回单位的话。   等于季时禹这一辞职,就没有回头路了。   关于季时禹辞职的事,池怀音也听说了。新公司本来就需要人手,这一走一半人,两边的领导都是一个头两个大。池怀音近来都很忙,忙着招聘新的人员进来。   周末,池母做了宜城酱菜,让池怀音给表哥家里也送一坛去。   池怀音不得不起了个大早,坐车去表哥苏祥正家。   说起来,池母的家族里,只有池怀音的大舅舅家里发展得最好,大舅舅原来是银行的,后来安排表哥苏祥正进银行,但是苏祥正不是那种安于稳定工作的人,没做几年就出来做房地产了,倒也发展得很好,迅速成了苏家最有钱的人。   大舅舅不喜欢池父,觉得池父对池母不好,多次劝池母离婚,池母不愿意,他对池母一直恨铁不成钢。两家人来往一贯不多,都是靠小辈来走动。   表哥家里住17楼,那房子可以看到海,在森城算是寸土寸金的好地方,是下海第一代出头的商人最聚集的地方。   从电梯里出来,池怀音刚走出两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季时禹。   他难得穿得很正式,衬衫西裤,头发也新理过,看上去格外俊逸有神。   这楼里一层就一户人家,季时禹怎么会跑到她表哥家里来?   和她一样困惑的,还有季时禹。他刚从苏祥正家里出来,就碰到池怀音。   季时禹见她手上拎着一小坛酱菜,本能要替她提,她缩了缩手:“不用了,不重。”   季时禹知道池怀音固执,也没有坚持,只是皱眉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池怀音看了他一眼:“这是我表哥家。”   这话一说出来,两人都有些尴尬。   季时禹是来拉融资的,费尽口舌,还失败了。   一出门碰到自己的初恋女朋友,被告知,自己死求活求的人,是她表哥。   这世界真是小得有些残忍了。   两个人干干地说了几句,池怀音就要进屋了。   临走前,看到季时禹进电梯的背影,竟然觉得有几分垂头丧气。   这是鲜少能在他身上看到的,他一贯做什么事都比别人成功,所以比谁都冷静淡定。   苏祥正一早接到池母的电话,知道表妹要来,早早就吩咐家里的保姆买好了菜,做了一大桌。   “就等着宜城酱菜了。”明明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表哥却跟宝贝一样,挖了一小盘,放在桌子的正中间。   兄妹俩坐上桌,池怀音见表嫂和侄子都不在,随口问了一句:“嫂子和北北呢?”   苏祥正笑:“去港城玩了。”   表嫂和侄子生活优越,经常四处旅游,池怀音也习惯了,就没有再问。   想到刚才在门口碰到季时禹,池怀音想了想,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早上有个年轻男的来找你了?”   表哥夹着酱菜,随口问:“早上?你说那个叫季……季……”   “季时禹。”   “对对对,季时禹。”表哥抬起头看她一眼:“你认识的?”   “同学、同事。”   “噢,这样啊。”苏祥正见是认识的人,就开了话匣子:“年轻人,想创业,找我拉投资。开口还不小,要300万,做电池。”   苏祥正考虑到风险问题,就拒绝了。   “你也是做电池的吧?电池有值得投资吗?”   池怀音想到季时禹近来的状况,大约是不太乐观。他挖了405室不少科研员,又忽悠着赵一洋辞了职,现在一大帮子兄弟就等着资金开张,如果一直失败,这些人要怎么看季时禹?   “日本立法关闭了本土镍镉电池的生产线,这势必会让镍镉电池生产格局发生改变,国际生产基地转移。对于国内的电池企业来说,确实是黄金机会。因为镍镉电池用于大哥大,还有移动电脑,可反复500次以上充放电,经济耐用。内阻小,可快速充电,又能负载提供大电流。日本放弃生产镍镉电池,不代表镍镉电池没有市场了,相反,会造成市场的大缺口,这时候如果哪个企业能补上供需缺口,肯定是前景很好的。”   表哥对这一行并不了解,季时禹说的他自然不敢全信,但是自家的表妹也是各中专家,她都这么说了,他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趣。   “你的意思是,大有可为?”   池怀音放下筷子,很认真地说:“大有可为。”   表哥虽然对这个行业产生了一些兴趣,却始终还是有些犹豫。   毕竟300万是很大的一笔钱。   “听说你现在在森城有色金属研究院下属的公司工作?”表哥问:“如果我投这个公司,你能不能替我去看着?”   “我?”池怀音原本只是觉得,季时禹的想法确实大有可为,如果表哥可以投资,帮帮他也行。   但是去和季时禹一起工作,那是两回事。   “我现在工作挺好的。”   “那算了。”见池怀音拒绝,表哥说:“没有亲戚进去坐镇,这么多钱投进去,我也不放心。”表哥想想说道:“也不知道那个年轻人可不可靠,会不会瞎搞。”   池怀音本能反驳表哥:“他以前在学校里,就是成绩最好的,对电池的研究非常深入。北都总院挖他多少次,在电池方面是数一数二的专家,肯定能做好的。”   表哥没想到自家平时温和的表妹,居然也有这么激动抢白的时候,有些诧异。   “你是喜欢那个小伙子吗?这么维护他?”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很多年后】   结婚纪念日,季时禹难得感性地说道:这么多年真的辛苦你了,又要跟着管公司,又要照顾我和孩子。我朋友都说我,何德何能,找了你这么好的老婆。   池怀音说:是么?我和你结婚以后,我的朋友都说我,为什么要在垃圾堆里找老公?   垃圾堆里的老公:……   池怀音又说:不过她们也没说我不值得,毕竟我们要是离婚,我就直接成了女首富了。   季时禹:……你敢! 第35章   池怀音回到家, 还是十分懊恼,觉得自己在表哥家里的表现,实在是差劲。   她那么激动帮季时禹说话做什么?季时禹成功还是失败,和她有什么关系?   虽然她极力解释自己和季时禹没什么关系, 但是表哥依然一副“大家都年轻过,都懂”的表情,池怀音真是有嘴说不清。   通过曹教授的帮忙,池怀音重新把元路电池的队伍组织出来了,公司终于进入正轨,能得以继续高速运转。   前阵子季时禹挖人, 弄得公司极度缺人手,北疆和院里的领导都快急死了。毕竟投资了不少钱在这家公司,厂房也建好了,如果不能正常运转, 损失还是很大的。   很多搞技术的人都不在乎钱,更看中前景, 不得不说,季时禹画出来的蓝图, 比元路现在的保守发展方向, 要吸引人得多。   池怀音把人员重组以后,一直压在肩膀上的担子, 终于卸了下去。   季时禹挖人危机度过, 领导们对池怀音的能力都非常满意。   公司近来在研发新产品, 池怀音工作比较忙, 好不容易休息,江甜立刻把她的休息时间补上了。   两人逛完街,原本准备一起去尝夜市的新开摊,结果突然下起了大雨,瞬间哪里都去不了了,只能缩在屋檐下躲雨。   屋檐下躲了几个人,大家都很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屋檐外仿佛是被快进的世界,行人奔跑,自行车加速,车开得飞快,满地都是飞溅的泥水。   两人百无聊赖,聊着天,江甜抱怨她:“你工资又高,干嘛不买个BB机?”   江甜和赵一洋为了方便联系,一人买了一台BB机,有什么事就呼一下。   其实池父和表哥都提出过送她一台大哥大移动手机,一台一斤多重,三四十厘米长,还有半尺长的天线,在当时,其实炫耀的需求远大于通话的需求,被池怀音拒绝。   再说,池怀音也没什么人必须及时联系的,对此兴趣缺缺:“有什么事打公司电话就行了。”   “你要不在公司呢?”   “那就在家里。”   “……”江甜知道池怀音的生活有多单调和无聊,忍不住还是劝了她一句:“你还是找个男人吧?再这样下去,我怕你出不了嫁就出家了。”   池怀音笑笑:“那也得有合适的人才行啊。”   “那个厉言修,还不够好?”   池怀音眸光淡淡:“就是太好了,我配不上他。”   “哎,同人不同命,你看看你的追求者,多么优质;再看看我的追求者,赵一洋,算是害了我一辈子了。”   听到江甜这么说,池怀音忍不住笑了,虽然江甜一天到晚说赵一洋这样那样不好,但她其实对赵一洋用情很深,不然也不会为了赵一洋一再妥协。   她刚说完,BB机就响了,是赵一洋呼过来的,她屁颠屁颠拿着电话卡去找电话亭回话了。   外面下着很大的雨,江甜把购物袋都给池怀音拿着,自己奔到雨里,找到电话亭。   她的长头发都因为淋了雨贴在头皮上,身上的连衣裙也湿了一片,她打通电话的那一刻,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幸福表情,还是让池怀音十分感慨。   看着她一边打电话,一边小姑娘一样绞着电话绳,池怀音知道,那是爱情的模样。   打完电话,江甜又冒着雨回到屋檐下。   “赵一洋马上过来接我们,我们再等一下,一起吃完饭再回去。”   大约二十分钟后,赵一洋果然带着伞来接江甜了。   与此同时,还带了一根小尾巴——季时禹。   这让池怀音非常尴尬。   见季时禹来了,江甜一脸不爽和嫌弃,抽走赵一洋手上的雨伞,就嚷嚷了一句:“我和怀音一把伞,你们俩一把。”   她人还没走过来,已经被赵一洋一把抓走,伞一撑,直接蛮力搂着她进入雨幕之中,期间她多次回头,也听不见在说什么,全数被淅沥的雨声掩盖。   江甜和赵一洋走了,池怀音不得不一个人面对季时禹。   他手上拿着一把长柄黑伞,站在离她大约三步之遥的地方。   暖风夹杂着雨丝吹到池怀音的裙摆和脚上,溅起来的污水落下一个一个印记,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季时禹与池怀音并排站在屋檐下,他侧头看向池怀音,举了举自己手上的伞:“你打伞,我跑过去。”   池怀音看一眼外面,雨越下越大,天空悄无声息就暗了下去,天宇变换,落地的雨滴飞溅出铿锵有力的水痕,再看一眼那些在雨中赶路的人,各个狼狈。   最后,她轻叹了一口气,“一起撑吧。”   ……   季时禹个子长得高,伞由他举着。   两人靠得并不近,他把伞向池怀音的方向倾斜,让池怀音免于被雨丝淋到。   共撑在一把伞下,好像被强行锁进了一个世界。   外面是阴暗大雨的天气,伞内却是平静无雨的晴空。   雨水从伞面淅淅沥沥滑下,成了伞外笼罩的一层细薄的雨幕。街上各种各样的花伞组成一个伞与伞之间,无声交流的小世界。让浮躁的人心渐渐沉定。   “还没吃饭?”季时禹微微低头,看向池怀音。   “嗯?”池怀音有些恍惚:“嗯。”   “赵一洋说一起吃了饭再回去。”   “噢。”   两人正不知道还能聊什么,一个急着赶路回家的男人,骑着自行车从路边滑过,车轮轧过路边的积水,眼看着那些脏水就要溅池怀音腿上,季时禹一个眼疾手快,将她拉到怀里,两人瞬间调了个方向。   “小心——”   俗不可耐的剧情,却还是这么上演了。   季时禹单手抱住她的后腰,手上仍举着雨伞,免于她被雨淋湿。   她一抬头,正好与他四目相投,距离那么近,不管是他身上的气味,还是他的五官轮廓,甚至是他骨骼的每一寸起伏,都是她灵魂深处都不会忘记的熟悉感。   他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略微冰凉的皮肤,两人都有些躁动。   池怀音本能推开他,他怕她摔倒,稳稳将她扶住。   伞下的平静终于恢复,只是心跳声似乎越来越大。   噗通、噗通、噗通。   伞下的晴朗天空,带了几分绯红的颜色。   四处都下雨,赵一洋选了一家菜馆吃饭,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下午五六点,正是吃饭的时间,四个人等了有一会儿才终于腾出了一张角落的桌子让他们落座。   季时禹和赵一洋最近仍然在跑资金,并且不是很顺利。   赵一洋起先只点了几瓶酒,没多久就被喝光了,又叫了几瓶啤酒。   原本只是吃个便饭,到最后就那么喝上了。尤其季时禹,以前喝酒从来不会过量,今天却这么无声地一瓶一瓶地喝下去。   在角落的桌上,显得格外落寞。   想来他最近失意的状况,对他也有些影响。   桌上的小菜季时禹几乎没怎么吃,就着炒花生米就喝了不少啤酒。池怀音看他一瓶一瓶地下肚,不由皱了眉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时禹终于成功自斟自酌,把自己喝茫了。   池怀音坐在他旁边,看到他白皙的脖颈上开始出现浅浅的酒疹,她知道,他这是喝多了。   季时禹一贯男生朋友多,经常有人找他喝酒,以前池怀音也跟着他去过几次,他喝多了就会起些酒疹。人人说他酒量好,不过是酒品好,喝醉以后不怎么闹,实际上酒疹已经说明,不应该喝太多,身体受不了。那时候池怀音对这事是非常不满的。两人闹了些别扭,一来二去,季时禹就不怎么喝酒了。   如今再见那些酒疹,池怀音还是有些担心,默默去把他面前没有开的啤酒都收了起来,放到她脚边。   赵一洋见季时禹这样,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最近老季不容易,一个搞工科的犟脾气,每天在外面求资金借钱,还不顺利。如今森城能求的也求得差不多了,再接下来,得去找宏诚汽车了。”说着,他轻瞟了池怀音一眼:“宏诚汽车又特殊,一个大男人,哪拉得下这种脸。”   听完赵一洋的讲述,江甜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你还好意思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你们一没背景二没钱,凭什么能创业成功。你还跟着他胡闹,你们就是活该!”   赵一洋听江甜这么说,也有些不悦了:“我这不是为了我们俩能过上好生活,一辈子当老师,能发什么财?难道一辈子在你家抬不起头?”   “你现在这样,还不如当老师!难道你现在稳定工作都没有的情况,在我家就可以抬得起头?!”   “……”   对面两个人都有些炮仗脾气,一点就要炸,但是真要他们分开,两个人是舍不得的,他们属于床头打架床尾和那种,池怀音已经习惯了,也懒得管他们干架。   她看了一眼昏昏沉沉靠在桌上的季时禹,眉头微蹙,倒了一杯温水,移到季时禹面前。   季时禹醉得有些迷糊,面上有些红,脖颈上也出了一些微红的酒疹,满身的酒气熏得蚊子都不敢近身。他动了动,本能地把钱包拿了出来,轻轻一推,推到池怀音面前。   “怀音,去结账。”   每个字都说得那么自然,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他这一个习惯的动作,引得赵一洋和江甜都不吵架了,都愣愣地看向季时禹和池怀音。   池怀音有些尴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半晌,还是将他的钱包拿了起来,去把账结了,就和以前一样。   赵一洋和江甜小吵了一架,两个人都有些赌气,赵一洋扶着季时禹走出来,一路还在和江甜口角。江甜那张嘴比刀还利,一发起脾气,也不管还有没有旁人,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好的坏的都一起说。   赵一洋平日再没正形,毕竟也是个男人,也要点面子,这会儿池怀音也在,听到江甜那些乱七八糟翻旧账的话,也有些生气了。   到了出租屋,赵一洋一把将季时禹丢给池怀音。   “池怀音,你先帮我把季时禹扶进去。”赵一洋瞪着自家女朋友,拔高了嗓音:“老子要去振夫纲!”   ……   辞职之后,季时禹和赵一洋都搬出了原来的单位宿舍,要创业,能省一分是一分,也没什么钱给他们享受,租住的房子条件很一般。   小小一间房,墙上都是水泥原色,用报纸刷过一层,来维持干净。   两张床一左一右靠着墙,中间一张长桌,上面都是杂志和专业书。   池怀音左右打量了一下,最后确定左边的那张床是季时禹的,因为右边的床头都是江甜的照片。   季时禹身高一米八五,一百五十斤,池怀音扛着他,吃力极了,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跟灌了铅一样。好不容易把他放上床,池怀音站在床边,气喘吁吁。   季时禹的毛巾挂在床边的墙上,池怀音考虑到他刚才还吐过一次,拿了毛巾和搪瓷盆,准备去打点水,大略给他擦一下。   她刚转身要出去,身后一阵窸窣声音,还没反应过来,就突然被抱住了。   一股浓重的酒气瞬间将她包围,刺鼻又醉人。滚烫的身体粘在身后,女人柔软的身体和男人肌肉紧实的身体紧紧嵌在一起,密合无缝。   季时禹的手紧紧抱在池怀音腰间,那种触碰有些微微的痒,她不自在地扭动,他却把手臂收得更紧。   季时禹的头蹭在池怀音颈间,距离的亲密有些过火。   池怀音缩了缩脖子,不自在地唤了一声:“喂,季时禹。”   温柔而低缓的嗓音,甜得像是将士将要上战场,家中妻子眷恋的叮嘱。   像千足虫一下一下挠在季时禹心上。   季时禹更放不开手去。   “放开我。”池怀音手上还拿着搪瓷盆,语气已经严肃了几分:“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你再趁酒醉耍流氓,我就喊人了。”   池怀音的威吓对季时禹来说,一点作用都没有。   此刻冲动已经攻占了他的理智,他的头埋在她带着茉莉花香的秀发之中,只觉得这种靠近久违了,他不舍放开。   整个人像火球一样,越燃越热烈,而池怀音是唯一能让他稍微冷却的冰,只有抱着她,那种持续灼心的感觉,才能稍微舒缓。   许久,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酒醉的喑哑,淡淡发出:   “别走,池怀音,我没有你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关于追老婆的招数,槐荫汽车的各位大佬各有见解。   周继云说:追女人最要紧是用心,温柔耐心有情趣。   赵一洋说:要嘴甜,出手大方,女人要什么,不能等她说,就要先买。   季时禹咳咳两声,刚要说话,周继云和赵一洋一起抢白:你就不用说了,你的招数就是死缠烂打!   季时禹:……你们敢说我的招没效果?   众人:要不是你长了张小白脸,你早就因为性骚扰被抓去坐牢了! 第36章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照明灯, 将房内的环境衬得更为陈旧。   贴在墙上的报纸泛黄, 字和图片都看起来不甚清晰, 带着年岁的痕迹。   池怀音的大脑轰地一下, 全然无法思考了, 喉间一哽,轻咬着嘴唇,心里像有什么东西揪着一样,后背跟着一阵汗意涔涔。   季时禹身上的酒气似乎也让她跟着一起醉了。   季时禹沉默地埋首在她颈窝里, 有一瞬间,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季时禹见池怀音没有反抗了,正准备将她转过来, 面对着他。   还没动呢,房门突然就被推开了, 赵一洋冒失地冲了进来,一见屋里的两个人都抱在一起了, 立刻暗叫不好。   “不好意思,当我没来过。”   说着, 直接往后退了一步, 临走还体贴地把门给带上了。   池怀音方才有些被这气氛影响, 险些迷失, 赵一洋这一闯, 瞬间让她清醒了过来。   她的理智让她不能容着季时禹再胡闹下去。   “放开我。”   季时禹依旧借酒装傻, 紧紧抱着池怀音。   这次, 池怀音没有再姑息, 先是一脚猛地踩在他脚上,他立刻吃痛,往后退了一小步,然后池怀音又趁胜追击,一肘子顶在他胸膛……   “学了一点防狼术,没想到,第一次就用在你身上了。”   ……   很晚很晚,才终于把女孩们都安全送到家。   赵一洋回来的时候,季时禹瘫在床上,如同咸鱼一条。   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他的脚背和肋骨上还是隐隐作痛。   赵一洋大约听说了一些屋内的事,一直忍不住笑。季时禹是什么酒量,大家太清楚了,那么几瓶啤酒还不至于让他神志不清,多半是装给池怀音看的。   “不是做兄弟的说你,你是有些心急了。”   季时禹想到赵一洋这个狗头军师,出的各种馊主意,一时也是气不打一出来。   “闭嘴。”   赵一洋倒了一杯水,八卦地凑近季时禹的床边,压低声音问:“话说,当年,你们有没有那什么过?不是我说,女孩子比我们男的更看重那方面的事。你要占了这个先机,那真是有希望了。”   季时禹没动也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等着赵一洋继续说下去。   “女孩子都希望有始有终,尤其像池怀音这样的乖巧姑娘,多少有点精神洁癖。”赵一洋说完这些,话锋就是一转:“你别的不太行,但是这身材长相还是能看,打扮打扮,比池怀音那边那个追求者,还是俊俏一点。哪个姑娘不爱俊俏?像池怀音这样的高干家庭,攀上了就不要放手。你想啊,你要是能和池姑娘和好,然后最好是能有个孩子,以后你就父凭子贵,我们公司的融资,就不担心了啊!”   “……”听到这里,季时禹要是还能继续听下去,那也真是修行见长了。他一脚踢在赵一洋屁股上。   “滚!”   ……   原本融资的事毫无头绪,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新公司的团队开了几次会,就等着季时禹做最后决定,要不要去找宏诚汽车融资。季时禹一直压着这件事,他也有作为男人的自尊,这一步是他怎么都跨不出去的。   就在一切停滞不前的时候,事情却峰回路转,他们终于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苏祥正回心转意,同意给他们公司融资三百万,并且只有一个要求,让她表妹替他坐镇,必须在公司就任要职。   大家知道池怀音是苏祥正的表妹,再看看季时禹那一副老鼠掉进蜜罐的模样,心想,这要求真是太好满足了。   池怀音到他们公司来,季时禹多希望能给她整个公司的最高职位——老板娘。   苏祥正和他们的合同签订的很顺利,三百万的支票到季时禹手上时,一帮辞了铁饭碗跟出来创业的兄弟都恨不得喜极而泣。命运关闭了那么多扇窗户之后,终于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门。   支票上那一连串的零,对他们来说,是莫大的鼓舞和宽慰。   1995年9月,季时禹带领着一个9人的团队,组建了长河电池——取自“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长河”。   融资合同签订成功以后,苏祥正做东,请季时禹的核心团队和池怀音一起在森城当时最高档的饭店吃饭。   饭店位于森城国际大楼的顶层,可以俯瞰整个森城的风景。   苏祥正也不过比池怀音大七岁,如今不到三十三,因为事业有成,看上去十分稳重。说话做事,完全没有一点浮躁之气,也不会因为他有钱,而面前这帮年轻人一无所有,就有成功人士的架子。   他主动举杯,对季时禹说:“以后怀音替我在公司坐镇,也希望你们多多照顾她。”他笑笑说:“我这个表妹从出生开始就没吃过苦,我姑父学问高成就高,就这么一个独生女,格外宠爱一些,以后她有任性的地方,多多包涵。”   表哥的话说得客气,季时禹举着酒杯,也很客气地碰了碰杯。   “应该的。”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瞟了池怀音一眼,她头都没抬,似乎对他们的话题并不感兴趣。   一巡酒过,季时禹去上厕所。   男女卫生间共用一个洗手台,繁复的欧式风格,洗手台面的大理石是整块的,严丝合缝,镜子的边框和水龙头都是纯铜的,看上去好不气派。洗手的时候,季时禹一抬头,就看见在最靠近女卫生间角落洗着手的池怀音。   他无声走了过去,打开了她旁边的水龙头。   “谢谢。”他的声音不大,带着几分粗嘎。   池怀音给表哥打电话的时候,思考了很久,最后才终于下定决心。   季时禹身边一大帮子需要他负责的人,都等着这笔融资。   她并不怀疑他最后会得到融资,她所了解的季时禹,一直都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听说他已经开始考虑去向宏诚汽车拉投资。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希望他这样做。   潜意识里,她总是想要为他维护几分自尊。   两人在洗手台碰面,池怀音也没有逃避,毕竟以后再一个公司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逃避也没有用。   池怀音想了想,说道:“都是公事,我也是做电池的,明白这一块的前景。”   季时禹有些担心她的处境,又问道:“元路那边,放你出来了?”   池怀音的辞职过程也非常不顺利,但是她很坚持,领导们也拿她没办法。   “元路由副院长亲自接手了。”   季时禹点点头:“那就好。”   卫生间的洗手台上有可挥发的玫瑰精油,暗香阵阵,引人目眩神迷。   正当池怀音考虑要不要先走时,季时禹突然关闭了水龙头,水声戛然而止,他的声音就在这宽敞幽静的空间里清晰回荡了起来。   “那天,你去结账,有没有在我钱包里,看到什么东西?”   池怀音抬头疑惑地看了季时禹一眼,才想起他是说那天他喝醉了,把钱包递给她的事。池怀音有些吃不准他的用意,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晚拿到他钱包之后做的事,并没有过错之处。   “你不是怀疑我拿你的钱吧?”   季时禹没想到池怀音能乱想到这种程度,嘴角不自觉抽了抽。   “怎么会?!”   池怀音皱了皱眉看向他:“除了钱,钱包里还能看到什么东西?”   季时禹无声看了她一眼,心想,早知道该把那张照片放在更显眼一些的地方。   半晌,他无语凝噎地摇了摇头。   “没事。”   ……   1995年九月,季时禹带着满腔的热血投入了创业之中。   不过一个星期,他们就选好了公司的厂址,位于上沙镇的一处破旧的厂房,原本是国企的产业,因为经营不善,已经搁置了几年,如今有人愿意大老远跑过来租,领导自然是很欣然接受的。   厂址是选好了,就是环境很恶劣。首先,地理位置位于森城四五十公里的上沙镇,其次,里面除了可以做生产车间的厂房,只有一栋很破旧的办公小楼,一共就三层。   赵一洋想一想说道:“一层见客,二层办公,三层当宿舍。这么远的地方,住市里那肯定不方便了。公司这帮单身汉估计没意见,就是池怀音,有些棘手,人天之娇女,不知道她肯不肯住这里。”   在一起那么久,池怀音很少需要别人照顾,她细心又安静,都是她照顾他。所以季时禹几乎是本能地回答:“她没有这么娇气。”   说完,又自嘲地一笑。   越回忆一下过去,越觉得池怀音的可贵。   明明出身高干家庭,一点架子也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得实在太好,让他甚至有些忽略,她有那么值得骄傲的资本。   季时禹看了一眼眼前残破的小楼:“买点石灰粉和油漆,我们自己人把墙面和窗框都刷一下。东西是旧的,人不是,精神不是。”   “……”   公司选好厂址以后,池怀音这是第一次过来看。   上沙镇离她家很远,倒了三趟车才能过来。当初选厂址的时候,赵一洋大约是动了一些私心,基本上围绕着江甜单位的方向在选。   上沙镇正毗邻江甜学校所在的经济开发区,有一趟乡镇线路,坐车半小时就能去看望江甜。   这可苦了其余的人了,在这么远上班,肯定只能住在厂里了。   别人好解决,池怀音是最艰难的,季时禹的公司团队就9个男人,她一个女孩,真是想想都不方便。   到了破旧的厂区,她一眼就看到那栋三层的办公楼。   楼下一群年轻的男人拎着石灰桶和油漆往楼里走去。一个个都是朝气蓬勃的样子,元气满满。   季时禹站在他们身后,头上用报纸叠了一个帽子,随便地戴着,看上去有些滑稽。身上穿着很旧的汗衫,大约是要干活,选了件平日不穿的,不怕弄脏。   原本他还对着别的小伙子指手画脚,一回头看见池怀音,立刻摘掉了那顶报纸做的帽子。   隔着炽烈的阳光,他微微偏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抬起手对她勾了勾手指,慵懒至极,带着几分蛊惑似的。   “过来。”   三楼的宿舍是最先“装潢”好的,重新套白的墙壁看上去很干净,让原本破旧的房子重新恢复了生机。   季时禹带着池怀音一路走到最里间,这一间是一整层楼最大的一间房,带一个小小的厅,有一节是凸出来的,呈一个“L”型。   “厂区很远,你以后上班来回不方便,所以最好还是住厂里。”   池怀音到处打量着看了看,点了点头:“嗯。”   “这一间是一整层里最大的。”   池怀音往房里走去,刚刷过的窗户被打开了,她本能地撑着窗台,探头向外看了看。   这厂区废旧了几年,已经完全不见当年的辉煌姿态,到处都是没人管理的树木和花草,倒是看上去很原生态。   尤其池怀音所在的这间房楼下,竟然有一丛开得茂盛的繁星花,花团紧蹙,枝繁叶茂。这让池怀音的嘴角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季时禹脚步不重,踱步到她身后,一双手臂自池怀音腰侧穿过,撑在窗台上,虽然没有挨着池怀音,但是这暧昧的姿势,仿佛抱在一起一样。   池怀音注意楼下的花圃去了,没注意到季时禹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间最好,最适合你。”   “为什么?”   季时禹猝不及防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那种温热的体温,骤然靠近,好像要把池怀音煨化了似的。他淡淡一笑,低沉而磁性的声音轻轻在池怀音耳边说:“看得到斜面那扇窗吗?”   池怀音站的房间是“L”型凸出的那一节,像一个展台一样,可以看见旁边的窗户,她往外凑了凑,见那扇窗也没什么特别,本能问道:“那扇窗户怎么了?”   季时禹温热的呼吸呵在池怀音的耳廓之上,她的大脑也跟着有些酥麻。   “如果你住在这里,你一开窗,我就能看见你。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从我眼皮底下消失。”半晌,他不疾不徐说道:   “我不知道你想要的爱情是什么样子,但是我保证,你要什么样的过程,我都可以给你,但是,我要结果,回到我身边来,我不想再等了。”   不等她回答什么,就听见季时禹真挚的话语,如冬日最暖的阳光,进入心头。   “池怀音,我比你想象的,更在乎你。”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苏祥正当年投资季时禹,多少带了几分对池怀音的信任。后来他这笔投资,让他获得了300倍的回报,成为投资界的典范。   谈起这事,季时禹的关注点却不在钱上:你表哥换那么多次老婆,是因为有钱膨胀了吗?   池怀音:那也是人家的家事,感情婚姻的事也说不准。   季时禹感慨:你看别人发财了就换老婆,这已经是成功人士的标配了。   池怀音:你也想当成功人士?   季时禹知道这是套,绝不接招:我的意思是,这他妈算什么成功人士,完全是道德沦丧,三观炸裂,人性缺失! 第37章   房内空空荡荡, 耳边是季时禹平缓的呼吸声。   池怀音没有动, 只觉好像有一簇文火,在慢慢烧灼着她心里, 好不容易竖起来的铜墙铁壁。   她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 许久, 她屏住了呼吸:“防狼术,我可是学了一套。”   她明显的威胁, 终于让季时禹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本能捂住还在隐隐作痛的肋骨。   池怀音冷凝了他一眼:“说话就好好说,不要靠那么近。”   季时禹被鄙视了, 也不生气,只是淡淡一笑:“你慢慢参观,一楼还要继续刷, 我先下去了。”   季时禹走到门口,又突然转过头来, “防狼术是用在坏人身上的, 不是用在我身上的,你把我打坏了,就要守寡了”。   说完,那招牌式的痞子笑容就露了出来, 也是讨打。   他走后, 屋内终于归于平静。   池怀音轻舒了一口气,整个身体都放松了, 心跳却没有, 始终跳得很快,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悸动什么。   从前他嘴拙,从来不说什么甜言蜜语,让她患得患失,总是胡思乱想;如今他每天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池怀音摸了摸自己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浑身抽了抽,好像是有点恶心……   池怀音辞职,没敢告诉池父池母,因为这份工作是自己找的,池父不主动去打听,不太能知道她平时在干什么。表哥家里不喜池父,更不会主动联系。这才能让池怀音钻到了空子。   池父近来带学生搞新的课题,也很忙,听说池怀音要搬去员工宿舍,倒也没有怀疑,只是本能地叮嘱:“住单位宿舍去以后,要注意作息,不要晚睡,每天要吃够三餐,多锻炼身体。”   池母则替池怀音收拾了一大堆东西,穿的衣服鞋子,用的肥皂洗发水,吃的零食,家里的酱菜……   池怀音看着那山一样的行李,倒吸了一口凉气。   “妈,我每个周末都可以回家的。”   “不是说在厂区住么?如果环境简陋,这些也不好买,带着吧。”说着,又叹了一口气:“虽然总是催你找对象,但是心里又舍不得,你这只是去住员工宿舍,我却觉得你好像要出嫁了。明明也就和你读大学的时候一样,心里却觉得不一样似的。”   池怀音的妈妈是个善于表达情绪的人,池怀音已经习惯了她的多愁善感,伸手抱了抱她:“妈,你放心,我可以不出嫁,一直陪着您。”   “那不行,不出嫁那像什么样子?”池母听她这么说,又赶紧推开她:“我看厉言修就不错,上次给你爸爸送的茶叶,他喜欢得不得了。”   见池怀音一脸抗拒,她赶紧又说:“你单位男的多,多努努力,厉言修你不喜欢,你自己谈一个总行了吧?”   听到池母又在催婚,池父脑中突然想到那天在电梯里碰到的一幕,立刻板着脸说:“别整天催催催,也不是人人都配当我的女婿!”   见池父意味深长地看向她,池怀音心想,他这八成又是想到季时禹了。赶紧老实地闭上了嘴。   她猜到池母会收一大堆东西,怕父母会因为东西多要送她,那不是露了陷?便提前和周继云和赵一洋打好了招呼,让他们帮忙来拿一下行李。   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也差不多了。   她正想着这事,门铃就响了。   “应该是我同事过来帮忙了。”   池怀音穿着拖鞋,小碎步跑过去开门。   门一拉开,季时禹斜倚着门框,一只手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双勾魂摄魄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的一只手还僵直着握着门把手,看看眼前的不速之客,只觉得耳边一片嗡鸣。   “怎么是你?”池怀音压低了声音。   季时禹倒是十分自在的表情:“他们都没空。”   接池怀音,谁敢有空?   池怀音正思考着怎么才能让季时禹和池父避开,池父已经应声走到了门口,一看见季时禹,表情立刻暗了下去。   倒是季时禹,像是看不懂池父的嫌弃一样,热情极了,伯父前伯父后,把池父喊得嘴角直抽。   “伯父,我来接怀音去单位的。”他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收好的包裹,恭谦地走过去拿。走到池母身边,又是一阵主动,态度狗腿:“伯母,是我,小季,您还记得我吗?”   能不记得?这么多年池怀音就带过一个男朋友回家,化成灰也能认出骨渣了。   池父池母都是一阵懵,面面相觑,无声对视。   眼下这又是什么情况?   还是池父先冷静下来,他紧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季时禹,他和当年还在学校里的样子差不多,看上去混得不是多好,甚至有些落魄。池父不由把他和厉言修比较,一个是听到名字就会眉头舒展,一个是多看一眼就觉得内心烦闷。   “你们是同事?”池父问完又觉得多余,两个人都是森大电化学的同学,森城这个领域最好的单位,也就是森城有色金属研究院,想来是同事也正常。   季时禹倒是有礼,仿佛上次被池父碰到的尴尬事不存在一样,很自然地回答:“是的。”   池父越看季时禹越觉得看不上,尤其当年发生的事,他为了个已婚的女人在学校里打架,闹出轩然大波。要不是他出面,人家老公家里不会善罢甘休。他对女儿造成的伤害,能让自家女儿愿意远走日本两年,可见阴影多深。   再看看自家女儿那一脸紧张的表情,分明还是维护着这痞子的模样,池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池怀音这姑娘,千好万好,就是没见过世面,对男人太死心眼。   池父瞥了季时禹一眼,冷嗤一声:“你还喜欢跑步?”分明是不安好心,故意出季时禹的丑,好让他知难而退。   谁知季时禹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笑眯眯地说:“放心伯父,我现在都是穿着衣服跑的。”   池父反被噎了,气得瞪了眼:“不像样!”   池母面对这种情况,倒是没有流露出生气。她扫了季时禹一眼,又看向池怀音,担心地问道:“你确定要搬去宿舍住吗?”   池怀音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也有些尴尬,讷讷地说:“我本来是叫的别的同事,他们都没有时间,所以……”   池母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孩子大了,是真的管不了了。”   ……   *****   季时禹原本想走长辈路线,早点把池怀音给追回来。想当年,池母对他可是喜爱有加。听江甜讲,池母一天到晚给池怀音安排相亲,而他这个送上门的女婿,她应该不会拒绝才对。   结果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池父池母的态度都很抗拒,看来长辈路线是失败了。不过这也让他发现了新的问题,那就是——长辈的反对,也是大问题。   仔细想想,季时禹也有些后悔,原本眼看着池怀音对他态度变好了,就因为他先斩后奏去她家里接她,之后好几天她看到他连头都不抬,当他是空气。   他们俩这低气压的状况,单位的同事也都发现了,但大家都不敢多问,只是默默围观。周继云一贯八卦,见季时禹一直板着一张脸,每天出出进进,眼看着又要恢复“夜总会”的生活,他赶紧来关心一下。   “济公,你和池工吵架了?”   季时禹皱着眉,低头看着生产车间的图纸,头也不抬:“做你的事。”   周继云趴在季时禹的办公桌前,一脸热情地献计:“这女人啊,还是要哄,没事送点小东西什么的,再不行,找她的朋友帮你说说情,不说池工和赵工的女朋友是好姐妹吗?你可以找赵工的女朋友帮忙啊。”   “你很闲吗?”季时禹看了周继云一眼,笑里藏刀:“都还有空管我的私事了?”   “不敢不敢!”   ……   下了班,季时禹最后一个上楼。   池怀音的房门关得紧紧的。听说她因为他住在旁边,还特意去换了一把铜锁,又大又结实。简直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垂头丧气地回了房间,还没坐定,赵一洋已经冒失地冲了进来。   “老季,”赵一洋火急火燎地说:“我这周五要请假啊。”   季时禹本就心情不好,听说赵一洋要请假,更加不悦。   “现在本来就缺人手,你还要请假?”   “江甜学校派江甜下乡,我要陪她去。”   季时禹一脸狐疑地看着赵一洋:“下乡还要人陪?又不是什么好事。”   “下了乡,晚上就不回了啊。”赵一洋内涵地一笑:“都是男人,就不要多问了。”   季时禹见赵一洋一脸期待,那种强烈的对比,让季时禹心里不是滋味。   季时禹沉默了一会儿,想到周继云的话,缓缓说道:“你要请假也行,让江甜给我帮个忙。”   ……   ******   虽然最后父母还是放行了,让她搬到单位宿舍住,但是季时禹的出现,还是如同一颗深水鱼雷,投入原本平静的池家。谁也不知道多久会爆炸。   他做事情的方式实在很不成熟,甚至有些冲动。   总是无形就给她惹麻烦。   近来不理他了,生活倒是清净了许多。   周四,下午公司要开会,他作为总负责人,提出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   20世纪90年代,充电电池技术和设备,几乎全由日系厂商控制,为了保持技术上的优势,维系垄断地位,日本政府甚至禁止出口充电电池技术和设备,以求形成技术上的壁垒,阻止他国厂商。   在森城也不是没有电池厂商,甚至可以说不少,但是他们大多是采用组装方式,从日本购买电芯,然后进行简单地加工。   一般来讲,电池是由电芯、保护板、安全阀、铝壳或铁壳、外部壳体组成。其中,电芯是储存电量的主体,也是电池技术的核心。   赵一洋和周继云,都认为长河电池一开始的业务方向,应该是二次充电电池的委托加工(OEM)市场。   “很简单的说,我们资金不够,虽然森城也有很多OEM工厂,但是我们全部是搞技术出身的,我们可以在技术上提高产量,增加竞争力。”周继云说。   赵一洋对此也很赞同:“镍镉电池是必须要上马的,但是买设备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条生产线的设备,我打听了一下,最起码要近两千万,我们只有三百万的资金。”   “也许可以采用整合方式,我们生产一部分,外包一部分给别人,最后我们整体整合。”   一直没有说话的池怀音,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不行,必须要自主生产,不然受制于人,风险太大。”   池怀音代表资方,她的意见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一齐看向坐在上首的季时禹。   季时禹并没有坐得太挺直,大家在下面讨论得激烈,他的表情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他才回过头来,来回扫了众人一眼,明明什么都没说,却有种不言自威的领导气势。   “电芯,一定要自己生产。”   他不紧不慢地说了这几个字,一下子如投了一颗石头在平静地湖水里,瞬间涟漪阵阵。   “这怎么可能?”   “电芯生产是日本技术垄断的。”   “就算我们可以研究出来,设备呢?三百万的资金都这么艰难,一两千万不是天方夜谭吗?”   “……”   在大家的担忧和反对之中,季时禹始终面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大家会有这种反应。   池怀音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先反对,只是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也许是太过了解他,他从来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如果他说出一个点,一定至少是有突破口的。   会议室里嘈嘈切切许久,坐在上首的季时禹,淡淡的视线扫过来,与池怀音对视。   一种无形的默契交融,两个人都没有移开视线。   许久,季时禹笑了笑,拍了拍桌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如果我们能把电芯的生产步骤全部拆解呢?”季时禹的脸上是运筹帷幄的表情:“化整为零,再化零为整,以人力生产呢?”   “一套进口设备20万美元,按60个月折旧算,一个月是2万,2万可以请多少工人?人力战术,难道还不能比拼机械生产吗?”   池怀音怎么都没想到,季时禹能想到这么“土”的办法。   在技术高速发展的时代,所有的人力生产都在向机器生产转移,而他却在返璞归真,将原本该用机器生产的东西,又回归人力生产。   季时禹侧着身子坐着,手指习惯性地敲击着桌面。   “核心的设备,我们自己研发,组成一个人和机器组合的生产线。”他抬头看了池怀音一眼:“池工在索西和三泰都工作过,她操作过所有核心设备,我相信这个方案,是完全可行的。”   ……   会议结束,整个公司的人都开始振奋起来,大家很快就开始各司其职,没有人在计较未来能得到什么,他们更多的,是在证明着自己的价值。   如果最初辞职,只是一股子冲动。那么现在,驱动他们继续前行的,是一腔的热血。   池怀音拿着笔记本和钢笔,脑中还在想着季时禹说那些话的表情。   也许,他原本就是适合这样的角色。   池怀音刚要上楼,身后就传来一声尖细的女声。   “怀音。”   池怀音一回头,是江甜过来了。   厂区建在乡镇,公司食堂为了方便,请了一个烧饭的阿姨,到时间开饭,就会打铃,和一般的公司并没有两样。   赵一洋和季时禹还有点事要说,没到食堂来。   池怀音给江甜打了一份饭,两个人坐在桌上吃着。   “你们下午开会了?”江甜对季时禹意见挺大,说起他就没什么好话:“我觉得他就有点黑心啊,把我们家赵一洋当牛用,他自从离开理工大,就忙得见不着人了。”   池怀音笑笑,安抚道:“创业期,是比较忙的。”   江甜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想到今天来的目的,清了清嗓子说道:“其实我觉得,季时禹也还不错,家境虽然比不上你家,但是也算过得去;学历么,不说了,虽然比不上你的履历,但是也不错了;长相,勉强没有长歪,在外面招蜂引蝶还是够了。”   池怀音听到江甜居然开始说季时禹的好话,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甜甜,你是不是发烧了?”   江甜嘴角抽了抽,强忍着不爽,继续说道:“我觉得吧,你可以考虑下季时禹,你看,你们如今一起上班,各方面都合拍,也就不要矫情了,给个考察期,他表现好,就和好吧。”   池怀音忍不住笑了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你居然会帮他说话?我没听错吧?”   江甜撇撇嘴,很认真地凑近池怀音:“我觉得吧,考察期还是要有的,也不要太长了,100年,刚好。”   她话音刚落,坐得稳稳的凳子就被人踢了一脚。   她恼怒回头,先看见不断向她使眼色的赵一洋,再看到,赵一洋身边站着的,一脸铁青的季时禹……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槐荫汽车的各位大佬回忆起往昔,都很感慨。齐心协力一起亏季时禹。   “当年还是多亏了大嫂,资金都是来自大嫂的家族,技术来自大嫂,要不是大嫂的支持,就没有我们的今天了。”   季时禹:“说得老子一点作用都没起一样?”   “当然起了,老大卖身求荣,夫凭妻贵,父凭子贵,才有了槐荫汽车!”   季时禹:“……敢情老子只起了一个小白脸的作用。” 第38章   赵一洋最后还是得到假期了, 原本去人力市场招人的重任,最后由池怀音顶下了。   池怀音也知道赵一洋和江甜不容易, 年轻人谈恋爱, 总是希望能多找些机会在一起, 能成全就成全了。   开发区的人力市场名字叫得响亮, 实际上就是一个一个塑料棚搭建的空地, 让用人单位和求职者可以有一个地方交谈。   为了压低人力机械生产线的成本, 池怀音和季时禹的任务, 是以最低的标准, 招募最多的工人。   森城作为经济特区, 在人力资源上有一定优势, 从全国各地蜂拥而至的人为了立足森城, 很多人对于工作类型是完全不挑的,但是别人也不傻, 也会看看薪资标准。   那一年,南省的最低工资标准,是七类工资, 月标准160元。   能以这个工资标准, 招到最多的工人,这对于两个从前搞技术的人来说, 也是一个老大难。如果赵一洋在,也许事情会好解决很多, 毕竟他那张嘴, 还是很能说服人。   池怀音拿着印着公司要求的传单, 穿行在求职者中间,见人就发一张。   一个小时下来,也招到了七八个女工,但是和他们一百多个的目标,还远得很。   和池怀音的着急不安不同,季时禹一直站在角落里观察。   到这里求职的,多是18-25岁的年轻人,国家下达了禁止使用童工的法令以后,南省的用人环境也规范了很多。   这些求职的人多上过初中,对未来有了一定规划,他们想以七类工资招募工人,还是有些艰难的。他们还需要想出新的策略来。   季时禹从台阶上下来,正准备去找池怀音,就看到德士龙华荣科技园的招募信息挂了出来。德士龙是森城最大的代工厂,他们每筹建一个科技园,就需要大量的工人,工资有保证,也非常稳定,是很多求职者的首选。   池怀音原本在发传单,一窝蜂挤过去的求职者一下子把她冲入人流,她反着走,想要出去,结果被人撞倒,瘦弱的身躯迅速被卷入人流……   季时禹怕池怀音被人踩踏,慌忙赶了过去,用力扒开人群找到池怀音的时候,她已经扭伤了脚,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池怀音被人推倒,又扭伤了脚,坐在地上,又狼狈又害怕。   蜂拥的人群将她密实地围住,她的视线瞬间低了一截,连头顶的光都被人挡住了,人们挤动的脚步声不绝于耳,池怀音的眼前全是腿和脚,不知道谁会不小心踩到自己,那种感觉让人不安极了。   见到季时禹的那一刻,眼前的一片无光的黑暗,才终于被劈开,季时禹站在光里,周身都被镀了一层温柔的淡黄色,好像英雄骤然降临一般。   池怀音只觉得心中的不安和害怕都被驱散了,眸中不觉闪烁。   季时禹见她没有被人推搡踩踏,稍微松了一口气,想也没想,蹲在了池怀音面前。   “上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眼前混乱,池怀音没有时间再多问什么,缓慢地爬上了季时禹的背脊。   季时禹比池怀音高很多,背脊很宽,池怀音的手臂圈着他的脖子,紧紧趴在他背上。   池怀音受伤了,招人的事只能先暂停,两人带着新招的七八个工人回了上沙镇。   池怀音觉得有些沮丧,季时禹却和没事人一样。   回了宿舍,工人由其他同事安排了,季时禹拿了药油到了池怀音房里。   池怀音的房间里收拾得非常干净,和季时禹只用来睡觉完全不同,池怀音的房间到处都被她布置得很有情趣,房中摆了几盆花草,都是厂区里移栽过来的,秀致而生机。   池怀音的脚踝已经肿成了大馒头,季时禹拿了张凳子坐在她面前。   她穿了一条过膝的裙子,堪堪露出纤细而白皙的一小节小腿。   她抱紧了自己的膝盖,迟迟没有伸腿出来,只是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季时禹。   季时禹看了她一眼,强势地拉过她受伤的腿。他拿着药油在池怀音的伤处按揉,粗粒的大掌触碰到池怀音的皮肤,池怀音只觉一阵不自在的颤栗。   为了缓解池怀音的不自在,季时禹开始转移池怀音的注意力。   “招人的事你不要有压力,本来我们也只是先过去探探底。”   池怀音的脚在他手里,药油抹上去油光水滑的,搁在季时禹的大腿上,每一次,他有力的手指掠过她最敏感的小腿肚,她总觉得有些奇怪。   她努力不要让自己胡思乱想,也跟着季时禹的话语去思考。   “也许,我们可以包吃包住。”   季时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包吃包住?那是德士龙才能担得起的待遇。”   “上沙镇虽然挨着开发区,但是还是以农民为主,他们的农产品没有什么销路,都是自给自足,我们完全可以低价购入。如果我们能包吃包住,招募的工人赚多少钱就可以攒下大部分。和德士龙一样的待遇,工资低一点,也能找得到人的。”   季时禹觉得池怀音的方法可取,“嗯”了一声。然后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淡淡说:“你好好休息,不要再想别的了,脚养好了再下地。”   说着,他手法熟练地给她按了按:“你以前摔过腿,这次又扭伤,不养好,我怕你一变天就脚疼。”   池怀音不喜欢和季时禹说起以前的事,一说起来,总有种喉间沙哑的感觉。   回想最近他做的一切,池怀音的视线落在地上,许久才轻声说:“你以后不要再做多余的事了,做你自己吧。”   季时禹手上动作微顿,“这么久了,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嗯?”   回想当初分开的时候,季时禹也觉得胸口钝痛。   “当初,我给你留了纸条,让你等我奔丧回来再谈,为什么你还是走了?你有那么恨我吗?”   池怀音错愕地抬起头看向季时禹,反问道:“什么纸条?”   ……   那天晚上,池怀音做了一场很长也很荒谬的梦。   各种被她深藏心底的回忆纷至沓来,她无力招架。   原来当初季时禹是去奔丧了,才许久没有消息,而她恰好拿下了签证,等待没有结果之后,选择了去日本。   阴差阳错,他们就这么分开了。   当初失恋的痛苦如今回想起来,那种伤心的感觉还很真实。   当年的她,对感情的追求太过纯粹和刚直,甚至都没有给季时禹解释的机会。她突然就理解了季时禹一直以来和她认知上的差异,也许,从他的角度来看,他确实没有什么过错。   可是如今一切伤害已经造成,很多事就算想要挽回,也难以宣之于口,再让她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辗转反侧,也无法参透命运的深意。   *****   池怀音的脚消肿还要几天,不能下楼办公,关于设备的图纸,都是季时禹从她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拿出来给她的。   池怀音要她的尺,季时禹下楼去找。   刚进办公室,办公室的电话铃就响了。   季时禹本能地接了起来。   电话那端的池母,在季时禹“喂”一声之后,就听出了季时禹的声音。   “音音呢?”   季时禹严阵以待,声音绷得有些紧,怕池母担心,季时禹隐瞒了池怀音扭伤脚的消息,避重就轻地说:“她去睡午觉了。”   “……”   听筒里一阵沉默,就在季时禹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池母突然说了一句:“你有空的话,到我家里来一趟吧。”   ……   周末,池怀音没有回家,她的脚扭伤了,怕爸妈看了担心,就谎称要加班,不回去了。   池父池母也没有怀疑,她也松了一口气。   季时禹一大早就不在厂里了,去哪里也没打招呼,池怀音有几分失落。   最近她脚扭伤,都是季时禹亲自照顾,他不在,她竟然有些不习惯了。   季时禹换了一身拉投资的时候才会穿的正装去了池家,原本以为是池父池母要找他麻烦,却不想,到了池家,家里只有池母一个人。   池家还是和以前差不多的风格,到处都是书,家里的书柜还是当年的那一套,并没有换新,让季时禹恍惚中有种还是当年事的感觉。   一直以来,他都对池母很尊重。池母看上去市侩泼辣,其实内心比谁都通透,也不迂腐,是那个年代少有的思想先进的女性。   池怀音看起来柔弱,性格上却有很多特性都很像妈妈。   许久,池母终于从池怀音房间里出来,手上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   两人坐在椅子上,池母给季时禹倒了一杯茶,季时禹没有喝,只是说了一声“谢谢”。   池母也没有拐弯抹角,一贯爱笑的脸上此刻面色严峻。   “音音从小在我们的保护之下长大,是个非常纯粹又简单的姑娘。”   她将那本厚厚的册子递给了季时禹,季时禹拿过来才发现,那居然是一本日记。   “我们家搬家的时候,音音把过去有关的东西都丢了,其中有这本日记。她也许是想要彻底放下过去吧。”   季时禹随便翻开,池怀音娟秀的字体就出现在眼前,无比熟悉,又无比心痛。   “认识你之前,她的世界只有学习,她一直循规蹈矩,她爸爸要她怎么样,她就怎么样,非常乖巧;认识你之后,她变了很多,最明显的变化,是笑容变少了。”想到女儿曾经受过的伤害,池母就泪光闪闪:“她真的很认真喜欢过你,所以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请求你,如果你不喜欢她,就不要再给她希望,别再伤害她。她从小到大都特别懂事,连哭都要避开我们,怕我们担心。”   “男女关系里,如果是女人单方面喜欢男人,多半是没有好结果的。”池母眸光暗了暗,片刻后才说:“请原谅我的自私,作为母亲,我觉得你们并不合适。”   “……”   从市区坐车回上沙镇,厚厚的一本日记,季时禹全在车上看完了。   那是一种很卑鄙的行为,他以一种不道德的方式,窥探了池怀音当年的少女心事。   那本日记记录了池怀音对他的很多看法,前半段充满了偏见,后半段满满都是爱,最后,全是失望和痛苦。   他们分手以后,池怀音用钢笔,把所有写着他名字的地方,都涂成了黑色的方块。   他似乎都能看到一个感情里受了伤的姑娘,倔强地想要把伤害她的人,从心头抹去的过程。   这是他认识的池怀音,对所有人都很好,永远为别人着想,永远牺牲自己成全别人,永远善解人意,甚至不懂为自己争取。   从来不会哭,坚强得让人觉得她不会受伤一样。   池母的话,季时禹都没有听进去。   他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他想见她,疯了一样想见她。   不管全世界怎么说他卑鄙无耻,他只想见她……   大半天,季时禹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他这是跑哪去了。池怀音开了几次窗,整个厂区的工人还有科研员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虽然已经立秋,森城仍然有些热,池怀音腿脚不方便,稍微动一动就出一身汗,想去午睡,又觉得身上黏腻有些难受。   跛着一条腿,想要下楼打点水,刚一拉开门,就被门口一声不吭出现的季时禹给吓到了。   他直挺挺站在门口,眸光深沉,脸上带着很多池怀音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手上还拎着空的开水瓶,见季时禹看上去有些奇怪,以为他是遇到什么事了,本能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季时禹死死地盯着她,目光不移,一言不发,池怀音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只能稍举水瓶:“你不说话,我就去打水了。”   她还没动,已经被季时禹大力推进了房里。   季时禹随手关上了门,然后将池怀音制服在门板上。池怀音难受地扭动,衣料在门板上摩擦出沙沙的声音。她的手顶着他紧实的胸膛,他力道极大,将她圈在怀抱范围之内,让她一动也不能动。   季时禹个子高,像一道阴影一样,将池怀音完全笼罩其中,那种亲密的距离,让池怀音有些不自在。他滚烫的呼吸拂扫在她面上,她也跟着有些晕乎。   荷尔蒙作用之下,池怀音恍惚地看到他喉结上下滚动。   仅存的理性,让池怀音挣扎着说出一句:“你再耍流氓……我就……我就打你了……”   说着,右手就抬了起来,作势要打他的样子。   池怀音原本只是做做样子,想要吓唬一下季时禹,谁知季时禹借势就抓住了她的手。   粗粝的手握住池怀音细腻的手掌。   想也不想,“啪”一声,就打在了他的脸上。   力的相互作用,池怀音疼得麻木的手心,能告诉她,这一巴掌,打得有多重。   池怀音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懵了,本能解释:“我不是要打你……我……”   她下意识要去抚摸被她打过的脸,手还没上去,就被季时禹握住。   还不等她反应,他已经用力地将她抱住。那样紧,紧得池怀音觉得自己仿佛要窒息了。   “你打过了,该我耍流氓了。”   说着,带着不容拒绝的气息,霸道的一吻,便落了下来,侵占了池怀音最后一丝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有一阵子,槐荫汽车股价跌得厉害,公司遇到公关危机,季时禹必须坐镇公司。   池怀音生日,季时禹最后一刻才进家门,赶上了生日结束的最后一秒,说了声“生日快乐”。   池怀音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让他进屋了。   切过蛋糕,送上礼物,哄完老婆大人,季时禹要去书房加班,一打开电脑,第一条搜索就是“离婚协议书怎么写?”   季时禹吓尿了,瞬间关掉电脑,回了房。   “老婆,别生气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季时禹抱着自家老婆,陪着小心:“你搜索离婚协议书干什么?”   池怀音一动不动,淡定回答:“替江甜搜的。”   季时禹赶紧一条短信发给老友:赶紧下班,速回家! 第39章   好像时间停住了一般, 池怀音觉得脑子里全空了。   前程往事统统不可追,能被她紧紧抓在手心的,只剩下手里的一只水瓶。   她一只手死死攥着空空的开水瓶, 另一只手被季时禹紧紧抓住, 然后按在她耳边的门板上。   池怀音以仰视的角度才能看清季时禹, 他的下颚到耳朵,线条流畅,骨骼坚毅, 眉眼清隽冷傲, 在她面前永远是一副缺乏时间锤炼和沉淀的样子, 可是在工作之中自然流露出的睥睨一切, 又让人沉迷。   此刻, 他的唇紧压着她的唇, 眼前的一切都骤然靠近,视线里的一切都失去了焦距,只剩一片光感斑驳的色块。   他强大的气息侵略之下, 她终于闭上了眼睛。   门窗紧闭的房间并不是多通风, 此刻, 两具滚烫的身体贴在一起, 更加热, 黏腻的汗黏连, 皮肤的触碰都不再单纯和干脆, 带着几分浑浊的意味。   季时禹的手穿过她的腰侧, 慢慢滑向后背, 滚烫的手心隔着薄薄的衣料贴着冰凉的腰后皮肤,正当池怀音有些分心于那只手时,那只手却突然用力一提,将池怀音更加拉近了他的怀中。   心跳紧贴,扑通扑通扑通,两个人都有些迷离。   嘴唇辗转,情势激烈,池怀音一个不防,他的舌头就钻了进来,立刻开始攻略城池,曾经坚实的壁垒也轰然坍塌。   气息越来越粗重,空气中的氧气也越来越稀薄,池怀音能听见他越来越快的心跳,腰后的那只手也像有了意识一般,扯开了她连衣裙的腰带……   池怀音的面上,脖子上,耳廓上都染上了一层绯红的颜色。正当她有些恍惚时,紧贴的门板突然被人重重地锤了几下。   “哐哐哐——”周继云粗鲁地敲着门:“池工,你下来看看设备的组装吧,有些地方我们看图纸不是很懂。”   池怀音已经睁开了眼睛,季时禹高挺的鼻子正好撞上她的,她想要挣扎推开他,被他死死按住。   湿热的吻从唇边渐渐移向耳廓。   “哐哐哐——”又是一阵敲门。   脆弱的门板被捶动,带动一片石灰粉落下,扑扑掉落在池怀音和季时禹的头顶,白茫茫一小片。   池怀音已经彻底清醒了,想到眼下这场面,瞬间脸面胀红。她睁大了眼睛,瞪着他,示意他放开。   他却自顾自,又从她的耳廓移向喉间,轻轻咬了一口,缱绻而情浓。   “哐哐哐——池工——”   第三次敲门,季时禹终于停止了动作。   他满眼通红,很明显忍耐到了极点。明显的欲求不满让他看上去有些暴力。他抬起头,隔着脆弱的门板,冷硬的声音,不高不低,只吐露了一个字。   “滚——”   ……   电芯的生产步骤复杂,经过拆解之后,除了必须机器生产才能提高产量的部分,其余全部转换为人力生产。   季时禹采信了池怀音提出的包吃包住的招工方式,和上沙镇的农民达成了采买合约,将成本控制在可操作的范围之内,也因此招到了足够的工人。   池怀音在季时禹采买来的二手旧机器上进行了技术改造,和季时禹就改装意见讨论了许久,季时禹虽然没有亲自操作过日本最先进的机器,但是一点就懂,很多机械上的难关都是他想出来的。   最后改造出来的设备,是用来生产核心零部件。经过长河众人齐心协力地赶工,终于初步完毕。   池怀音个头小,瘦瘦弱弱的,还穿了条裙子,扭伤了脚的她,一瘸一拐地上去调试机器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这画面像闹着玩一样。   大家看着她戴着手套,随便去捣鼓了几下,再回到开关旁边,轻轻一推,机器就开始运转了,不由开始鼓掌。   池怀音看到设备可以正常运动,忐忑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   她从车间最下一层,抬起头看着楼上的大家,扫视一圈,最后与站在人群中间的季时禹目光相接,两人都没有眨眼,只是那么静静对望。   许久,池怀音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机器初步调试完毕,季时禹立刻趁热打铁,召集大家开会,进行二轮加装。赵一洋因为要去拿资料,最后一个进的会议室,没想到周继云比他还晚。   周继云贼眉鼠眼躲在他身后,一直牵着他的衣角。赵一洋觉得有些奇怪,回身问他:“你干什么?吃疯了?”   周继云冷汗直滴,“你挡着我就行了。”   他四处张望了几眼,看到季时禹被别人围住了,正在说话,心头不由安心了几分。   谁能想到去池工房里叫人,季时禹却在?   尤其是季时禹最后那一声压抑而愤怒的“滚”,周继云就是再傻,也知道人家在房里干什么。   这池工也是,平时看着斯文秀气,分明对季时禹爱搭不理的样子,怎么就让人轻易入了闺门呢?再说了,在一起就大大方方介绍一下啊,那他也不会搅了老大好事。   倒霉,真的倒霉。   季时禹坐于上首,很常规地交代了一下任务,会议就很顺利地结束了。   整体没有什么问题,唯一不顺眼的,就是躲在角落里的周继云,全程心不在焉,目光一直有意无意落在池怀音身上。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脑子里想了些什么肮脏的东西。   想到他在乌七八糟地揣测池怀音,季时禹就有些不爽。   他往后靠了靠,轻咳两声清了清嗓。   “周继云,上机油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周继云正在神游,骤然反应过来,一脸懵地看向季时禹:“要我去上机油?我可是高级工程师。”   季时禹冷冷凝了他一眼。他立刻把后面的话都咽了下去,狗腿地接了一句:“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上机油,我是专业的。”   季时禹意有所指地瞟了他一眼,笑里藏刀地说:“少说话,多做事,这是我们的企业信条。”   这话说了,周继云要是还敢传什么八卦,那可真是找死了……   经过两个月的攻克,工厂的一切都已经就绪,厂里试生产的时候,池怀音的脚还没有完全好利索。   大家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第一枚写着长河名字的镍镉电池产出。   季时禹坐镇主场,双手撑着栏杆,看着生产线开始运作。与大家的紧张、焦虑、期待相比,他的表情实在过于平静。不悲不喜,仿佛老僧入定。   当那枚万众期待的电池试产成功时,厂里一帮子搞科研的小伙子都忍不住喜极而泣。大家抱在一起庆祝,也不顾身上脏。   欢呼声中,季时禹一言不发,只是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他微微侧头,就能看见站在一旁的池怀音,两人无声对视,千言万语,都尽在不言中。   从辞职到现在,没有一个人看好,公司还是这么创办了起来。从资金到设备,每一步都难于上青天,可没有一个人放弃和抱怨,一股韧性和信念支撑着大家坚持。   对他们来说,创业是为了钱,却不仅是为了钱,更是对民族工业的一种期望。他们上了十几年的学,呕心沥血研究着技术,等待的,就是打破发达国家对技术的垄断。   在季时禹的“土”法之下,他们以一百万的成本,创建了一条可媲美日本厂商的生产线,而这样的生产线,设备人力技术等等成本,加起来需要一千多万。租用设备设备也不是三百万可以完成的。   可是他们却做到了。   眼前的一幕,让池怀音感到震撼。   就在她沉浸在这样的气氛之时,身边一直站着没动的男人突然一个低首,也将她拥入怀抱。   大家都欢喜雀跃着,谁也没注意到二人的拥抱有什么特别之处。   季时禹紧紧拥着池怀音的后背,一下一下温柔地摩挲,充满着感激,以及失而复得的珍惜。   季时禹的声音也有几分激动的沙哑,他的脸紧贴着池怀音的耳廓,碎发被他挤压,扎在脸上有些痒痒的。   “谢谢。”   季时禹刚说完这两个字,两人就有旁人将他们分开,又分别与他们拥抱,原本站得最近的两个人,最后被越分越远。   隔着距离,季时禹被人簇拥。   池怀音站在外围,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内心也如浪潮澎湃。   如果有人天生是要站在顶峰睥睨众人,她想,季时禹大约是其中之一。   要说她到底为什么会被这样的男子吸引,大约就是他身上不服输的那一股牛劲儿。认准了就不会放手,一条路走到黑,就算是死路,也要开道走到罗马的精神。   对工作是,对感情也是。   ******   工厂的一切就绪之后,能否接到订单,就变成了头等大事。   长河电池生产出来的镍镉电池和日系厂商的产品几乎没有差别,品质优秀,价格更是低廉多少倍,但是作为一个新兴国产企业,他们和商业市场的壁垒并不在产品本身,而是人们的想法。   搞技术他们很在行,搞销售,吹捧自己,却显得有些木讷。   赵一洋能说会道,以前是众人眼中最不靠谱的人,如今却成了公司众人的希望。销路打不开,他们生产再好的产品也没有用。赵一洋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概念,在展销会上争取名额,主动推销自己。   他狐朋狗友多,作为一个工科男,却有各行各业的人脉,当年开赌档,开小卖部,各种参加联谊活动,算是把森城高学历的人才都摸了个大概,如今这些人都在社会上身处要职,用起来还挺顺手。   展销会在森城国际中心举办,这次主要针对的企业是宝岛来的台企,赵一洋要求季时禹一起参加,并且演讲。稿子都已经写好了,就是季时禹一直没能说好。   闽南语系与南省的方言,本来就是国内有名,说得不好的普通话,如今季时禹念得乱七八糟,赵一洋实在没办法,只能叫来池怀音治他。   季时禹本来对当“交际花”没有兴趣,并不想参加演讲,认为赵一洋接下市场部,就应该他负全责,但是池怀音要来教他普通话,还能光明正大进她闺房,他不学,那才是真傻了。   池怀音的房间收拾得很整齐,屋里一直有股淡淡的香气,与她身上的香气几乎一致。   屋内比较热,池怀音脱了外套,只着一件无袖裙衫,坐在季时禹身边。   她白皙的手臂撑在桌上,袖口处比较宽松,稍微露出一部分内衣的边缘,季时禹一眼扫到,立刻有些口干舌燥。   脑中不由回想起很多年前的旖旎一夜,回想起来,自己竟然已经是久旷之身。   池怀音拿着赵一洋写得演讲稿,一边念一边修改用词,耐心至极,毫无杂念:“……南省方言有入声,比如-p,-t,-k,-m等韵尾,这些是普通话里没有的,你要先改掉这一块。还有常用的语序,你一定要改掉南省方言的语序,和普通话里差别很大……”池怀音一边讲一边疑惑:“我记得你以前到北都,和人家交流一点问题都没有,怎么在森城多待了几年,方言普通话都出来了?”   季时禹根本没有听明白池怀音在说什么,视线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池怀音。   她的小半张脸背着光,隐在暗面,轮廓朦胧,一双眼睛尤为突出,在这种光影之下柔媚动人。明明也没有做什么勾引人的举动,却格外让人想要一亲香泽。   她全身的皮肤都很白,是那种冷白的白,瞳孔之中带着点褐色,季时禹一直觉得她祖上也许有番邦血统。她翘着手指,握着笔在纸上敲了敲,微微撩动头发,如瀑的黑发披散在左边,在桌面上蜷曲,那画面,美得像一幅油画一样。不觉就全身发紧,血液好像涌向一处。   池怀音见季时禹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由皱了皱眉。   她敲了敲桌子,声音不大,绵长而细腻,软糯戳心:“你有在听吗?不听我就不教了。”   季时禹的呼吸急切了几分,带着几分懒散。   他微微向池怀音的方向凑近,勾勾地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坏笑:“没有奖励,学不好。”   池怀音皱眉:“那你要怎么样?”   季时禹隔着桌子,侧着上半身,直接够了过去。在池怀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吻在了池怀音樱红的嘴唇上。   柔软得像让人想要全部吸进去才好。只是一吻,都觉得意犹未尽。但他了解池怀音的脾气,看起来是只乖巧的猫,逼急了,爪子可尖利了。   季时禹终于做了从坐下来就一直想做的事,瞬间满足,拿起那份写得很烂的稿子开始念。   被占了便宜的池怀音,听见季时禹字正腔圆地念着那份演讲稿,终于知道自己这是被他耍了。嘴唇上还留有季时禹的气息和余温,池怀音终于恼羞成怒。   “季时禹——”   ……   大家都不知道季时禹是怎么惹了池怀音,总之,池怀音就是不理季时禹了。   展销会结束之后,赵一洋跟进了好几个公司的订单倾向,季时禹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1995年的圣诞节就要来了。   这一年,森城的冬天并没有多冷,穿春衫就已经足够。   换季导致公司不少人都倒下了,感冒肆虐,一传二,二传三,反倒是看起来最瘦弱的池怀音,却没有被流感打倒,每天奔波在车间和一线。   一早到厂里,赵一洋出去跑业务了,人不在,周继云一个人管了好几个人的事,池怀音没看到季时禹,随口不点名地问了一句。   “他人呢?”   周继云忙得脚不沾地,头也没抬回了一句:“他说他发烧,今天不过来了。”说完又跟了一句:“我没空,池工你去看看吧。”   ……   池怀音纠结了一阵,最后还是回了办公楼。   季时禹的宿舍就在池怀音旁边,早上出门的时候,确实看见他没开门,最近好多人感冒,难道他真的生病了?   以前听池母说过,越是身强力壮的人,一般不生病,一生病,症状就比一般人痛苦。   这天气,感冒已经难受了,发烧要是没人管,估计更难受。   最后想了想,还是上了楼。   敲开了季时禹的门,他看上去精神不是太好,头发稍微有些乱。   他给池怀音开了门,人又退了回去,躺回床上。   池怀音随手将自己手上的文件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走到季时禹的床边。   “听说你发烧了?烧多久了?要不要去医院里看看,怕引起肺炎什么的。”   说着,冰凉的手,就探在了季时禹的额头上。   手心刚贴到他额头的皮肤,他就突然一拉,将她拉倒在床上。   池怀音骤然失去支撑,摔在季时禹胸膛之上,两人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上下抱在一处,池怀音脑子里嗡一声就乱了。   她撑着季时禹的胸口,生气地捶了一下:“放开我!你干吗?”   季时禹脸上带着一副大反派阴谋得逞的表情,腻着声音问她:“不好意思,昏了头,扯错了,我本来是想扯被子的。”   说着,双手更紧地扶住了池怀音的腰。   身体摩擦,很快让池怀音感觉到身下的异样,脸上瞬间爆红。   “季时禹你到底要不要脸?”她越想越不悦:“你不是发烧了吗?还乱来,想死吗?”   季时禹眼波直勾勾盯着池怀音,表情痞坏,轻轻动了动嘴唇,低哑说道:“我普通话不好你知道的,我说的是,我发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孩子上学以后,家里就比较空荡了。   池怀音为了填补内心的空虚,决定养一只狗。   夜里,池怀音和季时禹商量养什么狗,季时禹一直手脚不老实,最后池怀音忍不可忍,蹬了他一脚。   季时禹还没有放弃,又掀开了池怀音的睡衣,“上次老赵家的泰迪送过来养,不是还不错么,就养那个吧。”   “你不知道泰迪的特性吗?”   季时禹不想再谈论这些,直接翻身上来:“养我一样的,你不是说我是人形泰迪么?”   池怀音:…… 第40章   季时禹紧紧抱着池怀音。温热的体温和硬挺的胸膛让池怀音的心跳渐渐加速,从面颊到耳朵, 无一不红得像发烧了一样。   季时禹将她越抱越近,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 最后轻轻解开她绑头发的发带, 黑如瀑布的长发温柔散落在她背上, 滑落在他的胸前。他凑近了脸颊, 紧贴着她暗香阵阵的长发, 贪恋地深吸了一口气。   “别动。”面对她不安的扭动,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干什么?”池怀音实在觉得他太过反常。   季时禹扶着她的肩膀, 仿佛看不够一样,细细打量,半晌,轻轻撩动她额前的碎发, 让那张白皙的小脸显露出来。   “我要去福岛, 一周。”季时禹的鼻音有些重:“让我抱一下。”   池怀音第一反应, 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只是本能地疑问。   “去福岛做什么?”   “谈合同。”   前阵子的展销会,来了很多宝岛的大企业。宝岛的大企业, 在开放了大陆探亲政策以后,大量涌入。1995年,宝岛的李姓领导人访美,引起了中美外交危机, 两岸关系也一度紧张, 军演不断, 很多宝岛的大企业家都滞留在福岛。   这倒给了很多大陆新企业机会,能有更长时间谈判。   但是宝岛都是大企业,听说赵一洋把主攻方向都放在了国内的小企业上,结果现在,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么?   池怀音见他目光有些涣散,很明显,没发烧也是感冒了,不由有些担心:“你现在生病了,可以吗?”   季时禹抱着她,身体微微有些燥热,别有用心地回答:“你要是肯,我生多大的病,也可以。”   池怀音意会了几秒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想也不想,一掌打在季时禹的胸口。   季时禹吃痛,嘶嘶抽着凉气,终于放开了她,自顾自抚摸着胸口。   池怀音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回房拿了感冒药,又给季时禹倒了一杯温热水。   “吃点药吧,不然病太重,合同都谈不了了。”   说完,拿回自己的发带,又把头发绑好。   季时禹很快吃完药,连池怀音倒的水,都喝光了。   他很认真地交代:“我出去这一周,不会沾花惹草。”   池怀音不屑:“和我无关。”   季时禹不在乎池怀音说了什么,直接霸道地接了一句:“所以你也不准。”   “……”   “上次那个什么汽车的男人,不准见他了。”   “神经病。”   ……   ******   在季时禹27岁的人生里,他只离开过南省一次,还是和池怀音以及曹教授一起,去北都。他经常看书、看杂志,知道这个世界变化很快,我们还很落后。   福岛因为地理位置和文化问题,是宝岛企业家第一批投资的地方。这次找他们合作的,是宝岛第一无绳电话公司“大新”旗下的子公司——东信科技。   东信的大老板刘总,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他拖家带口在东信坐镇,因为两岸危机在福岛已经待了一段时间。   其实赵一洋接到东信电话的时候,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毕竟他们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厂,而“大新”已经是当时赫赫有名的大公司。   从森城过来,赵一洋一直很忐忑。   刘总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和善很多,带着他们参观了东信,最后在东信福岛的产业区开会。   他们进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室里还有一个安静的小女孩,一直坐在长桌的最角落里玩乐高。   刘总在开会之前,先说了声抱歉,操着一口台腔普通话说着:“这是我小女儿,我老婆在接待别的客人,没人管,你们包涵一下。”   赵一洋和季时禹一起微笑,表示理解。   刘总要预定一批无绳电话的电池,赵一洋很极力地推销着他们的产品。   而一旁的季时禹却一直很沉默,只是安静地看着那个女孩玩乐高,小女孩长长的头发遮挡着面容,很沉静,也很乖巧,竟然有几分像池怀音。   那画面,竟然让季时禹感觉到向往。   如果当年他和池怀音不曾分开,也许他们的女儿也能玩乐高了。   赵一洋的谈判能力远超过季时禹,一番舌灿莲花的介绍,就将刘总说服。刘总当下便让公司将合同打印了出来。   他们的生产线可以日产镍镉电池4000枚,整体成本比日产电池低40%,这对于一直依赖日企的宝岛企业来说,无疑是捡到宝。而对于长河电池来说,能和“大新”的子公司合作,也是一个超乎想象的高起点。   签完了合同,刘总温和地笑着,站起来和他们一一握手。   “季总,赵总,以后就辛苦你们了。”   赵一洋第一次被人称为“总”,面上的表情都管理不住,笑容简直要咧飞出去。   和赵一洋的不断回味相比,季时禹只是感觉到归心似箭。   为了节约开支,他们出差都是火车座票,一天一夜的火车,两个人都是又疲惫又兴奋。赵一洋已经一周没有洗头洗澡,身上都带着一股子馊味儿,却掩饰不住合同谈成的成就感。   “能和大新的子公司合作,以后肯定不用愁了,下海果然遍地黄金。”赵一洋越说越激动:“我们早点把这一批产品赶出来,刘总不是说么,大新也在寻找新的电池货源,我们这次给东信做得好,大新的订单就来了,大新的需求量是东信的几十倍。”   季时禹谈成了合同,只觉得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了,靠在椅背上,已经不愿意再去回想和工作有关的事。   手上把玩着烟盒,却没有想去抽烟的冲动。   脑子里只是想着,福岛下雨了,森城是不是也在下雨?   赵一洋也不管季时禹有没有在听,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希望明年,我能攒够钱在森城买房,买一间大房子。”说着说着,赵一洋的声音都有几分哽咽:“江甜跟着我吃苦了,以后我有钱了,一定要带她过好日子,像苏祥正的老婆孩子一样,让他们能到处旅行,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骑什么自行车,我要给她们买最好的小汽车。”   合同成功的签订,给了赵一洋无穷无尽的信心,他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要在森城,活出个人样,让江甜的爸妈看看,江甜没有选错人!”   ……   与赵一洋急于获得成功的欲望相比,季时禹并没有着急,成功不会一蹴而就,他很明白这一点。   此时此刻,他没有去想太长远的东西。   他只想尽快回到森城,告诉池怀音。   长河电池的第一单合同,谈成了。   *****   和池怀音在日本的工作环境相比,长河电池的厂房,用“简陋”来形容,还有点糟蹋“简陋”。   池怀音工作过的索西和三泰,一个以科技产品闻名,一个是电机的巨头,他们的电池生产线,都是宽大而现代化的厂房,全自动的生产流水线,工人进生产车间之前,要先沐浴,洗净吹干,换上统一的净化服,才能进去操作先进的自动化设备。大部分的操作都是靠机械手来完成,一条电池生产线的人手不会超过20人。   而长河电池的生产线,因为拆解了生产步骤,厂房里有很多条流水线,每一条约60米长,密密麻麻坐了四五十个工人,他们以人力代替机械手,在高温高压环境下,用长河电池自己研发的特殊工具,能精准完成电焊、检测、贴标。   公司的所有技术人员都分别有负责的区域,池怀音主要负责研发和设备。   一整天的工作结束,池怀音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工人太多,大棚搭建的食堂里人声鼎沸,热得一点都不像冬天。   但是很奇怪,看着大家洋溢着单纯笑容的脸孔,池怀音内心感到安定和满足。   抱着搪瓷碗回宿舍,楼下的一排水池此刻一个人都没有,池怀音独自在水池前洗碗,水声哗哗的。   池怀音专注洗着碗,直到她身边另一个水龙头被开启,她才下意识地跟着抬头。   厉言修微笑着用简陋的水龙头洗了个手,然后侧头看向池怀音,言笑晏晏:“池小姐,你换工作,也不告诉我一下吗?”   ……   池怀音的宿舍比其余人的条件要好一些,因为有一个单独的厅,可以用来见客。   池怀音找了半天,才找到公司多发的一个杯子,给厉言修倒了一杯水。   “公司刚起步,条件比较艰苦。”   厉言修到处打量了一下,内心也有些复杂。   从认识池怀音开始,她对他永远是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不叫一大群人,她不会见他,不找一大堆理由,她不会接受他的好意。   她总是想把他当大哥,却从来不问问,他到底想不想当她的大哥。   池怀音家的人和厉言修都很熟,厉言修稍微一打听,就能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她也没什么可瞒的,只是这事池父池母还不知道,她也有些忐忑。   “你没有告诉我爸妈吧?”   厉言修听到这里,眉头稍微蹙了蹙:“要不是我去研究院找你,我都不知道你已经换了工作。”   “当时比较急,就忘记了。”   厉言修若有似无瞟了她一眼:“听苏表哥说,他给这家公司投资了300万?”   池怀音坐下,对厉言修也没什么防备:“表哥希望我来帮他坐镇。”她说完,又解释了一句:“我是研究电池的,也有电池企业的管理经验,我相信我的判断,更相信电池市场。这笔投资,肯定是能赚回来的。”   厉言修对于苏表哥的投资如何并不感兴趣,他知道这家公司的法人是谁,也知道这个人和池怀音的关系,这才是他在意的东西。   “是因为那个男人,你才来这里的吗?”   她出身高干家庭,有完美的履历,大好的前程。如果不是为了那个男人,她不用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工作和生活。   池怀音手上握着自己的水杯,温热的白开水通过搪瓷外壁传感到她手心。   许久,她才说:“我不知道。”   厉言修知道池怀音的性格,他再追问下去,她一定会有所察觉,然后越推越远。   他皱着眉看了她一眼,淡淡说着:“刚出来太急,带了很多东西过来,在车里,我去拿。”   池怀音放下水杯,“不用了。”   想到季时禹,池怀音面对厉言修就感觉到有些尴尬。   “是伯母要我带给你的。”   “……”   两个人一起从池怀音的宿舍下来,走到办公楼前的空地上。   除了自行车,空地上停了一辆丰田皇冠,已经引得公司很多技术员都趴在栏杆上围观。   在那个年代,车是奢侈品,好车更是见到都觉得荣幸。   厉言修从车里拿出一大包零食,递给池怀音。   “在乡镇工作,想必这些都买不到了。”厉言修怕她不接,又补了一句:“真的是伯母给我的。我哪有这么细心。”   池怀音对厉言修的话一贯深信不疑,以池母的个性,知道他要去单位看她,要他带零食也很合理,便直接收下了。   她微笑着对他说:“周末我去拜访伯父伯母,老是让你看我,给我们家送东西,我去还个人情。”   厉言修不置可否地动了动嘴唇。   “嗯。”   “那个……言修,麻烦你一定要帮我保密……我爸妈要是知道我换工作,肯定会气死的,我准备过段时间,公司有起色了,再和他们说。”   “嗯。”   “你路上开慢点。”   ……   厉言修的车离开了长河电池的厂区,池怀音才觉得松了一口气,拎着一大包零食往楼上走。   与此同时,厉言修开着车回城。   他的手一直紧紧握着方向盘,眉头紧皱。   如果不是研究院的院长告诉他,池怀音换了工作,他不知道多久才会知道这件事。   他一个人去选购了很多女孩子喜欢吃的东西,买了很多进口的生活用品去看她,结果得来的,居然是这么个消息。   他平素工作忙,又代替父母出了一阵子差,再回森城,竟然一切掌控之中的东西,都全盘失控了。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视线落在前方,路灯一盏一盏,光线并不强烈,却让他有种刺痛的感觉。   路过红灯,高度行驶的车终于停了下来。   他疲惫地靠在方向盘上,许久,慢慢捻了捻眉心。   ……   ******   火车一停靠到森城,赵一洋就跑了,去见江甜了,火烧屁股似的,连再见都没和季时禹说。   他拎着包一个人回了上沙镇,差点赶不上最后一班公车。   几十个小时的舟车劳顿,季时禹终于回到厂里。   刚到楼下,他已经被周继云拉住了。   他上半身穿着外套,下半身穿着一条短裤,想必是出来上厕所的,一看到季时禹,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样说:“老大,你有危机了,大嫂的追求者来了,开着一辆丰田皇冠,长得还他妈贼帅,大嫂还请这个人上楼坐了好几十分钟,这人临走,还给大嫂送了好多吃的。”周继云说着,顿了顿声:“刚才大嫂给我们分了好多。”   “……”季时禹归心似箭,就是想要回来见池怀音,谁知道,这人还没见着,就被通知后院起火。   这什么情况?   他抬起手上的包,一把将周继云推开。   “闪开。”   ……   池怀音睡前把晒干得衣服收了回来,正坐在厅里叠着衣服。   身旁的收音机里播放着晚间的音乐节目,窗户紧闭,一点都不冷,房里花草开得郁郁葱葱,一点都没有冬日的感觉。   池怀音跟着广播节目哼唱着邓丽君的旧曲,好不惬意。   “嘭——”一声粗鲁的声响,池怀音脆弱的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幸好她还没栓门,不然就这造反一样的力道,估计整扇门都要飞了。   池怀音惊愕地抬起头,一眼就看见满脸紧绷的季时禹,满身森然,站在门口。   池怀音放下衣服,站了起来,一脸不悦:“你现在连门都不会敲了?”   季时禹没有回话,视线一眼就看到她放在桌上,已经分了一大半出去的零食袋。   季时禹一看到那东西,就觉得有一股子无名火,从胸腔烧了起来。   “这是什么?”   季时禹的口气带着几分质问。   池怀音见他一进来就要兴师问罪,大概也能猜到一定是公司的那些男技术员在他耳边嚼了舌根。谁说男人不八卦,男人八卦起来,女人都害怕。   比起季时禹的怒火中烧,池怀音却觉得好像有天山冰泉水润过心田。   也不知怎么的,见他在乎,见他吃醋,却觉得胸腔满满的。   她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回答:“零食。”   季时禹双手叉着腰,大男子主义缺陷再一次显露出来。   “你怎么能随便拿别的男人送的零食?”   池怀音一脸不在乎的表情,走过去,将零食袋的口系了起来,回过脸来看着他:“你不是也随便给别的女人送过零食?”   季时禹习惯了柔顺乖巧的池怀音,倒是没想到她辩驳起来,比那些旁的女人也毫不逊色。   他正要说话,池怀音已经把他推出门外。   “嘭——”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还好死不死,插上了门栓。   “喂池怀音!”季时禹被气到了,不住拍着房门:“我发现你长能耐了是不是?”   门内一片死寂。   “你信不信,我把门拆了?”   门内依旧无人回应。   住在季时禹房间不远的周继云,轻佻地倚着房门,手上还拿着池怀音分的花生,一边剥一边吃。   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追女人,靠武力,那可是要坐牢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季家独子上大学之前,池怀音曾在吃饭的时候,随口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季家独子很认真地回答:温柔、大方、善解人意。   季家老父亲皱眉:哪有把自己的妈妈当理想型的?   后来,季家独子带着女朋友来家里。女孩子主动收桌子把菜汤泼了一桌子,主动洗碗摔了好几个碗,主动要去收厨房的时候,池怀音终于忍不住阻止了。   ——季慕池,哪有把自己的爸爸当理想型的?! 第41章   门外的动静停歇, 池怀音没有开灯, 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 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月光。   和城市霓虹灯闪烁的夜晚不同,上沙镇白日看上去落后的景象, 夜间都隐匿在黑暗之中,只留下一派祥和的静谧。没有灯海,没有车河, 月光不再是点缀, 和星星共舞一曲悠扬的乐章。   老旧的路灯光线昏黄,斑驳的树影映入那杯温开水里,婆娑斑驳, 随风摇曳,像人的心事一样, 纷杂繁复。视线所及的别处窗户,能看见人影走动, 池怀音一眼就能看见季时禹的那一扇。   许久, 一整层的同事们都入睡了, 所有窗户里的灯一盏一盏都熄灭了, 池怀音也终于感觉到困意。杯中的水凉了, 池怀音抿了一口就没喝了, 任其放在窗台上。   刚要上床睡觉,那扇破旧的门被人敲了几下。   很轻柔的力度, 三四下就停止了。   池怀音猜到可能是季时禹, 想到他最近粗鲁无礼的表现, 没有立即去开门,过了许久,她确定外面都没有声音了,才去拉开那扇紧闭的木门。   门外是空无一人的走廊,在黑夜中格外空荡。门口没人,只有一低头,摆在门口的小盒子和纸条。   池怀音弯下腰,将地上的东西都捡了起来。   季时禹去福岛出差,行程非常赶,他还是抽了空给池怀音挑了礼物。   一个漂亮而精致的八音盒,钢琴的样式,琴键上有一个女孩在跳舞。梦幻而少女。   池怀音甚至很难想象,季时禹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去礼品店挑八音盒的样子,那画面一定非常诙谐。   黑暗的房间里,池怀音打开了八音盒,悠扬的音乐轻柔响起,舞动的少女投影在黑白的琴键上,美轮美奂。   轻柔的音韵像流转的时光,让池怀音觉得好像跟着回到学生时代一样。   仔细回想,第一次见季时禹,是在高中开学之前。   她刚被送回宜城一中,宜城一中建设不如森城的学校,厕所在操场的角落里,上完厕所出来,她就迷失了方向。   那时候季时禹在操场角落抽烟。一副流氓地痞模样,任谁也无法把他和成绩第一这个设定联想到一起。   她不小心看到了,诚惶诚恐,愣愣站在旁边看着季时禹。   他见她傻乎乎怔楞,将烟夹下,右手自然下垂,搁在大腿之上,没有一点慌张,只是微微皱眉,做出抬手的动作,黑暗的影子瞬间将池怀音笼罩其中。   他说:“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那模样,着实把池怀音吓了一跳。   那时候命运没有告诉她,她的一生,会和这个男人有这么深的牵连。   多年过去,当初一无是处的坏男孩渐渐成长成了另一个人,虽然依旧没耐心,热血,冲动,却成了一个百人工厂的支柱和依靠。   绅士会自私,君子懂抽身,只有他这种大男子主义的粗人,愚蠢背下的责任,就绝不会卸下。   他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却能给大家这样的安全感。   所以即便他有很多很多缺点,大家依然以他为首。   池怀音拿起纸条来看,上面季时禹的字迹熟悉到不能描摹。   铁画银钩,下笔有神。   ——晓看天色暮看云。   他故意没有写完后面两句。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池怀音将纸条捧在胸口,久久不得平静。   ******   清晨的阳光混着厂里的鸡鸣狗叫,叫醒众人。   有条不紊开始生产的厂房里,有人见周继云一大早就上岗了,且又在狼狈攀爬,四处给机器上机油,忍不住问道:“周继云怎么又在上机油?”   赵一洋清早回来上班,听了些故事,笑得前仰后合。   “死于话多。”   周继云本就怨气升天,对季时禹不敢造次,对赵一洋可是熟得不行,一块油抹布就飞了过来,在赵一洋的工作服上留下一道黑印子。   赵一洋一边笑一边跑:“冤有头债有主,你对我撒什么气?!”   ……   1996年,在繁忙的工作之中,就这么到来了。   没有节日,没有假期,长河电池的众人都毫无怨言地加着班。   东信的那一批货赶出来,就能过年放假。   这是大家唯一的动力。   一月底,东信的订单终于全部完成,交货的那天,几乎所有的工程师、工人,都站在厂门口,看着电池装箱,上货车。   看着那些印着“长河电池”的货箱被抬走,不少人甚至忍不住抹泪。   赵一洋左手搂着季时禹,右手边站着池怀音,不敢搂,转而拍了拍池怀音的肩膀。   “等着收支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季时禹嫌弃地拍掉了赵一洋的脏爪,“离我远点。”   赵一洋笑眯眯的,被嫌弃了也不生气,很认真地评价季时禹。   “长期欲求不满的人,比较容易变态,我懂。”   季时禹阴森森地一笑,突然回转过头来,幽幽地说道:“春节时间也不短,留在厂里开发新产品,还挺不错的。”   赵一洋要是听不懂这赤果果的威胁,那就真傻了。   “我去催支票。”他嘿嘿一笑,脚底抹油,溜了。   货物装车结束,货车开走,围观的人也就散了。   马上要放假了,会计忙着结算和发工资,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研发组年底却是最闲的。   所有工作都告一段落,实验室也关闭了,开年之后再奋进。   池怀音也有些感怀,看着厂里辛辛苦苦生产的电池,终于送走,成就感也很斐然。她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笑意,准备回宿舍收拾行李,刚走两步,手臂却被人抓住。   天气越来越冷,池怀音穿着一件灯芯绒的厚外套,衣服被抓得有些皱。   池怀音回过头看向抓着她的季时禹,有些疑惑:“还有事?”   季时禹微微俯视,看向她,略显狭长的眸中带着几分温柔的期待。   他似笑非笑,声音依旧低沉如风低吟。   “你真的准备考察100年?”他顿了顿,又说:“真要100年,我也没意见,我就是希望向组织申请一下,我可不可以不要名分,直接过日子得了。”   “你也听到赵一洋说的了,长期欲求不满的人,比较容易变态。”季时禹眨了眨眼,略带着狡猾:“池小姐,这社会如此安定,你难道忍心让一个变态,出去祸害别人吗?”   池怀音闷闷地抬起头看着他,半晌,在血液涌上脸颊之前,她打掉了季时禹的手。   “胡闹。”   ……   看着池怀音害羞跑开的样子,季时禹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离开,只是贪婪地凝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他突然就不急了。   好似行走在荒野的人,流浪许久,终于找到了生路,却停顿了步伐,让疲惫而沉重的身体短暂休憩,看着路边的绚丽绽放的繁花。   时光洗旧,容颜未老。   如果注定是这个人,那么晚一年两年,甚至十年八载,又有什么关系。   他还有一生那么长的时间,可以和她耗。   ******   长河电池放假的前一天,厂里突然来了一行尊贵的客人。   生产线全部停摆,工人走了大半,连工程师都有不少已经回乡。   原本人多如潮的长河电池,只剩稀拉拉的几个人可以接待客人。   大新电子的老总,却猝不及防地,要过来参观。   赵一洋接到电话的时候,几度觉得自己听错了,当他再三确认,真的是大新电子的时候,几乎要喜极而泣。   东信科技的支票在过年前到了,兑完之后,全部计入公账。   那笔钱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其实还是很可观的,但是大家也都明白,公司需要这笔钱投入再生产,所以即便大家都囊中羞涩,也没有任何一个人闹着要分钱。   如今大新电子送上门,等于是他们明年开年之后最大的希望,如果能接下大新电子的订单,长河电池的未来可期。   大新电子,是宝岛最大的无绳电话生产厂家,除了无绳电话,还生产随身听等科技产品。按杂志写的,他们每年至少需要3000万块电池。   3000万块电池是什么概念呢?足够让长河电池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厂,变成上沙镇最支柱的产业园区。   大新电子的老总来之前,季时禹和池怀音都想象很久,这么大一个集团的老总,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大腹便便,或者油滑多话。但是见到真人以后,他们发现,和想象中真的完全不一样。   大新电子的齐总和季时禹他们一样,都是搞技术出身,踏实苦干,一点都不铺张,一行人坐着一辆大巴车就到了上沙镇。   低调得完全不像那么大集团的老总。   齐总的长女叫齐莎,德国留学回来的专业技术人才。大方活泼,一点都没有豪门大小姐的架子。   她说着一口闽南普通话,模样利落,声调却很娇嗲,让人觉得有趣,却又不觉得讨厌。   他们都很彬彬有礼,一一和长河电池的年轻人握手,一点都没有大集团的高姿态。   厂区已经没有什么工人了,但是所有的生产线已经收拾整齐。这是季时禹的规定,任何时候,厂区都必须保持干净整洁。   齐总和齐莎一看到那一条一条密集的生产线,都笑了。   齐总扶了扶眼镜,淡笑着说:“东信的老刘说,你们是劳动密集型科技公司,我还不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季时禹跟在身后,很恭谦地笑了笑。   齐总拍了拍季时禹的肩膀,一脸的欣赏:“后生可畏。”   齐总双肘撑在铁扶手上,看着空旷而破旧,却收拾得朝气蓬勃的厂区,回过头来问季时禹:“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季时禹没有动,以往痞里痞气的模样全部收敛了起来,在不对等的大老板面前,他也没有什么自卑感,只是不卑不亢地回答:“为了我的电池。”   齐总笑了笑:“我们以前都是靠进口日本的电池,你觉得是什么吸引我们大老远跑到这里?”   “品质。”   “错。”齐总微微眯眼,面容和善:“是低廉的价格。”   长河电池的生产成本低于市场价格40%,这是他们最大的优势。   齐总起身站定:“我们需要的是价格低廉,但是依然能保证高品质的电池。”   季时禹与齐总对视,最后挺直了肩背,眸光坚定。   “谢谢齐总的信任。”   不需要再说什么。   聪明人的交流,已经到此结束。   齐总笑了,挑眉问道:“东道主,不请我吃顿饭?”   ……   上沙镇整体发展还没有起来,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吃饭。   为了招待大新电子的人,季时禹吩咐食堂的阿姨屠鸡宰鸭,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一直被挤在人群之外的池怀音,终于因为季时禹强拉一把,按到了他身边的位置。   从坐下来开始,她就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她是搞技术出身,实在不懂这种商场上微妙的谈判语言。   说电池,她能有说不完的话,说别的,她不擅长,也不插嘴。   与她的内敛相比,季时禹和赵一洋在桌上的表现,可谓可圈可点。不管齐总说什么,他们总能巧妙地接下去,始终彬彬有礼,也不会显得谄媚狗腿。   池怀音坐在季时禹身边,安静而专注地听着大家说话,眼光时不时扫向大新电子的千金,那位叫齐莎的年轻姑娘。   听说她也是电化学专业出身,留学过德国。   她非常热情外向,说话落落大方,一上桌就能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像一朵热烈开放的牡丹,富贵荣华,娇艳绚丽,而池怀音和她相比,就像一朵小小的茉莉,没有对比的时候,倒也清丽脱俗,一有对比,就显得寡淡。   齐莎的问题很多,句句都针对季时禹。   一点也不闪躲,始终坦坦荡荡。   “镍镉电池有一个很大的缺点,我相信你应该清楚,这种应该被淘汰的东西,你们大量生产,有没有想过会有什么结果?”   季时禹对齐莎的提问并不回避,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淡然地回应:“你是说‘记忆效应’么?”   池怀音听到齐莎能一下子点出镍镉电池的致命缺点,心里不由有些慌。   所谓记忆效应,是指人们使用镍镉电池,电量没有完全释放完毕,就直接充电时,电池会自动“记忆”这一个没有释放完毕的点,之后每当充电达到这个点,就会自动记忆成完成,这样电池的容量就降低了,也降低了电池的寿命。   与池怀音的没底相比,季时禹的表情就淡定多了。   “如果一块电池能用到天荒地老,我们的生意还怎么做下去?”季时禹笑笑:“现在有很多公司都在开发镍氢电池,没有记忆效应,但是价格是我们电池的几倍。我相信你们比我们更清楚这一点,可是你们依然来订我们的镍镉电池。”   “镍镉电池未来也许会淘汰,但是齐小姐,不是现在。”   季时禹的话音一落,坐在对面一直暗中观察的齐总,就流露出欣赏的目光。   池怀音看向齐莎,她撩了撩自己卷曲的长发,精致的妆容之下,她的笑容美得大方得体。没有再反驳季时禹,她也认同了季时禹的话。   甚至,这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   池怀音注意到,齐莎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季时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妩媚。   那分明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有兴趣的眼神。   这眼神让池怀音心里有些没底。   她悄悄抬起头看向季时禹,他的侧脸弧度波折,气度平缓,与众人说话的时候,一种无形的领导气质就流露出来。   虽然年轻,却有一种不会让人轻视的一种运筹帷幄。   这是季时禹真正的样子,她一直知道的。   在环境简陋的食堂吃饭,大家也没有太过拘谨,除了齐总,都是年轻人,大家聊得也算火热。   长河的食堂里没有酒,阿姨给大家上了听装汽水。   一罐一罐分发,大家都是可乐,只有池怀音是雪碧。她喜欢喝雪碧,阿姨记得。   池怀音不是那种外向能聊的女孩,低低垂着眸子,拿起自己面前的听装雪碧。   雪碧有些冰凉,池怀音握在手心,觉得有些滑。   近来为了调试机器方便,池怀音把指甲全剪了,半天都没有抠开听装雪碧的拉环。   就在她皱着眉,一脸委屈的时候,手心的雪碧,突然被身边的男人夺了过去。   他没有侧身,也没有回头,只是很本能地单手伸过来,就把她的雪碧拿了过去。   桌上的话题,池怀音已经没有注意,视线只是落在他的手上。   好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有一簇光落在他瘦削的指节之上,画面柔和而戳心。   他四根修长的手指握住听装铝罐,食指微微弯曲,很轻易就勾住了拉环。   只听一声听装罐放气的声音,季时禹已经单手将雪碧拉环拉开了。   冒着气泡的雪碧重新回到池怀音面前。   季时禹终于侧头看了她一眼,微微蹙眉,像教训自家小孩一样,低声严肃说道:“少喝汽水,不准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池怀音怀孕的时候,季时禹陪她去逛百货公司。   路过童装店,他比池怀音还激动,买了不少漂亮的裙子。   赵家漂亮的闺女一直是季时禹的心头刺。   后来池怀音生了,是个儿子,季时禹心头刺得更深。   再后来,儿子性格古怪,对老父亲很不友爱,季时禹心头终于刺成刺猬。 第42章   池怀音爱喝碳酸饮料, 自从雪碧进入她的生活, 她一天就能喝下好几罐。   季时禹的霸道规定之下, 她果真只喝了一罐。   食堂的阿姨大多放假了,仅剩两个本地的还在坐镇,人手不够, 饭菜上得慢。平日公司的人吃饭, 基本上是上什么就秒抢空, 但是这会儿有客人, 大家都很有礼貌,准备等待菜全上齐了再开动。好在桌上人多, 大家靠聊天打发时间, 倒也不算难熬。   那之后, 季时禹的目光和话题都没有再落在池怀音身上。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有一只手默默移到了桌下。   桌子不大不小, 但是人太多,冬日衣服穿得又厚实, 大家都坐得很近, 也看不清什么。   季时禹在桌下的大手, 一直握着池怀音的手。   没有太过用力, 只是轻轻地合叠, 带着一种温存的安抚,放在他的大腿上。   池怀音坐得笔直, 后背有些僵, 怕大家发现, 她几次想要把自己的手收回来,但是每一次,她稍微一动胳膊,那只带着薄茧的大手,就会微微用力,将她制服。   最后,她只能整个人往前,肋骨几乎紧贴着桌沿,完全遮住自己的手。   池怀音本质上是个特别害羞的人,这种在大家注视之下的小动作,几乎是她的死穴,可是当他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她却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好像突然释放了沉积已久的郁结,也释放了心中暗藏的情感。   环顾四周,大家都没有发现这异样,大约是衣服穿得多,人又坐得紧,一点触碰没有什么稀奇,她渐渐也就放下心防。   合叠在一起的手心微微出汗,季时禹动了动手指,与她十指相扣,动作自然得,好像时间回溯,还是当初热恋的时候一样。   皮肤纹理的触碰,好像直达灵魂深处。   像孤寂的飞鸟终于找到属于它的天空,展翅高飞,无痕划过。   直到菜上齐,大家开始吃饭,池怀音要拿筷子,季时禹才终于把手放开。   一直放在桌下的手才终于解放了出来。   手心全是汗,池怀音拿起筷子的那一刻,稍微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对面的人。   她看齐莎的时候,齐莎也刚好在看她。   没有躲闪,没有逃避,她淡淡抿唇,笑了笑。   那一刻,她不再自卑,不再不安,不再失落,好像突然有了无穷的力量,和可以抵御一切的勇气。   ******   过年之前,季时禹签下了年后的第一大单——和大新电子的电池订单。   大新电子是宝岛的著名企业,上市公司,为国际巨头代工生产通讯产品,是德士龙的劲敌。他们一直以来的困扰,都是电池的问题。   虽然他们的人员都进行了很深入的研究,也亲自去日本参观了设备和生产线,但是即使他们能自己生产电池,成本也和进口日本的差不多,最后他们不得不放弃这一块的投资。他们花钱都办不到的事,却被季时禹他们这群泥腿子科研员办到了。他们造出了低于市场价40%的电池,成功打破了日本厂商的垄断。   齐总从不掩饰对季时禹的欣赏,签合同的那一天,齐总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和季时禹讲述了一个他受益终生的理论,叫做冰淇淋哲学。   他说:“卖冰淇淋必须从冬天开始,因为冬天顾客少,会逼迫你降低成本,改善服务。如果能在冬天的逆境中生存,就再也不会害怕夏天的竞争。”   季时禹把这些话都深深记在心里,包括齐莎的提醒。   眼下的快速发展没有麻痹他的神经,他知道,在这个时代,只有不停奔跑,才不会被人超越。   大新电子和季时禹签订的订单,是1000万枚电池。这个订单量需要长河扩大目前的生产线多倍,才能完成。   但是与此同时,他们如果能顺利完成这次的订单,企业也能摆脱小作坊式工厂的名头。   大新电子付钱非常爽快,大新的齐总也是技术出身,知道创业艰难,资金短缺,直接把定金付了一半,让他们能迅速生产。   会计年底忙对账,季时禹亲自去兑的支票。他带着池怀音,坐在银行的木椅子上等待。人生第一次,可以有机会走进贵宾室,他们都忍不住有些激动。   大新的订单支票被季时禹交给池怀音收着,那张支票的面额,是池怀音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数字。轻飘飘的一张支票,却代表着那么大一笔钱。   两个人并排坐着,内心都十分感慨。从下海创业,到如今初有成就。   “长河电池”四个字对他们来说,不再是一个空空的概念,而是一份脚踏实地的事业。   在这个最好的时代,在这个遍地是黄金的城市,他们终于找到了属于他们的方向。   季时禹整个人很放松地靠在木椅背上,长腿分得很开。   一直以来精神高度紧绷的男人,又回到池怀音熟悉的那个小无赖的模样。   他双手插在衣服兜里,视线微微转过来,落在池怀音身上,温柔得像冬日的阳光一样。   “池怀音,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他轻轻笑着,缓缓说道:“我记得我读书的时候,当时的想法,只是毕业后找份稳定的工作,和你结婚,生个乖巧的女儿。”   他说完,自嘲一笑:“如今这些都没有实现。”   提起当初热恋的时候说得那些话,池怀音也忍不住有些心颤。   她微微垂下头,淡淡说着:“你应该感谢这些都没有实现,是这个时代,让你有了更大的梦想。”   “不,如今我的梦想也没有改变。”季时禹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磨砺之后的沧桑,“我还是渴望稳定的生活,渴望做一个普通人,渴望有家庭生活”。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非常诚恳、真挚,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   “我知道,我现在和你说什么,都是空话。可是,我能和你许诺的,只有未来。”他抬起头,深深凝视着池怀音,眸中包含着深情,那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最最有力的承诺。   “池怀音,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   季时禹的话,仿佛一把小锤子,将池怀音心中建立的铜墙铁壁,一下一下,都敲碎了。   池怀音的双手紧紧抓住自己大腿上的衣料。   鼻酸极了,眼眶也不觉就跟着红了。   她抬起头,眼前尽是水雾朦胧,连季时禹的轮廓也变得模糊,却还是极力辨认着他的模样。   那一瞬间,她觉得从前计较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时光不能回头,生命的距离有限,浪费是可耻的。   红尘醉人,俯仰笔笔离散,时长路远,很多事不能期,留下的,都是真正始终如一的人。   季时禹如是,池怀音如是。   *******   1996年的春节在2月19日,季时禹要坚守到2月17日才能回家。   池怀音虽然没有表明,但是也默默留在了厂里,陪着季时禹守到最后一天。令人惊讶的是,像池怀音一样的人,竟然还有好几个。   一群热血的年轻人,都这样恋恋不舍,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们单纯的梦想。   厂里已经全面停工,其实已经没事可做,但是池怀音还是循着生物钟,早早就起了床。她起来的时候,员工宿舍的男士们都没有起床。   森城的冬天早晚和中午温差较大,池怀音刷个牙都要披个厚外套。   冰凉的水从水龙头里流出,池怀音连刷牙都觉得冰得牙龈好疼。   池怀音特别怕冷,她一边刷牙一边想,南方连雪都不下,尚且这么冷,北方人是怎么过的?   她正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身边就多了一个瑟瑟发抖的男人。   季时禹不知道是怎么的,起来刷牙,就只穿了一件睡觉的长袖长裤单衫,这会儿冻得直哆嗦。   他那狼狈的样子,看上去哪还有平时“季总”的样子,完全幼稚得像个大男孩。   季时禹和她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怕冷。   他一边发抖,一边坚持着打开了水龙头。   “这天气真是绝了,居然这么冷。”   池怀音手上顿了顿,顾不得嘴里的牙膏沫,无情地嘲笑:“是你绝了吧,大冬天的,单衣单裤就跑下楼刷牙。”   季时禹来回跺着脚,见池怀音一脸冷静地刷着牙,坏心顿起,趁她不备,他突然就把她整个抱了起来,像无尾熊一样把池怀音紧紧环住。   “好神奇,居然瞬间就不冷了。”   池怀音原本在刷牙,没想到季时禹会突然抱过来,左手的漱口水泼了一半,有些淋在她手上,有的泼到了季时禹的胳膊上,浸湿了他的薄衫。   她不过是手上被冰水淋过,都凉得透心,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真的不知道季时禹是怎么忍着的,衣服都湿了,也不放手。   只能说明男人真的是色到极点的动物,只要能占便宜,跳冰洞估计也是义无反顾了。   池怀音嫌弃地用手肘顶了顶季时禹的胸膛,严肃地斥责他:“放开我。”   她一激动,还喷了不少牙膏沫到他脸上。   池怀音自己看着都觉得有点恶心,他倒是一点都不嫌弃,咧着一张嘴笑着。   表情那么满足又十分珍惜。   “马上要过年了,真想把你也一起打包行李,带回家。”他低沉的声音温柔地响起。   池怀音被他说得面上有些红,有些别扭,一嘴牙膏沫,含糊着说道:“春节又不长,也就十天。”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十天就是三十年了。”   池怀音被他说得忍不出笑出声,又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别闹了。”   大家都没有起床,两人在楼下腻歪,也没有人发现。   季时禹像吃错了药一样,抱了许久才舍得把池怀音放开。   两人并排站在水池边刷牙,池怀音怕他又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赶紧漱完口准备上楼。   她刚拿着自己的牙刷和漱口杯要走,就被季时禹拦腰抱住。   两人正你抱我挡,跟麻花一样,扭在一处,眼里心里都只能看见彼此,以至于身后来了一对不速之客,也没有发现……   **********   池怀音发誓,那一定是她人生最害怕,也最紧张的时刻。   1996年2月15日,她辞了高知铁饭碗工作,下海跟着季时禹创业的事终于暴露。   池父池母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他们一声不吭,就直接到上沙镇来了,当场捉了个现行。   最最难堪的是,他们来的时候,季时禹正抱着池怀音,饶是再没脸没皮的人,被父母撞见这种场面,也会感觉到尴尬。   更何况,池父对季时禹有多讨厌,她是最清楚的。   池家家教森严,池父可以容忍她的一切任性和叛逆,但是有一样事,是绝对忍不了的。   那就是撒谎。   池怀音为了季时禹,在池父面前撒了多少弥天大谎,池父就有多厌恶这个人。   他岿然如山地坐在池怀音平时看书的椅子上,面色铁青,连看都懒得看季时禹一眼。   此刻,对池父来说,季时禹就是罪大恶极,拐骗他姑娘的臭流氓。   池父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罚池怀音跪下。池怀音跪在他面前,始终紧咬着嘴唇,挺直着背脊,一声不吭,倔强得令人心疼。   这是池怀音长这么大,池父对她做出的,最侮辱性的惩罚。也不管此刻有没有外人,他要好好教育池怀音。   池父是知识分子,他从来不迷信“棍棒之下出孝子”,可是那一刻,他气到完全失去了理智。他脸上胀红,眼珠都要爆出眼眶,胸前一直上下起伏,整个人都在发抖。   “池怀音,你现在大了,翅膀硬了,换工作,都可以不跟父母说了,是不是?”池父的说这话的时候,掷地有声,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池怀音仰着头看着他,紧皱着眉头,认真地回答:“我是成年人,可以为我自己的人生负责。”   “你说什么?池怀音,你再给我说一遍!”   池怀音紧握着拳头,再一次冷静地说道:“我是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池怀音从小到大都听话,这么顶撞池父,可以算是绝无仅有。哪怕是当初在学校里的时候,池父反对他们在一起,池怀音也只是最多不吃饭,无声抵抗。   几年过去,她在这个男人的蛊惑之下,变得更坏,更不听话,已经会顶嘴了。   池父气得胸腔钝痛,顿时也顾不得什么理智和风度,从椅子上倏地起身,就拿起了池怀音放在门口的木叉棍。   池母意识到池父要打池怀音,赶紧上去拦,却被池父用力推开。   “滚开!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不孝女!谁拦我连谁一起打!”   话语间满是震慑。   池父一贯儒雅有风度,严肃归严肃,却从来没有动过手。   他有多疼爱池怀音,别人不知道,池母却是清清楚楚。   看着他拿着叉棍要打池怀音,池母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打她又有什么用?!”   打在女儿的身上,还不是疼在父母心上?   池父的叉棍落在池怀音身上的前一秒,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季时禹,想也不想就过来,一把抱住了池怀音,以自己的背脊,硬生生承下池父盛怒之下的一棍。   那一下敲得很重,池怀音甚至能听见木棍与皮肉拍打出来的那种闷闷的声音,季时禹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季时禹不过来护着还好,他越护,池父越生气,一棍下去,又是第二棍,第三棍……   池怀音的头顶在季时禹的胸膛之上,他用一种全包围的姿势,将池怀音护在胸怀之内,不让池怀音受到一点点伤害。   池怀音想要挣脱,想要让池父不要打了,但是季时禹把她抱得太紧了,她几乎动弹不得,眼前一片漆黑,连呼吸都被困住一样,难受极了。   池父一边打一边像针扎了心一样痛。   “你给我让开!”   池父一把要拉开季时禹,但是季时禹年轻,又人高马大,抱紧这池怀音,他不放手,池父怎么可能拉得开。   季时禹被打了好几棍,身上都不知道是哪里在疼,亦或是疼麻木了,那一刻,他抱紧了池怀音,一动不动。   “伯父伯母。”哪怕在那么混乱的时候,他依然有礼地喊着池父池母:“我是真心喜欢怀音,怀音是为了我才辞职,有什么,都是我的错,和她无关。”   “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如珠如宝,养到这么大,为了你,她像看仇人一样看我。”池父痛心极了,想到池怀音自从认识了这个男人之后,所做的一切让他失望的事,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他声嘶力竭地质问着季时禹:“你是谁?你有什么?你带她过得是什么日子?你凭什么喜欢她?给我滚开!”   池父气极了,又是一棍打在季时禹的肩膀上,他疼得一声压抑地闷哼。   池怀音的眼泪,终于还是被逼了出来,自己挨打都能承受的她,却受不了季时禹挨打,那一下一下触目惊心的声音,终于让她的忍耐到了极限。   池怀音哭着向池父求饶:“够了,爸爸,你不要打他了,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见池怀音哭,季时禹心痛如绞,他抱着池怀音,强忍着身体的痛,对池父池母保证道:   “我和大新电子的订单合同已经签成了,只要全部交货,我就能拿到分红,我今年拿了钱就在森城买房,娶怀音。”   “我发誓,我以后一定拿命护着她,对她好,不让她受委屈。如果我做不到,我一定不再纠缠她!”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媒体采访过后,季时禹的男秘书不在,请记者们吃个饭,季时禹竟然囊中羞涩。   现金没有。   大家打圆场:“现在这个社会,谁用现金。”   卡没有。   大家打圆场:“现在这个社会,谁用卡。”   电子支付没有。   大家沉默了:这特么也配叫大总裁?   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中,某人打给自家太太:“给我转点钱过来。”   要钱之前,还要把现场吃饭的人都拍照发过去。   过了一分钟,某大总裁终于有钱请大家吃饭了。   大家边吃边想:算了算了,还是不要当大总裁了,大总裁比老子还穷。 第43章   池父居高临下, 看着不屈不挠的两个人,气得胸腔剧烈疼痛。   他扔了棍子, 跌坐在椅子上, 长吁短叹:“管不了,管不了。”   池母见池父脸色不对, 赶紧过来抚摸着池父的胸脯, 给他顺气。   许久,池父的脸色才恢复如常。   季时禹被池父一顿打,身上哪里有伤已经顾不得,池父扔了棍子以后,他第一反应不是看自己, 而是看池怀音细瘦的手臂上, 不小心被擦红的一小块的伤。   他用手揉了揉池怀音的手臂, 心疼地问:“疼吗?”   池怀音担忧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一脸心疼和抱歉。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视,似乎天塌下来,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看着两个孩子如胶似漆的样子, 池母紧皱着眉头, 良久, 她轻叹了一口气。   也许这就是命, 打都打不开。   池父脾气硬, 说走就走, 根本不给池怀音机会解释。   池母两头为难, 最后只能跟着池父走。   公车摇摇晃晃,池父坐在座位上,全程僵直着背脊,几乎一动不动。   眼眶红,鼻尖也红,却也没有眼泪,那种强忍的情绪,让池母担心。   临近春节,森城的打工人潮都回家了,原本拥挤的城市变得空荡,公车上也没什么人。   池母坐在池父身边,沉默许久,还是出言劝解。   “女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人都有逆反心理,你越反对,她越是要在一起。还不如不要表态,让她自己去体会。”   池父本就生气,听池母这样说,立刻愤怒地转过头来,也顾不上什么风度,指责池母道:“不是你惯她,准她和一个混混在一起,她能被教得这么不听话吗?放任她这样下去,能体会到什么?能有幸福吗?”   性子泼辣的池母,在被池父这样质问之后,破天荒没有和他对骂。   车厢摇晃,车窗外的街景不断飞驰后退。   许久,池母态度平静地说道:“只有你一个人,把这个女儿当成这段婚姻的全部吗?”池母自嘲一笑,眼底全是沉积的悲伤:“我承认我惯她,因为她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的依靠。”   “池书彦,你知道幸福是什么吗?”池母抿唇,淡淡说着:“一个女人的幸福,不是有多少钱,能过上多富足的生活,而是这辈子能遇到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丈夫。能让两个人相伴一生的,应该是爱意。不然,就只剩痛苦了。”   不给池父任何说话的机会,池母眼神坚定。   “如果这个男孩子能做到他说的,我同意他们在一起。”   ……   ******   池父池母走后,屋内终于归于平静。   池怀音紧闭着房门,但是想必这大闹的一场,也有不少同事看到,好在大家都是彬彬有礼的知识分子,都很有知情识趣,没有人去提这份难堪。   池怀音找了半天,才找到一瓶紫药水,但是季时禹身上也没有皮开肉绽,就是到处都青青紫紫,全涂紫药水,那也太难看了。   池怀音拿着紫药水,又着急又委屈,眼眶瞬间就红了。   季时禹见她要默默垂泪,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笑笑:“比起刷化粪池,岳父大人这次下手算轻的了。”季时禹动了动胳膊和肩背,大大咧咧地说:“我真的不疼,你看,我好得很。”   他越是这么说,池怀音越是吸鼻子。   季时禹无奈了,心疼地捧着池怀音的脸,两人四目相投,季时禹的眸光温柔而珍惜。   “喂池怀音,你是水做的吗?”   池怀音仰了仰头,让那些要流出来的眼泪都回去。   “你是不是傻?”池怀音撇着嘴看着季时禹:“充什么英雄。”   季时禹揉了揉肩膀,忍着疼痛,笑得龇牙咧嘴的,“我倒觉得这打挨得值,不挨打都不知道你这么心疼我,你当时哭成什么样,是不是特怕我被你爸打成什么样了?”   池怀音面上微红,嘴硬回答:“我是怕我爸把你打成什么样了,要去坐牢。”   池怀音最后找男同事要了一瓶白酒,也不管有没有用,用布团沾酒,揉在季时禹的伤处。   季时禹光裸着上半身,坐得笔直,池怀音的力道不重,一下一下,按在他的皮肤上,让人生起一丝无名的颤栗。   池怀音刚一走近,季时禹想都不想,直接一把将她抱住。   他坐在椅子上,池怀音站着,他将人抱在怀里,将脸贴在她胸前,半晌,越收越紧,那力道,似乎要把她拆骨入腹一般,缠绵至死。   他上身没有穿衣服,赤裸的皮肤贴着池怀音,炽热的温度透过衣料,烧灼着池怀音的皮肤。他的动作开端孟浪,却没有更深一步的举动。   只是温存地在池怀音胸口蹭了蹭,那种失而复得的感怀,尤为明显。   他埋头没有动,池怀音的视线只能看到他头顶的旋涡,头发生得浓密,那旋涡也格外规整。   季时禹的声音低哑,自她胸口的高度传来:“池怀音,你知道吗?因为你,我总是觉得,我比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好运。”   安静的房间里,温度渐渐升高,池怀音感觉自己的心跳比之前快了一些,有些羞赧,伸手想要将季时禹推开,但是他力气太大,推也推不开。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粗重,年轻的荷尔蒙交融,许久,才平静下来。   季时禹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池怀音。   池怀音得了自由,轻咳了两声,赶紧转过身去收白酒和用过的布团,面上有些潮红,“揉完了,衣服穿起来吧。”   季时禹没有动,双手撑在桌上,笑眯眯地看着她害羞和紧张。   “以后你要多习惯我,哪有做妻子的,一见到自己的丈夫就脸红。”季时禹说到这里,突然坏坏一笑:“不过也不怕,以后我们俩‘坦诚’多了,你也就习惯了。”   池怀音知道他又开始耍流氓,秀气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还没说你,都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有说要嫁给你吗?”   季时禹对这一点倒是一点都不着急了:“我在你爸妈面前都立下生死状了,容不得你不嫁。”   “犯浑。”   ……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池怀音去买了一台文字寻呼机。办理入网的时候,池怀音发现寻呼机的年费已经变得很便宜了。办理的人也很多,多是些年轻人,拿到寻呼机,就迫不及待别在腰间。   办业务的小姐给了池怀音一张纸,将她的呼机号码写在她的名字旁边。   2月17日,季时禹要坐火车回宜城,池怀音来送行。   森城车站的春运人流很可怕,大家大包小包地挤在站台上,等待着火车进站。人太多,当时买站台票能进去送行,更是挤得水泄不通。   两人站在站台上话别,身边像他们一样的人还有很多。有年轻的情侣,有三世一堂的家庭,也有朋友、同事……   与别人或浓烈或悲伤的话别气氛不同,季时禹和池怀音都显得太过平常。   季时禹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右边眉毛微微挑动,叮嘱道:“过年不要和岳父大人吵架。”   虽然不知道最后池父是怎么想通的,但是他总归是想通了。只要季时禹说到做到,对池怀音好,也就不反对了,但是他表态,他也坚决不支持。这些话都是池母打电话来转达的,池父还是置气状态,不肯跟池怀音说话,但是池怀音想,父女间总归没有隔夜仇,回家哄哄就好了。   池怀音皱眉:“我不会吵架。”   季时禹低头看着池怀音,眼角眉梢,甚至脸上哪里长了一颗斑,他都想事无巨细全部记住。想了一圈,他又交代道:“也不准和那个叫厉言修的见面。”   池怀音见他又显露出不讲道理的一面,也不觉讨厌,反而觉得有几分甜蜜,掩嘴轻笑:“他会到我家里拜年。”   “不准接待他。”   “我控制不了我爸妈。”   季时禹想想池家的状况,除了担心,也做不了什么。   他个子高,远超过南省的平均身高,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他俯视着池怀音,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只看得到她一个人。   许久,他恋恋不舍地伸手捏了捏池怀音的脸蛋,“今年岳母大人怎么不带你回老家了?”   “一月初我爸升校长的时候,回去看过我奶奶了。”   “岳父大人不孝顺,怎么不多回去看几次老人家,见一面少一面。”   季时禹哪里在乎池父池母孝不孝顺,只是埋怨池怀音不能跟他回老家。   “少胡说八道了。”   两人正说着话,火车的汽笛声响起,回宜城的火车进站,春运的人潮开始登车。   季时禹轻轻吻了一下池怀音的额头,依依不舍地拎着行李上了车。   他往车里走,池怀音就跟着他的方向往后走。   他每过一个车窗,就探头出来,对池怀音说:“回去吧。”   池怀音一直没有回去。   直到他走到自己的位置,池怀音还站在车窗外。他赶紧向上拉开了车窗,探头出来。   火车停靠十分钟,两人隔着火车的车窗,深情而缱绻地对望。   池怀音的眼眶有些红。   火车站站台没有什么遮挡物,穿堂风很大,把池怀音的发型吹得有些乱。   季时禹伸手出来,给池怀音理了理碎发。   “别送了,这里冷。”   池怀音没有说话,许久,她拿出包里的钢笔,低着头,一笔一划很认真地在季时禹的手心写着字。   季时禹觉得手心痒痒的,钢笔笔尖想在挠痒痒一样,在手心划过,留下一排数字——竟然是呼机的号码。   火车的汽笛再次响起,乘务员开始关闭每一扇车门,送行的人抹着泪往后退,池怀音也跟着众人后退。   季时禹低头看着手心写着的数字。   “回森城了,告诉我。”   耳边是池怀音娇嗔温柔的声音。   那一刻,好像有一把火,在他心头燃烧……   *******   1996年的春节假期很短暂,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   开年开市,森城又恢复了人满为患的情况。新一年,进森城打工的人数又创造了新的历史记录,载入头条。   季时禹从宜城老家带了很多特产,还有季时禹妈妈制作的一些家常吃食,一回森城,就先到池家登门拜访了一次。   虽然池父全程用报纸遮着脸,几乎完全和他没有交流,但是好在他们还是接待了季时禹在家里吃了一顿午饭。   池母虽说不如以前对他那么热情,但礼节还是全了。   季时禹对这待遇已经满意,毕竟以前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他们对他有意见也可以理解。至于别的,且看以后了。   长河电池开年后,就开始了有条不紊地扩张计划。增加生产线,广招工人和高学历技术人员,成了开年的首要任务。   大家都回归岗位,只有赵一洋,年前说要和江甜去旅行,开年以后两个人一起玩消失,这都上班十几天了,既没有电话,也没有一封信,责任心完全被狗吃了。   季时禹给他呼机都呼爆了,他愣是一个电话都不回,把季时禹气得不轻。   池怀音一贯温和宽容,她和江甜也失联,想必是两个人年轻,玩性重,便帮赵一洋说了两句:“现在也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任务给他,多给他几天假期吧。”   “……”   因为赵一洋不在,大新电子要过来看生产状况的时候,季时禹不得不亲自接待。   原本以为齐总会一起过来,没想到大新只派了齐莎一个人过来视察。   大新要在森城建一个分部,已经划定了一块工业园,面积是长河厂区的几十倍,看来是下了决心,要在森城大干一把。   齐莎被父亲派到森城长期坐镇,虽然是个女孩,但是魄力非常,要长期离家,也没什么抱怨的声音。野心都写在脸上,和男人似的。   齐总总是说齐莎,生错了性别,要是生而为男,大新电子就不愁了。   90年代,女企业家还是比较少见的,社会上主要的上层资源,都掌握在男人手上。尤其在宝岛,越是有钱的大企业家,越是有男丁的思想,这是闽南一代的传统。   齐总已经年纪不小,在齐莎二十岁的时候,楞是又拼了个儿子出来,当然,不是和齐莎的母亲。   如今那个弟弟不过七八岁,不成气候,这也是齐总最着急的地方。   齐莎没有带随行人员,自己坐公车过来,完全没有上市公司千金的娇气性子。   她步伐轻快,跟着季时禹在长河的厂区打转,面带微笑地与季时禹聊着天。   “看你们扩大了生产线,是准备一直做镍镉电池吗?”   季时禹跟在她身旁,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彬彬有礼地回答:“我们的生产线,要转型做镍氢电池,是比较容易的。主要问题还是控制成本。”   齐莎笑了笑,脸上满是自信:“有兴趣研究锂电池吗?”   听到齐莎提到“锂电池”,季时禹愣了一下,半晌说道:“齐小姐,是个走得很快的女人。”   两人从厂区向办公楼走着,路过季时禹做主给厂区修建的小型运动场,有篮球场和乒乓球台等场地。   厂里的年轻男士工作之余,就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   齐莎穿着小高跟鞋走过,刚一抬头,一颗篮球就失控地想她的方向砸了过来。   季时禹长期运动,几乎是本能走了过去,接下那一颗篮球。   满身肌肉的手臂,一用力,更是纹理分明,带着男性特有的荷尔蒙气息。   他轻轻拍了几下篮球,然后站在线外,稍微瞄准,一个三分球就投进了篮筐。   阳光温和,映照得季时禹五官分明,气质干净,虽然穿着最普通的蓝色工作服,依旧掩盖不了他英气逼人的长相,带着几分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齐莎还沉浸在方才的飞来横祸之中,半晌才反应过来,胸脯上下起伏,好在她一贯有风度,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再看向季时禹,眼中多了几分欣赏和感激。   说话的声音也不由软了几分:“季总还会打篮球?”   季时禹没意识到齐莎有什么改变,只是礼貌地微微一笑,回答道:“以前读书的时候是篮球队的。”   两人走着,季时禹一抬头,突然看见不远处的办公楼顶层,一个和他一样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女人扶着栏杆向下看,目光幽幽看向他们的方向。   那些多年的树木在春天抽芽,渐渐有了绿意,交叠的树枝遮挡住了池怀音下半身,只留下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季时禹心里咯噔一跳,这才意识到,似乎和齐莎走得有些太近。   赶紧往旁边退了一步。   齐莎见季时禹突然做出这么奇怪的动作,不由顺着他的目光往楼上看去,一眼就看见了池怀音,心下瞬间了然,了然之后,便是几分难言的失落。   “那位女工程师,是季总的女朋友?”齐莎笑笑:“看不出来,季总还挺惧内?”   “不瞒你说,我现在恨不得退得离你八丈远。”季时禹挑眉,毫不掩饰对池怀音的迁就:“千辛万苦才追回来的女朋友,她一哭,我就受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们的对话】   槐荫汽车的大佬天团,被媒体总结为“结婚最晚的天团”。   赵一洋得意洋洋:我一个人为团队贡献许多,拉低了平均值。   季时禹:我没有贡献,也没有拉低。   周继云羞愤:还不是当年嘴贱得罪了腹黑老总,每天加班,没空谈恋爱了!   季时禹冷笑连连:看来你今天不想回去看你的老来子了。   周继云:……老子要带资出走! 第44章   为了增大产量, 早日交货,季时禹将工人的薪酬方式改变,不再固定每月发多少工资, 而是“按件计酬”, 做得多,就拿得多,以此激励工人们提高产量。   厂里的产量一下子提高了三四倍,也吸引了更多公司的目光。   一时间, 要来厂里谈合作的公司变多了,赵一洋不在, 季时禹经常忙得饭都吃不上。   一连好几周,池怀音因为分了一部分赵一洋的活, 连家都不能回,直到换季,季时禹见天气越来越热,她一直穿皮靴,才强行放了她的假, 让她得以回了家。   周末, 池父不在家,据说是德国的专家团队到森大交流学习,他作为校长, 要全程接待。池父当上校长以后, 就忙碌了很多, 平时要带硕博学生, 课虽然不多,却举足轻重。时不时要出差,这里交流,那里学习。   今年开年,又因为突出成就,被提名院士评选,三轮评选已经顺利通过两轮,基本上也算是十拿九稳。   池父代表了科研人员的一条主流之路,一生献给科研事业。   正因为池父一辈子这么稳妥地过来,他对于季时禹的选择,是非常不赞同的。以季时禹和池怀音的学历、在专业领域的能力,顺着池父的人生走下去,是没什么问题的,可他却偏偏要下海,还哄骗了池怀音跟着他一起下海。   虽然两人都提倡“科技兴国”,池父却对季时禹所谓的“民族工业”嗤之以鼻,认为他只是贪婪、为财,还以光环粉饰。总之,一老一小,真的不是很对付,都靠池母和池怀音在其中斡旋。   前阵子,池父看中了澎田一个新楼盘,毗邻市中心,拿了许多传单回家。池母见池怀音回家,将传单和资料都拿给池怀音看。   池怀音对季时禹的经济状况心中有数,虽然长河电池现在的盈利状况很不错,但是公司必须留资金继续运转,能分到每个股东手上的分红并不多。季时禹是公司的第一股东,其次便是池怀音的表哥,他以资金入股,再剩下的都是技术股。池怀音算过,季时禹和她的分红加在一起,也只能勉强在开发区买一套二房公寓,市中心的楼盘基本上就是天方夜谭。   她放下传单,笑眯眯地说:“这小区虽然好,但是离单位太远了。我和时禹看中了挨着上沙镇的开发区,住那里上班近。”   其实他们哪里看过,货没交,钱没有,不过是开发区房子便宜,池怀音便这样搪塞。   池母瞥了池怀音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你爸说了,只要他拿20万,其余的,我们拿积蓄,再卖掉森大那套老房子,给你们凑。”她顿了顿声:“那孩子28,你也26了,该结婚了。”   虽然池父没有再说反对的话,但是一直以来对季时禹的态度都不好。池怀音怎么都没想到,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池父已经妥协到这种地步。眼眶忍不住就红了。   “对不起……”她一直这么任性,甚至和父母顶撞,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其实我们住在厂里也可以的,现在买不起,以后总可以的。”   “不是我们要为难他,我们只是希望你们能有一个保障,能稳定的生活。你们放弃了好工作,以后也没有分房资格了,总不能一辈子住在厂里,上沙镇连个学校都没有,以后你们有孩子了,总不能和农民的孩子一样,不行就不读书了,对吧?”池母轻叹了一口气:“其实你爸爸也是心疼你,对你动了手,之后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一到夜里就长吁短叹。”   池怀音听池母这么说,也有些难过,池父一辈子顽固、严厉,唯几次的妥协,都是在池怀音这里,作为女儿,池怀音真的对不起他们。   “十五万应该可以。”池怀音有些羞愧:“如果没分够,他说他爸妈可以给凑一些。”   池母看着自己的女儿,又心疼又无奈,半晌,只语重心长地说:“只要他真心待你,你爸不会真的反对,但是如果他完全不为你着想,你爸肯定不会同意。”   “他不会!”   见池怀音急着为季时禹辩驳,池母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她把菜拎过来摘,一边摘一边和池怀音聊天:“你爸就是臭脾气,你也知道,他不知道多疼你。当年生你的时候,我们家的大学问家没出息,紧张了,让他在手术单上签字,他连‘剖腹’都不会写了,来个‘同意切腹’。把整个医院的人都笑惨了。”回忆起过去,池母难得脸上带了几分柔情:“其实在你之后,我还怀过一个。你奶奶重男轻女,当时一定要再生一个孙子,我怀那个孩子的时候和你爸爸吵架,不小心摔了一跤,孩子保不住,医生说拿掉那个孩子,就不能再生了……”池母说到这里,声音带着几分哽咽:“那时候你还小,你爸抱着你,和医生说,他已经有了世界上最宝贝的孩子,以后没有就没有了吧……”   池母从来没有和池怀音说过这些,在池怀音的印象中,家里总是无休无止的争吵。她一直以为,自己不是因为爱而诞生的孩子。可是如今看来,不论是怎样的结合,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两个人,也总归是有几分羁绊的。   就像这么多年,池父不管如何臭脾气,只要池母坚持的事,他最终都会妥协,池母单纯地以她泼辣战胜池父来解读,也许并不准确。   池母摘完最后一节菜根,感慨地说:“我这一辈子,已经过成这样了,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结婚一定要找一个他爱你,超过你爱他的男人。不然一辈子好累好累。”   “我们不是真的要逼他做不可能的事,只是做父母的,总还是想要他拿出一点态度,要和你过一辈子的态度,你懂吗?”   ……   池母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池怀音已经泪眼朦胧。   作为父母,他们是满分还要再往上的水平;作为女儿,她连及格都不够资格。   *******   “按件计酬”的鼓励制度让长河电池大量增产,为了控制合格率,长河制定了严格的检测机制,除了鼓励,也有惩罚,如果低于合格率太多,也会扣除一部分工资。这让长河的生产线做得又快又好。   按进度,半年左右就可以交货了。   公司的发展越来越顺利,整个团队里也是精神振奋、干劲十足。   就在一切有条不紊进行着的时候,一直消失没音信的赵一洋终于回到了长河。   他下午四点到达森城,到长河厂区的时候,正好是晚饭时间。大家都在食堂抢饭,只有季时禹还在看新订单的合同,坐在办公室里,连饭也顾不上吃。   赵一洋手上还拎着一个空箱子,一身仆仆风尘,脸上带着几分疲惫的表情。他没有以往的生气,好像一夜沧桑,眼神中透露着几分成熟的痛苦。   他进屋的时候,难得记得随手关门,在季时禹还在错愕的时候,他已经寻了张椅子坐下。   季时禹的笔帽顶着合同页面,逐字逐句查看着用词,头也不抬,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你最好是能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这么久不来上班。”   季时禹的办公室里收拾得很整齐,文件都归档以日期分类,放在柜子里,笔用手工的笔筒放置,墙壁角落还放置了几盆移植的花木,和以前粗糙的状况完全不同。   眼看着森城要开始变热,用心布置的人,还用旧床单,给季时禹身后的窗户做了窗帘,能挡住刺眼的阳光。   不过是一个办公室,已经能看到满满的用心和爱意。   赵一洋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有些难过,回森城的火车上,一直琢磨的那些卑鄙的想法,终于还是放下了。   他和季时禹同年,家境状况也差不离,他们都不是森城本地人,一样来自南省地级市。   早先没有进入市场经济时代,没有大力发展森城的时候,他们的家庭还能帮助他们在森城立足。如今森城高速发展,已经跻身国内超一线城市,他们的家庭,根本不可能在森城为他们造福什么了。   年前他曾亲眼看到池怀音的爸爸是怎么痛打了季时禹,也知道季时禹立下的军令状。他和自己没有区别,他们都需要钱。   如果让他先来帮助自己,那根本是不公平的。   赵一洋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季时禹办公室后面的那一幅字,那是他们刚下海的时候,找森城一个著名的书法家写的。   ——长河电池。   这四个字,承载着所有人的梦想。   半晌,他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对季时禹说:“老季,我是来辞职的。”   ……   季时禹和赵一洋多少年的兄弟,任何时候和他说话,都是完全放松的状态。他来了,他头都不抬,可以继续做自己的事。   这是多年的默契,和绝不会互相计较的信任。   所以,当赵一洋说要辞职的时候,季时禹脸上原本带着几分戏谑的表情,完全定住了。手上的钢笔帽也不小心往前戳了一下,把原本平整的合同戳出一个光溜溜的印子。   季时禹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皱着眉头抬起头看向赵一洋:“你说什么?”   赵一洋的样子有些狼狈,整个人瘦了很多,头发也是许久没剪的样子,双眼布满了血丝,胡子拉碴。良久,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是来辞职的。”   再听一遍,季时禹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下一刻,他的表情也跟着沉了下去。   安静的办公室里,季时禹低沉的声音回荡。   “为什么?”   赵一洋的表情有些痛苦,考虑了一阵,他开始摸自己口袋里的烟,摸了半天,才想起来烟已经抽完了,又无措地放下自己无处安放的双手。   “江甜怀孕了,她爸妈说,不结婚,就带她去打胎。”   赵一洋低下头去:“她爸妈已经不错了,接受我没钱没背景没房,要求也不高,只要我去海城,找个稳定的工作,就行了。”   赵一洋的声音含着几分无奈:“我在森城,也没有什么能证明自己的方式了。”他顿了顿声,几分不甘心:“我能等,孩子不能等。”   季时禹对赵一洋的情况也清楚。江甜家是海城人,他们家本来就有些排外,对江甜找了个外地的很不满,这个外地人还要把女儿拐到外地生活,自然是摆高了姿态,一直在给赵一洋施压。   当初赵一洋再等一年,就能得到理工大的分房资格,原本按计划,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初,赵一洋就能有住房,也就完成了江甜父母的要求。   是他鼓动了赵一洋辞职,让他失去了分房资格。   如今他陷入这种局面,季时禹如果不闻不问,他还能算是个人么?   “她爸妈有没有说别的方案?能留在森城的?”   赵一洋目光纠结,半晌才说:“还是那句话,在森城有个家。但是这不可能完成了,大新的尾款至少要下半年才能到手。我算过了,把尾款加上,我们俩的分红加起来只能买一套。我的分红,还远着。”   季时禹听到这里,心里蓦地一沉。   公司的财务状况,和每个股东能分的钱都是一笔明账。   房屋贷款在那时还不普及,只有极少数银行可以做,且审核严格,以他们公司目前的资质,基本上是申请不下来的。赵一洋对此很着急,所以比谁都努力开拓公司的业务。   如今事情发展到这幅田地,慢慢来已经不可能,只能季时禹给他凑钱。   可是季时禹这一头,一样是泥菩萨过江。   池怀音的父母已经够宽容了,只要他凑出十五万,就为他们买一套毗邻市中心价值五十万的房产。   他年底能有大约十万分红,父母为他准备了五万,算是可以完成池怀音父母的要求。   他能怎么做?   一头是兄弟,一头是未来的妻子。   季时禹的表情有些沉重,和赵一洋一样,目光落在了墙上“长河电池”四个字上。   他正陷入沉思,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池怀音手上抱着一碗堆得满满的饭菜走了进来,脚步声很轻,带着几分少女的娇俏。   她走过的那一刻,周身好像有繁花盛开,季时禹恍惚中才意识到,原来没有什么繁花,那繁花是她笑容。   为了工作方便,她每天都穿着难看的工作服,把长发扎成马尾,脸上不施粉黛,看上去却依然漂亮,每每有陌生的业务员过来,总会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她属于那种越看越耐看的女孩。   人人都说他能找到池怀音,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池怀音把饭菜放在桌上,随手整了整季时禹放乱了的文件。   嘴里自然地嘱咐:“工作也不能不吃饭,给你抢到了最后一个鸡翅膀,先吃饭。”   等她回身,她才发现椅子上还坐着沉默不语的赵一洋。   她的表情依旧温和:“你回来了?甜甜呢?没过来?”   办公室里的两个男人,都没有回话。   季时禹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池怀音。   心中像打翻了的五味瓶。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槐荫汽车大佬太太团下午茶时间。   都是妇人,讲话也没什么顾忌。   聊到夜生活。   周继云的老婆年纪最小,稍微羞涩:“一周回来几次,就是几次。”   江甜一脸便秘色:“我们家那位公粮已经弹尽粮绝。”   轮到池怀音,她很认真地回答道:“一晚上好几次,我真的手酸的要命。”   “手??”   “对啊,每天都要给他按摩,他肩颈问题真的很大。”   “……” 第45章   江甜的父母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江甜未婚怀了孕, 要是在别的家庭, 以那个长辈那种比较保守的想法, 估计打都要把人打死了,但是江甜的父母几乎没有说什么重话,对江甜是这样,对赵一洋也是。江甜的姐姐们都心疼江甜,觉得他们实在太胡闹,之前还能帮着说说话,如今为了孩子, 也默认了父母的决定。   回海城生活,让江甜能在父母姐姐们眼皮底下生活, 有什么都有个照应。一个男人能为江甜放弃一切,到海城生活, 这种诚意基本上也不需要质疑。   从江家的角度来讲, 这个要求确实不过分。   可是从赵一洋的角度来说, 去海城也许找个工作并不困难,难的是要放弃眼看着已经有起色的事业。从体制内铁饭碗工作辞职,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苗头,要他放手,他又何尝愿意?   如今孩子是大事, 他回森城, 自私的想法, 是希望能从季时禹手里借到钱。   他一路心理建设, 生出各种侥幸的想法,可是真的看到季时禹,那些话都说不出口了,尤其是看到池怀音的时候,他内心感到自责,也唾弃自己的卑鄙。   赵一洋看了季时禹一眼,苦涩一笑:“你们聊,我先出去了。”说完,不放心地又对季时禹说了一句意有所指地说:“老季,我已经做了决定了,你就不要再做多余的事了,我知道你也有很大的压力。”   说着,扫了池怀音一眼,“好好对池怀音,你俩结婚的时候,也给我发张喜帖,多远我也回来。”   ……   赵一洋回来的第七天,工厂刚好又交了一批货给大新,所有人都在一派喜气洋洋之中,只有赵一洋和季时禹,两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   周四下午,季时禹突然把在实验室的池怀音叫走。   长河电池的老旧厂区,主要使用的范围东南西,北面有一间大约四五十平的小仓库,因为失修,比较脏旧,一直只用来堆杂物。   池怀音除了最初参观厂区的时候来过杂物间,已经许久没有来过。   要不是季时禹叫她来,她都没有发现,里面已经被清空,破瓦修好,该补的地方,都用水泥补好了。   池怀音本能去推那扇重新做了漆的门。这门一推开,里面更让池怀音惊喜,墙面重新粉了石灰,虽然简陋,但是收拾得很整齐,厨房有客厅有卧室,倒是功能齐全。   “什么时候叫人修的?”   季时禹跟在她身后,也往屋里走去。   “我修的。”   池怀音笑了:“你修这里干吗,整得像要住家一样。”   说着,她拉开了用来隔着卧室和客厅的布帘。   红色的木床,旁边放着同色的五斗柜,上面放着一张合影,是很多年前他们路过照相馆时,突发奇想去拍的那一张。   两人和好以后,季时禹曾把相片拿出来给池怀音看过,没想到他又去洗了一张。   这还不是全部,最意外的,是卧室的床所对的那一面白墙上,有一幅画,画的很大,几乎铺满了大半的墙面。   ——巴黎铁塔。   “你说你最想去巴黎,想看巴黎铁塔,我现在没有条件,但我保证,以后我有钱了,一定带你去看看真的巴黎铁塔。”   池怀音的眼眶有些干涩,不一会儿,一股温热的湿润就涌了上来,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细瘦的手指抚摸着墙上的画,顺着巴黎铁塔的线条,横着,竖着,斜着,明明画得并不精致,可池怀音还是觉得心里像被煨热了一般。   她不在乎是不是真的有机会去看巴黎铁塔,她在乎的,是他认真记住了她说的每一句话。   池怀音转过身子,抹了抹眼角,吸了吸鼻子:“又不是过生日,弄这些干什么?”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季时禹站在池怀音身后,表情带着几分试探和担心。   池怀音不敢说冰雪聪明,察言观色的能力还算不错,听到季时禹这话,池怀音算是落实了这几天的怀疑。   虽然她没有问,但是毕竟在一起那么久的人,一举一动哪有异常,她都是第一时间可以察觉到。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池怀音拿起了五斗柜上的合影,来回摸索着,头也没台,语气平静。   季时禹看了池怀音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   “今年先不买房,行吗?”   池怀音很冷静地问:“是不是赵一洋出事了?”   “江甜怀孕了。”季时禹有些纠结地说:“他们如果想继续留在森城,需要我那一笔分红。”   江甜和赵一洋的情况,池怀音心里是最清楚的。   江甜其实对森城并没有多深的感情,是为了赵一洋才死活要留在森城。她对房子也不执著,可是父母一辈的思想在那里,让宝贝女儿跟着一个工作不稳定的穷光蛋,在森城打游击战,哪家的父母能受得了。   江甜的父母受不了,池怀音的父母也受不了。   池怀音沉默了许久,季时禹站在她身旁,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这一周,他心里背负了太多枷锁。   想了许久,池怀音最后说道:“你欠我的实在太多了,这一辈子,你要是不还给我,你就完蛋了。”   一句话,就如同春风吹过寒冬过后的萧条世界,让所有枯萎植物的复生,让冰冻的河流融化,让阴冷的天气晴朗……   池怀音话音刚落,人已经被季时禹紧紧抱住。   “对不起……”   季时禹的侧脸紧紧地贴着池怀音的耳朵,他那么紧的箍住池怀音的后背,天气越来越热,两个人抱在一起,其实并不舒服,但是他怎么都不肯放开。   池怀音知道他也难受,半晌,伸手环住季时禹的腰,轻叹了一口气,安慰道:“救急不救穷,他们比我们需要这笔钱。江甜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该做的。”池怀音努力让语气轻快一些:“再说了,这也是为了长河造福,赵一洋谈判能力很棒,肯定能为我们接更多订单。”   “对不起……”   季时禹一直抱着池怀音。许久许久,他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几度声音哽咽,池怀音能听到他压抑的气音。   又伸手拍了拍季时禹的后背:“他们应该会在海城结婚吧?以前江甜说过,请酒肯定要回海城。也挺好,我们俩一直说要去海城,终于能去一次了。”   “对不起……”   “以后你一定要带我去看看真的巴黎铁塔,你画得好丑。”   “对不起……”   “你要是再说对不起,我就要生气了。”   季时禹抱紧了池怀音,眼眶微红。   作为长河的决策人,作为赵一洋的兄弟,他都问心无愧,唯独对池怀音,有愧于心。以前听赵一洋说,要在森城活出个人样,要给江甜买最好的东西,季时禹还觉得俗气,如今换了他,却找不到别的话来说,只是傻傻地向池怀音承诺:“等我赚了钱,我给你买最大的房子,最好的车,最漂亮的衣服,给你买进口的巧克力,带你去巴黎,去瑞士,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池怀音吸了吸鼻子,回抱着他。   “好。”   ……   ********   大新的订单还没有全部交货,尾款还没能拿到,但赵一洋的孩子等不了,季时禹预支了他和赵一洋的分红,抽调了部分厂里的流动资金,让赵一洋在江甜单位所在的开发区,买了一套九十平的两居室,总价在十三万元。   有了这套房子,江甜的父母终于松口,让他们能回到森城继续工作和生活。   赵一洋去签合同的那一天,几次激动,都恨不得要给季时禹和池怀音下跪,被季时禹一顿爆锤。   看赵一洋高兴,想到江甜又能回森城生活,池怀音想,她的牺牲是有意义的。   钱还能赚,房子总会有的,可最最真挚的感情,离散了,就不会有了。   不管是赵一洋和季时禹的兄弟情,还是池怀音和江甜的姐妹情。   她想,那才是他们会受益终生的东西。   季时禹家里汇过来的五万没有用完,季时禹先斩后奏,给池怀音买了一样奢侈品——手机。   年初池怀音买BB机办理入网的时候,已经感觉到BB机市场开始有下滑趋势。随着诺记、摩特等企业开始大力发展手机业务,手机开始渐渐在人们的生活中普及。年初BB机的入网费变低了很多,池怀音因为省了很多钱,还暗暗高兴了好一阵。   没多久,池怀音就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台手机——诺记8110。和大哥大不同,手机小巧了很多,唯一的共同点,是昂贵。   全黑的机身,屏幕周围有一圈银灰色设计,滑盖保护键盘,看上去倒是很秀气。那时候,诺记的开机画面,还不是交握的两只手,而是一大一小两只手在对手指。售价么,8000元。   池怀音收到那台手机的时候,推了好几次,逼着季时禹去退,季时禹不肯。   池怀音有些生气:“太贵了,疯了啊?”   “这是我目前能给你的全部了。”季时禹看着池怀音,视线不移,语气坚定:“我不能让你什么都比不上别人,太贵的我买不起,一般贵的,我好歹要给你买一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些孩子气。但是池怀音知道,不管她怎么反对,他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推辞不掉,就把礼物收下了。   池怀音握着那台手机,抬起头深深凝望了季时禹一眼,心中悄悄有些感动。   “我听说过一个说法,一个男人有十块钱,给一个女人花一块钱,那不是爱。如果一个男人只有一块钱,他为一个女人花光这一块钱……”池怀音故意卖关子,顿了顿声,然后接着说道:“唔……我觉得,这也不是爱,是没有规划。”   说着,她拿着手机在季时禹头上敲了一下:“本来就没钱了,还欠着公司的,你还不省着点花。”   季时禹坐在椅子上,池怀音走过来打他,他顺势就抱住了池怀音,埋首在她腹部,良久,他温存地蹭了蹭。   “靠攒钱,是发不了财的,我努力赚,让你做上市公司的老板娘。”   池怀音笑了笑,点了点他的头顶:“你梦倒是做得贪心。”   “我最贪心的梦还没说。”   “什么?”   “我最贪心的梦,是希望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平安喜乐,陪我走完这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很多年后】   大佬太太团今天下午茶的话题,是“关于男人的甜言蜜语是不是狗屁”。   周太太:老周说话还是甜,他说是老赵和季总那里取经的。   赵太太冷哼:赵一洋那个工科痞子,甜言蜜语说得多,就是都特么不实现。   一直不说话的季太太想了想,认真回答:我们家季时禹和你们的都不一样,甜言蜜语说得不多,全是狗屁。   大佬天团在车间,一人一个喷嚏。   “一定是自家老婆想自己了。”他们这么天真地想道。 第46章   池怀音鼻子有些酸, 双手温柔地抱着季时禹的后脑勺, 淡笑着说:“我会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平安喜乐,会一直陪着你。”   “等我们老去, 我一定努力多活你一年,让你走在我前面。”季时禹说:“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 那种感觉太孤单了。”   “好。”   说完这些, 季时禹想到欠公司的钱,还有池怀音父母那边还没交代,轻轻喟叹:“你爸妈那边,找一天去交代一下吧。”   想到自己家还有两座大山, 知道了这事不知道要怎么爆发。   池怀音摇头:“别交代了, 你脸皮厚,靠混吧。”   “年底买不上房子, 你爸妈总会知道。”   “到时候再说,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先过大半年平静日子吧。”   ……   赵一洋和江甜结婚的时候,池怀音和季时禹终于完成了学生时代的计划, 去了一次海城。   1996年,海城的发展已经很高速,江甜给他们安排住在附近的招待所, 来了一些长河电池的同事, 江甜原来的同学朋友, 大家都按照男女分住。   江甜家住在老区,早上起床,季时禹带着池怀音去了外滩,两人从外白德桥一路走下去,各种典型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建筑伫立江畔,两人慢慢散着步,感受着那些老式建筑的前世今生。   和森城的城市建设风格完全不同,海城在民国时期就向世界开放,让这座城市更为国际化,也兼容了更多不同的文化。   逛完,两人去百货公司想买些礼物带回去送给池父池母,观光电梯将他们带到高处,放眼望去,能看到许多工地,海城发展高速,很多地方都要拆建高楼大厦。   顶楼恰逢服装品牌在推广,有身材高挑的模特在走秀,让人忍不住停步驻足;擦身而过的海城美女聊着美容,相约一起去做指甲;等待着的男士们则在激动地讨论着即将要到来的海城车展……   买好了礼物,回去的路上,池怀音问季时禹:“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季时禹一只手上拎着礼物,另一只手牵着池怀音,很认真地思考过后反问:“你觉得,海城和森城有什么不同?”   “更洋气。”   季时禹笑:“如果森城的关键词是‘奋斗’,那么海城的关键词,是‘享受’。”   “嗯?”   “手机这样贵,在这里,走在街上,几乎大部分人手上都有一部;小汽车如此天价,这里街头巷尾来往的都是私家车;别的城市还在为生计奋斗,这里已经开始有大量的娱乐活动来丰富他们的生活。”季时禹撇过头来看着池怀音,眼中带着几分担忧:“来了这里,我突然发现,这个时代发展这样快。我们想要不被时代淘汰,就必须走在时代的前面。”   池怀音看着季时禹,又好气又好笑:“所以,你逛了半天,就在想这些?”   季时禹摇了摇头,补充道:“我还想到,镍镉电池,应该很快就会被淘汰,甚至是镍氢电池,等我们研发出来,可能也撑不了多久。”   池怀音无语地看向季时禹:“季时禹,你懂不懂什么叫出来旅行?”   “……”   在海城的最后一天,是赵一洋和江甜的喜宴。江甜家里条件不错,也好面子,给他们包了一家饭店请客。   当时江甜的小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好在衣服宽松,倒也遮得住。   江甜如海藻一般的长发,被盘成一个看上去有些老气的发髻,头上别着玫瑰,穿了一身红裙子,和赵一洋一人胸前别着一朵胸花,写着“新郎”和“新娘”的字样。   江甜家的亲戚朋友很多,都说着海城方言,来自森城的只有一桌,在其中显得有些拘谨。在大家的起哄声中,喜宴进行得很顺利。   饭店里装潢富丽,水晶吊灯璀璨得像星空一般,现场还有一些彩灯摇曳,很是华丽。   赵一洋在台上哭得泣不成声,拿起话筒给宾客致谢的时候,特别感谢了季时禹和池怀音。   “……除了感谢爸妈谅解包容,我和甜甜能走到今天,还要感谢我们的朋友季时禹、池怀音,感谢他们对我们的照顾和成全,我们一定会好好过日子,才不辜负所有人对我们的帮忙……”   掌声如雷,大家举杯敬酒,觥筹交错。开宴坐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说话的嘈嘈切切声音,掩盖了季时禹和池怀音的说话声。   季时禹愧疚地看向池怀音,无比坚定地说:“以后,我一定会给你一场更盛大的婚礼。”   池怀音笑笑,握住季时禹的手:“其实,我不在乎这些的。”   “我在乎。”   “所有的仪式,都只是一个仪式而已,不能代表什么,真正的感情不需要那些仪式。”池怀音声音不大,却温柔有力:“发自内心的爱,更能感动我。”   季时禹看着她,眸中带着几分沉定和笃然:“发自内心的爱也有,仪式也有,在我心里,你配得上这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   池怀音摇了摇头:“你最近是不是买书学了说甜言蜜语?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我都是真心的。”   “好吧好吧,我真心地接受。”   ……   *******   从海城回来后,长河团队就进入了更为高强度的工作状态。   除了鼓励工人,他们还希望能从技术层面,增加电池的产量,以此换得更多订单,迅速打入资本市场。   好几天蹲在实验室,每天才睡三四个小时的周继云终于忍无可忍,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半开玩笑说道:“我好长时间不回家,我妈打电话过来问我,还娶不娶媳妇,是不是准备出家了。”   赵一洋虽然每天回家,也是累得眼下青黑,他敲了敲周继云的碗,笑着说道:“媳妇这事急不来,以后总有机会找的。”   “我想知道以后是多久以后,这辈子还有没有希望?”   赵一洋结了婚也马上要当爹,脸上自是喜气洋洋,站着说话腰不太疼:“我们把长河做成大公司,以后让姑娘们一听,‘长河电池’的员工,就涌上来了。”   周继云“切”了一声,双手捻着筷子,像打快板一样,用力一敲,说道:“如果有姑娘喜欢的人在长河电池工作,还是工程师,恭喜,不用追,她已经成功了99%了,剩下的1%,她只需要确定,她喜欢的人,是不是喜欢女的。”他顿了顿声,认真道:“不要谢我,找工作,还是要到长河。”   一直坐着吃饭,一声不吭地季时禹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淡淡吐出一个字。   “滚。”   森城的7月,炎热的夏天已经来临。   车间里几十台电扇同时扇着,吊扇太高,也没有多凉快,也就换换气的作用。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工作服和手套,在滞闷燠热的环境里作业。   在众人努力之下,电池的产量再次增加,大新的订单提前三个月交货。那笔欠着公司的房款终于还上,不管是季时禹还是赵一洋都松了一口气。   高质量和低廉价格的电池,让长河电池很快就在行业中闯出名堂。大新的订单是业内的一剂定心丸,让一直观望的公司,都向长河下了订单。   大新的合作结束之后,齐莎给季时禹打了几次电话,邀请季时禹参观大新的森城新厂区。季时禹工作忙,推了几次,终于抽了一天时间,和赵一洋一起去了大新的新厂区。   大新电子的森城新厂区规模很大,因为充足的资金投入,整体的规划和建设自然不同长河,设备先进,管理严格,俨然大企业的做派。   齐莎没有穿工作服,一身短袖衬衫搭配黑色西裤,脚上穿着一双方跟小皮鞋,看上去正式又带着几分俏皮。齐莎每每要靠近季时禹,赵一洋都会“恰好”走到季时禹身边,把齐莎要站的地方占过去,整个一火眼金睛的黑猫警长。   齐莎去办公室拿手机,只剩下季时禹和赵一洋,季时禹终于忍不住对赵一洋说:“你一直跳来跳去的,干什么,蚂蚱吗?一点都不稳重。”   赵一洋皱了皱鼻子,一脸洞察一切的表情:“这女的,绝对对你有兴趣。”   季时禹无语地瞪着他:“你是个男人,能不能不要像个女人一样,一天到晚就在八卦儿女情长?”   赵一洋“切”了一声:“那不一样,我这是替池怀音看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池怀音是我的大恩人,我不能让她受伤害。”   季时禹紧皱着眉头,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你都在胡说八道什么?”   “这女的,每次和你说话,都会侧着身子,然后看你的眼神,又是欣赏又是崇拜,你千万不要被这种攻势给腐蚀了。”说完,赵一洋轻叹了一口气:“也就池怀音大方,还让你过来参观。”   “那是因为她脑子里,没有你这些肮脏的想法!”   ……   两人正说得有些激动,齐莎就回来了。   一瞬间,两人都露出很虚伪的笑容。   齐莎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将手机握在手里,她和池怀音用得是同一款手机,所以季时禹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齐莎见季时禹看自己的手机,笑着拿起来晃了晃,说道:“BB机必然会淘汰,手机以后肯定会成为生活中最重要的通讯工具。”她认真分析道:“镍镉电池的记忆效应对电池损耗大,以后肯定会被淘汰。镍氢电池没有记忆效应,没什么污染,又被称为‘绿色电池’,但是造价是镍镉电池的几倍。镍氢电池已经在很多领域用到了,现在去研发,等生产出来,也许,已经被别的电池淘汰。”   齐莎抿唇一笑,五官艳丽,眼眸勾人:“锂电池最大的优点,是能量密度更高,可以做得更轻便,却不会降低电量。”   “季总,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未来这个世界,会进入一个高速发展的科技时代,我现在手上握着的手机,有这么大,电池就占了二分之一的体积,如果我们能把电池缩小,手机可以做到多小?多薄?”   ……   从大新的厂区回单位,两人坐在摇摇晃晃的公汽上,季时禹和赵一洋的心情都有些起伏。   赵一洋难得正经地和季时禹聊着公司的前景。   “长河现在的发展势头很好,镍镉电池至少在三年内是不可能淘汰的,三年后,我们必然要转型,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同意齐莎的想法,锂电池以后会成为主流。”   “为什么?”赵一洋虽然平时看着小痞子,也是专业人士,知道锂电池的各种缺陷,“70年代,英国化学家Whittingham成功研制了新型锂电池,加拿大的Moli Energy公司主动充当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公司,当时锂电池曾火爆过一阵,但是不到半年,锂电池起火爆炸的新闻一个接一个,Moli只能召回了所有的锂电池,这事之后,Moli公司就一蹶不振了,最后被日本的公司收购。锂电池有严重的安全隐患,我们贸然跟风大新,可能连长河都要赔进去。”   季时禹的手肘搁在玻璃车窗上,脸上没有任何急切的表情。   “我没有说,我要跟风大新。”   “那齐莎提出和我们一起合作开发锂电池的事……”   “她为什么要和我们合作开发?大新有钱,有设备,还提出合作,只说明一个问题,她开发不出来。”季时禹眸光看向窗外,运筹帷幄地用手指敲击着窗沿,“我们拥有全国最一流的研发团队,为什么要合作?我们可以自己研发。”   赵一洋没想到季时禹又这么大的野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许久,他又问道:“那齐莎邀请你一起去日本索西参观,你还一口答应?”   “大新出钱,为什么不去?”   “……季时禹,你变了,以前你可是很讨厌被人说是小白脸的,如今你竟然如此自如地运用你的小白脸优势了。”   “滚蛋!”   ……   ******   季时禹去大新参观,池怀音也是知道的,因为和赵一洋一起去,池怀音倒也很放心。   周末,池父去北都接受院士授予,表哥要到家里吃饭,池母打电话,让池怀音也回去。   巧合的是,表哥来了没多久,厉言修也来了。   池母在厨房里做饭,表哥和厉言修很熟,两人聊得不亦说乎。   表哥对生意上的事更感兴趣,一直在问厉言修关于宏诚汽车的事。   “听说你们自主研发的汽车已经在碰撞测试了?”   厉言修回国后,杀伐果决地改革了宏诚汽车,从以前的纯进口买卖汽车,转型成为自主研发汽车,创立他们自己的汽车品牌。   他有日本工作多年的背景,博士学位的专业技术,即使众人都不看好,他还是坚持要造汽车。他认为只是倒买倒卖,一辈子也不可能突破宏诚汽车目前的格局。   这一年,他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都在顶着股东们的质疑,终于让宏诚第一辆自主研发的汽车进入碰撞试验。一时间,也算是轰动了森城。   对此,厉言修倒是淡定,始终不卑不亢,没什么骄傲的表情:“四次碰撞试验之后,就可以投产了。”   表哥笑:“现在跟投,还有希望吗?”   “随时欢迎。”厉言修的表情依旧温和:“这只是第一个系列的产品,我相信以后还会有很多。”   正这时,池怀音从厨房端了一盘菜进来,有些烫,她走得很快。厉言修原本还在和表哥说话,一见池怀音那龇牙咧嘴的表情,话也顾不上说了,赶紧从座位上起来,将池怀音手里的盘子接了过去。他用下巴点了点,示意池怀音将盘垫拿过来,池怀音刚好盘垫,厉言修才不紧不慢将盘子放好。   池怀音有些惊奇地看着他:“不烫吗?”   厉言修表情始终平和:“烫,但是能忍。”总不能让她挨烫。   池怀音笑了笑:“言修果然比我等普通人厉害。”   看着池怀音又走回厨房,厉言修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背影上,许久许久。   表哥看着厉言修的眼神,不由笑了笑。   “我一直以为你会是我妹夫,想着以后我们两家能强强联手。”表哥想到那个到他家里拉融资的小伙子,想着缘分这事真是没什么道理,那毛头小子除了几分冲劲儿,哪里能比得上厉言修,偏偏自家表妹就是喜欢。虽然遗憾,他话还是说得漂亮,拍了拍厉言修的肩膀:“做不了妹夫,以后我们当兄弟。”   厉言修不置可否地笑笑,也没说什么。   池母和池怀音一同出来,这个话题便自然地停止了。   众人上桌,聊天说话都不亦说乎,谁也没有注意到厉言修眸光暗了暗。   ……   池怀音对厉言修没什么防备。和季时禹和好以后,她很坦然地将这个决定告知了厉言修,也最后一次,郑重地拒绝了他。   厉言修的表现也很大方,很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像个大哥一样包容,胸怀似海:“只要你幸福,我尊重你的决定。以后你就把我当大哥,我把你当小妹,不要因此不自在。”   渐入夜幕的城市灯海璀璨,路上来往的汽车,车灯打开,一道一道,瞬间闪过。   表哥要回家陪老婆儿子,厉言修开着车送池怀音。   宽敞的车厢里,有股淡淡的花香,那是池怀音身上的味道。曾经有一度,这股淡淡的茉莉花香,离他很近很近。   厉言修一只手扶着方向盘,表情淡淡瞟了池怀音一眼,声音依旧温和:“你还是用的花王茉莉?”   池怀音笑:“这么多年,习惯了。”   厉言修笑:“你刚到日本那年,我生日,你就送我这款洗发水,你可真是懒到极点了。”   池怀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是还在语言学校里学日语,没有工作,没什么钱,其实那洗发水,还是我买一瓶送一瓶,才有送你的。”   厉言修笑了笑,故意用有些委屈的声音说:“每年你生日,我都会想很久,然后认真准备礼物。”   “嘿,”池怀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毕竟你是地主家的儿子嘛……”   厉言修摇了摇头:“你啊,小没良心的。”   ……   两人正聊着天,池怀音的手机就响了。   她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字,表情突然就变得柔和。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眸光中仿佛有温度一般,让人沉溺,她淡笑着接着电话,一绺碎发掉下来,她随手别到耳后。   厉言修看了她一眼,自然知道那是谁的电话来了。   “我在路上了。”   “厉言修送我回来的。”   “他有车啊,又顺路。”   “好吧好吧,知道了。”   “你吃饭了吗?不要告诉我你一直饿着,胃不要了?”   “……”   那种自然到极点的温柔絮语,厉言修听来,只觉得刺耳。   原来一个女人用心还是不用心,那模样是完全不同的。   车开到长河电池的厂区,厉言修的车灯,远远就照见一个穿着衬衫的男人,站在楼下等候。   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焦急,很淡然地站在那里,视线只是落在池怀音身上。   他手上拿着手电筒,手电筒微弱的光感自然敌不过汽车的车灯,很快,那一束光就被融了进去。   池怀音从车窗看见不远处的男人,看都没有再看厉言修,很快地说着道别的话。   “谢谢你送我回来,路上小心。”   厉言修坐在驾驶座上,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看着池怀音像一只归巢的倦鸟,投入那个男人的怀抱之中。   那个男人远远看了厉言修一眼,两人的视线于空中交汇,带着几分挑衅。   他一只手搂着池怀音的肩膀,没有再多看厉言修,只是转了身,向那栋老旧的楼走去。   手上电筒那束光为他们指引着前路。   两个人头挨着头,也不知道在聊什么,但是厉言修不难看出,池怀音在那个男人面前,和在他面前的不同。   地上两人的影子被光源拉得长长的,紧紧地靠在一起,那么亲密。   许久,厉言修没有发动汽车,只是握紧了方向盘。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很多年后】   “关于仪式感”。   周太太和她们年代背景稍微有些区别,她说:“女人谁不在乎仪式感?”   赵太太:“在乎有什么用,那也要男人配合才行啊?”   话正说着,季家大宅的门铃响了,保姆不一会儿就抱了一束花进来。   周太太和赵太太立刻一脸羡慕:“麻蛋,同样是老公出差,为什么只有你有花?”   池怀音抱过鲜花,从里面拿出卡片来一读:“他说是今天是我们的……拥抱纪念日。”   众人一片哀嚎:“……工科文艺中年太肉麻了!!!” 第47章   夏天的夜晚, 和风习习,带着上沙镇上特有的虫鸣声音和树木花草呼吸的清新气味,温柔拂过脸庞, 像恋人之间亲昵的爱抚。   食堂阿姨养的狗听见响动, 有一声每一声地吠着, 厉言修的车走了,那狗的叫声才停止。   为了省钱, 厂里到点就熄灯, 以一种军事化的方式管理, 谁也没有特权。此刻除了季时禹的电筒光线, 四周都是黑的, 只有熹微的月光。   两人轻快的脚步声几乎同步,季时禹搂着池怀音的一步一步走着,问道:“他怎么会突然去你家?”   池怀音对此没多想什么,很寻常地回答:“我们两家有交往, 我不回家,他也是经常去的。”   季时禹沉默了片刻:“我感觉他似乎还没有放弃。”   “别胡说了,看我们这样还不放弃, 那得多难受。”   季时禹回头看着池怀音,嘴角的弧度微微勾起,半晌,刮了一下池怀音的鼻子, “小招蜂引蝶的。”   明明是抱怨的话, 却说得十足宠溺。   一个多小时后, 厉言修终于到家。   海港不远的高层,180度无敌海景的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住。   他十几岁就去了日本,一直都很独立。很多人说他对谁都好,这样会很累。在认识池怀音之前,他从来没有觉得累过。   因为他对别人好,别人相应地,就会喜欢他这个人,给他一个很好的评价。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人心是可以控制的,哪怕是一块石头,放在火里烤久了,也会变得很烫。   厉言修打开冰箱,找到里面冰的几罐啤酒,拿出来开始喝。   打开电话答录机,里面播放着秘书兴奋汇报的声音。   “只要最后一次撞击试验成功,我们就能开产品发布会了。”   “之前您去谈的增资的事,几家都给我们回应了,尤其尚氏,说要增资十倍。”   “对了,太太要你这周一定回家,她给您安排了相亲,她说这次这个你一定会喜欢的。”   “……”   平静地听完了,厉言修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瘫坐在沙发上。   屋内没有任何声音,楼层高的房子,风吹过窗户,会有点呼呼的声音,只有这点声音能提示着他,时间没有静止。   啤酒不醉人,只会让人身体发冷,哪怕在这样的夏天。   脑中突然就想起几年前,还在日本的时候,曾过过那么惬意的一段时光。   当时池怀音还在日本,在人群里,她永远是那个安静的角落。做一个所有人都认可的人,其实是一件很累的事。只有和她在一起,厉言修不用过度伪装,不需要讨好,这种状态让他感觉到舒适。   和他以前谈过的那个女朋友不一样,池怀音看起来柔弱,其实非常独立,而且细心。永远把别人放在自己前面。   能把每个朋友的生日记下来,永远第一个提醒这个日子到来的,是池怀音。   聚餐结束,会陪他一起收拾的,是池怀音。   他生病了,能第一个发现的人,一定是池怀音……   第一次看到她哭,也是一次聚餐结束,从来不喝酒的池怀音,在一个朋友死命劝酒之下,喝多了。那天聚餐的所有人都醉得人仰马翻的,厉言修一个一个送大家回家,最后回来看池怀音的时候,她已经靠在墙角睡着了。   厉言修把她抱到他房间里休息,她许是喝醉了,不识人,突然就抱住了他的脖子。   那是他认识她以来,最亲近的接触。她醉糊涂了,抱着他的脖子就开始哭,眼泪洇湿了他胸前的衣服。她隐忍的小声啜泣让他胸口绞着一般的难受。   也是那一天他才知道,她来日本,是逃避一段失败的感情。   那一刻他在想什么?他想,这一辈子,他绝对不会让她这样哭了。   但是那个时候他不懂,能让女人轻易哭的男人,同时,也是能让她轻易笑出来的人。   放弃吗?祝福她吗?   厉言修捏扁了喝光的啤酒铝罐。   *******   大新是日本索西的大客户,大新提出参观,索西自然是欢迎的。   和齐莎、池怀音不同,季时禹是第一次出国。   事实上,细数一下季时禹的人生经历,可以用一个“土”字来形容。   与一般人不同的是,季时禹从来不逃避自己的“土”,甚至还经常自我调侃,说他是泥腿子傍上了大小姐,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日本的现代化程度非常高,是季时禹看书看报了解之后,仍然想象不到的程度。   当飞机降落在日本陆地的时候,他就开始观察着这个国度。   随处可见现代化的设备,汽车的普及程度让季时禹瞠目结舌,最有趣的,是日本的垃圾桶都是多个颜色,用不同的字样标注着分类的,尤其电池,还有专门的回收小格子。   季时禹问池怀音:“你来读书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一边生产,一边回收吗?这样成本不会很高吗?”   池怀音笑:“对啊。93年开始,日本就开始回收废电池了,镍镉电池之类的二次电池,回收率已经很高了。废弃的二次电池解剖焙烧之后,再进行分离方法回收有用的金属和化合物。这种方式其实很值得借鉴。”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齐莎也插了一句嘴:“这也是我希望和你们合作锂电池研发的原因之一,日本关闭了镍镉电池生产线,却允许锂电池生产,就是因为锂电池更加友好环境。”   安顿好一切以后,三人一起到达了索西总部。   日本的索西公司早在几年前就提交了锂电池的专利,并且进行了投产,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锂电池供货商。他们同时还生产设备,对于想要研发锂电池生产的公司,也都大大方方地提供设备。这也体现了日本人对于自己技术的自信。   齐莎希望先去参观锂电池的生产线,但是因为时间有限,设备车间下午就会关闭,所以三人分开走了。   齐莎和季时禹带了一个翻译,先去了锂电池生产线,池怀音对设备更专业,去车间看设备。   季时禹和池怀音的那种默契,让齐莎有一瞬间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但她也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性格,很快就从方才的恍惚中抽离。   季时禹一句日语都听不懂,全靠翻译在其中转达,这翻译是大新日本分部派来的,平时主要是谈生意合作,季时禹说起一些专业词汇,翻译眉心都皱得紧紧的,看那样子,也知道会翻译出一些理解上的差异。   季时禹在生产线大概转了一圈,便对齐莎说:“就到这里吧,趁车间没关闭,去看看设备吧。”   ……   坐着索西厂区内部的员工车,他们被送到陈列设备的车间。   季时禹对于这种时速很慢,四周开放的车感到很疑惑:“这车,是什么动力?”   齐莎笑了笑,回答:“电动力,一般都是在高尔夫球场用的车。”   高尔夫是高端运动,季时禹也不懂,他四处看了看,点了点头:“倒是有趣。”   他们到达的时候,季时禹发现设备厂区办公室的楼下,有一家小杂货铺,这家店招牌上写着7-Eleven。齐莎介绍,这是便利店,和国内那些叫着便利店的普通商店不同,这样的店在国外很多都是24小时营业的。   齐莎见季时禹要进去,有些诧异地问了一句:“你去干吗?”   季时禹笑:“进商店里,当然是买东西。”   便利店不大,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整体装修风格非常明亮,让人进去以后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店里卖的产品很齐全,什么品类都有,确实很便利。季时禹围着货架转了一圈,认真地从货架上挑选了三种巧克力。   季时禹一句日文都不会,和店员靠笔划和写数字完成了买卖。   感谢阿拉伯数字的发明,让“世界贸易”变得容易。   从便利店出来,季时禹将那三块巧克力揣进了裤兜。   齐莎看到这一幕,觉得有些好笑。   “你喜欢吃这个?”   “我女朋友喜欢。”   季时禹坦然笑着,表情温和。   齐莎心里有一瞬间,感到几分酸涩。   *******   池怀音怀里揣着长河电池的简单介绍,三四张纸,她自己亲自写的日文介绍,搭配了一些长河的产品图片。她讲着一口流利的日语,与生产设备的负责人聊得很投契,那人笑意温和地带她去设备陈列的车间参观。   池怀音看着那些器械,心底也有几分激动。   她笑着用日文说道:“要购置一条生产线的话,这些大家伙运回中国,只能走海运了,要等很久吧?”   一直和池怀音说话的负责人听到这里,才意识到池怀音是中国人,笑笑说:“原来你是中国人,日语说得真好。”   “我在日本工作过两年。”   “厉害。”   带领池怀音参观的负责人,在得知池怀音是中国人之后,虽然语气还是很恭敬,但是态度上的傲慢,还是能通过微妙的表情能看得出来。   池怀音对这个负责人突然的态度转变,虽然有些不悦,但是生意是生意,她还是很恭敬地开始询问着。   “锂电池生产线的价格,大概是多少呢?”   长河是肯定买不起生产线的,池怀音问问,不过是探探底,摸清楚日企锂电池的开发成本。   那个负责人对池怀音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万美金?”   那人听池怀音这么说,眼底流露出一丝轻蔑,又将那根伸出的手指摇了摇,“不,是一亿美金。”   当时人民币和美元的汇率,是一比八点几,所以一亿美金的意思是什么呢?是长河电池的经济实力,不够从日企生产线买回一颗螺丝。   池怀音在日本工作过,又有跟着创立长河电池的经验,知道这个负责人根本是在漫天要价。一条生产线的价格,不可能到这个数。   一直恭谦的池怀音终于感觉到了严重的冒犯,脸上堆着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她用日语不卑不亢地说:“一条生产线的价格,怎么可能到一亿美金?”   那个负责人见她有脾气地质问起来,也回以微笑,明明笑着,却带着十足的轻视:“我们不强求你们买,但是价格在这里,买得了的,自然会买。”   “作为一个大集团,定价这么儿戏,对品牌有利吗?”   那人笑笑:“如你所见,我们的品牌发展得很好。因为我们有最先进的技术,垄断的东西,总是比较贵。”   池怀音自认是个没有脾气的人,可是被人这么欺负到头上,哪怕是她,也忍不了。   “原来你们的电池是用这么昂贵的生产线生产出来的,如此高的成本,一旦技术壁垒被打破,很容易就被取代了。”   “我们很欢迎技术切磋。”   她刚准备还击,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刚扬了扬手,夹在手臂内侧的几张宣传页就掉了下来,一页一页,飘得最远的一张,掉到了刚上楼梯的地方。   一直跟着他们的工作人员,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那种笑声,只让池怀音觉得全身的火气都燃了起来。   那不是对她一个人的歧视,而是对一个落后民族的歧视。那种感觉让她感觉到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正当她寻思,要不要低头去把那几张宣传页捡起来时,楼梯处突然出现一道熟悉的人影。   季时禹身上还是穿着那一身极其寻常的衬衫西裤,脚上那双皮鞋还是为了来日本,特别去新购置的。   他踏着楼梯,一步一步向池怀音走来,他见地上散落的宣传页,低着身子,一张一张地捡起来,头顶的旋涡时隐时现。   池怀音觉得好像一个慢镜头,将季时禹的每一个动作都特写了一番。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手上,白皙却有力道,手背上的青筋和手臂上的肌肉显示着这个男人的强大。   他用手整了整公司的宣传页,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走到池怀音身边,将那些宣传页交给池怀音。   他的身高在这群人之中鹤立鸡群,不说话,自有一番天然的气势。   认识池怀音那么久,他一眼就能看出池怀音脸上的表情不对,一阵青一阵白,很明显是气到一定份上了。   他的声音温和而低沉,脸上始终带着一丝礼貌的笑意。他问池怀音:“发生什么事了?”   池怀音并不是会吵架的人,但是被人鄙视,那种气愤还是让她握紧了拳头。不得不说,季时禹出现,一种油然而生的安全感,让她突然自信了许多。   “他们说,一条锂电池生产线的生产设备,要一亿美金。”   季时禹是干技术出身的,长河电池如今发展迅速,成本控制他心里最有数。一亿美金,完全是天方夜谭,狮子大开口。   他嘴角微微一勾,右边比左边高,带着几分熟悉的痞气。   他说:“你告诉他们,我们不买了。”   “啊?”池怀音有些意外:“可是……”   “你翻译吧。”   池怀音看着季时禹的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着她熟悉的泰然自若,他笑着,给了她无穷的勇气。   她微笑着翻译了这句话,然后一旁的人都笑了笑,分明是带着几分洞察一切的瞧不起。   以长河的实力,甚至是整个中国电池行业的企业,买一亿美金的生产线,都只是一个笑话。   哪怕是宝岛的大新,也不敢随便拿这么多钱冒险,毕竟那时候的锂电池还是日本企业垄断的。   那人用看上去很礼貌的模样,说着傲慢无力的话。   “恕我直言,锂电池技术门槛很高,你们中国人,是不可能生产出锂电池的。”   池怀音在翻译这些话的时候,双拳几乎是握紧的。   季时禹看得出池怀音的气愤,和她相比,对于别人的鄙夷,他倒是没有任何情绪的表现,只是淡淡说道:“能不能做得出来,是靠实力,不是靠一张嘴。”   他突然伸手,搂紧了池怀音的肩膀,轻轻一笑,不再依赖池怀音的翻译,转而用最简单,能让众人听懂的英文说道:“So,you should say sorry to my wife。”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季时禹嫌少接受电视台的访问,偶尔上节目,基本上都是专业性比较强的那种。   主持人对他的过去调查地很详细,说起那次日本之旅,他问:“听说您一直对那次的事耿耿于怀?是因为他们鄙视了您吗?”   季时禹笑着摆手:“不,我没有那么强的自尊心。”   “欸?”   “鄙视我无所谓,鄙视我妻子,不行。” 第48章   离开设备陈列车间, 齐莎还要和大新分公司的人开会,池怀音带着季时禹到了海边。   日本是一个填海造路的国家,在弹丸一般的国土之上, 打造了这样一个现代化的国度。日本人说话的音调没有大起大落, 听上去很温和,所以日本人有礼貌, 是全世界闻名的。   在日本受到这样的对待, 是季时禹和池怀音都没有想到的。   两个人脱了鞋沿着美丽安然的海岸线一路走着, 直接踩在沙滩之上, 季时禹拎着两人的鞋, 一路都很沉默。   池怀音微微抬眸偷瞟了季时禹一眼, 只见他的侧影在夕阳的映照下, 被镀了一圈金黄色的光芒,她的视线落在他如山峦一般高挺的鼻子上, 然后是紧抿的嘴唇,他沉思的模样将他的表情带得几分严肃,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周身的气场,冷峻之中透着几分深沉,仿佛一夜成熟,他身上的那些孩子气全部褪去了。   “还在想那几个傲慢的负责人吗?”池怀音温和地问道。   季时禹低首侧头,对池怀音淡淡一笑, 随即摇摇头:“不, 我只是在好好感受日本。”   池怀音有些怀疑自己听错:“感受日本?”   “无关历史, 来了日本,才真的感觉到,这个国家真的不错。”   “嗯?”   “这里是技术人的天堂,所有不可思议的想法,全世界最先进的东西,不敢尝试的一切,在这里,都可以实现。”季时禹笑:“到这里,我才真的感觉到伟人说的那句话,落后,就要挨打。”   看着季时禹认真的表情,池怀音也受到几分感染。对比中国和日本,我们还落后很多,但是畅想未来,她仍然满怀期待。   “这个时代给我们这样的机会,也给我们这样的责任。挨过打爬起来,继续负重前行,这是我们该做的。”   ……   离开海边,坐巴士回住宿的地方。   池怀音有些累了,刚要靠着季时禹睡觉,季时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三块巧克力。   “听说日本的巧克力很好吃,给你的。”   “嗯?”   池怀音有些涣散的目光,落在季时禹手上的巧克力上,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想到这一整天发生的一切,再看着那几块巧克力,觉得天大的委屈,都被抚慰了。鼻子有些酸酸的,她问他:“你什么时候买的?”   他拿着那几块巧克力,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有些抱歉地看向池怀音。   “体温都捂化了,不能吃了。”   他刚要收回手,池怀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那三块巧克力抓到了手上。   果然如季时禹所说,全都捂化了,抓在手心有种软软黏黏的感觉,可是池怀音还是收下了。   “回去用冰箱冰一冰,再冻回去,就可以吃了。”   看池怀音一脸满足的表情,季时禹内心有些愧疚。   他抬手抱紧了池怀音的肩膀,声音有些喑哑:“你可以不要这么懂事,这么容易满足。在我面前,你可以娇气,可以任性,可以霸道,我不要你再受任何委屈。”   池怀音靠着他的肩膀,心底甜蜜。   “好。”她仰着头,笑着看着季时禹:“我以后一定努力做一个野蛮女孩,让你满意。”   季时禹宠溺地刮了刮池怀音的鼻子。   “傻。”   ……   ******   锂电池是季时禹还在森城有色金属研究院的时候,就进行过的课题,前后研究了一两年,从技术层面来讲,他已经算是成熟了,手工组装少量,他完全可以完成,但是要量化生产,还是一个难题。   从日本回国以后,季时禹开始积极组织攻关锂电池的人员团队。   最紧要的,还是生产线。   大家都知道季时禹在日本受的挫折,内心都憋着一股劲儿,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所有人内心都只有一个目标,他们要生产出最好的锂电池,打破日本企业的垄断。   公司的会议室内,一人一杯茶,坐在拼凑的长桌四周,对于锂电池的生产头绪不多。   周继云跟着季时禹研究了一年的锂电池,对于锂电池的生产技术难度心中有数。   “我们的镍镉电池生产线,大体可以拼凑出一条锂电池生产线,所有能兼容的,可以直接用镍镉电池的生产设备。”周继云皱了皱眉,也有些为难:“不能兼容的,那些设备我们是买不起的。”   季时禹坐在上首,表情沉着,没有任何为难,淡淡说着:“不能兼容的,就用人工和夹具来替代。”   在日参观的时候,季时禹注意到,日本的生产线,都是无尘真空生产车间,这样才能生产出最高质量无偏差的锂电池,而长河破旧的生产车间,连空调都没有,别说什么真空无尘生产车间了,离了那几台破旧的吊扇,工人们就要热中暑在里面了。   如何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关于无尘真空的问题,你们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解决?”   赵一洋说:“有没有可能改造我们的厂区?”   “改造的花费,卖掉长河都不够。”   “封窗和人员消毒穿防护服呢?”   “那夏天就不生产么?森城天气热的日子远比冷的日子多。”   ……   众人一言我一语的争执声之中,季时禹轻轻拍了拍桌子,引得众人注意。   “有没有可能,把无尘真空的仪器做小?大型的无尘真空生产车间没有上亿的钱是弄不下来的,但是做小,一个工人一台,只需要保证一小部分体积的真空无尘环境,简单很多。”   池怀音觉得季时禹说得有些抽象,想了想,举例子问道:“是像刚出生孩子的温箱那样吗?”   季时禹顿了顿声,回答:“差不多这个意思,一人一台,相比改造一个大空间,这种小的仪器,生产和使用都更节约成本。”   两人说完这话,众人先是沉默了几秒,随即都精神振奋了起来。   大家都是技术团队,一个想法出来,有的人开始画图,有的人开始分析技术层面的可能性,整个会议开得热火朝天。   要做锂电池,第一,当然是技术,第二,自然是资金。   技术层面的问题解决之后,要投产就必须要资金。   第一年的分红送到池怀音表哥手上之后,表哥非常满意,当时就表示过,如果长河需要扩大规模,可以找他谈。所以季时禹第一时间,还是找到了苏祥正。   长河注册之初,注册资金500万元,出资300万的苏祥正占股60%,季时禹作为除了投资人以外的第一大股东,以技术和少量资金入股,占比15%,赵一洋8%,周继云和池怀音5%,剩下的是给其他员工的技术股份,0.5-3%不等。   大新的订单完成以后,长河第一年的年盈利超过计划300%,所以当初注册资金的缺口,早就用分红资金填补进去。虽然他们没有拿到太多的现金,但是长河是赚了钱的,直接表现,是季时禹送到苏祥正家里的那张支票。   所以这一次的增资,苏祥正答应得非常爽快。   周五,苏祥正到宏诚汽车谈投资的事宜,厉言修刚从生产车间回到办公室,工作服都没有换,身上还带着点机油,他脱了工作服,挂在办公室门后的挂钩上。   秘书很快就送了茶水进来,两人坐在沙发上,气氛和谐。   “表哥,我记得你喜欢喝茶的,对吧?”厉言修一直跟着池怀音喊苏祥正表哥,这一层亲昵的称呼,让他们的合作谈得很顺利。   苏祥正笑笑:“你这里茶叶好,每次都要来讨一口。”   “哪里哪里,行家面前,我哪敢班门弄斧。”   两人说完宏诚汽车的投资事宜,便很随性地聊着天。   厉言修端起已经有些冷掉的茶,抿了一口,这种投苏祥正所好的茶叶泡得茶有些微苦,厉言修并不喜欢,他也品不出那种回甘,但是还是面无表情地喝下。   “听说表哥,最近又给长河电池增资了?”   苏祥正笑笑:“增了1550万,怀音那个男朋友,说要用来研发锂电池,什么东西我也不懂,我看他搞得还挺好的,能赚钱就行。”   厉言修笑了笑,“那是。”   想到打听来的一些情况,厉言修放下茶杯,轻抿嘴唇,略带笑意地说道:“听说那个人人品还不错,他朋友要在森城买房子,缺十几万,他把钱都借出去了,应该是个可以信赖的人,比我更适合怀音。”   ……   和厉言修见完面的第二天,苏祥正就池家送礼去了。姑父评上了院士,理应上门祝贺,父亲不来,只有他来。   苏祥正对自己那位严肃的姑父虽然不是太喜欢,但是也算能相处。自家父亲对姑姑这位高知识分子丈夫是一万个瞧不上。两人一见面,说话都是夹枪带棒的,最后只能保持安全距离,当不认识算了。   池父被授予院士,开始拿国家级别津贴,池母比谁都高兴,做了一大桌子菜,一直都在和苏祥正喋喋不休说着池父的成就,如数家珍,眼角眉梢都透露着骄傲。   最后是池父被吹得面上有些挂不住,生硬转了话题。   “阿正,你觉得印象花园,这个楼盘怎么样?”   苏祥正低头吃饭,被问到自己熟悉的房地产领域,咽下食物,认真回答道:“很好啊,我几个朋友在那附近有地的,都卖出了很高的价格,那边的房价以后肯定会飞涨。下半年开始卖,估计几个月就抢光了。”   “那就好。”   苏祥正有些好奇地问道:“姑父你们要买印象花园吗?”   池父表情平和:“怀音他们要结婚,我让那个臭小子买印象花园。”   “您说季时禹?”苏祥正笑笑说:“那他可能还要等两年了。他把钱借给朋友买房了,手里的股权,为了增资,都在我这里做了股权质押,至少一两年内,肯定拿不出那么多现金了。”   苏祥正没有注意到池父池母冷下去的表情,一边夹菜一边夸奖着季时禹:“不过小伙子是真的有潜力,敢想敢做,又很聪明,如今手机普及得这么快,真的给他搞出点名堂来,以后也是我们怀音享福……”   ……   *******   因为池怀音表哥的爽快增资,长河很快就有资金投入锂电池生产线的构建。   季时禹没有钱跟着增资,为了保持占股比例,以自己的股权做了质押,以自己之后的分红来补上表哥的资金投入,如果他的决策不能赚到那么多钱,他的股权会相应都转给表哥。   这是一个很冒险,也很大胆的决定。但是季时禹还是有这个胆子赌,这是他对锂电池的信心,也是他对长河的信心。   厂里研究的无尘真空厢式设备,终于顺利完成。这种厢式生产不需要改造长河的生产线环境,工人只要戴着手套在真空无尘厢里生产就可以,创造了锂电池常温生产的先河。   周末,池母给池怀音打电话,要池怀音和季时禹一起回去吃饭。池怀音对此很惊喜。一直以来,池父池母对季时禹都是爱答不理,态度比较冷漠,居然会主动要季时禹上门吃饭,也算是破冰一角,值得庆祝。   周六,池怀音反复检查着季时禹的衣着,又特意挑选了很多池父池母喜欢吃得水果,将季时禹打造成一个礼貌上门的乖巧“女婿”。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等着他们的,不是普通的家宴,而是一场鸿门宴。   池母做了些家常菜,一家人坐在一起,气氛却有些低气压。   池父面色严峻,他面前的筷子,他一下都没有摸。   池父将一张印象花园的宣传页,递到季时禹和池怀音面前,语气中满含压抑:“你们看看宣传页,这小区下周开盘,我带你们去订房。”   池怀音瞥了一眼宣传页,面上带着笑:“年底买啊,我们订单的分红到了,就能买了。”   季时禹一直低着头,听见一贯听话诚实的池怀音,对自己的父母撒谎,他胸前就一阵滞闷。   沉默许久,季时禹抬起头,很诚恳地看向池父:“分红已经发了,被我挪作他用了。可能还需要半年左右,我才能拿到下一次分红。”   池怀音没想到季时禹会直接说实话,桌下,她的脚用力踩了季时禹一脚,示意他不要说话了。   “爸妈,没有的事,我们真的有钱。”   池父双手攥握成拳,面部肌肉都跟着这种压抑的用力,而变得紧张。   额头上爆出的青筋,能显示出池父此刻有多生气。   但是他还是压制着自己的怒气,许久,他几乎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句:“季先生,请你离开,我们有些家事要处理。”   眼看着池父要爆发,池母赶紧过来拉住池父:“老池,你别生气,你心脏也不好。”   季时禹看着池父动了怒,赶紧说道:“伯父,请您再相信我最后一次,您可以问表哥,长河真的在赚钱,但是新公司,需要资金不停地投产,要收益,至少要两三年的时间,作为决策人,我不可能自私地先拿资金解决问题。”   “季先生,请你遵守诺言。”   “……”   池父年纪大了,心脏不是很好,气到了极点,却连对池怀音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池母伺候池父吃过了药,他就回房睡了。   这次池父是下了决心了,他不再允许池怀音去长河上班,也不允许池怀音再接触季时禹。   季时禹勾画的伟大蓝图,都与池父池母无关,作为父母,他们要的,只是自己的女儿过着稳定而幸福的生活。   那种充满着不确定性的未来,前景再好,也需要时间去证明和等待。   他们不愿意再让宝贝女儿,拿一辈子去赌博。   池母伺候了池父睡下,再到池怀音房间,整个人都很疲惫。   她一推开门,就看见池怀音在收拾的衣服,直接从柜子里将衣服都拿出来往行李箱里放。   态度那么坚决。   池母老了,她也累了。她自然知道池怀音收拾行李,是要干什么。   她沉默地看着池怀音,许久,她问她:“你知不知道,今天,你要是迈出这个家门,可能就回不来了?”   池怀音手上捏着自己的衣服,眼眶中含着眼泪。   “爸爸太固执了,房子能代表什么?他当初和你结婚的时候,也没有房子,穷酸教书匠一个,如今还不是过得很好。”   “长河真的发展得很好,我也有股份在里面,我每天在里面工作,我最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关于那个电池厂的未来,池母不懂,看着长大成人的女儿,池母轻叹了一口气。   “你确定,你以后不会后悔吗?”   池怀音目光笃笃与池母对视,很认真地回答:“也许会,可是如果我这时候离开他,我以后会更后悔。”   “妈妈,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还年轻,我想赌一次。”   ……   *******   垂头丧气地回到上沙镇,天已经黑透。天气有些闷热,明明是盛夏时节,天上却看不见月亮,也没有一颗星星。一切都黯淡得好像季时禹此刻的心情。   他已经许久都不抽烟了,却还是忍不住买了一包。   坐在长河电池招牌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他落拓得像个流浪汉一样。   热风阵阵,吹得他心烦气躁,为了见池父池母,他穿了一身很正式的衬衫,这会儿整个后背都是汗,黏腻得难受。   做大长河到底对不对?如果以失去池怀音为前提,继续做长河,到底有没有意义?   他用力吸了一口香烟,吸得太急,那种刺激的烟草味道吸入肺里,他忍不住开始咳嗽。   烟草的苦涩味道占据了他整个胸腔。   咳嗽之后,他整个眼眶都红了。   火星明明灭灭,许久,当他准备摁灭香烟,回宿舍的时候,厂门口不远处,站着一道熟悉到有些不真实的身影。   他抬起头,在烟草燃烧的烟圈里看着那人,眨了好久的眼睛,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池怀音拎着笨重的行李箱,歪着脑袋站在离季时禹不远的地方。   脸上是她一贯温柔的笑容。   此时此刻,她身上又带着几分赌徒的勇气。   天幕短暂被乌云遮蔽,风一阵阵刮过。   微弱的月光,终于从厚厚的云层中透了出来。   那皎洁的光芒,为池怀音的瘦小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梦幻的光彩。   两个一无所有,赌掉一切的年轻人,就那么安静地对望着。   池怀音歪着脑袋凝视着季时禹,眼眶中明明含着泪,眼角却始终带着一点弯曲的弧度。   许久,季时禹丢掉了手中的烟。   “你知道的,我现在一无所有,你跟着我,要吃苦。”   池怀音咧着嘴唇笑,冒着傻气。   “我不怕吃苦,你在哪,我去哪。”   “我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好男人,但是我觉得,他们再好,都比不上你。”   ……   很久很久以后,很多人问季时禹,为什么会对池怀音死心塌地。   他只是沉默,然后回味。   因为他没办法带问这个问题的人回到1996年,看看那个义无反顾都到自己身边的女人。   多么有魅力。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盛夏,暴雨,原本要做的活动取消了,季时禹得了半天的假期。   惬意地躺在床上,季时禹抱紧了池怀音,很认真的感慨道:这种放假又下雨的天气,最适合抱着老婆看电视。   池怀音踢了他一脚:别瞎扯了,你在家,就起床去送孩子上学。   季时禹不爽地揉了揉头发:他都小学三年级了,为什么不能自己去上学?   池怀音:让你送,你就去送。   季时禹起床后,暗搓搓地想:最近应该努把力,生个二胎,抢走老大的宠爱,让那个死孩子知道爸爸的厉害! 第49章   比起季时禹和池怀音的儿女情长,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生产中国人标签的锂电池。   锂电池的投产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拆解锂电池的生产步骤, 还是有很多地方需克服。比如一块很大的极片需要裁剪, 在日本, 他们有分切机, 直接机器生产,精准、速度也快, 长河买不起昂贵的分切机, 最后是季时禹想出来的办法。   “用中国最普通的裁纸刀,以长宽相等的挡板作为夹具,来分切极片。”   他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 大家心里都在打鼓, 这到底能不能行?   赵一洋看到工人们开始以这种方式操作时,都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这要是有人来参观一下我们生产线,还以为我们闹着玩,跟学校里做手工似的。”   季时禹对此倒是并不在意:“能达成目的的,都是好办法。”   几个月夜以继日的调整测试, 长河的锂电池生产线终于开始生产了。   机械和人工操作的混杂声音在长河响起时,所有忙了几个月的工程师们,都忍不住眼眶泛红。   赵一洋明明笑着,眼角却有些湿润:“日本的设备, 一条生产线要一亿美金的成本, 再加上200个工人的操作, 一个电池的成本要七八元, 我们的土办法,能把一个电池的成本降到两元,我就不相信这样物美价廉的电池,不能抢占市场。”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季时禹却始终表情紧绷,即便他们有物美价廉的电池,他依然不敢松懈。   他看了一眼生产车间,确认都没有问题,最后对赵一洋说:“老赵,跟我到办公室来。”   季时禹随手给赵一洋倒了一杯水,赵一洋大大咧咧躺在季时禹办公室那张破旧的沙发上,表情惬意。   “只要我们把生产锂电池的消息放出去,我们的那些合作方,估计就会上门了。躺着赚钱的感觉肯定很好。”   季时禹喝了一口水,没有接赵一洋的话,而是转而问赵一洋:“江甜多久生?”   “医生说年底。”   季时禹的表情很寻常,轻轻勾了勾唇:“那你这段时间,就多辛苦辛苦了。”   “嗯?”   “靠我们的那些老客户,小客户,想要迅速打开市场,是比较难的。你知道‘羊群效应’吧,我们现在要抓领头羊。”   “领头羊?”   季时禹的办公室挂着一幅手机广告的月历,他把已经使用到10月的月历,又翻回了一月,敲了敲月历上的LOGO,那是当时销量第一的品牌诺记。   “我们必须定位大企业,诺记,就以他们为目标吧。”   ……   诺记是一家总部设在欧洲的北美企业,是索西集团最大的客户。   季时禹这个目标订得有多离谱呢?   整个长河电池,和诺记唯一的联系,是池怀音有一台诺记的翻盖手机。除此之外,赵一洋找不到任何和诺记有关的痕迹。季时禹订下了这么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赵一洋还是要努力去完成。   没有诺记任何商务合作的渠道,他就亲自去诺记森城总部的大楼蹲守。每天都去预约,一开始别人理都不理,后来也许是被他的执着打动,终于抽了五分钟见了赵一洋一面。   那一面,就用礼节周全地态度,打击了赵一洋。   诺记的手机能做到全球销量第一,有着严格的质量管理体系和工序体系,对于长河这种“不明来路”的货源,连看都懒得看。   赵一洋完不成任务,回来以后很沮丧地和季时禹说:“诺记的检测项目特别多,听说他们的手机,有高空跌落测试,按键寿命测试,扭曲测试,潮湿环境测试,高温测试,水溅测试,要求标准也很高,比如手机出现裂纹,会用五万倍显微镜进行分析,还要用X射线来检查不同类型的缺陷。我们还要继续跟进吗?”   对此,季时禹只对他说了两个字:“继续。”   不管任务多么艰难,季时禹下了死命令,赵一洋拼命也要完成。   1996年的圣诞节就要来临,诺记作为北美企业,要放很长的“年假”,如果还没有回应,就要等到来年了。   赵一洋最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每天几乎要睡在诺记的大楼。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诺记的负责人终于被赵一洋打动,同意把长河电池生产的锂电池,送到集团进行检测。   赵一洋送检验样品去诺记那一天,江甜突然发作。赵一洋不在厂里,池怀音和季时禹火急火燎地和江母一起把江甜送到了医院。   森城妇幼没有床位,只能在走道里给江甜加了一个床位,她还没有达到进产房的指标,只能继续等待。江甜痛得打滚,满头满身的大汗,嘴里不住在骂:“赵一洋,你再不来,老娘杀了你!赵一洋你个畜生!老娘再也不生孩子啦!”   走廊里全是江甜骂骂咧咧的声音回荡,连护士都被她逗乐了。   江甜被推进产房之后,赵一洋才匆匆赶到。   头发因为跑得太快,被吹得乱七八糟,外套纽扣被解开,里面的衬衫纽扣也解开,露出的脖颈上汗涔涔的,双眼血红,鼻头也红,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懵。   江甜生得很快,从进产房,到孩子生下来,不到半小时。   赵一洋当爸爸了,是个浑身皱巴巴的女儿。   当医生把孩子递给赵一洋看的时候,他一把抱住孩子开始痛哭。   谁劝都劝不住。   在座的季时禹和池怀音,自然知道他这一天的不容易。   蹲守了一个多月,诺记终于在圣诞节之前,为他们打开了大门。他不负众望,为长河电池带来了新的希望。   季时禹见此情此景,也很动容,拍了拍赵一洋的肩膀:“当爹的人了,坚强点。”   赵一洋抹了抹眼角:“我这是高兴的,你懂啥。”   ……   孩子被洗净做好了检查以后,才被送进病房。赵一洋太兴奋了,时不时就要抱着孩子来逗,要不是江母在一旁阻止,他怕是要抱着孩子满层楼的炫耀。   他抱着女儿一会儿做鬼脸,一会儿做笑脸,整个精神状态都看着不正常了。   “老季老季,”他用肩膀顶了顶季时禹:“要不,你给我女儿取个名字吧?好歹也是我们的恩人。”   季时禹低头看了一眼孩子,摸了摸下巴,很认真地考虑过后说道:“要不,就叫赵慕江吧。甜蜜。”   赵一洋一脸嫌弃地看着季时禹:“什么鬼名字,算了,我自己取吧。”   季时禹被嫌弃了,脸上有些挂不住:“老子不是你恩人么?”   “那你也不能挟恩求报,给我女儿取这么难听的名字。”   “哪里难听了?”   “哪里不难听?”   ……   *******   1997年,一月底,诺记终于给了回话。   他们的产品通过了诺记的重重检测,诺记的采购经理有意向和他们达成合作,但是诺记对长河的底细不了解,要求到长河厂区考察。   几天后,诺记的采购经理亲自到了长河的厂区。   长河劳动密集型的生产线,让采购经理吓了一跳。   他问季时禹:“这样生产,确定不会出质量问题么?人工不如机器固定,生产精准,能确保产品的合格率吗?”   季时禹对此非常自信:“我们有一套比机器生产更严格的测试体系,质检也很严格,我们的退货率不敢说全球,在全中国,可以说是最低的。”   “那如果我们根据不同型号的手机,要改变电池的形状,或者要增加订单,你们能完成吗?”   季时禹笑:“如你所见,我们的生产步骤手工操作更多。这世界上什么最灵活,难道不是人吗?”   采购经理的一笑,让季时禹吃下定心丸。   这单生意,大约是成了。   季时禹要去诺记签合同的那天,倒是横生了一些枝节。   众所周知,诺记是和索西长期合作的,也是索西的最大客户。   虽然诺记只是试水,先与长河电池签订了30万枚电池的订单,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长河的电池适配良好,之后诺记自然会长期合作。   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抢了生意,索西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他们为了独占诺记,向诺记抛出了降价的橄榄枝。虽然价格还是比长河高,但是索西毕竟是长期合作的公司,诺记也有些摇摆。   他们向季时禹提出,想要再继续试验,对比产品。   对此,季时禹倒是没有慌张,他只是淡淡说道:“如果要试验比对,我倒希望,我们两家公司,能一起见证这场比拼。”   ……   电池的测评,一般都是公司私下做的,像这样把两家供货商放在一张桌上,等待试验的事,在整个业内,恐怕都是闻所未闻。   诺记的检测实验室一块玻璃之隔,里面都是他们的专业检测人员,外面是实验室平日用来开会的地方,这会儿坐满了人。   上首是诺记的采购和试验负责人,左边是长河的代表,季时禹、池怀音、赵一洋;右边则是索西的代表,洋洋洒洒坐了十几号人,连他们的设备研发负责人都来了。   那个态度傲慢的日本人,在看到季时禹和池怀音的时候,明显楞了一下。   现场的气氛紧绷但不剑拔弩张,大家只是静静地等着电池的测试。   充电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反复三次,然后放电。待机的放电,通话的放电,整个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众人不得不开始聊天。   日方还是一贯说话有礼,态度中的傲慢,却依然难掩。   他们的翻译说道:“我方负责人说,没想到在这里又碰到你们,我们公司用了近十年才把锂电池生产到最优标准,你们半年时间就研究出锂电池,厉害。”   嘴上说着厉害,却故意在这种时候,强调他们只研究了“半年”。其心可诛。   季时禹没有丝毫慌张,略显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嘴角微动,池怀音知道,那是他生出厌恶的表情。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团队,一双深潭一般幽邃的眸子在实验室的明亮灯光之下,甚是迷人。   “因为简单。”季时禹笑:“中国人的聪明,你们应该是最了解的,你们学了我们多少东西?”   日方对季时禹的狂妄很不爽,立刻反击:“你说的那是几百几千年的事了。如今我们已经跑过你们多少年了。”   “我们跑了几百几千年,稍事休息而已,不到终点,谁赢怎么说得准?”   桌上气氛正有些紧张,实验室里开始了最后一项——通话测试。   通话过程中,同等充电时间,谁家的电池先耗尽,电池的性能自然就弱一些。   日方的代表对于这样的测试志得意满,他们已经进行了多少次了,自然知道自家的电池性能。   比起来,长河的电池根基尚浅,池怀音和赵一洋都有些紧张,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却一直紧紧攥握着拳头。   48分钟过去,两家的电池都开始电量报警。   55分钟过去,两家的电池开始二次电量报警。   63分钟过去,两家电池的能量灯同时熄灭。   池怀音和赵一洋终于松了一口气。   站在池怀音身边的季时禹像一座山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似乎没什么表情,也完全不紧张。   池怀音悄悄将手心的汗蹭到裤缝之上,和季时禹比比,她果然还是道行差了一些。   这个结果,让索西的人大为意外。   原本以为在电量测试之后,他们的产品优势会很明显,没想到,长河电池以半年开发出来的产品,竟然能做到和他们一样的程度。   一直坐在上首的诺记负责人,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他手边放着两个用红布盖着的小盒子。   此刻,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很公事化地说道:“对比产品的性能,你们两家为我们提供的产品,是差不多的质量水准。”   说着,他一个一个揭开了面前的红布。   “这是你们给出的价格。”他看了一眼索西的人:“索西,一枚电池的报价,是八美元。”说着,他顿了顿声,再看了一眼长河的价格,脸上淡淡一笑。   “长河电池,四美元。”   ……   和诺记的合同签订完毕,三个人一起从诺记的大楼里走出来。   冬日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池怀音伸了个懒腰,始终觉得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   他们公司没有配车,三个人站在诺记大楼前的公交车站等车。   赵一洋还在回味刚才发生的一切。   “老季,你真的太厉害了!你回击他们的话,真的说得太给力了!”   当价格揭开的那一刻,之前鄙视过他们的日方负责人,几乎是拍着桌子跳了起来。   “怎么可能,四美元?四美元的锂电池哪里还有一丁点利润!!”   “这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季时禹也跟着站了起来,脸上始终带着他的招牌式痞笑。   “感谢你们,让我们认清了一个事实。日系企业的设备,我们确实买不起。”他抿唇,语气始终不卑不亢:“我赞同你的话,锂电池的门槛确实很高,但是我们中国人,也还是能迈进来。”   ……   一月是最冷的时候,寒风稍显凛冽。但是签成了合同,他们胸口都是一腔滚烫。   不仅仅是为了长河,更是因为他们用勤勤恳恳的技术和产品,真正打了日企一个耳光。   这种感觉,实在太解气了。   赵一洋叽叽呱呱半天,半晌,很高兴地说:“我要去买几瓶可乐,你们等我一会儿。”   赵一洋一走,就只剩池怀音和季时禹两个人站在车站里。   “今天真的很解气。”池怀音心里也很高兴:“你也真的很厉害,你都不知道,我和赵一洋两个人都紧张死了,他那个大黑脸,那会儿都吓得惨白惨白的。”   她还要继续说话,站在她身后的季时禹,突然就低下头来,毫无征兆地埋首在池怀音的颈间。   季时禹比池怀音高出20多厘米,重量自是不用多说,池怀音用尽了力气,才将他撑住。   “怎么了?”池怀音以为季时禹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她刚要回头,就被季时禹按住,力道不重,却很霸道。   “别动。”   “嗯?”   季时禹的声音不高,疲惫中带着沙哑:“让我靠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关于名字,季家的公子一直不满。2008年,季公子要上小学的时候,他很郑重地和父母谈判。   季慕池:我要改名字。   季时禹对此倒是没有反对,反而积极响应:可以啊!我正有给你改名字的意思呢。   季慕池:改什么?   季时禹:今年奥运,我们要致敬奥运。我觉得吧,季北京,季奥,季中奥,季……   季慕池:……算了,不改了。 第50章   季时禹紧紧靠着池怀音, 整张脸埋在她颈肩之上, 好像一台需要充电的机器, 一动不动地粘着池怀音, 冬日唯一那点露在外的皮肤贴合,温暖入心。   池怀音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乐了, 轻笑出声:“还以为你一点都不紧张呢。”   季时禹的声音从她耳畔传来,带着几分疲惫。   “其实,我并没有把握。”   “嗯?”   “我们的电池,是不是能到索西的水平,我没有把握。”想到最后的结果, 季时禹闷声笑着,竟然带着几分惊喜:“原来,索西也不过如此。”   “是啊, 我和赵一洋也吓死了。”   许久没有动的季时禹终于动了动脑袋, 将脸露了出来,然后伸出胳膊, 环住了池怀音,以一种温存而缠绵的姿势。   “希望有一天, 长河电池,能成为全世界市场占有率第一的企业。”   池怀音没有嘲笑季时禹的梦想, 从心来说,她也盼望着这一天的来临。   中国制造不再是一个粗制劣造的笑话, 而是全世界都认可的标签。   这是他们作为技术人, 唯一的目标。   池怀音笑, 抬手握住季时禹的手。   “所以,季总,你可要加油了。”   ……   长河锂电池生产线的日产量大,诺记那一批电池很快就生产完成。   诺记对产品的质量很放心,又签订了1000万枚锂电池的合同。长河靠着低廉的价格和过硬的产品质量,成功将诺记从索西手上抢了过来。   合同签订成功的那天,恰逢季时禹的生日。   大家要出去喝酒聚餐的时候,都闹着让季时禹拿出身份证。   “济公是不是真的今天生日?该不是为了趁聚餐,蹭过的吧!”   “济公身份证拿出来看看~”   “好不容易聚餐一顿,还要给老大庆祝生日!没天理啊!”   ……   大家用筷子敲着桌子,让季时禹拿身份证出来看,季时禹被闹得没办法,只能把证件掏了出来。然后众人又开始研究季时禹身份证上的照片,那是他学生时代的样子。   “济公以前长得怪好看的,主要是又嫩又秀气,怪不得池总能看上。”   “要不是济公长了张好脸,我们就没有池总这么好的领导了。”   “……”   长河的团队一贯没有什么领导下属之分,尤其季时禹,常年在实验室和车间打转,完全不像一个老总,有时候他要出去谈事,一换上西装,大家就开始调侃:“人靠衣装马靠鞍,济公穿了西装,还真的有几分大老板的样子了。”   和对季时禹的调侃对比,他们对团队里唯一的女性——池怀音,则是十足的拥护。   也许是工科女孩实在太少了,有一个一直在领域里坚守,并且没有爬墙,在内部就消化了,大家自然是爱护得紧。   再加上池怀音话少,平时吃苦耐劳,对于大家专业上的困惑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俨然已经成了长河的“小公主”。   大家喊池怀音“池总”,却喊真正的决策者季时禹“老季”“济公”,可见这地位差异有多大。   都是一帮男人,哪里记得什么生日,整张桌上,只有池怀音一个人给季时禹准备了礼物。礼尚往来,她也给季时禹买了一台手机。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包里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生日礼物,轻轻地将包装好的盒子推到季时禹面前,也许是太多人看着她,她有些紧张,一时祝福的话也想不出,嘴一瓢,脱口而出。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话音一落,众人都开始爆笑。   池怀音意识到自己闹了笑话,面上有些微红,起身说道:“我……我去上厕所。”   说着,就跑了出去。   赵一洋晋级奶爸以后,就忙得焦头烂额了。好不容易不用回家陪妻女,像放了鸭子一样胡来,他突然捧起了季时禹的脸:“我给你的礼物,是一个香吻。”   他作势要亲下去,被季时禹正面直击,一把将他打开。   “滚。”   季时禹看了一眼池怀音出去的门,对众人警告道:“你们给我老实点,再调侃嫂子,揍人了。”   ……   池怀音脸皮薄,被大家调侃了,一定又是一番自我反省,怎么一到季时禹身上,老是说错话。   季时禹知道她的毛病,跟着出了小店,走入后巷。   狭窄的小巷子,周围都是门户紧闭,时间已经不早了,路上已经没有什么食客了。后巷堆着几个垃圾桶,没什么章法地胡乱摆放。地上有一滩水,风轻轻吹过,月光安然地洒下来,在那一滩水上,映得波光点点。   头顶的电线都交缠在一起,好像随时要掉下来一样,几步之遥的地方,有一盏不知谁家挂出来的灯泡,充当着小巷的路灯。   季时禹刚走出几步,就看见面朝着大树的池怀音,她一个人对着那棵树,一会儿拍拍自己的脑袋,傻得冒泡的样子,让季时禹心中一阵柔软。   不等池怀音发现季时禹,他已经一把上去,将她锁入怀中。   季时禹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池怀音倏然被抱住,有些懵,整张脸埋在他胸前,挣了半天,才钻出来,得以与他对视。   季时禹个子太高,抱着池怀音的时候,池怀音不自觉就垫了脚,这乍一抬头,仿佛索吻一样。她意识到这一点,立刻面上爆红。两人的脸贴的那么近,不偷香窃玉就不是季时禹了,就在池怀音抬起头的瞬间,季时禹想也不想,低头就在她柔软的嘴唇上浅啄了一下。   池怀音双手攀在季时禹的肩膀上,口鼻间都是男人特有的气息,那种滚烫得体温,仿佛烧灼着她的身体。   冬日穿得多,衣料摩擦发出窸窣的声音,季时禹略显愉悦的声音在她耳畔低低响起。   “我今天,真的很高兴。”   他看似平稳的呼吸带着几分急促,心跳也比平时激烈些许。   “两年,我终于做出了一点名堂。”季时禹笑:“对你,对你家里,也算有交代了。”   “很抱歉,今年过年,让你有家都不能回。”   想到家里的状况,池怀音也忍不住有点眼热:“我爸脾气比较固执,他也不是一定要找你要什么物质保证,只是希望你在任何时候,都把我放在第一位。”   “我觉得他老人家做得对。”季时禹抱紧了池怀音:“你值得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   季时禹低头缱绻盯着池怀音,笑着问她:“你知道,我今年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   “嗯?”   “赵一洋都有女儿了,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这个福气。”   池怀音面上微红:“傻。”   池怀音娇嗔的一声“傻”,立刻勾得季时禹心猿意马。   他收紧了双臂,支撑着池怀音垫得更高,想都不想,低头就吻住池怀音的嘴唇。   两人都紧闭着眼睛,吸吮着柔软而甜蜜的唇瓣,淡淡的酒气,在两人口腔之中传递。   季时禹吻得激动之处,将池怀音往墙上推,池怀音一后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空的垃圾桶,发出“嘭”地一声响。   这一响立刻惊动了两人,原本还吻得难舍难分的两个人,不得不分开。   池怀音粉拳捶在季时禹身上:“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野蛮。”   季时禹笑,放开池怀音,去放置那个空垃圾桶。   这不动还好,一动才发现,几个错落放置的垃圾桶遮挡之处,居然躲了一个人,那人整个人都快缩成一团了,就差要在这里练锁骨功了。   “周继云——”   季时禹的声音简直冒着火!   周继云见季时禹的表情是真的发怒,赶紧高举双手从垃圾桶中间站了起来。右手上还夹着尚在燃烧着的香烟。   “上有天,下有地,我真的只是出来抽烟的。”   说着,他非常委屈地说:“我一个大活人蹲在这里,你们居然都看不见。本来我是想抽完烟吓吓嫂子,谁知道你也跑出来了。”周继云忍不住控诉道:“正常人谁在垃圾桶旁边亲热?”   季时禹一把将池怀音拉到身后,池怀音怎么也想不到这小巷里居然还有人,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整个人都不好了。   直接掀起了季时禹的衣服,将头藏进了季时禹的外套里。一动不动,只希望此刻能长成一棵蘑菇,就不用面对这一切了。   周继云一脸无奈,他本来想着抽完烟跳出来吓吓池怀音,结果季时禹一过来就……   他也是怕被发现以后,会很尴尬,已经很努力把自己藏在几个垃圾桶后面了,有几个垃圾桶还有点潲水味,他们离得远些,还没那么大的味道,他整个人是靠着那些潲水的,简直要熏晕过去。   有他这么善解人意的朋友和下属吗?   周继云手上的烟快烧尽了,他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季时禹,半晌,弱弱地壮起了狗胆。   “明天要我上机油吗?要是让我上机油,我就不走了。”   季时禹的声音终于忍无可忍,拔高了几分:“快滚!!!”   ……   那之后,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池怀音都无法面对周继云。   过了好久,池怀音终于觉得这事应该忘得差不多了,才恢复了和周继云的正常沟通。   其余的人都被季时禹抽调去干别的了,整个实验室里只剩下周继云和池怀音两个人。   见季时禹不在,周继云赶紧把板凳拖到池怀音身边,特别认真地说:“池总,你到底喜欢济公什么啊?”   池怀音手上端着锂盐和有机溶液组成的电解液,动作微微一滞:“怎么了?”   “他真的心眼太狭小了,都是年轻人,情到浓时,都是可以理解的,我又不是故意的,他给我穿小鞋穿了多久了?”   “……”   “池总,你得给我吹吹枕旁风,让他别针对我了,我容易吗?我一个没对象的,看了那些不该看的,长鸡眼好吗?”   “……是……针眼吧?”   “不重要!池总,听说,他特别羡慕老赵家里有个千金,听我一句劝,你一定要努力,多来点偏方,拼死也要给他生个儿子!还要超级不听话的那种!气死他!”   “……”   长期和这些没正形的人混在一起,也难怪连池怀音这样的姑娘,脸皮也越来越厚了。   *******   1997年,举国上下最大的事,自然是港城回归。   一海之隔的森城是离港城最近的城市,那种欢乐的气氛更是浓烈。   回归前的几个月,森城四处已经开始挂起了各式各样的招牌和条幅,大家都在等待着7月1日的到来。   长河电池,也慢慢步上正轨。从1995年成立到现在,长河的纯利润已经超过五千万元,锂电池的利润占了整个公司利润的80%以上。   公司因为规模扩大迅速,已经进行了四轮融资和增资,季时禹从表哥那里,解套了自己的股份,将收益投入股份,成了长河名副其实的第一股东和决策人。   也一跃,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变成了森城崛起速度最快的青年企业家。   池母想念女儿,多次给池怀音打电话,就是池父那一边比较难搞,他对于池怀音离家出走的事,还是难以释怀。   虽然季时禹终于可以兑现当初的承诺,但是如今横在中间的山又高了几分,只能慢慢来了。   六月,森城的富商联合会赞助举办了一次青年企业家大会,季时禹第一次收到邀请。   公司接到电话的时候,赵一洋飞奔跑到车间,而季时禹当时正在检修机器,穿着一身工作服,身上都是黑色的机油。   “老季,快别修了!”赵一洋喊过池怀音:“你们俩,赶紧去逛商场,买衣服,我们要发了!”   ……   高尔夫球这项高端的运动,是1994年才由富商引进,这几年森城发展虽然迅速,但是也做不到普及到全民高尔夫的地步。   得知青年企业家峰会在高尔夫球俱乐部举行,饶是见过世面的池怀音,也有些微的忐忑。   和池怀音的忐忑不安相比,季时禹的表现实在太过淡定,明明也是土包子一个,走到哪里都不会露怯。   池怀音想,可能脸皮厚的人,真的比较容易成功吧?   上午十点,大会准点举行,一众青年企业家都穿着西服出席,大家的表情都很严肃,庄重,只有季时禹,坐在其中有些格格不入,低着头稍显漫不经心。   说来也巧,季时禹身边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厉言修。   以厉言修的家底来说,他应该不屑于参加这种青年企业家大会才是。   这两年,他的国产汽车以低廉的价格和超低的门槛,在整个中国大放异彩。虽然他觊觎池怀音这事让季时禹不爽,但是坦荡地讲,他的能力,是让季时禹很佩服的。   大会之后,主办方安排了地方给大家休息换衣,下午,会方提供了高尔夫球场给大家娱乐和交谈。   这种企业家大会,发言那些环节基本上都是走个过程,最重要的,是后面的交流,大家都是商人,自然要多寻求合作。   这也是季时禹不太愿意,赵一洋也一定要他来的原因。   和别的长袖善舞的老总们相比,季时禹是搞技术出身的,对混交际圈并不擅长。   大家坐在高尔夫球车上,别人在互相介绍自己,聊着高端的运动,循序渐进地插入生意的话题。只有季时禹,坐在离司机最近的位置,和司机聊着高尔夫球车。   “这车可以开多久?时速如何?”   “充电需要多长时间?”   到达果岭,其余的人分散而去,季时禹倒是和那个司机相谈甚欢,相约一会儿让季时禹来试试车。   站在厉言修身旁的一个三十来岁的企业家忍不住笑道:“听说这位季总靠两年崛起,看来,财富到了水平,品味还没追上。”   大家看季时禹走来,也无声地跟着一起笑。   季时禹的迅速崛起,在森城也算小有名气,之前也有一些人想要和他合作,他连人都不见。现场自然是有一些没有分得这一杯羹的人,看季时禹有些不顺眼。   那人话里的意思,不过是嘲笑季时禹暴发户,土。   其实那个年代暴发户很多,许多家里握地的森城人,都是一夜暴富。现场很多经过财富堆积,获得上流社会资格的人,原本也不过是个泥腿子。   在厉言修看来,在座的所有人和季时禹又有什么分别?   看看现场的人,厉言修温和一笑,连交谈都懒。   大家换好了高尔夫球的着装,由球童跟着走入果岭。   那天天气很好,虽然是夏天,但是没有出太阳,阴天,虽然稍微有些热,但是众人依然热情高涨。   运动,自然要有点竞技的彩头才有趣。   那个嘲笑季时禹的人,见季时禹走了过来,故意说:“要不我们赌点好玩的,一会儿分组了,赌个球,谁输了,晚上晚宴的时候,表演跳舞怎么样?”   旁人听到那人这么说,立刻大笑:“太坏了,都是一帮大老爷们,跳舞不丢人啊?”   说完,故意对季时禹说:“季总,他闹着好玩的,不参加没事。”   球童是球会派的,季时禹的球童去上厕所了,自己背着打球的工具,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原本没有注意到大家在说什么,视线始终落在停车点。池怀音在下一辆车上,她刚到,正在向他的方向走来,季时禹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池怀音穿了一身白的运动装,头上戴着一定帽子,看上去青春洋溢,大方得体。   她刚走到季时禹身边,就听见一个不怀好意地男人问:“怎么样,大家赌不赌?”   池怀音见大家都笑意盎然的,看了季时禹一眼,低声问道:“要赌什么?”   “今天输球的,晚宴表演跳舞。”有人替季时禹回答了池怀音。   池怀音没想到这些看上去道貌岸然的男人,会说出这么无聊的赌注。明知季时禹不会打高尔夫,故意要让人出丑,一时也有些气愤。   她正要说话,就被季时禹拦住。   季时禹低头看她,两人无声对视,他眸中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   围观的人很多,他眼风淡淡扫过提出赌注的人。   眼中带着一丝冷意,嘴角微动,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周继云和季时禹一直有些不对付,对此,赵一洋都有些诧异,问起这事,周继云就有些咬牙切齿。   “季时禹,心眼狭小,这种气度,凭什么当大总裁?”   赵一洋:到底为什么呢?老是针对你的感觉?   周继云:就因为他没有生到女儿!   赵一洋:这关你什么事?   周继云:他说是老子诅咒的! 第51章   虽然池怀音担心得不行, 季时禹却始终泰然自若。   “我和你赌。”季时禹笑着点了点那个提出要赌球的男人。   那人经常打高尔夫, 常年在90杆以下,算是小高手,自然不惧和季时禹比赛, 不怀好意地说:“那就承让了。”   四人一组, 围观人的注意力都在季时禹和那个男人身上。   站在一旁的池怀音虽然一直没有说话,心中的紧张却不能骗人, 她微微皱着眉看着季时禹,不知道他打算如何应对。   季时禹见池怀音不吭一声,嘴角扬起淡淡笑容,他拍了拍池怀音的肩膀, 一副很轻松的表情说道:“别担心, 输了, 我们一起去跳开场舞,我舞跳得还不错。”   球童已经打开球包,季时禹低着头开始挑选球杆。   5杆洞,一般用1号木开杆。众人看着季时禹像买菜一样挑选着球杆,半晌, 他笑笑说:“这么多棍子么?还以为一根就够了。这个1号木头杆最大,应该可以打很远吧,我就用1号了。”   虽然他选对了球杆,但他话音刚落, 旁边的人还是偷笑起来。找个最大的杆来抡, 也是亏他想得出来。   迎着一缕温热的风, 站在发球台上,季时禹先用手挡了挡光线,看了一下远方,然后试探性地挥动着球杆,连球都碰不到。   围观的人中,有人忍不住发出低声窃笑。   就在大家都不看好季时禹的时候,他面上戏谑的表情突然一转,姿势摆好,一杆挥了出去,球以抛物线飞向落球点,直接340码。   这一下,让刚才还一直在嘲笑季时禹的人,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愣住了。   长杆对于力量型选手是最好发挥的,季时禹个高看着也健壮,虽然比较有打好高尔夫的先决条件,但是他这一杆挥出去,是个会打球的也能看得出来,他这分明就不是新手啊。   那位老总一开始还志得意满,这会儿看到季时禹这一杆漂亮的发球,笑容瞬间定格在脸上,但是好歹也是商场沉浮过的,很快就淡定下来。   他高尔夫打得不错,一般情况都是赢球的那一个。   发球好也没什么用,高尔夫这项运动,最后是18个洞下来,杆数最少的才算赢。   “季总,客气了,打得这么好,怪不得要跟我赌。”   季时禹笑笑,没有说话。   漫步在绿茵茵的球道上,球道两旁的植物在绿茵之中盛放,郁郁葱葱。   那位老总越打到后面,额头上的汗越多。   最后,他以如常的水准结束了发挥,89杆,而季时禹,明明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却打出了84杆的成绩。   毫无悬念,赢了这场赌局。   那个主动挑衅的老总一脸炭色,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季时禹笑笑看了那人一眼,语气始终不卑不亢,用那人的话反击他。   “承让。”   说着,走到池怀音的身边。   他赢了球,池怀音一直悬着的心脏终于回归原位。她也跟着有些激动,却还要努力装镇定。   云层渐渐散去,一丝阳光透露出来,一片绿茵球道便明亮了起来。   季时禹一身运动装,看上去俊逸非常,年轻的脸上,带着几分意气风发。   他微微偏头看向池怀音,喉结滚动,几分性感撩拨着池怀音的心弦。   “可惜了,我更想和你跳开场舞。”   池怀音也笑,“可是我还是一样,跳舞会踩你的脚”。   ……   那天的晚宴,季时禹最终还是没有让那位老总跳独舞。   大家的起哄声中,那人尴尬至极,当他硬着头皮要进舞池的时候,却是季时禹站出来为他解围。   和那些已经功成名就的企业家相比,他根基尚浅,可是整体气度,却不输任何人。   他笑笑说道:“算了算了,齐总没有带舞伴,一个大男人跳,伤眼。这次就饶了你了,下次有舞伴的时候,必须跳舞。”   那人没想到自己在明显的挑衅侮辱之后,季时禹还能站出来为他解围,眼中不由流露出惭愧。   人群散去,季时禹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去。   社交场上的小插曲,却落入很多人眼中。   长河电池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厂家变成年度黑马,长河电池的决策人季时禹,因为这一场乌龙,进入很多人的视线。   厉言修沉默地围观了这场大戏,转了转手上的红酒杯,视线清冷落在季时禹离开的背影上,许久,将手上的酒一饮而尽。   那天晚上,回厂里的路上,池怀音还是有些难以压抑住的兴奋。   “你怎么会打高尔夫球的?”   季时禹的手随便撑在池怀音背后的椅背上,表情闲适:“谈事的老板,有些喜欢在这种场合谈。再加上想去研究一下高尔夫球车,就花钱去入了个球会。赵一洋一起去的,他说钱都花了,干脆再花点钱,学下球,也许以后用得上。”季时禹笑:“没想到还真的用得上。”   “所以你们经常出去,也不全是去谈生意,还有去打球了?”   “老板们喜欢一边打球一边谈,我们也是作陪的。”   池怀音也忍不住笑:“真是歪打正着了,解气。”   季时禹见池怀音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眼中流露出几分宠溺,转而摸了摸她的头发。   池怀音突然想起季时禹话里的意思,笑容一收:“对了,你刚说,你对高尔夫球车感兴趣?”   “嗯。”季时禹笑:“你没发现,高尔夫球车是纯电动力的吗?”   “你想研发蓄电池?”因为汽车里的充电蓄电池,和小型高端电子设备里的二次充电电池,是不一样的,池怀音也有些难住了:“汽车里的电池大多是铅酸蓄电池,厂里的设备什么又要重来了吧?”   “没那么快。”季时禹敲了敲太阳穴:“还只是想想而已。”   ……   ********   池父近来感冒了许久,每天咳嗽,偏偏性格又固执,不肯让池怀音回家看他。池母通过电话告诉了池怀音,池怀音也挺着急的,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家。表哥不喜欢池父,不好开口,最后想来想去,只能求助于厉言修。   周末,池怀音从上沙镇进了市里,她和厉言修约在闹事见面。   厉言修工作其实很忙,他们投产的汽车销量很好,一直在全国各地到处跑。   池怀音喝了杯水,将从农民那里弄来的各种止咳食补土方递给了厉言修。   “麻烦把这些给我妈,之前我感冒了咳嗽,就是吃这些吃好的,挺有用的。”   厉言修接过看起来有些脏的袋子,也没有什么嫌弃的表情,只是随手放在身旁的椅子上。   他单手撑在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池怀音,始终带着一丝笑意:“上次企业家大会,都没机会和你好好聊聊。”   池怀音态度坦荡,倒也没觉得什么:“人太多了,都顾不上了。”   厉言修眼眸中闪过一丝黯淡,很快又恢复正常:“听说你们的长河电池,发展得很好?”   说起用心经营的事业,池怀音的眼中也忍不住放出一丝光彩。   “一群人坚持到如今,总归是熬出头来了。”池怀音笑:“当然,和宏诚汽车还是比不了。”   说起宏诚汽车这一两年的大放异彩,池怀音也带了几分崇拜:“说起来,言修你怎么这么厉害?做什么都能成功,到底有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啊?”   厉言修抬起头,淡淡扫了池怀音一眼。   “哪有人能心想事成,总有怎么努力都办不到的事。”   他话中的意味深长,池怀音没有听得太懂,她看到厉言修,就想到季时禹说的蓄电池一事,随口便问了一句:“对了,你们车里的蓄电池,是和哪家厂家合作的啊?”   厉言修报了一个外企的名字,池怀音点了点头:“果然所有和技术有关的,都是国外走在前面。”   “长河也做铅酸电池吗?”   池怀音摆手:“不可能说做就做,也许吧。”   厉言修笑:“如果能有国企做出汽车的发动机、蓄电池,让汽车完全国产化,大概就能做到全民普及小汽车了吧。”   对于未来的畅想,池怀音始终信心满满:“一定会有这一天的。”   ……   池怀音是八月的生日,季时禹好不容易休息,立刻找了由头出来。   他想偷偷给池怀音选一份生日礼物。   他倒是没想到,会在市里最热闹的商圈里,碰到钟笙。   多年不见,季时禹都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钟笙变了很多,不再是当初那个表面高傲内里却自卑的少女,而是彻底蜕变成为一名成熟的少妇,一个孩子的母亲。   她热情地和季时禹打招呼,像个普通的妇人,一脸惊喜地看着季时禹说:“老同学,好久不见啊。”   ……   麦当劳在森城开了几年了,季时禹从来没吃过。他对自己的生活实在很忽略,基本上过得很粗糙,对什么流行都不感兴趣。   季时禹沉默地看着钟笙关怀备至地照顾着孩子,心里竟然生出几分感慨。   他的少年心事全都是关于这个落魄却又骄傲的女孩。她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却一直倔强地渴望改变命运。她努力和命运抗争的样子让他心疼,他在十几岁的时候,一直都以为钟笙会是自己未来的妻子。   可是命运真的很奇妙,池怀音的出现,将他当初想象的一切都推翻了。   如今再见钟笙,心中竟然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连尴尬的感觉都没有。   钟笙为孩子买了儿童餐,孩子乖巧地吃着薯条鸡块,让两个大人可以有空闲说话。   钟笙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上次我在电视上看到你,还吓了一跳呢。”   青年企业家大会在地方电视台播出了一下,季时禹有发言,被剪了一段出来。   “例行的东西。”   钟笙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抿唇:“上次也是在这家麦当劳,我和池怀音一起吃了顿饭。”   “噢?”   “当时替你解释了很多,但她态度还是很坚决,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工作。”   季时禹笑,往后靠了靠,单手搭在椅背上。   “在我身边。”   “是吗?”钟笙的表情有些意外,见季时禹一脸温柔的表情,半晌轻轻喟叹:“看来注定要在一起的人,兜兜转转,还是会回到原点的。”   “嗯。”   钟笙给儿子擦了擦手,喂他喝了一口饮料,又问季时禹:“话说,你一个大忙人,怎么会出来逛街?”   “她生日要到了。”   “哎呀,真的感人了。”钟笙撇撇嘴:“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季时禹的表情很平常:“不知道能送什么,感觉没有她喜欢的。”   钟笙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女人能喜欢什么,能和喜欢的人一起生活,这一辈子,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   从麦当劳出来,吃饱喝足的孩子不肯自己走了,一定要钟笙抱。钟笙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还要拎买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每一步都很吃力。   季时禹走在她两步远的地方,看了一眼,半晌皱了皱眉:“我帮你拎吧。”   钟笙也有点不好意思,抱歉地一笑:“那你帮我拿到停车场吧,我开了车过来。”   “嗯。”   ……   池怀音拒绝了好几次,不要厉言修送,但是厉言修很坚持,恨不得连拉带拽,把她拽到停车场。   “这里到长河太远了,我坐车回去就行了。”还没走进停车场,池怀音还是不想要厉言修送。   季时禹一个大醋缸,上次厉言修送了她,小脾气闹了好几天,这次又让他送,还不把厂里都淹了?   “反正是开车,也没多远,走吧。”   池怀音知道拗不过厉言修,想了想说:“那我先打个电话。”   说着,拿出手机,走到另一个角落,拨通了季时禹的电话。   刚到地下,手机的信号不是多好,有些杂音,但是还是能大概听清。   “你在哪里呢?”池怀音问。   “市里。”季时禹那边的环境也有些嘈杂的样子,一直滋滋滋的有杂音。   一听季时禹在市里,池怀音不由松了一口气。如果他在市里,厉言修送她,碰不到的话,就不会生气了吧?   她语气轻松了许多:“你在市里干吗?”   “碰到了一个老同学。”季时禹的语气很温柔:“你呢?回家了吗?”   “回了。真巧,我也碰到了一个老朋友。”   “那你和朋友吃顿饭聊一聊再回厂里吧。”   “你也是,好好招呼一下老同学。”   “好。”   “……”   池怀音挂断了电话,脸上的表情放心了许多。   她走到厉言修身边,两人一起走下了地下停车场。   “你一会儿把我送到上沙镇的路口就行了,我自己走进去哈。”   厉言修笑:“怕男朋友吃醋?”   池怀音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他性格比较霸道。”   厉言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两人刚到停车场,正好碰到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要出去。   路不宽,厉言修拉着池怀音往后退,怕那辆车把她擦到。   那辆车比一般的轿车要高,这会儿开得很小心,缓慢地通过那条窄窄的道。   池怀音和厉言修因为这特殊的情况,站得有些近。   那辆车通过,池怀音才往旁边站了一步,抬起头,向厉言修道谢:“谢谢。”   她掸了掸自己身后,因为靠到别人的车门,沾染的一些灰尘。   “池怀音。”   一道语调很熟悉,语气却有些不熟悉的男声,从齿缝中叫出了池怀音的名字。   池怀音下意识抬起头,一眼就看见季时禹那张明显山雨欲来的脸。   想到自己和厉言修在一块儿,她刚要心虚,再一看眼前的季时禹。他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身边站着抱着孩子的钟笙,两人也没站多远,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一家三口呢。   顿时心里也燃起了一股气。   季时禹死死地瞪着池怀音,看都不看厉言修,只是冷冷地问:“老朋友?!”   池怀音扬起了下巴,也回瞪季时禹:“老同学?!”   季时禹见池怀音还犟嘴,更生气了:“能一样?!”   池怀音看着季时禹那副模样,也不爽了:“我看一样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假期,两人一起窝在家里看电视,没什么营养的电视剧,里面的富豪有钱以后抛弃了发妻。   这引得池怀音强烈谴责:无赖,白眼狼,渣滓。   季时禹皱眉,总觉得她骂这几句话的时候,是看着自己的。   季时禹:这是电视剧,不是我。   池怀音冷哼:男人都一样,不是好东西!禽兽!   季时禹:……   果然不能给老婆多看电视。 第52章   两人就这么伫立对峙, 仿佛旁若无人。   停车场里空气滞闷,灰尘在空中漂浮, 眼前的一切看着都有种灰蒙蒙的感觉。   站在季时禹身边的钟笙有些尴尬,赶紧出来解围:“我和季时禹是在路上碰到的, 他看我抱着孩子不方便,随便帮我提一下的。”   池怀音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可是面前站着的钟笙不是别人,是她这辈子最难以释怀的人, 不管什么理由,看到钟笙和季时禹在一起, 就有种眼睛里被针扎了一般的感觉, 那种少女时期的委屈感又冒了出来。   她冷冷瞧了季时禹一眼,声音中再没有平时的善解人意,“我和言修倒是约好的。”   她的话音一落, 就看到季时禹眼中的火气瞬间就蹿了起来。   他的视线中看不到别人, 只是死死盯着池怀音,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池怀音小小的身影。一张脸绷得紧紧的,面部的每一块肌肉纹理都看着很不自然, 池怀音怀疑他似乎随时要吃人。   停车场离开的车道并不宽,不时地就有车要出去。他们四个人这么堵在路口,要出去的汽车, 都等得有些焦急。有些没耐心的司机已经按响了尖锐的喇叭。   见此情形, 季时禹空出来的一只手, “啪”地抓住池怀音的手腕, 粗鲁又霸道,一点都没有知识分子的斯文。   池怀音瞪着他,心想,他近两年努力压抑出来的什么成熟稳重,这一刻倒是统统被撕碎了,仿佛时光回朔,他还是当年那个小痞子。   也是她最熟悉、最习惯的样子。   他抓着池怀音还没走,就看见厉言修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他们前面。   厉言修在一旁已经看了许久,脸上一贯的温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表情,始终沉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不能忍受。   “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厉言修的表情也有些严肃,尽量克制着情绪。   “不用。”季时禹眼神冷漠,拒绝的语气很是坚决:“我个子大,这车太小,还是算了,我们有更宽敞的车坐。”   说完,竟然无耻地把钟笙的那些购物袋全数递到了厉言修手上,夹枪带棒地说:“你绅士风度一贯好,麻烦送一下这位女士,到她车里。”   说着,想都不想,跟拽牛一样,把池怀音给拽走了。   ……   池怀音也是快被季时禹气死了。   天气闷热,车里没有空调,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季时禹的话,什么“我们有更宽敞的车坐”,这车可真是宽敞,就是人也多,大几十号有的。   池怀音心想:这人的脸皮到底可以厚到什么地步?   不是上下班的点,车上人不多,坐得也很分散,天气热,让人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池怀音和季时禹的异样。   一股子的低气压在两人之间流转,季时禹蛮牛一样,将池怀音推到公交车最后一排最里面的位置坐着。   他像一堵墙一样,直接挨着池怀音坐下,池怀音被他控制在一张小小的座椅之上,不论池怀音怎么反对、挣扎,季时禹都不肯放她出来。   池怀音也试图反抗,她用力推着季时禹,但是他的吨位在那,池怀音九十斤的体重怎么是他的对手,又是推又是打,最后手疼的还是她。   毒辣的夏日阳光透过车窗照射进来,投在池怀音白皙的前胸和面颊上,瞬间就带红了一片。   池怀音折腾累了,也泄气了,双手环抱在前胸,往后用力一坐。   “你到底要怎么样啊你?”   季时禹见池怀音终于不挣扎了,往后一靠,余光瞥了池怀音一眼,冷冷的声音从口中逸出:“坐好。”   “准你去见前心上人,不准我见朋友?”   季时禹见池怀音语气不悦,微微皱眉。   “我这边的,别人结婚有孩子了;你那边的,到现在还在伺机而动,能一样?”   “别人怎么伺机而动了?我们现在就是朋友。”   季时禹不善于和女人吵架,他太清楚池怀音是怎么回事,看着聪明乖巧,善解人意,一涉及到感情的事,也和别的女人没有差别。胡搅蛮缠起来,越是高智商的女人,越是一套一套的歪理,他脑子堵住了才和她争辩。   “你再闹,我就体罚了。”他的声音严肃了几分。   “怎么,你还敢打我不成?”   季时禹轻轻扫了池怀音一眼,眼睛微眯:“我从来不打女人,但是我有很多让女人害怕的方法。”   池怀音越听越觉得这句话耳熟,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被他逼到楼梯道角落,被恐吓解了扣子的事,看看这大庭广众,还是决定别招惹他了。   季时禹这个人,如今看着道貌岸然,骨子里还是个臭流氓无疑。   回到厂里,季时禹抓着池怀音,原本想要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谈谈,结果他们刚一出现在厂区,几个管设备的工程师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池总池总,赶紧去看看,涂刷机怎么不动了,我们弄了半天了,那机器是日本仪器改装的,上面好多日文字看不懂。”   池怀音的手还被季时禹紧紧抓着,眼下大家都等着她,季时禹也没有松手。   几个人见此情景,都有些胆怯,本来以为两人手牵着手,是约会回来的,应该是心情很好,结果这会儿再一看,分明是吵架的样子,低气压都快蔓延到他们这边了。   “要不……我们还是自己继续琢磨。”识时务者为俊杰,谁这会儿触季时禹的霉头,周继云的下场整个厂里谁不知道。   大家正要逃走,池怀音的手却被松开了。   季时禹皱着眉头看着她,交代道:“回来了,第一时间找我。”   池怀音冷冷凝了他一眼,鄙夷地嗤了一声。   厂里的设备都是池怀音在管的,一帮大老爷们见池怀音一脸不快,也收起了平日的嬉皮笑脸,很认真地劝导着:“池总,小两口的,有什么不愉快,一会儿也就过了。济公也不容易,你多包容包容。”   池怀音回过头来,瞥了一眼说话的人。   那人也是聪明人,立刻转了风向:“但是男人都是贱骨头,不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千万不要轻易就原谅,要让他知道错了才行!”   池怀音听完,脸上瞬间缓和了几分。   默默围观的人看向那个说话的小伙子,心想:这样的人,要是在古代,绝对是个两面三刀的深宫老太监啊!   ……   虽然穿了工作服,但是去重启机器,还是粘了不少设备上的灰和机油。   池怀音脱掉手上的白线工作手套,左右嗅了嗅,那一身难闻的混合气味,让她有些自我嫌弃。   她回到宿舍的时候,下意识看了季时禹房间一眼。大门敞开,里面却没人,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一贯忙,整个厂里他跟心脏一样重要,什么都靠他决策,想必又是到哪里开会去了。   她回房里收拾了一下,把干净的衣裳、毛巾和肥皂一起放进了脸盆里,抱着脸盆往仓库改的那个一房一厅走去。   季时禹当时收拾了那间房子,是打算先在里面结婚,还花钱在里面装了一台电热水器,想要靠那点破东西先稳住池怀音的爸妈。后来事情闹出来,池怀音的爸妈直接激烈反对,那些玩意儿也用不上了。倒是那台热水器,十分便利,池怀音再也不用自己烧水,也不用提水,洗澡的问题得到了很好的解决。   热水器的电插上,要先烧水,脸盆放在浴室里,里面太热,池怀音等不住,就出来坐在床上。   这床上只有最简单的用品,因为池怀音时不时会过来做个卫生,倒是很整洁。她坐在床沿上,眼睛一眼就看到床边五斗柜上的那张合影。   看到照片上季时禹笑容咧出的一排白牙,瞬间就积了一肚子不悦。伸手就把那张合影给翻了下去。   水烧好了,池怀音进去洗澡。   大约十几分钟,等池怀音再出来,才发现季时禹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他坐在床沿上,见池怀音出来,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两人的视线于空气中交汇,他微微眯了眯眼眸,眼神中的情愫,变得炙热了几分。   池怀音拿着毛巾在擦头发,没有注意季时禹的眼神有什么不同。   她也不说话,看都不看季时禹。   “不是让你忙完回来,第一时间找我?”季时禹说。   池怀音的头发不再滴水,收起了毛巾,她转头要回浴室里,将她的东西都拿出来。   刚一转身,就被季时禹一把拦住。   他两步跨到她面前,像一朵乌云,将她面前的阳光完全笼罩住。   池怀音皱眉:“你这是在干什么?要吵架?”   “我说了,你再闹,就体罚。”   池怀音瞪了他一眼。   “神经。”   池怀音怒气冲冲吐出的两个字,在季时禹听来,却似乎带着几分娇嗔似的。空气中飘散着让人疯狂的香味,季时禹喉结滚过,突然就抱住了池怀音还微微带着一点水渍的身体。   猝不及防地接近,让池怀音不得不盯着眼前的男人。他的脸庞棱角分明,线条冷硬,呼吸粗重,像一头雄狮,气势逼人。   他一把将池怀音抱起来,压到床上。   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彼此感受着完全不同的身体线条。   季时禹的力道很霸道,甚至有些不近人情。隔着薄薄的衣衫,两人都能感觉到对方心跳的加速。   “放开我。”池怀音每次闹脾气,都被季时禹武力镇压,她实在恨透了这个男人永远简单粗暴的方式:“我真的生气了!”   季时禹一只手钳住池怀音的下巴,逼迫她与他对视。   “谁准你和那个叫厉言修的约好了见面?你想气死我?”   “那你还帮钟笙拎东西呢。”   “别人带孩子拿不了,我助人为乐。”季时禹皱着眉,想了想说:“以后我看到她,就躲十丈远,够不够?”   “关我什么事。”池怀音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有一点点甜。   “你叫那个人什么?言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惜字如金了?全名都不会叫了?”   “一直都这么叫的。”池怀音意识到被季时禹带走了,推了推他:“放开我,你怎么这么野蛮?”   “我还有更野蛮的,没对你使过。”   说着炙热的吻便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刚刚洗过的头发还是湿的,有的粘在她脸上,有的纠缠着季时禹的皮肤。那些潮湿透过池怀音的衣料,贴上皮肤,最后又被火热的皮肤温度传染,那种又黏又腻又热的感觉,让池怀音忍不住扭动着身体。   “放……唔……”池怀音用力挣扎,身上的男人噬咬着她的唇瓣,吞没了她的气息。   他粗糙的手通过宽松的衣服下摆钻了进去,在池怀音细腻的皮肤上摩挲。   那种久违的亲昵,让两个人都忍不住颤栗。   池怀音的皮肤上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季时禹的动作突然就温柔了下来,他一下一下撩动着池怀音,原本狂热的吻也放缓,一下一下,在她鼻尖,耳廓轻移。   池怀音的手抵着季时禹的前胸,胸前剧烈起伏,大声喘息,控诉着:“凭什么你做错了事,还耍流氓?”   季时禹低头吻住池怀音的嘴唇,一下一下,像在作画一般,在她唇瓣上勾画着轮廓。   “凭我心里,只有你池怀音一个人。”   ……   遒劲的手掌锁住了她的手腕,薄而有力的嘴唇将如火的吻从嘴唇一路往下移着。与她滚烫的身体相比,他的指尖略显冰凉,他的抚摸像一帖良药,将她身上的鸡皮疙瘩都抚平了,他的大手握住柔软的山峰,描绘着那种美好的形状,许久,喉间发出一声满足的粗喘。   衣衫轻薄,很快都被除去,池怀音羞耻地用手抵着与她一样去除了遮蔽的男人。   她有些委屈地说:“我们不是说好了,结婚前不做越轨的事,不学赵一洋他们,闹出亲戚朋友议论的丢脸事吗?”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都很守礼,除了当年酒后的荒唐,之后他们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尤其是赵一洋他们未婚先孕,季时禹还大为感慨,说一定不能学他们那样,要堂堂正正获得池怀音父母的认可,走正常人的步骤,结婚生孩子。   结果他如今又自己打脸。   箭在弦上,不发的那是柳下惠,季时禹从来都不是。   他试探性地往前动了动,发现池怀音虽然有些发抖,却分明为他准备好了。一时脸上便露出一丝坏笑。   “那是因为我珍惜你,才能答应这种愚蠢的事。”   “所以,你现在不珍惜我了,是不是?”池怀音的声音竟然带了几分哭腔。   季时禹低头吻了吻,凑在她耳边,以一种撩拨心弦的沙哑嗓音,轻声说着:“我现在更珍惜你了,所以才想和你成为一体。”   说着,将那一处火热埋进温暖之中,那种骤然的满足,让两人都有些失控。   “嗯……”倏然地交融,让身体的感受被放大,理智散去,整个人都有些懵。   两人都是久旷之身,陌生又熟悉的情潮作用之下,季时禹过了许久,才开始动。   狂风暴雨,风和日丽,雷电交加,各式不同的天气交错上演……   骤雨初歇,池怀音累得全身好像散架了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季时禹的手指把玩着她还没有干透又湿了几次的长发,一下一下,百无聊赖的模样。   他得了便宜,自是心满意足,搂着池怀音,突发奇想地说道:“我决定放弃正道了。早点怀个孩子,你爸妈不接受,也得接受。”   池怀音被他气死了,翻了个身,想脱离他的怀抱,又被他抱了回来,锁在怀抱范围内,也是不嫌热。   “你还真说得出口。”池怀音忍不住啐他。   季时禹笑:“我不仅说得出口,还下得去手。”   说着,罪恶的五指山又要下移,被池怀音狠狠蹬了一脚。   “你是不是忘记我的防狼术了?”   “好好。”季时禹搂着池怀音,一脸得了全世界的幸福表情:“我不动了。”   池怀音见他消停了,没再说话。   “就进去一会儿,进去就不动了。”   “你有脸吗?”   被池怀音揶揄了,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很认真地狡辩道:“都快三十了,加今天,就两次,再不努力补作业,说出去,确实没什么脸。”   “季时禹——”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周继云一贯疼老婆,得了空,就要粘着老婆。   三个太太打麻将,三缺一,他正好补空。   自家太太摸了一张牌:你前几天和赵总、季总是去哪里喝酒,那么晚回家?   赵太太一张牌打出去:最近老赵都在忙什么?他身边那个小狐狸精有没有开掉?   季太太自摸了一张,胡了:回头你和季时禹说一下,他今年已经出差五次了,再有第六次,我可能会生二胎,至于孩子的爸爸,我不确定是不是姓季。   周继云满头大汗地打牌,陪着小心,全程不敢说话,比孙子还孙子。   此事之后,周继云感慨道:要我去上战场可以,要我上槐荫太太团的牌场,绝不可能! 第53章   赵一洋又是一夜没有睡好, 自家女儿中途醒了好几次,他和江甜就是你蹬我一脚,我蹬你一脚,谁在家里没地位谁起来弄。   基本上都是赵一洋起来。   早上一到厂里, 组里的人就围过来抱怨。   “赵工,你知道吗, 昨天夜里,我们宿舍有两间房都是大门敞开, 没人回来的。”   赵一洋一头雾水:“什么玩意儿?”   周继云也进来掺和:“老季和池总,两个人一夜没回来睡,大门都没关。”   赵一洋对此倒是很震惊:“真的假的?我还以为老季是和尚呢,活生生大姑娘在身边这么些年的,居然不动。”   “切, 他肯定是得手了。”   “哎,老板没人性, 自己吃肉, 下属就拼命加班,吃斋。”   “长河电池, 血汗工厂!”   ……   池怀音回去换了身衣服,就按时回岗位干活了。   有时候还是会有些精神恍惚,脑中总是不断回忆。   季时禹抱着她, 一寸一寸地吻着她的皮肤, 两个人都仿佛找到了归宿。   他是个不会说情话的人, 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爱你”, 他看电影,看到那些外国佬不断抱着女主说“我爱你”,都会嫌肉麻。   夜里,她累到一动不动,他以为她睡着了,抱着她,无比珍惜地拨弄着她耳边的碎发,低声而笨拙地说着:“怀音,我爱你。”   池怀音背对着他,依然没有动,假装睡着,眼眶中却积起了水汽……   他最最大男子主义,还肯别别扭扭地对她解释。   “我没办法把发生的事情抹去,我学生时代没接触过别人,就钟笙一个,我也确实喜欢过她。她嫁人之前,我已经不打算再等,和她说明白了,后来她嫁人了,做出了选择,我就放弃了。”   “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已经扫得空空的了。我的心思也不是你想得那么龌龊,外头愿意和我睡觉的女孩很多,每一个都去睡,睡了还要负责,我这辈子要后宫佳丽三千人了。”   说到这里,池怀音忍不住啐了一句:“你以为你是谁,一呼百应呢?”   “你敢说你不是看上我长得俊俏?”   “呸。”   “你要我解释,为什么是你,我解释不出来。我只知道,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美好的姑娘。我一想到这辈子是和你走下去,就觉得这人生很有意思。我要是让你走了,我就是个大傻子。”   “你本来……也是大傻子。”   季时禹见池怀音态度并不抗拒,笑笑承诺道:“以后钟笙就是要去跳海,我也不围观,你不喜欢我接触谁,我就不接触。”   他怕尴尬,不等池怀音说话,就直接接了下去:“你以后也不准见对你别有所图的苍蝇,一定要见,我必须在场。”   “怎么喜欢我的就是苍蝇了?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哼。”   ……   池怀音觉得,那一刻,心中存了许久许久的不安和疑惑好像都飘散了。   爱是什么呢?爱不就是此生此世,此时此刻。   是她在他心里,这就够了。   ******   港城回归,举国欢庆之后,没多久,就爆发了亚洲发生金融风暴。   索罗斯个人和一些支持他的资本集团炒作外汇储备,经济影响政治,此事引得泰国政局动荡,紧接着,这场风暴扫过了马来西亚、新加坡、日本和韩国。   很多人传说,索罗斯会来狙击港城,一时人心惶惶。   季时禹原本有意研发新的产业方向,但是时局动荡,为稳妥起见,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虽然整个亚洲的经济状况震荡,但是长河电池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在亚洲企业纷纷涨价的前提下,长河电池仍然超低廉的价格优势就变得更为明显了。   一时间,订单多到工人规模必须达到2000人,上沙镇的厂房规模根本不够。   季时禹的个人资产,也随着长河的壮大而壮大。   季时禹踏实的做事风格,以及大气的性格,让很多人愿意和他做生意。   在他有意扩大厂区规模的时候,有一家铅酸电池厂的负责人找到了季时禹,想要把厂卖给季时禹。   赵一洋得知此事,非常反对,他将一份汽车杂志给季时禹看,指着其中的一篇文章说:“你看,你想的东西已经有人在你前面想到了。国外的科技发展超前我们几十年,我们现在去研究这些,完全是炮灰。”   季时禹低头一看,是一篇关于通达新车EV1的介绍。   标题叫【不是在充电,就是在去充电的路上:1997款通达EV1】。   见季时禹只是看了一眼,就没继续,赵一洋不得不说道:“这是通达出的一款划时代的产品,插电电动力汽车,主打零排放,整体设计和意识都非常超前。可惜的是,这款产品用的铅酸电池,受产品性能的限制,续航里程严重不足,连基本的代步需求都不能满足,换镍氢电池也不能抢救,居高不下的成本,让这款电动力汽车沦为笑柄,最终夭折。”   “通达这样国际型的企业都搞不出来,我们怎么可能搞得出来?”   赵一洋一副苦大仇深,忧国忧民的样子,季时禹忍不住笑了笑:“我现在还只是在考虑铅酸电池,你别害怕。”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搞铅酸电池,最后还是想搞汽车。”赵一洋皱着眉头想了想:“你该不会是要和你那个情敌,厉言修打对台,才要搞汽车吧?我的妈呀,池怀音看着人畜无害,居然还是个祸国妖姬啊?”   季时禹嫌弃地看向他:“放什么狗屁,滚出去。”   “别买那个破厂啊,要是真的能搞出铅酸电池,他卖什么厂啊!”   “……滚出去!”   虽然不停地阻止季时禹,但是赵一洋跟了季时禹这么多年,也清楚他的性格,牛也没他倔,他想做的事情,没有谁能劝阻得了。   就算明知会失败,他也一定要亲自尝试,真的失败了,才能相信这个结果是认真的。自信心也是没谁了。   跟着季时禹去看那个破电池厂,建在离上沙镇10公里外的下沙镇。   赵一洋一路都在碎念:“你看看这名字,下沙镇,溪山电池厂,又要‘下’,又要‘西山’,没有一样吉利的,有时候我们做生意的,还是要讲点迷信,这个厂,买不得啊。”   季时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理都没有理赵一洋,把他当一旁嗡嗡的苍蝇。   到了溪山电池厂,接待他们的,是溪山电池厂的厂长,一个失败的经营者。   他一看到季时禹,就开始生硬地拍马屁。   “季总真的年轻有为,感谢季总百忙之中抽空过来。”   说着,溪山电池厂还剩的十几个工人就走了出来,站在路两边围观季时禹和赵一洋,眼中透露着渴望,和长期不盈利,被打击过来的一种特殊的萎靡。   赵一洋被他们的目光瞅得毛毛的,凑到季时禹身边,低声说:“要不要紧啊,这个厂看着奇奇怪怪的,感觉跟丐帮似的,我看报表,经营状况很可怕,看这样子,应该是真的了。”   季时禹没有说话,只是很仔细地参观着溪山电池厂。   那个经营失败的人,对溪山电池厂应该是很有感情,竹筒倒豆子一样说着自己的情况:“这厂原来是国营企业,我爸的单位,92年破产改制以后,他承包下来了,只经营了三年,他就走了,之后就是我接手。我哥哥在泰国做生意,搞金融赚了大钱,本来说要给我投资,我借钱买了新设备,结果泰国今年金融危机,他也破产了。现在资金链断了,我只能把厂卖掉。”   季时禹看了一眼车间里的设备,转过头问他:“你们的产品,主要是什么销路?”   “我们是给电动自行车做铅酸电池的,也没什么固定合作的厂家,国产的电池厂也没什么大销路,也可能还是电池的性能不行,我本来想着我哥哥的投资进来,我就去矿冶学院挖几个专家的。”   说到这里,赵一洋不屑地嗤了一声:“我们森大不比矿冶学院好?”   季时禹瞥了赵一洋一眼,赵一洋立刻咳咳两声:“不是鄙视你本科母校,我这就是森大荣誉。”   那人见季时禹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立刻趁热打铁:“这厂的产权很清晰,地是镇政府的,我们只有经营权,我爸当年也不傻,签了100年,所以还是很划算的。唯一有个请求,如果季总愿意收购溪山,这里还有十几个工人,是溪山电池的老员工,当初我爸接下来的时候,就一直用着他们,希望你们也能继续用,他们都是很能干的员工,做电池也有十几年的经验了。”   那人口若悬河,一直在说服季时禹,季时禹转了一大圈,大概了解了情况以后,问了一句:“你这厂,打算卖多少?”   那人看了季时禹和赵一洋一眼,弱弱地问了一句:“五千万?”   赵一洋听到这个数字,嘴角一抽,声音都拔高了几度:“开玩笑呢?!五千万买你这破厂?那还不如去投资房地产!”   那人有些害怕,赶紧咽了一口口水。   “那……八百万?”   “……”   敢情先乱开个价,看看有没有冤大头接手?   这么开价,到底脑子有没有问题?   见季时禹还不说话,他也有些急了:“我欠了五百多万的外债,全用来买设备和买原料了,这厂怎么也得卖八百万,再低是真的不行了。季总,你相信我,铅酸电池是真的有市场,我要不是资金链断了,我一定会继续研发下去。现在的汽车,蓄电池都是铅酸电池,汽车的启动电池是放在发动机旁边的,连电动自行车也要把电池固定在一个高密闭性的环境里,几百安的电流瞬间释放,热量是潜在危险。铅酸电池的安全性是最高的,正负极材料是铅的化合物,电解液是硫酸溶液,三者都不易燃。”   那人看着不靠谱,说起专业领域,倒是句句都在点子上,连不看好这个厂的赵一洋也沉默了。   锂电池确实好,在目前的市场里,锂电池具有最高的能量密度,能做的很小,但是只试用于电子产品。锂电池的负极材料是石墨,碳材料的一种,电解液是酯类溶剂,酯类溶剂不仅易燃还有极强的挥发性,一旦大量放热容易燃烧和爆炸。所以现在的燃油汽车,蓄电池都是铅酸电池为主。   季时禹微微眯了眯眸子,尚在考虑,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单音的铃声开到最大声,在空旷破败的厂区里格外刺耳。   他接完电话,再回到人群里,脸色已经变了。   “怎么了?”见季时禹脸色大变,赵一洋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我现在要去市里一趟,这事回头再谈。”   “怎么了?”   “池怀音的妈妈晕倒了,在医院里抢救。”   “……”   *******   池怀音自认是一个还算理智有担当的人,接到池父的电话,知道妈妈突然晕倒,送到医院抢救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慌了。   那一刻,她六神无主,唯一能想到的,是给季时禹打电话。   池怀音到的时候,抢救室门口的椅子上,坐着池父。   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这个样子。   印象里,他一直是个严肃、古板,甚至有些冷血的男人。他好像从来没有在乎过池母,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很畸形,常年都是池母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却一声不吭。   可是他又很让着池母,但凡池母真要坚持的事情,他总是会妥协。   那时候,池怀音一直以为,因为他是知识分子,不屑于和泼妇吵架,所以才会一再忍让。   可是如今看来,似乎有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样子。   比如此刻,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双眼空洞,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头上夹杂的白发,让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连池怀音来了,也没有发现,只是双目呆滞地望着抢救室的那盏“抢救中”字样的红灯。   时间滴答滴答,抢救室里的医生出来,面色严峻地对他们父女二人说:“脑血栓,我们不确定能不能把人救回来,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一直直挺挺站着的池父,竟然脚下发软,差点跌了下去。   “爸爸。”池怀音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还是努力坚强:“你没事吧爸爸,你撑住啊!”   池父眼神空无地看了一眼医生,又看了一眼池怀音,傻傻问了一句:“怎么可能呢?她一直身体都很好的,连感冒都很少。”   ……   季时禹火急火燎赶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抢救室外并排坐着的父女俩,两个人都是丢了三魂七魄的样子。   看到季时禹来了,池怀音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季时禹赶紧上去把人扶住。   “怎么回事?”季时禹是此刻唯一脑子还清醒的人。   “医生说是脑血栓。”   季时禹扶池怀音坐下,用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后背:“不怕,伯母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池怀音越说越害怕,靠着季时禹的肩膀就哭了。   那种悲伤的情绪渲染,坐在一起的三个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期间医生下了三次病危通知。   要不是季时禹及时赶过来,池家的两父女可能已经垮掉了。   他们牵挂着池母,根本没有理智思考,医生给缴费单,都是季时禹一人奔波。   第二天的九点多,池母终于被抢救了回来,人也清醒了过来。   池母还需要住远继续观察,转入病房之后,医院的医生过来会诊,会诊结束,池父下意识要进去,被正好出来的医生拦住。   “病人说,她只想见女儿一个人。”   ……   池怀音见到池母的那一刻,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崩溃之后,又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   池母面色惨白,一脸病容,看上去完全没有平日老辣椒的模样。   她见到池怀音,还强撑着表情对她一笑,第一句话就是:“我没事。”   她已经清醒了,因为送医及时,没有出现中风类似的状况,整个人倒是还算正常。   池怀音两步过去,握住妈妈的手,蹲在病床旁,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池母手上没什么力气,勉强抬起来,放在池怀音头上。   “别哭啊,傻孩子,妈没事了。”   池母的安慰让池怀音哭得更伤心了。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这么久不回来看你们,我太自私了。”   “不怪你,你爸固执,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是我自私,不孝。”   冰凉的点滴顺着塑料管进入池母的身体,她的精力慢慢在恢复。   她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天花板,许久,她缓慢地说着:“怀音,如果我和你爸爸离婚,你会难过吗?”   “妈……”池怀音没想到她清醒以后,第一件事居然是说这个,也有些愣住了。   “人在快死的时候,才会认真地审视自己的一生。”池母的语气很平静:“我不恨任何人,我的人生过成这样,都是我自己的错。从前我没有勇气去纠正这个错误,如今我死过一次,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病房里窗明几净,红色的木窗框也被擦得很干净。窗户开了一个小缝儿,一点点风吹进来,撩动浅蓝色的窗帘。时起时伏,像人心一样,有些浮躁。   那种浓烈的消毒水气味让池怀音有些不习惯,她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妈,你累了,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你彻底清醒了再说。”   池母笑笑:“傻孩子,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顿了顿声,轻叹了一口气,疲惫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历经人生的沧桑。她有些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其实当初,我就不该去德国,是我太任性了。”   池怀音吸了吸鼻子,想到池母抢救的时候,池父整个垮掉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问过我爸吗?”   “还用问吗?”池母自嘲地笑笑:“我这个坏女人终于肯给他自由了,他熬出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系列】   池怀音最近发现,季时禹有秘密,市场和周继云、赵一洋鬼混在一起,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趁他洗澡,她忍不住搜了搜他的口袋。   发现里面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PLP CLUB”。   再一看,季时禹的名字旁边,还写着“会长”。   她一时也怒了,季时禹一出来,她就发作了。   “你是不是也学会鬼混了,PLP CLUB是个什么俱乐部?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   “手下的人做来揶揄我们的,PLP,怕老婆俱乐部。”   “那你这个会长……”   “闭嘴。” 第54章   最近池怀音实在焦头烂额,连长河的工作都快顾不上了。   因为池母要离婚, 家里已经完全乱套了。   出院以后, 池母就收拾了东西,离开了池家, 一大把年纪,又出去找房子、搬家。   很神奇的是, 池怀音觉得以她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太太做不到的事, 她都做得游刃有余。   池怀音也曾很俗气地劝过她:“少年夫妻老来伴,大家不都是这样么?”   可是池母就是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决, 问什么也不回答, 说什么也听不进去。总之, 那油盐不进的态度, 池怀音也不得不放弃了。   和池母离开之后如同重生一般的生活相比, 池父则像是一夜从天堂掉到了地狱。在这个家里生活了那么久, 他从来没有下过厨房,没有做过卫生,不知道家里的卫生纸放在那里, 要喝水,找个杯子都要半个小时。   虽然不说,但是池怀音也看得出来, 离开了池母,池父看上去颓废了很多。   “爸, 到底怎么回事啊?”池怀音也有些无奈了:“最近是出了什么事?我妈怎么突然就要离婚?”   不仅池怀音不懂, 其实池父也是不懂的。   想了很久, 池父皱着眉头,几乎自言自语地呢喃:“难道是因为那个德国专家团?”   自从女儿离家出走,和季时禹跑了以后,池母的生活就失去了全部重心。   池父因为女儿的出走,和她吵了好几次,说她的宠爱没有原则,所以才导致了这一切。   两个人关系也有些紧张。   有一天池父没有带心脏病的药,池母给他送到单位,然后就碰到了从德国过来访问的学者团。好死不死,其中一个女专家,正是池父当年的女学生。   池父原本以为,回去以后她会和他闹,这一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她什么都没说,就这么平静地度过了。   在他快要忘记这事的时候,她却突然提出要离婚。回马枪也不是这样使的。   这么大把年纪,一辈子都要走到头了,居然要离婚?池父想一想都觉得心脏疼。   池怀音听到池父自言自语,本能问了一句:“什么专家团?”   池父脾气也不好,看着池怀音,想到女儿也不听话,不愿再多说什么。这一段时间的事,事事都不顺心,最后他气急败坏地冷哼了一声。   “她要离婚就离,真当我怕她了!你要离家出走你就走,你们母女俩都是一个样,早点把我气死,你们都解脱了!”   ……   池父去上班,学校里的一些老同事也听说了池母搬家要离婚的事。   平素里这些老家伙都是劝他早点离婚,如今却说:“都是五十几岁的人了,离什么婚?一辈子都要走完了,现在离婚有啥意义?”   “虽然你这个老伴性格泼辣,你也忍了大半辈子了。她比你小好几岁,以后你老了,还要靠她照顾。”   池父听人这么说,心里极其不舒服。   这是他认识的知识分子吗?为什么说出来的话,都让人这么不舒服?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以前也和他们一样。   池母退休工资不高,池怀音担心池母生活费不够,和季时禹一起去她租住的房子,想给她送钱。结果发现她过得风生水起,每天都在参加老年活动。   至于经济情况,那就更不用担心了,这么多年,池父就只负责拿钱回家,家里的钱都是她管理的,银行的利率她比谁都清楚,什么股票什么基金,她跟着来一点,苏祥正那边的小投资她也跟一波……   这十几年,她也为自己存了个小金库。   这让池怀音不得不怀疑:“妈,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要走?”   池母还是和家里一样,特别爱看电视,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些香港的电视剧,头也不抬:“怎么会,这事是没有计划的,突然就想到了。”   池怀音坐在池母身边,季时禹在厨房里给他们倒开水和切水果,池怀音趁此机会和母亲说着体己话。   “到底为什么啊?”池怀音始终不解:“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难道你对爸爸真的没有感情了吗?”   池怀音话中的“感情”两个字,让池母握着遥控器的手顿了顿。   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宝贝疙瘩,鼻头微微有些酸。   脑子里突然就想到最后一次和那个老男人吵架,他气急败坏地怪她,怪她没有原则地宠女儿,才让女儿那么叛逆。   她的宠爱当然没有原则,不论是对女儿,还是对这个丈夫。   那天,他治疗心脏病的药没有带,怕有问题,她决定把药送到学校里去。   其实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到过森城大学,上一次,大约还是池怀音读大学的时候。她的内心,对大学这个东西有点抵触。   原因,第一,她没有读过大学,她对于自己文化程度不够,一直感到自卑,和自己的丈夫没有共同语言,是她一生之中的痛,所以她不愿面对这种高等学府,因为这仿佛时时在提醒着她,她和丈夫的距离;第二,她曾经为了去德国,大闹过森大,里面那些老教授老教师,都知道当年那件事,她自己也觉得不光彩,总是下意识想要逃避。   本来就心事重重,一找到他的办公室,里面站了好多人,据说是一个德国来的专家团,真是好巧,其中还有一个是老熟人。   ——丈夫的女学生,当年和丈夫闹出绯闻的女人。   回到家,池母好一阵子夜里都睡不好,委屈、难受、绝望像潮水一般,将这段不如意的婚姻淹没。她不愿被溺毙,所以她选择了自救。   池母眼神慈祥地看着池怀音,最后摸了摸她的脑袋,为她整理着鬓发:“很多事情,积累了太久,已经没有办法去解决了。”她瞥了一眼还在厨房切水果的季时禹,心里倒是很感慨:“其实我对这个孩子没什么意见,我能看出来他喜欢你,虽然浑,倒是一片真心。妈妈希望你因为爱和一个人组建家庭,而不是一厢情愿。”   “妈妈……”   “妈这辈子,算是没有这个福气了,但是我的女儿,我一定照看到我死的那一刻。”池母声音有些哽咽:“别怪你爸爸,他和我一样,都是最最希望你幸福的人。”   池怀音想到池父最近的状态,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要不要和爸爸谈谈,他最近状况不好,看得出来,他还是在乎的。”   “……”   在乎吗?也许吧。   他们这段婚姻已经走过了三十年,风风雨雨闹出了许多,虽然跌跌撞撞,总归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   只是她始终觉得委屈。   他们之间的交往都是她主动的,当初他回宜城看他母亲,她惊鸿一瞥看上了他,之后不顾女孩的矜持,总是到他们家帮忙,给他母亲洗了一年的衣服,硬是让他母亲把她包办成了他的妻子。   那时候她不懂什么感情,不懂什么门当户对,就是一个普通少女的心情,嫁给了心上人,那种幸福感让她忽略了,他是人,是个男人,他也有他的想法和决定。   连新婚之夜,也是她主动的,他一动不动坐在床沿,生气又木讷,她主动抱住他。   而他多半是因为年轻,经不起诱惑。   之后有一阵子,他们倒是像正常的新婚夫妻一样相处。   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她不过二十二岁,也爱美,头发留得很长,长相又好看,买个菜都被那种蹬着自行车的小痞子看上,人家扯她的辫子,大约是见她像个未婚的小姑娘,便吹着口哨问她:“姑娘,处对象了没有?”   她那时也害羞,刚要跑开,就见到他骑车过来接她,看见了这一幕。   她跑向他,他却一脸地不悦,对她说:“别人结婚了都剪短头发,或者盘起来,只有你,留这么长的辫子,也不知道给谁看。”   她意识到他对她的不喜,便开始想要开始改变,甚至刻意讨好他。   她认为他们的差距主要是她没有读够书,所以和他没有共同语言,于是也想学习他学的东西,但是他学的东西太难了,她打开书本,都跟天书一样。   她动了他的书,他以为她偷翻他的东西,气急败坏和她吵架。她有些理亏,之后便很少会进他的书房领域。   他每天没事就在家里看书,没人和她说话,她就拼命在家里打扫。他受不了了,对她发脾气:“你别整天在家里打扫了,你又不是佣人,再说了,我妈又不在,你勤快给谁看!”   那时候,她的性格就开始改变,从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变成了他口里的泼妇。   她剪掉了不讨他喜欢的辫子,每天看没营养的话本杂志,不再和他说话。   两个人的交流只剩下生理上的。她是他的妻子,他也不会在外乱来。   这段婚姻原本是持续不下去的,她每天看到他就在想,要不还是离婚吧,她能为他做的,可能只有给他自由了。   然后老天就给了她一个孩子。   他们吵架吵得要死要活的时候,她突然吐了他一身,他也慌了,不敢和她吵架了,送到医院里,才知道她怀孕了。   这个孩子的到来让他特别高兴,他每天回家,看到她就会笑。   他那时候很郑重地对她说:“要是男孩,就叫怀远,要是女孩,就叫怀音。”   ……   她一直觉得,人和人之间,是有感应的。   这段婚姻能走下来,是因为他们之间,也曾发生过几件好的事情。   第一件,是她生完池怀音的那天,还在产房里,生完晕晕乎乎的,一睁开眼睛,发现他没有去看女儿,而是在她身边傻站着,见她醒了,面上便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几个产妇都是刚生完,只有她身边有丈夫。   她很虚弱地问他:“女儿呢?”   这一提醒,才让他想起,还有一个孩子。然后火急火燎地塞了一个红鸡蛋给她,红色的颜料染了她满手,让她无奈极了。   他除了做学问,任何方面都笨手笨脚。   “医生说生完孩子会很饿,你先吃个鸡蛋。我去看完孩子,就给你去买碗面条。”   第二件,是她怀第二个孩子,没有生下来,大出血差点死掉,医生说她身体不好,以后最好不要再怀孕,怕有生命危险,那之后,他就去结扎了。   他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便把这个女儿当成宝贝。   如果没有那个女人,也许他们的关系不会走到极端。   那个女人是他的学生,长相没有她一半漂亮,但是比她年轻许多,清瘦型。她们最大的不同,是那个女人能和他讨论学术上的东西,而她不行。   那个女学生喜欢他,整个学校很多人都能看出那姑娘的心思,她以为他会避嫌,但是他却如常和她来往。在那个男女风气很保守的年代,他们的事被一些长舌妇传说,各种各样不堪的版本传进她的耳朵,她终于坐不住了。   学校要派他们去德国,她去单位大闹,弄得单位里的同事都对他指指点点。他很生气,他们在家里吵架,吵得邻居都要来敲门。   她始终挺着胸膛,理直气壮地说 “我不跟着去,你就爬到别的女人床上去了!”   他也很生气,忍不住吼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那个女人后来留在了德国。几年里,都是很普通的来往,他确实没有做出任何越界的事,但是因为她大闹这件事,他们夫妻俩的关系,也算是走到头了。   同床共枕,却渐行渐远。两个人都只是把女儿池怀音当做这段婚姻唯一的慰藉。   她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跟他去德国。   她做的事丢了他的脸,才把他推远。   更或者,他们从来没有走近,一切,都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关于池怀音的疑惑,池母没有说太多,很多事情太过久远,说出来也失去意义。   “没有缘分,两个人不会走到一起。”池母笑着,眼眸中却带了几分苦涩:“但是缘分不够,也走不完这一生。”   ……   ******   从池母租住的地方离开,两个人又要去看池父。   池父虽然爱发脾气,老固执,但是内心真的特别脆弱。   离了池母,他就跟离了秤的砣,只是一块笨重的铁块。   得知他们从池母那里回来,却又不肯放下身段多问。只是摆着架子说着:“她要是后悔,要她亲自来和我说。”   池怀音听见自家父亲居然还有这种自信,也是很尴尬,只能转移话题:“您吃了没有?”   她一脚踢在季时禹小腿肚子上:“去做饭先。”   季时禹知道他们父女俩要说话,沉默离开。池怀音才开始询问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池父那嘴一贯严,根本撬不出个什么。   不过池怀音话里提到的池母随口的几句话,倒是提醒了池父一些事。   比如关于他们这段婚姻里的几次风雨。   最初和她结婚,池父是非常不情愿的。   首先,他并不喜欢太漂亮的女人,长相漂亮的女人,大多大脑空空,而且这一类女人多艳俗,又招蜂引蝶。   其次,她没有什么文化,他是大学生,研究生在读,是大学里的教员,她初中都没有毕业,两个人没什么共同语言。   但是母亲做主,直接把她接进了门,他只能接受。   刚娶他的一段时间,总有人羡慕他,十里八乡最漂亮的一个姑娘,当初市长的秘书都瞧上了她,她却一心只喜欢他。   他得承认,她看他的目光,让他有优越感。   她心灵手巧,什么都会做,结婚后,每天都变着花样做饭。他下班去接她,正好看到几个社会小青年调戏她,别人扯她的辫子,他看到就觉得胸口堵得慌,不爽到了极点。接了她也不说话,等她说话,他就打断她,语气冷硬地说:“别人结婚了都剪短头发,或者盘起来,只有你,留这么长的辫子,也不知道给谁看。”   那之后,她就把头发给剪了。他看到她短短的头发,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夜里睡觉的时候,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短发:“短头发,也挺好看的。”   他听到她吸了吸鼻子,大约是又偷偷哭了。   因为不同的教育背景和不同的生活习惯,他们也会有些口角。他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工作关系,每天在家都有做不完的事,看不完的书。她没事就在家里不停地打扫,他看了就有些受不了。让她不要一直打扫了。   可是他话总是说不好,说着说着就要去刺她一句。   其实他明明是看她太辛苦了,不想她再这样累。   他想和她平等的相处,而不是她一味去讨好他。   而她却总是觉得他嫌弃他。   两个人越吵越烈,到后来,他也放弃了想要过好这段婚姻的想法。   磕磕绊绊过了十几年,两个孩子的到来,让他们的关系得到修复,虽然只养成了池怀音一个,但是总归是彼此都有了割不断的联系。   那个女学生的出现,他并没有觉得有多特别。   那个女学生跟他热情表白的时候,他脑子里突然想到,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喜欢他,为什么他就能感觉到那么深刻的感情呢?   他成天在实验室里,对于外界的传言并不关心,她为了那个女学生和他吵架,胡搅蛮缠,他也气得要命,却又吵不过她,她学问不行,歪理倒是多,能把他说得哑口无言,他后来就干脆不理她了。   我行我素继续生活。   其实他们夫妻关系降到最冰点的原因,也确实和去德国之前的事有关系。   他很生气,觉得她不信任他,甚至侮辱他的人格,他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背叛婚姻没有责任心的事。而她把他想得那么不堪,他很生气。   哪怕这婚姻不是他想要的,他也很尽心尽力去做一个好丈夫、好爸爸。但她就是不依不饶,他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消停的女人。   最可恨的是,以前她还特别主动,从德国回来以后,就不主动了。冷冰冰地对他,虽然还是照顾他,但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浑身都觉得不自在,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两个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差。   不仅是她,连他也觉得,当初真的不该去德国。她对于那个女学生的事一直有根刺,她不问,他主动去解释,也很奇怪。   于是就这么别扭地生活了十年。   她进抢救室的时候,他在想,只要她能好好活出来,他一定好好和她掰扯掰扯这一生,到底是谁的错。   谁知道她一活出来,就要离婚。   他气得心脏病都要发了。   ******   “伺候”好池父吃完饭,从池家出来,外面的天都有些黑了。   季时禹累了一天,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你们家闹家变,我鞍前马后跟个男保姆似的,累死了。”   池怀音抬手捏了捏季时禹的手臂:“辛苦你了,等我爸妈和好了就好了。”   “你还想要他们和好啊?都闹成这样了。”   虽然说父母这辈子总是吵架,池怀音也一度觉得他们分开也许会比较好。但是这次池母抢救的事,却突然点醒了她,也许他们不是她想象中那种剑拔弩张。   如果池父真的一点都不爱池母,又怎么会在池母生死未卜的时候,垮成那样呢?   “我感觉我妈也不是真的没感情了,可能是遇到什么事了。”池怀音想到和他们对话中的线索:“等我知道德国专家团到底怎么回事,也许症结就找到了。”   对于池怀音这个想法,季时禹却并不赞同。   “其实我觉得,我们不需要做什么事,让一切顺其自然,会更好。”   “嗯?”   “我觉得吧,伯母这辈子都挺辛苦的,她现在过得快活不好吗?”季时禹想了想说道:“你看她现在每天多舒服,也不用伺候你那个老顽固爸爸。有什么不开心的,干嘛一定要和你爸爸和好?回去伺候那个老顽固,有什么好开心的?人到晚年,更要肆意地生活!不能自私地把人往又推回火坑啊。”   “……”   季时禹被池父那么痛打过,也没有那么以德报怨,认真说道:“而且你想啊,你爸妈不和好,你爸爸自己都焦头烂额的,就没空反对我们俩了,一旦他顺心了,又要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   季时禹讲得滔滔不绝的,回头看着池怀音,她一动不动,一脸菜色,有些困惑:“你怎么了?一直对我眨眼睛?”   池怀音瞪大了眼睛,半晌,小心翼翼地对季时禹身后的人说道:“爸爸,你怎么又下楼了……”   池父铁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看向季时禹,手上握着季时禹掉在厨房的手机。   季时禹终于理解了池怀音一直对他使眼色的原因。   天还没黑透,天气也很闷热,季时禹却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那一刻,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爸爸,你听我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老岳父专场】   记者为了挖掘更多有关季时禹的事,甚至都骚扰到老岳父的家里。   记者:当初槐荫汽车的季总娶您女儿的时候,名不见经传,你有想过未来他能有这样的身家吗?   老岳父:没想过。   记者:能说点和季总有关的事吗?   老岳父:让他自己和你说吧。   说着,大喊一声:季时禹!滚出来!   这时候,穿着围裙,拿着锅铲,正在岳父家里做牛做马的大总裁一脸谄媚地出来:爸爸,你叫我?   记者见此情景,大呼幻灭! 第55章   季时禹没想到池父会突然下楼追上来, 看到他拿着自己的手机, 再摸一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 才恍然想起自己把手机给落下了。   他一着急,甚至连“爸爸”都给喊出来了,池父被他喊得嘴角都抽了抽。   这事被池怀音笑了很久, 提起来就前仰后合的。   当然, 还有另一件事, 池怀音也惦记了很久……   “我爸把你叫上楼去,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啊?”   季时禹这张嘴始终很严:“没什么。”   “连我你都瞒啊?”   季时禹一把按住池怀音越凑越近的小脑袋瓜, 皱了皱眉:“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   “切。”   池怀音走了,季时禹才停下了手上的笔,回想着那天发生的事。   池父面色严峻, 叫他上楼。他当下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情, 跟了上去。   一进门, 就看见池家那根叉棍就放在沙发旁边, 于是主动拿起了那根叉棍。   池父错愕地抬起头看着他:“怎么,你还要和我打架啊?”   季时禹赶紧否认:“伯父,我是递给您, 用来打我的。今天您再怎么打我,我也不走了, 我就是要娶怀音。她孝顺,一定要得到您的同意, 那我就在这里等, 等到您同意。”   “荒谬!”池父没想到季时禹使出先发制人的一招, 皱着眉一脸嫌弃地看着他:“没有哪一点像样的。”   池父坐在沙发上,沉默了许久,最后妥协道:“我这个女儿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看到她跟着你过这么辛苦的生活,做父亲的,痛心疾首。”   “但是她喜欢你,我反对也没有用。”池父瞥了季时禹一眼:“我们并不是物质的家庭,不是看中你的房子和钱,而是希望你事事都能最先想到她,让她能安稳地生活。”   “我和她妈妈都老了,没办法照顾她一辈子,请你……”说这话的时候,池父的声音有些哽咽,停顿了好几秒才说出下一句:“请你一定要善待我的女儿。”   最后的最后,他只是对季时禹挥了挥手,疲惫地捻了捻眉心说道:“等你准备好了,就来家里拿户口吧。”   ……   原本以为池父还会反对他们,反对很久。没想到这次家变,却让他改变了很多,也不知道是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季时禹原本都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却没想到最后居然这么轻松就通关了,他至今都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他突然就理解了池怀音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格。   不管是她的父亲还是母亲,都是全心全意地疼爱着她,视她如珠如宝。让她的眼睛只看得到这世上所有正面的阳光的一切。   他想,从今以后,他也会像池父池母那样,疼爱她、保护她,让她永远做他记忆中那个最美好的姑娘。   ********   季时禹最近的工作步调也是马不停蹄。   那家赵一洋看不上的溪山铅酸电池厂,却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成了香饽饽。   最主要的原因,是当时风头最盛的新锐汽车公司——宏诚汽车,也参与了溪山铅酸电池厂的竞争。宏诚汽车是南省地区第一家轿车生产企业,拥有为数不多的“7”字头牌照。当时全国也就几家汽车制造厂,宏诚汽车是资格获准的企业之一。   连赵一洋都很意外,宏诚汽车资本雄厚,一直都是用进口的蓄电池,怎么会突然将目光转向国内的电池厂家了。   原本对溪山电池厂不感兴趣的赵一洋,也突然意识到,汽车里的蓄电池也许真的会成为大市场,开始紧密跟进对溪山电池厂的收购。   因为宏诚汽车参与了竞争,收购溪山电池厂的价格一下子就三级跳,翻了四倍,这让赵一洋也有些望而却步。   “池怀音那个追求者厉言修,似乎对溪山电池势在必得。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个看着挺不靠谱的人,借了那么多钱,也是在搞研究。他们想要研发阀控式蓄电池。现在汽车里的普通蓄电池最麻烦的一点,是需要定期维护,而阀控式电池,可以做到免维护,这样会大大延长蓄电池的寿命。”   其实铅酸电池的问世已经有一百多年,在世界上,也已经广泛适用于汽车的启动电池,只是受技术限制,还是有很多不足,需要去克服。   随着汽车越来越普及,他隐隐能预测到,未来这会是非常广阔的市场。   “现在宏诚开到多少了?”   赵一洋觉得那个价位,让他们略显被动:“两千八百万了,说实话,我们不容乐观。”   ……   宏诚汽车为了拿下溪山电池厂,之后又加了一次价,直接把收购价格抬到了三千五百万,这让长河电池不得不遗憾退出这场竞争。   然而,一切却峰回路转了。   那个看上去不太靠谱的人,溪山电池厂的决策人,最后却决定把溪山电池厂卖给季时禹。   是看到合同,季时禹才终于记住了他的名字——何冬。   签约那一天,何冬还喝了一点小酒,醉醺醺的,看起来真的不像一个正常人。   他满脸通红,满眼也通红。   对于长河拟定的合同,最终定款版本,也没有认真地看,只是一再和季时禹说:“季总你应该也知道,宏诚汽车的厉总给我开了三千多万,说实话,我真的是用了全部的力气,才能拒绝这等金钱的诱惑。”   他无比眷恋地看着这家越来越破败的厂,声音沙哑地说:“我最后决定以一千万的价格卖给你,是因为,你不是一个商人,你是一个技术人。”   他顿了顿声说:“其实那次,青年企业家大会,我也在场,我花了很多钱进去,想要找人买我的厂。然后我就看到你赌赢了一个刚上市的公司老总。我本来以为,你会竭尽所能地羞辱那个人,结果最后要跳舞的时候,却是你站出来,为那个人解围。”   “那时候我就想,一个这么大气的人,以后一定会有一番大成就的。”   说着说着,他又是一顿痛哭,哭就算了,还打酒嗝,可真是把一起来的赵一洋给恶心死了。他实在怀疑,宏诚汽车要买这个厂的事,是不是根本就是这个臭酒鬼编出来传播出去,让他们上套的陷阱。   “季总,我想给溪山电池厂一个好的未来。”臭酒鬼站起来握住季时禹的手:“今后,请你一定要好好对待这厂里的工人,研发最好的铅酸电池。”   “……”   “你好好看看合同行吗?”赵一洋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了:“季总为你保留了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他说,这是给你的技术股份,希望你毫无保留地做贡献,研发出最先进的电池。”   那人醉眼朦胧地看着赵一洋和季时禹,对这个峰回路转的结局,有些懵。   半晌,他张了张嘴。   “……嗝——”   一个难闻的酒嗝打了出来,现场的人几乎都要逃走了……   和长河电池收购成功的喜悦相比,宏诚汽车的气压就低多了。   当秘书得知那个溪山电池厂的瞎眼厂长,居然以不足宏诚汽车收购价三分之一的价格,将厂卖给长河那帮泥腿子的时候,也忍不住有了一些脾气。   “真的不知道那个季时禹是有什么魔力,居然让一个两个都跑到他那里去。”   厉言修的秘书对季时禹倒是非常熟悉。厉言修刚回国的时候,他就跟在他身边,那时候厉言修经常让他订花送给池怀音,结果那个女人真是不识抬举,每次都把花退回来。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是喜欢那个叫季时禹的男人。   这事对厉言修的打击应该也挺大的,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作为秘书,他能感觉到厉言修情绪上的微妙变化。   自从池怀音和季时禹和好,厉言修的性格就沉闷了很多,没人的时候,大多是一言不发,再不似以前那么亲和待人。   厉言修一个人扛这么大一个公司,作为整个南省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研发投产了整个南省第一辆国产汽车,迅速上位,甚至超越了他父母打拼多年的成就。   秘书想了想,安慰道:“其实那个厂收购以后也不见得能盈利,也不是说他想研究阀控式蓄电池就能研究出来的。”   厉言修手上握着玻璃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凉水,依旧没有说话。   “我们目前进口的蓄电池质量好稳定性高,抢占市场也没有问题。”   “就让他们去研发,看看能不能研发的出来。”   秘书有些赌气,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厉言修将他手里的玻璃杯砸向了地面。   碎玻璃渣飞了满地,把秘书都吓了一跳。   “厉总……”   “合作。”   “什么?”   厉言修的眸子微微一眯:“在商言商,我们需要价格更便宜的蓄电池,来降低我们的成本价,让宏诚汽车在汽车市场里,有更强的竞争力。”   “和长河电池合作?”秘书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您确定吗?那个季时禹,他是池怀音的那个……”   厉言修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去跟进一下,和长河电池的合作,必须成功”。   ……   ********   自从收购了溪山电池厂,长河的订单就激增了很多。   能从宏诚汽车手上抢到东西,这已经足以让长河在商场上出一把风头。   原先看不上溪山电池厂的赵一洋也忍不住调侃:“看来这个西山,是别人的西山。”   金融风暴之后,整个市场都低迷了很多,长河电池却在这逆境之中捡到了机会,整个长河的士气都得到了大涨。   虽说金融风暴没有刮到内地,但是因为汇率的波动,资本市场地震,很多产业也跟着震荡。   比如森城的房地产,原本涨得很快的房价,在这一年竟然降了不少。池怀音的表哥苏祥正是投资房地产发家的,他来开股东大会的时候,一直拍着季时禹的肩膀说:“今年真是老弟救了我一把,不然我手上这些房地产项目给我亏的,我真是想去跳楼了。”   苏祥正的话,倒是给了季时禹一些提示。   他抽空去看了看房子。   池怀音爸妈看中的印象花园已经清盘,他去看了森城海港码头附近的新楼盘。   这里的房子,地段好,风景好,价格贵,属于标准的富人住宅。   一套要花上上百万元。   他做事情的风格还是那么杀伐果决,从看房到决定签合同,全程没有超过半小时。   房地产公司提供的购房合同是标准合同,也没什么特别的,季时禹签字的时候,那个机灵的售楼姑娘认真地看了看他填下的信息,身份证号下面,是一个三个字的名字。   ——池怀音。   那个售楼的姑娘立刻找准了机会夸奖道:“池总,您的名字真是秀气啊。”   季时禹笑笑,也没有怪罪,只是淡淡解释道:“我姓季。”   “欸?”   “这是送给我妻子的新婚礼物。”   上百万的礼物……   眼前这个男人看上去也没有多大年纪,长相出众,谈吐不凡,能有这样的出手,那个售楼姑娘也忍不住跟着荡漾了。   “季总的老婆真是幸福啊……”   从交资料到拿钥匙,中间也耽误了一周多。   拿到新房钥匙的那一天,正好赶上了溪山电池厂办交接。   虽然想象中铅酸蓄电池的未来蓝图很美好,但是真的接手了,还是觉得责任很重大,毕竟也没有谁能真的确定,一定能研发出适应市场、价格低廉的好电池。   赵一洋定了新的厂牌,溪山电池厂,正式更名为“长河电池厂溪山分部”。   季时禹作为总决策人,亲自揭牌。   不得不说,原溪山电池的老员工真的是那个年代的人,一个个仪式感都特别重。当季时禹把红色的布拉下来的时候,好多人都哭了。   季时禹站在临时搭的舞台上,用厂里破旧的扩音设备发言。   那画面是真的有点诙谐,季时禹穿了一身很正式的西服,手里却拿着一个大喇叭,一点都没有大老板的样子。   “……这次收购,也感谢何总的信任,今后长河会全力推动厂里的发展。以后大家就是长河的一份子,我只对大家说一点,我们是一个大家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后做任何事情,都永远记住,你们都是长河的脸面……”   ……   季时禹真的不是一个会发言的老总,辞藻匮乏,语言直接,但是很奇怪,每次他在台上演讲,总是能把底下的气氛带得热血沸腾。   不过是一番讲话,就收服了不少人心,获得了更多拥趸。   交接结束,池怀音也跟着忙了一整天,累极了,偷了个懒,趴在长河的班车的椅背上就睡着了。   季时禹上车的时候,司机和长河的团队都还没有回来,大家都还在收拾。   池怀音睡得很浅,季时禹一坐下,她就睁开了朦胧的睡眼。   “忙完了?”她的声音小小的,非常疲惫。   “还没有。”   “你也偷懒?”池怀音揉了揉眼睛。   “嗯。”   见池怀音那么累,季时禹心疼地摸了摸她有些微红的脸蛋。   “今天累到了吧?”   池怀音睨了他一眼:“自从进了长河电池,哪一天不是这么累?周继云说得对,长河电池,血汗工厂。”   季时禹见她在他面前越来越放得开,各种自然地表达自己的不满,内心一阵温热。   他抿唇一笑,握住了池怀音的手,在她白皙的手心摩挲了许久,最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钥匙,轻轻放在了她手上。   “这是什么?”池怀音看了季时禹一眼,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该不会是要把溪山分部交给我吧?”   季时禹笑:“溪山分部太贵了,交不起。”   “那这把钥匙?”   “礼物。”   池怀音搞不懂季时禹又在卖什么关子,抬起头看向他:“到底是什么啊?”   季时禹微微眯着眼睛,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和学生时代那个羞涩内敛的少女相比,她成熟了很多,也蜕变了很多。   他很庆幸,一直陪伴着自己走到今天的人是她。   “是一个家。”   作者有话要说:   【恶搞小剧场】   池怀音有一阵子迷上了看偶像剧,当时偶像剧刚刚兴起。   她看到一个情节,女主问男主:我要星星你能送我吗?   然后男主就真的花钱买下了一颗星球,以女主名字命名。   当时季时禹的个人资产已经到了霸总级别,于是池怀音也如法炮制地说:我要星星你能送我吗?   季时禹听了她这个要求,有些为难。   但是老婆大人的需求,他都是百分百满足。   一周后,他带着池怀音到了动物园,到了一个臭不可闻的笼子前面。   他有些无奈地说: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喜欢猩猩。一般女人不是都喜欢小狗儿小猫儿吗?   池怀音:…… 第56章   空空的班车里, 只有季时禹和池怀音两个人。   他们坐在倒数第二排,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晌,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眼中, 含着水汽。   池怀音喜欢季时禹的用词, 他用了“一个家”,而不是“一套房子”。   这份昂贵到池怀音震惊的礼物, 在他眼中是那么轻描淡写, 好像价格只是一个没有太大意义的数字,还不如实验室里的数据让他重视。   或许他走到今天,这么努力的工作赚钱,也不是为了在金钱的世界里得到怎么样的满足, 在这一点上, 池怀音也是一样。   其实对池怀音来说,她不在乎住在哪里、吃什么、用什么……   她更想要和季时禹一起努力, 亲手打造一个属于他们的王国。   季时禹摸了摸池怀音的脑袋,眉宇之间似乎都带着温柔的笑意。   池怀音微微垂下视线, 凝视着他胸口发亮的纽扣。   “以后买这么贵的东西,好歹跟我商量一下。”   季时禹伸手搂住池怀音的肩膀,让她靠向他胸前。   她的耳朵紧贴着他的心脏, 温热的体温之下, 是他沉稳的心跳, 扑通扑通, 与她的心跳频率一致。   季时禹一下一下抚摸着池怀音的小手,上面因为长期工作,与设备打交道,多了好多伤口,虽然已经痊愈,但是一条一道的,比旁边的皮肤略发白一些,在她无瑕的皮肤上十分突兀。   季时禹抬起来吻了吻,许久,他才用他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很抱歉,让你这么辛苦,今后也许还会更加辛苦。”   池怀音被他说得也有些酸涩,笑着他的傻气:“谁不是一样辛苦,你也辛苦。”   “别人辛苦,我没什么感觉,我辛苦,是应该的,只有你辛苦,我很内疚。”   “傻。”   池怀音缓缓仰起头看了他一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像有蝴蝶在上面停息。她的眼睛很亮,仿佛流光溢彩都在这扇眨巴着的“小窗”里。   “其实我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好,我也很贪心。”池怀音微微扬起嘴角:“我想要的,是在不确定的未来里,你永远都会像现在这样牵着我的手。”   “我想要你依赖我,就和我依赖你一样,我想要你,永远不要在我面前逞强。”   “季时禹,真正的爱情应该是风雨同舟,是相依为命,我没在怕的,你又担心什么?”   ……   在季时禹的印象中,池怀音不是一个能言善道的女人。   可是此刻,她的几句话,却能把他说得震撼无比。   也许,她从来都比他更有勇气。   他将她的脑袋抱紧,下巴搁在她头顶,良久,他只说出了一句。   “喂池怀音,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好,给我点表现的机会好吗?”   池怀音埋首在他胸口,半晌,扑哧一笑。   “那把刚才的话都洗掉,再来一次。”   “不必。”   “嗯?”   “池怀音……我爱你。”   池怀音手上握着那枚钥匙,将它紧紧收入手心。   “好。”   “好什么好,这是什么回答。”   “噢。”   “噢什么噢。”   “嗯。”   “……”   万恶的工科女,一点都不解风情。   ********   接下溪山电池厂之后,如何能尽快让厂子正常运转起来,成为长河团队如今最棘手的问题。   不喝醉的何冬,脑子倒还挺清醒,他有一套他自己的想法。   “铅酸电池能发展一百多年,说明铅酸电池有一定的不可取代性。现在不管是电动自行车还是汽车,都在普及,成为人们生活中的代步工具。铅酸电池作为最主要的蓄电池,至少十几年内,肯定是有很大的市场。”   对此,周继云并不是很赞同,他跟了季时禹多年,技术迷,天天看杂志。   “日本为什么立法不准在国内生产镍镉电池?因为镍镉电池对环境不友好。这其实是一个信号,未来电池的发展一定也会和环境挂钩。铅电池对环境的破坏太可怕了,一旦有一个新的产品能取代铅电池,铅电池一定会很快被淘汰。长河发了一笔镍镉电池的财以后迅速转型,也是为了追随国际市场。”   何冬翻了个白眼,不服气地问:“那你倒是说说,现在有什么可以在动力电池这一块,取代铅酸电池?”   赵一洋想了想,问了一句:“磷酸铁锂电池?”   电池的命名都是根据正极材料来的,磷酸铁锂电池,顾名思义,就是以磷酸铁锂作为正极材料的锂离子电池。   “这种电池的寿命是铅电池的两三倍,高温性能好,容量大,重量轻,而且环保。”   赵一洋刚说完,就被季时禹否决。   “成本太高,这是美国的研发专利,越不过他们,如果要生产磷酸铁锂电池,就要付高额的专利的费用;而且磷酸铁锂制备时的烧结,氧化铁有被还原成单质铁的可能性,单质铁有可能会引起电池短路,这是电池中的大忌;0度以下基本不能使用,也就只能在森城不下雪的地方没有阻碍了,不利于全球推广。”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季时禹为自己说了话,何冬腰杆都直了起来。   “那污染问题怎么解决?”   在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池怀音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如果,我们自己回收呢?”   “回收?”   “我们自己建立一个回收系统,一边生产新的,一边回收旧的,能再利用的我们继续用。短期内看起来很费钱,但是如果把循环体系做起来,又能解决环保的问题,还能降低成本不是么?”   “……”   几个男人都坐在不同的地方,大家的目光一齐落在池怀音的身上。   许久,池怀音都有些不自在了,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没有脏东西吧?”   何冬最先忍不住感慨:“我要向池工道歉,我进长河的时候,曾经觉得有女人在团队里,有些儿戏,但是考虑到池工是老板娘,一直不敢说。是我狗眼看人低了。这想法真的太赞了!又省钱又解决问题,真是奸商中的典范!”   赵一洋笑:“你懂个什么?池总比老季厉害多了。”   周继云也跟着说:“废话,池总是我们长河真正的大boss,专业能力,过硬。所以我们平时都不敢让季总吃多了,一有休息时间就拉他打篮球,怕他长胖了变老了变丑了,勾不住池总。我们长河离不开池总,池总的光芒照大地!”   “……”   大家你一眼我一语地夸着池怀音,连带着狂踩季时禹,季时禹忍无可忍乜了他们几个一眼:“办法有了,还不快滚去工作?”   见季时禹冷了脸,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   池怀音笑着整理着自己的东西,也准备去工作,被季时禹叫住。   会议室里也没人了,季时禹突然走了过来。   他眸中带着几分浑浊,她太熟悉这种眼神,脸上瞬间一红。   “干嘛?”池怀音看了一眼会议室的门,虽然紧闭着,但是很明显没有锁,万一有人进来,那不是丢死人了?   季时禹站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也不顾她反对,直接将衣服的下摆从腰带里扯了出来,将她的手放了进去。   池怀音的手有些冰凉,附贴在季时禹滚烫的肌肤上,他的腰腹紧实,一块一块坚硬的肌肉纹理清晰,长期运动,他身上一点赘肉都没有。   池怀音身上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动作太羞耻了,她下意识要把手往回抽,被季时禹按住。   她忍不住嗔骂:“毛病了,快放手。”   季时禹默默拉近了池怀音,温柔的呼吸扫在池怀音光洁的额头上。   他的呼吸带着几分粗重,那种粗嘎的嗓音撩人至极。   “池总,你看看这个素质,勾不勾得住你?”   池怀音就知道他不安好心,抬起秀气的眉眼,瞪了他一下:“耍流氓?”   “我就想问问池总,是怎么能让自己的男人连续一个礼拜独守空房?”   季时禹买的新房子尚在装修,全程池母照看,他们都很放心。   在季时禹臭不要脸软磨硬泡之下,池怀音搬到仓库改的平房里和他一起住,这还没甜蜜几天,池怀音就被工作给淹没了。最近一周她都很忙,因为最新的订单有一批电池是特殊形状,她已经在车间和实验室里待了快一周了,要生产新的模具。   “别闹了。”池怀音抬头看了一眼会议室的时钟:“大家还等着我呢。”   最近长河总厂区和溪山分部都处于人手不够的状况,一个人恨不得能分两个,哪有空想别的。   “你今天晚上回不回来?”   季时禹那一副怨夫姿态把池怀音逗乐了。   “不回去还不是在干正事?”   “我是正事。”季时禹说:“你什么时候来干?”   “……”池怀音对他的粗俗实在无可奈何了,敷衍道:“知道了,今天晚上我不加班了。”她说完,撇了撇嘴:“你要是不想一个人睡,不会过来陪我们?你要是来了,我们也省力很多,最近我们组真是累得够呛。”   “那不行。”季时禹:“有些事,在实验室里做不了。”   不等池怀音说话,他又说:“但是想想,实验室里做,应该也很不错。”   “……季时禹!”   ……   第二天,一贯衣着简单的池怀音突然戴了一条围巾来上班,一整天都有些低气压。   和池怀音的气急败坏相比,季时禹恨不得要横着走,心情愉悦到简直要长出尾巴。   大家用脚指头想,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年轻人啊,就是血气方刚。   *******   时间转眼就进入1998年。   冬天来临,新房的装修停了一段时间。池母说冬天装修,很容易墙皮开裂,准备开春再继续。   池怀音和季时禹工作忙,也没时间关注。   长河本部主要生产锂离子电池,因为抽调了团队去溪山分部,所以长河这一块又新招了好几个工程师,全靠池怀音一个人培训。   而季时禹则带着团队在全力研发铅酸电池。   阀控式铅酸电池终于初见成果,开始了实验过程。   好不容易稍微没那么忙,池父又来添乱了。   池校长感冒了,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明明感冒了,一直发烧,就是不肯去医院,终于如愿以偿熬成了肺炎,被同事强迫送到医院,一去就被医生通知要住院。   池怀音带着季时禹一起去医院看池校长。   池校长躺在病床上,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们两个人来,又忍不住往外看了好几眼,最后确定,只有他们两个人,脸上瞬间流露出了失落。   “就你们两个?”池校长问。   池怀音拿起了开水壶,给池校长已经凉掉的水杯里添了些热水。   她抬头看了自家老爸一眼,说道:“你问我妈啊?我给她打过电话了。”说到这里,池怀音轻叹了一口气,有些为难地说着:“她说……您不是她的丈夫了,就不来伺候了。”   池校长的嘴角抽了抽,鼻子都要气歪了。   他突然一掀被子,也不知道是和谁赌气,翻过身,背对着他们,连后脑勺都写满了不高兴。   池怀音对自己父母目前的状态也有些无奈,像哄小孩一样说道:“要不,我再给我妈打打电话?”   池校长一听她还要打电话,恨不得从床上跳起来:“你敢!”   池怀音叹气:“这事儿我就不能不说您了,哪有这么死要面子的,明明不想离婚,我妈说要离,您还真的上赶着去领了证。这不是自作孽么?”   “我什么时候说了想要她来看我!”池校长说到激动之处,就开始一阵咳嗽,咳得满脸胀红,肺都要出来了。   “好好好,不看不看。”池怀音也是无奈了:“您别生气。”   ……   从医院出来,池怀音头痛无比。   季时禹却一直笑,真的把池怀音气死了。   “你一直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季时禹清了清嗓子,眼眉狡猾动了动:“没什么。”   池怀音瞪着他:“还不说实话?”   季时禹又忍不住笑了笑:“你不觉得,咱爸很可爱吗?”   “可爱?”   “他这住院,摆明是自己给作出来的啊。硬把自己从感冒熬成肺炎,他也很努力啊。”   “他干嘛这样啊,本来就离婚了一个人住,没人照顾不是更可怜?”   季时禹敲了敲池怀音的额头:“傻啊,这不是苦肉计么?”   “那怎么办?我妈好像完全没什么感觉。”池怀音脸都要愁成苦瓜了。   “多推一推吧。”季时禹说:“周末我带咱爸去看看咱妈,咱妈心软,看到咱爸服软,估计不会那么坚决了。”   池怀音对这个馊主意有些担心:“能行吗?”   “死马当活马,先医着。”   ……   和池父离婚之后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日子相比,池母的生活实在过得多姿多彩。   五十出头的俏老太太离婚之后,才终于过上了该有的生活。   不用再伺候池家的老顽固,每天的时间都被安排得满满的。   她报名了当时第一个老年大学,每天上课,学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下了课就去跳舞,和老年人一起活动。   她还挺时髦,跳的是交际舞,每天在广场上,都是一堆老头子围着她。   完全一只受欢迎的老蝴蝶。   她老辣椒的性格,虽然总是被池父诟病,却很被别的老头子喜欢。   那个时代的人,都活得太压抑了,偶尔出现一个像池母这样火爆脾气的女人,可不就招人喜欢吗?   周末,季时禹果然“骗”池父出了门,他刚买了车,虽然驾照是几年前就拿了,但是实操机会少,手艺比较生疏,开得不快。   这一路都是往池母出租屋的方向,池父在森城住了几十年,怎么会发现不了季时禹开的路和他说的目的地不一样?   还不是半推半就。   池父这个人,看着老顽固,有个优点倒是很明显。   那就是有台阶来了,就赶紧健步如飞地下。   这也许就是他和池母虽然有诸多误会,还能好好生活这么多年的原因吧?   到了池母住的小区,池父才故作迷惘地说:“我们这是不是走错了路?”   季时禹也不回答,已经快到池母住的楼层了,先去见池母吧。   两人刚从楼梯道走出来,就看见池母家门口围了好几个人。   空旷而宽敞的走廊里,说话都有回声。   几个看上去精神矍铄的老年人将俏老太包围了起来,一人帮池母拿了点东西,跟年轻人追求姑娘似的,还给池母送回家来了。   这场面可不得了了,季时禹能感觉到一旁的池父,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了。   池母年轻时候就长得漂亮,老了也不差,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五十出头,一根白头发都没有,皱纹也没几条,一头顺滑的短发为她添了几分利落和大气。   池母拿他们没办法,站在门口,半天都没开门,一样一样收回了自己的东西。   “你们赶紧回去吧,我都到了,不用送了。”   “不请我们进去喝口水啊?”   池母笑笑,泼辣地回答:“那不行,我一个独居老太太,传出去难听。”   其中一个老男人知道池母的性格,也不坚持,只是赶紧趁机问:“你独居啊,你老伴呢?”   季时禹一回头,就看见池父一声不吭地看着池母,那双和池怀音很像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了期待。   楼道里都是人,季时禹就看见池母抿唇笑了笑,无比自然地回答了两个字:“走了。”   季时禹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池父这个人最爱面子,居然被他这个毛头小子见证了“去世”的全过程。   这可真是……   季时禹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心想,自己可真是多管闲事,还想在池父面前多表现,加加分。   现在可好,偷鸡不成,还踩了一脚鸡屎。   估计在池父那里,已经是应该被杀人灭口的名单了……   季时禹赶紧背过身去,假装没有看见楼道里的那群人,轻轻咳嗽两声,小心翼翼地对池父说:“爸,我什么都没听见,你放心吧。”   池父:“……”   作者有话要说:   【老岳父专场】   池怀音:爸,你到底这么多年,一直针对季时禹,好歹也是您的女婿啊。   池父不说话,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喝着小酒:他听到了不该听见的东西。   季时禹赶紧捂住了眼睛:爸!我当年是真的没听见!!   池父:闭嘴!! 第57章   池母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 把那帮老苍蝇赶走以后,就开门进去了。   这一边的池父, 嘴唇紧闭,面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眼神严肃又冷峻。   季时禹偷瞟了池父一眼, 许久, 试探性地说道:“我觉得, 也许, 您可以考虑去学跳舞,我听说岳母很喜欢跳舞, 很多人都争当岳母的舞伴, 您熟人熟事的, 努力竞争一下上岗, 机会还是比较大的。”   “……”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五月了。   赵一洋夫妇抱怨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于是休息日, 季时禹和池怀音一起去赵家玩。   季时禹开着车,池怀音坐在副驾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季时禹问。   “我爸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去学跳舞了。”池怀音对于池父这个变化, 实在感到诧异, 毕竟池父这一生刻板严肃, 除了学术上的研究, 从没见他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池怀音有些担心:“该不是离了婚,就性情大变了吧?”   池怀音无奈地说:“我怎么觉得,我爸妈现在完全是两个叛逆的老人呢?”   季时禹的视线落在路面上,平稳地握着方向盘,想到池父,突然觉得这老头还挺有趣。半晌笑了笑,对池怀音说:“你啊,就别管这事了。”   “为什么?”   “他也没几年就要退休了,有点爱好也好。”季时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说不定就成老年舞王了。”   “……”   *****   赵一洋的女儿不到一岁,让人搀扶着已经能走几步了,会说单字,让她喊“叔叔”,她喊成“酥”。   平时在单位里总是黑着一张脸的季时禹,对赵一洋的孩子倒是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喜爱,从看到她开始,就一直在一旁逗着孩子,也顾不上和人家夫妻俩说说话。   江甜带孩子已经带得很怨气了,季时禹愿意玩孩子,她也乐得清闲,拉着池怀音说话。   “你们那房子装好了吗?”   “装好了。”   “准备哪个大酒店办啊?”   池怀音说起人生大事,倒是有些茫然:“最近半年实在太忙了,团队在研发铅酸电池,哪有空?”   江甜看了池怀音一眼,觉得她身上透露出来的那种恬淡简单的气质,还和学生时代差不多。   想到这么多年以来发生的事,江甜也有些感慨。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江甜笑笑说:“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去年小宝还在我肚子里,今年她都快可以走了。”   池怀音也笑:“是啊,真的觉得每次看她,都不一样。”   “说实话,你就这么跟着季时禹,倒是让我挺意外的。”   “嗯?”   江甜想到池怀音这一路,也有些心疼:“我一直都觉得季时禹配不上你。”江甜撇撇嘴:“说真的,要不是他给我们先买了房子,让我们先结了婚,我这拿人手软,肯定反对到底。”   池怀音没想到江甜还这么不平,有些哭笑不得:“他也没有那么差吧?”   “怎么不差呢?天天让我们家赵一洋加班,赚了钱也不说多分点,又投进厂里做这做那。完全搞不懂他想怎么样。”   池怀音笑笑:“长河如果能成为大集团,眼前的就只是小利益。他也是想要寻求更大的发展。”   “切,不说工作,他在感情的事上也不合格啊。他学生时代死心眼喜欢那个钟什么的,后来和你在一块,也不会心疼人,本来你们分手了,我还想,你能找个好男人过日子,结果他又死缠烂打,把你追回来了。   江甜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细长的手指点在池怀音的额头上:“你啊,就是被那张小白脸给骗了,男人要长得那么好看做什么,还招蜂引蝶的。你看我,就找个丑男,放心。”   江甜说完,她嘴里的“丑男”一脸炭色地抱着女儿走了过来。   “你他妈说谁丑男?”   江甜过去接过自家女儿,看都没有看赵一洋一眼:“丑男自己心里没数啊?”   赵一洋真是气都要被江甜给气死了,虽说他不是校草级别,长相也绝对算不上一个“丑”字,学生时代,他也算是清秀少年一枚,和季时禹一起打篮球,也还是有些小姑娘围观。就是自家爱人,整个审美都有点问题,天天攻击他。   “你给我说说,我哪里丑了?”   江甜低头看了宝贝女儿一眼,冷嗤了一声:“女儿眉毛鼻子脸型都像我,多好看,可怜的,就是一双眼睛,遗传了你的单眼皮。”   “单眼皮怎么了?”   “……”   眼见着两人要掐起来,池怀音拉着季时禹就走,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回去的路上,两人聊着天,池怀音突然想起江甜的话,当笑话一样说给季时禹听。   季时禹没想到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又被江甜一顿批判,还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半晌只挤出一句。   “她怎么不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呢?”   ……   想到赵一洋夫妻,季时禹就忍不住感慨:“夫妻俩都挺莫名其妙的,生的个女儿倒真是可爱啊。”季时禹说:“赵一洋那长相,倒是也没拖太多后腿。”   “人赵一洋长得挺好看的,就你和江甜,成天的针对人家。”   “以后我们的女儿,一定好好地照顾。你想想,长得太好看了,估计学生时代,好多臭小子要惦记。”   “孩子都没有,你都想那么远了。”   “这叫未雨绸缪。”季时禹一脸认真:“不行,我得多赚点钱,以后给我女儿请个保镖。”   “……神经了。”   *******   八个多月的研发和测试,长河电池溪山分部终于突破了技术瓶颈,季时禹和何冬带着技术人员驻厂研发攻关,在实验室里埋头苦干,终于研发出了“阀控式铅酸电池”。   电池是研发出来了,销路又成了问题。   长河是做电子产品电池出身的,在镍镉电池和锂电池的市场里名气很响,但是铅酸电池,他们又回到了蹒跚学步的时候。   就在长河的团队都很犹豫的时候,溪山分部却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厉言修。   当初和厉言修的宏诚汽车一起抢溪山电池厂,最后长河电池峰回路转地获得了溪山电池厂。厉言修虽然没有表示什么,但是眼看着要到手的东西没得到,谁能舒服?   厉言修来的时候,是季时禹亲自接待的。   其实两人也因为池怀音见了好几次了,彼此虽然很礼貌地握手、自我介绍,但是无形迸发的电光火花,还是能让人看出两个之间隐隐的敌意。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才符合常理。   厉言修穿着一身西装,崭新锃亮的皮鞋踩在溪山分部有些残破的地面上,染了一些灰。   季时禹穿着一身很普通的工作服,身上的汗衫还是穿了好几年的,领口都被洗得有些变形了。可是他却没有丝毫的自卑感,在西装革履的厉言修面前,也没有矮一头的感觉。   他一直负手而立,和厉言修说着话。   “你会来谈合作,我确实很意外。”   厉言修的态度很寻常,没有带太多的个人情绪: “很久以前,有个长辈对我说过四个字‘时不待我’,所以我做事情,一直都很快。机会就像河流里的鱼,看着很多,如果不赶紧抓,下一刻溜去哪里,谁知道?”   季时禹笑了笑,倒是很赞同他的观点。   自92年南巡之后,很多政策都向森城倾斜,创业的人多如牛毛,成功的比例却很有限。   全国都用84年森城的那栋国贸大厦来形容森城的发展速度。   几个月的时间就拔地而起,迅速成为地标。   可不就像森城在整个中国一样。   “现在的森城被人称为‘创业热土’,你我都算在这热土上找到了一片天地了。”厉言修微微低着头说道:“现在这个机会,对我,对你,是相互的。”   厉言修意有所指地说了这些话,季时禹没有回答任何。   许久,他与他握手,淡淡回答:“容我考虑。”   ……   对于要不要和宏诚汽车做生意,长河电池的众人持有不同的观点。   主要的分歧在季时禹和其余的所有人。   情敌抛来的橄榄枝,季时禹自然诸多考虑,不愿意接受。   但是赵一洋却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我们握有成本比较低的汽车蓄电池,他们的国产汽车要在进口汽车里打出一片天来,我们的电池其实很关键,可以为他们降低不少成本。简单地说,现在我们成了主动方,合作起来多有面子?情敌的钱不赚是不是傻?”   赵一洋的话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池怀音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哪有什么情敌,厉言修那么优秀,不会在我这里纠结的。”   周继云偷瞟了季时禹一眼,又作死地说了一句:“季总不自信吧,怕和他们做生意,以后你经常要和厉言修打交道。毕竟这世上有一句话不是说的好么?‘只要锄头挥得好,哪有墙脚挖不到’。”   季时禹:“……”   池怀音:“……”   不和他们扯淡,季时禹认真地分析道:“森城之所以能发展这么迅速,我认为,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靠近港城,尤其是港城回归以后。我们作为离港城最近的城市,能得到很多的合作发展机会。”   “这几年发展得最快的罗河区,不仅是国贸大厦在那里,更重要的原因,是罗河口岸是通往港城的重要口岸。”季时禹皱着眉头,仿佛没有带着任何私心:“我认为,我们现在发展的策略,应该是挺进港城。以港城为跳板,向全世界辐射。”   见大家都不说话,季时禹顿了顿声:“我知道,你们更多的事看到眼前的利益,短期内,我们和宏诚汽车合作,确实可以赚到一笔钱,但是长远来说,我们应该和港城建立密切的联系,因为港城驻扎着全世界几个最大的投资集团的分部。长河电池最后要达到什么成就?”   季时禹用钢笔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两声响。   “是上市。”   ……   虽然整个团队都赞成接下宏诚汽车的订单,但是最后的决策人是季时禹。他不肯点头,谁也没法去签这个订单。   至于他说的港城寻求发展合作,这可真是为难了赵一洋,跑断了腿,也没什么进展。   就在大家都有些没有头绪的时候,港城却出了一件大事。   大家都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1998年六月,索罗斯以及支持他的国际对冲基金巨头写2000亿港币资产,开始做空港股港币。   索罗斯拆借港币的同时,借机做空恒指期货,小试牛刀三次之后,恒指已经从97年八月的17000点,跌到了98年七月的8000点。   八月,索罗斯最后一击,要打垮港城的外汇储备系统。   那时港城最高行政官临危不乱,立下生死状,“保不住港城,我以死谢罪”。   在人心惶惶,自身难保的时候,港城哪还有什么资本公司愿意投资长河。   一时之间,溪山分部的铅酸电池生产线陷入停摆状态。   季时禹到这份上还不发声,赵一洋气得和他拍桌子大吵。   他指着季时禹的鼻子发脾气:“老季,这事我真的不得不骂你了!溪山分部招了几百工人,要花多少钱养活,你心里没数吗?再这样下去,本部的利润都要贴进溪山分部了!阀控式铅酸电池也研究出来了,不投产的话算个什么东西?你不是森城有色金属院的工程师了,不是研究个东西发发论文就可以了,我们有大几千号人要养活,你脑子清醒一点行不行?”   赵一洋背着手,焦急地在季时禹的办公桌前转来转去。   “这三个月,宏诚汽车的销量又创新高,他们的电池需求量只会越来越大,为什么不合作?”   季时禹的手攥紧了钢笔:“港城的金融危机总会过去。”   “还港城,幸好当时没有港城的公司合作,融资是多大的事,股权依稀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这么可怕的金融危机,别说投资了,厂都要被被人卖了去救急!”   赵一洋说的一切,季时禹都比他更清楚,作为长河的决策人,他比任何人都在乎长河的未来。   为什么不和厉言修合作。   没有任何理由,只是一种直觉。   季时禹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出去,我要想一想。”   赵一洋都这样了,季时禹还不肯点头,他气得恨不得要把季时禹的办公桌都掀了。   赵一洋刚走,池怀音就进来了。   季时禹背对着办公桌,透过墙后那扇小窗看着窗外,也没有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池怀音走过去的时候,季时禹正闭目养神,阳光透过百叶窗进入办公室内,落在他起伏的五官之上,光影一条一道,像一幅画一样静谧。   池怀音双手扶着季时禹的肩膀,半晌,开始一下一下地按着。   港城金融危机发生以来,他没有一天睡得好。   他也知道,现在停摆的溪山分部是个大问题。   整个南省只有宏诚汽车一家汽车公司拥有国家许可的生产资质,他们别无选择。除非得到港城资本企业的融资,一跃而起,能和国际企业做生意。   如今港城金融危机,自然是逼得季时禹必须和厉言修做生意。   可这原本是他不愿意的事。   池怀音给季时禹按摩着肩膀,最后被季时禹握住了手。   他没有睁开眼睛,声音中带着疲惫:“你也觉得,我该签吗?”   池怀音温柔地笑了笑。   “你的顾虑我可以理解,但是合作是双方的,他是找我们订购电池,怎么说也是我们赚,没有任何理由会出问题。”   她摸了摸季时禹的耳朵:“你有时候很大胆,怎么有时候又变得很胆小了呢?”   季时禹缓缓睁开眼睛,许久,一字一顿地说道:“从前我一无所有,怎么闯都不害怕,大不了从头再来。”   “可是如今,我拥有了这么多,突然就变得害怕失去了。”   他淡淡回过头问池怀音:“那个姓厉的,是个谦谦君子,对吧?”   池怀音被他这个问题问到了,几乎本能回答:“当然。”   季时禹乜了池怀音一眼,酸溜溜地说:“回答得倒是快。”   池怀音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你钓鱼执法啊?”   作者有话要说:   【老丈人小剧场】   季时禹去给高冷儿子开家长会,结果走错了年级的事,引得全家批斗。   尤其老丈人,吐槽得可凶了,愣是一点都没季时禹面子的。   岳母大人听不下去了,反驳了一句:你就大哥别说二哥了,以前你也糊涂得很。   老丈人:我怎么糊涂了?   岳母大人:怀音当时被医生抱去检查,检查完毕,医生让你给孩子喂奶,你拿着奶瓶子,把别人的姑娘喂得饱饱的。等医生把怀音送回来,她饿得哇哇大哭的,你怎么就失忆了?   老丈人:咳咳,小孩子都长得差不多。   岳母大人:哼。   季时禹:嘿嘿。   老丈人一个眼神过来,季时禹立刻收起了笑容:“我错了。” 第58章   港城金融风暴愈演愈烈, 这场风暴席卷,让很多人从天堂跌向地狱。一个礼拜就要跳楼一个人,被各家媒体报道。   犹豫了很久, 季时禹还是点头同意了和厉言修的合作。   签订合同之后,厉言修向他们订购了不少铅酸蓄电池, 用于汽车的启动蓄电池。   为了表示友好,厉言修邀请季时禹和池怀音参加了一场宏诚的周年晚宴。   宏诚汽车财大气粗, 将晚宴定在了一家高档高尔夫会所的酒店里, 会所建在森城郊区的一个旅游风景区内, 提供私属运动休闲, 度假居住,球会都是私人制的。一切都很高端奢华, 虽然池怀音也跟着季时禹谈过几次生意,到过这种场合, 但她还是不太适应。   以前江甜总说,要带她多学会享受,这样在上流富太太圈能有一席之地, 但是仔细想想, 这样的圈子远不如长河的生产车间让她自在。   季时禹在球场上遇到了熟人, 过去打招呼,将她留在原处,刚要寻个地方坐下, 厉言修就走了过来。   茵茵草地, 阳光温和, 厉言修一身简单的运动装,看上去沉稳又利落。   “怎么就你一个人?”厉言修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温和。   池怀音笑笑:“他遇到熟人了。”   两人一起往回走,在阳伞之下的藤椅上坐下,手边很快就有人上了冷饮。   厉言修的目光悠远,静静看着远处,“这两年,过得好吗?”   “就那样,工作忙。”   厉言修嘴唇紧闭,许久,嘴角轻轻勾起,以一种认真中带着调侃,调侃之中带着认真的口吻说道:“让你当初不选我,我财大气粗,跟我,早就当上富太太了。”   池怀音也笑:“多得是人抢破头,我还是继续培养我们家的潜力股吧。”   厉言修扫了池怀音一眼,不置可否,眼眸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真的只是在开玩笑。   “对了,你们的铅酸电池,能尽快交货吗?”   “什么?”池怀音没想到厉言修这么快转移话题,想了想才回答:“尽力吧。我们还在测试。”   “之前不是做完了?”   “这次是更高级别的测试。”池怀音说到专业领域就滔滔不绝:“铅酸电池可以说是安全性最高的电池了,过充起火什么的几乎不会发生,最大的问题就是电池本身了。蓄电池内部会存有电能,尤其铅酸电池,出厂都是充满的状态,如果震动过度,引起电极短路,可能会起火。你也知道的,铅酸蓄电池燃烧以后,会产生很多剧毒物,三氧化二铅,四氧化三铅,氧化铅之类的。季时禹这个人做事最谨慎,要求我们继续测试。”   池怀音见厉言修一直不说话,有些抱歉,说了一堆和电池有关的很枯燥的东西:“你是搞机械的,对这些不感兴趣吧。”   “不会。”   “反正你放心,我们长河一定会给你生产最好的电池。毕竟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池怀音笑笑:“季时禹真的是搞技术的人里,最良心的人了,明明产品都已经通过检测了,他还说,车以后会越来越普及,他要求我们把短路可能性降到最低,给你们生产最安全的电池。”   “……”   两人正说着话,季时禹和熟人叙过旧,就径直向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走到池怀音身边,他本能地将旁边的藤椅挪到了池怀音和厉言修中间,用身体将二人隔开。   池怀音对他幼稚的举动也是很无语了。   悄悄用手指掐了掐他的后背,示意他不要做出失礼于人的举动。   谁知他竟然反手将她的手抓住,然后拉过来,放在他的腿上,任凭池怀音怎么抽他都不放开,最后只能尴尬地任他牵着。   这个小动作恰巧落入厉言修的小动作。   他低头瞟了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眸光微微暗了暗,很快就恢复了如常的笑意。   厉言修还有事要和季时禹谈,两人便很随意地约了一场球。   开球之前,厉言修笑笑说:“打球不赌点什么,不好玩。”   季时禹看了厉言修一眼,也问道:“厉总想赌什么?”   厉言修想了想说道:“今晚我要跳开场舞,还没有舞伴。”   季时禹接了一句:“我输了,我陪厉总跳。”   “季总真幽默,明知道我要说什么,装傻。”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要是我赢了,希望你把怀音借给我一支舞的时间。”   季时禹抬起头,目光笃笃看向厉言修。   “抱歉,怕是要你失望了,有关怀音的,我都不会输。”   厉言修也是男人,在比赛这方面,也带着几分血性。   “比了才知道。”   ……   两人一边打球一边聊着生意上的事。   厉言修对于这一批铅酸电池也很重视。   “听说铅酸电池是污染最大的,继续技术开发,有没有可能淘汰铅电池?”   季时禹动作标准地挥杆,球一个抛物线飞跃,进洞了。拉近和厉言修的杆数。   “铅酸电池至少还有十年的市场。”季时禹说:“一块废旧铅酸蓄电池经过多道工序,可以分解成再生铅、硫酸钠和聚丙烯塑料,这些物质完全可以再走上生产线。我们现在采取的是闭环生产链,不会淘汰。”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是你们的电池,你们会一直回收?”   季时禹笑:“事实上,我们还有在回收其他品牌的铅电池,这一块目前还是空白,我们是第一家这么操作的公司。”   “……”   厉言修的球技确实高手,前面发挥得几乎像是专业的选手。   他和季时禹不一样,他前期很容易领先对手,这会严重挫败对手的自信,扰乱对手的节奏。   季时禹则和他相反,他一开始就算开的不好,越到后面发挥就会越超常,属于耐力型选手。   从最开始的落后,到最后一个球进洞,季时禹已经完全追上来,还领先了厉言修一杆。   季时禹赢了。   比赛结束,厉言修仍旧大方,谦谦如玉的公子模样,和季时禹倒是完全不一样。   “哎。”厉言修了了撩额发:“看来还是得在员工里求人了。”   季时禹也笑:“厉总说笑,你这身份,一呼百应。”   ……   晚宴结束后,舞会环节到来。   厉言修邀请了他手下的一个部门经理跳了开场舞。   厉言修风度翩翩,舞技超群,那位穿着火红裙子的部门经理,身材窈窕,脚步轻盈。   舞池装修复古,像上个世纪英氏贵族的聚会,奢华又厚重。   他们在舞池中间舞姿款款,缓缓踏着优雅的脚步。   周围是穿着华丽衣服,等待开场舞结束,舞会开场的人们。   池怀音从前就不爱跳舞,如今对这种场合更是不习惯。   美妙的灯光效果像闪烁的霓虹,不远处的香槟塔闪着诱惑的光芒,她正要向酒的方向走去,就被季时禹拉了回来。   如雷的掌声经久不息,开场舞结束,舞曲改变,男人邀请自己的舞伴进入舞池。   池怀音反应慢了半拍,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看到季时禹一手放在背后,一只手向她伸了过来,半蹲着以邀请的姿势,请她跳舞。   周围的人一对一对滑入舞池,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头顶的灯光暧昧流转,好像童话的场景。   季时禹的五官好像带着柔光,连笑容都好像一汪清泉,流入池怀音的心中。   他说:“公主殿下,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运气,可以请你跳一支舞。”   池怀音笑,将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好。”   ……   衣香鬓影,纸醉金迷的世界,好像都和他们无关。季时禹抱着池怀音,她的脑袋靠在他胸前。   两个人都很沉浸在这个,只属于他们的安静世界里。   原本感人的气氛,都被季时禹的一句话破坏。   他假装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早知道还不如输给厉言修。”   “嗯?”   季时禹黑白分明的眸子低头看向池怀音。   “没想到我们这是一位踩脚公主。”季时禹说:“厉言修真的该感谢我,我救了他,不然这会儿,他脚都要保不住了。”   说着,池怀音又跳错了步子,高跟鞋一脚踩在季时禹的脚尖上。   “嘶……”季时禹抽了一口凉气:“轻点啊。”   池怀音一贯不会跳舞,学生时代也是。   听着季时禹这式揶揄的话。   只觉得时光好像没有老去,他们还是当年的样子。   池怀音撇了撇嘴,俏皮回答:“踩多了,麻木了就好了。”   “是这样吗?踩脚公主?”   “怎么,有意见?”池怀音秀气的眉眼瞪了季时禹一眼:“说起来还是你不好,当初你可是我的老师,你没教我,怎么能怪我?”   “嗯……”季时禹收紧了放在池怀音腰上的手:“一辈子那么长,我总能把你教会的。”   ……   开场舞之后,厉言修一个人走到酒塔,拿了一杯红酒。   舞池中的人形形色色,他却能一眼就将池怀音认出来。   不知道那个男人说了什么,她的眼睛都要笑成一条缝了。   两个人在舞池里面纯粹是混的,舞不成姿,节奏没有一个在点的。   可是那种旁若无人的模样,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人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厉言修突然很认可这句话。   他明明已经不想要她,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去关注她。   也许他是真的很厌倦被人抢东西,溪山电池厂也是,池怀音也是。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   因为宏诚汽车的订单量很大,长河加大了废旧电池的回收。   当时铅酸电池的回收还是一块空白,长河电池有一套完善的分解回收生产链,所以他们用回收再造,来节约成本。   订单还在生产中,就迎来了森城的车展。   宏诚汽车很重视这一次车展,因为他们这一次带来了一款尚在研发之中的概念车。他们不再只专注于城市的市场,也开始研发休旅车。   车展第四天,是宏诚汽车的专场,厉言修除了要介绍自己公司的主打车款,特意留了一个现场测试性能的环节,将概念车作为主推,以期得到大量订单,可以投产。   每年的车展都会得到很好的推广,不管是汽车的销售公司,还是普通关注汽车的民众。他们都会到车展来凑凑热闹。每年车展的交易额都很高。所以各家汽车生产厂家都很重视车展。   宏诚汽车对这次的车展也非常紧张因为他们要对打的各种合资企业,都比他们的起点高,他们靠不断降低成本,才能在市场中得到一定占有率。   宏诚的大型发布会上,厉言修也会介绍一下长河的铅酸电池。   这对长河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所以长河的主要研发团队几乎都来了。   赵一洋和周继云最近都打算买车,一到车展,就跟老鼠掉进了蜜罐里,就对着那些车“哇”“哦”“牛逼啊”,一惊一乍,神经病似的。   季时禹和何冬坐在发布会台下的礼宾区,季时禹看何冬一脸紧张,忍不住笑了:“你怎么紧张成这样?”   何冬深吸了一口气,搓了搓手:“为了阀控式铅酸电池,我这两年几乎失去了一切。”他说着,无限感慨地说:“季总,你不懂,我对这电池的感情。”   “如果溪山能成功,对我真的是莫大的安慰,不是为了钱。”何冬说:“是为了证明,我可以。”   ……   池怀音原本和季时禹约好这一天去领结婚证,但是宏诚汽车的车展被定在这一天,个人的事只能放一边,先迁就公司的大事。   池怀音马上要迎来28岁生日。在那个年代,对女孩来说,这确实是很大的年龄了。   池父池母要提前为她过生日,她便没去车展。   池怀音对推后一天结婚倒是没什么意见,池母却颇有微词:“你们俩早晚有一天要被工作忙死,我这辈子多久可以抱上孙子?”   池父近来经常跑到池母住的地方找存在感,池母从一开始要用扫把把他扫出去,到后来愿意让他进门喝杯茶,池父真的付出了不少努力。   其实也没什么努力,就是放下了一辈子的脸皮,把自己当做一坨麻木的肉,任凭池母怎么骂怎么羞辱,不走就是了。   见池母埋怨女儿,池父忍不住帮着说了几句:“我们国家现在就靠他们这一辈科技兴国,忙点可以理解,季时禹的爸妈都没急呢,你倒是……”   池父话没说完,就被池母一个眼刀扫过来,他立刻把后面的话都吞了回去,赚了话锋说道:“你倒是把我想说的话都给说了,对孩子果然关心,真是慈母中的典范。”   “……”池怀音看着自己父亲小媳妇一样的姿态,只觉得这天儿变得有些快。   池怀音正要说话,手机就响了起来。   池怀音看了一眼屏幕上赵一洋的名字,有些诧异。   怎么赵一洋会突然给他打电话?他不是和季时禹他们一起在参加宏诚的发布会吗?   屋内电视声开得很大,池怀音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去接。   燠热的风扫过,池怀音的皮肤上有一层微薄的汗。   她的声音平静而温和,接起了电话:“喂?”   电话那端的人还没说话,传来的声音已经要震破池怀音的耳膜。像是在什么灾难现场一样,又是警铃,又是人们的呼喊声,嘈杂到不行。   这一下把池怀音给吓到了,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是不是季时禹出了什么事?”   赵一洋在很吵闹的现场,拔高了嗓音说话。   “池怀音,你赶紧到车展来。”赵一洋整个人都焦急道不行:“宏诚的概念车在演示的时候起火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   2018年,槐荫汽车的最新电动公交车经过测试,投入市场,得到央媒的正面报道。   家里吃饭的时候,岳母大人大大夸奖了季时禹:“女婿真是了不起啊。”   池怀音也笑:“别老夸他,他会骄傲。”   高冷儿子和严肃岳父一起冷嗤:“切,有什么了不起的。”   第二天,严肃岳父送高冷儿子去学校。   路上正好坐上了槐荫汽车的最新公交车。   车上有人开始挑刺新车:“看着也不怎么样,居然就用了这车。”   “听说槐荫汽车有背景,肯定是以劣充好。”   ……   高冷儿子越听越气,刚要拍椅背站起来反驳,自家外公已经率先发火。   “放屁!槐荫汽车是最好的汽车!” 第59章   宏诚汽车原本是靠进口汽车买卖发家,是森城第一个拥有进口汽车买卖资质的民营企业。   在1995年厉言修回国之前, 宏诚汽车已经开了好几家分店, 在森城是有名的企业, 家族财富已经积累得很高,算是改革开放之后,第一代富起来的家族。   厉言修提出要研发汽车的时候, 父母其实非常不理解,因为当时宏诚汽车的品牌在森城已经是第一了。   研发汽车, 并不是一件可以白手起家的事,需要大量的资金和技术支持。   他是学机械专业汽车工程方向的, 在日本工作多年,专业内的博士,他有一定野心。   厉言修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收集了大量资料来说服父母。之后靠着父母的帮助,才得到了所有股东的许可, 得以研发汽车。   站在发布会上的时候,厉言修觉得自己比第一款车上线,接受市场检验的时候, 更为紧张。   原因是, 他们的这一款概念新车, 发动机是他主持研发的。   要知道, 放眼整个中国, 没有任何一家公司可以自主生产汽车的发动机。   当时他提出要研发发动机的时候, 遭到了股东一直反对。   “……”   “首先, 研发发动机需要大量的资金,并且风险巨大,我们现在靠进口发动机一样可以生产汽车,为什么一定要研发发动机?”   “整体来讲落后国外太多年了,发动机内部的所有东西都有知识产权问题,正向研发,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投入这么大,去研发发动机,那是不可能的。”   “我们要大力发展民族汽车工业,脱离了发动机,怎么发展?想要真正地让宏诚汽车走出中国,走向世界,我们不能让核心技术依赖进口。”   股东对于这个想法很赞同,但是现实的问题无法解决。   “七几年的时候,韩国也曾经逆向起步,主要逆向日本三泰。他们也生产出了自己的发动机,但是事实上,也没有真的突破技术壁垒,一度甚至搞起了贴牌代工。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车企可以打过欧美企业和日企。”   “你再不服输,别人领先我们几十年是事实。”   ……   厉言修在股东大会上,以一己之力说服着每个股东。   “这个世界上最简单能赚到钱的,是出体力的活,有听说谁靠出体力发财的吗?”   “就因为中国都没有人去挑战,所以谁第一个研发出来,钱就到谁口袋里。”   “我能做出除了发动机以外的所有零部件,生产出宏诚的汽车,让大家赚到钱,请你们再相信我一次,我会研发出宏诚的发动机,让宏诚汽车走向世界。”   ……   一整年的时间都在研发发动机,终于通过逆向研发,让第一台宏程标签的发动机下了生产线,安在了宏诚的最新款休旅车里。   股东谨慎,不允许贸然投产,所以他们才想到这个择中的处理方式,通过概念车的方式发布,吸引有兴趣的公司来订货。   他为这款车取名——Mountain,他希望,这是他攀上的高峰,也是克服的高峰。   厉言修身后的背板上印着宏诚汽车的logo,还把概念车的图册放大,放在上面。   他说话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话筒之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   “各位领导、媒体朋友、男士们,女士们,感谢大家抽空来参加我们的概念车‘Mountain’发布会……”   宏诚汽车比长河电池根基深,他们的发布会来的媒体和各式公司非常多。这也意味着,对长河来说,是一个极好宣传机会。   在当时,几乎百分之九十五的燃油汽车启动电池,都依赖于铅酸电池。长河的一整套闭合生产链在全国都属首创。如果他们能通过宏诚汽车这笔订单走遍全国,继而走向世界,那么融资机会自然会更多。   收购了溪山电池厂,季时禹也感觉到压力,毕竟这家铅酸电池厂是完全的亏损状态,他们之后又投入了不少资金搞研发,这么久以来,多是靠长河本部的盈利在支撑,再不能正常运转,长河本部都要受到严重影响。   何冬说,他为了铅酸电池,几乎牺牲了一切,后来季时禹才知道,何冬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有个可爱的儿子。当时他的妻子希望他放弃溪山电池厂,他不肯,他四处举债支撑铅酸电池的研发,最后却遇到资金链断裂。除了经营失败,他的妻子也因此对他失望,带着孩子一起离开了他。   他为了铅酸电池失去了一切,他太需要被证明。   他想要向所有人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   台上的厉言修还在介绍着他们的概念车,许久,终于介绍到这次的电池也是国内企业长河电池自主研发。   他们这台休旅车,最大的特点,就是完全的国产化,是中国技术、中国制造的标志产品。   现场紧挨着一处展示厅,全部经过特殊处理,专门用来在现场演示功能。   直道、转弯,洼地、泥泞,概念车都走得如履平地,完全超过了普通轿车的性能。   最后一项是上坡和转速测试。   驾驶员驾驶着概念车顺利经过颠簸,爬坡,一切都很顺利,车也行驶得很稳。最后,汽车开回展厅,驾驶员空踩油门,向现场的人展示着发动机的性能。   “嗡——嗡——”   发动机做动得很有力,现场的人被一番演示也勾得群情激荡。仿佛那已经不是发动机的声音,而是中国制造的声音。   宏诚汽车的工作人员见大家都很热血沸腾,自然是满意极了。他和解说员一起微笑着走向汽车,正准备去讲解车上的安全装置,现场就突然乱了起来。   “你们看?车是不是起火了?”   “真的啊,引擎盖怎么在冒火?”   “怎么回事?这才演示了点小儿科的东西,就自燃了?!”   ……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直坐在台下的何冬和季时禹都有些惊愕。   “怎么回事?”何冬整个人都有些慌张。   季时禹皱着眉,也跟着众人一起站了起来。   引擎盖里的火很快就烧了起来,黑烟滚滚,空气中全是刺鼻的气味。   季时禹是做电池研发的,很清楚,那是铅酸电池燃烧的味道,甚至能盖过机油燃烧的味道。现场的黑烟,也是因为有毒物质在燃烧。   周围的议论声欲来越大。   “宏诚以前的汽车没有这种事,这次这辆车只有两样东西是全新的,发动机和电池,肯定是哪个有问题。”   “宏诚的汽车能一两年的发展这么快,技术应该是可以的吧,那个电池好像是个新企业生产的。”   “怎么还没灭火?越烧越大了,快跑!”   ……   何冬突然就站了起来冲入人群,疯了一样拦住那些议论着长河电池的人。   “不是电池的问题。”   “绝对不是电池的问题!”   “铅酸电池是最安全,性能最稳定的蓄电池,根本就不易燃。”   “电池是经过检测的,不可能有问题的。”   “……”   不断离场的人一个一个被何冬拦着,他整个人已经有些失去理智。   他想要向所有人解释,绝对不是长河电池的问题。   这些人只要走出了发布会现场,会有什么样的谣言传出来,他们都很清楚。   季时禹抓住何冬,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你在做什么?!”   “他们说是电池引起的自燃,怎么可能!”   “他们也说,发动机也有可能。”季时禹紧皱着眉毛:“冷静点,等灭火以后,我们亲自去检查。”   比起何冬的慌乱,季时禹则冷静得多。   他目光笃然,语气坚定:“我对长河的产品有信心,不可能有问题。”   说完,他反问何冬:“难道你没有信心吗?”   何冬握紧了拳头。   “我有!”   ……   几个小时过去,发生自燃事故的会场已经完全关闭了。   季时禹和何冬,都被拦在门外,只有宏诚汽车的负责人可以进去处理现场,运走发生自燃事故的汽车。   赵一洋整个人都要炸了,大声吼着何冬:“这批电池都是你检测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冬眉心全是沟壑,表情也十分紧绷。   “不可能是电池的问题。”   赵一洋很生气地说:“到现在空气里还有这么刺鼻的气味,我们都是专业人士,你不要说你闻不出来这是什么?”   “电池是紧挨着发动机的,你怎么知道不是发动机先自燃?”   “你最好是能保证,绝对不是电池的质量问题。”   赵一洋痛苦地向后撸了一把头发:“我他妈多努力才有今天,长河到这个地步容易吗?我说不买这个破厂,你非要买!你知不知道今天来了多少媒体!”   赵一洋一瞬间泄气极了:“如果真是电池的问题,我们投进去的钱就血本无归了,你为了搞什么闭合生产链,质押了我们俩的股权贷款,你知不知道,失败了会有什么后果?”   “我们俩破产,欠债,甚至去坐牢,又有什么大不了,我们本来就是一穷二白的穷光蛋。”赵一洋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江甜和池怀音是无辜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失败了,她们未来,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   等池怀音赶到现场的时候,远远就看到赵一洋和季时禹在激烈的争吵什么。   但是等她走近,两个人都很默契地不再吵架。   池怀音跑得满身都是汗,走到他们中间,气喘吁吁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季时禹的表情有些疲惫,他微微低首看了池怀音一眼。   那一眼,带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可是最后的最后,他只是强扯着嘴角笑了笑。   “没什么,汽车自燃了,原因不明。”   ……   *******   一个礼拜的时间,宏诚汽车和长河电池都处于风口浪尖。   铅酸电池生产线自然是停摆了,这种负面的影响是可怕的,连长河本部的锂电池都受到了影响。   原本在谈的订单几乎全部被反悔,已经发货的电池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退货潮。   长河电池的团队几乎都在胆战心惊的状态,大家都在等待最终的检测结果。   和长河电池一样紧张的,还有宏诚汽车。   宏诚汽车这次研发发动机,投入了太多资金,他们集团大,股东多,背后的资本公司多,关系盘根错节。   当初厉言修立下军令状,说一定会造出中国人的发动机,如今还只是概念车,就发生了自燃……   检测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是发动机先自燃,然后烧及了紧挨着发动机的蓄电池,才造成现场的黑烟滚滚。   公司的核心团队对这个结果都感到不能接受。   “如果是发动机的问题,我们投入所有的资金和心力,就全部毁掉了。”   厉言修的秘书也有些难以置信:“我们要不要再找一家机构鉴定一下?”   “宏诚汽车刚有起色,这事要是公布出去,后果简直不敢想。”   ……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厉言修脑子全乱了。   那一刻,他失去了一贯的冷静和自持,只是不断地想着,如果这事传出去,后果是不是他和宏诚汽车可以承受的。   结果是,不能。   在最混沌的一刻,他脑中就突然一闪而过池怀音的话。   “……蓄电池内部会存有电能,尤其铅酸电池,出厂都是充满的状态,如果震动过度,引起电极短路,可能会起火。你也知道的,铅酸蓄电池燃烧以后,会产生很多剧毒物,三氧化二铅,四氧化三铅,氧化铅之类的……”   厉言修冷冷扫了众人一眼,最后捏紧了拳头,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蓄电池震动过度,引起电极短路,可能会引起起火。”   大家听到厉言修这么说,都很震惊地望着他。   “厉总!”   “按我说的做!”   ……   ******   没有任何知会,宏诚汽车直接开了说明发布会。   详细说明了发布会的事故,并且公布了鉴定结果,自燃是电池电极短路造成的。   厉言修在发布会上的模样,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池怀音的眼睛里。   她在电视上上看到厉言修一板一眼念着报告的时候,只觉得这个男人,也许她从来都不认识。   他以一种很严谨的方式介绍了铅酸电池的弊端,和当初池怀音说的话,竟是一字不差。   讽刺,实在讽刺。   池怀音赶到厉言修家的时候,他许久才来开门。   隔着门框,两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面面相对。   厉言修前一天才开了发布会,整个人一脸病容,看上去十分憔悴。   见到池怀音的那一刻,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逃避。   “怀音,你来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   池怀音冷冷抬起头看着他。   “你想不到我会来吗?”   厉言修沉默了一刻,径直走到了屋内:“进来吧。”   “不必。”   池怀音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只是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   “我就来问你一句,到底是发动机的问题,还是电池的问题?”   一秒,两秒,三秒。   厉言修终于回答。   “是电池。”   认识多年,池怀音太熟悉厉言修。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一个坦荡的君子,原则性的事情上,不会说谎话。如果是他不能说实话的事情,他便会沉默,不说话。   就像这一刻,他本能地迟疑了。   一路上所有的猜测,在那一刻都得到了没有答案的答案。   池怀音觉得好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   “厉言修,我到现在才发现,我从来都不认识真正的你。”   厉言修见她连进门都不肯,怒气也一下上来。   他两步走到门口,一把抓住池怀音的手臂。   “是你,你会怎么选择?你以为我是一个人吗?”   “你不是一个人。”池怀音冷笑:“你是冷血动物。”   那一刻,池怀音更确定了一句话。   绅士会自私,君子懂抽身。   厉言修看起来风度翩翩,可是他在关键时刻的选择,也一样是自私而又卑鄙。   池怀音用力想要甩开厉言修的钳制,却被他更为用力地拉近。   “你知道冷血动物什么样吗?冷血动物会在乎你的感受吗?”厉言修冷笑:“我对你太尊重,太好,才让你忘乎所以。”   一直以来,厉言修都在人群中扮演着好好先生的角色,优秀的人品、良好的家世、温和的性格。所以池怀音对他几乎毫无防备,甚至大部分时间,都对他感到抱歉。   可是眼前这个人,她却觉得,那么陌生,好像从来不认识一样。   “这是真正的我,你很失望吗池怀音?”厉言修冷冷一笑:“你觉得季时禹又有多好?你以为换了他,会把生的机会留给我?”   “啪——”   池怀音反手,就用没有被抓的另一只手,一巴掌扇在厉言修脸上。   那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也彻底打破了她和厉言修多年建立的信任。   池怀音的声线冷得如同淬了毒,连看他一眼,都感觉到恶心。   “你不配,说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高冷儿子剧场,请选择阅读,不喜勿喷】   关于早恋这件事,季慕池是很不屑的。   学校里喜欢他的女生太多了,他觉得这些人都很肤浅。   然而,世事难料,其中最肤浅的那一只,后来成了他的女朋友。   关于这事,池怀音评价:一物降一物,可能人都要找互补的,你各方面都太强了,所以找个各方面都弱的,让你有点人气儿。   季慕池认真思考以后回答:所以您这么优秀,为了人气儿,才找了这个人吗?   “这个人”原本在吃饭,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插嘴: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季慕池,我是你老子! 第60章   厉言修想不到的是, 看上去那么柔弱的一个女人, 也有如此烈性的一面。   她始终固执地站在他家门外,连进去都不肯。有一条无形的界限, 在他们二人之间出现。   池怀音直视着他的眼睛,那种刺骨的冷意, 好像通过视线的交汇,将他的心脏都冻住了。   “像你说的,不仅我们背后有整个长河团队,你背后,也有很多股东。我不恨你自保, ”池怀音往后退了一步:“我恨你的,是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很可笑, 你对长河最致命的一击, 居然是我递的‘武器’。”   池怀音自嘲地一笑。   “做不了夫妻, 我一直觉得, 我们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   厉言修被打了一巴掌,本就不平, 此刻, 情绪也被她这句话调动起来, 他激动地说:“男女之间哪里来什么纯友谊!难道你以为我对你这么好是为了做你的朋友吗?池怀音,能不能不要这么天真?”   “嗯。”池怀音被他驳斥了, 却始终冷静极了:“谢谢你让我认清了, 男女之间, 真的没有纯友谊。”   “池怀音!”   “也许, 你比他更适应在这个商场上生存,关键时刻,你能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我很佩服你作为一个商人的品质,可是你作为一个人的品质,我很不齿。”   池怀音一根一根掰着厉言修的手指,大退几步,彻底挣脱了他的钳制。   “我记得,你刚从三泰辞职的时候对我说,总有一天,你会制造出完全自产的汽车,让那些看笑话的人看看,中国人,是无所不能的……”   “厉言修,梦也会迷失,希望当你醒来的一天,你不会后悔。”   ……   1993年,她独自一人去到日本。   那时候,她还在语言学校里学习,她的同学因为功课没过,被老师要求补课。于是拜托她去帮她顶一天的兼职。   池怀音没有做过任何收银的工作,穿上同学的工作服,站在便利店里,整个人紧张得连日文都不会说了。   看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下意识就说了一句:“你好。”   而那个男人听见她说中文,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笑,也用中文回答:“你好啊。”   那时候他的笑容温暖又单纯。   那才是她认识的厉言修。   *******   宏诚汽车开了发布会以后,长河几乎就要彻底停摆了。   他们大大方方给出了鉴定报告,还是第三方鉴定方,显得十分“公正”。   “长河电池短路自燃”一时成了热门新闻,很多已经渐渐接受了长河电池的公司,都放弃了国产电池,继续选择进口产品。支持民族工业是一回事,可是公司不能为了支持民族工业一起沦陷。   长河电池一时陷入舆论暴风的正中心,整个公司都处于一种窒息的氛围里。   长河电池多次提出重新鉴定,都被有关方面拒绝,那辆车是宏诚的,他们不主动要求长河方面去鉴定,他们根本不知道那辆自燃的车在哪里。   何冬几乎被这个消息击垮了:“他们根本是找我们出来背黑锅!虽然你谨慎,说怕电极短路造成自燃,但是事实上,我们测试那么多次,从来没有电极短路过。就走了那么点路,怎么可能?!”   赵一洋跑断了腿,却依然毫无头绪,也全无进展:“那个所谓的第三方鉴定机构,肯定是被打点了,完全滴水不漏,根本查不出什么东西。现在去纠结自燃事故,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挽救长河。”   一直不说话的周继云,看了众人一眼,淡淡说道:“怎么拯救?你们俩几乎把95%的股权都质押贷款了,也没有和我们商量,现在这笔贷款全部打水漂了,你们俩是最大的股东,等你们失去决策权了,我们还能怎么拯救?也许,很快,长河就不属于我们了。”   “……”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紧张,坐在正中的季时禹终于敲了敲桌子。   “出去工作。”   说要开会,周继云本来还拿了纸和本子,这会儿气得把东西都扔了。   “工作什么?退货多到卖不完,订单都没了,合作过的公司都不接我们的电话,名气倒是大了很多,每天都在上电视和报纸,会自燃的电池,哈哈哈,有趣吗?”   “周继云……”   赵一洋正要走过去,就被季时禹拦住了。   “质押股权,是我的决定,赵一洋不过是被我说服的。”   何冬也出来道歉:“是我,是我一直鼓吹铅酸电池有大市场。”   从前嘻嘻哈哈的周继云眼眶通红。他低下头,许久,捡起了自己的笔和本子。声音小了许多,可是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却仍然字字清晰。   “师哥,当初你拉我下海的时候,对我说,外面的世界大有可为,你想去闯荡一下,问我愿不愿意跟你一起去闯世界。”   周继云从来没有叫过季时禹“师哥”,一直以来都是没大没小的那种。这会儿他恍然换了称呼,让众人都很震动。   “你知道吗,其实我对闯世界根本没有兴趣,我在哪里都一样。我是因为崇拜你,才来到这里,才成为长河电池的一员。”周继云的声音有些哽咽:“长河是我待过的最好的地方,我不想看到……长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   那场没有头绪的会议散去。大家心情沉重地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赵一洋有一份解约合同要找季时禹签字盖章,到处找都找不到他。   许久,终于在生产线上看到了他。   那是一台废弃的机器,是长河购置的第一台机器,配合手工生产的,后来技术几经改革,这台机器因为太过落后,无法改装继续使用,就被废弃了。   但是季时禹一直不准卖掉,他说,这台机器是长河的精神。   那台机器一直被放在第一车间,现在那个车间只用来做分拣。最近没有生意,没有工人在里面作业。   季时禹的身影就显得格外孤独。   赵一洋站在不远处,许久许久,都没有上前去打扰他。   就那么看着他,围绕着那台机器,从左走到右,从右又走到左……   长河不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那一刻,赵一洋只有这一个念头。   赵一洋满身疲惫回到家的时候,江甜已经下班了,此刻正在给孩子调动画片。   桌上是做好的饭菜,并没有多宽敞的房子被江甜收拾得很温馨。   见赵一洋回来,江甜将他丢在沙发上的皮包收了起来,挂在墙上,又把他随便脱在玄关的皮鞋收在了鞋架上。   转身进厨房,洗手,给他盛饭,然后又为他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   赵一洋默默看着江甜做了这一切,眼眶有些干涩。   以往每天都意气风发地回家,都没有意识到妻子做了这么多事。   赵一洋想一想,都觉得对不起江甜。   江甜虽然家庭不是多么显赫,在海城也绝对算得上中等偏上。如果不是嫁给他,她也许会和大多数海城姑娘一样,嫁给本地人,过着也许不是多富贵,但是安稳幸福的生活。   当年毕业,江甜被原籍要回去,为了留在森城工作,她骑着自行车,顶着三伏太阳天一所学校一所学校地找工作。   她原本不太会骑自行车,刚开始的几天,老是连人带车摔倒,膝盖上手肘上都是伤口。那时候赵一洋几度不忍心,她却很坚强地笑笑说:“你以后要是敢变心,我就阉了你,让你当太监。”   他们也曾分开过几次,吵架吵到不可开交,彼此都把伤害对方的话说到最狠的地步,想着这辈子都不要再回头才好。   可是走不出两步,就会回头。   江甜未婚先有了孩子,这事让她家人都在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虽然后来还是结了婚,但是大家对江甜的鄙视,却没有因为最后的结果而消散。   直到过年的时候,赵一洋带着票子去拜年,每家都发了不小的红包。那些人才终于认可了江甜嫁对了。   江甜曾经也是父母的宝贝,姐姐们最疼爱的小妹。长得漂亮,学问也好。大家都觉得她值得最好的男人。   她却看上了一穷二白的他。   如今生活好不容易有了改善,他根本说不出口。   吃过了饭,赵一洋自己收拾了桌子,把锅碗都洗了。   坐在沙发上,旁边坐着江甜和女儿。   她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   赵一洋想了许久,才缓缓说道:“这房子……”   赵一洋还没开口,江甜已经打断:“现在森城房价涨了不少,拿去卖了,应该也值一些钱。”   赵一洋没想到江甜什么都知道,内心更觉得愧疚。   “我会好好工作,以后,赚钱给你们母女买更大的房子。”赵一洋说:“买别墅,买最好的别墅。”   江甜看上去很豁达,笑了笑说:“那你要说话算话。”   “我保证。”   ……   *******   池怀音从厉言修家离开,坐着公交车回厂里。   等她到的时候,天都黑了。   最近长河整个生产线都处于半停工状态,不断的退货让众人的士气都受到严重打击。   很多靠量赚钱的工人都辞职了,没有收入别人无法维持生计。人事部门和财务部门都忙得快乱套了。   原本准备结婚后搬进新房,结果还没欢喜地搬家,先出了事。   回到他们住的改装仓库,屋里灯也没开,一切都静悄悄的,走到床边,才能听到人虚弱的呼吸声,再一看,才发现季时禹发烧了。   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他下班以后,就疲惫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整个人烫得像个火球。   池怀音回来,他听见声响,微微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疲惫地闭上。   “怎么会发烧的?”池怀音摸了摸他的额头,又从药箱里找到温度计,塞进他腋下:“老实点,看看多少度。”   池怀音打湿了毛巾,将冷毛巾放在他额头上。   “最近有点变天,你穿太少了。”池怀音见他一直不说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吃了没有?听他们说你最近老是忙得一天只吃一顿饭?”   季时禹开口,连说话喷出的热气都很烫:“我没事,不饿。”   他伸手要去拿掉毛巾,被池怀音用力拍了一把手背。   “别动。”   季时禹乖乖放下了自己的手。   “你去哪里了?”季时禹的声音不大,带着点病态。   池怀音没有说话,心里有些难受。   “去找厉言修了。”   “你去求他了?”季时禹眼眸瞬间暗了许多,看着池怀音,许久才说:“我们现在做什么挽救都来不及了,解释也是没有意义的,客观事实已经发生了,就算不是我们电池的问题,他们也不会相信,去找厉言修也没有用。”   “我知道。”池怀音说:“我不会求他。”   “那你去找他做什么?”   “发泄了一下不满。”   不用再多说什么,季时禹大概也能猜到,她找上门去,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了。   池怀音拿出温度计来看:“38度,怪不得这么烫。”   说着,重新浸润了毛巾,又放回了季时禹的额头上。   “今天我妈打电话给我了,问我什么时候去领结婚证。这一耽误就是大半个月了,我就说明天去。材料她都准备好了,去拿就行了。”   季时禹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池怀音推了他一把:“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屋内的灯光并不是多明亮,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表情都晕上了一层黄色的光。   季时禹许久才睁开了眼睛,一双好看而狭长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复杂。   “暂时不去了。”   池怀音皱了皱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季时禹倏地拿掉了额头上的毛巾,从床上坐了起来。   “下周,你搬到新房子去住。”   “你什么意思?”   季时禹微微撇开头去,声音带着几分喑哑:“我可能会破产、负债,不能连累你。我不能和你结婚。”   池怀音看了一眼被他丢在一旁的毛巾,忍着胸口的滞闷,问道:“你是不是发烧都烧糊涂了?”   季时禹却死死盯着她:“我很清醒。”   “你再说一遍?”池怀音捡起床上的冷毛巾,就“啪”一声甩到了季时禹的身上:“姓季的,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脾气?”   “事不过三,你一次一次把我推开,行,这次我走远一点,以后你求我,我也不会回来。”   说完,她猛地起身,拿起自己的行李包,就开始收拾衣柜里的衣服。   气愤之下,动作都格外粗鲁,池怀音胡乱把四季的衣服往行李包里塞。   此刻,她的气愤大于伤心。   她难受的不是季时禹不肯和她结婚了,而是难受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他选择自己一个人去扛。   不管他是破产、欠债,这都不影响他这个人在她心里的样子。   不论贫穷富贵,疾病灾难,她都愿意一起扛。   可他居然把她推开了。   池怀音气极了,用力去拉行李包的拉链,却因为塞得太满,半天都拉不上。她又粗鲁地要把衣服扯出来,手刚抓住衣服,身体突然就被一颗滚烫的混球给抱住了。   他用长长的手臂,将她的手臂固定在怀抱里,不准她再动,更不准她继续收拾行李。   那种别扭又霸道的姿态,让池怀音更生气了。   “干什么?赶紧放手。”   “别走。”季时禹生着病,说话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压住了喉咙一般。   “不是你让我走的吗?”   季时禹不说话,滚烫的呼吸喷在池怀音耳后。   许久,他在池怀音颈窝里蹭了蹭,才闷头闷脑地说:“理智告诉我,应该这么做。”   不等池怀音说话,季时禹又说:“可是看到你要走,我不想理智了。”   一句话,把原本要发火的池怀音,说得心头一软。   “那还结婚吗?”   “嗯。”   明知季时禹之后会万难缠身,她却仿佛那一切都不存在一样。   她是真的不怕。   她被他钳制在怀抱中,一动都不能动,语气却已经上扬了很多。   “我告诉你季时禹,就算真的不结了,也只能是我不要你了,明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槐荫汽车第一百辆车下生产线,集团举行了一次盛大的见面会。   媒体朋友来了很多,毕竟今非昔比,他们已经从被嫌弃的屌丝,变成了“别人家的老公”。   想想这么多年的创业经历,周继云无限伤感地说:“当年最难过的事还是发生了,长河果然还是从世界上消失了。”   赵一洋、季时禹:…… 第61章   季时禹病没好全, 就不得不投入工作。积压的事情太多了,根本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季时禹和赵一洋质押了几乎全部的股权用来建造闭合生产链, 钱都用在回收旧电池之上。他想要打造的“绿色企业”确实大有可为, 但是这个前提是建立在没有丑闻的基础上。   赵一洋几天不见,季时禹原本以为他是被打击了,不愿意面对现在长河的困境, 于是也默认给了他假期。   谁知道他下午突然风风火火地来了厂里, 什么也没说,就给季时禹递了一本存折。   上面足足有三百万。   “这是什么?”季时禹放下笔, 抬起头看着赵一洋。   “我们家的全部积蓄。”   季时禹狐疑地看向他:“我们质押股权的时候,你已经拿了不少出来了, 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季时禹沉默了片刻, 最后突然意识到钱的来源,眸中有几分火气:“你是不是把房子卖了?”   “房子以后还可以再买, 长河失去了, 就没有了。”   季时禹没想到赵一洋会做出这么破釜沉舟的事, 捏着笔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手背上青筋凸起, 气不打一处来, 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好几度:“你是不是疯了?!”   赵一洋额头上还有些汗,他伸手很粗鲁地擦掉了。   “我不是为了还人情。”他眼眶有些微红:“长河是我们所有人的心血。”   那天开会,周继云在桌上说的话, 不仅是他的心里话, 也触到了赵一洋的内心。   回想从学生时代至今, 他已经习惯了听季时禹的话,不管他怎么不满季时禹的决定,仍然会不自觉去执行。   所以每次不管他怎么上蹿下跳反对季时禹,只要季时禹坚持,他都会跟着季时禹拼上身家。没有为什么,就是信任他。   这次他从一开始就不赞成收购溪山电池厂,因为铅酸电池不是他们熟悉的领域,他们一直是做电子产品生意的,贸然跨领域,确实有很大的风险。之后季时禹坚持要收购,他同意了,季时禹说要质押股权,他也照做了。   唯一一次和他发火,是因为溪山电池厂收购了以后一直不盈利,他们可以等,公司不能等了。   偏偏这一次匆匆的选择,就把整个公司逼上了绝境。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你说整栋楼没有小卖铺,大家要走到食堂才能买到东西,我们宿舍要是开个小卖铺肯定能赚钱,我就做了;打篮球的时候,只要拿到篮球,我突不出去,就会把球传给你,因为我觉得你一定可以得分;当年我在理工大教书,你说要我辞职跟你一起搞电池,我二话不说就辞职,我相信你的判断。”   “我怎么落魄都无所谓,不是跟着你,我也许一辈子只是一个很平庸的教师,按部就班地考职称、发论文。”   “但是你不一样,我觉得如果大家都是鸟,你就是注定会飞得最高的那只。”   “我知道这笔钱做不了什么,但是至少能顶住这一季度的利息,拖延三个月,让你有时间可以调整策略。”   “……”   季时禹的视线始终落在存折上,那数字好像不是三百万,而是三百亿一样,是他还不起的数字……   季时禹最终还是没有用赵一洋那三百万去还银行的利息。   杯水车薪,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三个月的时间不足以让他力挽狂澜,长河电池每况愈下,季时禹必须做出选择。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放弃长河电池。   这半年的纯盈利额已经从几千万级别,降到六十几万元,甚至不足以还贷款的利息。   持续借债进去还钱是没有意义的,那也不过是走上溪山电池厂经营的老路。   没有销路的研发是没有意义的,不如放弃,至少及时止损,还能保住一些股东的利益。   想要接手长河的公司倒是不少,这个曾经创造了黑马神话的电池企业,倒是也经历了一番收购的争抢,最后以一个还算合理的价格,被大新电子成功收购。   许久不见的齐莎,代表父亲出息了收购签约的仪式。   所有在场的人都没怎么说话,齐莎能看出长河众人的不舍。   签约完毕,之后的步骤就由法务去对接。   齐莎放下笔,看了季时禹一眼。   “我听说了你的事。”她微微一笑,没有任何讥讽的意思:“其实你资金链断掉,可以考虑融资的。”   “他们提出的条件和收购没有差别,不如以合理的价格接受收购。”   季时禹对齐莎弯了弯嘴角,礼貌地表达着感激:“最后是你们公司收购,我倒是很放心,至少长河应该会被善待。”   “其实我父亲不赞成收购长河,是我据理力争的。”齐莎笑:“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族发生了很多变故。”   “嗯?”   “你应该知道吧?我们虽然在宝岛生活,其实祖上是福城人。福城人重男丁,我母亲生了我以后,就一直没有生育了。算命先生批他‘一生无子’,他不相信,后来找了个年轻女人,为他生了个儿子。他说算命的都是骗钱的,这个儿子就是证明的。结果就在今年,那个孩子在海边游泳,溺水生亡了。”   说起来,这个齐莎口中的“那个孩子”,也是她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她却没有一丁点感情,可见当初这个孩子的降生对她的伤害有多大。   “他不得不信命了。”齐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失落:“现在大新是我在做主了,老年丧子,他打击很大。”   “希望大新在你手上,越来越好。”季时禹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合上的合同,“也希望你善待长河”。   齐莎打扮入时,长相出众,不管怎么看都是会被追逐的样子,至今却依旧孑然一身,她的野心,不止是一个女人平淡的一生。   “我非常欣赏你的脑子。”齐莎说:“哪怕你现在这么落魄,我依然不愿意得罪你,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还会成功的。”   “你太看得起我了。”   齐莎站了起来,与季时禹握手。   “希望下一次见面,我能把大新做得比我父亲更好,向我父亲证明,女子不如男是个误解。而你,能重新回到巅峰。”   ……   ********   半年时间,长河易主。   季时禹的及时止损,保住了大部分股东的利益,不至于让大家亏损得太厉害。   原来的长河团队,该散的都散了,唯一保留的,是溪山分部,因为整体完全没法经营下去,收购都没人要,最后由季时禹自己接手下来,准备继续经营。   遣散团队那天,很多人都哭了,季时禹也感觉到难受,可是很多事情,不破不立,他只能这么选择。   和季时禹的艰难和落魄相比,宏诚汽车就风光多了。   自燃事件过去半年多,他们公司自主生产的汽车,经过调整之后再次上线,因为从发动机到所有零部件全部是自主研发,所以价位创历史新低,首批生产的3000辆微型轿车,一经上市,便销售一空。   1998年12月27日,季时禹和池怀音结为夫妻。   没有婚礼,没有喜宴,一切都发生得静悄悄的。   新婚礼物,是一盒进口巧克力,池怀音因为舍不得,一直没有吃。   唯一的仪式感,是这一天,是他们当初确定在一起的日子。   季时禹是个仪式感很重的人,他选定的这一天。   没有什么庆祝的仪式,上午拿完结婚证,下午还要赶回溪山分部收拾烂摊子。   路上,季时禹开着那辆唯一保住的“奢侈品”——轿车,一路沉默无语。   车窗外是迅速发展的城市风景,高楼大厦像雨后春笋,拔地而起,和80年代,季时禹刚来森城读书的时候,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森城自1978年建城至今,也迅速成为国内超一线的城市,以非常迅猛地速度跟上北都和海城。   三十而立,季时禹在这一年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大事,娶了池怀音,却是在这么落魄的时候。   如果要季时禹回忆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是谁。   他想,他大概只能想到池怀音一个人的名字。   “以后,会很艰难,你会害怕吗?”   坐在副驾上的池怀音,伸手过去,握住了季时禹右手,用力捏了捏,仿佛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我不怕。”语气是那么坚定   ……   长河电池易主之后,厂区自然挂上了大新的招牌。   原本的旧招牌被运到了溪山分部,季时禹却没有将招牌挂起来。   大家也不懂,他到底准备怎么办。   季时禹和池怀音一同回到厂区,溪山分部厂区本来就老旧,当初投入进来的钱全都用来购置机器和建立绿色生产线,没有太多投入修缮,如今遭逢变故,那种萧条的景象,看着还是让人觉得感慨。   开车进入厂区,季时禹一路开到了仓库。   池怀音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看仓库。”   季时禹无奈地笑笑:“没办法,我不知道我们到底收购了多少废旧的电池,要来看看,心里有数。”   池怀音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表情。   季时禹停好了车,拿着钥匙去开仓库的大门。   一边拧着钥匙,一边抱怨:“之前还是太抠门了,锁都生锈了,应该换一把好的。”   话一说完,锁开了,他用力去推开了仓库的大门。   原本黑漆漆的仓库,因为大门打开,阳光投射进去,将季时禹眼前的一切都从黑暗带向光明。   本应空无一人的仓库,此刻却站满了人。   溪山最初的那十几个员工都穿着整齐的工作服,赵一洋、周继云和何冬,还有长河最初的几个工程师,都在人群中间,和季时禹正对面站着。   大家都是一副要给季时禹惊喜的样子。   季时禹看着他们身后堆积成山的废弃电池,再看看众人一脸坚定的表情。   眼眶忍不住红了又红。   长河电池没了,他没有强迫任何人跟着他继续战斗。   当初下海,大家都还年轻,如今多年过去,很多人都已经拖家带口,生活压力很大。这种风险极大的创业,他不能再拖累别人。   可是此刻,看着当初的团队竟然还是齐齐整整的,真是心口酸涩到不知道能说什么。   “怎么能回收这么多电池。”他单手扶额,不愿意让大家看到他此刻的表情,自我埋怨道:“我当时可能真是有点忘乎所以了。”   赵一洋向前走了一步,代表众人对季时禹说道。   “老季,我们都还年轻,不怕失败。”   “大不了,全都从头再来!”   ……   没有婚礼,没有喜宴。   大家在厂里为季时禹和池怀音办了一场很简单的流水席。江甜和厂里的工人当大厨,累了一个下午。   没有婚纱,没有鲜花,所有的坠饰,只有堆积成山,毫不值钱的废弃电池。   明明很艰苦的环境,大家的脸上却都带着真心的笑容,所有的祝福都很真挚,竟然比在大酒店里办婚礼,更为感人。   赵一洋在酒桌上最赖皮,自然不会放过季时禹,一杯一杯地给他灌下去,并且一副报复的小人姿态:“当初老子结婚,你没客气,给老子灌了半瓶,今天老子就是来报仇的。”   周继云和何冬,一个未婚的,一个离婚的,都不敢上去助威。   这时候,周继云的脑子还是很清醒的:“我还没有女朋友,我不自作孽,老季最记仇,回头我结婚的时候,他肯定不会放过我。”   赵一洋捶了周继云一拳:“你这辈子能不能结婚都不知道,想那么远干嘛!先喝!”   “不要!”   “难道你以为你现在不灌,以后老季就能放过你!”   ……   大家闹得厉害,季时禹都一一应对。好不容易把祖宗们送走了。   半瓶白酒下肚,季时禹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   池怀音坐在他身边,和平时看着没什么两样,却又比任何时候看上去都漂亮。   又黑又长的头发被她扎成马尾,一身灰色的夹克,黑色的裤子,衬得她肤白胜雪。   “你是不是,根本就知道他们搞了这些?合起来一起逗我呢?”   池怀音笑得像只小狐狸:“谁让你这个人这么死板,我们还担心,你今天不会回厂里了。”   季时禹目不转睛看着池怀音。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是他的妻子,是与他荣辱与共的女人,是要和他共度这一生的女人。   他安静地看着她,许久,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喑哑。   “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见识到,这个世界是这么美好。   池怀音咬了咬嘴唇。   “今天,我们正式结婚了,我其实有一件礼物,准备给你的。”   她从包里拿出两张存折,递给了季时禹。   其中一张,数字是三百多万,他见过,那是赵一洋的存折。而另一张,上面有一百五十几万。   季时禹震惊地抬起头看着池怀音。   “你也把房子卖掉了?”   池怀音见他脸上的笑容凝住了。缩了缩脖子。   “我知道你可能会怪我,但是我觉得,应该这么做。”她从脖子里,捞出了一根项链,银质的项链,上面挂着一枚钥匙:“那房子的买家换了锁,这把钥匙,我就保留了。”   “你送给我的家,我已经得到了。所以,我不觉得遗憾。”   ……   丝丝凉风刮过,季时禹觉得酒精慢慢在身体里挥发。   有一瞬间,他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下一刻,一切却又变得格外清晰。   池怀音的眼眉,好像烙印,一寸一寸刻进他心里了。   他微微垂眸,许久,他动了动嘴唇。   “其实,我也准备了一份礼物送给你。”   季时禹环视四周,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黑白分明的眸子好像蒙上了一层柔柔的光,他看着她,仿佛她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   “我为这里改了名字。”   “嗯?”   “这里以后叫……槐荫。”   他的声音在空旷而嘈杂的环境里回响,让池怀音的心也跟着沉静。   好像晨曦的阳光,无人的森林,潺潺的流水,温柔的第一缕风,将她包围。   那么美好。   “季太太,以后,请多包容。”   作者有话要说:   【悲催小剧场】   周继云快35岁才娶上老婆。究其原因,工作太忙,整个团队里都是男的,他都靠着坚强的意志,才能保持不对男人感兴趣。   婚礼那天,周继云被灌得够呛,回到新房的时候,他忍不住骂娘。   “还是赵一洋有先见之明,季时禹真特么禽兽!”   新娘疑惑问道:“怎么了?”   周继云忍不住咬牙切齿:“当年他结婚,我积德都没灌他,结果他个畜生啊,以德报怨,今天就他灌得最凶。”   “……”   “以后再积德,我就是傻逼!” 第62章   关于公司变更名字为“槐荫”汽车这件事, 说起来还有些有趣。   当初季时禹决定收购溪山电池厂的时候,是准备改名字的,那时大家都想出了各种各样奇怪的名字。   赵一洋说要叫“东山”, 寓意“东山再起”,比什么“日落西山”好得多。周继云取的名字是“启程”,也很不错, 都是寓意特别好的。   何冬是个没啥文艺细胞的粗人,想了半天,想出一个“大力”,被众人吐槽。   最后季时禹给出一个方案。   ——槐荫。   一开始大家还没意识到谐音,都不解为什么, 再多看两眼, 懂了, 然后就开始揶揄季时禹:“老季, 不带你这么这样的,你要表白池怀音私下表白,别恶心我们。”   大家的嘲笑,何冬有些不懂。   “怎么就是表白池怀音。因为‘荫’字同“音”?”   周继云狐疑地看了何冬一眼:“槐荫两个字都同音啊。”   “怀音?”何冬看了一眼季时禹写的两个字:“这不是“鬼荫”么?”   众人:“……你小学毕业了吗?”   为了预防还会出现这么没文化的人, 当时季时禹没有改名字。   溪山分部脱离了长河以后,季时禹才去变更了公司的名字。   没什么可以送给池怀音的礼物, 也仅此一样了。   季时禹给大家印了新名片之后, 大家对他又是一顿冷嘲热讽。   周继云说:“这以后我们要是发财上市啥的, 结果你和池怀音离婚了, 多尴尬?”   赵一洋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单手往周继云的方向做了个“请”的动作。   季时禹上去就是一脚:“我去你的!”   ……   槐荫电池目前唯一能研发的,只有铅酸电池,因为他们有机器,人员和大量原料。   启动资金不多,这还是池怀音的表哥基于亲戚关系,以“结婚礼物”的形式,仍然保留了一部分资金在季时禹的公司。   不得不说,这一路而来,遇到的都是好人,这也让季时禹有了无限的信心。   他们总有一天,可以东山再起。   在最艰难的时候,季时禹放下了当初的那点面子和成见,带着周继云回去找了森城有色金属研究院的院长,他们每年都有不同的项目,试图寻求合作。   院长对于季时禹和周继云混成这样,也有些欷歔,关于他们这几年的事,他也听说了一些。当年也曾对季时禹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是院长是个惜才的人,也知道季时禹这条大鱼,不甘心在小池塘里游弋。   如今他们找上门来,他像个长辈一样教训着他:“当年,你们是第一批国内真正把二次充电电池研究出名堂的人。尤其是季时禹,你要辞职,还带了那么多人走,你有点人性吗你?”   季时禹谦逊地笑:“院长教训得是。”   “我知道你,你来肯定是看上了北都总院在森城新开的那家公司。但是你来晚了,那家公司已经和别的公司合作了。”院长顿了顿声:“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机会给你。”   “今年CIBF(China International Battery Fair中国电池技术交流协会),要把展览会办在森城,我们是协办单位,我可以推荐你们入会,给你们争取一个展位。全国各地的电池采购商都会来,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就看你们自己了。”   “谢谢院长。”   ……   其实之前长河早在创办之初就有向CIBF递过申请,当年长河名不见经传,被拒之后就没有再追加资料。那时候CIBF也不过创办几年,博览会也没有那么大的规模。自从各种电子通讯工具的盛行,电池成了一块大蛋糕,每两年一次的展览会也变得紧俏起来。尤其今年,在森城举办的话,确实是一个大好机会。   展览会上,会探讨电池的最新发展,展示和发布全球电池届最新的技术理论和产业突破。很多专业、学者、企业都会出席。   当然,这些都不是吸引季时禹的,最吸引季时禹的,是现场的信息交流和产品交易的机会。   中国国际电池展览会在国贸大厦举行,因为第一次在森城举行,吸引了很多高新科技企业的关注,现场可谓盛况空前。   槐荫是还没有打出名堂的公司,虽然现场来了不少选购方,却没有什么人光顾他们的角落展位。在展位上守了一个上午,没有成交一笔订单,槐荫的团队都有些沮丧。宣传册发了不少出去,但是还是有不少人能认出,槐荫的前身正是“自燃电池”的生产厂家——长河电池溪山分部。   他们的铅酸电池大部分的原材料,都靠的是他们闭合生产链从旧电池上提取的,产量越高,成本就会越低,他们希望得到大量的订单,但是很显然,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说来也巧,那天到现场额采购方,也有宏诚汽车的人。   厉言修和季时禹一样,任何事情都亲力亲为,他带着公司的团队一家一家地参观,前呼后拥,好不风光。   宏诚汽车的新系列产品,3000辆微型小轿车一售而空的事业引起了业内的关注,他们的小轿车能达到这种销售效果,以后自然会需要大量的电池。   所以包围着他们的企业很多,各个都很谄媚。   这事让何冬非常不爽,看着厉言修风光无限的样子,他都忍不住低声嘀咕:“调整了半年才上市,很明显,绝对是发动机的问题,价位那么低卖车,利润空间肯定很小,看他们能笑到什么时候。”   季时禹抬头远远看了厉言修一眼,面上也没有透露出什么情绪。   “好好工作。”   季时禹去上厕所,好巧不巧,就碰到了厉言修,他正好从厕所出来,两人无声擦肩而过。   等季时禹从厕所出来,厉言修竟然还没有走。   两人以不远不近的距离,伫立对视。   然后,他面无表情,径直从厉言修身边走过的时候,被他叫住。   “聊聊。”   ……   两个人站在厕所走廊的尽头,安全出口的大门前面,都是一身西装,看上去精英而有范。   汽车自燃事件发生之后,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季时禹看看厉言修一副斯文的模样,心想,要打架,他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很奇怪,两人没有想象中剑拔弩张,也没什么激烈口角,只是这么静静站立。   季时禹第一次认真打量着厉言修,他依然是池怀音形容的谦谦君子。皮肤白皙,眉眼温和,身上没有任何戾气。   只是怎么看都多了几分虚伪。   两人头顶的灯坏了一盏,又是走廊的尽头,光线不是那么好,厉言修突然从口袋里拿了一包烟出来,手握着硬质的烟盒,食指轻轻一敲,掉出了半根,然后将烟盒对着季时禹:“来一根?”   季时禹没觉得和厉言修有这么熟,抿唇拒绝:“几年前就答应老婆戒烟了。”   厉言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眸中光芒黯淡:“不必特意提醒我,她已经是你老婆。”   季时禹笑,没有一丝尴尬的表情:“我没有必要提醒你,我只是说事实。”   厉言修不愿与他打嘴仗,收起了烟盒。   “如果你们需要合作的话,也许,我可以提供机会给你们。”厉言修说:“我们的新系列会大量投产,需要大量的铅酸电池。”   季时禹没想到厉言修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实在匪夷所思,季时禹认真打量着他,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不是说笑的。   空气中凝结着几分尴尬,厉言修看着季时禹的眼睛里,明显带着几分抱歉。   季时禹突然就了然了他这么做的目的。   那场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心中有数。   但是对季时禹而言,这种廉价的弥补,他根本不屑接受。   季时禹似笑非笑:“如果是为了弥补,我们更需要钱,你直接提供钱不是更好?”   厉言修沉默了片刻,居然很认真地考虑着季时禹的建议。   “你们需要多少?”   季时禹嘴唇扬起,眼眸微微眯着,一脸痞子的表情。   “250亿。”   厉言修听到这里,终于意识到季时禹是在耍他,表情一暗。   “不识抬举。”   ……   *******   那天晚上回到厂里,池怀音听说展览会上厉言修也去了,有些担心地问季时禹:“厉言修没有找你说什么吧?”   季时禹不习惯穿西装,一般不是必要场合,他很少穿很正式的服装。他一边解着西装外套的纽扣,一边回答着:“还真找了。”   “啊?找你说什么了?”   季时禹想起来就觉得又恶心又好笑,大致和池怀音说了一下今天在国贸大厦展览会现场发生的事。   池怀音听了以后,也有些震惊:“万一他同意250亿,你还真拿啊?”   “当然了。”   池怀音鄙视地看着季时禹:“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季时禹笑:“脸能值250亿?”   “事实上,你的脸不值250亿。”   被池怀音揶揄了,季时禹也不生气。他往床边走了两步,刚准备把西装外套脱掉,站在对面的池怀音就瞪大了眼睛跟了过来。   “你要换衣服了啊?”   季时禹的手还握着西装外套,有些愕然:“怎么了?这衣服有问题啊?”   池怀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   “好久没有看你穿西服了,还怪好看的。”   眼中带着几分女人对男人的崇拜和喜爱,那是最能撩动季时禹的眼神。   大约是意识到季时禹的眼神越来越浑浊,池怀音怕自己引火烧身,立刻解释道:“我是说,我觉得你平时穿得太随便了。”   “嗯。”   原溪山电池厂几栋宿舍楼已经很旧了。他们是自己拎着油漆桶重新粉刷的。居住环境说不上好,和季时禹买的那套海景公寓自然没得比,但是两个人生活在这里,倒也没有感觉到不舒服。   也许真像歌里唱的吧——“有情饮水饱”。   屋内的光线并不是多明亮,灯泡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有一块的光亮有些暗暗的红色,正好落在季时禹的发丝上,看上去竟然有几分狂野的错觉。   季时禹本来脱掉西装,听到池怀音这么说,立刻把西装又穿了回去。   他用手勾住池怀音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   两人呼吸相闻,那种暧昧的接近让池怀音的耳根都红了。   池怀音因为他的动作,骤然与他接近,视线里只剩下他放大的五官。   狭长又带着坏坏笑意的眸子,仿佛有细碎的星光在里面,照亮了池怀音的世界。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声音带着明显的勾引意味:“你啊,多年过去,色胆是越来越大了。”   他引导着她一颗一颗解着他衣服上的纽扣,动作撩人又暧昧。   她的手触到他滚烫的皮肤,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全身鸡皮疙瘩都跟着起来了。   明明也做过那么多次亲密的事,他却总是能把池怀音引得面红心跳。   这么多年,他们也就只有对方,她却始终如同一只菜鸡,任何时候都是被他收拾妥帖的那一个。怎么他在这方面就这么无师自通,难道男人真的天生在这件事上就是主导的那一个?   他微微低下头,凑近池怀音的耳畔,低声而缓慢地说:“我穿西装,是不是,特别好看?”   不等池怀音回答什么,他已经一把将她抱上了床。动作有些粗鲁,却又记得用手挡着她的脑袋,不让她撞到坚硬的床头。   他那双罪恶的手上下游走,像鱼一样滑不溜手,池怀音抓都抓不住。说得话也是坏到不能再坏的那种。   “让我看看,我们家宝贝准备好了没有?”一个字一个字的停顿,像一根羽毛在心脏之上轻轻地挠着。令人浑身发软。   池怀音呼吸越来越粗重,却努力让自己镇定,拒绝用声音为他制造一丁点愉悦。   感觉到她的反抗,他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们家宝贝喜欢西装,那我就不脱了。”   池怀音实在受不了这个男人在床上的骚话连篇,每次都要说得她恨不得羞愤自尽,她真的不懂,这是男人的通病,还是季时禹一个人的病。   终于,她忍不住嗔骂:   “季时禹,你能闭嘴吗……”   作者有话要说:   【火车“污污”小剧场】   关于如果婚姻继续不下去的话题,槐荫太太团也是多次讨论了。   周太太说:如果要是过不下去了,就带着孩子离开吧。   赵太太说:先阉,再把女儿带走,嫁给别的男人,改姓,气死他。   季太太认真考虑过以后说道:日子过不下去,倒是有一条致富之路。可是写一本爆料秘辛。把他一些敏感和习惯写出来,估计很多女人都会想买吧?那我不是发了?   另外两位太太立刻鼓起掌来:我们怎么没想到呢。   季太太笑:他吃香蕉过敏、睡觉不爱穿上衣这些,我可是知道很多。   另外两位太太不吭声了。 第63章   1999年过年,池怀音第一次不在爸妈身边过年, 而是跟着季时禹回了宜城。   奶奶在世的时候, 她每年都回宜城, 奶奶去世后,就很少回了。   季家对于池怀音这个新媳妇,也是竭尽所能地疼爱。不仅在当地饭店里大摆筵席,还逢人就发喜糖, 可见对池怀音的喜爱。   季家亲戚多,池怀音收了不少红包。宜城之行非常愉快。   回森城后,江甜约池怀音去逛街,池怀音才猛然意识到, 她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添过新衣服了。   江甜结婚生女以后, 整个人变了很多, 当年读书的时候, 她的钱都花在臭美和买各种新奇的东西上面,如今逛商场, 说是给自己买东西,却不自觉在看赵一洋和女儿小宝的东西。   看了许久,她才恍悟过来,她是来买自己衣服的,不由自嘲地笑笑:“我以前最讨厌那种拖家带口的大妈, 没想到我也会变成这样。”   “我倒觉得, 挺幸福的, 走到哪里, 都有人可以牵挂。”   江甜笑了笑,嘴上说着“谁牵挂了”,表情却不自觉流露出那种幸福感。   “不是我说,上辈子杀人造孽,这辈子老公创业。”江甜不满地哼了一声:“赵一洋跟电池睡觉的时间,都快比我多了。”   “最近这段时间确实比较忙。”   “哪段时间不忙的?”江甜虽然在抱怨,却一直挺理解他们的工作:“要是当初也学电化学就好了,能和你们一起工作。”   池怀音笑:“太苦了,你受不了的。”   江甜抱怨完,将话题引到池怀音身上:“对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池怀音一眼:“不是还没计划吧?”   池怀音有些不好意思,没有直面回答:“再说吧。”   “你们最好能生一对龙凤胎,现在计划生育这么严格,想儿女双全,只有一次得俩了。”   “季时禹喜欢女儿,像你们家一样就行了。”   “生两个好啊。”江甜说:“我本来就想要一次生俩,我名字都取好了,一个叫‘大富’,一个叫‘大贵’。赵一洋不给我用,现在我就把这俩好名字送给你了!我的好姐妹!”   大富大贵……   池怀音挠了挠头:“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   ******   那次展览会一直到结束,槐荫电池都没有做成一单生意。   季时禹却一点都不着急。   看着厂里堆积成山的回收铅酸电池,大家都有些发愁。   赵一洋睡在办公室的木头沙发上看着电池杂志,周继云捧着季时禹的电脑在那捣鼓,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整个表情都很荡漾。   何冬最近颇受相亲之苦,痛苦地拉了张凳子坐到周继云身边。   “玩什么呢?怎么表情这么淫荡。”   “上网啊。”   “网有什么好上的。”何冬看了一眼灰色的对话框:“这是啥?”   周继云看都没有看何冬一眼:“这是OICQ。一种聊天工具。可以上网交友。”   “靠谱吗?”   周继云嘿嘿一笑:“靠谱啊,你看,我现在聊得这个,‘春风吻过’,是个24岁的姑娘,在北都工作;还有这个,‘蓝眼睛’在森城读大学,这个真的不错,身高166,才19岁;还有还有……”   周继云竹筒倒豆子说了一通之后,何冬提出了一个疑问。   “你怎么知道这些人说的是真的呢?隔了一根网线,万一对面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还跟你撒娇,叫你哥哥,难道不恶心吗?”   周继云:“……我刚有网恋的苗头,你这样真的好吗?”   何冬笑:“你这么年轻,干嘛不在现实中谈一个,搞什么网恋?”   “你懂什么?我这是跟上潮流。”   屋里正聊得火热,季时禹就进来了,满面春风,一看就是昨天晚上过得很满足的那种。大家都老实放下了手上的事,坐到了椅子和沙发上。   近来季时禹连加班之后的夜宵都不参加了,啤酒不沾,谁在他身边抽根烟,他那嫌弃的表情,跟人家在他面前吃了屎一样。   大家对于季时禹现在阴阳怪气的举动很是不满,多亏了赵一洋安抚众人:“老季这是要孩子呢,理解一下。种马生活过一阵子,十个月后,就是做牛做马了。在这点上,我是过来人。这辈子就这点事比他强了!”   季时禹:“……”   季时禹走到电脑桌前,见桌面又是恶心死人的聊天记录,瞪了周继云一眼:“你能不用我电脑聊天吗?”   周继云小声嘀咕:“一共也没几台电脑,其余都被限制使用,只有这台……”   “行了行了,回头给你配一台,行了吧?”   “季总真是英明神武。”   何冬和赵一洋一起鄙视他:“马屁精。”   “废话少说,言归正传。”季时禹坐下,和大家开着小会:“我们不能继续这样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为我们的铅酸电池谋求出路。”   “怎么谋求?”   “我们不能一直瞄准汽车行业,汽车行业还是比较贵族的,我们的电池用途很广,也许,我们可以放低一些姿态。”   “怎么放低?”   “也许,我们可以生产制造适配电动车、电动自行车的铅酸电池。”   “这……”   季时禹这么一个决定,立刻让在座的三个人都有些犹豫。   “这不是放低姿态把,怎么有种直接跪下的感觉……”   “像穿着一身西装,突然被告知,是去挑粪。”   何冬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抨击:“电动车河电动自行车现在市场多大,怎么就被你们说得这么不堪呢?”说完,又顿了顿声说:“汽车电池这一块,真的没戏了吗?怎么说呢,汽车电池这一块的利润还是大一些吧……”   赵一洋和周继云忍不住向何冬投去白眼:“话糙理不糙,表达的意思明明是一样。”   “我这个……”   季时禹微微皱眉,打断了三个人继续打嘴仗。他抿了抿唇,神色带了几分忧虑,半晌,看向他们三个,很直白地问:“难道你们以为,还有汽车敢用我们的电池吗?”   一句话,把他们三个人问得哑口无言。   不等他们反对,季时禹已经拍板决定。   “就这么定了。赵一洋,接下来,改变销售方向。”季时禹又看了另外两个人一眼:“你们就继续搞研究。原来的溪山电池厂本来也是做电动自行车蓄电池的,也算是返璞归真了。”   ……   ******   赵一洋对于季时禹的很多决定都是不能理解的,但是他总是习惯去执行,并且,他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   说要转型做电动车和电动自行车的蓄电池,就立刻找到了突破口,为槐荫电池报名了第二届全国电动自行车里程大赛。   为了进一步延长电池的使用寿命,提高电池的续航里程,团队对电池又进行了多次改进,被带去大赛的电池,是槐荫团队多次测试过,最好的一批电池里选出来的。   早春时节,桂城还有点点冬意,赵一洋裹着厚厚的外套,里面裹着参赛的统一服装,在比赛现场守候。一边不住地和旁边的池怀音抱怨:“季时禹到底是真出差,还是故意要出差?”   池怀音看着他不满的样子,笑了笑:“是真的有事,要去北都。他说会尽快赶过来。”   “说要做电动自行车蓄电池的是他,不来比赛的也是他,他是不是不想当志愿者,故意的?”   因为是绿色能源比赛,所以基本上所有的现场人员都是志愿者、不花钱的。参赛的公司要用协会的赛车手,所以就要相应派出一名志愿者维护现场,要穿统一的服装。   周继云以未婚嫌丢人为由,直接拒绝,何冬在比赛前几天故意把自己弄感冒了。最后只剩下季时禹和赵一洋,结果季时禹又正好要出差。   哪有这么巧的?   池怀音看着赵一洋腿上贴得紧紧的志愿者衣服,深绿一条浅绿一条,实在像一只青蛙,真的忍耐到极点才能做到不笑。   她拍了拍赵一洋的肩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加油,赵一洋!”   赵一洋:“……”   桂城南郊至洋朔的公路上彩旗飘飘,人声鼎沸。   第二届全国电动自行车里程赛将要在半小时之后举行。三十九名身穿竞赛服的赛车手已经全部准备好了。他们随参赛车辆到达里程赛点桂城十一中门口,按照抽签之后的序号排列,全是深绿浅绿相结合的参赛服,看起来非常壮观。   在场的各单位领导和数百名围观群众都站在赛道之外,跟着那些赛车手一起群情激奋。   志愿者的服装有点薄,赵一洋站在两侧,拿着两根小旗子维持治安,一边和池怀音讲解。   “这次的竞赛规定非常严格,里程赛组委会事先就做出了科学而明确的规定。第一,所有参赛电动车都是一个厂家生产的,只有电池是指定品牌的,现场抽签,装入电池盒加封;第二,全部卸去传动链条,就是不准用脚蹬,必须靠电行驶;第三,统一标准载重75公斤,赛车手体重不足75公斤的,组委会配载达到标准重量;第四,欠压保护都调试核定为31.5伏,以免通过电池深放电加长行驶里程。”   池怀音皱着眉看着现场紧张的赛况:“我们要怎么才能胜出?”   “第一是跑得最远的。”   “第一什么奖励?”   赵一洋笑笑:“老季说了,我们奔着特等奖来的。”   “特等奖?”   “行驶完70公里,特等奖。”   “这么远吗?”池怀音问:“为了适应电动车体积,我们做了那么多改变。”   赵一洋耸了耸肩:“谁知道,看呗。”   态度之轻松,仿佛不是来比赛的。   中国电动自行车协会理事长一声令下,三十九辆电动自行车立刻像离弦的箭,飞驰出去。   池怀音看着代表着槐荫电池的7号跑得又快又稳,心里不住祈祷着。   续航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   搭乘大赛组织准备的大巴,他们一路超越着电动自行车,看着那些电动自行自行车,慢慢展现出差距,有的电池性能比较差的,行驶十几二十公里,就已经开始电力不足。   而7号电动自行车的赛车手,表情轻松自得,车始终骑得很稳,电力也很足。   他背后的小旗子上的“槐荫”两个字让池怀音的心都揪到了一处。   大巴先行驶到了70公里处,那是特等奖的位置。   池怀音下车的时候,其实有一瞬间,有些没有信心。   赵一洋跟在她身后下车,两人都是一下车,就看到了终点站着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来人风尘仆仆,大约是刚下火车,就赶到了赛场。   一身他最不喜欢的西装都没有换,表情严肃地站在终点线之后,静静伫立,像一尊造型优美的雕像。   若不是眉头深锁,大约会更好看。   赵一洋比池怀音更快走到季时禹身边,他气势汹汹地捶了季时禹一拳。   “老子就知道,你他妈是想逃避当志愿者。”   季时禹乜了赵一洋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眉头轻动:“我觉得这身青蛙一样的衣服,更衬你的肤色。”   “季时禹,X你妈。”   赵一洋脏话一出,季时禹立刻及时捂住池怀音的耳朵。   池怀音站在两人身边看戏,本来是跟着一起嘲笑着赵一洋的穿着,这会儿冷不防被季时禹捂住了耳朵,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季时禹,一脸不解。   只见季时禹一本正经地对赵一洋说:“以后不准在我老婆面前说脏话,污了她耳朵。”   赵一洋嫌弃地看了季时禹一眼,忍无可忍:“呕……”   赵一洋是现场的志愿者,不能一直跟着他们插科打诨,要过去维护治安。   看着他挥舞着小旗子,穿得跟只青蛙一样上蹿下跳,那画面实在是有趣。   池怀音回过头看了季时禹一眼,见他领口有些歪,自然地伸手理了理:“不是说今天可能赶不回来?”   季时禹低头,瞳孔里倒影着池怀音的影子。   “想你了。”   池怀音嫌弃地看向季时禹:“肉麻死了。”   对比赛的事,池怀音还是有些担心,她问季时禹:“70公里,有把握吗”   季时禹低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池怀音知道公司对这场比赛期待很高,还准备问点别的,突然,围观的人群沸腾了起来,毫无征兆,声音震耳发聩。   原本坐在路边无聊拔草的人都站了起来,向赛道围了过去。   池怀音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到了。   她个子不高人也不够壮,挤了半天不进去,跳起来也被人墙挡得严严实实,最后只得又跑回季时禹身边。   “什么情况啊?”   季时禹始终站在原地,表情泰然自若,好像对所有的一切都意料之中。   池怀音有些疑惑,问个子比较高的季时禹:“你能看到吗?是发生什么事了?”   初春的风撩人,好像万物都在那一刻复苏。世界从冬天的萧条灰棕,变成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季时禹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半晌,他摸了摸池怀音的头发。   声音温柔而坚定。   “我的槐荫,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江甜对当初池怀音没有用她取的名字,一直很不满,到她家吃饭,还在提这事。   “大富大贵不好吗?”她说:“季大富,季大贵都很好听啊,季富贵也不错啊。正好慕池也想改名字,就改了吧。”   一旁写作业的高冷儿子嘴角抽了抽:“阿姨,我打消改名字的念头了。”   江甜:“什么时候的事啊?”   高冷儿子:“刚刚。” 第64章   就在池怀音还在怔楞的时候, 人群突然散开, 为缓缓开过来的电动自行车让出了一条赛道。   70公里已经到了,那辆电动车还没有停下来, 一口气跑了100公里以上, 让其他所有的赛车手都望尘莫及。   当电动自行车开回70公里终点时,所有人终于看清了电池的生产厂家。   扬着槐荫电池旗帜的电动自行车,就那么停在那里, 像个低调而全能的英雄。赛车手满脸喜色,低头在龙头上蹭了蹭,那一幕,让池怀音动容极了。   在桂城公路上, 槐荫电池用实力展示了中国科技的风采, 即便很多年后,那一幕依然在池怀音脑中,挥之不去。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品牌夺得了冠军,现场骚动了好一阵。   穿着一身青蛙一样志愿者服装的赵一洋几乎当场喜极而泣。   他对每个人大声说着:“我们是槐荫电池, 槐荫电池, 中国第一!”   很多人和他握手,拥抱……   池怀音站在人群中间, 觉得现场好像一壶沸腾的水, 而她虽然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滴,却也努力滚动、沸腾, 表达着自己的热烈。   比赛并没有太多奖励,不过是奖励了几万元, 最重要的,是在行业内打出名堂。   季时禹上台领奖的时候,很多人认出他是长河电池的创始人。   台下立刻出现不和谐的议论声。   ……   “这不是长河的老总吗?”   “听说长河破产了,公司都卖了。”   “他们不是研究电子产品的电池么?搞电动车电池,能行吗?”   “之前听说他们的电池会自燃,是真的吗?”   “这次比赛是不是搞了什么花招啊?正常怎么可能可以跑100公里以上?”   ……   很多人不甘心失败,也质疑槐荫电池的实力,要求检测电池。   季时禹对此没有任何不满和被冒犯,面对举办方的征询,他大方地让人拆下电池,让举办方将电池带回研究机构进行检测。   坦荡的举动,让举办方和电池协会的人都非常满意。   电池检测结果需要几天的时间才能出来,季时禹他们要先回森城。   连夜的火车,只有坐票回家。   季时禹还在和有兴趣的合作方聊着天,赵一洋太兴奋了,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季时禹让池怀音去找。   池怀音打赵一洋的手机打了半天,最后她是循着手机铃找到他的。   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头聊着天。   ……   “你兜痛力真锝好强欸,港缺用在电动单车里有滴太材细用欸。”(你们这个动力真的很强啊,感觉用在电动自行车里,有点大材小用了。)   赵一洋学生时代为了泡妞掌握太多“外语”,面对各种方言都信手拈来:“奈欸奈欸,行运罢了。”(哪里哪里,运气好罢了。)   “你兜有外国研发团队么?”(你们有外国研发团队吗?)   “涯兜人全南省团队。”(我们全南省团队。)   好不容易等赵一洋聊完了,池怀音忍不住问他:“你们这又说的是哪里方言啊?”   “客家话。”   “你可真厉害,什么人都聊,一个老伯都能聊,也不会是我们的客户。”   赵一洋摆了摆手:“nonono,销售不是在已有的市场里不停推广,而是打开未知的市场,没有人对我们是没用的,哪怕是刚才的老伯,也许他自己或者他儿女买电动车的时候,因为这次比赛的结果,会优先选择用我们电池的电动车,这也是市场啊。”   ……   回森城的火车上,赵一洋太高兴了,买了几罐啤酒。   原本已经戒酒的季时禹和池怀音也跟着喝了几瓶。   赵一洋一连辛苦了几天,喝了一罐就睡着了,一脸疲惫。   池怀音和季时禹却睡不着。   赵一洋睡着以后,池怀音和季时禹才终于有机会,低声说几句体己话。   季时禹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池怀音身上:“你也睡会儿吧。”   “你呢,不睡吗?”   季时禹摸了摸池怀音的脑袋:“睡不着。”   “担心检测结果吗?”池怀音说:“你每次都表现得超淡定,搞得我都看不懂你了,你到底会不会有怕的事?”   季时禹笑了笑,没有回答。   眸中带着几分疲惫,却又含着无言的倔强。   “我也会觉得压力大,肩上背负着太多人的未来。”   池怀音坐直了一些,对季时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要不你靠着我吧。”   季时禹被池怀音高耸着肩膀的样子逗乐了,按倒她的脑袋,贴在他的胸前。   “你不是经常说吗,我大男子主义,这辈子,只能你靠着我。”   池怀音靠在季时禹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安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宁谧。   绿皮火车车轮与铁轨接触,发出机械的声音,窗外的世界已经进入黑夜,偶尔路过的路灯,和远处的森林和村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其实卖掉长河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要不要放弃。”季时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是池怀音可以听见的地步。   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他从来没有和池怀音谈过他的想法,此刻漫长的火车旅行,终于让他有了倾诉的欲望。   作为季时禹的妻子,池怀音也经常会感到没有成就感,她不需要他太强大,会依赖她也是可以的。   “怎么说呢,这种努力奋斗的感觉,就像一场复仇一样。”季时禹自嘲地笑:“对过去那个渺小而失败的我,复仇。”   “卖掉长河,很多人都觉得遗憾,但是我却没有那么遗憾。几年前,我什么都不懂,一无所有,能完成的成就,如今的我,一定会比以前做得更好。”   季时禹握着池怀音白皙的手,温柔地把玩:“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是个很幸福的人,感谢上天,让你们都在我身边。”   说着低头吻了吻池怀音的手背。   动作轻柔,像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   池怀音眼眶微红,刚要说话,就听见对面本该“睡着”的赵一洋轻轻“咳”了两声。   他试探性地问:“我现在睁开眼睛,不会看到不该看的吧?”   季时禹、池怀音:“……”   “兄弟,啤酒真的利尿,我的膀胱要爆炸了,对不住了。”   “……”   看着赵一洋逃命一样离开座位的背影。   池怀音突然懂了季时禹的那种幸福感。   这么多年了,所有的人都在他身边,也是因为他真的值得吧?   也许他自己发现不了,他真的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至少,在她心里是这样。   *******   回到森城没几天,槐荫电池就迎来了两个好消息。   第一,电动自行车里程大赛的电池,经过检测,没有任何问题,确实是产品过硬,才能跑到100公里以上,举办方将这个结果挂在官方网站上好几天,槐荫也因此出尽风头;第二,国内当时最大的电动车企业——菱动,向槐荫下了订单。   季时禹接到电话的时候,槐荫团队所有的人都激动地跳起了舞。   菱动的总裁到槐荫电池来参观的时候,池怀音才发现,那个看上去沉稳又朴实的总裁,竟然就是当初在比赛结束以后,和赵一洋用客家话聊了许久的老伯。   谁说这世界上的事情不奇妙呢?   1999年,铅酸电池的市场主要还掌握在美帝企业手里。已经一百多年历史的铅酸电池最多是运用在汽车的启动电源上,其次是迅速赶超的韩国、日本。   中国因为特殊的市场环境,摩托车、电动车和电动自行车以其较低廉的价格,迅速成为人们第一选择的代步工具。   季时禹在签下菱动的订单之后,对所有的人进行了一次谈话。   “目前来说,铅酸电池这一块,我们还是追在别人身后的小弟,但是铅酸电池的起步门槛低,更适合我们目前的情况。从铅酸电池的未来前景来说,肯定不会是我们最后的归宿。但是目前我们厂里堆积了很多废旧电池,必须迅速生产,如何从美帝企业手上抢夺市场,从电动车出发,到汽车电池,我们必须要有一定规划。”   “大家准备好,马上会有硬仗要打!”   第一批给菱动的订单,很快就生产完毕,菱动的老总是做实业发家的,对产品的质检非常严格,连他都对槐荫的产品赞不绝口,为槐荫的品牌树立,添了不少砖瓦。   这也给每个槐荫人的心里打了一剂强心针。   1999年,北都时间5月8日。   新闻突然报道了一则突发的新闻。   北约的美帝B-2轰炸机发射使用三枚精确制导炸弹或联合直接攻击弹药(JDAM)击中了我国驻南斯芙联盟大使馆,当场炸死三名中国记者,炸伤数十人,造成大使馆建筑的严重损毁。   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遭轰炸之后,中国民众群情激愤,全国多地爆发大规模反美示威活动。很多大学生到美国和其他北约国家大使馆前示威游行。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国人对于美帝的好感度是很高的,80-90年代,曾经有一度美国热。这件事发生之后,人们对美帝的想法悄然有了改变。   当时不少学生打出标语:“不考托(托福),不考寄(GRE),一心一意打美帝。”   当时发生的最著名的时间,是北都的美大使馆被人投掷胶瓶和石块,还有群情激奋的抗议者焚烧美帝国旗。   那时的中国爱国黑客开始大肆攻击美国网站,网络大战一触即发。   北都时间,1999年5月12日,天安门广场以降半旗的庄重仪式为死难者致哀。   举国气愤和悲痛的时候,赵一洋却狠狠利用了这一次的机会。   当大家还在游行示威,闹着要去大使馆、在电视前拼命痛骂的时候,赵一洋已经看准了时机。   他一口气从美国企业手上,抢得了不少已经和美帝企业已经合作多年的国资企业、合资企业。   一下子将厂里的库存都销光了,当初构思的闭合生产链终于开始正常运营。   几个月的时间,槐荫电池成功运转起来,开始盈利。   厂里的人力和器械都需要升级,需要一些资金投入,订单的回款速度没那么快。   最近季时禹和赵一洋都在为了资金跑银行。   周末,池怀音的爸爸出了点小状况,被弄到医院里了。   家人的变故,才能阻止季时禹近来疯狂的工作状态。   明明是去医院探病,对池怀音来说,却像是给季时禹的假期一样。   他近来实在太累了,作为妻子,她也很心疼。   但是现在对槐荫来说,又是极佳的机遇,她不能因为自私,就让季时禹弃公司不顾,只能尽可能地在生活上照顾他。   ******   池怀音的爸爸跳舞扭伤了脚,脚肿得像馒头似的,却不肯去看医生,还每天坚持去练舞,那种对池母……哦不,对舞蹈的热爱,真是令人感动不已。   池怀音到医院,看到池父的脚腕又红又肿,简直无奈。   “爸,您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呢?”   季时禹看着池父那狼狈样子,坐在病床旁削苹果,努力憋笑。   池父不好意思地咳咳两声,对池怀音说:“你是来看我的,不是来教训我的。”说着,用手指了指水壶:“你去打壶水来。”   池怀音一走,季时禹手上的苹果刚好削好,递给池父,池父说:“你吃,你吃。”   季时禹知道池父支走池怀音一定是事出有因,也没客气,吃着苹果,轻声问道:“爸,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说着,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高干病房:“妈没来看您啊?”   “她说下午来的。”   季时禹看看池父的脚腕,又是一阵憋笑:“脚扭伤了就休息,那么疼,还忍着去练什么舞?”   池父有点不好意思,低声说:“你妈报名了大赛,我好不容易跳赢了那帮老苍蝇,成了她舞伴,我要是不能跳了,肯定被人趁虚而入。”   季时禹啃了一口苹果,很认真地说:“我觉得妈应该不会。”   毕竟和别人一直没练,去了也不会赢,还不如放弃比赛。   池父听到季时禹这么说,立刻双眼放光:“你也觉得她还是对我有感情吧?”   “……您能这么想,心态也是很好了。”   池父一个板栗要敲到女婿头上,被灵巧地躲开。   “你说我不能跳舞了,你妈那边,我还能怎么做?”   “妈不是还报了书法班么,你去一趟,就说愿意去当客座教授,我保证,未来半年,您天天能看到妈,她写得不好,你就留堂。”   池父被季时禹点播,豁然开朗,满脸笑意:“你小子!”说着,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你就是这么把我女儿赖走的吧?!臭小子。”   “爸……”季时禹一脸正经:“我已经是您的女婿了,不要对我有敌意。”   池父冷哼了一声,转了话题说道:“对了,听说你们那个破厂,最近在跑贷款?”   季时禹手里的苹果吃得差不多了,轻叹了一口气:“对啊,钱来得不容易。”   池父看了季时禹一眼:“要不,我把房子卖了,给你们增资吧。”   季时禹虽然没想到要池父买房子的钱,但是他这么说,他还是很感动,眼眶都红了。   “爸爸……”   池父认真思索了一下,说道:“这样我没有房子住了,怀音她妈,应该会收留我去她那里住吧?”   季时禹笑容瞬间凝住。   “……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众人都不解,当初池父那么讨厌季时禹,最后又如何接受了他。   季时禹对此总是态度神秘:这事吧,主要是真诚,要和岳父大人成为朋友,要做他的军师,要……   已经与妻子和好如初的池父,一脸冷漠:我什么时候说接受了你?   季时禹:……爸,不带这么过河拆桥的。 第65章   池怀音拿着水壶走到开水房的时候, 正好遇到池母带了饭盒到医院。   不锈钢的饭盒, 用一个朴实的布包装起来,看上去颇有池母的风格。   她从医院的电梯出来, 一眼看到池怀音和她手中的开水壶。   她接过水壶, 将饭盒递给池怀音:“我去打吧,那个水龙头有点问题,会把水漏得到处都是, 别烫着了。”   水龙头会漏水,何尝不会烫到池母,可是作为母亲,她习惯了一切危险的事都由她来做, 以防伤害到自己的孩子。   站在池母身后, 看到她熟练地将整个水壶的壶嘴都套在水龙头上,然后开始放开水。   她一边等开水接满,一边和池怀音说话。   “最近都没怎么回家了,很忙吗?”   池怀音挠了挠头:“美帝轰炸了中国驻南大使馆, 现在国内很多企业对美帝的企业都很抵触, 公司把握这次机会,从美帝手里抢了不少订单, 确实比较忙。”   听着开水在水壶里的声音, 池母不用看壶嘴,就能准确判断出水位, 及时关上了水龙头。   “工作上的事,我都听不懂, 不过有件事要提醒你。”   “嗯?”   “要注意身体。”   明明是很平常的五个字,却惹得池怀音红了眼眶。   “我知道。”   ……   拎着水壶和饭盒,母女二人往病房走去。   池怀音看了一眼池母,离婚后整个人气色都好了很多。更或者是一辈子都很忽略池母的池父突然对她上了心,她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   那么漂亮,一点都不像五十几岁的人。   池怀音试探性地说:“看您肯来医院照顾爸爸,那是不是……”   “别试探了,我和他的事情,我们自己会解决。”   还是一贯的果决和利落,根本不给池怀音为池父说情的机会。   池怀音笑:“妈,你真的越来越强势了,都不让我说话了。”   池母白了池怀音一眼:“你一开口就是帮他说话,你怎么不帮我说话。”   “你怎么知道我在爸爸那里没帮您说话。”   “哼。”   ……   在医院待了一下午,季时禹和池怀音要走了。   临走前,季时禹看了池父一眼,故意扬声说:“妈,您回家吗?我们正好送您回去。”   池父见季时禹这么拆台,眼睛瞪得简直要裂开了一样。他脚肿得和猪蹄一样,也恨不得要跳起来拿拖鞋打季时禹。   季时禹赶紧往池怀音身后躲了一步。   最后是池母阻止了两人孩子气的举动。   她按住了池父的手。   “我不走。”   池父看了池母一眼,什么脾气都没了,立刻心满意足地躺回了床上。   池父住高干病房,一个人住,整个病房环境很好,窗帘是浅蓝色的,窗台还有一盆花,是池母抱来的。   孩子一走,池母就开始收拾和刷洗,把病房收得和家里一样温馨。   他回过头,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突然有些眼热。   这一生,她总是安静地照顾着他,好像从来没有听她喊过累。   “我脚伤了,不能参加跳舞比赛了。”   宽敞而安静的病房里,池父的声音清晰而沉稳,落在池母耳朵里,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没关系。”   池父想了想,说道:“我听女婿说,他们准备要孩子了,你多久搬回家里来?你不回来,我一个人照顾不来他们的孩子。”   池母没有回过头,淡淡说:“送我那去,我一个人照顾得过来。”   “……”池父顿了顿声:“我的重点,是要你搬回来。”   “为什么?”   池父听池母问得这么冷冰冰的,有些委屈地说:“都过了一辈子了,还真的到老了掰了?你知道我的脾气,你逼我我才去离婚的,我心里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池母放下抹布,寻了椅子,坐在窗前,也没有看池父,许久,她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也没想好,要怎么样,只是觉得这一辈子过得很累。”   “哪里累?我这辈子哪一点对不起你了?”池父说起这些,也有些激动:“当初结婚,确实不是我的主意,你也知道的,但是你还是嫁进来了。之后我一直很努力当一个好丈夫,好爸爸。你天天找我吵架,我从来没有说过要离婚。”   谈起这一生,池父突然安静了几秒,随后说道:“都是你在说离婚。”   她必须承认,这辈子太容易被他激怒。   他大部分时间都不还嘴,听她发脾气、骂他,始终一脸置身事外的表情。每每只有说要离婚,才能看到他眉头动一动。   她发现这个秘密以后,经常会拿离婚说事。最初她也害怕说多了成真了,可是说了很多次他都不接招以后,她就肆无忌惮了。   有时候她也会想,为什么他那么不喜欢她,却不离婚呢?   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他的社会地位不允许他离婚。   他是一个学者,教授,如果有作风问题,在那个年代也是很致命的。   这辈子说了多少次离婚呢?其实池母自己也不记得了。   但是第一次,她却记得很清楚。   那年冬天,他被派去北方开发金属矿。临走的那天,两个人大吵一架,她没有去送他,他也没有给她留话。   他是去矿区工作,坏境非常恶劣。那地方听说连个拍电报的地方都没有。   一连三个月,没有任何联系。   他也没有给她写信,仿佛她不是她的妻子。   很多学生来家里,问池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她每天都说不一样的时间,因为她根本不清楚。   终于累了,她决定结束这段不幸福的婚姻。   登上去北方火车的那天,是一个三九寒天,天气实在太冷,寒风凛冽,跟刀片刮脸似的,她觉得面上有些疼,眼睛睁得干干的,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最难受的还是拉着行李箱的那只手,没有戴手套,好像已经有些失去知觉了。   轻叹了一口气,努力地挤进了进站的长队伍。临近春节,大家都带着大包小包坐火车,中国人真多,只有在这一刻她才有这样的感慨。   在那之前,她从来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什么情形她也完全不知情,火车进站,她不想挤,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后。等她上火车后才知道明白大家到底在抢什么。行李架的位置非常有限,她一进车厢就看见有人在为行李架的位置吵架,嘈嘈杂杂,她缩着身子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下车的时候,她被北方冰天雪地的世界惊到了。   好冷,空气吸到鼻子里,鼻尖都会结冰。   可是又好美,白茫茫的一片,像童话的世界一样。   南省从来不下雪,她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艰难地找到他工作的矿区,简陋的住所,破得不能再破,据说还是需要保密的。   她看到那环境,就觉得有些搞笑,谁想来这里?   她自曝家门,一个老工程师把她带到他宿舍门口,她有些走神,只是安静地观察着环境,灰黑色的地板看上去脏脏旧旧,整个宿舍走廊隔五六米才有一盏灯,非常昏暗,宿舍的门是几十年前常用的那种黄色木门,脱了漆,看上去十分残旧。   “我记得小池今天休息的,难道是出去了?”老工程师敲门没人应,正疑惑着,残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她下意识抬头,他熟悉又陌生的模样就出现在她眼前。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还有浅浅的睡痕,一双略带迷蒙的眼睛里尽是红色的血丝。他大约是随便搭了一件军大衣挡寒,非常入乡随俗的样子,与过去在学校的“学者”形象很不符合。   不到十平方米的宿舍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眼前只有三样东西,一张宽大摆满了东西的桌子,一个非常古旧掉漆的柜子,一张掀了被窝,略显凌乱的床。   他随手将她的行李包放在了墙角,双手环着胸,很是冷静,“刚下的火车?”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皱了皱眉,说:“有什么话等会再说,先去洗洗。洗手间在里面。”说着他指了指房间的内侧,一扇推拉门后面,有一个狭窄的厕所。虽然很是破旧,但对于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火车的她来说,也算是福音了。   她确实想去洗澡,可是他在这,她哪里敢动?转念一想,还没离婚,他就是他的丈夫,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她拿了换洗的衣服进了厕所。这宿舍虽简陋,倒也暖和。热水淋下来,周小渔只觉全身的细胞都惬意地放松了。   洗完澡热气蒸腾,她头发还湿着,晕晕乎乎地出了厕所,一拉开推拉门,就看见了一声不吭靠在门口的他。   此刻有些迟钝的她歪着脑袋呆呆地看了他一眼。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抿了抿嘴唇,问她:“怎么说都不说,就来了?”   她的手揪着毛巾,半晌才为自己解释:“我不是来烦你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很郑重地说:“我来是想给你自由的。”   “自由?”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我想,我给你自由……我们离婚吧。”   她话说完,就一直屏住呼吸看着他。   心跳得那么快,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许久,他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突然答非所问地说:“那你呢,你不喜欢我吗?”   ……   回想这一生,他似乎一直是这么狡猾。   把所有的主动权都掌握在自己手上,是多么自私的一个人啊。   那次本来要去离婚的,结果因为他的一句问话,就把她绕懵了。   不仅没有离婚,回到森城,还发现怀孕了。   他高兴得什么一样,好像很期待孩子的降生。   让她误会了,他也许也是有一点点喜欢她的。   于是,之后的几十年,她就没有离开过这个老男人。   她想,也许真的上辈子欠了他吧。   此刻,他躺在病床上,像个受了委屈的人,一脸控诉看着她。   她甚至都有些怀疑了,难道这一生,是她对不起他吗?   “我有时候真的不懂,你到底在跟我闹什么?这一辈子,你就没有哪一天是好的。”   她的视线始终落在窗外,太多事都记不清了,只是那种难受的感觉,一直如影随形。   “我一直想问你,如果当年,我没有跟去德国,是不是,就是不一样的结果?”   “什么结果?”   “我不去,你也许就不会回来了。”   “放屁!”   一辈子没有说过脏话的池父,听到她这么说,情绪激动地说着他从来不会说的粗话。   这两个字终于让她回过头来。   “我知道你,你其实是喜欢那个女学生的。”   池父见她还去翻几十年的好账,也有些生气:“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那个女学生?”   “当年好多人都这么说。”   “学校里也调查了,你不信,你要我怎么说?”   “我知道你没有做什么,可是你心里……”   “我心里只把她当学生,我当初就说得一清二楚了。”   她咽了咽口水,许久轻叹了一口气。   “算了算了,都一把年纪,半身入土了,追究这些,有什么意义了。”   “我觉得很有意义。”池父突然挣扎着从床上做了起来:“我说怎么从德国回来以后,你就不正常?敢情你是这么想我的。你怎么就一天到晚疑心我心里有别的人?”   池母的眼眶有些红。年纪到了,很多话也说不出口。   他也许心里没有别人,可是心里也没有她。   这结果多让人沮丧。   “你怎么不说话了?”池父始终咄咄逼人:“这些话,我也憋了几十年了,今天一口气说完得了。”   “说什么呢?”   “说说为什么几十年都过了,最后不愿意过了。”   这一辈子,他们吵架,都是她咄咄逼人,这是第一次,两个人角色好像反过来了。   “在没有感情的婚姻里过了一辈子,累了。”   “怎么就没有感情了?”池父越说越气:“没有感情能过一辈子吗?”   “我说的不是亲情,是夫妻间的感情。”   “你怎么就知道,我对你不是夫妻间的感情?!”   ……   ********   离开医院,池怀音还有些心有余悸。   忍不住抱怨季时禹:“你今天是不是吃多了,干嘛去招惹我爸?欠叉棍打了?”   季时禹开着车,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不这么说,咱妈肯定不会留下。”   “留下又有什么意义?我妈感觉态度挺坚决的。”   季时禹回头过看了池怀音一眼,无声笑了笑,什么都没有再说了。   池怀音和池母进病房前。   池父突然感慨万千地对季时禹说:“我这辈子,比较失败,人到老年,妻子离婚,女儿出嫁。你别学我,要好好对我的女儿,过好这一生。”   季时禹问池父:“为什么您和妈吵了一生,到现在才分开呢?如果没有感情,不是应该早就分开了吗?”   池父听到季时禹这么说,立刻皱了眉,想也不想地回答:“没有感情,能过一生吗?”说完,又觉得一把年纪了,谈这些有些不好意思,又补了一句:“可能是性格不合适吧?”   “什么样的性格叫合适呢?世界上哪有完美契合的夫妻。”季时禹笑:“您有没有想过,妈的心结到底是什么?”   “心结?”   “也许就是那一句,没有感情,能过这一生吗?您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吧。”   ……   池怀音看季时禹的表情,立刻发现端倪:“你是不是又和我爸谋划了什么?你可别给我爸出什么馊主意了,你让他去跳舞,他脚都扭伤了。”   “长辈的事,我哪里管得了。”   池怀音有些不相信季时禹:“你确定你没有跟我爸再出馊主意吧?”   “长辈的事,我管不了,下辈的事,我得管啊。”红绿灯停车期间,季时禹踩着刹车,等着红灯读秒。他看向池怀音的方向,眉毛微挑,笑得有些狡黠:“他们还不和好,我们有孩子了,谁带?”   “……你这么算计我爸,让他知道了,他能饶你吗?”   “过了今天,他疼我这个女婿都来不及,怎么会怪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岳父专场】   老岳父虽然最终抱得妻归,但是也得知了自家女婿无耻的算计。   每每看到女婿,都是鼻孔朝天。   知道女婿喜欢女儿,后来外孙出生,带把的。   他喜笑颜开,对自家不孝女婿说:“这是你的报应!你看!生个孩子都不如你愿。”   后来孩子各种高冷叛逆,从小就格外早熟,谁的话都不听,啥事都自己做主,让做外公的也没有什么存在感,非常遗憾。   不孝女婿火上浇油:爸,您瞧,也可能您的报应吧。 第66章   为了迅速抢占市场, 打出名堂, 季时禹又提出了一个新的回收策略——以旧换新。   这个策略提出以后,连池怀音都有些担心。   季时禹洗漱完,进来睡觉, 池怀音忍不住问:“你确定要以旧换新吗?把旧电池的价格折现一部分, 确实很冒险啊。”   季时禹掀开被子,还没躺下去, 就看到凑到眼前的池怀音,一张白皙的小脸严肃地看着他, 一时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在单位里, 你跟我讲工作,回家了还要讲?”季时禹用手指点在池怀音的额头上, 把她推开:“以后我们家要立规矩,在家不准说工作。”   “可是我真的很担心啊。”池怀音说:“赵一洋他们肯定也担心,不敢忤逆你的淫威而已。”   季时禹将枕头挪上来了一些, 整个人靠了上去。   “我就知道你们会这样。”他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考虑一下,电动车的蓄电池能用多久?哪怕是美企产品,也就两年。电动车的用户,两年就要更换蓄电池, 这是必然的。这不是一个一次的市场, 是多次的。我们现在以旧换新,少赚的那么一点点钱,会让消费者优先选择我们,这是无形的大市场。”   “可是目前没有公司这么做, 我们这么做,必然要花最多的钱,如果以后这种回收、以旧换新成了大趋势,别人只需要乘凉。我们何不等到别人先投资成本,我们来乘凉呢?”   “如今电动车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在普及,意味着什么?水满则溢,未来的趋势,电动车一定会和摩托车一样,被限制甚至禁止。”季时禹笑:“就像竞技比赛一样残酷,人们总是只记得冠军,难道亚军不努力吗?所以怀音,我们的目标,就是第一。”   池怀音听季时禹说完,没有再提问,而是开始认真思索他说的话。   季时禹不准她再想工作,强行将她拉进怀中,掀起被子,将二人盖住。   “睡觉。”他的声音已经透露出他不想再谈工作了。   池怀音还没困意,想想不放心,又要问问题:“那……”   她问题还没说出来,季时禹直接以吻封缄。   柔软的被子是她亲自晒的,里面还带着点阳光的气味,盖在两人身上,将被子里和被子外隔绝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季时禹的手稳稳扶着池怀音的脸颊,强迫她接收着这带着侵略性的吻。   唇舌辗转,气息纠缠。   许久,池怀音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才把她放开。   他微微侧头问她:“还有问题要问吗?”   池怀音终于获得了新鲜空气,胸口上下起伏,大口喘息,此刻,她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了,连自己要问什么都忘记了。只是呆呆傻傻地看着季时禹,看着他放大的五官,看着他略坏的笑意。   “我……”终于醒了几分,她想到季时禹做的事,忍不住嗔骂:“你也太赖了!”   季时禹嘴角微微勾起:“能怎么办?找了个工科女当老婆,只能这么治了。”   “我认真和你说工作,需要怎么治?”   “哪个男人到了床上,还想工作?”季时禹欺身上来:“你记住,男人在床上,只会想一件事。”   “……”   第二天,关于“以旧换新”策略的一些细节,赵一洋和季时禹沟通得不是很顺畅。季时禹还要忙别的,就让他先出去了。   遇到了问题,他第一反应不是找季时禹继续沟通,而是迂回政策,想找池怀音去吹枕边风。   这事赵一洋做好多次了,季时禹这个人,牛脾气,谁的话都不听,只有池怀音说话,他的态度能软点。   他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正在生产一线巡视的池怀音,立刻一脸谄媚上去。   “池总。”   见赵一洋表情狗腿,池怀音皱了皱眉:“又有什么事要来麻烦我?”   “池总神机妙算。嘿嘿。”赵一洋也不拐外抹角了,开门见山地说:“事情是这样,关于以旧换新那个事,还有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你今晚回家以后和……”   “不。”   不等赵一洋说完请求,池怀音已经果断拒绝了。   “池总,我还没说完呢。”赵一洋有些委屈了。   “我说不。”   赵一洋没想到一贯温柔善良好说话的池怀音会拒绝得这么彻底,第一反应有些忐忑:“池总……我最近没得罪你吧。”   “没有。”   池怀音说完,就巡视到别的区去了,真是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   池怀音那一关走不通,赵一洋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去找季时禹沟通。   “老季,你说个实话,我最近没有得罪池怀音吧?”   季时禹头也不抬,看着电脑,在处理着邮件。   “为什么这么问?”   “我本来想找她帮忙,让她帮忙和你说说,结果她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不用形容,季时禹可以想象池怀音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   “没事。”   赵一洋狐疑看了季时禹一眼:“难道是你们吵架了?”   “我们好得很。”   赵一洋太不理解了,毕竟以池怀音在大家印象中的样子,确实不该那么坚决地拒绝他啊?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季时禹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   “我们家立了新规矩,以后不准在家里谈工作。”   赵一洋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我说呢,我也没做什么招惹她啊。”说着,叽里呱啦抱怨着池怀音对他多么冷淡,多么没耐心,多么不近人情。   ……   就赵一洋这反应,可以想象池怀音有多坚决。   果然那一晚之后,她还是知道怕的。   大约是怕他再用那么黄暴的方式“折腾”她。   季时禹摸了摸下巴,很认真回味之后,居然还有点想让她继续谈工作的……   ********   1999年,我国和美帝的关系因为驻南大使馆被轰炸,骤然恶化。   国内的抗议事件越演越烈,两国的外交也降入冰点,一直到年底,双方关系才逐渐恢复。   关于驻南大使馆被轰炸,北约解释是误炸。   北约对死伤的受难者进行了赔偿,并对中国被损坏的馆社进行了赔偿,中国政府,也赔偿了抗议人士损坏的美帝馆社。   国人对这个结果自然是不满意的,可是却也仅止于此。   和美帝关系渐渐修复之后,赵一洋手上丢了很重要的一单。当时的北方第一汽车制造厂商——吉祥汽车。   因为和美帝的关系紧张,一直用美帝电池的吉祥汽车终于松口,开始考虑国产电池,但是一直以来送检的产品,检测结果都不理想。   从质量和性能来说,中国的汽车蓄电池还是差了别人一大截。   赵一洋抓住了这次机会,成功和对方的采购搭上了关系,却不想,还没送产品给他们检测,和美帝的关系又慢慢修复了。   不得不说,这事对赵一洋的打击挺大的,自打国人对美帝有了抵触情绪以后,他已经从美企手里挖了不少墙脚,但是始终没有汽车领域的。   他知道季时禹最终还是希望向汽车转型,可是国内的汽车制造厂本来就不多,要么就是完全的国资,要么就是和国外长期合作,很难去撬动那种平衡。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突破口,却功亏一篑,这让赵一洋非常不甘心。   赵一洋找那个采购经理聊了几次,起初经理还认真和赵一洋解释,公司策略的调整,到后来被他缠多了,也有些不耐烦了,直截了当对他说:“老总决定不选国产电池,我也做不了主啊!”   “……”   为了能突破吉祥汽车,赵一洋从多方打听,得知老总最近要到森城去出差,又匆忙赶回了森城。   他不想就这么放弃,他还想再搏一搏。   季时禹其实不太喜欢用岳父的关系,并不是他清高,他只是希望他的家庭关系能简单一些。所以一般池父说要带他去吃饭,引荐他去见哪个人,他都会找理由推辞。   这次北方过来的企业家代表团,有一站是访问森城大学,池父作为校长,自然是全权接待。   虽然池父平时和季时禹看上去有些不对付,心里还是认可这个吃苦耐劳的女婿。   和企业家们的私宴,他还特别嘱咐季时禹和池怀音一同出席。   季时禹和池怀音都穿着很正式的服装,很早就到了指定的酒店。   那帮北方的企业家都住在这家酒店里,所以就近在此私宴。   他们虽然都是各个领域很厉害的人物,待人却很谦和,池父不遗余力地给季时禹牵着线搭着桥,季时禹的表现也可圈可点。   私宴结束,池怀音先替池父送了几个企业家出去,季时禹还在后面尽着地主之谊。   突然,高档的酒店里,传来一阵与幽静环境不符的骚动声音……   那些企业家都比池怀音大一些,对池怀音也很是爱护,说是送他们,其实也不过是陪着走到电梯。   她往前走,就听见电梯旁边的安全通道里,传来争执的声音。   她好奇地往安全通道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赵一洋。   他和刚才酒桌上的一个人正在说话,那人明显不耐烦了,推了赵一洋一把:“……你居然还敢跟到这里来?!”   赵一洋微微一笑,脸皮倒是很厚:“我真是来这里吃饭,碰巧。”   “别骗我了,哪有这么巧的!”那人一脸嫌弃:“为什么你还不肯放弃?我已经告诉你了,老总不愿意要国产电池。我们到这里,是要转道去东南亚日企加工厂,你看看到了,老总有别的方向了!”   赵一洋非常执着,哪怕被人推了,也不肯放弃:“我希望您能引荐我见一次老总,我没有逼您使用我们的电池,我就希望,至少能送上去检测,如果我们真的不行,那么,我放弃,心服口服。”   “不必。”   “刘经理!”   “不要再跟着我了!”说着,那个人一抬头,看到了池怀音:“正好,小池,帮我报警,这里有个疯子!一个没几个实力的破厂,也敢这么死缠烂打!”   ……   季时禹循着骚动,赶到人群中间的时候,赵一洋和池怀音已经和别人起了一些争执。   虽然他们努力克制着情绪,但是不难看出,他们都被激怒了,只是在刻意保持修养而已。   季时禹身后跟着的,是吉祥汽车的老总,而和池怀音、赵一洋起了些冲突的,正是吉祥汽车的采购经理。   季时禹刚还在想,要留下别人的联系方式,没想到这会儿这么难堪地相对。   “发生什么事了?”季时禹看了赵一洋一眼,有些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吉祥那位采购经理很生气,但是还是保持着风度,走到老总身边,在老总耳边说了几句。   赵一洋和池怀音还在气头上,两个人都不说话。   “该说的,我已经和您公司的人都说明了。”吉祥那位采购经理态度有些傲慢,说着,转头对季时禹说:“我说刚才在饭桌上,听到季总自我介绍,怎么会觉得槐荫两个名字,这么耳熟。原来你们是一家的。”   “我希望季总不要强人所难,选择应该是双方的,不是强加的。”   赵一洋听到这人这么说,立刻拔高了嗓音:“老季……我没有强求,我只是希望能送一批产品给你们试用,一个送检的机会而已。”   “我们已经决定不选择国产了。”   ……   围观的老总们都很有风度,也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幕。   说不上多剑拔弩张,但是气氛也有些紧张。   赵一洋多番打听,只听说老总会在这里饭局,却不知道是这么大型的饭局。   这下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赵一洋也有些懊恼。就算对那个采购经理再生气,吉祥这个订单,也不能就这么放弃。   太遗憾了啊。   一直没有说话的季时禹,终于从大家你来我往的言语中,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静静伫立着,看了一眼四周,在大家质疑的目光中,他先是对吉祥汽车的老总,一个中年男子微微颔首。   “很抱歉,我不知道我们公司的人跟到了这里,我为他唐突的行为抱歉。”说着,又继续说道:“但是也希望您能理解,一个年轻人的事业梦想,他所作的一切,不是为了他个人,而是为了我们公司。”   原本一直没有说话的老总,听到这里,淡淡笑了笑。   “没事。”   季时禹见老总态度并不是那么抗拒,又不卑不亢地说道:“如果可以,希望您能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不求采用,你们可以先试用和检测性能。”   季时禹面对一个财富、地位比他高出不止十个档的人,却没有丝毫怯懦和犹豫,只是很平静地说着:“我看过您的访谈,您说,您最大的愿望,是中国的民族工业的兴起。”季时禹顿了顿声:“中国的民族工业正在兴起,可是现在最瞧不起我们民族工业的,恰好也是我们的同胞,这岂不是讽刺?”   “今年,美帝轰炸了我国驻南大使馆。他们说是误炸,我们就只能接受误炸。因为我们的GDP是别人的零头。落后,就要挨打。”   “只有中国人,才能帮中国人站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恶搞小剧场】   高冷儿子谈恋爱以后,季时禹就开始筹划给孙女的礼物。   一贯不铺张的他,甚至计划要投资一个游乐场,让孙女去玩。   高冷儿子知道季时禹那些发疯的想法以后,提醒他道:“爸,我才20岁,请你不要想那么远的事可以吗?”   季时禹:“怎么远呢,你女朋友都有了,孙女还会远吗?”   “万一以后生的是儿子呢?”   “大吉大利,不要乌鸦嘴。当初就是你周叔叔乌鸦嘴,就生了你这家伙。”   高冷儿子忍无可忍:“现在二胎政策开放了,你自己生吧!”   “……” 第67章   季时禹的一番话, 说得并没有多煽情, 可是在场的人,内心都受到几分震撼。   也因为他这一番话,事情峰回路转了。   吉祥汽车的老总同意试用槐荫的电池。   一个多月之后, 吉祥汽车给槐荫电池回了话。   ——他们决定采购槐荫的铅酸电池。   1999年, 12月底,季时禹代表槐荫汽车去北都谈条款。原本这些只需要用邮件沟通就可以, 但是那一年,爆发了一件“大”事。   整个世界已经陷入“千年虫”的恐慌之中。   这事说起来, 也和电脑的发明有关系。   40年代, 电脑被发明出来,从来没有考虑过千年的问题, 所以日期一直是以两位数标记年份,一旦进入2000年,虚拟世界可能倒退100年, 而不是前进一年,这也许会带来很多不可预知的系统BUG。   那时候,大量运用电脑的行业,都非常担心这条“千年虫”, 报纸也大肆宣扬。   这条虫按照之后的技术来解读, 就是一个笑话。但是再那一年,确实造成了股市震荡。最有趣的是银行,隔三差五地停业,ATM机停业做着各种可能的测试, 预防在千禧年0点的时候,取个钱,取款机多吐了钱出来。   因为不放心邮件交流,最后季时禹只能在寒冬腊月的时候去北都。   他一贯怕冷,这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为了御寒,他还带了个暖被窝的人一起。   池怀音对此十分不满,因为她怕冷,也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   池怀音坐了许久的火车,整个人已经很疲惫,她不喜欢枯燥地开会,季时禹就没有强迫她,只让她在酒店里休息。   因为恰逢千禧之夜,他承诺开完会就回来带池怀音出去玩。   一千年才有一次的机会,哪怕是他不爱凑热闹,也愿意陪她去见证一下这个特殊的时刻。   他一个人去吉祥汽车北都总部大楼,那里没有吉祥的生产厂区,只有商务办公的大厦。一栋气派又先进的建筑位于北都中心商务区域,在往前,就是金融街了。   整栋大厦的管理非常现代化,季时禹有预约,全程由老总的秘书带领,一路到达这栋大厦的顶楼。   吉祥的老总,曾总没有再会议室见季时禹,而是选择在他的办公室里招待他。   是的,招待。   他亲手泡了功夫茶,一旁的桌面上放着一份合约。   季时禹进来,他的表情闲适而温文,对他招了招手:“过来坐。”   季时禹坐在曾总对面,对他这种招待老友的方式,有些忐忑。   “曾总。”   曾总见他有些拘束,笑笑说:“你的合约,我们法务已经准备好了。”他用下巴点了点一旁的桌上:“你看一看,有什么需要改的。”   本来说是要谈条款,怎么吉祥汽车直接就拟好了?季时禹将信将疑拿起合同来看,没有任何条款上的陷阱,是一份干净到他有些意外的合同。   “这……”   曾总笑:“我说过,我最希望看到的,是我们民族工业的兴起。”   季时禹握着合同,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回答:“感谢曾总。”   曾总又冲泡了一遍茶具,才将两人的茶杯满上。   淡淡的茶香氤氲,整个办公室的气氛安然静好。   曾总的表情平静而感慨。   “你知道吗,早些年,我去参加国际规模协会的会议,首先,中国的企业基本上没有资格参加,偶尔一两个勉强去的,基本上没有人搭理。其实,我们中国的自行车全球产量第一,我们的棉花产量第一,但是这有什么用?老外都不屑一顾。”   “我们中国人,不笨也不懒,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季时禹没想到曾总会这么认真地和他聊天,想了想才说:“当年我下海,也是希望能科技报国。听起来有些可笑,但是我当时确实这么想的。”   曾总点了点头,看向季时禹的眼神充满了欣赏。   “你知道,为什么我愿意给你们机会吗?”   “为什么?”   “因为我查了你们的背景,你们做过镍镉电池、镍氢电池、锂电池、铅酸电池。从电子产品的电池,做到了汽车。”曾总说:“我看到了你的野心。”   作为一个大公司的老总,一个成功人士,他在和一个小公司合作的时候,也会亲自了解合作方的情况。看,这世界上哪有随随便便的成功。   季时禹笑,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笑笑说:“创业,必须有野心。”   “你对汽车业的未来,有什么看法?”   季时禹看了一眼曾总,思考了很久,才认真说道:“也许未来有一天,中国企业会成为全球产量第一的汽车制造商,但是新的问题也会出来。我们没有那么多油,也没有那么多环境资源,来消化大量的汽车尾气。新能源,才是机会。”   ……   池怀音睡了一觉,时间差不多到了,洗了脸,换了厚实的衣服,给季时禹发了一条短信,便出门去往跨年夜人最多的广场。   那时候,满世界都是“世界末日”的言论,但是这并不影响人们正常的生活。   北都的大学众多,街上都是年轻的学生面孔。三两的朋友,成双成对的情侣,每张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池怀音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年轻了几岁。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头上戴着一顶帽子,手上厚厚的手套。   站在最靠近广场的汽车站,她没有再往广场走,但是凭着漫天的彩灯和远远的热闹声音,不难知道,那边是一派怎么火热的场面。   夜里,路上的路灯等了一个小时,季时禹没有出现。   就在她准备再给季时禹发一条短信问一问时,发现手机居然没电了。   果然,锂电池的弊端,遇冷会亏电。   池怀音笑,心想,自己是个研究电池的人,居然没想到这一茬。   正这时,一辆公汽到达,车厢里满满当当的人几乎下空了,池怀音抬头看着一个一个下来的人。   终于,季时禹跟着最后一个人一起下了车,脸上有些焦急。一下车,看到穿着笨重的池怀音乖巧地站在汽车站,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   池怀音吐了吐舌头:“没电了。”   “曾总一直和我聊事,说晚了,刚结束。”   季时禹瞥了池怀音一眼,递上了一根冰棍:“以后出门前一定要检查,手机不准没电。”   “你也太霸道了,还不准手机没电啊?”池怀音看着他手上的冰棍,有些好笑:“你在哪里买的?拿了这么久?”   “我发现北方的冰棍,都是直接卖的,天气太冷,冰块都不需要。”季时禹笑笑:“一路就这么拿着,居然都没有化。”   池怀音撕开了冰棍外的塑料袋,在冰天雪地的北方室外吃冰棍,真是透心凉,再看看季时禹。他微微低头,深沉幽暗的瞳眸,因为她的笑容,也有了一丝飞扬的神采。   突然觉得,这冰棍,也是润心甜的。   两人往广场走去,越走近,人越多。   季时禹揣着池怀音的手,放在他的长大衣的口袋里。他的长大衣之下,是去公司谈事穿得西装。整个人看上去挺拔又有气质,只是看上去有些单薄。   “你冷不冷啊?”池怀音说着,就要抽回自己的手:“你要不戴我的手套吧?”   季时禹用力制住池怀音的手,没有动。   “不冷。”   池怀音见他表情还算正常,也没有坚持。她踮起脚尖看了看前方已经显山漏水的广场,被那人山人海的场面吓到了。   “好可怕,这么多人。”池怀音说:“要不,不去了吧。去了也看不到了。”   “你不是说,想在广场倒数?”   “算了吧,人太多了。”池怀音说:“反正每年都可以跨年。”   “不一样。”   “嗯?”   季时禹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整个人散发出着一种慵懒温清。   “这是一千年一次的跨年。”他看着池怀音的眼睛:“我不会再让你的生活里有遗憾。”   他牵着她的手,步伐坚定地向人群中走去。   她跟着他,被他拖着走,目光始终落在他卓绝的背影上,那么宽的肩膀,那么挺拔的背脊。   那一刻,那觉得,那也许是这世界上最可靠的后背。   ……   12月31日,11点57分。   所有人都准备就绪。   广场上的人多到人和人都站得很近,随意推搡,就要靠到陌生人身上,但是这不影响大家对告别1999,迎接2000的热情。   挤在人群里,季时禹像一堵人墙,将她护在怀抱中。她微微后靠,整个人倚着他的胸膛。   很奇怪,明明已经是夫妻,却还是会为这个男人心跳加速。   季时禹和池怀音一起看着广场上的屏幕。   光点组成的字已经开始了最后的倒数。   所有人跟着屏幕上的数字大声喊着。   “……”   “60、59……”   耳边是沸腾的人生,和不断跳动的人群。一眼扫过去,人海的波浪起起伏伏,那场面,甚是状况。   池怀音正准备跟着数那那些的数字,突然被季时禹扶住了肩膀,将她转了过来,与他面对面。   他伸手捧住池怀音的脸,强迫她与他对视。   “看着我。”   他的眼睛墨石一般的眼睛又黑又亮,仿佛有吸附力一样,吸住了池怀音的目光。池怀音本能地看着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嗯?”   季时禹笑着,笑得有些不羁。   “我是季时禹。”   “嗯?”   “如果一会儿末日来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下一个千年,等我去找你。”   “季时禹……”   “3、2、1!”   最后的倒数结束。   季时禹附身吻在池怀音的嘴唇之上,带着北都的凉气,和一点点冰棍的冰糖甜味……   在一片欢呼声中,许多恋人都印下了千禧之吻。   混在人群之中,季时禹和池怀音也没有那么显眼。   广场的广播中播放着热情的歌曲,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季时禹放开池怀音,池怀音还搂着他的腰。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对望着。   “末日没有来。”   季时禹笑笑说。   池怀音看着他,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傻气。   “地球哪有那么容易就毁灭了?”   灯光将他俊朗的五官,绘制成了一幅明暗分明的画卷。一半明亮,一半隐匿。   他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末日没来,你是不是该给我生个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以后番外】   关于男人品格的讨论。   季时禹:你觉得,好男人,应该具有什么品格?   池怀音认真思索之后说道:负责任。   季时禹笑:那看来,我肯定是好男人没错了。   池怀音鄙夷: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季时禹:难道我说错了?每次我们吵架,你不是都说,都是我的责任?   池怀音:…… 第68章   北都冬天的夜晚有多冷呢?池怀音不记得天气预报播报的温度了, 但是应该是很冷的吧?可是她为什么一点寒冷的感觉都没有了?   人群摩肩接踵, 挤在之中,距离那么近,池怀音觉得旁边的人说话的声音, 几乎都要冲破她的耳膜了。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季时禹的脸上。   他微微低着头, 专注地看着她,让她全身都微微发热。   见池怀音不言不发, 季时禹勾起她的下巴。   “喂,池怀音。”   池怀音笑。   “噢。”   ……   这回答依旧很不浪漫。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千言万语, 尽在不言中。   ********   开年后, 因为吉祥汽车的订单量大,公司提出要引进新的机器, 扩张生产线,被季时禹拒绝。   他依旧选择了人力来替代机器,以降低成本。   森城这几年发展很快, 人力费用变高,整体资金不太够,无法正常在人才市场请那么多工人,在如何扩张生产线这件事上, 大家都有不同的意见。   一贯不会质疑季时禹的周继云也忍不住提问:“如今都是科技打头, 机器越来越升级,人力集约模式必然会被淘汰。尤其在森城这种飞速的城市,以后劳动力必然会越来越贵,我们跟不上科技的发展, 以后必然会被淘汰。”   季时禹坐在电脑前工作,听到周继云的话,探头出来,他先是思索了几秒,然后用笔戳了戳太阳穴。   “我始终认为,未来,能源会有全新的发展趋势。铅酸电池也许不会迅速淘汰,但是未来的限制一定会变多。你我都知道,铅酸电池的污染摆在那里,我们的绿色闭合生产链,几十年内也许能满足整体的生产环保要求,但是长远来说,不可能延续几代。盲目投入大量资金去扩充铅酸电池的生产线,如果未来我们要转型,这笔投资是不划算的。”   周继云笑:“老季,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你总是会想那么长远的事?几十年内有市场就够了,至少我们槐荫电池得到了利益啊。现在人力问题不需要几十年,三年内就会暴露出来了。”   季时禹淡淡一笑:“因为三年后,槐荫电池一定会转型。”   ……   资金不足,请不起太多青年的工人,便宜的童工,槐荫也是绝不敢用的。   这可愁坏了人力资源的人,他们绞尽脑汁,最后想了一个让人意料不到的办法,并且得到了季时禹的首肯。   看着槐荫厂区车间内整齐坐在地上的农民们,周继云和赵一洋都被吓了一跳。只有出身比较草根的何冬,相对淡定一点。   “什么情况啊?”赵一洋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中老年农民,实在有些说不出话来。   池怀音大概听说了一些情况,缓缓说道:“听说是有一天,厂里来了几个农民,是下面村里的,四十几岁了,听说我们这里招工,问请不请他们,一下子给了人力资源部的人启发,这些农民大多大字不识,也没有技术,工资水平会低很多。”   赵一洋被这个想法惊到了:“你也说了,他们大字不识,也没有技术,这难度也太高了吧?”   “我们以前招的年轻人也一样没有技术,都是我们培训出来的。”   “好歹大多读了个小学初中,有一定学习能力。”赵一洋说:“这感觉就像要我去教我爸爸用电脑一样,也太难了。”   在这一点上,周继云也是赞同的:“这任务也未免太艰难了。”   池怀音挨个拍了拍赵一洋和周继云的肩膀:“辛苦了。”   赵一洋、周继云:“你什么意思?难道就我们俩来培训?”   “要不,还加上季时禹?”   “我还觉得你们夫妻档最合适呢!”   何冬跳出来解围:“多教几次就会了。”   “那你去!”   “……当我没说。”   ……   就像他们一开始分析的那样,四五十岁的中年农民,从来没有学习过文化知识,在培训的难度上,超过那些有一定学习经历、又年轻的工人。   周继云、赵一洋和何冬连续三天都在教同样的操作步骤,但是依然有很多人做得一塌糊涂。   周继云和赵一洋忍不住对这个解决方式开始质疑了。   “我真觉得这事没法搞。”   周继云说:“照这个速度,要培训一年吧?”   何冬累得话都不想说,摊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池怀音其实也有些担心,但是毕竟是自己的丈夫做出的决定,也不能说什么,只能默默给大家一人泡了一杯胖大海。   “季时禹呢?”   “刚还看他在楼下。”   池怀音为季时禹也泡了一杯胖大海,下楼去找他。   走了许久,终于找到季时禹。   他没有放弃,也没有休息,还在继续指导着那些除了农活没有干过其他事情的农民。   他低着头,指导着别人拼装和焊接。同样的动作,教一遍、两遍、三遍……   手上握着给他泡好的胖大海,还带着温度。   站在不远的位置,就那么看着他。   人群中,他的气质与旁人都不一样,认真而专注。他的手背在背后,视线一直落在别人干活的手上,悉心指导。   大约是听见了池怀音的脚步声,他直起身子,目光缓缓转向池怀音的方向。   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就那么看着她,随后,轻轻勾起了嘴角……   那一笑,好像能渡过一切劫难,让她有了满满的安全感。   这是季时禹,不服输,不放弃。   做得永远比说得多。   所以,他总是能成为团队的凝聚力。   *******   吉祥汽车的订单,肯定了槐荫汽车的能力。绿色闭合生产链的生产方式开始被很多国内铅酸电池厂商效仿。   什么以旧换新、回收电池的策略,一时横扫了整个市场。那一年,森城刮起了回收热。   季时禹也以短短一年的时间,将槐荫电池的净利润,从做电动自行车时的500万元,推到了4000万元。远远超过了当年长河电池的发展速度。   槐荫电池以极其可怕的速度占据着国内铅酸电池的市场,厂区也跟着扩张了好几次。   季时禹是搞技术出身的,他极其鼓励技术创新,在槐荫汽车做了一个绝无仅有的“科研奖金”。只要能成功拿下一个专利知识产权,就能得到上万的奖金,在当时的森城,这也是挺高的奖金了。   因为季时禹每一次杀伐果决的决定,槐荫一路披荆斩棘,以极快的速度进入人们的视线。   到2000年年底,公司的生产线已经生产了五百万个汽车铅酸蓄电池。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当时一半以上的汽车,都放弃了外企的电池,转投入槐荫的怀抱。   中国的民族工业真正开始走入国际视线。   这一年,季时禹在更好的地段买了房,也换了车,只是夫妻俩依然住在厂里。   周末没有回家,周一调出了休息时间,赶着回了一次家。   池怀音太累,躺在副驾上闭目养神。   “爸妈这周又给我打电话了。”   季时禹专心开着车:“你爸妈还是我爸妈?”   “你爸妈。”   季时禹笑:“不是让你别接了吗?”   池怀音睁开了眼睛,白了季时禹一眼:“要不是每次你都不接,他们不会每次都打我的。”   “每次都在问有了没,也是不知道烦。”季时禹意味深长地扫了池怀音一眼:“只有你能证明,我是很努力想有的。”   池怀音:“……”   开入主干道,路上堵得一塌糊涂,车停在马路上,像个停车场似的。   “怎么周一也堵车?”   季时禹看了看远处,只看到浓烟滚滚:“好像是发了火灾?我下车看看。”   季时禹解开了安全带,跟着堵在路上不能动的暴躁司机们一起往前走。   远处的浓烟越来越烈,不时还伴随着爆炸声。   马路上的秩序彻底乱掉了,声音嘈嘈切切,人流越来越多。   交警过来疏通交通,让消防车可以开进来。   季时禹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什么情况?”   季时禹系上了安全带,看了看后视镜,按照交警的指示开始倒车。   一边开着车,一边随口回答:“微型汽车自燃。”   池怀音有些奇怪:“这天气还没开始热,也能自燃?”   “宏诚的微型汽车,半年,第三起了。”   池怀音听见宏诚汽车四个字,皱了皱眉。   ……   回到池家吃饭。   池母做好了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池父一个一个摆着盘,分着碗筷,还把大家的杯子里倒上了饮料。   自从池怀音的父母复了婚,池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一下子从丈夫中的恶魔,变成了丈夫中的楷模。   这让季时禹都忍不住小声感慨:“咱妈真是驭夫有术。”   池怀音笑着去盛饭:“回头我要好好跟我妈取取经。”   “老婆……”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电视的新闻频道播报了突发新闻。   就是方才他们堵在路上的那场事故,宏诚汽车的微型汽车自燃,司机汽车逃命,幸好扑救及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主播以严肃的口吻播报着整个事故的过程,画面有些触目惊心,消防车的水柱不住冲在汽车上,黑烟滚滚的画面看上去让人有些揪心。   虽然宏诚汽车的标志被打上了马赛克,但是他们设计的独特外形和颜色,烧过之后的残骸也能大概认出来。这已经是宏诚汽车半年内发生的第三起自燃事故了。   池家的父母都对汽车不熟悉,只是认真地评价道:“汽车这东西也太不安全了,这么冷也能自燃。你们以后还是少开车吧。”   季时禹和池怀音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闷声吃菜。   池怀音心里暗暗有种预感,宏诚汽车也许是要爆发大地震了。   池父吃饭慢,喜欢慢慢品,尤其是女儿女婿回家,最是爱与他们聊天。   他品着小酒,表情虽然严肃,眼神中还是透露着惬意。   “听说你一直在鼓励科技创新,是有转型的想法吗?”   季时禹手上的筷子顿了顿,然后认真回答:“电池的蛋糕就这么大,以我们目前的发展速度,很快就会摸到这个行业的天花板。”   “那你打算做什么?”   “还没有,”季时禹对此也有些发愁:“家电做不了,现在已经产能过剩;手机这东西虽然热门,但是各地上马的公司实在太多了,而且手机牌照争夺又激烈;房地产,以现在经济高速发展的情况来说,确实是个很好的时机,但是我是搞技术,做工业的。我更希望,我能做的事是像我做电池一样,能掌握核心技术的行业。让中国的技术,真正站在世界舞台上和别人比拼。”   季时禹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池父听完,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容易,在商场搞了这些年,还留有我们技术人的风骨。”   季时禹笑。   池父说:“我倒是有一个转型方向,推荐给你。”   池父是院士,也是领域内的大家,他在全国范围内都很知名,能得到他的指导,那也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季时禹的表情很受教:“愿闻其详。”   池父放下筷子,很认真地回答。   “转型当爸爸。”池父微微一笑,笑得很假:“让我们早点当上外公外婆。”   季时禹:“……”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很多年后】   在池怀音怀上高冷儿子之前,有那么一年的时间,季时禹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池父每次碰到他:还是要多锻炼身体啊。   池母:我这里有一帖偏方……   季父季母从宜城坐车过来,给他送上补肾良方。   赵一洋夫妻到家里做客,临走留下治疗不孕不育医院的广告。   搞得季时禹亚历山大,也开始自我怀疑了:要不,我们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池怀音:不用。   季时禹:你放心,我很坚强,能扛得住。   池怀音:……我还是把避孕停了吧,这一年多公司大变动,觉得人手不够,我就。。。 第69章   大约是他们夫妻俩都有些“高龄”, 没有孩子这件事, 大家都很担心。   有半年时间,季时禹都在被担心、同情、帮助的压力下生活。   各种偏方、中药、奇奇怪怪的办法都被送到了季时禹这里,他真的应接不暇。   一直到池怀音有了, 他的高压状态才解除。   不过之后又有新的状况了。   大家都开始邀功, 池母说是偏方管用、季家父母说是补肾有方、赵一洋说是他们的“房中秘术”奏效……   季时禹给每个人都送了礼物感谢,虽然有孩子是他们夫妻俩的事, 和他们每个人都无关,但是他们的关心, 他还是感觉到温暖。   说起来, 发现怀孕,也是一个巧合。   这半年来, 槐荫电池的净利润不断增长,公司需要大量资金扩大规模,也因此引起了资本市场的注意。   想要来寻求合作的公司来了一拨又一拨, 季时禹几乎每天都要接待不一样的资本方。   其中最有诚意的,是来自华尔街的天盛,他们三顾茅庐,想要收购槐荫超过一半的股份, 并且开出了非常有诚意的价格。   他们准备在收购成功之后, 开启槐荫的上市之路,这对季时禹来说,确实非常具有诱惑力。   天盛的中方代表用标准地普通话对季时禹说:“我们公司来第三次了,自然是很有诚意的, 我们也充分尊重你们的决定,如果你们还有顾虑,可以向我方提出,尤其是价钱方面,我们会酌情向总公司上报。”   季时禹始终没有表态,他带着他们参观了槐荫的厂区,经过一年多的升级和整修,厂区已经实现了标准化生产流程,确实是管理有方。   天盛的中方代表说完工作,突然问了一句私人话题:“听说,季总曾经卖掉了第一次创业的公司,那家公司并入大新之后,迅速为大新抢占了锂电池的市场,成了亚洲市场占有量第二的公司。你是因为这个顾虑,才不愿意出售一部分股权吗?”   季时禹过往的经历都是透明的,人人可以打听,所以对于别人会提出,也不会感到冒犯和意外,只是笑了笑说道:“我是搞技术出身的,不是一个称职的商人。其实赚的钱到了一定地步,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数字。卖掉公司,我觉得遗憾,但是没有后悔。当时以我的财力,我不足以支撑下去,被大企业收购,是对公司最好的选择。公司能成为亚洲第二占有量的企业,我也感觉到很骄傲。”   “呵呵。”那人笑了笑:“季总真是个很豁达的人。”   ……   两人往回走,刚走出两步,季时禹就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池怀音。   最近他工作很忙,经常加班,每天他回去,池怀音就已经睡了。   夫妻俩也有好几天没有好好说话了。   他很礼貌和那人说:“失陪一下。”   他两步跑到池怀音身边,走近了才发现池怀音面色有些不好。   “怎么了?生病了?”季时禹有些紧张地问。   池怀音回过头看了看等着季时禹的十几个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工作时候,不要过来和我说话。把客户这么晾着,多不像话。”   季时禹站在池怀音身边,手肘撑在池怀音身后的铁栏杆上,表情自我:“于公,我和我们公司的工程师说两句话,合理;于私,我的妻子脸色不好,我作为丈夫,过来问问,合情。”   池怀音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她近来确实有些不对劲,每天一工作就想睡觉,一吃饭就想吐。季时禹工作忙,她又不想影响他,只能自己扛着。   她扶额撩了撩头发,声音不大:“我没事,可能换季有点感冒。”   季时禹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说着,也不管有没有人看着他们,就径直牵着池怀音的手,走向天盛的团队,大大方方地介绍:“这是我爱人,池怀音,我们公司的高工。”   天盛没想到槐荫集团还有这么年轻的女工程师,嘴角流露出一丝敬佩的笑意:“没想到这行业还有女工程师。”   季时禹也笑:“不瞒你说,这么多年,我们也就这么一个。”   “怪不得季总赶紧地拐回家了。”   听那人打趣,季时禹也开玩笑道:“是她拐了我,她不知道多粘我。”他回过头言笑晏晏看向池怀音:“是不是?”   池怀音整个人有些晕乎,胃里一直翻滚,也不知道是怎么,一直犯恶心,明明只喝了一杯水而已,怎么就一直恶心呢?   看到饭菜恶心,闻到机油恶心,季时禹凑近,也……恶心。   季时禹和那人开玩笑的时候,池怀音已经很不舒服了。   他笑着说:“她不知道多粘我。”   然后突然凑近,那股熟悉的味道,又让她……   “呕……”   池怀音终于忍无可忍……   一路到医院,季时禹的表情都有些不爽。   排队看医生的时候,季时禹旁敲侧击地说:“在外,还是要给我一点面子,毕竟我是个男人。”   池怀音晕晕乎乎,有些委屈:“我怎么不给你面子了?”   “我说你喜欢我,粘我,你就吐了,至于反应这么激烈吗?”   池怀音哭笑不得:“我真不是故意的。”   ……   门诊的医生在问了几个问题以后,就给池怀音指路妇产科了。   这下两个智商高情商低又没有什么经验的年轻人,终于意识到池怀音最近的不正常,是因为什么了。   池怀音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季时禹拿着那一纸红加号的检验结果,整个人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   妇产科的医生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夫妻,很是淡定,笑了笑说:“恭喜你们。”   季时禹的表情一下子就飞扬了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仿佛有星光一般熠熠发光。   他一把抱住池怀音,也不管他身上池怀音的没有清理干净的呕吐物多恶心。   他刚要说话,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表情一下子就变了,又把池怀音放开。   “欸,我怎么觉得这个孩子不太喜欢我呢?看到自己的爸爸,应该是很激动才对,怎么看我一眼就让你吐呢?”   池怀音笑了笑,故意撩逗季时禹道:“可能因为不是你的吧?”   “池怀音……”   ……   池怀音怀孕后,季时禹就不准她到厂里去了。   池怀音毕业后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每天都在忙忙碌碌,这么冷不防就闲下来,还有点不习惯。   每天没事就去找江甜,她是老师,每天五点多久下班了。   两个闺蜜每天就一起织毛衣,池怀音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过上这样的生活。   江甜从当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姑娘变成了家务能手,没有她不会的东西,她把女儿也带得特别好,孩子长得漂亮,又能说会道,时常把池怀音逗得哈哈大笑。   池怀音还没有显怀,江甜给她传授了很多孕期注意事项。   末了,嘱咐道:“前三个月最危险,那事儿绝对不行。分被子都不太管用,最好是分房。”   池怀音被她说得老脸一红:“他也没这么没分寸。”   江甜想了想,说道:“那也是,像赵一洋这种人,也是少有。”   江甜家的小宝安静地坐在桌边画画,池怀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慨极了:“希望是个女儿,和你女儿一样,我就满足了。”   “我倒希望是个儿子。”   “为什么?”   江甜笑说:“这样我以后可以教我的女儿,去玩弄季时禹的儿子。”   “……”池怀音无语凝噎:“季时禹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   江甜左右为难地说:“怎么办,那季时禹每天把赵一洋关在单位加班的仇,难道就没法报了吗”   “……”   池怀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门锁咔哒的声音,熟悉的脚步声、熟悉的呼吸声,以及一声熟悉的呼喊。   “怀音,我回来了。”   家里收拾得很整齐,漂亮的装潢超越了森城大部分家庭。这几年,生活起起伏伏,终于归于平静。   随着季时禹的身家不断翻倍,两个人生活条件也跟着越来越好。   人们对他们、对槐荫电池的注意和看法,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但是对于他们俩来说,好想改变了很多,却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季时禹一回头,看到饭桌上大盒小盒的吃食,问道:“爸妈过来了?”   池怀音“嗯”了一声:“爸妈怕你照顾不好我。”   季时禹看了一眼时间,有些抱歉地说:“今天回晚了点。还是请个保姆吧,我怕你不能按时吃饭。”   说着,走到池怀音身边,“饿着孩子是小事,饿着你可怎么办?”   季时禹一靠过来,身上那股子熟悉的男性气息,立刻勾得他胃酸上涌。   “走开快走开!”   季时禹脸色一变,老实坐到旁边的沙发去了。   等池怀音一阵干呕之后,才递上一杯水。   “好点了吗?”   池怀音用手顺了顺气,一贯温和的她也有些脾气了:“你明知道我一闻你身上的味就想吐,你还靠过来。”   “你自己听听你说得话,你觉得像话吗?”季时禹越想越生气:“我听人家害喜,有闻到肉味要吐、有闻到奶味要吐,就是没听过闻到自己爱人的味道要吐的。我是臭虫吗?”   池怀音对此也是很无奈了:“可能这孩子真的和你不对付吧。”   季时禹:“……这话说的,像话吗?”   因为池怀音特殊的害喜状况。近来季时禹都是睡在地上的。   池怀音见他又在地上铺棉絮,也有些心疼。   “你还是去客房睡吧,我真的没事。”   季时禹从柜子里抱出自己的被子:“不行。”   “都冬天了,睡地上也难受啊。”   “我身体好。”   说着,季时禹就钻进了被窝里,也不顾池怀音的反对。   ……   照顾孕妇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半夜,季时禹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屁股被人踢了一脚。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   近来池怀音大约是白天睡多了,夜里老是折腾,有时候要喝汽水,有时候要吃鸡蛋。每天都用层出不穷的方法折磨季时禹。   人说怀孕的女人,是十个月的皇后。   池怀音不一样,她从怀孕第一天起,就直接登基当女皇了。   季时禹打了个哈欠,往后撸了撸自己有些乱的头发。   “说吧,又想要什么?”   没有开灯的房间,池怀音抱着被窝,坐在柔软的床里,看上去楚楚可怜。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勾人。   真奇怪,不管是工作,还是怀孕,都不能磨灭池怀音身上那股子清淡的少女气质。任何时候,季时禹面对她,都觉得是当年那个固执向他表白的小姑娘。   原本还有些瞌睡被吵醒的不悦,这会儿看到她的脸,什么不悦都没了。   “怎么了?”季时禹心软了,声音也跟着软了几分,几乎哄孩子一样温柔问道:“做梦了?”   池怀音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突然醒了?”   “季时禹,你爱我吗?”   自从池怀音怀孕,一天要问十次爱不爱他,他已经练就了一身保命技能,以极快地速度回答:“爱,以生命起誓。”   池怀音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我要什么,你都会满足我吗?”   季时禹信誓旦旦:“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   “那我要是饿了,你会管我吗?”   说了一大通,总算是说到重点了,季时禹松了一口气。   见她那么严肃,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呢。   原来又是饿了。   “想吃什么?”季时禹站了起来,一脸宠溺:“我去做。”   池怀音撇了撇嘴,有些遗憾地说:“可是这东西,家里没有。”   “没事,那我去买。”   “真的吗?”池怀音眼神亮晶晶的。   “嗯。”季时禹见她这么孩子气,笑了笑:“说吧,要什么,我去买。”   池怀音仰着头,看向季时禹。   说起吃的,表情都变了,恨不得口水都要流出来。   :“我想吃火车上的盒饭,就蓉城那一段的,有辣豆豉的那种。”   季时禹:“……”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说起当年怀孕的趣事,池怀音就觉得好笑:当年我怀孕的时候,反应可奇怪了,只要闻到你爸身上的味道,就想吐,真的好奇怪。   季时禹回想那一段就心有余悸:真的多亏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一直没吭声的高冷儿子放下了碗筷:可能是冤孽吧。   季时禹:……   为什么赵一洋就有小棉袄,他只有这么一个钢丝球?   造孽啊! 第70章   公司少了池怀音坐镇, 大家只好把池怀音的工作分了分, 原本就忙,之后更是忙得连抱怨的时间都没有了。   在槐荫电池蒸蒸日上的时候,宏诚汽车却每况愈下。   几个月的时间, 宏诚汽车又出了两起自燃事故, 这接二连三的事故,终于让宏诚汽车陷入舆论漩涡。宏诚汽车不得不做出艰难决定, 要召回同批次的所有微型汽车。   大家都嘲讽这款汽车的取名,“Mountain”, 果然是越不过去的山。   一万六千辆汽车, 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这次事件, 已经足以让宏诚汽车的经营陷入困境。   午休时间,何冬拿着报纸到了季时禹的办公室。   他将报纸递给季时禹,语气快活, 完全大仇得报的感觉:“老季,你看,真是苍天绕过谁。”   季时禹接过那份报纸,沉默地看着上面的致歉申明。   “……针对近半年关于宏诚汽车Mountain的车辆问题, 我们高度重视。我们因对相关Mountain车辆发动机自燃问题给车主造成的不便及困扰再次表示诚挚的歉意。针对上述缺陷问题, 宏诚汽车日前已向相关部门备案了召回计划,并于9月31日正式开始实施,并于今日起开设“专属通道”,为相关车主提供咨询……   报纸上的铅字每一个他都认识, 明明对他来说是个很大快人心的消息,但是他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甚至是很平静,似乎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何冬原地打着转,语气兴奋极了:“他们公司现在内部肯定震荡得厉害,听说厉言修在到处找资金。他的车会自燃,根本就是发动机有问题,当初他们推了半年才上这款车,肯定就是知道发动机有问题,赶紧改进了,可惜了,他功夫还不到家,只要是问题,时间久了,就是会暴露出来!”   ……   宏诚汽车的事情越演越烈,召回计划颁布以后,大家对他们,都有点墙倒众人推的意思。   报纸杂志的经济版面,都开始对宏诚汽车进行了各种各样的批判,用词之犀利,仿佛和当初写文章歌颂宏诚汽车的不是一样的人。   很多媒体都对宏诚汽车的过去进行了挖坟式发掘,将当年长河电池背黑锅的事情旧事重提。   长河电池多年的冤屈终于洗清,虽然长河电池已经不复存在,但是长河人还是因此喜极而泣。   大家高兴庆祝的时候,季时禹却一直很沉默。   赵一洋过来搂着季时禹的肩膀:“老季,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开心?”   季时禹推开了赵一洋的手臂,走到人群中间。   他说话的表情严肃,声音低沉浑厚:“大家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何冬最先发言:“多行不义必自毙。”   赵一洋拍了拍何冬的肩膀:“太直接了。”   周继云笑:“这事儿就说明这世上,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是不会不到。”   ……   季时禹没什么表情,扫了众人一眼。   “我倒觉得,这件事,应该是一记警钟。”   “为什么?”   季时禹走到中间,手上还握着钢笔,许久,在办公室用来开会的白板上敲了敲。   “去年电池协会的展会上,厉言修一进来,所有人都簇拥过去,想要寻求合作。他的微型汽车惊艳了全国,那么多汽车杂志都给了专题报道。说他是中国真正的民族工业,是中国技术兴起的标志。还对他个人大肆表扬,从日本回来,师夷长技以制夷。”季时禹细数着厉言修当初的风光,眸光沉了沉,表情十分紧绷:“然后,他现在是什么下场?”   季时禹没有说接下去的话,但是大家都心中有数。   所有人都落井下石,市场质疑、媒体奚落、合作毁约、产品召回、资金紧张……   “他是自己的问题,谁让他当初诬赖我们。”   季时禹抿了抿唇。   “他自己确实有问题。但是也暴露出了一些问题,值得我们注意。”季时禹微微皱眉:“我们要更加严格地检测我们的产品,任何新的科研成果,一定要确保百分之一万没问题,才能量产。”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们不能出错,因为没有人会原谅我们出错。市场是残酷的,要永远保持清醒,不要被短时期的荣耀迷惑。”   “希望我们槐荫人都能记住,产品,才是我们唯一的名片。”   ……   2000年年底,季时禹又不得不去北都。   他真的太讨厌冬天去北方了。   虽然暖气确实让室内很暖和,但是那种干燥,让他一个南方人实在有些不适应。   吉祥汽车如今和槐荫电池建立了非常稳定的合作关系,这次吉祥汽车要出新款产品,对季时禹也没有防备,大方地叫来季时禹开会,让他充分了解他们对电池的新需求。   约好了下午3点开会,季时禹两点就到了。老总还在机场,他不想劳烦别人招待他,便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   刚一坐下,就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厉言修。   他从高管的办公室里出来,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丧气,大约是碰壁而归。   不知道为什么,季时禹觉得他此刻沉默皱眉的样子,很是眼熟。   也许是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吧。   厉言修一出来,大约也是没有想到季时禹会在这里,先是怔楞,随即恢复常态。他挺直了肩背,一言不发,从季时禹身边走过。   季时禹刚低下头准备看手机,就见到那道本应离开的身影又走了回来。   一双穿着西裤的腿进入他的视线,他本能抬起头。   “聊聊。”厉言修说。   这场跨世纪的对话,让季时禹很有熟悉感。   一年多前,他们也曾经这样对话过,只是当时厉言修如日中天、意气风发,他落魄潦倒,郁郁不得志。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情况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还是没有人的消防通道,说话都有回音。   厉言修这次没有给季时禹递烟,只是自顾自掏出烟盒,一根一根地抽着。   明明两个人也不是朋友,厉言修却好像很熟稔一样和季时禹说着话。   “当初,你是不是这么过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季时禹并没有讥讽他的想法,只是平静地回应:“比你还难。”回忆起过往,明明是那么艰难的过程,当一切渡过之后,那些艰难好像只成为一个记号,不痛不痒。   “没有大公司的人肯见我,跑资金的时候,多待一会儿,都有保安来把我赶走。”   季时禹以一种很寻常地语气讲述着创业过程中的冷遇,听上去似乎都没有艰难了。   厉言修掐灭了香烟,视线落在地上。   “当初,她说,你和我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厉言修笑笑:“看来真的是这样。”   季时禹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没有任何情绪,也不想和他闲聊了:“抱歉,我要去开会了。”   拉开消防通道的大门,还没走出去,季时禹就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厉言修低低的声音。   “当年的事,很抱歉。”   季时禹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商场上,没有什么抱歉。”他顿了顿声:“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我不齿你的选择。”   ……   ***********   关于那次和厉言修的对话,季时禹回到森城以后,对池怀音绝口不提。   他可不想再提醒自己的老婆,还有这么个前情敌的存在。   对厉言修这个人,说不上有什么激烈的情绪。   当初卖掉长河的时候,也许还对他有些仇恨,但是不破不立,没有长河走到尽头,也不会有如今槐荫的崛起。   万事冥冥中,都是自有安排。   季时禹从北都回来,没多久就过年了。   池怀音身子不便,季家爸妈就从宜城赶到森城来过年。   婆妈二人谈到池怀音生了以后,谁来照顾月子的事,都是据理力争。   最后是池父从中调解,两人一起照顾。   怀孕不足九个月,预产期还不到,池怀音就发作了。   当时季时禹正在公司接待港城来的重要客人,池怀音知道这次的会面对季时禹很重要,死也不肯让爸妈给他打电话。   等季时禹谈完了事情,大家告诉他池怀音的消息时,池怀音已经生了。   季时禹知道大家没有及时通知他,气得差点把茶杯都摔了。   等他赶到医院的时候,池怀音已经从产房转到病房了,整个人看上去还有些浮肿和虚弱。   见季时禹跨进病房,池怀音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红了眼眶。   一个人进去生孩子的时候,没有哭;生完孩子精疲力竭,看到那团皱巴巴的小肉团,她没哭;可是此刻看到季时禹风尘仆仆赶来的样子,却哭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怀个孕,好像确实多愁善感了很多,不知不觉就有种文科生的感性了。   见她要哭,池母立刻说道:“别哭别哭,月子里哭,伤眼睛。”   池怀音赶紧大力吸了吸鼻子,用力把眼泪也一起吸了回去。   季时禹走进病房,没有问孩子,也没有理长辈,只是径直走到池怀音床边。   他握着池怀音的手,眉头皱了皱:“疼吗?”   “生的时候疼,现在想起来好像有点麻木。”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池怀音看了他一眼:“今天不是要接待港城来的投资人吗?”   听她这么说,季时禹忍不住有些生气:“这些能有我的老婆孩子重要吗?”   池怀音静静看了他一眼:“不重要吗?”   季时禹的看着她的眼神坚定,语气笃定:“不重要。”   夫妻俩说着体己话,大约是太过肉麻,长辈们听不下去,默默退出病房。   季时禹刚来的时候紧张极了,这会儿见池怀音一些安好,终于放下心来,寻了凳子坐在病床前。   这都好半天过去了,终于想起了孩子。   “女儿呢?”   池怀音见他开口就是女儿女儿的,哭笑不得:“不好意思,没有女儿,是个男孩。”   季时禹原本期待的小火苗瞬间熄灭,似乎有些难以接受:“怎么会?不是说尖肚子儿子,圆肚子女儿,你肚子那么圆,还有酸儿辣女,你怀孕后不是一直喜欢吃辣的么?那个火车上有辣豆豉的盒饭,你知道我多难才买到吗……”   季时禹想想还是不相信:“……不可能,是不是医院抱错了?”   季时禹一直在那自言自语的分析,池怀音实在听不下去了。半晌,淡淡说道:“……季时禹,接受现实吧。”   ……   季家的小公子出生,这可高兴坏了两家的老人。   四个老家伙摩拳擦掌,就等着有孩子可以照顾。   就是只有这么一个,分不了两半,只能轮流照顾。   季时禹和池怀音作为父母,倒是有点插不上手了。   出院的那天,池怀音收拾着病房里的东西。也就住了一周不到,各方朋友同事下属都过来送礼物。礼物都快堆成山了。   季时禹去办出院手续了,长辈们去抱孩子,留她一个一个地收拾。   突然,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营养品里,池怀音的视线被其中一份气质和风格都很不一样的礼物吸引了。   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被包裹得很精美,还扎了一条蝴蝶结。   这是池怀音之前没有见过的礼物。   难道是谁送的礼物,她忘了拆?   走过去拿过那个长方形的盒子,拉开蝴蝶结,揭开一看。   里面竟然是一本相册。   扉页上贴了一个标签,那么漂亮的一本相册,竟然被人贴了一个文件档案用的那种红框标签,看上去实在太违和了。   红框标签上写着字,那字体池怀音实在太熟悉了。   可不就是出自季时禹之手?   铁画银钩,下笔有力,就四个字。   ——赠予我妻。   季时禹居然送了一本相册给她。   一个工科大男子主义的臭男人,能做出这么酸臭的事,也真是难为他了。   池怀音一边笑,一边翻开相册。   里面有好多照片,有两个人的,有一个人的,有很多人的。   他们都不是那种爱拍照的人,也难为他了,能收集这么多。   池怀音一页一页看着那些照片,回味着那些珍贵的回忆。   最后一页,是当年他们的第一章合影。   背景是假的不能再假的故宫照片,两个人并排坐着,笑得那样开怀,比手边那一束花还要灿烂。   照片下面,是季时禹写下的三行字。   “岁月不老,光阴无恙。   我青春的模样,是爱你的样子。   谢谢你的出现,这就是最美的童话。”   ……   池怀音眼前瞬间被水汽笼罩,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只剩色块和光点。   门口传来季时禹沉稳的脚步声,他站在门口,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静静对望。   想到这一路走来,近十年的时光。   池怀音突然感受到命运的奇妙。   这一生,所有好的坏的,爱的恨的,一切都和这个男人有关。   童话是这样吗?好像很完美,好像又很不完美。   病房里很安静,也没有旁人,两人对视了许久,季时禹终于败下阵来。他的耳朵可疑地红了,十分尴尬地转过视线。   “手续办完了,可以出院了。”轻轻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干干地找了句话来说。   池怀音胸腔一片柔软,看向季时禹的眼神也温柔了很多。她吸了吸鼻子,拍了拍那本相册:“不准备解释几句?”   季时禹一辈子没做过这么肉麻的事,有些抗拒解释,急吼吼地说:   “看完就收起来,这辈子就不要拿出来了。”   池怀音自然知道季时禹是什么德行。这个男人,真的一点文艺细胞的都没有,感情上也非常粗糙。他能做到这个地步,简直是太为难了。   原本还有几分想哭,池怀音瞬间就被他逗乐。她关上了相册,故意说道:“我以后要经常看,你这辈子都没跟我说过这么感人的话。”   季时禹听她这么说,也急了:“我要是死在你前面,你务必要把这东西烧了给我陪葬。”   “那怎么行?我准备把这东西当传家宝了。”   季时禹:“……”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近来周继云家里有点不和谐,向季时禹和赵一洋取经,夫妻俩吵架要如何化解。   赵一洋说:“肯定是要哄啊,买东西,说好话,方法俗,但是有效。”   季时禹说:“夫妻俩吵架,最重要的是解锁技能。”   赵一洋邪恶一笑:“还是你厉害,身体力行,确实,女人就是要在那方面制服了,才听话。”   季时禹乜了一眼:“胡说八道什么。我说的是解密码锁的技能。”   “嗯?”   “我们一吵架,她就改家里的密码锁,让我不能回家。解锁技能太重要了!” 第71章   2003年, 已经改名为槐荫集团的槐荫电池, 在港城如期上市。   一个经营五年多的公司,能以这么快的速度上市,很多人都很吃惊。   2000年到2001年, 东南亚和港城的金融危机, 让很多风险资本蜂拥进入槐荫集团。槐荫经营得宜,公司的财务状况良好, 现金越来越充沛。   早在2001年,赵一洋就提出过可以开启上市的计划, 但是一直渴望上市的季时禹, 却并没有急着去吸引更多的资金或者上市。   有了长河的经验,他不再盲目去追逐迅速赶超, 而是更多去寻求一种稳妥的发展。   对于这个决定,他只说了两点,第一, 他是工科出身,对金融资本市场认识不足;第二,槐荫还不够壮大,他认为需要做到历年的利润可以用于公司积累发展的时候, 才是上市的最佳时期。   之后的三年, 槐荫集团开辟了更多的业务,重新开始做锂电池,并且改良了锂电池,让技术发展越来越快的手机, 有了更长续航时间的电池,并且开始研发可供汽车使用的锂电池——三元锂电池和磷酸铁锂电池。   虽然都处于试验阶段,但是在整个行业,都是非常超前的。   槐荫集团的营业收入也从4.2亿涨到12亿元。   槐荫的迅速发展,也吸引了很多“资本家”的注意力。当年被季时禹拒绝的天盛又来了。这一次,他们是来游说季时禹上市的。   经过深思熟虑,季时禹考虑不到上市,能很好激励管理层,也算是当初一起创业承诺的一种兑现。   在上市之前,天盛的相关负责人,只对季时禹说了一句话:“锻炼身体,保护嗓子,不要穿工作服。”   因为上市需要募集资金,去说服那些基金经理认购槐荫的股票,所以天盛为季时禹准备了十几场路演。   天盛的负责人知道季时禹的性格,他是那种去参加商务大会,别人提到季时禹,他都会说一句,“我不认识季时禹”。   不善口才,不爱焦急,工科男的各种特点在他身上简直完美展现。所以天盛的负责人也很担心,他的路演会表现得不好。   15天的时间,槐荫在全球十二个城市进行了路演。会见了近800个基金经理。   整个槐荫的团队都感觉到很疲惫。一样的内容说几十遍,却还要继续重复。虽然问的是一样的问题,但问问题的人却不同。   巴黎那场路演结束,已经到了深夜。   槐荫团队所有人都要去休息了,季时禹却没有回酒店。   第二天要去伦敦,在巴黎的时间只有夜晚这几个小时了。   赵一洋累得嗓子都有些哑了,见他还要出去,皱着眉问了一句:“你不会是要去乱搞吧?”赵一洋虽然累,原则性的问题却丝毫不让步:“我答应了池怀音,要好好把你看着,毕竟你现在是十亿总裁了,怕有太多母苍蝇来叮你。”   季时禹懒得和他胡扯,冷冷瞥了他一眼:“滚。”   ……   推开能看到海的窗户,阵阵海风迎面吹动池怀音的头发。   季慕池小朋友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十分安静。   他身上很少有孩童的那种调皮和胡闹,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这个孩子实在太好带了,池怀音甚至觉得他有些内向。   自从有了孩子,池怀音就将自己的生活重心,从槐荫转向家庭。   公司需要季时禹,他是最大的决策者,而她是他的妻子,在这种情况下,她必须选择为了家庭牺牲一部分事业。   季时禹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创业者,变成十亿总裁,这其中有太多传奇,想要采访他的人多到推不完,外界对于他的个人生活,也有诸多猜测。   季时禹很少参加访谈,偶尔问及他的生活,他也只是简单的介绍,他的妻子是他的高中同学,两人育有一个儿子。   关于池怀音的身份,他一直保护得很好。   这次上市的路演,池怀音没有跟着去,他们的家庭比较特殊,季时禹经常加班和出差,她不能再让儿子也缺少了母亲的陪伴。   可能因为季时禹太忙,儿子跟他有点不亲,但是父子二人都性格古怪,池怀音也没有主动去修复什么。   家里这个小子,平时季时禹回家了爱理不理的,但是季时禹送他的玩具,陪他画的画,他都小心珍藏。池怀音去收拾,给挪了位置,他都要发脾气。   明明喜欢自己的爸爸,却总是要和爸爸对着干,池怀音把这种叛逆解读成孩子希望引起爸爸的注意。一个三岁的小鬼,也没什么好纠正的。   长大了就好了。池怀音想。   孩子看电视看得睡着了,池怀音刚准备把他抱回房里,手机就响了。   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看着屏幕上一长串的乱号,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打来的。   海风带着点点咸腥的气息,让人心得到抚慰。   “喂。”池怀音的声音不高,听上去十分温和。   电话那端的男人还没说话,先轻轻一笑,带着一丝性感的气音。   “池小姐,这里是东一区,巴黎。”   池怀音也笑,立刻回答:“季先生,这里是东八区,中国。”   时差六个多小时。   “我觉得,你没有来路演,你会后悔的。”季时禹嗓音勾人,流转:“巴黎真美,你看不到了。”   池怀音抿唇轻笑,淡淡说道:“你的儿子,今天为你画了一幅画。”   “什么?!”季时禹的声音立刻不淡定了:“给我收好,我回来了看。”   池怀音回敬:“你儿子的画,真可爱,可惜你看不到了,我要藏起来,让你看不到。”   “……”季时禹觉得自家小妻子似乎越来越调皮,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一定是太宠她了,快无法无天了。   “其实巴黎也就那样。”   宠坏了能怎么办?只能继续宠了。季时禹淡淡叹息。   “你多久回来?”   “月底吧。”   池怀音的声音低了几分,也声调也拉长了几分:“那还要很久呢。”   季时禹笑:“想我了?”   池怀音认真思考以后说道:“这感觉也挺奇怪的,你平时工作忙,总是很晚回家,你的存在就像厕所里的一块瓷砖,平时也不会注意,但是要是缺了一块,还挺明显的。”   “……”季时禹沉默了几秒:“就算是瓷砖,就不能是客厅的?一定要是厕所的?”   “季时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突然觉得,你在我的生命中,还挺重要的。”   “……”季时禹原本还有几分不爽,池怀音说完,那点不爽立刻烟消云散。   这个女人,嘴巴越来越甜,总是能知道怎么说话他会高兴。   他要是有尾巴,都恨不得要摇几下。   “算你有良心。”   “路演累吗?”池怀音问。季时禹这几年工作强度大,她最担心的就是他的身体了:“听赵一洋说,你有时候晚上都不睡觉?”   “有点睡不着。”季时禹说:“见了太多人了,一天最多的时候,开十场会议。从早餐到宵夜,全都和基金经理们在一起,一个问题解释十遍。”   “当总裁,累吗?”   池怀音平时看着很理性,也很强大,只有在季时禹面前,时常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她的问题让季时禹的脑子短暂休息。开始很认真思考,然后回答:“累,但是有成就感。现在经济形势不好,港城那么多民营企业都是负增长,我们公司毛利润那么高,大家的问题都很尖锐,虽然回答起来很累,但是仔细考虑一下,在这么差的形势下,他们愿意抽空见我们,说明,我们是有希望的。”   “一般都问你什么呢?”   “投资人基本也就围绕两个问题,第一,赚没赚钱?赚多少钱?第二,投资了以后能分多少钱。”季时禹笑:“谁也不是慈善家,谁投资不是为了赚钱?”   池怀音笑了笑:“赚大钱,还是很辛苦的。”   “赚小钱,也没有很轻松。”   “哈……”   季时禹顿了顿声,反问池怀音:“那你呢,当总裁夫人,累吗?”   “怎么会累?”池怀音咯咯笑着:“以前看电视剧,总是看到有钱人有各种不为人知的烦恼,我们有钱以后我才发现,哎呀,都是假的,有钱人根本没有烦恼。”   季时禹被她的说法逗乐,轻轻笑了笑。   “傻瓜。”   1889年,古斯塔夫·埃菲尔先生,为巴黎送上了一份大礼——埃菲尔铁塔。   快到整点,听说埃菲尔铁塔的灯光会有不同,季时禹也没什么急切的事,驻足塞纳河边,看着埃菲尔铁塔。   夜晚的埃菲尔铁塔实在太美了,塔身上几千盏灯发出黄色的光芒,像一颗星星坠落人间。   走在路上的情侣、游客、行人,脚步都很缓慢,在这里,没有那种快节奏的生活,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好像得到了放松。   巴黎,连这座城市的名字,都像情人的呢喃一般撩人。   整点到来,铁塔通体开始快速的白色闪光,那么夺目,美得令人窒息。   季时禹的瞳孔里映着那璀璨闪烁的风景,震撼至极。他手握着手机,迎面的风吹来,许久许久,他突然说道:“我很后悔,后悔没有坚持带你来。”   “有那么美吗?”勾得池怀音都有些心痒痒了。   “也许没有那么美,就是想带你来看看。”季时禹顿了顿声,突然认真地说道:“仔细想一想,人的一生真的好短暂,想带你走遍全世界,不知道够不够。”   “傻,我们怎么可能走遍全世界?”   人年轻的时候,都希望可以有机会走遍全世界,然后遇到一个人,停下不羁的脚步,两个人一起妥协于俗世的生活,努力工作,养育孩子,最后一生就这么耗费下去。老了以后,不会感觉到诧异,也不会遗憾。   因为当初,结合在一起,是因为爱情。   跨国的电话线路并不算多好,略微带些杂音,不知是风声,还是电波的干扰。   滋滋滋,好像有电流在耳边爆开。   池怀音觉得这声音让她心头痒痒的。   许久,她听见季时禹说:   “池怀音,你知道吗?我从来不让自己停下来,因为,我想做到最好,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说完,他淡淡一笑:“我真的不是个感性的人,可是我总是忘不掉你当年拎着一袋衣服来找我的情景。”   “说了你可能觉得我恶心,但是我常常觉得,这条命,只要你要,随时都可以拿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智能手机开始普及的时候,季时禹和池怀音是都不怎么会用的。   靠着自家儿子在家里教。   池怀音说:你手机里那个每天聊个不停的,是什么软件,给我下一个。   儿子给妈妈下好了wei信,季时禹立刻说:给我也下一个。   儿子:下了有什么用,你又没朋友,也就加加我妈。   季时禹不服气:怎么可能?!   儿子下好了以后,季时禹果然不止一个好友。他强迫儿子加了他。   几天后,季时禹拿着手机过来问池怀音:怎么儿子的朋友圈变一条线了?   池怀音瞅了一眼,冷静回答:他把你屏蔽了。   季时禹:…… 第72章   最后一场路演回到港城, 槐荫团队大获成功, 面向散户的10%公售部分达到3倍超额认购,面对机构投资者的配额获得6倍认购,发行价达到H股第一。   季时禹回到森城的时候, 有媒体形容他这次路演为“英雄归来”。   国际路演, 让季时禹重新认识了槐荫集团。   槐荫集团的经济价值,比他想象得更高。   各大机构投资者的认购, 是对槐荫集团的业绩的认可,也是对槐荫集团前景的认可。   上市的意义是重大的, 让槐荫集团管理层士气大涨, 也成为槐荫集团的里程碑。   晚上坐着最后一班船从港城回到森城。   团队都累得不行,赵一洋还在打趣:“我们都上市了, 居然还是坐船回家,就不能坐直升飞机吗?”   他话音刚落,大家都开始揶揄他, 气氛好不热烈,一如当年刚创业的模样。   从1995年下海至今,8年了,季时禹终于完成了当年对所有人的承诺。   回首当初的一切, 只觉得这过程中一切的艰辛, 都不再重要了。   季时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看短信箱里唯一的那一条短信。   【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留你一条狗命,再照顾我和儿子100年。】   那些文字好像自带舒缓的音乐,季时禹的嘴角不自觉就勾起浅浅的弧度。   周围声音嘈杂吵闹, 唯有内心是宁静的。   真想这船开快些,再快些,第一次感觉到这样归心似箭。   当年结婚的时候,他大言不惭,说要给池怀音一个家,如今看来,不是他给她,而是她给了他一个家。   她曾是槐荫的高级工程师,槐荫所有的产品研发都有她的智慧和汗水,她默默为槐荫集团发光发热,却不求姓名。为了成全他的事业,她将自己的生活重心转移到了家庭生活里,让他不用再为家庭琐事担心。   他加班不管加到多晚,家里总为他留了一盏灯。   他很少会感觉到累,任何时候都好像能量满满,现在想一想,大约是因为池怀音的存在吧。   她是他的阳光、空气和水,他靠着她光合作用,才能生存。   走出码头,大家都各自回家。   季时禹的配车停在外面,一般回城,都是秘书过来接,方便他交代事情。他一边向车走过去,一边低着头给池怀音打电话,打了一个过去,却没有人接,再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季时禹想,大约是哄孩子睡觉了吧。   坐上后座,季时禹头也没有抬,就用手机查看着电邮。   车平稳地开着,开了好几分钟,驾驶座上的人才咳咳两声,引起了季时禹的关注。   季时禹低着头,淡淡说道:“冯秘书,你感冒了?声音都变了。”说着,抬起头来。   车厢里没有灯,只有车窗外的路灯一盏一盏晃过,间歇的光终于让季时禹发现,驾驶座上的哪里是他的秘书,分明就是池怀音。   季时禹终于放下了手机,斜着头看着那个假装专注开车的女人,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要和冯秘书抢工作?”   池怀音听到季时禹这么说,调侃道:“不行啊?池秘书,也很不错啊!江甜说了,你现在发财了,让我不能当家庭主妇,得继续干活,不然和你差距太远,没多久你就被别人勾走了。”   以前季时禹最讨厌江甜和池怀音胡说八道,但是这会儿,他却很感激江甜。如果能让自家越来越冷漠的老婆开始粘他在乎他,他很乐意被“恶意揣测”。   “你还会怕这个?”季时禹都有些惊喜了。   池怀音笑了两声,然后回答道:“怎么可能?你还真信?”   季时禹的相容瞬间凝固。   池怀音继续说着:“我想过了,你要是被人勾走了,我按法律分走你一半身家,然后带着孩子改嫁,你给孩子取得名字也很好,嫁给谁都能随便改,张慕池,李慕池,你看,一点都不影响的。”   “……”季时禹后悔说起这个话题,皱着眉,话语瞬间霸道了起来:“你这辈子也没有机会改嫁,明白?”   池怀音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季时禹越来越铁青的脸色,调笑道:“你怕分我钱,还是怕你儿子改姓?”   “闭嘴。”   池怀音撇嘴:“不过男人有钱了确实会变坏,听江甜说,给你们融资的那个天盛的中国区副总,和秘书乱搞,抛弃了发妻。”   季时禹皱眉:“你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些八卦。”   “担心啊,你也有秘书啊。”   季时禹无语极了:“冯秘书是男人!”   “万一呢……”池怀音说:“听说也有一些小三,是男的。”   季时禹:“……”   回到家,已经快到12点。池怀音本能走进浴室放水,刚调好水温,转身准备去给季时禹拿换洗的衣服,浴室的门已经被季时禹关上了。   池怀音要往外走,被季时禹拦腰抱到胸前。   池怀音笑着抬起头看着他:“干吗?”   季时禹一脸认真思索的表情,淡淡说道:“男人有钱了还是应该学坏一点。”   “所以呢?”   “所以我也要乱搞。”   “嗯哼?”   “第一步,睡秘书。”   “当你秘书,还要提供这种服务啊?”   “现在知道怕了?来不及了。”   说着,他直接将人扛了起来,丢进放了一半水的浴缸。   水花四溅,打湿了两人的衣服。   浓烈的想念经由多日的分离,化作急切的需要,好像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唤着对方的名字一般。   热气氤氲,透亮的玻璃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隐约两具交叠在一起的身体,以及水声掩盖之下的喘息声,将宁静的夜晚修饰得那样热烈……   ********   2003年,中国刮起了“造车热”。   汽车因为丰厚的利润在制造业中异军突起,吸引了很多公司进来分一杯羹。   做手机的、生产空调的、做烟草业的,都纷纷转型开始造汽车。   一直渴望做汽车的季时禹却始终按兵不动。   对此,赵一洋倒是有些不解。   “我们从股市募集了那么多资金,你没有想过开辟新产业吗?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做汽车吗?”赵一洋说:“前阵子美德空调收购了融城的双马汽车,拿到了越野车和拖拉机的生产牌照。我和你提过双马,双马很值得收购,你为什么不考虑?”   五年时间,他们从破旧厂房,做成拥有高新产业园区的港城上市企业,他也从最初在窗户都坏掉的办公室办公,换到窗明几净的总裁办公室。   他做事很快,却不会盲目投资。对于发展多元化产业,季时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焦急。   “汽车行业,至今已经100年了,是一个传统产业,这代表什么?就像一百多岁的铅酸电池一样,传统产业,就代表了低科技。比起越来越高级的手机电脑,汽车的技术相对简单很多,我们不需要着急,而是应该等待机会。”   ……   季时禹口中的那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宏诚汽车因为经营困境,正在寻求买家。   宏诚汽车拥有轿车的生产牌照,是最符合季时禹想法的入场券。   听说季时禹要去参与竞争收购宏诚汽车,何冬都惊到了。   “宏诚当初是怎么害我们的,发疯了,去收购他们?”   赵一洋对此倒是并不反对:“我到觉得,就是收购他们,才解气。”   周继云对于季时禹这个决定有些不解,很平静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季时禹猜到他们会问为什么,很平静地解释道:   “第一,宏诚汽车拥有轿车目录。”   “第二,公司是厉言修亲自建立的,有工艺,德国设计的涂装生产线,西班牙的全数控冲压生产线,日本设计制造的车身冲压模具和焊接生产线,以及整车检测线。全都是国际标准,有年产五万辆的生产实力。”   “第三,他们完全自主开发了微型汽车Mountain,拥有200多名工程师,人才,是财富。”   ……   没有质疑季时禹。槐荫集团很快便参与进了宏诚汽车的收购之争。   当时对宏诚汽车感兴趣的一共有三家公司,都是上市公司,另外两家都是汽车和汽车相关行业的大公司,比槐荫集团更有“财力”。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最重点的,是厉言修和季时禹的一些私怨。   到宏诚汽车去洽谈的时候,赵一洋始终对于收购的事没什么底。   被宏诚的接待安排等在会议室里,赵一洋始终紧皱着眉头。   “讲真的老季,我真的不是质疑你,我只是有点好奇。”他扫视四周,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到底是不是想要羞辱厉言修,故意要收购他的公司?”   赵一洋看了季时禹一眼,很认真地说:“我想了很久,真的觉得你这一招太高了。对厉言修最大的羞辱是什么?不是生意失败,不是情敌发财,也不是情敌娶了自己的心上人,而是自己生意胜败,情敌发财不说还娶了自己的心上人,这还不算,情敌还要砸钱买自己的公司。羞辱,真的羞辱。”   赵一洋一番言辞凿凿的分析成功逗乐了季时禹,他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解释,只是反问道:“你看了我的收购标底吗?”   “看了啊……”   “我开出了2.7亿。”季时禹说:“毋庸置疑,我肯定是这三家公司里,开价最高的。”   “所以?”   “为了羞辱情敌,给情敌送2.7亿?到底是羞辱他还是羞辱我自己?”   赵一洋瞪大了眼睛:“所以你是真的是为了汽车?可是为了汽车也能收购双马啊,怎么双马就不动,就要宏诚?”   “宏诚有轿车目录,发改委每年会发布几期生产企业和产品目录,榜上有名的才能生产,这多重要,不需多说。微型汽车现在在国内缺少领头羊,是我们的机会。”季时禹目光幽远:“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最好的。”   “……”   赵一洋还准备说话,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厉言修和宏诚的管理层一同进来。赵一洋赶紧闭上了嘴。   之前和他们已经洽谈过一次,这次为了表示诚意,槐荫的人是二次上门了。   季时禹全程没怎么发言,赵一洋吹牛吹得很卖力。   关于两家公司的底细,彼此都很熟悉了。   收购是双向选择,其实对于能不能成功收购宏诚汽车,季时禹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会议结束,大家退出会议室,厉言修却突然叫住了季时禹。   “私下说几句?”   季时禹看了厉言修一眼,然后示意赵一洋出去。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厉言修和季时禹两个人。   毕竟是厉言修的地盘,他看上去还算自在。   不管公司发展得如何,他身上都没什么落魄的感觉,穿着一身名牌,气质淡然,一切都很得体。反观季时禹这个来收购的,一身的国产西装,出门前衣服有点皱了,池怀音要给他熨一下再走,他没时间,便作罢了。   看上去实在不如人家精致。   厉言修站起身来,去拉开了会议室的百叶窗,一闪一闪的拉,让阳光透进来,整个会议室都明亮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厉言修没有回过头,只是看着窗外,看着脚下越来越发达的森城。   当年也算高楼的宏诚汽车总部,如今在森城只是很埋没的一栋楼而已。   这个城市发展得那么快,原地踏步,就已经是落后。   “可以问问你,为什么要收购宏诚吗?”   季时禹没有顺着厉言修的话说,只是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厉言修安静了几秒,随机抿唇。   “问。”   “你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是不是还在觊觎我的妻子?”   原本微妙的气氛,因为季时禹这个问题,突然就轻松了起来。   厉言修淡淡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不是,那是最好。如果是,我劝你早点打消这个念头。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为我生儿育女了。”   “疯子。”   被厉言修骂了,季时禹才收起了脸上最后一丝不太正经的表情。   “你的顾虑,是不是和我的顾虑差不多?”季时禹说:“你不会因为男女私情影响商场上的决定,我更不会。”   “我想收购宏诚汽车,是因为我想做汽车,是因为宏诚汽车适合槐荫集团。和你本人没有什么关系。”   季时禹勾了勾嘴角,淡淡一笑。   “恕我直言,你不值得我花2.7亿报复。”   作者有话要说:   众所周知,季慕池非常讨厌自己的名字。   关于季慕池这个名字的世纪之谜,池怀音是在饭桌上揭开的。   “其实吧,当初你的名字,是每个人都取了一个的。你外公外婆给你取名字叫‘季润松’,你爸爸取名‘季慕池’,你爷爷奶奶给你取名字;‘季盛熙’,我给你取名‘季彦祖’。”   季慕池嘴角抽抽:“妈妈你当时喜欢上吴彦祖了吗?”   “嘿嘿。”   “都挺好听的,怎么就叫季慕池了?”   池怀音:“还没说完啊,然后大家都想用自己取的名字,就想了个办法,写成纸条,让你自己摸。”   季慕池:“别告诉我,我自己摸了‘季慕池。’"   “就是这样。”   季慕池:…… 第73章   一轮激烈角逐之后, 厉言修跌破众人眼镜选择了槐荫集团。   季时禹自己事后想想, 整个谈判过程,他确实没有说过任何漂亮话,只是很寻常, 甚至有些傲慢地表达着他对宏诚汽车的意向。   厉言修最后却选择了他, 这让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在签约之前,槐荫的财务部门都对季时禹这个决定感到担心。   他们刚上市不足一年, 当初在顺利募资18亿港元,优良的业绩和高额的分红承诺受到各大基金的追捧, 之后股价走势一路都十分稳健。   这个收购消息一旦传出去, 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其实大家都有些不敢想象。   因为从季时禹的分析来说, 宏诚汽车也许有诸多优势值得槐荫集团去收购,但是从金融界来看,宏诚汽车可以算是一家劣质企业。   就在2002年, 他们的净利润已经降低到不足70万元,虽然拥有几百个员工和各种先进的仪器,200多名工程师团队,但是使用率不足40%。还有2.2亿的债务和近六千万元的关联企业贷款担保。   槐荫集团的主营业务和汽车制造业关系不大, 宏诚汽车作为他们开拓市场的能力也不足。而季时禹却给出2.7亿的收购价格, 收购市盈率高出宏诚汽车利润的四百多倍。一般的收购市盈率也就15-30倍。因此,季时禹这个决定,对于国外资本市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在签约之前, 季时禹听了赵一洋的建议,约见了天盛基金的亚洲区负责人。天盛基金重筹持有槐荫集团的股票,如果他们开始抛或者大量减持,会在槐荫集团造成很大的地震。   为稳定军心,季时禹选择了提前与他们见面。   天盛的整个团队对于季时禹准备收购宏诚汽车的决定表示不解。   “你没有做过汽车,也没有任何技术基础。据我们所知,宏诚汽车的负责人是专业的汽车工程博士,他都没能保住宏诚汽车,你做这么大风险的决定,有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季时禹知道天盛基金的人一定会反对,他作为一个汽车业起步晚的小弟,始终很谦逊。   “事实上,我收购宏诚汽车,是做好了需要五年甚至十年才能盈利的准备。未来的三四年,槐荫集团会继续靠电池业来保持高盈利。但是我也必须告诉你们,电池制造业在三四年后,会到达行业的天花板。槐荫集团也需要另谋产业进行开拓。这几年,服装、玩具、手机、家电都遭到国外的反倾销投诉,只有汽车业受到国家保护,这说明,未来至少十几二十年,汽车会是高增长行业。”   对于未来,季时禹始终信心十足,他像当初路演打动一众基金经理一样,铿锵有力地说道:“我1995年从铁饭碗辞职,从一个搞科研的学者变成一个商人,从长河做到槐荫集团,如今公司上市,我是最爱这份事业的人,不会拿自己的心血冒险,希望你们相信我,无利可图的事,我不会做。”   ……   收购宏诚汽车紧锣密鼓地进行吧,担心影响股价,在收购成功之前,除了打了多年交道的天盛基金,槐荫集团没有向外公布这个消息。   大家都称最近一段时间为暴风雨前的宁静。   收购消息一旦公布,股价会不会大跌,会跌多少,那都是一个未知数。   比起槐荫集团内部的紧张气氛,季时禹实在太淡定了。   周一要签约,周日,季时禹没有留在公司,而是很早就回家了。   池怀音觉得最近槐荫集团一定是有大动作,不然季时禹最近不会一直处于一个很紧绷的状态,虽然他不说,但是多年的爱人,她还是能感觉到那种不同。   季时禹回家前,给池怀音打了电话,池怀音又多炒了几个菜。   季时禹回到家,家里还是一如平时,安静,却又让人感觉到温暖。   季慕池小朋友在玩乐高,玩得那么专注,连爸爸回来了都没发现。电视里虽然在放着动画片,但是他似乎对这些需要动脑子的游戏比较感兴趣。   季时禹换了鞋,走进屋内。季慕池小朋友听见响声,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爸爸。季时禹也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突然对季慕池拍了拍手,然后张开双臂,示意季慕池过来抱抱。   季慕池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爸爸,犹豫了几秒,然后不情不愿地走到季时禹怀里。   季时禹生得高大健硕,季慕池小小一棵,被抱在怀里,才显示出一个孩子的模样。   “怎么每次我抱你,你都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季慕池不说话,傲气地哼了一声。   “臭小子,对你爸我,这是什么态度?”   季时禹还没说下去,池怀音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上还端了两盘菜。   季时禹要去接盘子,准备把孩子放到地上,结果季慕池却用手臂圈紧了季时禹的脖子,锁死了,他放都放不下去。   “喂,小子。”季时禹有些诧异。   池怀音看着这一幕,无声和儿子对视了一眼,随即笑笑:“他想要你抱。”   季时禹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可是耳根却可疑地红了。   季时禹对这个答案自然是无比欣喜,抱着儿子一会抱一会啃,高兴得不得了。得意洋洋地说:“看到没,池怀音,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看着别扭又幼稚的父子俩,池怀音无奈地摇了摇头。   电视里放着很寻常的新闻,没有人在看,只是持续的背景音,组成了生活的片段,温馨的乐章。   不管他在外多累多辛苦,回到家就觉得全身上下的细胞都放松了。   季慕池很乖地拿着勺子吃着蒸鸡蛋,吃饭习惯很好,一点都不让人操心。季时禹看着自己的妻子孩子,只觉眼前的画面,像一股暖意涌入胸口。   池怀音见季时禹一直看着自己,筷子在碗里挑了挑,寻常地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季时禹看着她,沉默了几秒才问道:“如果有一天我生意失败,我们过不了这种富足的生活,要回去做普通人,你会怎么办?”   池怀音没想到季时禹会问这个问题,先是一愣,随即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请保姆吗?”   “嗯?”   “因为我最想过的,就是普通人的生活。”池怀音低着头,餐厅的灯落在她脸上,纤长的睫毛投影在她眼窝之中,静谧极了,她许久才抬起头,看着季时禹:“我自己带孩子,自己做饭,自己收拾屋子。也许这个家比较大、住的地理位置比别人好,但是我所维持的,就是普通人的生活。”   季时禹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环境,其中还有这些内情。   一时百感交集,看着池怀音,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   池怀音小心翼翼地看着季时禹,许久,才小声问道:“所以,是槐荫集团要破产了吗?”   “……”季时禹原本酝酿的感动瞬间就消散了。   *******   签约仪式是在槐荫的厂区完成的。   槐荫集团管理层几乎都到场了,作为大股东之一,池怀音也必须到场,其实也不过是个形式,大家心照不宣。   办公楼上面在宣读条款、签约,她带着孩子在厂区篮球场玩。   天气很好,阳光的温度并不灼人,也不刺眼,一切都刚刚好。不足三岁的季慕池玩着比他头还大很多的篮球,玩得并不利索,厂里新来的工程师,好几个年轻的小伙子陪他玩,倒是不亦说乎。   她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再抬头,就看到厉言修一个人,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于空中相会,她微微皱了皱眉。   想了想,池怀音起身,准备抱起孩子离开,被厉言修叫住。   “怀音。”   ……   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和厉言修坐在一起说话。   公共的篮球场外,两人像两个学生一样坐在一起,视线落在球场上,心思却不是落在场上打球的人。   微风而过,撩动池怀音的碎发,她伸手捋了捋。   “我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厉言修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池怀音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厉言修淡淡笑了笑,表情有些苦涩:“刚才签约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你说的话,你说,你永远记得当年的我。真神奇,我自己是怎么忘记的。”   池怀音微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尖,许久才说:“宏诚是你的心血,能到今天的规模,至少在某些部分是成功的。”   “也许,宏诚真是毁在我手上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厉言修想通了其中很多很多事情:“你说,现在找回当初的我,还来得及吗?”   厉言修的声音落定,周围只有风扫过花树的沙沙声音。   池怀音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厉言修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来不及了。”   ……   池怀音太专注和厉言修说话,连孩子不见了都没发现,等她回过神来,就有些慌了,也顾不上和厉言修说话。   她站起来在篮球场看了一圈,再回过身,刚要去找孩子,就发现季慕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们身后。   他绷着一张脸站在厉言修身后,不等他们说任何话,孩子已经握着粉粉的拳头,捶在厉言修的腿上。   池怀音没想到自家孩子会做出这么没有礼貌的事,吓了一跳,赶紧把季慕池拎了过来,拎到她身边。   “你怎么回事?怎么随便打人?”池怀音有些生气,没想到自家一贯乖巧的孩子会做出这种事。   季慕池小胳膊小腿的都在挣扎,嚷嚷道:“坏叔叔!坏叔叔!坏叔叔要勾走妈妈!要把坏叔叔打走!”   季慕池的话震惊到了池怀音,她皱着眉头训斥他:“胡说八道!这都谁教你的!”   不远处,一道熟悉到不能描摹的人影走近。   一步一步,那副痞里痞气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池怀音的眉头微微皱起,嘴唇紧抿,抓着儿子的手没有放开。   季时禹走到池怀音身边,伸手圈住池怀音的肩膀,宣示着“主权”。   “是我。”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那场关键性的收购。   池怀音:其实我一直很奇怪,那么多汽车制造公司,为什么你一定要收购宏诚汽车,不尴尬吗?   季时禹:我收购了宏诚以后,厉言修就去日本,一去不回了,一劳永逸。   池怀音:……这心机。   ********   季慕池:我在你的世界里就是工具!我到底是不是亲生儿子? 第74章 (正文完结)   厉言修卖掉了宏诚汽车所有的股份之后, 离开了中国, 去了日本,听说这次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关于最后那一场乌龙, 他没有放在心里。   提起这事, 池怀音都要替季时禹害臊。   “人家就是随便和我聊聊天,你利用儿子去捶人家, 真的成熟极了。”说完,池怀音冷笑两声。   季时禹对此倒是满不在乎, 对于“大醋缸”这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应该庆幸, 这世界上有如此在乎你的男人。”   “切。”   “再说了,我怎么知道他是随便聊聊, 还是拿了我的钱来挖我的老婆。”   “都结婚生孩子了,哪还有人等着要带我走啊? 难道你以为我是天仙吗?”   季时禹认真看了池怀音一眼,随即反问:“你不是吗?”   池怀音哽了很久, 觉得又滑稽又有点小暗爽:“……好吧。”   果然,女人是夸出来的。   厉言修走的那天,森城下了雷暴雨,他的航班延误了。   那天季时禹没有去厂里, 陪池怀音和孩子看电视。厉言修电话来的时候, 季时禹立刻一副黑猫警长的状态,一双眼睛目光炯炯地看着池怀音。   其实池怀音也有些不解,他为什么会打给她。   “喂。”   电话那头的厉言修轻声一笑,然后轻快说道:“今天下了很大的雨, 好像把一切都洗掉了。也许,可以重新开始了。”   池怀音看了季时禹一眼,想了想,没带什么情绪地说道:“恭喜你。”   厉言修大约也是料到了池怀音会是这个反应,也没有多说什么,“以后如果还去日本,一定要找我,我一定招待你。”   “好。”   站在一旁的季时禹听不到电话里在说什么,听见池怀音说了一声“好”,眉头一皱。他单手叉腰,一副不耐烦地表情对池怀音比了比手势,示意她把手机给他。   然后池怀音就真的把手机给他了。   “他要你来接。”   季时禹:“……”   关于厉言修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池怀音一直很好奇,但是问季时禹,季时禹什么都不说,问烦了,就很不耐烦地说一句:“他就说了句废话。”   池怀音对于季时禹的隐瞒很是不爽,但是他不说,她也不好去问厉言修,毕竟不方便,于是这事就成为一个哽,也不是多重要,就是让人好奇,久了没有答案,还挺吊胃口的。   其实厉言修真的没有说什么。   临走之前,他只是对季时禹说:“一定要好好对她,她是个好女人。”   这不是废话是什么?   ********   收购消息传出去的那一天,国外很多看好槐荫集团的基金公司,将槐荫集团的股票评级从“买入”改为“卖出”。槐荫的几大主要投资者也在之后的几天里连续减持,引发了槐荫集团的股市大地震。收购成功的第二天,股价一天跌了4元,跌幅超过20%,几天的时间,槐荫集团的市值蒸发了好几亿。   那几天,季时禹的手机几乎处于时刻发热的状态。   一些原本支持季时禹的基金经理在股价大跌以后,言语警告季时禹。来表达对季时禹贸然收购宏诚汽车的抗议。   “我们要继续抛你的股票,抛死为止”   面对外界的质疑,金融市场的震荡,公司的财务部每天都是高压状态下工作,大家看着槐荫集团的股价那么可怕的跌法,整个公司的人都很紧张公布公司的未来。相比起来,季时禹的表现倒是还算从容。对于外界的不看好,资本市场的抛售,季时禹对谁的承诺都是“股价会回来的”。他说这个话的底气,就是来自最大资本方,天盛基金的按兵不动。天盛基金按兵不动,至少说明,他们愿意给季时禹时间了,这对季时禹来说,就是机会。   收购成功之后,公司最高管理层进行了开会,关于收购宏诚汽车之后的规划,季时禹提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方向。   ——电动汽车。   季时禹站在偌大的会议室里,操控着电脑和投影仪,还是一贯的做事风格,不爱说废话,一切都用数据说话。   “节能汽车代表着世界汽车发展的趋势。尤其是中国。1993年开始,中国成为石油进口大国。2000年7000万吨,明年大约就能进口量超过一亿吨。汽车尾气,未来一定会成为污染环境最大的问题之一。”   “电动车,顾名思义,以电能为动力的汽车,一般采用高效率充电电池活燃料电池为动力源。电动汽车不需要再用内燃机,因此,电动汽车的电动机相当于传统汽车的发动机,蓄电池相当于原来的邮箱。电能是二次能源,可以来源于风能、谁能、核能、热能和太阳能。”   “电动车是真正零排放的汽车,未来一定会取代能源汽车。”   季时禹话音未落,会议桌上的众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看出大家的疑惑,季时禹始终泰然自若。   “我知道,很多人认为,电动车的技术难关不可逾越。现在去发展电动汽车纯属浪费时间和精力。但我觉得,中国在燃油汽车的设计、制造方面确实和世界先进水平相差甚远,但是电动车应用高新技术、发展关键技术,却和技术发达的国家处在同一个起跑线。大家都在起步的东西,我们现在入场,不是很适合么?”   “人们第一次看到IBM的巨型机柜时,没有人相信计算机会越变越小,最后存储世界级别的信息。”   “第四次工业革命——新能源。”   ……   虽然会上季时禹说得慷慨激昂的,但是会后,关于能不能真的研发出新能源汽车,大家都还处于自我怀疑的状态。   赵一洋在会上没有提出异议,只是觉得蓝图确实很美好,但是结果,谁知道呢,宏诚汽车不就是这么垮的吗?   “老季,我就好奇啊,你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看好电动车,这玩意儿要多少年才能造出来?”   季时禹在会上讲得口干舌燥的,这会终于休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做好5-10年才有结果的准备吧。”   赵一洋几乎要跳起来:“何必啊,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做什么都要走在最前面,我们做电池也是如此。”   “你确定我们做新能源汽车,有优势吗?”赵一洋对此也有点没自信。   “中国有很多发展锂离子电动汽车的优势资源优势。世界上的锂的存量有一半在中国,例如青海、西藏,蕴藏了大量的锂。我们又是稀土资源大国,稀土的合金在全球的产量第一,点击就是用稀土材料做的。”季时禹顿了顿声,笑了笑说:“最后,是电池。现在电池的产量。日本第一,中国第二。”   关于新能源汽车的未来,季时禹一反常态,不再走谦虚向前的态度,而是自信至极,甚至有些自负。他对槐荫集团的实力毫不怀疑。   “一洋,你想象过吗?有一天,电动汽车的时代来临了,引领时代的不是美国人、不是德国人,而是我们中国人!”   ……   2003年底,国内的汽车市场已经竞争非常激烈。   经过两年的研发,槐荫汽车造出了第一辆纯电力汽车。   还没有用上公司规划的营销策略,就被经销商集体拒绝。   几乎所有人都只回一句话:“这么粗糙的汽车,再节能,又怎么会有消费者买呢?”   季时禹当时在上城出差,连夜回到厂里,众人围着那辆被众多经销商拒绝的汽车,一言不发。   何冬觉得这款车用了这么多心力研发,不上市有些太可惜了。   在众人沉默的时候,他壮着胆子谏言:“现在汽车市场都走的低价高配,我们可以把我们生产的新能源汽车,分为ABC三等,先以最低等级的汽车推出市场,这样可以挽回研发成本。”   季时禹紧皱着眉头看着研发团队,再看看那辆车,出人意料的,他随手举起放在车间的千斤顶,直接把所有的玻璃都砸碎了。   哐——哐——哐——哐——   重重的四下。   把所有人都吓懵了。   “季总——”   “我希望你们永远记住一个道理,我们槐荫集团,不管高价还是低价的噱头,我们永远只做最高质量的A等品。不要有侥幸心理,所有不够好的产品上市,断的是自己的路。”   ……   ******   2008年,槐荫集团在代表了森城时代的国贸大厦举办了震惊全国的新能源汽车发布会。   槐荫集团的第一辆外形优美、性能超强的新能源汽车,1227,正式和全国的消费者见面。   现场来了很多媒体,有经济版的,也有能源版的,最最关注的自然是汽车行业内的人。   发布会上,季时禹已经完全褪去了当年的青涩,轻装上阵,给他话筒就能侃侃而谈。   国贸大厦经过多次装潢和一次大整修,内部窗明几净,十分现代化。   像森城这座城市,也像我们的国家。   曾经落后到挨打,如今走在世界的前列。   太阳能转化成电能,环抱灯点亮了整个会场,那么璀璨。   节能时代,果然如季时禹预测的那样,迅速地到来。   池怀音抱着儿子坐在台下,混在一群汽车和业内人士中间,看上去实在不是很起眼。   季时禹站在台上,那么宽阔的舞台,只有他一个人。   池怀音必须承认,认识二十几年,他真的越老越有味道。   他拿下了固定在话筒架上的话筒,很自然地在台上踱步,没有演讲稿,如数家珍地介绍着他们的新能源汽车。   “……最近很多基金经理和媒体朋友给我打电话,问我公司是不是要垮了,他们不能念旧情了,需要抛售我们的股票。”季时禹语速很慢,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很抱歉的通知大家,我们的新能源汽车来晚了,但是这次是真的来了,请大家把我们的股票再持一段时间,我们的股价真的会涨的。”   季时禹玩笑一开完,台下的都笑了起来。   “……作为金属,铁比镍,钴更便宜、废电池无污染,铁电池充电循环次数可以达到4000以上。持续里程寿命大于60万公里,扔到火里不会爆炸,充满电可以跑300公里以上……”   ……   介绍完了1227的性能和特色,进入媒体提问环节,各种各样的问题,季时禹都从善如流地应对。   有个森报的记者问“1227”这个名字的来历。一直被高强度轰炸,不停回答问题的季时禹突然笑了笑。   他娓娓说道:“我们第一辆新能源汽车,是去年12月27日正式下生产线,所以命名1227。”   “也很巧合,这一天是我和我妻子的恋爱、结婚纪念日。”季时禹说着,突然抬起头,坦然地看着所有的记者说道:“很多媒体采访我,挖掘我的私生活,我在此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介绍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池怀音,槐荫集团的高级工程师,中国锂电池的先驱研究工作者,铅酸电池绿色闭合生产链的提出者之一,新能源汽车技术的提出者之一。为了我和家庭,退居幕后。”   ……   一直过着低调生活的池怀音,冷不防被这么提到名字,稍微有些意外,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季时禹。   两人隔着远远的距离,隔着那么多话筒和摄像机,视线交汇。   也不知道为什么,池怀音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了视线。   季时禹不介绍还好,一介绍,所有人都好奇了起来。叽叽喳喳地开始抢白。   “季总,那您夫人是不是也在现场?”   季时禹见池怀音有些羞涩的表情,眼眸中多了几分宠溺的柔情。   “她在。”回答得很轻。   记者们听到这个答案,兴奋极了。   “请问夫人坐在哪一区可以透露吗?”   季时禹抿唇勾了勾嘴唇,淡淡吐露了四个字。   “在我心里。”   原本还心怀感动的池怀音,彻底笑场了。   ……   回首这起起伏伏的一生,写传记的记者可以为季时禹的故事写出很多精彩的篇章。   1995年创业长河电池。   1998年因为铅酸电池的自燃丑闻,不得不卖掉了长河电池。同年,将卖不掉的原长河电池溪山分部改名槐荫电池,重新出发。   1999年,生产电动自行车的电池和吉祥汽车的启动蓄电池,迅速成为当年的黑马。   2003年,槐荫电池在港城上市,同年年底收购宏诚汽车。   因为第一次研究新能源汽车失败,公司资金不足,季时禹选择了新的股权金主,做出了“十亿”的业绩承诺。   一份让整个公司都心惊胆战的“对赌协议”。   2004年,槐荫集团请了专门的汽车设计师,改良了汽车的粗糙外形;   2005年,经过集团研发团队的攻克,他们找到了最节能环保的电池材料;   2007年,槐荫集团的新能源汽车撞击试验成功。   2008年,槐荫集团的新能源汽车1127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正式上市。   2009年,以370亿净资产,在富豪榜上从前一年的104位飙升至第一位。   但是对于季时禹而言,他的一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东西。   唯一烙上心头的,只有池怀音一个人。   相识于低微之时,相守于高位之上。   很多人说他们是工科眷侣、新能源夫妻,但是他们眼中看来,他们不过是最寻常的夫妻。   心动、相爱,相守。   一起度过这漫长的时光。   此生不渝,此爱未旧。   光阴童话,并不是这光阴里的一切过往都是童话。   而是光阴老去,仍心怀童话。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终于完结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最近又生病,熬了三天才终于写完了。   怎么说呢,这大概是我写过最正能量的一对夫妻了。时代长河里两个工科先驱的成长故事。   为了这本书,我不记得我看了多少书,快把自己钻研成一个电池girl了。   也很感动那些企业家,用科技报国,用真正的中国技术,在世界上为中国制造争夺一席之地。   有一度,made in China标志着山寨,粗制滥造。   但是我坚信,有一天made in China为成为这世界上最打脸的标签。   也许以我一个写小说的力量,并不能改变这个世界。   但是希望我小说中的正能量可以感染看文的大家。   希望还是学生的读者,好好学习,好好研究最好的科技,成为这个社会的栋梁。   最好的生活,是你用心努力的一切都有最好的回报。   希望我所有的读者,都能获得最好的生活。   *******   修改了,因为我有强迫症,所以我会把番外都放在一起发,正文按照顺序写在前面。   *******   之后可能还有番外,大家想看啥可以说一下,不会很多,我估计我就写一两篇。   最近身体不好,需要早点完结早点休息了。。。。   你们懂的。。。   500个红包,送给坚守到这一章的你们~   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写文,如果还写,希望还有人在,如果不写了,希望你们记得曾经有一个我。   Thanks?(?ω?)? 番外   林妙妙又被老大派来跟发布会。   森城日报是省属单位, 林妙妙虽然是新手, 也能跟着老记者坐第二排。   说真的,这一年多,林妙妙一直在怀疑到底要不要继续当记者。当初学新闻, 立誓要跑社会新闻, 为群众发声的凌云壮志,已经被经济版各种各样的浮华演讲消磨得差不多了。   发布会还没开始, 现场已经坐满了,女性记者居多, 因为今天的大佬——季时禹, 是个圈内有名的大帅哥,并且是越老越有味道的那种。   林妙妙撇嘴看了一眼舞台上的背板, 季时禹的名字是最大的。她从来没有见过季时禹本人,他实在太低调了,完全不是一个称职的富豪, 听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生产线上,完全的工程师做派。   林妙妙单手托腮,好奇地问她的师傅周姐,一个很有趣的熟女。   “为什么马总大家都喊他马爸爸, 到了季时禹就是季老公呢?明明年纪也差得不是太远。”   “说季不说爸, 文明你我他。”   “6666……”   两人闲聊间,林妙妙斜前面的位置来了人。   第一排的位置,林妙妙本来以为应该是领导坐的,没想到居然是一个大约三四十岁的女人, 带着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   初中生全程臭脸,似乎并不想来的样子,他旁边的女人大约是他的妈妈,撇头看了他一眼:“耐心点。”   “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感觉他这个人完全没什么优点,脾气差,满嘴跑火车,我举双手支持你出轨。”   女人笑着,眼睛里带着细碎的光芒,她抬手敲了敲初中生的前额:“不准这么说你爸。”   初中生看了一眼自己的妈妈,叛逆地“切”了一声,不再回应任何。   林妙妙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前排的女人出现开始,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并不是因为她有多美,而是她身上散发着一种气质,与世无争,却又非常独特,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手上拿着今天发布会的宣传折页,里面介绍着今天到场的各位大佬。她低着头很认真地看着,表情专注,仿佛真的对那些官方而枯燥的内容很有兴趣。一绺碎发掉下来,挡住了她的侧颜,只有长长的睫毛上下忽闪。   林妙妙正看得出神,发布会开始了,穿着西服有些油腻的主持人公式化地开场,紧接着是领导发言。林妙妙的录音笔开着,键盘敲得飞快。那是她的职业本能,几乎不过脑子也能记录下别人的发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如雷的掌声之后,发布会的现场突然进入一片沉寂。   这种持续的安静终于让林妙妙恢复了思考的能力,她本能地抬起头,随着一声一声沉稳的脚步声,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走到了话筒前,他比主持人高了近半头,上台后,先调整了话筒的高度,才站定抬头。   林妙妙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男人便是今天的主角——季时禹。   森城的初春已经回温,他仅着一件白衬衫,搭配黑色西裤和皮鞋。衬衫的款式简洁,袖口也不过是那种很普通的贝母袖扣,要不是那大约被主办方抓去,刻意打理了一下的发型,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今天的主角。   林妙妙低头看了一眼方才记录的内容。   季时禹,槐荫集团创始人,2009年曾以370亿净资产,在富豪榜上从前一年的104位飙升至第一位。槐荫集团,一家香港上市的大陆高新技术民营企业,横跨IT和汽车制造业两大产业。槐荫新能源汽车,现在中国市场占有量最大的新能源汽车。这次百万校友资智回森,季时禹捐赠了十个亿给母校的工学院,鼓励科研创新。   比照这样的背景,眼前这个男人,看上去未免太年轻了些。   站在台上,没有怯场,也没有过度的飞扬,他一开口,便是一种让人浸润其中的娓娓道来,搭配他的低音频率,竟然让林妙妙都跟着有些失神了。   “大家好,我是季时禹。”介绍简短,没什么废话:“很抱歉,我从来不觉得我是个成功的人,所以我没有经验,只有故事。”   他这句话话音刚落,现场就爆发起了雷动的掌声。   现场的群情激奋,他却显得十分淡然。比起一个企业家,他的气质更接近一个科研工作者。   他以精炼的语言讲述着他创业历程,“科技”“环保”“创新”“新能源”,成就了槐荫集团。他轻描淡写的句子,背后是怎样的艰难,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懂,大家也不过是跟着感到震撼罢了。   当他把现场的人都讲得抓紧双手的时候,他却突然换了个轻松的表情。   “公司写的发言稿终于讲完了,早知道不创业了,还得把自己的经历背下来。说实话,要不是发言稿提醒,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这么厉害。”   台下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听说现在已经是00后的天下,希望大家放松点,像00后一样有活力。”他笑着说:“其实我也是00后……”   不等大家“切”他,他紧跟着说:“00后的爸爸。”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今天我能站在这里,要感谢我的母校,森城大学。1992年,我从森城大学毕业,感谢森大的培养,没有森大的学术精神,不会有那么多学子成就梦想,所以今天,我捐出十亿给森大,希望森大将我们的校训继续发扬光大——爱国爱民,民主科学。”   “……”   没有稿子,他讲得反而更为自然流露,铿锵道来的模样那般飞扬,足轻戎马,搴旗斩将。   大家都跟着热血沸腾了起来……   发布会结束,礼堂外聚集的记者都在等待,据说季时禹之后要和领导们会面,还要许久。   和记者们一起等在门口的,还有刚才坐在林妙妙斜前方的母子。那么不起眼地站在人群中,衣着用度都很普通,要不是林妙妙坐在他们身后,她都不敢相信,这个叛逆的孩子,是季时禹的儿子,而那个清丽温柔的女人,竟然是季时禹的妻子。   那个初中生依旧叛逆不耐烦:“慢死了。”   那个女人手上握着宣传折页,她打开的,正是贴着季时禹介绍的那一页。   初中生看了一眼自己的妈妈,突然低声问道:“你当初到底看上他什么了?连个表白都没有像样的。”   女人内敛一笑,眸中尽是缱绻。   “你出生的时候,他送了我一本相册。第一页写了三行字。”   “嗯?”   女人的眼光落向远处,仿佛回味着着最最珍贵的记忆:   “岁月不老,光阴无恙。   我青春的模样,是爱你的样子。   谢谢你的出现,这就是最美的童话。”   ……   没多久,那对母子被人接走,留下林妙妙独自怔楞。   身边的女记者都在议论着季时禹最后那段深情的告白。这经济版的故事简直要跨越到娱乐版,哦不,是情感版。   回想起方才在礼堂里,季时禹感谢完母校,在喝彩和掌声中,他抿着唇,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视线慢慢转到林妙妙的方向。   林妙妙怔楞两秒,才发现他看得是林妙妙的方向没错,却是林妙妙斜前方的那个女人。   那个一直看着台上,眼神专注的女人。   他的声音低沉而撼动,一声一声,仿佛耳边的乐章。   “……最后,我想要感谢——我的妻子。”   他的语速不快,似乎每一个字都在细细咀嚼:“她嫁给我时候,没有婚礼,没有婚纱照,她就这样跟了我;她生孩子的时候,槐荫汽车生产线出了问题,我要去坐阵处理,也不在她身边……自从认识了我,她一直在付出。记不清她一个人受了多少委屈,那么多她需要我的时候,我都缺席了。”   “我的朋友总是说,季时禹啊,你何德何能找到这样的老婆啊。”说着,他自嘲一笑:“而她的朋友总是劝她,不要在垃圾堆里找老公。”   台下原本感动的气氛又被他的话逗乐了,林妙妙刚刚有些湿润的眼眶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2001年,我将公司的名字从长河正式改为槐荫,那一年她嫁给我。我没有什么可以给她的,就用她名字的谐音创办了槐荫集团。”   他顿了顿声,每一个都笃定有力:“今天,我正式将这份礼物送给她。”   他笑了笑,看向台下。眼神的光芒那样闪耀,好像时光回溯,那样灿烂,那样多情,那样……年轻。   他拔高了嗓音,对着话筒,那样坚定地说着:   “池怀音,我现在一无所有了,你可别想甩掉我。”   ……   岁月不老,光阴无恙。   我青春的模样,是爱你的样子。   谢谢你的出现,这就是最美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