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迟来的欢喜》 作者:顾了之 文案: 所有旧雨重逢的暗恋,都是蓄谋已久的套路。 阮喻发表在晋江的作品《好想和你咬耳朵》被指抄袭。 她发博感慨:天知道这个有关暗恋的故事,是我学生时代的亲身经历。 对方作者回头拨通一个电话:“哥,我好像……找到你暗恋对象了。” 几天后,被人肉出来的阮喻看着她小说男主角的原型,连连摆手:“不认识,不认识……” 许淮颂微笑咬牙:耳朵都咬了,现在装傻晚了吧。 小剧场: 许:恋爱没谈半个,吻戏写这么6? 阮: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你,你干嘛? 许:喂你吃猪肉。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甜文 主角:阮喻,许淮颂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你是迟来的欢喜》   (曾用名《软玉温香》)   文/顾了之   三月的杭市忽冷忽热,春夏秋冬一天一季。   阮喻挑了个晴天回老家。   前阵子得到消息,说那儿的老房子快拆迁了。怀旧的人最听不得这种事,反正闲着,干脆回去看看。   阮家的老房子建在苏市的城乡结合部,周围一片都是类似的私房,薄荷绿的外壁,三层高,顶上附带一三角阁楼。   阮喻高中毕业就从这儿搬走,算来有近八年没回来了。   空房子前不久刚做扫除,没落太多灰,就是有股陈旧的气息。她开锁进去,走一圈上了阁楼。   那里有她学生时代的一些旧东西。   通往阁楼的木梯被踩得“吱嘎吱嘎”响,窗帘拉开后,金光扬扬洒洒照进来,空气里漂浮起一些细小的尘芥。   简单打扫收拾后,阮喻搬出个老式木箱,盘腿席地坐下。刚开箱盖,手机响了。   她插上耳机接通,翻箱子的动作没停。   耳塞里传来个女声:“阮小姐,接到这个电话,代表截止至三月十九日下午一点,你仍然没有向你的前任编辑提交新文大纲。而这天,距离你上本书完结已经过去整整十一个月。”   阮喻失笑:“都前任了,你催债催得还挺狠啊?”   “请债务人端正态度。”   她望天花板叹气:“沈女士,阮小姐记得她说过,三月底一定给你。”   “那请问她选定题材了吗?”   阮喻颓丧下来,吸吸鼻子答:“没有。”   电话那头的人变得暴躁:“十一个月了阮喻,生个娃都坐完月子了!你是全职写手,你想彻底过气吗?”   她随手翻开箱子里一本日记,有一眼没一眼看着,敷衍说:“没灵感的时候,写书可能真不比生孩子容易。”   “你天天在家闭门造车,指望谁给你灵感?写书这事……”   沈明樱还在絮叨,这边阮喻却突然没了声音。她的目光落在日记本上,整个人像是定格了。   老旧的纸张在阳光下微微泛黄,上面写了这样一段话:“五月十一日,天气晴。今天遇见许淮颂三次。第一次,我抱着英语试卷去办公室,碰上他和他们班几个男生在走廊罚站挨训。教导主任可真凶……”   “第二次,我路过学校艺术馆,发现他蹲在附近草丛里,给一只流浪猫喂罐头。原来他也喜欢猫,真好。”   “第三次,我去上体育课,看见他一个人在操场跑圈。他摘了眼镜真好看,难怪老有女生给他送水。我也买了水,可我不敢送。要是被我爸知道,我早恋的对象是他班上学生,那许淮颂可能要倒大霉啦!哦,不过他也不一定愿意跟我早恋……”   阮喻太久没出声,沈明樱以为她出了什么事,问她在哪。   她答“在老家”,说完后,注视着日记本的眼神一点点变亮:“明樱,有了。”   “什么有了,想到选题了?”   “对,背景校园,主题暗恋怎么样?”   电话那头死寂了一瞬,紧接着:“Ball ball you清醒一点!那种无病呻吟的青春伤痛葬爱文学早八百年就糊了,毫无钱途可言!”   阮喻看了眼日记本:“可是……你还记得许淮颂吗?”   沈明樱忽略了这个奇怪的转折,问:“谁啊?”   “咱们高中,十班那个。”   “哦……就高高瘦瘦话不多,你当年暗恋过的那个啊?你不会在苏市碰见他了吧?”   许淮颂确实是苏市人,外婆家也在附近这片,但据阮喻所知,他比她更早离开这里,周围的朋友已经很多年没有他的音讯。   她笑着阖上日记本:“哪能啊,你以为是小说呢?”想了想又说,“先不讲了,过几天给你大纲,挂了啊。”   *   回到杭市,阮喻当晚就开始琢磨新文,三天敲定大纲,灵感枯竭十一个月以来,第一次思如泉涌。   把大纲发到沈明樱邮箱后,她收到了她的微信消息:「这不就是你和许淮颂那些事?」   「算是吧。」   「你打算挑战一个女主角单恋男主角的悲情故事?」   扎心了。   阮喻拨语音通话过去:“我至于傻到自掘坟墓吗?又不是纪实栏目,男主角都不喜欢女主角了,还叫言情小说?”   许淮颂是不喜欢她,可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她把苦兮兮的单恋改编成双向暗恋不行?   沈明樱在那头乐呵:“懂了,敢情这就是篇作者本人的意淫文。”   阮喻噎住。这么说倒也没毛病。   “行呗,不过提醒你,许淮颂那种高冷款,现在已经没那么吸睛了,加上校园、暗恋这些慢热元素,我估计这文数据不会太漂亮。”   阮喻似乎想得挺开,笑说:“试试吧,不行就当自娱自乐,你也说了是意淫文嘛。”   挂了电话,她拿了杯奶茶到电脑前,开始翻日记本,准备挑几个梗试写。太久没动笔,得先找找手感。   翻了几下,她在字数异常多的一页停了下来。   纸上密密麻麻一片,字迹龙飞凤舞,一撇一捺都似彰示着澎湃汹涌。记录的时间是高三那年的元旦。   阮喻回忆片刻,想起来了。   那天是整个高中时代,在那场独角戏式的暗恋里,她和许淮颂靠得最近的一次。   当晚零点跨年烟火,学校大操场挤满了人,她装作不经意,悄悄站在他右侧,没想到火树银花炸开一瞬,忽然被他牵住了手。   她惊讶偏头,却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看见他脸上抱歉的神情。   他松开手,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细边眼镜,尴尬地说:“对不起,牵错了。”   阮喻把这一段敲进了文档。   但她猜读者看到这里,一定跟她当初一个想法:既然男主说“牵错”,总该有个“对”的人吧。看来那个人不是女主。   没劲!弃文!   她撑着头想了想,敲下一行字,在后面补了一段:说完这句话,他心跳如鼓擂,胸口传来的砰砰响动,比头顶烟花炸得还猛。   ——以此暗示所谓“牵错”是男主的借口。   写完后,阮喻抿了一口手边的奶茶。   怎么还真有点自娱自乐的味道。   *   同一时刻,百多公里外的苏市待拆区,一间私房阁楼里,穿校服的小姑娘抱着个箱子跑下楼:“妈,这些破铜烂铁还有用吗?”   陶蓉往她手里看了眼:“都是你哥高中时候的东西,打包收好。”   许怀诗“哦”了声,搁下积灰的箱子,随手拿起里面一只旧手机:“哥上高中那会儿还用这么破的老年机啊?真有年代感。”   “怕影响学习,特意给他买的这种。”陶蓉觑她一眼,又说,“别乱动你哥东西。”   “不就是个破手机,还没电开不了……”她正瞎摁着开机键嘟囔,没想到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把她吓一跳。   那么多年过去还能用,这是手机还是战斗机?   许怀诗愣了愣,见陶蓉看过来,赶紧把手机一藏,蹲下埋头整东西,然后背过身偷偷捣鼓起来。   老式非智能机,开机后没有密码,长按星号键,再点个“确认”就能解锁。她胡乱摁几下就进入了主页面,再摁两下看到“电话簿”。   一个联系人也没有。   返回来到“短信息”界面,也没见一条来往短信。   可以,这很“许淮颂”。   什么都没有,她打算关机了,临退出却注意到页面下方,“草稿箱”一栏边上的数字:327。   三百二十七条草稿?她哥在这老年机上做数学题呢?   许怀诗挣扎片刻,点了进去,随手翻开一条。   收件人是空的。编辑时间:2010年1月1日0点10分。内容:「骗你的,没牵错。新年快乐。」   许怀诗手一抖,隔着屏幕嗅到了一股早恋的气息。   早恋?她哥那种人?   她捧手机的姿势突然变得虔诚起来。   因为这可能不是一部普通的老年机,而是……一片还没被人发掘的新大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为您讲述一段拆迁拆出来的爱情,一个老年机引发的故事。 第2章   杭市的气温入了四月也没稳定。眼看前几天持续回温,到头来,一个“清明时节雨纷纷”就被打回原形。   清明假最后一天,阮喻去赴沈明樱的约,一出公寓就被扑面的冷雨激得哆嗦。她回头裹了件厚外套才重新下楼,一路到了咖啡馆,收伞推门。   睫毛上沾染的湿气慢慢收干。   包厢里,沈明樱已经点了咖啡,一见她这棉T混搭呢大衣的装束就不客气:“你真是越来越不拘小节了,别仗着脸好看就为所欲为行吗?”   “愿意为你洗个头就不错了,我又不是来走T台的。”   “单身就要有时刻准备艳遇的自觉。”沈明樱斜她一眼,把笔记本电脑朝前一推,“得了,U盘拿来,看看你这一意孤行的葬爱流写手都写出了什么。”   阮喻从包里掏出个白色U盘递过去,端起手边一杯拿铁喝,一边刷微博,看到滑稽的就跟她唠。   沈明樱从最开始乐呵呵应她,到后来全神贯注于屏幕,一声不吭。   “怎么了这是?”阮喻搁下手机问。   她从WPS的世界里缓缓抬头:“你这文,好像得火……”   “你上次不还说……”   沈明樱比个手势打断她,像发现千里马的伯乐,激动得需要平复平复才能开口:“我说的那种,是玛丽苏到脱离现实世界的,但你这文贴近大众身边的真实校园,很容易引发共鸣。”   阮喻写的就是苏市一中,贴近现实是肯定的了。   她凑上前去,讨糖吃似的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每次阮喻一打开思路,下笔就很有灵气。入行五年,在笔龄相当的写手当中,她的成就可说出类拔萃。   一名作家前辈曾评价她——三言两语,从浪漫里挖掘腐朽,又最终化腐朽为灿烂。这小姑娘的文字太通透了。   沈明樱简单概括为“笔力深厚”,滚了几下鼠标,感慨:“拿亲身经历写的就是戳心窝子,可以啊,用情至深的典型代表。”   “别酸我了你!”   “当年是谁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许淮颂?”   她小声嘟囔:“谁还没个中二的过去了?”   “这么说,”沈明樱瞅瞅她,“现在是彻底不喜欢了?”   阮喻点点头。   要不是那本日记,其实她都不太记起许淮颂这个人了。就算近几天为投入创作,把和他有关的一切都回想了一遍,剩下也就是点淡淡的酸。   就跟她出于怀旧回老家的心情差不多。   喜欢?八年不见了,真有人那么痴情吗?   她补一句:“要不是想开了,写这书不是找虐?”   “也对。”沈明樱“啧”一声,“那你不怕这书被当事人发现?倒怪尴尬的。”   她说“不会”,小说多数为女主视角,又经过杜撰改编,那么多年过去,就凭点模糊印象哪能认出原型?   更何况她觉得,许淮颂当初根本没把她名字和长相对上过。而且,那种天外谪仙式的人物,会看言情小说吗?   正说到这,阮喻的手机响了。   沈明樱听她把铃声换成了一首钢琴曲,突然记起刚才看到的,女主角躲在学校花丛,偷听男主角弹琴的一段情节。   她若有所悟:“是那首《After The Rain》啊。”   阮喻一边点头一边接通电话:“妈。”简单应了几句,最后说,“我就来。”   “怎么了?”沈明樱问。   “我妈突然来公寓看我了。”   “那你先回去。”   她收拾东西起身,临走说:“估计是来做我思想工作,催我去相亲的。”   “那你怎么打算逃?”   她皱了皱脸:“冷雨天老人家亲自从郊区上门来,这战术,大概躲不过了。”   阮喻说完,拎起伞匆匆往外走。   沈明樱不嫌事大,幸灾乐祸一笑,冲她背影喊:“到时候记得直播相亲啊!”   *   过完清明,倒春寒才算歇了,阮喻的新书《好想和你咬耳朵》也开始在晋江连载。   沈明樱曾是晋江站内编辑,眼光相当独到,果不其然,沉寂一年后,“温香”这个笔名再次打响网文圈。   四月末旬,小说上架,一夕跃居金榜。   没多久,就有一家电影公司找上了网站。   五月初一个周四晚上,阮喻发布完当天的连载章节,到市中心一家餐厅相亲。   赴约是被逼无奈,但她也理解家里的意思。爸妈不是着急把她泼出去,而是不放心她目前的状态。   毕业四年了,她一次恋爱没谈,自从入了写作行业,更连起码的社交也几乎杜绝,长此以往,家里担心她心理状态出岔子。   毕竟这年头,社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病症了。   所以说是相亲,其实是为了叫她出去交朋友,如果碰巧看对眼,能够落实终身大事,当然更好。   阮喻推脱不掉,就当出来采风。   考虑到初次见面,狭小静谧的包厢容易加剧尴尬,双方都选择了大厅。   对方姓刘,比阮喻大三岁,眉目干净,被餐厅金碧辉煌的顶灯一衬,看着柔和又顺眼,不过好像也是个没经验的,全程拘束,紧张异常。   上菜前,两人喝着茶水,大眼瞪小眼“尬聊”,等上菜,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开始专注于吃。   这么一来,气氛反倒融洽一些。   餐厅的风格是“大盘小食”,都是吃起来斯斯文文的精致款。阮喻吃了几口主食,低头喝鸡茸汤的时候,听见刘茂问她兴趣爱好。   她搁下勺子抬头,齐肩的中长发随这番动作漾出一道弧度,答了几句,本着有来有往的态度,随口问及他的职业:“我听说刘先生目前是一家律所的合伙人,当得起‘年轻有为’四字。”   刘茂说起这个来倒放开了,谦虚道:“谈不上年轻有为,我们那儿四个合伙人,我只是初级,底下做实事的,有个长年定居国外的高伙,那才是真厉害。”   阮喻对法律行业不了解,说到这里已经不知道讲什么,为避免冷场,只好硬着头皮顺他的话问:“定居国外,不做实事,那做什么?”   刘茂腼腆一笑:“资金支持嘛。”   这下倒叫阮喻也笑了笑。   刘茂的目光掠过她笑盈盈的一双月牙眼,还有颊边一对深陷的梨涡,忽然一呆。   “怎么了?”她问。   他忙摇头示意没什么,总不好说是她长得太甜,把他看傻了吧,正是局促时刻,手机响了,救他一命。   他说声“抱歉”,拿起手机出去,穿过半个餐厅,到安静的角落接通:“淮颂?”   电话那头传来个男声:“嗯。”   刘茂看一眼腕表:“你那儿快凌晨四点了吧,有急事?”   “要份资料,看你没回。”   “啊,对不住你了,我今晚在外面相亲。我现在找人处理。”   刘茂正准备挂电话,忽然听见那头迟疑道:“……相亲?”   “对,怎么了?”   “国内都兴这套?”   他笑起来:“是啊,你在加州清净吧?”   对方也笑了一声:“跟地域没关系,主要是年纪。”   “……”   那头的人一本正经毒舌完,叫他继续相亲吧,很快挂了电话。   刘茂抽抽嘴角,打电话给底下人,交代完工作,搁下手机往回走,本想再给阮喻道声歉,不料她也在接电话,看神情像是出了什么事。   看他回来,她打个手势示歉,压低声问电话那头:“有这种事?”片刻后又说,“我这就回去。”   等她搁下手机,刘茂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吗,阮小姐?”   “不好意思,工作上出了点岔子,我得先回公寓了。”   “没关系,工作要紧,我送你。”   阮喻说“不用”,但刘茂坚持,她也就没再拒绝。   晚上这个点,市区堵得一发不可收拾,她只得在车后座先一步打开手机,登录晋江账号。   刚才沈明樱打电话来,火急火燎讲了一通,说有人在晋江匿名论坛“碧水江汀”发表了一则帖子,称《好想和你咬耳朵》与站内另一篇连载中的短篇小说《她眼睛会笑》即视感极强,光目前双方已发表内容的前半,就统计出了十一处撞梗。   楼主贴出的调色盘像打翻了颜料,一片触目惊心。结论是:温香的《好想》一文涉嫌融梗抄袭。   一小时不到,该帖回复量已破两千。   撞梗不可怕,可怕的是连环撞梗。更可怕的是,对方的小说发表在她之前。乍一听,真有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意思。   何况这位“楼主”似乎有备而来,发帖前就在网站的举报中心备了案,并且仅对外张贴一半调色盘,留了后手。   阮喻身正不怕影子斜,起初还算镇定,说相亲结束回家看看。   但沈明樱却说:“你最好赶紧处理这事,我刚看了,十一个细节梗撞得结结实实,就连校园背景都如出一辙,不少对话也很相似。”   “最直观的区别,你这文是女主视角,而对方……采用了男主视角。” 第3章   阮喻听到这里,才又疑又急往回赶。   趁堵车,她点开那篇《她眼睛会笑》看起来。不过随手挑了几页,就发现好几处雷同。   比如元旦烟火那段,对方笔下的情节、对话,甚至男主内心戏,都跟她撰写的完全契合。   再比如更叫人大跌眼镜的,对方描写了一段某次周末,女主捧着盆“小花农罐头花”离校的场景。   那是当年苏市一中流行的一种自种盆栽,一个罐头长一种植物,菊花西瓜什么都能种,不过阮喻的有点特别,改造后同时长了向日葵和薰衣草。   她在日记里看到这段,为增强年代感就当素材用了,没想到对方也写了这茬,也是向日葵和薰衣草。   诸如此类的例子不胜枚举,而且短篇节奏快,梗又密集,这些内容都比她更早发表,不过对方是没什么曝光度的新人,她之前没关注到而已。   见鬼了。   刘茂从后视镜观察到她脸色越来越难看,趁红灯时间,扭头问:“阮小姐,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阮喻抬眼,立刻摇头。   刘茂大概知道她的职业,但她在这方面一直很低调,连向爸妈都没透露笔名,当然也不可能随便讲给一个初次见面的相亲对象听。   更何况,事情也没到需要律师协助的地步。   所以她说:“我自己暂时能处理,谢谢。”   阮喻在公寓楼下下了车,与刘茂再次道谢,然后匆匆上楼。   就那么一个多小时车程,继论坛腥风血雨后,她的书评区,以及二十来万粉的工作博也接连沦陷。   谩骂、指责声迭起,她的读者在“硬”成这样的调色盘面前丝毫说不上话,甚至不少也在要求说法。   倒有个铁杆粉提出了对她有利的看法:对方作者至今没现身,说不定那就是温香的马甲呢?   网文圈有个“试梗”操作,开文前先拿小号发表,收效不行就“弃梗”。可阮喻显然没有。   事件持续发酵,所有人都在等她发声。   她在漫天流言里仔细看过一遍对方作品,抓着头发冷静片刻,决定先联系作者。   对方笔名“写诗人”,微博@一个写诗的人,是个新号,只有个位数的僵尸粉,最新一条微博发表于四天前的周日傍晚:又要返校啦,不开心。   大概是个中学生。   阮喻发了条消息过去,但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然后她意识到,今天周四,如果对方住校,现在很可能不方便用手机。   她身心俱疲,踹了高跟鞋倒头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双目失焦,眼前飘过一行行唾沫味十足的字眼——   「抄袭狗别装死了,出来表个态?」   「这种垃圾居然还在金榜?趁早滚出晋江!」   「这波梗融得妙啊,前几本也是抄红的吧?」   说这些的,不少是与她并无过节的路人,都是看完调色盘后“自由心证”得出的结论。所以比起被泼脏水的恼恨,她更想先弄清楚,两篇文到底怎么能撞成这样?   *   周五傍晚放学时间,苏市一中校门外熙熙攘攘。许怀诗在车站掏出手机,随手登录晋江账号。   一个多月前,她在一部老年机里发现个“惨绝人寰”的故事。男主角,也就是她哥,竟然在高中时代暗恋别班一个女生,怂得直到出国也没表白。   这事太叫见者伤心闻者流泪了。她忍不住在平时看小说的网站注册了一个ID,据此写了个短篇故事。   倒不是发展课余事业,就是倾诉欲爆棚,又不好跟身边朋友讲,也怕网络论坛传播范围太广,被她哥发现,所以选了晋江这个“女性文学宝地”。   但许怀诗很快意识到她错了。   因为她火了。她的书评区两天内暴增上千条评论,爆炸式的信息告诉她,她被一个小有名气的写手抄袭了。   许怀诗傻在原地,半天没缓过劲来,等回神,迅速找到对方小说翻看,囫囵一遍过后,搜到对方微博,出离愤怒下准备讨个说法。   “温香”的主页飘着一条置顶微博——回应:没有融梗抄袭,关于《好想和你咬耳朵》与《她眼睛会笑》两篇文的雷同点,已联系对方作者@一个写诗的人询疑,正在等待回复,了解情况后将向大家进一步说明。(天知道这个有关暗恋的故事,是我学生时代的亲身经历……笑哭)   括号内的说辞当然不够服众,所以底下还附了则视频,是她电脑内大纲文档的最后修改时间,显示在《她眼睛会笑》发表之前。   视频包括文档时间和进入文档后可见的内容,呈连续式放映,与证据力不足的截图相比,算是个较为有力的澄清。   果然在这条微博下,路人理智不少。   许怀诗因此一愣,点开了私信。   “温香”发来的消息,前两段是对事件的简单说明,最后几行,她说:“《好想》一文确实是我原创构思,主观上绝对没有冒犯您的作品,但我无法否认两篇文之间雷同点的客观存在,在此向您询疑,期待您的回复。”   回想起她主页那句“亲身经历”,许怀诗将信将疑,回头重新翻看起温香的小说,接着发现了不对劲。   她之前根据短信改编小说时,删减了其中一部分情节,但这些梗却有几个出现在了“温香”的笔下。   这意味着什么?   初夏的天,她忽然背脊发凉,无端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个男声打断了她的深想:“许怀诗你杵这儿干嘛呢,十九路开过三辆了不知道?”   她抬头,看见班上赵轶从马路对头来了。一颗板寸头,嘴里那棒棒糖硬是叼出了烟的架势,一副地痞流氓样。   许怀诗烦着呢,正要敷衍,灵光一现,笑眯眯说:“赵大,巧呀!”   “哟,”赵轶听见这称呼奇了,三两步到了这头,“太阳打西边来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呵呵”笑着,掩嘴小声问:“你家大业大‘人脉’广,我跟你打听打听,你那儿有没有什么黑科技,能在知道对方微博的情况下,查到她的真实信息?违法的不用,要名字就行。”   赵轶语重心长:“小姑娘,查名字也是违法的。”   她一噎,叹口气,却见他压低脑袋凑过来,说:“不过给钱就行。”   许怀诗挣扎了下,咬咬牙:“多少?”   他比个“OK”的手势:“人民币三万。”   “……”   她转身要走,被赵轶一把扯住胳膊,回头就见这人笑得露一口大白牙:“友情价,一杯奶茶。”   一个小时后,临街奶茶店,赵轶接起电话,应几声,最后说:“谢了啊叔,改天请你吃小龙虾。”   搁下手机,他打个响指,随手扯张菜单,歪歪扭扭写俩大字,递给对面。   “阮喻?”许怀诗咀嚼两遍,回想片刻后说,“赵大,好人做到底,陪我回趟学校?”   “干嘛?”   她一指菜单:“去校史馆,看看这人是不是咱们学姐。”   许怀诗记得,草稿箱里最后一条短信,时间是她哥出国前一天,内容是:「最后一眼,是校史馆里你的照片。再见。」   所以她想,如果世上真有这样近乎奇迹的巧合,如果“温香”那句“亲身经历”不是说谎,那么,那里一定有阮喻的照片。   两人谎称“落了作业”,在落日余晖里奔向校史馆。   这个点已经闭馆,得亏赵轶那股泼皮劲,在门口死缠着管理员,戏本子一段一段演,许怀诗才瞅准时机,一溜烟偷跑进去,直奔二楼。   馆内空空荡荡,夕阳透过玻璃窗染亮走道,窗外的树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片影。她放轻脚步,连呼吸也屏住,弯来绕去,最终到了历届优秀毕业生留名墙。   一中建校近五十年,这座校史馆也有二十个年头的历史了,如今挤了满墙的照片。   她把目光锁定在07级那栏,伸出食指一排排虚移过去,慢慢地心跳加速。   紧张,禁忌,还有兴奋。   十七岁的少女,比起抄袭这样的恶劣事件,潜意识更愿意相信一个被岁月掩埋了十年的秘密。   可是下一瞬,身后楼道却响起皮鞋的踏踏声,一名中年男子气急败坏道:“哪个班的,放了学不走,来这儿干什么,啊?”   许怀诗惊叫一声,来不及细看照片,扭头就跑,慌里慌张从另一边楼道往下奔。   身后人一路夺命追来,她跑得趔趄,到了一楼大厅却见正门口还堵着一个,只得又回头,走投无路之下,听女厕所那边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来!”   她飞蹿进去,一眼看见窗外赵轶,把肩上书包一把甩给他,然后双手一撑窗沿,跳了出去。   赵轶牢牢接住她,把她书包扛上肩头,扯着她胳膊就往校史馆后边的小树林跑。   两人一下蹿没了影,留下身后管理员骂骂咧咧跳脚。   眼看甩脱了人,赵轶停下来,扔了她的包仰躺在草地上,边喘边说:“许怀诗……校史馆有你失散多年的亲人,非得这时候偷溜进去?周一打个申请再来,你亲人是会跑,是不是啊?”   许怀诗也喘着,半天才答上话:“不弄清楚这事,我整个周末都会睡不好!”   她说完跟着倒在草地上,无比懊恼:“就差一点点啊!”   “那也不陪你玩命了!”   许怀诗当然晓得打草惊蛇的道理,这时候,校史馆是铁定进不去了。而直接问她哥,被他晓得她偷拿他的私密“情史”发表到网上,简直比记处分、写检讨还可怕。   这么说,难道真得煎熬一个周末?   她不甘心,两条腿死命蹬了两下,完了突然想起什么,说:“等等……”   证明阮喻身份,不一定要从短信切入,还可以从“温香”的小说找线索。   她记得刚才在车站看到过这么一段:小说里,男主角“贺时迁”会在课余时间到学校艺术馆弹琴,而女主角“林希声”曾在他常用琴房的墙面上,写下一行英文字母——LXSXHHSQ。   意为“林希声喜欢贺时迁”。   也就是说……   太阳彻底没入了地平线,她撑地起来,看一眼远处隐没在夜色里的圆顶艺术馆,说:“赵大,咱们艺术馆的墙,近几年有没有重新刷过漆?”   赵轶不知她又想到哪出,说:“学校那么抠门,应该没有吧。”   “那我们再玩次命?”   “……”   一刻钟后,艺术馆旋梯上,许怀诗猫着腰翻手机,说:“找到了,小说里写的是401,钢琴背后的那面墙!”   她说完,又推推赵轶,示意他打头阵,重复道:“401,401!”   赵轶皱着个眉,压低声道:“401是画室,哪有钢琴?”   “欸?”许怀诗愣了愣。   难道是怕太过写实,所以杜撰了房间号?那岂不得一间间找过去?   “赶紧再想想!”赵轶小声催促。   再想想,再想想。   许怀诗抱着头拼命回想,片刻后脑袋里火花迸溅,说:“你知不知道,哪间琴房能看到教学楼四楼第二间教室?”   她记得她哥在短信里说过,从他所在的琴房望出去,可以看到那个女生趴在教室门前的栏杆边晒太阳。   “最靠西的301呗!”赵轶飞快判断。   “就是它了,走!”   两人矮着身溜到三楼尽头。   301的门锁着,赵轶叹口气:“发卡有没有?细的。”   许怀诗从头发上拔下一根,又拿手机给他照明。   五分钟后,门“啪嗒”一声开启,她欣喜若狂,打着手电冲到钢琴背后。   许怀诗身板窄,将将够挤进去,整束的白光发散开去,照亮眼前那面老旧泛黄的白墙。虽然有好几片墙面斑驳脱落了,但正中央,那行用涂改液写成的英文字母还是清晰地映入了眼帘。   ——RYXHXHS。   卡在外面进不去的赵轶瞄到这行缩写,拼凑道:“日,呀,咻,嘿,咻,嘿……射?”   “……”   许怀诗回头瞪他,再转过眼,几乎激动得热泪盈眶。   她的食指抚上粗糙的墙面,像生怕碰碎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轻声说:“是……阮,喻,喜,欢,许,淮,颂。” 第4章   因为阮喻喜欢许淮颂,所以一切都有了答案。   当他在草稿箱写下“你那么小的个子,体育课为什么也选篮球班”的时候,当他奇怪“你犯什么错了,也来看台面壁思过”的时候,只要走到这架钢琴后面,就能找到答案。   可是他没有。   所以他不知道,所有看似漫不经心的巧合,都是她想方设法的谋划;所有他辗转不成眠的时刻,她也在想他。   许怀诗开了闪光灯,往墙上拍了两张照,忽然嚎啕大叫:“呜哇——赵轶这好感人啊——”   赵轶一个激灵去捂她嘴,却晚了一步,楼下走廊巡逻的保安听见动静,立刻打着强光手电冲上来。   他横着眉低声骂:“我看你智商也挺感人的!”   许怀诗瘪着嘴,垂头丧气被保安拎到了德育处。   德育处主任朱峰以为他们早恋,不管两人怎样辩解,非要联系双方家长。   赵轶是老油条了,朱峰指指他,意思晚点收拾他,再看许怀诗:“你先来,家长联系方式!”说着拿起座机听筒。   “朱老师我错……”   “不想给?那就问你们班主任。”   班主任那儿登记的是陶蓉手机号,她一听急了,赶紧报:“209-***-****!”完了在朱峰挑眉前迅速接上,“就是这个,我家长在美国呢!”   以为给个洋号就能逃过一劫?朱峰气哼哼加上“001”拨通了号码,操着口蹩脚的英文:“哈喽,挨母……”   那头男声及时掐断他的发音:“你好。”   他低咳一声,自报家门,说明了许怀诗的“恶劣”行径。   许怀诗紧张地侧耳屏息,辨认听筒那边说了什么。   她刚才在奶茶店跟妈妈打电话撒谎,说今天晚回家是为了跟闺蜜吃饭,现在这电话绝不能打那儿去,只盼她哥嘴下留情放她一马。   然而下一秒,许淮颂无情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我暂时不方便处理她的事,麻烦您拨这个电话,联系……”   一听这是要报陶蓉手机号,她跳上去就要夺听筒,被朱峰一瞪,只能跺着脚冲电话那头喊:“哥你太坏了!”   这种人活该早恋失败!打死她也不告诉他,阮学姐喜欢他!   *   夜里凌晨一点,阮喻跟沈明樱躺在一个被窝里,攥着手机发呆。   事发超过二十四小时,网上流言漫天,她虽然作了澄清,却依旧无法杜绝有心人的恶意揣测。沈明樱怕她一个人在公寓情绪不好,所以来陪她。   傍晚时候,她们注意到对方作者“已读”了私信,本以为很快就能得到回复,但直到现在,对话框仍然寂静无声。   而反调色盘正请业内朋友赶制,这会儿还没完成,该做的都做了,除了等,暂时没别的办法。   实在熬不住了,两人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次日一早,阮喻睁眼就开始摸索被窝里的手机,解锁后意外看见“写诗人”的私信。   时间是凌晨两点。   一个写诗的人:「您好,非常抱歉给您造成困扰。《她眼睛会笑》一文不是我本人的原创构思,而是根据朋友从工作室买来的一份大纲写成。如果它侵犯了您的权益,我愿意与公众解释说明,向您公开道歉,并删除文章,消除笔名。以下是我拟好的声明,请您过目,希望能够尽力挽回您的损失,再次抱歉。」   阮喻一下醒神,拍了拍沈明樱,把手机拿给她看。   “真是大纲泄露?”沈明樱看完后,揉揉眼说。   面对这种情况,两人开始就联想到大纲泄露。但问题是,除了沈明樱,阮喻只把大纲给了一家合作多年的出版社,并且仅仅依据那份资料,根本不可能造成那么多细节雷同。   所以她们才迟迟没下结论。   阮喻皱着眉头:“难道是我电脑中过病毒?”   沈明樱揉完眼清醒过来,“啊”了一声,摁着她肩说:“U盘!那天在咖啡馆,U盘拿回来了吗?”   阮喻眼皮一跳,下床猛一顿翻找,半小时后跪在床上欲哭无泪:“没有……”   那天妈妈突然来了,她匆匆回公寓,真不记得有没有捎上U盘。而沈明樱在她走后不久结账离开,只带走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两人齐齐扶额。   普通的大纲泄露真造成不了这种后果,只有那个记录了阮喻日记本里大部分细节梗的U盘才行。   一分钟后,沈明樱抬头:“我去趟咖啡馆,你这回可别包子,跟对方作者交涉看看。”   阮喻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   虽然对方给了目前情况下,最有利于她这边的解决方案,但工作室盗卖大纲的恶劣事件不能不清不楚就算了。   她发消息过去:「您好,我想了解一下,您朋友具体是从哪家工作室收购的大纲?」   屏幕那头,顶着黑眼圈和鸡窝头的许怀诗拨通了赵轶的电话:“怎么办,我回什么啊?我就说你这馊主意不成……”   “哦,那你跟她讲真话吧。”   “不行!”   如果阮喻知道了前因后果,那她哥八成也得晓得她干的好事了。她说:“我哥真的超凶……我会被大义灭亲的!”   “你哥不是律师吗?还能知法犯法把你打死?”   “他能断了我零花钱,这跟把我打死又有什么区别!”   “这样,你就说你朋友出于交易双方保密需要,不能说明。她要没点‘灰色关系’,暂时也查不到你身份信息。”   “可这样是不是太对不起阮学姐了啊……”   “你都公开道歉,删除文章,消除笔名了,对她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果。真要跟大众说明这种扯淡一样的真相,怕还反而没人信!”   许怀诗还在犹豫:“你说,万一我哥还喜欢阮学姐,觉得我做了件好事,不惩反奖呢?”   “开什么玩笑,都八年过去了还喜欢呢?你以为你哥就靠一道白月光过日子,不需要性生活的啊?”   “也对哦……”   “反正你要说就说,以后别想着吃香喝辣还追星就是了。”   许怀诗哆嗦了下,还是听了赵轶的。   如他所料,她缄口不言,阮喻一时半会儿还真查不到究竟。   许怀诗不知道她信了多少,但交涉几个来回后,对话框里弹出一条消息:「烦请您先发表声明吧。」   看这语气,可能没打算放弃追查,只是为了尽快平息风波,降低损失,决定先作澄清。   许怀诗心里内疚,再三道歉,把经阮喻修改,措辞更严谨的声明发表在了微博。几分钟后,她看见“温香”转发了这条内容,并附上与自己的部分聊天记录。   她却没能因此松口气。   一时胆怯撒了个谎,于是用了无数个谎去圆说,到现在,虽然从结果上看已经竭力弥补,却反倒更加不安。   她叹着气,鸵鸟似的拱进被窝。   转发微博后的阮喻也没轻松起来。对方作者的有所隐瞒让她怀抱疑虑,所以她想看看沈明樱那边的进展。   但沈明樱回来后说,咖啡馆声称那天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私人物品。为调取附近监控也报了警,可目标物太小,看录像根本发现不了可疑人士,能备个案就不错,事情过去了一个月,多半也查不到结果。   这样一来,虽然冤情得到了洗刷,阮喻心里到底还是梗着根刺。   不过她很快就没闲工夫关心这根刺了。   因为声明发出后不久,她的微博再次涌入疑似恶意挑事的水军,炮轰她是塞钱给了“写诗人”,才得到这样一份虚假的道歉。   那些人空口白话,把子虚乌有的故事编得有模有样,与这边看到声明后选择支持她的人“战”成一团。   她的微博下面,一片唾沫飞溅。   紧接着周日上午,一位与阮喻同站的写手发表了一条长微博,虽然没指名道心,但话里话外就是意指她抄袭之余欺负新人,逼迫“小透明”封笔,实在为原创圈所不耻。   这条长微博神奇地一呼百应,迅速得到传播,发酵到傍晚,甚至被送上了热搜。   许怀诗也在关注这些,到了这时,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事已至此,明眼人早该相信阮喻,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是有那么几个人存心泼脏水,刻意引导舆论。   再回头想想,她一个刚注册笔名的新人,毫无读者基础,文章曝光度也逼近零,事情的起头,恐怕就是有人一早蓄意的。   她和赵轶到底把社会上的事想得太简单了。   许怀诗有点怕了,来回斟酌用词,打算再次联系阮喻。   但消息还没发出,就先看见她更新了一条微博:「暂时关闭评论和私信。」   下面附了一张截图,是有人发给“温香”的一条私信,对方的ID和头像被打上了马赛克,消息内容是一张包含恐吓性质的图片。   满屏倒翻的颜料,几个鲜红的手印触目惊心,配上文字:「抄袭去死!」   许怀诗光看小图,就吓得差点摔了手机。   她的手开始发抖,连刺耳的晚自修铃声都听不见了,一头扎进教学楼女厕所,慌慌张张奔进隔间,拨通了许淮颂的号码。   旧金山已经凌晨三点多,但事出紧急,她等不了。   电话被接通,她立刻嗫嚅着说:“哥……我,我惹事了!”   许淮颂倒还真没睡,那边有杂乱的人声,叽里呱啦说着英文,他似乎一边在翻资料,回应也就敷衍了点:“什么事?我这里五分钟后紧急会议,不要紧就……”   “要紧!”许怀诗一口咬定,再出口却染上一点哭腔,“哥,我把阮学姐害了……”   电话那头默了默,半晌后:“谁?”   她抽抽搭搭说:“阮喻,阮学姐,你不记得了吗?”   这回,那头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许怀诗刚要再讲,厕所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不敢被人发现晚自修偷用手机的事,迅速屏息不说话。   大约过了十几个数,听筒里杂乱的人声消失了。   许淮颂好像走到了安静的地方,然后说:“哭什么?说清楚。”   许怀诗没法说,来上厕所的女生还没离开。她只能一声不吭,光顾着呼吸。   许淮颂再问:“你在哪?”   他的语气已经有了几分不平静的味道,许怀诗说不了话,急得掐了电话,赶紧发微信给他:「我躲在学校厕所,来人了,打字跟你讲。先给你看张照片。」   她从相册翻出琴房那面墙的照片,又补上说明:「前天晚上,我在学校艺术馆301琴房发现了这个。」   屏幕那头,许淮颂一身笔挺的藏蓝西服,站在会议室外敞亮的走廊上,皱眉划开了对话框。   一位白人女士踩着细高跟哒哒走来,叫了他一声:“Hanson.”完了把一叠厚计百页的零散文件递给他,说这是他要的资料。   他的目光停留在屏幕,随手去接,等点开那张图,看清上面的英文字母,将要触到文件的指尖却蓦地一松。   上百张纸哗啦啦落了一地,雪花片似的散开来,顿时一片狼藉。   狭长静谧的走道上,许淮颂听见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搏动,震耳欲聋。   作者有话要说:  赵轶:你以为你哥就靠一道白月光过日子,不需要性生活的啊?   许淮颂:是这样没错…… 第5章   次日清早,沈明樱又来了阮喻公寓,男友力十足地没收她的手机,把一夜无眠的她拎进被窝,自己到了客厅,电话联系法律行业的朋友。   事态一发不可收拾,现在的舆论矛盾已经跟“写诗人”关系不大,而在于那个长微博作者“苏澄”。   这人早两年就跟阮喻不对付,这回明显借机带头挑事。昨晚她们商议决定,走司法途径解决问题。   阮喻睡了三个钟头起来,到厨房做早午餐,意面配蔬菜汤,端盘出来的时候,沈明樱兴冲冲说:“联系到了,至坤律师事务所,就在杭市,律师的电子名片传你邮箱了。”   她说“好”,摆完盘一看,下一秒却变了脸色:“世界这么小吗?”   还是说,杭市太小了?   沈明樱问她怎么了。   阮喻晃晃手机,脸都皱在一起:“这人就是我之前的相亲对象。”   就前天,刘茂还在微信上联系过她一次,问那天的麻烦解决了没。她没打算跟他深入交往,也不想麻烦别人,所以谎称“解决了”。   沈明樱咋舌半天,问:“那怎么办,情况说明都发过去了。”   能怎么办?走了好几道人情才联络上的律师,说换,岂不叫中间人挂不住脸。   而且据沈明樱朋友讲,至坤是杭市最出色的律所,刘茂的专业领域又跟阮喻的需求完全契合,总不能因为撒了个谎,就放弃最佳选择吧。   阮喻吸吸鼻子:“就这样吧,我联系他。”   刘茂接通电话的时候,显然也很惊讶。但他似乎挺善体人意,并没有揭穿她的谎话,自然地带了过去。   讲了几句后,他说:“阮小姐什么时候方便,我们面谈吧。”   不论他是否存了私心,这种事,电话里确实讲不清。阮喻答应了,说她随时可以。   刘茂大概在看日程安排,沉默片刻后说:“今天我有个庭审,明天上午十点在事务所行吗?”   “没问题。那我今天能做点什么吗?”   “可以把网络平台上污蔑、毁谤你的关键记录,拿到公证处进行网络证据保全,我会远程协助你进行。另外,暂时别对外透露起诉意愿,免得打草惊蛇。其他还没公布的证据,也同样按兵不动。既然要打官司,我们就不能太早露了底牌。”   他谈论起工作来毫不怯场,面面俱到的交代一下得到阮喻信赖,尤其最后一句“我们”,让她切实生出了安全感。   她说:“我明白了,谢谢你,刘律师。”   刘茂说“不客气”,刚好又进来一个电话,就挂了她的,再接通下个:“淮颂?上回给你的资料有什么问题吗?”   *   次日上午八点,阮喻磨蹭在梳妆台前发愁。   她几天没睡好了,不上妆吧,顶着黑眼圈终归不合适,可化全妆吧,又怕刘茂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毕竟是相亲对象,关系有那么点敏感,而她这回只想单纯公事公办。   她踌躇几分钟,上了层淡淡的底妆,就拿起一叠刘茂叫她提前备好的文件出了门。   刚走到玄关,恰好接到他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来有几分歉意:“阮小姐,不好意思,一会儿我这儿可能还有个朋友。”   “有个朋友?”阮喻一时没理解,以为这是要放她鸽子。   “就是上回跟你提过的,我们事务所的高伙,他人刚好在国内,说对知产这块很感兴趣,想参与到这次的案件中来。”   阮喻松了口气。她以为什么大事呢。   她说“没关系”,为打消他的顾虑,又笑说:“两位合伙人级别的律师一起参与,对我来说是好事啊。”   “嗯……”刘茂沉吟起来。   “怎么了?”   那头干笑两声:“是这样,严格意义上讲,他没参加过国内司考,在这里不算律师。”   哦,阮喻明白他为什么抱歉了。他是担心自己带了个“非专业”的同事,会叫她觉得失礼。   不过听来确实奇怪。既然连国内的律师资格证都没有,那位“金主爸爸”是来看戏的吗?   “你要是介意……”   “没关系的。”阮喻立刻道。   这事一看就明白,刘茂是处在比较为难的境地,要能随便撵走大佬,还用得着跟她来致歉吗?   她当然没想叫他难做。   “那我们稍后见。”   “稍后见。”   说定后,阮喻穿了鞋出去,临阖上门,回头瞄到白墙上的日历:5月11日。   这日期嚼在嘴边莫名熟悉,她想了一路才记起是怎么回事。   是她的日记本。   当初在老家阁楼,翻开的那页日记,开场白就是:“五月十一日,天气晴。今天遇见许淮颂三次。”   她人在出租车上,想到这里叹了口气。   十年前的这天,满心满眼都是许淮颂,十年后的这天,又为了个因他而起的官司奔波忙碌。   她是上辈子做天使,折翼的时候砸着了许淮颂,这会儿才要来还债是不是?   阮喻感慨着偏头望向窗外,眼光淡淡的,直到视线里映入“至坤律师事务所”几个黑体字。   事务所是独栋建筑,整体偏近北欧风,也不知是谁的审美,一股“性冷淡”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下了车,到前台报姓名,跟接待人上了三楼。   领她入内的小伙子看她一路沉默,笑说:“阮小姐是头一次来吧,咱们事务所没那么严肃,您不熟悉才觉得拘谨,多来几次就好了。”   阮喻低咳一下,小声说:“我其实不太想多来几次……”   “……”也是哦。   陈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您挺幽默的。”到了楼梯口伸手一引,“直走到底,左边那间就是了。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我姓陈,您可以叫我小陈。”   阮喻说“谢谢”,到了洽谈室门前,敲三下门以示礼貌。   里面传出一声“请进”,应该是刘茂的声音。   她按下门把进去,见棕皮沙发椅上的刘茂迅速起身,笑着迎上来:“阮小姐。”   阮喻称呼他一声“刘律师”,目光一掠,移向跟前另一张沙发椅。   那边还坐了个人。   那人好像没有起身的意思,正低头看资料,背对着她,只露一个后脑勺。   但这一眼望去,她却觉得惊心的熟悉,就像看见“5月11日”这个日期时,心间升起的那种奇异感受一样。   仅凭一个后脑勺,就叫她生出异样感的人?   她愣了愣,不知怎么,心跳不可抑制地快了起来。   刘茂的声音适时打断她的思路,见她目光落处,意识到作为“东道主”的失礼,说:“啊,介绍一下……”   沙发椅上的人似乎犹豫了一秒,接着顺势站起,回过身来。   阮喻眼光随之一动,等落上对面人那张脸,合着早已高度预警的心跳,整个人彻底傻在了原地。   盛夏五月,洽谈室开了冷气,她浑身上下的血液却在这一刹急速激涌,热度直线上升,脑袋一阵眩晕。   像遇上三峡大坝突然开闸泄洪,听了一耳朵的翻江倒海。   两人的目光隔着一层灼意十足的空气交汇,她跟被什么烫着了一样,手一松,怀里的半透明文件袋噼里啪啦全数落地。   薄唇平眉深窝眼,这张脸。   许淮颂?   怎么能是许淮颂?   刘茂口中的合伙人就是许淮颂?   直击心底的“死亡三连问”叫阮喻差点揉起眼睛。幸好刘茂捡文件袋的动作提醒了她,她忙蹲下身,晕晕乎乎说:“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   其实刘茂也晕乎着。他介绍词都没来得及出口,两边怎么了这是?   阮喻一边埋头捡文件,一边眼神乱飘,飘到不远处那双锃亮的皮鞋,感到对方目光似乎就落在自己头顶发旋上,觉得头皮都快烧焦了。   不该是许淮颂吧?她写小说写得走火入魔,认错人了吧?   他都消失八年了不是吗?   她怀着侥幸抱起一堆文件袋,刘茂也跟着直起身板,疑惑看看两人,问:“两位认识?”   许淮颂的目光从阮喻身上移开,嘴一张还没开口,却先听见她的抢答:“不认识,不认识……”   她答完好像有点心虚,稍稍垂了些眼,也就因此没发现,许淮颂微微扬眉的动作。   一片寂静里,她低着头听见他的回答:“嗯,不认识。”   连声音也很像……   阮喻快窒息了,一旁刘茂企图化解这莫名其妙的尴尬气氛,与她笑说:“那就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律所的合伙人,许淮颂。”   她紧了紧怀里的文件袋,抬起眼,向对面人点头致意:“你好。”   刘茂再介绍阮喻:“这位就是本案的委托人,阮小姐。”   许淮颂点点头,说:“你好。”   看两人这奇怪的状态,大概不适合来个礼节性握手了,刘茂摸不着头脑,只得招呼他们坐下。   阮喻走向沙发椅,脚步都是虚浮的。   实际上,她前几年还对许淮颂有那么点余情未了的时候,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和他久别重逢的画面。——譬如在落英缤纷的街头,又或在人潮汹涌的游乐场,海天一线的沙滩。   浪漫,绚丽,充满一切美好的色彩。   却绝不是像现在这样。   她,一个二十六岁的“中年少女”,随意地穿着白T和牛仔裤,抱着一叠写满了对他这个人从肉体到心灵全部幻想的资料,并且即将要针对这些幻想,和他本人进行法律层面的深入探讨。   太,太丢人了吧。   阮喻在即将触碰到沙发椅的一瞬猛然站直。已经落座的许淮颂和刘茂齐齐抬眼看她。   她压下心底忐忑,抱着文件俯视他们,义正辞严道:“两位律师,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许淮颂的眉梢再次扬了起来,那副金丝边眼镜后,眼色渐渐变得深浓,却又很快减淡。   阮喻硬着头皮接下去,底气不足地扯谎:“我的意思是,我突然不想告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爱情不是你想卖,想卖就能卖;官司不是你想不打,想不打就能不打。 第6章   她说到最后的时候,看也没敢看许淮颂,只是死死盯牢了刘茂,像抓了根救命稻草。——只要他一个眼神肯定,她可以拔腿就跑。   对面许淮颂却表现得漠不关心,听完这话就低下了头,拿手机发起什么消息。   在阮喻看来,大概是“你们聊,我随意”的意思。   对于萦绕在周身的压迫感,刘茂愈发一头雾水,没理清楚就被赋予决定权,他一时也迷茫,说了句废话:“阮小姐考虑清楚了?”   阮喻还没答,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啊情深深雨蒙蒙,世界只在你眼中……”   “……”   刘茂低咳一声:“不好意思,两位,接个电话。”说完扭头匆匆出门。   他人走就算,还把门带上了,阮喻更加局促,杵在沙发椅前不尴不尬地“呵呵”一笑:“刘律师品位真好啊。”   许淮颂默了默,抬头看她一眼:“嗯。”   时间突然变得很慢,就像置身指压板上,每秒都难熬。她只好继续没话找话:“上次见他,倒还不是这个铃声。”   他再抬头,这回轻轻推了下眼镜:“上次?”   阮喻迟疑着点了点头,却见他似乎很快失去了探究的兴味,伸手一引示意她坐,然后低头翻开手边一沓律所宣传资料。   “请坐”这事,通常是无声胜有声,她这不争气的腿就那么屈下去了。   许淮颂一指茶几,意思她可以把怀里文件放在上边,然后就自顾自浏览起了资料,没再看她。   她这才放心搁下那仿佛重逾千斤的“烫手山芋”。   刘茂迟迟不回,连个活跃气氛的人也没,洽谈室变得一点也不适合洽谈。   阮喻的眼神四处飘了一会儿,无意识间还是落回了对面人。这时候静下来,她才慢慢接受了,自己真的在高中毕业八年后,遇见了许淮颂这个事实。   然而面前的这人,好像是许淮颂,又好像不是。   除了五官差不太多,他其他地方变化还挺大的。个头拔高几分,身板结实一些,不像当年那样瘦成竹竿,周身也似镀了层岁月过滤、沉淀而来的成熟气韵。   对她来说,熟悉又陌生。   不过岁月对许淮颂真是慷慨啊。   要知道,寻常人都是打磨出了地中海和啤酒肚。   想到这里,她感慨般吸了口气要叹,还没叹出去,就听对头人冷不丁道:“阮小姐对我有意见?”   阮喻一噎。   当年做广播体操转体运动,她次次偷瞄他,他都跟个“小聋瞎”似的,几年律师生涯却变得这么敏锐了。   不过,他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她赶紧摆手:“哪里哪里,不敢不敢……我是在感叹自己命途坎坷呢。”说着指指茶几上的文件,示意自己是在为案子发愁。   许淮颂随她这一指看了过来。   她立刻意识到危险,伸手稍稍一遮,把半透明的文件袋朝自己这边挪了挪。   许淮颂也就回过了眼,继续翻资料,接着就从余光里发现,那只细白的手又把文件往外移了一公分,见他毫无所动,几秒后,再小心翼翼移了两三公分。   得寸进尺这成语能这么用么?   他想了想,算准她要移第三次的时机,忽然抬头。   阮喻显然吓了一跳,浑身绷成一只烫熟的虾子,冲他干干一笑:“怎么了,许律师?”   这声“许律师”,叫的人别扭,听的人也别扭。   气氛直降冰点。   刘茂恰好在冰点回来,向两人致歉,说楼下临时出了点岔子。   阮喻碰上了救星,一把抱上那叠要命的文件,起来说:“刘律师,我考虑清楚了。”   刘茂面露惋惜:“我尊重阮小姐的决定,但我遇到过不少和你一样临阵犹豫的委托人,只是她们犹豫过后,最终往往仍会选择诉讼,你大可再考虑一下。”   “你说的那种,是离婚案的委托人吧。”许淮颂低着头,忽然冷不丁又来一句。   刘茂表情滞住。   阮喻不解眨眼。这两人关系不好吗?怎么许淮颂拆台拆那么狠?印象中,他以前似乎不毒舌吧。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他是那种高冷到凡无必要,就懒得动舌头的人。   她清清嗓子打破尴尬的气氛,跟刘茂说:“谢谢,我会再考虑一下的。”   刘茂说“不客气”,看了眼窗外高升的日头:“大热天,我送你回去吧。”   阮喻赶紧摇头:“你忙你的,这时候来回一趟,都错过饭点了。”   “没事。”他笑得和煦,“你公寓附近不是有餐馆吗?”   她反应过来,出于礼貌接上:“那我请你吃个饭,昨天你指导我公证了一堆资料,怪麻烦你的。”   她话音刚落,那头许淮颂就站了起来:“西餐?”   刘茂愣了愣:“那儿是有家西餐。”   “行。”他拎起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拉开门先一步出去。   刘茂满头问号,记忆仿佛断片。他和阮喻刚才邀请许淮颂一起了吗?   阮喻也不明所以:“你们已经约好一起吃午饭了?”所以许淮颂才自动捆绑上来?   刘茂想摇头,但不知出于什么隐秘的心情,反而点了点头,说:“对,要不我们下回再约吧。”   阮喻指指门外:“可他下去了。”   刘茂说“没关系”,下楼后,跟许淮颂解释不跟阮喻吃饭了,叫他留在事务所等自己回来。   许淮颂看一眼他身后的阮喻,目光一转即回:“这里有床?”   刘茂一愣,算了算倒时差的时间,觉得不太对,说:“你这时候要睡觉?”   “嗯,找个酒店。”又补充一句,“我没驾照。”   言下之意,让刘茂给他当司机。   “那先送阮小姐?”   “嗯。”   三人一前两后到了停车场。刘茂那辆路虎好像刚打了蜡,锃亮锃亮的。   他替阮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但她却顿了顿。   在她眼里,副驾驶座这个位置非同寻常。一般来讲,她写小说的时候,会把女主是否愿意坐男主的副驾驶座,归因于她是否对他有所心动。   副驾驶座,表示一种占有与归属。   她不确定刘茂是有意还是无心,为免引起他不必要的期待,退了一步让开去,跟后边许淮颂说:“许律师先请?”   许淮颂看她一眼,又看看略微有点僵硬的刘茂,唇角一弯,比个口型:谢谢刘律师。然后迅速恢复冷脸,上了副驾驶座。   阮喻已经转头走向后座,并没有注意到他这点小动作。   上帝视角的刘茂苹果肌一抽。   车缓缓驶离停车场,阮喻犹豫了下说:“刘律师,我不回公寓,去朋友家可以吗?”   这话一出,前座两人似乎齐齐一窒。她以为自己的要求过分了,忙解释:“不耽误你们时间,那儿更近。”   刘茂赶紧笑说:“没问题,地址传我微信。”   阮喻就把定位发了过去。   接下来一路,车内三人沉默无言,只有导航里的温柔女声时时响起:“行驶六百米后,左转进入……”   路遇红灯,刘茂握方向盘的手松了松,看一眼右手边的许淮颂。   许淮颂察觉到了,回看他一眼,下巴微微一抬。   刘茂再次看过去,眉头一皱,然后看见许淮颂以极小的,后座人不可见的幅度,伸出了拳头。   他吸口气,从后视镜看到阮喻的目光落在窗外,并没有看他们,于是比个口型:石头、剪刀、布。   布字落,他出剪刀,许淮颂保持拳头。   他认输,低咳一声,看一眼后视镜:“冒昧请问,阮小姐去哪位朋友家?”   许淮颂瞥他一眼。——问得挺直接啊。   他回看他。——那不然怎么问?   阮喻没发现两人之前那番“博弈”,闻言才偏过头来。   许淮颂立刻挺直背脊,侧脸温度降到零下。   刘茂心里奇了,这人今天怎么回事,瞎装什么高冷正经?   没等他想明白,阮喻的声音已经响起:“明樱你认识吗?是我托她朋友联系的至坤。”   “哦,”他回神点头,“我知道的,是沈小姐。”   刘茂说完,又看一眼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许淮颂。——好了,问出来了,女性朋友。   但许淮颂这次没再跟他眼神交流。他偏头望着车窗外的路景,眼底晦暗不明。   沈明樱。他竟然还记得这个人。   那是阮喻高中时候最要好的闺蜜。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都过去了,到头来,却连她一个朋友的名字都没忘记。   直到阮喻下车,车里再没人说话。   她拉开车门跟两人道谢,上了沈明樱的公寓,急急摁门铃。   沈明樱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诧异道:“怎么了,案子没谈成?”   阮喻装了一路的云淡风轻彻底崩塌,哭丧着脸说:“明樱,你知道我遇见谁了吗?”   “刘茂呗,他跟你表白了啊?”   阮喻上前拽住她衣袖,欲哭无泪:“是许淮颂……我遇见三次元的许淮颂了啊!”   *   公寓楼下,刘茂重新发动车子,缓缓驶出一段路后,一脚踩下刹车。   他这一停,许淮颂就知道他终于憋不住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扭头问:“刚才那个电话,你叫人给我打的,故意支开我?”   许淮颂笑一声:“你这么长的反射弧,怎么当的律师?”   刘茂一噎,肺里一抽一抽的疼,惊疑不定半天,问:“前女友?”   许淮颂听见这称呼似乎愣了愣,在脑子里过滤两遍“前女友”三个字,撇过头看向窗外的林荫道,目光一直投落到尽头一间红色电话亭。   片刻后,他笑了笑,无耻又吊足观众胃口,慢悠悠地讲:“怎么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许·装bi犯·淮·心机男·颂:怎么说呢,四舍五入差不多是吧……今天顾导继续给所有留评的朋友发红包,大家吃好喝好,也别担心我,我肚子里有的是逮她回来的办法。   顾导:朋友们,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咱们沈编辑都说高冷款已经过时了,你们以为我真的会写个冰山人设吗?不,我顾了之是个追求时髦的人。 第7章   怎么说呢?许淮颂一时还真不知道从哪讲起,半天吐出四个字:“有点复杂。”   “这世上还有比前任更复杂的人际关系?”   “债务人和债权人不复杂吗?”   刘茂瞪大眼,一想,还真像那么回事。   做律师这行,与形形色色的人物打交道久了,观察力也日渐敏锐。就今天这个状况来看,他能够肯定,阮喻和许淮颂彼此相识。   他原本想,能把一次“重逢”搞得那么僵的,只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可被这话一提醒,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太过狭隘。   刘茂恍然大悟,结巴了下说:“她……她欠你钱啊?”   怪不得阮喻战战兢兢,装不认识许淮颂。而许淮颂呢,也硬是拗出张扑克脸来。   见他当真,许淮颂笑了声:“没有。”   “……”刘茂有点想犯法。   “找地方吃饭吧。”见他还要问,许淮颂及时截断了话头。   他只得踩油门,边打方向盘边回想昨天。   昨天许淮颂打电话来,托他调个关系,在苏杭一带查一个人的基本信息和联系方式。他问急不急,因为手头刚接了个著作权与名誉权纠纷案,赶着做网络证据保全。   许淮颂说“急”,但说完却没了下文,想到什么似的,改问这桩案子的委托人是谁。   他是至坤的合伙人,有权了解事务所接手的案件,刘茂一五一十说明白,结果就被匆匆挂了电话。   再得到许淮颂的消息是凌晨,他语不惊人死不休,说自己在浦东国际机场。   这么前后一联系,刘茂彻头彻尾懂了:许淮颂口中要查的人就是阮喻。   哪有什么意料之外的重逢?他就是为她回的国。   只不过千里迢迢赶来,换来人家一句“不认识”而已。   哪个男人还不要点面子,刘茂也就没打破砂锅问到底,说:“吃什么,西餐?”   “太慢了。简单点吧,赶飞机。”   “飞旧金山?”他诧异。   许淮颂点点头。   敢情连找酒店也是扯谎。   “你这不刚来吗,怎么就急着走?”   “距离我委托人的庭审只剩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你说我急不急?”   刘茂瞠目:“你疯了啊?”   花十几个小时赶回国,匆匆见一面,又花十几个小时回去辩护?   许淮颂调低座椅躺下来,疲惫地阖上眼:“可能是吧。”说完又笑着叹口气,“换谁谁不疯。”   *   沈明樱的公寓里,阮喻蜷在沙发上,脑袋埋进抱枕:“真是要疯了……”   听她从头讲到尾,沈明樱笑出眼泪:“是谁当初信誓旦旦,说不会被认出来的?”   “我哪知道真能闹到本尊那儿去?”她抓着头发爬起来,“太玄幻了,小说都不敢这么写,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知道自己现在像哪时候的样子吗?”   她有气无力咕哝:“哪时候……”   “满十八岁的第一天,被许淮颂牵了手的那个晚上。”   那天她跟打了鸡血一样一夜没睡,也一遍遍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可是当初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想暴走。   沈明樱扭头去厨房做午饭,等回来,就看她攥着手机面如死灰:“怎么办,我说这本小说是我亲身经历的那条微博,是连带澄清大纲创作时间的视频一起发的……”   也就是说,她不能删博,也不能重新编辑内容,因为这样的举动,一定会被有心人赋予肮脏的含义。   “别自恋了,美国精英律师才不会闲得看你微博。而且人家压根不记得你,就算把你小说翻烂,也不一定发现你在写他。”沈明樱给她算着这笔账,“再说都是过去式了,就当个路人甲呗,最差也不过丢把脸,谁还没个青春期的幻想啊是不是?”   阮喻知道这话在理,可是:“一想到他可能会看到小说里那段‘春梦’,我就过不了心里这道坎……”   沈明樱哈哈大笑:“叫你为了艺术效果添油加醋!”笑完拿手肘撞撞瘫成烂泥的人,“说正经的,就为这点破事,不告了?”   她打起精神来,摇摇头。   说不告当然是假的,只是打算放弃至坤,另寻律师。   确认沈明樱朋友那边不会因此难做后,当天她就联系了杭市另一家律所。   对方同样邀请她面谈。   这家律所名叫“鼎正”,接手阮喻案子的樊姓律师雷厉风行,当晚就理出了应对方案。   所以次日,她来到事务所时,直接拿到了一份计划书。   她一边翻看资料,一边听对面的中年男人讲:“阮小姐提到,你的案子涉及著作权与名誉权纠纷,但事实上它跟后者关系不大,你的作品原创与否,不需要在法庭上得到认可。”   她有点惊讶:“那要怎样扭转舆论?”   樊易忠扯扯嘴角:“在网络证据保全到位的前提下,只要证明大纲失窃,被告的侵权行为就成立了。”   “在法律层面或许是这样,可您也看到了,涉案作者已经配合我作出澄清,然而在舆论层面上,作用并不大。”   “因为那份声明目前还不具备法律效益。”   她皱起眉头:“但如果在证明大纲失窃的基础上,对作品原创性也作出探讨,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失窃成立后,再探讨两篇作品根本毫无意义。难道阮小姐很期待得到‘双方作品高度相似’的结果?”   她摇摇头:“相似只是表象,只要您仔细对比两篇文章,就会发现……”   “如果阮小姐坚持己见,”樊易忠打断她,“我的计划达不到你的预期,建议你另请高明。但说实话,我不认为有哪位律师会采纳你的看法。”   她沉默片刻,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的建议。”   *   杭市这几天急速入夏,阮喻离开鼎正时,太阳已经相当毒辣。   她顶着烈日打车,原本要回公寓,临到岔路口却记起樊易忠最后那句话,隐隐不甘心,改道换了家律所。   接连进出两家后,她在大马路上接到了刘茂的电话。   刘茂听见她这边的鸣笛声,低低“啊”了声:“你在外面?那方便的时候再聊吧。”   她说“稍等”,拐去路边一家无人报刊亭。   报刊亭一侧列了一排透明的格箱,里面塞着可供自助购买的报纸和杂志。只是大热天也没人有闲情买报。   阮喻站定在阴凉清净的亭檐下:“你说吧,刘律师。”   刘茂开门见山:“公证程序快到位了,你考虑得怎样?”   阮喻稍稍一默。   她当然从头到尾都没放弃过诉讼。虽然短短半天在三家律所碰壁,说不丧气是不可能的,可理智点想,律师们并没有错。   能够一枪正中红心,为什么非要迂回费事?吃力又未必讨好的事,谁愿意做?   到底是历经过社会打磨的人了,知道学会变通有时是生存法则,所以刚刚过马路的时候,阮喻在想,是不是别钻牛角尖了。   然而刘茂打来的这个电话,却让她想最后再试一次。   她不答反问:“刘律师,在你的设想里,这个案子该怎么处理?”   刘茂似乎愣了下,说:“证明大纲失窃是最直接的方法。”   阮喻认命地“嗯”了一声。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低落,问:“怎么了?你要是碰上麻烦,尽管开口,就算我不是你的委托人,也可以是你的朋友。”   她犹豫着说:“我是在想,假设我有探讨作品原创性的诉求,可以在这个案子里实现吗?”   电话那头沉默得有点久,她大概明白了,笑说:“算啦,我知……”   “可以。”刘茂打断她。   “可以?”   刘茂沉吟了下,说:“对,可以实现……”   听他语气不对劲,她愣了愣:“如果是出于朋友的帮助,你不用勉强。”   “不是勉强!”   这一句拔高的声音引来回声,她问:“刘律师,你的座机开了免提吗?”   “对。不好意思,请你稍等,我这边临时有几份文件要签。”   “那你先忙。”   阮喻没挂电话,听那头没了声音,就拿着手机低头看起透明格箱内的报纸。   叠拢的晚报露出小半篇新闻报道,讲的是美国S.G公司一名离职高管转投竞争对手门下,违反竞业限制,遭到起诉的事。   在全美排得上号的计算机软件开发公司,也难免卷入这种纠纷。   阮喻歪着脑袋瞟了几眼,瞥见“旧金山”“明日开庭”“华人律师”几个字眼,再要细看,电话那头传来刘茂的声音,说他忙完了,问她在听吗。   她抬起头:“你说。”   刘茂的言辞比之前流畅许多:“你所说的探讨虽然不是必要证据,但作为辅证,也可能对诉讼结果产生有利影响,所以这个诉求可以实现。”   阮喻有点意外:“你不担心比对结果不理想吗?”   刘茂重新陷入沉默,说:“不好意思,我再签几份文件。”   “……”   一分钟后,他再次开口:“担心与否,说白了就是胜诉率,作为律师,出于职业禁忌,我不能给你答案,但我认为,真正的原创值得一次这样的尝试。”   阮喻呼吸一窒。接连碰壁之后,这样一句话无疑如同雪中送炭。   刘茂的形象在她心里一下拔高成顶天立地的两米八。   文人的热血情结顿时攒满心头,几乎是一瞬间,她拿定了主意:至坤和刘茂才是她正确的选择。   但是下一秒,电话那头的人迟疑着说:“嗯……这些话是从许律师那儿学到的。”   “……”   头脑发热的阮喻迅速冷静下来:“刘律师,假如选择诉讼,我的委托代理人是你吧?”   “当然。”   “那许律师?”   “他不出席庭审,仅仅参与备诉。”   阮喻扶额,扯谎:“那个,我可能担负不起两位律师的委托费……”   “这个你别担心,许律师是出于个人学习研究需要参与进来,他那部分费用不用你另行支付。”   她还想挣扎:“其实我有几个业内朋友也遭遇过著作权纠纷,我可以介绍他去学习。”   “嗯……这个,”刘茂的语气听上去有点为难,“但我从业多年,确实没见过比你这个案子还特殊典型的了。”   阮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电话的。等她回过神,微信对话框已经多了一张名片——「至坤刘茂」向你推荐了「许淮颂」。   她捧着这部千斤重的手机站在原地,一阵眼黑。   那头搁下座机听筒的刘茂一样紧张发晕,看了眼电脑屏幕,拿起桌上那部免提已久的手机,怒气冲冲:“许淮颂,你打字能不能快点,我哪来这么多文件好签?”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姑娘,网恋吗?加我微信谢谢。 第8章   许淮颂拿着手机匆匆走出法院,跟刘茂说:“五笔不太熟练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身后高耸的白色建筑里就追出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特意来向他致谢,称他在庭辩中的表达非常漂亮,并为自己之前对他的误解感到抱歉。   这是S.G那边的人,昨天许淮颂一声招呼不打突然回国,他起初误以为他临阵脱逃,差点拆了他所在的律所。   许淮颂拿远通话中的手机,说不客气。   纯正又悦耳的美式发音。   不远处停着一辆林肯,已经有人为他拉开车门。他向对方点头致意,坐上后座才重新拿近电话。   那头刘茂开始说正事:“帮你把案子拿到手了。”   许淮颂这回客客气气:“辛苦。”   相对的,刘茂就硬气起来:“人家躲你跟躲瘟疫似的,你这简直强买强卖,杭市那么多律所,为什么非要她选择至坤?”   “因为这个官司,只有我知道怎么打。”   “就这么个民事纠纷,哪个律所接不了?哦,还有,你对她有意思,这没问题,但在这件事上你首先是个律师,不能当事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有什么诉求,你眼睛也不眨就说可以实现?”   许淮颂笑了一声。   驾驶座的司机看他心情不错,冲后视镜咧嘴一笑。   他回看对方一眼,友善点头,再开口时笑意更盛:“我眨过了。还有,我对她什么意思,我自己都不知道,你知道?”   刘茂噎住,惊叹于他竟然完全跑偏了重点。   “我在说案子……”   “我说可以实现,就是站在律师角度作的判断。”   “不是,国内的法律体系跟你那儿不一样,这个案子放在中国,就该从大纲失窃入手。”   “放在哪个国家都该从大纲失窃入手,”许淮颂更正他,换了一边耳朵听电话,“但如果,大纲根本没有失窃呢?”   刘茂愣了愣:“你说什么?”   许淮颂正要解释,掌心突然传来震动。他移开手机,看见一条微信新消息,改说:“把我名片推给她了?”   “是啊。”   “那先不说了。”   那头刘茂“哎”出一声企图阻止,还是被他掐断了电话。   但许淮颂点开微信后,看到的却是许怀诗的消息。   诗精病:「哥,阮学姐微博这几天都没动静,评论和私信也还关着,你不是叫我别管这事,说都交给你处理吗?」   言下之意,怎么这么多天还没处理完。   他低头打字:「没那么快,你好好读书。」   「真的不要我发表新声明吗?」   许淮颂发语音过去:“之前大着胆子撒谎,这下后悔了?任何声明都是要负责任的,现在是风口浪尖,这个节骨眼彻底推翻重来,你想过舆论会怎样恶化吗?你以为,还有人相信你,相信她?”   诗精病:「我知道错了……那咱们私底下,该给阮学姐一个交代吧?」   许淮颂:「没有“咱们”,私下的解释是我跟她的事,你闭好嘴。」   诗精病:「哦……可是哥,我老想着这事,书都读不进去了,我觉得我可能需要一笔巨款转移注意力。[可爱]那个……李识灿的演唱会门票快发售了哦!」   许淮颂没再回她,转账了事,临要搁下手机,又看一眼消息栏下方的“通讯录”。   那里空空荡荡,并没有出现标注数字的红圈。   *   阮喻踌躇半天,临近傍晚才放弃挣扎,第一百次点开许淮颂的名片,硬着头皮摁下“添加到通讯录”,结果又卡在发送验证申请的环节。   说什么呢?   许律师你好,我是阮喻?   许律师,打扰了,麻烦通过一下申请?   她摇摇头,删掉打满的一行字,捏着手机倒头陷进沙发。   这情境像极了高中时代。   当年刚喜欢上许淮颂那会儿,她其实考虑过表白,靠着她爸是他班主任这层关系,偷偷弄到了他的QQ号码。可就是没勇气发送申请,只能一天天盯着他那点万年不变的个人资料来回翻。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于是她三年都没加上他QQ。   冷静了会儿,手机忽然一震,她以为是谁发来的消息,拿起一看却是——许淮颂:「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阮喻整个人瞬间弹起。   她把消息发出去了?不小心摁到了?那她的验证内容填的是什么?   翻来覆去得不到答案,她急得跳下沙发,踱了几步又默默爬回去,捋起刘海。   手机另一头的许淮颂盯着屏幕,看着那行“略略略略略”的打招呼内容弯起嘴角。   她在干什么?   旧金山已经凌晨,阮喻不知道他一眨眼又回了美国,所以才这时候发来消息。   他端起手边的咖啡抿了一口,等她开口,但屏幕上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场沉默就像高中时代持续了三年的“对峙”。他们在自己搭建的舞台上,背对背演着彼此看不见的戏码,误以为所有的深情都是一个人的剧本。   可是那张幕布,在多年以后揭开了。   许淮颂看了眼手机屏幕上,已经被他翻烂的晋江小说界面,起身踱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着这座城市深夜不熄的璀璨灯火,看金黄的光斑投射在远处宽阔的水面上,随风粼粼跃动,在静谧里漾出点点灼意。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软玉:「许律师你好,我是阮喻,我们昨天见过的。」   看这语气,还打算继续装不认识他。   他淡淡眨了眨眼,打字配合:「你好。」   「许律师,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嗯。」   「那个……我刚才发来的验证内容是什么?」   许淮颂对着屏幕笑起来,好像从这一串省略号里,读出她的崩溃挣扎。十秒钟后,他干脆利落截屏给她。   软玉:「……」   静止了足足两分钟,手机才重新震动。   软玉:「对不起,我不小心摁到的……许律师,你现在在美国吗?」   许淮颂看了眼截图上,自己暴露的手机运营商信息,回:「嗯。」   软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许淮颂想说没关系,他本来就睡得晚,打完字又觉得这语气不妥,于是删掉。   就在这片刻沉默里,阮喻已经接上:「抱歉打扰你休息,等你方便的时候我们再谈吧。」   他回头看着那杯喝空的咖啡捏捏眉心。   神都提完了,这意思是,他可以睡觉了?   阮喻没再发消息来。他翻到她的朋友圈,盯着空白的界面,以及那行“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看了五分钟,摁下锁屏键。   似乎是对她装傻到底的疏远态度感到烦躁,许淮颂转头走进浴室,重新解了浴袍。   花洒的水从头淌到脚,一个澡冲完,他湿漉着头发出来,看了眼桌上的手机,最终还是拿起了它,回复:「旧金山时间下午五点吧。」   于是阮喻又得到了一个关键讯息,他在旧金山。   过去这八年,他或许就生活在那个距离她一万多公里的地方,与她隔着一整片太平洋。   当然,以后也一样。   她忽然有点庆幸。   这样看来,他们不需要面对面交流,隔着屏幕,一切秘密就会变得安全许多。   所以五分钟后,当许淮颂附上邮箱地址,叫她把一应资料先传过去的时候,她也拿定主意顾全大局,没再踌躇。   不过这一晚,阮喻还是没大睡好。因为旧金山时间下午五点是北京时间早八点,这就意味着,她一睁开眼就要跟许淮颂谈案子。   这阵子被网络暴力包围,她的生物钟本就紊乱,又被这个约定施加了压力,直接失眠大半夜,以至于七点半闹钟响的时候,她没抗住,秒掐了它。   再醒来已经过了约定时间,手机屏幕显示“08:27”。阮喻一下醒神,钻出被窝。   打开微信没见消息,她松了口气。在加州当律师,许淮颂应该不是什么清闲的人,不会干等她吧。   不过道歉还是应该的。   她赶紧发消息过去:「许律师,实在抱歉,我起晚了,你现在有空吗?」   那头迟迟没有回复。   阮喻下床洗漱,直到做完早餐,手机还是很安静。她因此不必狼吞虎咽,得以慢吞吞把肚子填饱。   刚搁下喝空的牛奶罐头,手机就震了一下,好像算准她吃完了早饭一样。她划开一看,见许淮颂发来一个简单的“嗯”字。   阮喻没有打官司的经验,不清楚和律师的交流模式,看他这么高冷,也不主导谈话,只好再次打字:「那谈谈案子?」   「面谈吧。」   阮喻一愣,他不是在旧金山吗?   下一秒。   许淮颂:「视频,方便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你略我?   阮阮:QAQ没有,是微信先动的手! 第9章   阮喻差点没拿稳手机,犹豫着打字:「冒昧请问,这个案子有必须要视频面谈的部分吗?」   「嗯。」   她心下一凉。昨晚还想着不用面对面真好,今天Flag说倒就倒。   阮喻低头看了看身上睡衣睡裤,迅速回:「不好意思,我现在不太方便。」   「多久?」   这样言简意赅的问话确实具有震慑力,隔着屏幕无法精准判断语气,阮喻甚至觉得,他好像不耐烦了。   想到自己才失约一个钟头,又矫情视频不视频的,实在说不过去,她只好夸下海口:「十分钟后。」   没见许淮颂说好不好,她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默认计时开始了?   阮喻飞快扔下手机,扒掉睡衣,随手抓起一件荷叶袖的雪纺衫往头上套,穿完觉得有点透,又重新脱了添内衬。   来不及换睡裤了,考虑到视频可以忽略下半身,她转头奔到梳妆台前。   镜子里的人因为连日疲惫憔悴得面如菜色。   不行。   都说前男友面前不能输阵,“前男神”跟“前男友”就差一个字,可不是半斤八两么?这么邋里邋遢怎么成。   阮喻拿出素颜霜往脸上抹,又在眼下盖了点遮瑕,最后薄涂一层水红色唇釉,临要大功告成,看了眼刘海,心中警铃大响。   刘海太油了,洗头来不及,但她拿来救急的蓬蓬粉好像两个月前就用光了。   还剩两分钟。   她翻箱倒柜一阵,只能旋开散粉往头发上扑。   最后三十秒,她跑到客厅打开电脑,喘着粗气平缓呼吸,一边打字:「许律师,我这边可以了。」   那头静止了十五秒才发来视频邀请。   阮喻一手调整镜头角度,一手揉松脸皮,尝试微笑了一下,然后按下接受键。   许淮颂出现在了屏幕里。   他穿了件简单又体面的白衬衣,纽扣扣满,连袖口那两颗都没落,正低头翻着一叠资料,整个人透着股紧绷的职场精英味。   他没看她,全然处在工作状态,阮喻松了口气。   如果可以,她希望不要跟他产生任何对视。   但好像是听见了她心底侥幸的声音,下一秒,许淮颂就抬起了头。她立刻正襟危坐,跟他打招呼:“许律师好。”   一声“许律师好”生生喊出了“首长好”的味道。   许淮颂的目光往屏幕上一掠,也像首长一样,朝她颔首致意,然后重新低头,翻着资料说:“阮小姐的原稿篇幅有点长。”   阮喻这才发现,他把她昨晚传过去的资料打印出来了,厚厚两沓。   她心里一紧,嘴上镇定道:“没关系,你慢慢看。”   许淮颂就真的慢悠悠看起了稿件。   与他的气定神闲相反,阮喻双臂交叠,紧张得像小学生听课,一双眼盯住屏幕,细细观察他的神色变化。   她怕他看到哪一段,突然产生了熟悉感。   但许淮颂除了翻页就再没有多余动作,看上去完全是在读别人的故事。   阮喻慢慢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就留意到了他周围的环境。   那边看起来像一间书房,陈设简单,桌椅都是冷色调,后方黑漆漆的书柜整整齐齐排满了书,好几本厚得令人咋舌。   他的右手边,隐隐露出一角黑漆漆的落地窗。   东八区的天已经艳阳高照,西八区却还沉没在黑暗中。   阮喻盯着看了会儿,平时就不太好的颈椎变得僵硬,扭扭脖子准备活动一下,却被对面迅速捕捉到动作。   许淮颂抬头,忽然与她四目相接。   她猛一顿,扭到一半的脖子,硬是拗出了个歪头杀的姿势。   有没有杀到许淮颂,阮喻不知道,但她杀到自己了。   脖子清晰地传来咔哒一声响,她因为痛苦闭了下眼,也就没发现,屏幕那头的人,原本寡淡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下。   等她睁开眼,许淮颂已经重新低下头。   一刻钟后,阮喻见他好像看累了,翻拢了稿件,大概打算之后继续,抬起眼跟她说:“反调色盘的制作,说说你的想法。”   她清清嗓子,张嘴却顿住,垂头一扫,发现自己根本从头到尾忘了把相关资料拿来。   她这是在干什么,能不能专业点了?   阮喻这边顿住,许淮颂似乎就懂了,伸手一引,示意她请便。她说句“稍等”,起身打算去书房拿资料,刚一站定却浑身一僵,如遭雷劈。   那什么……她的小黄人睡裤,好像没来得及换?   她缓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然而这时候已经于事无补,她没忍心回头确认镜头的角度,抬头挺胸,左右脚打了一次架,手扶着桌沿慢慢转身离开。   那头许淮颂握拳掩嘴,忍笑。再过两分钟,看见她换了一条半身裙,若无其事地回来。   他也就恢复了冷淡的表情。   为了掩饰尴尬,阮喻坐下后语速极快,直奔主题:“之前一位业内朋友已经做了一部分反调色盘,我摘了其中几个比较典型的例子,认为可以作为反击方向。”   许淮颂点头示意她继续。   她翻开资料,让自己集中注意力,说:“第一个方向是细节设置类。比如对方在调色盘提到的罐头花,虽然那段描写,我的确发表在对方作者之后,但翻到第七章可以看到……”   许淮颂跟着翻到相关章节。   她把碍事的头发别到耳后,在资料上拿荧光笔打个圈,拿起来对准镜头:“这个位置,我做过铺垫,说女主角喜欢向日葵和薰衣草。而这处铺垫却发表在对方作者提及这两种花之前。也就是说,表象上的先后不一定作数。”   许淮颂点一下头,示意这个方向没问题。   得到肯定,阮喻继续:“第二个方向是情节设置类。比如我在第十章写到的,男主角和几个配角的对手戏。”   许淮颂再次翻到对应页码。   阮喻却顿住了,有点心虚,因为这段完全是真实经历。   高一时候学习压力没那么大,十班有几个痞坏的男生特别闹腾,嫌学校食堂难吃,三天两头翻墙出去买炸鸡。   有一回,她碰见许淮颂跟他们走在一起,其中一个男生勾着他肩,小声说:“下课弄把梯子来,放后门墙根那儿。”   她当时很惊讶,想许淮颂这样清冷优雅,天外谪仙似的人,明明该喝露水长大的,怎么会跟他们沆瀣一气,为满足口腹之欲贪炸鸡?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推开对方的手,语气冷淡:“没兴趣。”   但对方简直是恶霸,又把手勾回去:“你不弄?那把你手机交给老阮了啊!”   “老阮”是阮喻的爸爸。她知道她爸的暴脾气,一听急了,想听听许淮颂打算怎么应付,可那群人已经拐进了教室。   没法知道后续,为了不让许淮颂陷入可能的危机,下课后,她凭着爸爸的关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后勤那儿弄来一把梯子,偷偷放到学校后门墙根草丛里,然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阮喻把这段原封不动搬进了小说,怕被认出来。   看她出了半天神,许淮颂发问:“怎么?”   她一秒神魂归位,继续说:“这段情节,另一本作品也有,但仔细看,发展后续和着墨意图完全不一样。我的版本是女主视角,后续是女主角偷放梯子事件,意在展现她的暗恋心境。”   “但对方作者的版本是男主视角,后续是一段男主角的心理描写,说他其实很喜欢吃炸鸡,只不过当时晓得女主角在附近,觉得翻墙这事丢脸,才故意表现得不食人间烟火。这边的着墨意图,是为了体现男主角的表里不一。”   许淮颂听到最后轻咳了一声,随手拿起手边杯子,喝了口水,然后说:“这个方向也没问题。”   看他没什么特殊反应,阮喻放心了,点点头换下一个角度:“第三个方向是人物设置类。虽然两本书有多处撞梗,但就像上个例子所说,实际上人设有所区别,尤其男主角这个人物,在我的版本里属于内向类型,但在对方作者的版本……”   她一下找不准形容词,正思索呢,突然听见“啵”一声清响,大概是许淮颂收到了微信消息。   他没理,以眼神示意她继续。   但阮喻还没开口,那头又响起了一声提示音。紧接着,消息夺命似的不断弹出来。   许淮颂皱了皱眉,不得不点开看。   诗精病:「哥,我又把阮学姐的小说看了一遍。」   诗精病:「妈了噜太好笑了!怎么在她那儿,你是那种人呢?」   诗精病:「你以前是不是每天在她面前装比?」   诗精病:「哥你真时髦,在那个还没有“装比”这词的年代,就已经学会了装比!」   诗精病:「啊,不过这样看来,阮学姐喜欢那款啊,你小心人设不要崩哦!」   许淮颂:“……”   他小心着呢,用她说?   诗精病:「唉,话说回来,哥,我还挺同情你呢。别说阮学姐现在可能不喜欢你了,就算还喜欢,那她心里那人也不是真的你啊!」   许淮颂忍无可忍打字:「作业太少了?」   阮喻看他似乎咬了咬牙,情绪不太对,小心翼翼问:“你有事要处理的话……”   “没。”许淮颂抬头,立刻恢复到冷漠疏离的状态,“继续。”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觉得“忠言逆耳”,还是有必要重视许怀诗的提醒,于是一心二用,随手打开搜索引擎。   为切合国情,他使用了百度,输入:「怎样成为一个高冷的人。」   点击“百度一下”之后,第一条就是“百度知道”。   还真有人跟他提了一样的问题。   他正打算点进去看详情,却先一眼看到底下露出的第一句回复:「做啥梦呐大兄弟,能问出这种问题,那这辈子是铁定做不成高冷贵族了啊!」   “……”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第10章   结束这场视频通话,阮喻阖上笔记本电脑,累得像刚跑完八百米。   通话的最后,许淮颂让她就刚才提到的几个方向,结合原有反调色盘,把双方作品做初步对比,整理成文档,问她需要多久。   她估算后说三天。   这个估算是打了鸡血的速度,得僵着个“老颈椎”全程高强度工作,阮喻已经做足心理准备,但许淮颂好像很忙,说一礼拜后才有工夫跟进她的案子。   她就放宽了自我要求,甚至在第七天完成工作后,接受了沈明樱的外出邀约。   沈明樱是拉她出来逛街散心的,刻意一路没提糟心事,倒是问了她一句,有没有在许淮颂面前穿帮。   她一脸“人间不值得”的生无可恋:“没有,可是明天又要视频了……”   沈明樱笑得花枝乱颤。   两人逛了一天,胳膊上大包串小包,傍晚临要打道回府,到了最后一个战地香水专柜。   沈明樱依然精力充沛,兴冲冲进去,随手指了两瓶叫阮喻试试,然后去挑自己的款。   导购上前来,边讲介绍词,边把香水喷到试香纸上,晃了两下递向阮喻鼻端。   花果调的香水,前调柑橘和青檬果的气息沁人心脾,像回忆里盛夏的味道,澄澈鲜亮,又隐隐酝酿着一丝终将应验的苦涩。   初闻还算舒畅,但阮喻低头的瞬间却滞了滞。   不是因为这个香气,而是她觉得背脊凉凉的,身后好像有人在看她。   导购看她这一顿,误以为她不喜欢这个味道,转而又拿起另一瓶。   她顺势回头扫了一眼,没发现不对劲,再看不远处的沈明樱,正试香试得起劲。   阮喻按捺下疑虑,连续试了几瓶后,那种毛骨悚然的不适感却越来越强烈。   她跟导购摆手示意暂时不需要了,正要往沈明樱那儿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个惊讶的女声:“阮学姐,真是你啊!”   阮喻回过头,看见个瘦白娇小的女孩子拎着LV的“便当包”向她招手。   有点眼熟,但又不是一眼就能认出的程度,她迟疑道:“不好意思,你是?”   小姑娘好像有一瞬挫败,但很快提起兴致上前来:“我是岑思思啊,学姐,你不记得我啦?”   岑思思?阮喻大脑急速运转,愣了会儿才把那点微末记忆拼凑完整。   哦,好像是小她三届的直系学妹。开始是在校会认识的,她作为大四“老人”参加新一届迎新会,碰上同系的就多聊了几句。但之后除了路上偶遇打个招呼,也没什么特别的往来了。   岑思思笑得露出一对虎牙:“真的好久了,刚才偷瞄你半天,还怕认错呢!”顿了顿又说,“没想到你毕业后也留杭市了啊。”   正说到这儿,沈明樱挑完香水过来了。她大学时跟阮喻同城不同校,并不认得岑思思。阮喻就介绍了一下双方。   三人堵了一截通道,来往行人侧身经过,阮喻赶紧避让。   岑思思似乎也发现这儿不是说话的地,说:“阮学姐,这么巧碰上了,咱们上顶楼坐坐?”   阮喻看了沈明樱一眼。刚才两人预计挑完香水就回,沈明樱已经联系男朋友来接,这会儿估计快到了。   “那你们叙旧,我先撤?”她当机立断,“这大包小包我给你送回公寓去,反正顺路。”   她男朋友开车来,阮喻就没跟她客气,转头跟岑思思一起上了顶楼一家甜品店。   其实她没觉得两人有什么“旧”好“叙”,挡不住热情,就请她吃了几份甜品,聊聊近况。   因为自认不算熟,她话不多,被问及职业时含糊答:“算是自由职业。”   岑思思“哇”了一声:“难道是作家?”   这个联想倒也不算突兀,因为两人都是中文系出身。   阮喻说:“算不上,就是普通写手。”因为不想被刨根究底问笔名,她说完就掌握主动权,转移话题,“你呢,毕业后找了什么工作?”   岑思思咬着吸管,有点不好意思:“我啊,在家里公司上班呢。”   阮喻刚想说“也挺好的”,就听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是刘茂来电。   她怕有要紧事,起身说:“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岑思思目光掠过她屏幕上“刘律师”三个字,点点头:“客气什么呀,你忙。”   阮喻到店门外接通电话,听见那头说:“刚刚得到法院消息,案子进展到追加被告这一环了。”   刘茂办事效率高,六天前就向法院提交了起诉状,又申请了调查令。起诉对象最初是微博,法院受理立案后,要求平台提供侵权人相关信息。运营方不可能代为承担责任,必然配合调查。   现在他那儿大概有了写手“苏澄”的身份信息。   “顺利就好,辛苦你了。”阮喻说。   “客气什么,我不是来邀功的,是想问你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你可能和被告认识。”   阮喻一愣:“认识?”   “对,我之前听阮叔叔说,你是杭大毕业的吧?被告跟你同系,低你三届,叫岑思思,有印象吗?”   阮喻:“……”   这把狗血真是来得猝不及防。   她下意识把头偏向甜品店的落地窗。岑思思正咬着吸管瞅她,见她望来,还冲她笑了笑。   唇红齿白,杏眼亮得滴水。   阮喻回她个笑,在刘茂问“怎么了”的时候,转过眼说:“……我跟她吃甜品呢。”   这下换成刘茂噎住了。   她冷静了下,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问:“你的意思是,从网暴泼脏水到今天偶遇,或许不是巧合?”   说到这里,刘茂还没答,她自己就先不寒而栗起来,结结实实起了层鸡皮疙瘩。   “不排除这种可能。”   “可我不记得在校期间跟她有什么过节……”   “那善意地想,也许只是巧合,但就算不是,你也别慌。你先告诉我,她知道你在跟谁通话吗?”   阮喻回忆了下:“可能看见我给你的备注了,写的是‘刘律师’。”   “那你跟她开诚布公谈。”   阮喻皱了下眉,她这都还没缓过神来呢,就要抡刀子上了?   “如果她不知情你的笔名,既然你们有这层关系在,那么我建议私下调解,争取一份对你利益最大化的和解方案,比对簿公堂更好。诉讼程序太耗时,相比其他官司,维护名誉权尤其宜早不宜迟。”   “但如果她从一开始就居心不良,那么‘刘律师’三个字就足够叫她猜到你在准备什么。何况她这两天本就该接到法院通知,不久后你们一样得敞开天窗,现在已经不存在打草惊蛇的问题……”   刘茂细细交代着,阮喻挂掉电话后,硬着头皮推门回了修罗场。   最近这日子,真是越过越玄幻了。   她一路回想近年来跟“苏澄”之间的种种不对付,试图把那些纠葛跟这个直系学妹对应,还不等理个清楚,就见岑思思回过头来,目光粘在她脸上,问:“学姐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阮喻干笑一下,坐下后眼一闭心一横,开门见山:“学妹,你是不是在晋江有个叫苏澄的笔名?”   岑思思惊得瞪大眼睛:“学姐你是神仙吗?”   她清清嗓子:“我不是神仙,我是温香。”   岑思思一下巴磕到玻璃杯沿,龇牙咧嘴拿手揉,疼得一双眼直冒泪花,半天才缓过劲,说:“学姐,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阮喻默了默,滑开手机,翻到晋江页面给她看。   她傻了眼:“世界太小了!”说完大概记起了网络上的腥风血雨,“那学姐,之前微博上……我,我冷静下……”   她说完后拿手掌不停扇风,一张脸憋涨得通红,过了很久才正襟危坐起来:“学姐,这事误会大了,早知道温香就是你,我肯定不会发那条长微博……”   阮喻按刘茂提醒把控场面,占牢上风,说:“为什么?”   “你哪可能做抄袭这种事啊!”她看起来比阮喻的书粉还义愤填膺,只是很快又泄了气,“学姐,你是不是把我告啦?”   阮喻听刘茂的,不避讳,点了点头。   她瘪了嘴:“嗯,本来就是我对不起你……”   “我也没想把事情闹大,如果你觉得是误会,我们也可以考虑和解。”阮喻挤出还算个和煦的笑来。   “真的吗学姐?”岑思思长吁一口气,“那就太好了,这事要给我爸知道,还不得骂死我。你愿意原谅我的话,我一定向你公开道歉,争取消除对你的负面影响,以后再不犯蠢了……你就是让我做牛做马补偿,我都……”   “多大点事,”阮喻笑着打断她的豪言壮志,“不过和解程序我不懂,还得请律师跟你谈。明天周一,你有时间吗?”   岑思思面露难色:“公司一天的会,我可能走不开,要不后天?”   “行。”   “那法院那儿……”   “我可以联系他们暂缓进程,你放心。”   岑思思绞着手指点点头,低着脑袋不敢看她。   阮喻眼见这么尴尬着也不是个事,跟她交换了微信和手机号码,就找借口回家了。   到公寓,她拨通刘茂电话,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谈话经过。   刘茂在上一通电话里教她少说话,多观察,听完后就问:“在你看来,被告说谎了吗?”   阮喻不想觉得她说谎。因为真要是这样,回头一看过去几年,真当细思极恐。   可是:“说不好……她的一系列反应,给我一种用力过猛的感觉。”   “我明白了。”刘茂宽慰道,“没关系,你做得很好,剩下的交给我……和许律师就行了。”   一听许淮颂的名字,阮喻又记起明早要打的那场“仗”,问:“现在情况有变,许律师那儿的工作,还继续吗?”   刘茂沉吟了下:“我会跟他说明情况,暂时按原计划来吧。”   “好吧。”   阮喻叹口气,挂了电话身心俱疲,洗完澡早早睡觉,第二天八点就准时陷入了被许淮颂支配的恐惧。   因为想着岑思思的事,接通视频时,她情绪不高,朝镜头心不在焉说:“许律师早。”   许淮颂还在上回那间书房,淡淡看了眼窗外:“不早了。”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干笑一声。   许淮颂看看她,拿起手边资料,语气不咸不淡:“文档我看了。”   文档是阮喻昨天出门前发给他的。她问:“你看有什么问题吗?”   许淮颂刚要答,忽然瞥见微信闪了闪,看又是许怀诗,原本没打算理,目光一掠却瞟到她前半句话:「哥,那个苏澄居然……」   见是正事,他只好跟阮喻说“等等”,点开了消息。   阮喻百无聊赖地听着他那儿起起伏伏的消息音,直到一刻钟后,发现她自己这边的,跟他响成了一个频率。   点开微信一看,见是刘茂把他俩拉进了一个群组。   他正往群里发图,连续三张,看小图是微博私信界面,后面附了一句:「两位,看看这个。」   阮喻打开大图,一下被气笑。   这是出自“写诗人”的一份聊天记录截图,第一张图显示一个自称“苏澄”的微博小号主动联系了她,建议她以侵犯著作权为由起诉“温香”,并罗列了一大堆这样做的好处。   “写诗人”暗示自己不信她是“苏澄”。“苏澄”为说服她,只好用大号发了条消息借以证明。   阮喻一气之下就没把持住淑女形象,指着屏幕说:“真是绿茶啊?”   许淮颂神情明显一滞。   她意识到失态,不自然地捋了捋刘海:“不好意思,我激动了。”   但许淮颂却只是眨了两下眼,问:“绿茶是?”   他大概不太关心国内的网络流行词。阮喻轻咳一声,一本正经说:“就是喝的绿茶,我朋友刚才发了我一个网购链接,呵呵……”   许淮颂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了,然后打开了百度。   阮喻就继续点开后面两张截图看。   聊天记录是“苏澄”小号和“写诗人”的深入交涉。最后,后者说,她会联系律师,真诚考虑这个建议。   但既然这份聊天记录到了刘茂手里,阮喻想,“写诗人”应该是她的盟友,这句“真诚考虑”估摸着是唬人。   她问许淮颂:“是刘律师教她这么说的?”   许淮颂想说“是他”,但不能,于是点点头:“可能吧。”   刘茂作为委托代理人,跟案件关键人物“写诗人”有所往来并不奇怪,阮喻没多想,又问:“那接下来怎么办?”   “你问刘茂。”他说完就忙着低头敲字,看都没看她。   阮喻也没大在意,回头在群里发消息问刘茂。   过了足足两分钟,他才回:「生气的话,把岑思思微信拉黑吧。」   “……”这种小学生闹脾气的做法,出不了气吧?   她刚想委婉地说,这样会不会太意气用事了,就看许淮颂在群里发了消息:「你小学生?」   至坤刘茂:「……那你说怎么办?」   许淮颂:「你去协助当事人做网络证据保全。」   至坤刘茂:「……好的,然后呢?」   许淮颂:「没你事了。」   阮喻再次感觉到,许淮颂和刘茂的关系好像真的不太好。   为了缓和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打字:「麻烦刘律师啦!」   刘茂连句“不客气”也不回就没了声。   那边许淮颂敲敲桌子,拉回她的注意力:“有被告手机号吗?”   她点点头:“有。”   “录音取证会吗?”   阮喻一愣,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   真要像刘茂说的,立马跟岑思思闹掰就太傻了,她应该假装不知情,向她套话,这样,除了“写诗人”那份聊天记录外,她在庭审中就又多一份辅证。   想通这点,阮喻不禁对许淮颂的聪明才智肃然起敬,想他真是比刘茂靠谱,坐直了说:“不太会,你能教我吗?”   “嗯。”   另一边的刘茂寂寥地靠着转椅,看着几分钟前,自己跟许淮颂的私聊对话,叹息了一声。   许淮颂:「等会儿她会问你接下来怎么办,你就说拉黑被告出气。」   至坤刘茂:「为什么?拿出点律师的专业精神来好吗?这种时候应该套话取证。」   许淮颂:「我知道,你按我说的答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是我们茂茂又做错了什么呢?第十天的红包,为可怜的茂茂送上。   颂颂:百度上说的这个,绿茶婊是什么?   茂茂:呵呵,你去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第11章   阮喻一脸的虚心求教。   许淮颂十指交握,腰背笔挺,看着她陈述要领:“一份有效的电话录音,首先要引导对方确认身份,电话接通的第一时间就必须把握先机。”   她点点头问:“然后呢?”   “递交给法院的录音不能剪辑,但庭审时间有限,因此要控制通话长度,在不被对方识破的前提下直奔主题。”   也就是说,既然高度怀疑岑思思曾恶意雇佣水军,购买热搜,就要诱使她说出实情。   阮喻皱皱眉头:“真有人会傻到亲口承认吗?”   “正常情况下不会,所以这才是难点。”许淮颂说着,瞥了眼她空荡荡的手。   阮喻迅速领悟,一把拽过桌上便签本和笔,专注地盯着他:“许律师请讲,请讲。”   *   半小时后,她的便签本上已经密密麻麻一片。见许淮颂说完了,她问:“现在就打吗?”   他摇摇头:“北京时间十二点。”   那个点刚刚结束午餐,脑供血少,对方思考力降低,相对不容易起疑。   “可是那时候,我自己智商也会变低吧?”   许淮颂噎了一下,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还有点蠢萌……   他抬眼说:“你不会提前吃饭?”   “……”也对。   阮喻不自然地掩着额,尴尬片刻后想起个事,突然抬头。   这一抬头,就发现许淮颂正盯着屏幕看。   她一下顿住,张嘴想问他怎么了,却发现他右手似乎正在滚鼠标,看上去是在察看什么文档。   而不是她。   阮喻暗暗发窘,清了清嗓叫他:“许律师。”   许淮颂点一下头,估计是懒得说话,示意她有事说事。   “等会儿电话录音,不知道会不会出现我没法处理的突发情况,那个……”她指了一下镜头,“你能开着视频通话吗?”   阮喻的心态,不过就像患者对医生的职业信赖,但这缺他不可的样子,看在许淮颂眼里又是另一回事。   他“嗯”了声,偏头抿了一口咖啡,企图缓解心底那阵异样的感受。   阮喻放了心,在心里默默演练起对话,大半个小时后,听见许淮颂敲了敲桌子。   “十点半了。”他说。   “那我去做点吃的,”她搁下便签本,指了指屏幕,“把视频关了?”   “不用,我也要去吃饭。”   阮喻稍稍一愣。   旧金山都晚上七点半了吧,他没吃饭?刚才还空腹喝咖啡?   这发愣的间隙,许淮颂已经起身离开座位,阮喻也就不好贸然关掉视频,扭头去了厨房,打开冰箱思考做点什么。   但可能是紧张,她一点胃口都没有,拿了杯酸奶,往里加了几勺水果麦片就回到了电脑前。   她想再复习复习对话,反正许淮颂也不在。   这么想着,就对上了屏幕里的一双眼睛。   “……”   “……”   许淮颂根本没走,就坐在电脑前吃通心粉。   阮喻的眼珠子缓慢地转了一圈。   说好的要去吃饭呢?怎么把饭端来电脑前了?难道是想趁她不在,窥探她隐私吗?   她这边一动不动杵在电脑前,许淮颂却似乎很淡然,顿了一顿后,优优雅雅细嚼慢咽,一边翻看手边文件。   原来是边吃饭边忙工作。   意识到自己再次自作多情了以后,阮喻尴尬地坐下来,一手翻开便签本,一手慢吞吞搅拌酸奶。   可等舀起一勺塞进嘴里的时候,她又顿住了。   麦片还没泡软,嚼起来会有一些比较动感的声音,好像不太适合这个氛围。   毕竟她跟许淮颂高中时期就没说过几句话,现在更谈不上熟,这么面对面隔着屏幕吃饭,她还嘎嘣嘎嘣脆的,实在不自在……   阮喻痛苦地含着这口酸奶,一直含到麦片差不多软了,才一点点嚼下去,然后轻咳一声,说:“许律师,你好像挺忙的?”   许淮颂正好塞了一口通心粉到嘴里,不方便说话,顺势点了一下头。   阮喻一脸高兴:“那你先忙,到点了我再联系你吧!”   他的通心粉还没咽下去,又没理由摇头,只好继续点了一下。   阮喻松了一大口气,飞快点叉。   *   直到北京时间十二点一刻,两人才再次通了视频。   阮喻握着手机,一直深呼吸。   许淮颂看得出来她很紧张,这么打过去铁定露馅。可取证的机会只有一次,失不再来。   他想了想,不答反问:“做套眼保健操?”   “啊?”   他举起手边稿件,晃了晃:“看起来有用。”   哦,他是在说《好想和你咬耳朵》里,女主角被男主角牵手的那个晚上,激动得怎么也睡不着,做了十几遍眼保健操才平复心境,顺利入眠的事。   但这是经过她美化改编的。   阮喻皮笑肉不笑:“小说都是骗人的。”   事实是,她在快天亮的时候清醒过来,想既然许淮颂说牵错,那大概是心有所属了吧,然后又气又委屈地骂了他一百遍渣男,才睡成了回笼觉。   十八岁的女孩子太不讲道理了。现在想想,许淮颂不喜欢她又有什么错呢?   还好她没把这句“渣男”写进小说。   许淮颂不知道她心里这些歪脑筋,听这一句“小说都是骗人的”,稍稍一默,垂了垂眼。   倒是阮喻放松不少,捏着手机说:“我打啦?”   他回过神:“嗯。”   阮喻开启录音软件,拨了岑思思的电话,开到免提。   十秒后,电话被接通。   她抢先道:“你好,我是阮喻,请问是岑思思吗?”   对方立刻答:“我是,学姐,我存过你号码啦!”   身份确认完成。   阮喻瞄了眼屏幕里朝她点头肯定的许淮颂,继续说:“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的,你说。”   “是这样,和解的事,本来打算明天请律师跟你谈,但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该先跟你聊聊。”   “嗯?”   “其实前段时间,有家电影制作公司就版权改编事宜联系过我。”   岑思思低低“啊”了一声,似乎预感到事情走向。   “那边希望我妥善处理这件丑闻,否则影视改编也会被搅黄。所以这次,我的律师不仅代表我个人利益,他们要求你在道歉声明中,承认自己除发布具有影射含义的长微博之外,也曾煽动水军,购买热搜攻击我。”   “我……我没有啊学姐!”   对话进行到这儿是个关键点,阮喻忐忑的情绪又上来了,攥着手机下意识看许淮颂。   他不能出声,仅仅向她点了一下头,比口形:继续。   阮喻抿了一下唇:“这声明确实为难人,但制作公司的意思是,和解不成就继续起诉。”   “可是学姐,我真没故意攻击你……”   “我知道,毕竟你当时不晓得温香是我。我既然打了这通电话,就是想听听你的说法。我俩师出同门,商人不讲情面,我还能不讲吗?”   以白莲之道还至绿茶之身,这话说得,阮喻自己都有点感动。许淮颂写的八点档台词真是太行云流水了。   “你要是顾及情面,制作公司那边怎么办?”   这一问不在计划范围内,阮喻微微一滞,随即看见屏幕上弹出许淮颂的消息:「叹气。」   她立刻酝酿出一声叹息。   那边岑思思似乎听出她的为难,打起感情牌:“学姐,我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当时我只是雇了一小批水军想试试,谁知道一发不可收拾,一路蹿上热搜……你一定得帮帮我,让那边通融通融,不然我……我就全毁了……”   许淮颂比个“到此为止”的手势。   阮喻瞄他一眼,迅速接:“行,能帮的我一定帮,我会再跟律师谈谈的。”   电话被挂断,她小心翼翼按下结束录音,凑近镜头问:“这样行了吗?”   许淮颂点个头:“录音给刘茂。”   阮喻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套话的原理说起来也不难。正如许淮颂所讲,法律规定,只有原作者才能指控著作权侵权行为,岑思思本身没有起诉资格,之所以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只是为了“缓兵”,争取让“写诗人”先一步起诉成功。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假设阮喻对和解产生动摇,她为了稳住她,必然会作出自认无伤大雅的,言语上的退让。   现实果然跟许淮颂预料得一分不差。   紧张过后松懈下来,阮喻通体舒泰。   这种奸爽奸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跟律师一起干不犯法的坏事,这么开心吗?   她心情一好就有点忘形,说:“我这演技是不是够上八点档了?”   许淮颂垂眼敲键盘,不知在忙什么,随口说:“够糊弄外行。”   她一噎,那他是这方面的内行吗?   正疑虑自己的演技在他面前是不是很不过关,就听见他的手机响了。   许淮颂没关掉电脑视频,直接接了电话,说的是中文:“在家。”   阮喻听不见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只能听见他单方面的零碎回答:“不排除是被告实施的报复行为,S.G的高层应该最清楚,被告有能力对炸弹实施计算机远程操控。”   许淮颂的语气很平静,但阮喻却吃了一惊。   似乎是见她被吓到,他看了她一眼,拿起手机,起身走到窗边:“这是警察的事……”   阮喻就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了,等他回来,她没忍住问:“出了什么事吗?”   许淮颂摇头,示意没有。   她“哦”一声,说:“今天谢谢你啊,许律师。”   许淮颂抬了抬眼皮。这是利用完人就跑,在说结束语了?   看他没反应,阮喻自顾自接下去:“本来要谈案子的,不过你那儿太晚了……”   正说到这,不知哪儿冒出“喵呜”一声猫叫。   她停下来左右看看。   但当然不是她这儿的猫。   家里已经没有猫了。她刚毕业那会儿倒是养过一只,可惜后来病死了,她难受很久,虽然喜欢,却不敢再花心思养第二只。   那么,就是许淮颂那边的声音了?   她正奇怪,就看屏幕里的人再次离开了座位,走开几步,再回来,怀里多了一只猫。   一只看起来两三个月大的,水灵水灵的小橘猫。   阮喻的目光一下被揪住。   许淮颂一边顺着猫毛,一边瞥她:“你刚说什么?”   她盯着幼猫挣扎了五秒钟,血槽渐空,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我说你那儿太晚了……方便继续谈案子吗?”   许淮颂点个头,语气勉强:“行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人渣!你连猫都不放过!你考虑过人家小喵咪的感受吗?不,你没有,你只在乎你自己! 第12章   他坐下来,把橘猫搁到一旁,抬头就见阮喻一边挪来稿件资料,一边斜着眼往他手边瞥。   那只猫正四脚朝天,翻着肚皮扭来扭去。   毛茸茸的尾巴尖扫得他手背发痒,有那么点妨碍公务。   他把它抱远一点,垂眼翻开文件,说:“几个问题……”说到这里又顿住。   因为阮喻好像没在听,一个劲瞅桌角,上半身甚至前倾到了六十度,一副要穿屏而来的架势。   可镜头就那么个角度,再凑近也最多看见一只猫耳朵而已。   许淮颂低咳一声。   她这才回神,坐直身板:“啊,许律师,你说。”   “第十四章,第三段。”   阮喻翻到对应段落,发现刚好是一段关于猫的描述,讲女主角途经艺术馆,碰见男主角在草丛里投喂流浪猫的事。   为增加“粉红元素”,她写这段时,在现实基础上作了改编,设定男主角其实并不喜欢猫,只是因为女主角喜欢才爱屋及乌。   “我不喜欢猫,我喜欢你。”这句内心独白,跟“写诗人”那边一字不差。   针对这处雷同,阮喻苦思冥想,没找到反驳方向。   看许淮颂完全公事公办,丝毫不像记得的模样,她放心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点一下头:“两边有细微差别。你塑造的人物心理是‘爱屋及乌’,但对方不是。”   “欸?”   阮喻一愣,翻开另一沓文稿,把相关情节读了两遍,恍然大悟。   对方笔下的男主角并不是就此喜欢上了猫,而是早早算计到女主角将要路过艺术馆,所以刻意演了这一出博好感。   只是“写诗人”把这段真相描述得非常隐晦,而阮喻又先入为主地产生了思维定式,所以当局者迷了。   说起来,虽然大纲是她原创,但客观上讲,“写诗人”这么一改编,从人设上来讲更有张力了。   她作好批注,把这点作为反驳依据,然后问:“还有吗?”   “第三章,第七段。”   阮喻翻回去找到对应段落,看到一段女主角拒绝“烂桃花”的情节。   由于阮爸爸的关系,当年她在许淮颂班上有那么点知名度,曾经惹来过十班一个男生的追求。   对方是不学无术的那类人,被女同学封了个“道明寺”式“霸道总裁”的称号,幼稚的手段层出不穷,有一次在班上单方面大肆扬言,说她是他的。   阮喻不堪滋扰,听说后又气又急,被逼哭了,也做了回大老虎,站在十班教室门外,气势汹汹地当众回绝了他,叫他别再死缠烂打,打扰她学习,最后说:“道明寺了不起啊,我喜欢的是花泽类!”   男生当场懵成一只陀螺,十班人哄堂大笑。   这一段看似是支线情节,实则不然。   因为在阮喻的设定里,除了本身性格原因外,男主角就是由于这一出插曲,才迟迟没向女主角告白的。   喜欢所以不打扰。——这是阮喻替他编造的理由。   她抬头问:“这里怎么了?”   她记得这一段不存在撞梗问题,“写诗人”并没有写类似情节,而是在看了她的细纲后另辟蹊径,由此延伸出——男主角记下了女主角的话,从此以后就把自己往“花泽类”的方向打造。   许淮颂眨了眨眼:“不符情理。”   “情理?”   “这个理由不够服众。”   “那他还能因为什么不告白?”   阮喻脱口而出,问完自己却先噎住了。这是做什么,她跟一个律师讨论起怎么写小说来了?而且,他们是不是跑题了?   许淮颂垂了垂眼,眼底情绪不明,随手端起一旁的恒温咖啡要喝。   但他忘了猫在一旁。拿过杯子的一瞬,小橘猫一爪子搡过来抢食,撞得他手一晃,咖啡洒了它满屁股。   猫“嗷呜”一下高叫,阮喻跟着扬声一句“哎呀”。   原先的低气压情绪一下消散无踪,许淮颂被重叠在一起的两个声音震得一愣,还没作出反应,就听阮喻问:“咖啡烫不烫?快给它擦擦!”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背。   他也被洒到了,她看不见吗?   许淮颂瞥她一眼,说“不烫”,扯纸巾抹了下手背,然后抓起“喵呜喵呜”叫的猫来擦。   阮喻赶紧制止他:“用湿纸巾!干的太粗糙了。”   他看她一眼,只好又转头去找湿纸巾。   可擦完以后,猫屁股还是黏糊糊的。   眼看它不肯自己舔干净,阮喻问:“它多大了,能洗澡了吗?”   “三个多月了吧。”   “那你帮它洗洗,案子可以等会儿再说。”   许淮颂暗暗叹息一声,抱起猫朝外走,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怎么洗?”   “这不是你的猫?”   他摇头。   那是谁寄养在他这儿的?   阮喻晃了晃神,听他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怎么洗?”   这叫她怎么说?她想了想:“猫浴液、吸水毛巾、猫刷、吹风机,都有吗?”   许淮颂点点头。   “哦对了,还有福来恩。”   “嗯。”   “那你准备一下,在澡盆或者浴池洗都行,用三十五到四十度的温水,注意……”   她话没说完,就看到许淮颂放下猫,朝电脑走过来:“等等。”然后搬起电脑就往浴室走。   镜头一下子晃起来。   阮喻在心底“嚯”出一声。   这突如其来的女友视角算哪门子事?   许淮颂把笔记本电脑搁在盥洗台,二话没说转头就走,留阮喻在那头:“哎你……”别走啊!   镜头正对着他大敞的淋浴间,太尴尬了吧。   等了半天,许淮颂才抱着猫和一堆用具回来。   狭小的空间,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微妙,好像这层薄薄的屏幕消失了,两个人一起身处浴室一样。   阮喻清了下嗓,说:“你先调水温。”   许淮颂把猫放在一边,摁了几下淋浴间的调温键,摘下喷头试水温。   “等会儿别用喷头淋,把水放到澡盆,不要没过猫脖子。”阮喻看着他蹲在地上的背影,继续说。   许淮颂一一照做,但猫满三个月不久,还不习惯洗澡,一入水就要跳出来,一下溅起一瓢水。   他的衬衫很快湿了一片。   “左手拿住它脖子。”阮喻赶紧说,又补充,“下手别太重。”   “然后呢?”许淮颂提着湿淋淋的右手,回头问。   “把它脖子以下的毛发都润湿,抹上浴液,轻轻揉搓。”   他继续照做,上浴液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手滑,左手松了一下。   结果当然又迎来幼猫的挣扎,水“哗啦”一下再次溅上他的衣服。   阮喻几乎都能透过他湿透的白衬衫,隐隐约约看见他腹肌线条了。   “……”她赶紧别过眼。   许淮颂瞥瞥她,又转回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弯了弯嘴角,专心给猫搓澡,等泡沫被彻底洗干净,才说:“好了。”   阮喻回过眼,视线落在他头顶:“拿吸水毛巾给它擦擦,开吹风机的时候用热风,先拿远点,调最低档的风量,别吓着它。”   许淮颂站起来,把猫放上盥洗台,打开吹风机开始忙活。   因为角度问题,镜头没有收入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在浴室淡黄色顶灯的映衬下,他轻抚幼猫的画面像被镀上了一层柔光,叫人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阮喻的思绪渐渐飘远,恍惚间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艺术馆圆顶大楼,在那片雨后青草地,也有这样一只猫和一双手。   这一幕,就像电影大师构造的一组长镜头。   时空的变幻自然而然渲染了观众的情绪,时过境迁的感慨与物是人非的遗憾突然被放到很大。   橘猫被伺候得舒服,低低呜了几声。阮喻回过神来,发现它的毛发干得差不多了。   猫被抱出去,许淮颂再回来的时候,旁若无人地扯出衬衫,开始解纽扣,从下往上。   阮喻:“?”   三颗纽扣之后,她反应过来,大声制止他:“许,许律师!我还在这儿呢!”   许淮颂动作一停,望向屏幕,淡定自若:“哦,忘了。”见她一脸窘迫,又说,“我要洗澡。”   “那你把我搬……不是,把电脑搬出去啊!”   许淮颂的表情显得有些费解:“你不会关视频?”   “……”   说的对。阮喻连句“再见”也来不及讲,飞快点了挂断,坐在电脑前喝水压惊。   一刻钟后,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思思:「学姐,方便的话,现在能见个面吗?」   她盯着手机屏幕,在许淮颂那边降空的智商直线回升。   突然急着见面,岑思思知道自己刚才被录音了吧?   许淮颂也说过,这事藏不了多久,对方事后一般都能回过味来,但录音已经拿到,也无所谓了。   阮喻疲于跟她再打交道,直截了当说:「不方便,还是之后法庭见吧。」   发完直接拉黑。   没两分钟,显然明白了究竟的岑思思一条短信飙过来:「用这种下作手段,不怕你粉丝知道?那咱们就比比谁更下作吧。」   作者有话要说:  儿童节拿腹肌色诱,你考虑过我们这些孩子的感受吗许淮颂? 第13章   阮喻觉得这个逻辑挺稀奇。真要捅出真相,岑思思不也等于露了老底?   但也不是没可能。因为她记起许淮颂刚才那通电话,似乎提到了一桩被告针对原告的报复性事件。   被告在面临巨大的败诉风险时,可能会产生鱼死网破的心态。   想到这里,出于类比心理,阮喻在网页里输入许淮颂口中的“S.G”搜索起来。   最新的相关报道停留在前阵子一场庭审上。她没发现太多被告的信息,反而注意到了另一个名字:Hanson。   许淮颂的英文名。   思维跑偏,她改而点进这个关键词,看到一篇访谈性质的英文报道,介绍了他和S.G的渊源。   文章说,S.G曾在三年前因侵权事件遭到同行起诉,受丑闻波及,股市暴跌,面临严重的资金危机。   当时在加州律师界颇享名望的许爸爸作为S.G的辩护律师,接手了这个案子,却在开庭前两天突发脑梗,抢救过来后被诊断为“脑血管性痴呆”。   临阵换军师太忌讳,如果因此败诉,S.G将全面崩盘。可延迟开庭也不行。案子一天不解决,股市情况就会持续恶化,公司一样得完。   时间只剩两天,董事会坐不住了,派代表到医院频频询问医生,许爸爸在短时间内复健的可能。   结果当然是不可能。   最后许淮颂站了出来。——那年刚刚念完LLM,考过CA Bar,入行不久的许淮颂。   因为他跟在父亲手底下学习,相当于从头到尾接触了整个案子,S.G最后死马当活马医选择了他。   没人抱有太大希望。   但结果是,许淮颂在复杂的案件背景下,争取到了当庭宣判。   S.G胜诉了,起死回生。   阮喻缓缓滚动着鼠标,拉到了文章的最后一句话:That's an incredible legend.——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传奇。   也许在说许淮颂,也许在说S.G。   但阮喻却只想到,许爸爸后来怎么样了?   *   次日,时隔十来天,晋江举报中心针对抄袭事件作了判决,认定《好想和你咬耳朵》与《她眼睛会笑》相似比例不足后者十分之一,不构成借鉴过度。   阮喻把这个消息发到群里,告知刘茂与许淮颂。   刘茂秒回,说有了这个判定后,诉讼胜算会更大,获赔机会也更多。   然而有喜必有忧,阮喻打字:「不过论坛和微博大概又开骂了。」   十五分钟后。   至坤刘茂:「还真是。」   软玉:「说了什么?」   网络暴力这事伤人元气,她关心舆论,却又有点不敢看。   刘茂发了几张截图过来。   「撞成这样还不算过度借鉴,怎样才算?」   「早猜到这结果了,JJ能把自家摇钱树砍了吗?」   「还真不能,我一影视圈朋友说,寰视看中了这个IP。寰视啊JMS,大电影大制作,吹口气千万版权!做人可以不要脸,不能不要钱!」   「排。黑鸡白鸡,会下蛋的就是好鸡。」   快要溢出屏幕的讽刺味道,看得人眼眶发疼。   最后这条大概是刘茂手抖发出来的,意识到不妥,他迅速撤回。   下一瞬,沉默很久的许淮颂来了消息:「你很闲?」   有点凶,阮喻没敢接话。   至坤刘茂:「还好……」   许淮颂:「那就去写律师声明。」   接下来,阮喻眼前一花,看到了满屏的微博号。从许淮颂手里发出来,就像执刑名单一样。   许淮颂:「挂名。」   虽然是公事,她还是有点感动,打字:「许律师辛苦了!」   没得到回复,阮喻关闭了对话框,紧接着听见了门铃声。   是沈明樱来了。   她在辞掉晋江的编辑工作后,和男朋友一起经营网店,跟阮喻一样不需要严格遵循朝九晚五的班制,所以有空过来串门。   阮喻开门就说:“不用安慰我,可能是习惯了,我觉得心情还可以。”   “别自作多情了,”沈明樱径直往客厅沙发走,“我是来八卦岑思思的。”   阮喻昨天在电话里跟她提过这事了。   毕竟岑思思说起来也是沈明樱的“死对头”。   当初阮喻现言入行,毕业后看沈明樱没个合适工作,就推荐她到晋江应聘古言编辑,前两年写腻了现言,换路子转战古言,刚好分配到她手下。   结果连载期间,两人这层现实关系不知怎么泄露了,被匿名人士曝光在了论坛。那人“嘤嘤嘤”地说编辑排榜不公,把好的推荐位都给了闺蜜。   几经查证,沈明樱发现这人是“苏澄”,也就是岑思思。   那事在圈子里闹得不小,虽然她真没假公济私,但说出来谁信?所以她后来干脆离职了。   阮喻也遭了很多白眼,又因为害了沈明樱内疚,心态受影响,把那篇古言草草结尾。   之后再开新文,不断有人旧事重提,她强迫自己调整情绪,勉强完成后就陷入了瓶颈期,整整十一个月毫无进展。   这也是这回,岑思思再次挑事,两人坚持起诉的原因。   忍一次还不够吗?   沈明樱说:“这么看,她当初就知道你是谁了,你说你大学时候到底哪儿惹了人家,叫她这么多年还死咬着你不放?”   阮喻叹气:“我要是知道,至于被人阴吗?”   “抢她奖学金了?”   她摇头。   “抢她推荐名额了?”   她再摇头。   “那难不成是抢她男人了?”   这回不需要阮喻摇头,沈明樱立刻否定:“不可能,你这母胎单身狗,男人送上门都不要。”   她记得,阮喻大四那年曾被个大一学弟穷追不舍,闹得满系风雨,可就这样俩人都没成。   别说学弟长得不够优秀。人家后来成了明星,一大票女友粉呢。   沈明樱为此不止一次说过阮喻“眼瞎”。   “说起来,那学弟现在怎么样了?”   “没关注。”   沈明樱的思维从岑思思发散开去,拿出手机搜:“李什么灿来着?哦,是这个微博吧?”她扬扬手机,“SC李识灿。”   阮喻远远瞟了一眼,点点头。   这一眼,脑海里却电光石火似的闪过什么。   SC?这字母缩写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哟,刚好在直播呢。”   沈明樱戳进李识灿的直播间。一个微带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行,这盘算我输,那就大冒险。来,刚才那个‘我爱吃兔兔’,你说。”   “大明星这么亲民,开直播跟粉丝玩真心话大冒险?”沈明樱拆了包话梅,津津有味地看着,一边自言自语。   阮喻没搭话,自顾自刷微博,沉浸在网暴的世界里,气上头了,就把几个博主号复制到小本本,发到群里:「许律师,我可以追加几个名单吗?」   许淮颂:「随你。」   得到肯定,阮喻斗志昂扬,继续专心致志地抓人。   沈明樱的手机里,李识灿的声音再次传来:“拨通手机通讯录第七个联系人的号码,对TA说出‘后天早上老地方见’八个字?哇,这么狠……”   “当明星也不容易啊!”沈明樱又发出老母亲式的感慨,话音落不久,却听阮喻的手机响了起来。   婉转的钢琴曲,和直播间一声又一声的“嘟——”重合到了一起。   沈明樱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接通了电话:“喂,你好。”   直播间也传出一句“喂,你好”。   沈明樱一个激灵跳起来。   阮喻刚才看手机屏幕上的号码虽然不认识,但归属地是杭市,就接了起来,这下隐隐回过了味,僵硬地扭头看沈明樱,无声比划:我?   沈明樱满脸震惊,点点头,赶紧给手机插上耳机。   阮喻愣了足足五秒钟,才被听筒里的声音拉回魂:“学姐吗?我是识灿。”   她稳了稳心神,说:“是我……”   他似乎笑了笑:“你别紧张啊,我闲着没事,来问问你近况。”   十几万人听着这通电话,阮喻能不紧张吗?   她注视着沈明樱,手心都溢出汗来,接话:“近况啊,我挺好的。”   “那你还住原来那儿吗?”   阮喻刚才也听了一耳朵直播内容,猜测李识灿这是在引导话题。为了赶紧结束通话,她答:“在。”   “我想来找你叙叙旧,咱们后天早上老地方见?”   阮喻稍稍一默,想到这么多人听着,还是决定配合一下游戏:“行……”   “那回头见啊,拜。”   “拜拜。”   电话挂掉,沈明樱惊声尖叫:“这什么情况?当初不是他主动拉黑了你吗,怎么还留着你号码呢?”   阮喻缓了缓,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沈明樱继续低头看直播间。   满屏密密麻麻。   「呜哇,怎么是个声音这么好听的妹子!」   「灿灿你们不可以老地方见哦!」   「刚才谁出的题,出来我们一起好好疼你!」   这些女友粉啊。   沈明樱摸了摸一胳膊鸡皮疙瘩,接着就看屏幕上的李识灿笑起来:“你们就会给我找事,等会儿直播结束,提醒我去赔个不是,要不回头放了人家鸽子就过分了。”   “啧,真会说话。”   三两句就迂回澄清,表示自己并不会去赴约,哄好了十几万粉。   “当初怎么就没把你哄到手呢?”沈明樱跟阮喻感慨一句,转眼却看她眉头深锁地攥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怎么了你?还看人骂你呢,别找虐了行不?”   阮喻摇摇头,示意不是在看那个,说:“我在看李识灿主页。”她说完,眉头皱得更深,“SC,这个缩写真的很眼熟啊,在哪儿见过来着?”   沈明樱愣愣眨了眨眼:“SC?哎,那不是苏澄吗?”   阮喻蓦然抬头。   识灿是SC,苏澄也是SC?   作者有话要说:  不骗你们,颂颂回国的契机已经在本章悄咪咪地出现了。(#^.^#) 第14章   碧水匿名论坛内,为避免直接提及作者笔名,常常会使用缩写。譬如“SC”就曾被人拿来指代岑思思的笔名——“苏澄”。   所以阮喻才会觉得这两个字母眼熟。   岑思思的笔名和李识灿的缩写一样,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巧合。   但她已经跟前者撕破脸,也不合适主动联系后者。这两人的关系,一时间无从考证。   沈明樱倒吸一口冷气:“这俩人有猫腻?你看,岑思思心眼是脏,可段数却不高,就凭她,能在微博上闹出那么大动静?而且她不是说,当时自己只雇了一小部分水军,不知怎么就上了热搜吗?你说,她会不会只是个挡箭牌,其实李识灿才是幕后黑手,因爱生恨报复你呢?”   “……”   这脑洞也是大。   阮喻哭笑不得,正好手心一震接到了消息,就低下头去。   是刘茂发了律师声明来,连同法院受理案件通知书一起。   她仔细看了一遍,在他的指导下组织好语言,正要把图版发上微博,手机又是一震。   群里,许淮颂:「力度不够。」   接着就是一大片红圈修正。   阮喻看不太懂专业术语,大致感受了一下,大概就是“这里改掉,那里改掉,通通改掉”的意思。   刘茂可能真是忍不住了,说:「鸡蛋里挑骨头,我不要面子的吗?」   许淮颂:「声明机会只有一次,不能一针见血,就等于一败涂地。是当事人的权益重要,还是你的面子重要?」   阮喻咽了一口口水,默默窥屏。   至坤刘茂:「你行你来。」   许淮颂:「自己选。@至坤刘茂」   许淮颂撤回了一条消息。   许淮颂:「自己选。@软玉」   阮喻:“……”   都气到@错人了吗?   惹不起。她打字:「那麻烦许律师把修改后的版本给我。@许淮颂」   然后转头悄悄跟刘茂私聊:「刘律师,我是看他气大发了,你别在意。」   发完后,她撇撇嘴,鄙夷了自己一下。   做一棵两面三刀,维护世界和平的墙头草好难啊。   但说实话,许淮颂这次倒真不是刻意针对刘茂,因为他的笔触确实更锋利,也更言之凿凿。   杀鸡儆猴的效果达到了,文件一出,面对可能遭到起诉的威胁,几个被点名的博主当即熄火歇菜,悄悄删掉了相关言论。   没几个小时,岑思思的其他友军也齐齐噤若寒蝉。   阮喻原本以为,这学妹兴许还打算破罐破摔,垂死挣扎一下,放波水军骂她这次起诉是恶人先告状。   但奇怪的是,微博上竟然一片和谐。   那些曾经致力于泼脏水的人,这回跟被毒哑了似的。   次日一早,一位在原创圈名望挺高的读物博主,把整个事件按时间线梳理陈述了一遍,发布了一张对阮喻这边有利的长图。   这张图,像之前岑思思污蔑她的长微博一样迅速得到传播。   大批人开始向阮喻道歉。还有一波网民字字珠玑地指责之前带节奏的几个博主。   支持阮喻的读者得了喘息,经由这波有纪律的网民带领,很快占据了舆论的制高点。   从那张长图起,全世界都好像同情起了阮喻。   她的微博粉丝数急速上涨,直逼三十万大关。   阮喻傻眼。这律师声明的效果怎么这么厉害?   到了深夜,事态再现反转。——岑思思给人扒了,被指是她三次元某学妹,因为现实纠纷才在网络平台处处针对她。   网络上惊呼一片,众人的视线很快从抄袭事件,转移到了八卦味十足的所谓“现实纠纷”上。   「我就说,之前“写诗人”都澄清明白,也道歉了,“苏澄”这个第三方怎么还上蹿下跳地泼“温香”脏水,原来是三次元纠纷。」   「细思极恐,“苏澄”也太婊了吧?」   「她哪个学校的,求深扒!」   「某些键盘侠住海边的?之前网暴“温香”,现在人肉“苏澄”,人家哪个学校关你什么事?」   事态的发展超过了阮喻的想象。她越往下翻,眉头皱得越厉害。   直到看到一条:「别被当枪使了,从长图到扒皮,看不出这波操作是专业公关团队?“温香”背后有人呢!」   她一愣,再要细看这条评论内容,一刷新却发现它不见了。   继续往下翻,又看到一条:「风向变得这么快,没人觉得有猫腻吗?」   她这次眼疾手快点进去了,却还是看到“该评论已被删除”的字样。   这些不利于她的言论,都在转瞬间消失无踪。   一次可能是巧合,两次就说不过去了。   仔细捋捋这次反转事件,虽然是由她这边的声明和受理案件通知书起了个头,可后续发展怎么看都像有组织的。   一开始那位读物博主的长图还算公允,之后的网友爆料却实在过头了。   如果阮喻打算走这种歪门邪道打击岑思思,当初又何必选择起诉?   这背后擅作主张的人到底是谁?   她拿起手机,想跟刘茂打听打听,一看时间“00:07”,又退出了拨号界面,改发微信消息:「刘律师,方便时候麻烦给我回个电。」   阮喻打个哈欠睡下,等被铃声惊醒已经是第二天一早。   她迷迷糊糊抓起手机,一看是刘茂来电,立刻从睡梦里醒神,接起说:“刘律师,你看微博了吗?”   “看了。”   阮喻还没彻底清醒,所以说话直了点,想到什么是什么:“这事是律所做的吗?”   “啊?”刘茂似乎有点惊讶,“不是。”   “那会是谁?”   刘茂的语气听上去也很困惑:“不清楚,但这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做法,不是我们解决问题的方式。”   他口中的“我们”是指律师。   阮喻恢复了思考力,意识到自己的揣测对他的职业不太尊重。   她歉疚道:“不好意思,我没睡醒,说话急了点。”   “没关系,可以理解。你先休息会儿,我再去了解了解情况。”   阮喻却哪里还睡得回去。   在被铃声叫起之前,她就在做噩梦,梦见岑思思在掐她脖子。   不可否认,哪怕她没有主导微博上的动作,却是这件事实实在在的直接受益者。所以岑思思一定以为是她做的,说不准接下去还要继续冤冤相报。   阮喻头疼地抓了抓头发,打开微博,发现岑思思的首页没有更新,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她起来洗漱,吃早饭,洗衣服,但做什么都心不在焉,衣服还没晒出,又摸出了手机,点开了许淮颂的微信对话框。   她脑补得心悸一阵一阵,可刚在刘茂那儿情急说错了话,现在也不好意思找他,只能问问许淮颂了。   嗯,看许淮颂那天处理被告报复性事件时游刃有余的样子,叫他出出主意吧。   她犹豫一下,发消息:「许律师,你现在有空吗?」   五分钟没得到回复。   阮喻摁了锁屏键,把手机放进衣兜,回头看一眼待晒的一盆衣服,把它端到了阳台。刚拿起晾衣杆,衣兜里就连着传来两声震动。   连着两声似乎不像许淮颂的风格?她拿起手机,果然。   10086:「停机提醒:尊敬的客户,您好……」   10086:「缴费提醒:尊敬的客户,您好……」   欠费停机了,眼看WIFI通畅,不影响接收微信消息,她暂时没管,继续晾衣服,等到晾完,才听见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这回是许淮颂:「没空打字。」   “没空打字”和“没空”的区别是什么?   就是下一秒,阮喻接到了他的语音通话邀请。   “……”   她接起来,还没“喂”上一句,就先听见他那头纷杂的人声。男男女女此起彼伏,都是英文,听上去像在激烈讨论着什么。   她马上接:“许律师,我没什么大事,你忙的话……”   下一瞬,世界静止。   听筒里的声音消失得一干二净。   阮喻奇怪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信号不好?   电话那一头,会议室里七八个黑人白人张着话说到一半的嘴,看着作出“stop”手势的许淮颂,眼神里透露着迷茫。   许淮颂没出声,站起来在身后白板写下一行:urgent call.——紧急电话。   众人纷纷合上了嘴巴。   “你说。”他不疾不徐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到了阮喻耳朵里。   哦,没断啊。   她手扶着窗台,斟酌了下:“是这样,许律师,被告之前跟我在商场碰过一次面,我不确定那是偶然还是人为。如果是人为,我担心我个人信息的泄露程度可能比想象中更严重。另外,前两天电话录音过后,被告还给我发过一条类似威胁的短信……”   因为脑补了一圈可怕的事,她的表达不那么清晰,听来也没个重点。   但这不妨碍许淮颂理解:“你担心被告威胁你人身安全?”   “嗯……”   阮喻干笑一声,听他这冷淡的语气,好像下一句就会质疑——你有被害妄想症吗?   于是不等他再说,她就立刻接:“当然,应该是我想……”   “多”字还没出口,她忽然顿住,目光定格在公寓楼下的一辆白色面包车上。   车子被两棵枝叶茂盛的大树挡了大半,看不见挡风玻璃和车牌,隐隐可见车身沾了很多泥污,侧车窗贴了黑膜。   这怎么这么像电视剧里绑匪专用的车子……   阮喻没了声音,许淮颂问:“怎么了?”   因为沉浸在恐慌里,她没发现,许淮颂的语气听上去有点紧张。   她一下矮身蹲下,把自己藏起来,结结巴巴说:“我……我家楼下停了一辆面包车,刚才洗衣服的时候还没呢……”   “什么样的车?”   阮喻大脑一片空白:“就……就那种很适合绑人的!”   “你冷静点。”许淮颂当然比她要镇定得多,正想叫她描述得客观、清楚一些,却突然听见一声“叮咚”。   与此同时,阮喻吸了口冷气,声音听起来快哭了:“我家门铃响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顾导这个人呢,寻常路是不会走的,这辈子都不会走的。 第15章   阮喻蘑菇似的蹲在阳台角落,惊魂不定地攥着手机。   那头许淮颂说:“这种情况一般不会是你想象的不法分子,就算是也不可能直接硬闯。你现在要做两件事,第一,把定位和小区物业或保安室电话给我,第二,拿上手机去确认门镜。”   他的指令下得迅速而清晰,阮喻慌里慌张照做,发完消息站起来,听见门铃再次响起,这回一连两次。   许淮颂也听见了,说:“不要出声,如果看见可疑人士,但对方还没动作,那么先别反锁门,退到离门七米左右的位置,打开免提,大声叫我名字,说你在洗衣服,让我去开门,明白吗?”   他把一连串话刻意拆分成了简单的短句,以便阮喻在脑子一团浆糊的情况下也听进去:“如果对话结束,对方依然没有离开,把门反锁,立刻报警。”   阮喻点点头,也忘了许淮颂看不见,猫着腰轻手轻脚穿过客厅,小心翼翼贴上门镜,死死憋住了喉咙底那口冷气。   门外站着个高瘦的男人,戴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衣服也是乌鸦鸦的一身,正低头拨着手机号码,看起来好像打算喊同伙上来。   她心脏狂跳,正要屏息退到离门远点的位置,掌心的手机却突然猛烈震动起来。   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跟许淮颂的语音通话被迫中断。而这一阵震动,很可能也被门外听了去。   她暴露了。   阮喻一瞬大脑缺氧,下一刻却听见门口传来一个男声:“学姐你在家啊?”   “……”   这个声音是?   李识灿?   她怔愣了下,又听对方笑起来,声不高,却因为嗓音特别,格外具有穿透力:“你给我开个门,我怕被拍。”   阮喻这下彻底确定了他的身份,上前拉开门,讶异道:“你怎么来了?”   李识灿眨了两下眼,有点无辜:“前天不是约了老地方叙旧吗?我到楼下联系你,发现你停机了,刚给你充了话费才打通。”   哦,如果非说两人之间有个什么“老地方”,还真就是这间公寓楼下。   阮喻大四下学期那会儿很少住校,李识灿在学校碰不见她,时不时会来这儿。也不做什么,就是买杯她喜欢喝的奶茶放进楼下的牛奶箱,不管她收不收,都发一句消息说“老地方拿奶茶”。   但阮喻还是莫名其妙:“你不是因为直播才打我电话吗?”   “你知道我在直播?”   见李识灿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阮喻一噎。   她原本就是配合他做个游戏,又听他在直播间明确表明了自己不会赴约,所以压根没把这约定放在心上。   见她噎住,李识灿扯扯嘴角咕哝:“也是,要不你怎么答应见我。”   阮喻一时没接上话,只好干笑。   他却好像一点不尴尬:“那我来都来了,你不请我进去坐坐?”不等她开口,又生怕被拒绝似的接上,“我从海市推了工作来的,找你说岑思思的事。”   惊讶冲淡了一部分多年不联络的生疏,阮喻脱口而出:“你们认识?你怎么知道这事?”说着让开一步请他进来。   李识灿反手关门,边摘口罩和帽子,边说:“有冰水吗?你让我喝口再说吧学姐。”   家里突然进来个大男人,还是个明星,阮喻有点不自在,“哦”了声,搁下手机,回头去拿冰水给他。   李识灿的目光往玄关地板上的拖鞋扫了一圈。   阮喻从厨房回来,看他杵在那儿一动不动,边递上水杯边说:“不好意思,我这儿没男式拖鞋,你直接进来吧。”   “你还没男朋友呢?”李识灿嘀咕一句。   听这熟稔的语气,好像两人昨天才见过面一样。   阮喻避而不答,请他到客厅,想挥散这问题积攒的奇怪气氛,开了个话头:“楼下那辆车是你的?”   李识灿一口冰水下喉,点点头:“看着掉价?海市在下雨呢,路上溅脏了。”   难怪。   阮喻扶扶额。这一下扶上去,却突然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事没做。   与此同时,她放在茶几上的电脑响了起来——微信接到了一个视频通话。   想起来了,许淮颂。   她把许淮颂忘记了!   她脸色一变,没来得及管李识灿,连忙接通视频,看到屏幕亮起的一瞬,赶在许淮颂开口前心急慌忙说:“对不起对不起许律师……我忘记跟你报平安了!”   许淮颂眼底的焦色一刹消散,滔天骇浪急速平息。因为对上了阮喻斜后方,李识灿的眼睛。   四目相接,隔着屏幕造了场冰天雪地。   倒是李识灿先缓了脸色,冲屏幕里的人晃了晃手里的水杯,点头致意:“你好。”   随这一晃,冰块敲在玻璃杯壁,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动,原本挺悦耳的声音,此刻却显得异常刺耳。   许淮颂没说话,朝他略一点头,然后瞥向阮喻,接上她的话:“用不着跟我报平安,跟警察报吧。”说完就挂断了视频。   阮喻看着骤然静默下来的电脑屏幕,愣了愣。   李识灿也摸不着头脑,凑上前问:“什么警察?”   他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起来。   阮喻明白过来,小跑过去开门,果然看见两位身穿制服的民警站在门口,其中一个还配了枪。   虽然她这小区门口就是警局,但这出警速度也真是绝了。   配枪的那个当先开口:“请问是阮喻,阮女士吗?”   阮喻点点头:“我是。”   “我们接到报案……”   “对不起啊警察同志,”为免被李识灿听到闹个尴尬,阮喻匆忙打断他,“是我让朋友误会,叫他报错了警,我这儿没事……”   但瞒是瞒不住的了。   李识灿恰好在这时候走出来,刚要开口就接到一个电话,那头传来个呜哩哇啦的声音,是他这次出行的司机:“灿哥,我在楼下被警察抓了!你快下来救我啊!”   “……”   *   阮喻和李识灿被带去了小区对面的警局。   原本这事能当场解释明白,倒也不一定有这一遭,但李识灿的身份证刚好不在身边,配枪的方姓警官性格四四方方,不接受明星特殊处理,非要把人带到警局做记录,还跟报警人电话联系,确认了情况。   阮喻头一遭见识这场面,销完案出警局身心俱疲,以后大概是再不会瞎脑补那些有的没的了。   这时候已经临近中午,李识灿因为工作安排,原本预计在杭市待两个小时就回海市,这下时间全耗在了警局,只好匆匆离开。   不过阮喻刚一回到家,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他开门见山:“学姐,其实我这次主要是来跟你道歉的。岑思思是我爸生意场上一朋友的女儿,当年到杭大读书,就是冲着跟我一个志愿来的。她对我吧,高中开始就有那意思了,怪我没处理好这事。”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阮喻已经明白了。   岑思思这是把她当“情敌”嫉恨呢?那么笔名的缩写,也就是出于对李识灿的爱慕了了。   但她还有疑问:“那她怎么会知道我笔名?还有你。”   李识灿咳了一声,语气有点心虚:“你记不记得,我大一时候帮你修过一次电脑……”   “哦……”   电脑里总归有蛛丝马迹的。她那时候刚开始尝试写书,也没太防备什么。   李识灿继续说:“至于她……我有个微博小号,只关注了你的工作博,她当初不知怎么发现了吧大概,跟侦察机似的。不过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这事,要不早就处理她了。”   阮喻听见“处理”两字,敏感起来:“这两天微博上那些事,是你公关团队做的?”   李识灿沉默片刻,说:“也不全是。”   “不全是?”   那还有谁?   李识灿没作正面答复,含混了过去:“总之我给你惹的麻烦,我清理干净。现在谣言已经控制住,你专心打官司,其他的交给我。”   阮喻吸了口气刚要讲话,他就跟她肚子里蛔虫似的,说:“我知道,我有分寸。只要她没继续动作,舆论就会到此为止。”   *   不管岑思思原本还盘算了什么,在法院和律所的强压,以及李识灿的舆论控制下,阮喻没再遭受负面影响。   三天后,事件冷却下来,阮喻基本得以回归正常生活。微博上有人发出善意的鼓励,希望她调整好心态,继续创作,把《好想和你咬耳朵》写下去。   早在抄袭事件爆发第二天,她就停止了小说连载,如今雨过天晴,不少读者都在遗憾这个未完成的故事。   可阮喻却踌躇起来。   得知岑思思针对她的真实原因后,网暴的事,其实她已经看开了。现在的问题在于,她的心态还没有好到,可以在男主角眼皮子底下高甜度意淫。   不过说起这个男主角,自打那天乌龙事件过后,他们也没再联系过了。准确地说,是她的道歉没得到回复,微信对话框只有她孤零零的自言自语。   三条消息,一天一条。   第一天:「许律师,今天的事真是对不起,叫你白操心了。」   第二天:「许律师,你现在有空谈案子吗?」   第三天:「许律师,我把修改好的反调色盘传你邮箱了,你有时间查收一下。」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   阮喻叹口气,觉得这事也不能怪许淮颂,任谁被这么白白戏弄一场,也会不高兴的。再说他本来就是个大忙人。   所以这天中午,她坚持不懈地发出了第四条消息:「许律师,你看过文档了吗?什么时候能跟我谈谈?」   意料之外地,她得到了他的回复:「十分钟后。」   软玉:「那我去开电脑。」   许淮颂:「不用,下楼。」   下楼?他回国了?   阮喻打出个:「啊?」   许淮颂:「十分钟后,你家楼下。」 第16章   阮喻瞬间跳起。   十分钟,又是十分钟,怎么就回回这么刺激?   她手忙脚乱奔到衣橱前,重复一遍应急措施,在第九分钟抱着一沓文件跑出家门,冲进电梯,扶着膝盖喘气。   迈出公寓楼,原本还想再缓缓,远远看见一辆路虎停在路旁,拔腿就小跑起来。   就为个乌龙事件,精贵的许律师整整三天没搭理她一个标点符号,她哪敢让这尊大佛多等一分钟?   奔到车前,阮喻的脸颊已经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透过挡风玻璃,她发现司机是上回在律所接待她的小伙子,陈晖。   许淮颂在后座,摁下车窗后扫了她一眼。   她站在窗旁,微微弯身,气息不稳地跟他打招呼:“许律师……”   许淮颂一努下巴,示意她上车。   既然他坐在后边,阮喻当然选择了副驾驶座。毕竟这回驾驶人不是相亲对象,用不着避嫌。   许淮颂的眼光就那么冷了下来,淡淡说:“去律所。”   关上车门,气氛安静得诡异,阮喻心底好奇,忍了忍没憋住,扭头问:“许律师,你怎么会刚好过来这儿?”   “机场到律所,经过。”   哦,这么说,他原本没打算来,是因为接到她的消息才特地拐了一趟。   阮喻笑一笑:“麻烦你了。”   话音刚落,陈晖正要发动车子,却突然接到个电话,没讲几句,神情就凝重起来。   他回头问:“颂哥,张姐在工地处理案子,临时出了点岔子。”   许淮颂默了默,点一下头:“回头把我行李送到酒店。”说完就开了车门,长腿一伸下了车。   阮喻还没反应过来,就看他绕到了副驾驶边,透过半开的窗子俯视着她问:“你要去工地?”说着拉开了她这边的车把手。   阮喻连“哦”两声,这才明白陈晖不能送他们了,赶紧下车,一边暗暗腹诽跟许淮颂沟通好累。   多解释一句舌头会掉吗?   车门被关上,陈晖一脚油门就没了影。   正当晌午,骄阳似火,杭市这两天热得反常,车内外冰火两重天。阮喻一手抱文件,一手覆在额前挡太阳,仰头看许淮颂:“那打个车?”   许淮颂大概也觉得太热了,懒得来回折腾,皱皱眉说:“不了。”然后看了眼她身后的公寓楼。   阮喻这次反应快了,迅速领会:“上我家谈吗?”   许淮颂没说好不好,只说:“不方便就下次,我回酒……”   “方便方便!”她立刻打断他。   五分钟后,在前面慢吞吞开着门锁的阮喻很想刮自己一耳光。   就因为身后那人生了几天气,她都谄媚成什么样了?她方便个鬼啊。   没记错的话,她刚才急着拾掇自己,翻箱倒柜的,现在客厅沙发上应该铺满了衣服。而且,可能什么衣服都有。   不行。   门锁“啪嗒”一下开启的瞬间,阮喻一个转身,双手背在身后摁紧门,仰头望着许淮颂说:“那个……你能不能在这儿等一下?”   他垂眼看看她,点点头。   阮喻打开一道门缝钻进去,再把它虚掩上,到客厅一顿狂风扫落叶。   许淮颂静静站着,也没四处张望,直到三分钟后,眼前的门再次移开一道缝,一颗脑袋探出来:“……好了。”   阮喻把人请进来,见他进门后往玄关地板上扫了一圈,跟之前李识灿的反应一模一样。   她只得又解释一遍自己这儿没男式拖鞋,叫他直接进来。   两人到了客厅,一路无话,阮喻觉得这情境比明星突然造访还让人紧张,之前在视频里跟许淮颂积攒的那种“熟悉感”好像通通消失了,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跟网友面基似的。   她想在次元壁之间找个切入点缓和气氛,于是没话找话地指着客厅一张书桌说:“我之前就在那儿跟你视频。”   说完附上个国际友人会晤式尬笑。   许淮颂却没看书桌,目光缓缓移过后面几组米色沙发,在李识灿坐过的那块一顿。   他“嗯”了声,上前的时候避开了那块地方,换了另一边坐下。   阮喻却早不记得李识灿上次坐哪儿了,也没在意这点细节,问他要不要喝水。   “咖啡。”   “速溶的行吗?”   “嗯。”   阮喻顺手打开客厅里的立式空调,然后去厨房煮水泡咖啡,回来发现许淮颂摘了眼镜,正仰靠着沙发闭目养神,看上去很疲惫。   她把咖啡杯轻轻搁下,看了眼时间。   北京时间下午一点,也就是旧金山晚上十点。许淮颂刚来,时差还没倒,又连着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和几个钟头车。   阮喻扶了扶额。   刚才只考虑到不能让这尊大佛白跑一趟,现在一算,她该放他去酒店睡觉才对。   念头一转,她就没出声,轻手轻脚把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搬到了茶几,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看起文档来。   读一会儿文档,抬头看一眼他。   几次过后,她确认,他呼吸匀称,微微发沉,真的已经睡着了。   所以,现在怎么办?   阮喻张了张嘴,“许”字都滑到嘴边了,硬是咽了回去。   直到手边滚烫的咖啡彻底变凉,她也没能叫醒他。   电脑突然发出“啵”一声响,一条微信消息进来了。阮喻赶紧按下静音键,抬头看许淮颂没反应,才点开对话框。   瑶姐:「小温啊,反调色盘准备好了?」   这个瑶姐是之前抄袭事件刚爆发时,帮她制作反调色盘的圈内好友,后来工作转移到许淮颂这儿,她那边就停了。   阮喻用最小的力敲键盘,慢慢打出:「还差点,谢谢瑶姐关心。」   瑶姐:「这么多天了还没做完?你长点心眼,那律师是不是故意拖你?」   阮喻抬眼看了看一动不动的许淮颂,立刻答:「不会的。」   瑶姐:「如果不是故意拖延,那就是专业度不够,你可找准人了。」   正主就在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阮喻怕许淮颂看见这些话,赶紧回:「他挺专业的,就是比较忙,放心瑶姐。」   发出这条消息,阮喻发现对面的人稍稍动了一下,改了个抱臂的姿势。   她站起来,蹑手蹑脚走到立式空调前,调整了一下扇叶的角度,确保冷风不再直吹他,刚一回头,就听见一阵语音通话的铃声。   是许淮颂的。   他被吵醒,睁开眼的第一秒,先看了看站在空调边的她,然后才拿起手机接通:“嗯。”   “刚才睡着了。”   “没吃。”   “嗯。”   短短四句话就挂断了通话。阮喻拼凑了一下这段对话的意思,上前说:“你还没吃饭吗?”   许淮颂理了理皱巴巴的衬衫,坐直身板,点点头。   “那要不要先去吃点?”   “太热。”许淮颂看了一眼窗外火辣的日头,摇摇头。   “你吃外卖吗?”   外卖不一定卫生,她觉得许淮颂真未必吃。   果然,他又摇了摇头。   可是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他饿着肚子,还叫他跟自己谈案子,可不是泯灭人性?   阮喻想了想,一指厨房:“我家有吃的,你看看有没有能凑合的?”   这回许淮颂点了点头,但大概是刚睡完一觉没太清醒,站起来的时候撞到了茶几上一叠文件。   文件滑过一段路又碰上咖啡杯,“啪”一声,杯子落到地上,碎成了几片。   咖啡四溅。   阮喻一愣。   许淮颂捏捏眉心。   他赶着处理案子,三天就睡了十个小时,是真晕乎。   阮喻赶紧摆手:“没关系的,我等会儿来收拾一下就行。”   她把他领到厨房,打开冰箱给他看,说:“凑凑食材,能做三明治,或者意面。”   她特意挑了西式的食物选,但许淮颂的眼光却落在别处,说:“这个。”指的是一板年糕。   原来他也不是完全被西化了。   阮喻问:“要什么做法?”   “炸。”   她点点头,弯腰把年糕拿出来:“那你去客厅坐会儿。”   许淮颂走了出去。   阮喻系上围裙在厨房忙活起来,临要切年糕又犹豫了一下。   这是水磨年糕,其实并不适合拿来炸,但她却突然明白,许淮颂为什么想吃炸年糕了。   因为苏市特产里,有一种猪油年糕,通常是拿来炸着吃的。   他可能是念家了。   而她这儿刚好有之前妈妈送来的猪油年糕。   人家困到靠着沙发秒睡着,她怎么也得招待得妥帖点?这么想着,她就把水磨年糕换成了猪油年糕。   阮喻凭着记忆里妈妈教的方法,做面糊,打鸡蛋,热油锅,把切好的年糕裹上面糊,用文火煎。   一块块年糕很快成了金黄色。香气四溢。   她一个吃过午饭的都有点饿了。   装盘的时候,阮喻没忍住,想偷吃一个,又怕被许淮颂看到,回头朝客厅望,却发现他背对着这边,单膝触地蹲在那里,衬衣的袖口卷了起来,不知在干什么。   她一愣,刚好看到他起身回头,手里是一畚斗的瓷片。   阮喻赶紧上前去:“我来就行了。”   许淮颂把畚斗放到一边,言简意赅:“抹布,胶带。”   她“哦”了声,找来两样东西,正要蹲下去自己收拾,手里的抹布就被许淮颂抽了过去。   他一声不吭擦完地,搁下抹布又朝她摊开手。   阮喻把胶带递到他手心,弯着腰说:“这材质应该不会有碎瓷。”   许淮颂没搭理她,一点点粘着理应不存在的碎瓷,精细得像在做一台手术。   阮喻微微一震。   虽说他是在对自己的失误负责,但看这画面,说内心毫无触动绝对是假的。   所以,当她回头端来年糕,看到许淮颂有点惊讶的表情时,说了句情绪正常下不会说的话:“我换了猪油年糕,你应该很多年没吃了。”   然后,她就迎来了一个致命拷问。   许淮颂扬了扬眉:“你怎么知道,我是苏市人?” 第17章   阮喻一时哑口无言。   果然,面对面比较容易出事。   她赶紧接上:“我了解过!网上有篇关于你的报道。”   这个谎圆得不错,但问题是,她把自己推入了另一个坑。   许淮颂似笑非笑地问:“了解我做什么?”   阮喻掌心那盘猪油年糕突然变得烫手起来。   她干巴巴眨了两下眼:“就是……对代理委托人的基本了解,我也知道刘律师是杭市本地人。”说完递上那只白莹莹的盘子和一双银色筷子,“趁热吃?”   这话题转得可真生硬。许淮颂垂眼接过,回了沙发。   阮喻心虚地摸摸鼻子,坐到他对头。   他吃相斯文,夹起一块年糕细细嚼着,表情纹丝不变,让人判断不出这食物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阮喻暗暗琢磨着,下一刻却见他咽下年糕,抬头问:“你要吃?”   是她的目光太渴求,太用力了?她赶紧摆手,收回眼,然后眼睁睁看着十几块年糕被吃了个精光。   虽然吃相斯文,但胃口好像并不斯文啊。   阮喻咽了口口水,把空盘子拿回厨房,回来就见他翻起了文件。   看她来,他抬头说:“我还没看。”   “你……”她顿了顿,“这几天很忙吗?”   “嗯,没开微信。”   原来也不是故意不回消息。她就想嘛,许淮颂不至于这么小肚鸡肠。   阮喻这下放松了点:“其实案子不急,毕竟舆论平息得差不多了,开庭又还早,现在做完反调色盘也没处用,你可以先回去休息。”   许淮颂没说话,低头继续看文件。   客气过了,她也就没再多说,但半个小时后,却看他阖上了资料。   许淮颂是真撑不住眼皮了。   可持续发展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来日方长,不能竭泽而渔。   他闭上眼:“你帮我联系刘茂来接,我要睡会儿。”   阮喻说“行”,给刘茂发了个消息,正想问他要不要躺到旁边的长沙发上,一抬头却看他又睡着了。   她走到他身边蹲下来,小声叫他:“许律师?”   没反应。   律师真是个高耗能职业。   算了,叫他歪着睡。她去卧室拿了块新洗干净的薄毯帮他盖上,坐回对面的沙发跟着闭目养神,再睁眼,却发现许淮颂不见了。   糟糕,她也睡过去了。   作者果然也是个高耗能职业。   她正要拿起手机看许淮颂是不是发来过消息,一抬眼却先瞥见茶几上一张字条。   龙飞凤舞两个字——走了。   阮喻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薄毯,微微有点晃神。   *   许淮颂在酒店一觉睡到晚上十一点,习惯性地点开了阮喻的微博。   她的微博在两天前就恢复了评论和私信功能,但一直没更新动态。现在意外地,他看到了一条最新内容,来自一小时前。   温香:「上来说声抱歉,《好想和你咬耳朵》大概不会再更新了,晋江币到期就会退还。这个决定跟之前的网络暴力无关,大家晚安。[月亮]」   许淮颂淡淡眨了眨眼,拉到底下的评论。   密密麻麻都是感叹号,一句句哭着喊着,呕心泣血的“不要啊大大”,还有问“为什么”的。   阮喻没答任何一个人,但最上面一条评论内容显示“被博主赞过”,似乎是得到了她的认可。   许淮颂看了一遍那条评论,搁下手机,打开窗吹了会儿风,最后拨通了一个电话:“出来喝酒吗?”   *   凌晨一点,郊区清的散台,刘茂撑着眼皮,看看已经空无一人的周遭,夺过了许淮颂手里的酒杯:“我说你出来喝酒不带聊天的啊?你这样闷头喝,考虑过我这个没时差的人可能很困吗?”   手里没了杯子,就另换一个。许淮颂的眼底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神志勉强还算清醒。   他晃晃酒液,瞥他一眼,说:“聊什么?聊你相亲对象?”   换来刘茂一堵。   上回许淮颂来杭市的时候,刘茂就交代了自己跟阮喻认识的渊源。结果就是一路被他踩压。   可他呢,却一字一句都没提过和阮喻的关系。   刘茂叹口气:“不聊拉倒。”   “我要是说了,你别磕着下巴。”   他“嗤”一声:“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啊,还能叫我一快三十岁的人磕下巴?”   三分钟后,寂静的散台发出“砰”一声响。   刘茂捂着下巴说:“《情深深雨蒙蒙》都没演得像你们这样。”   许淮颂撇过头笑,不说话。   刘茂傻愣半天,问:“就算你那时候不晓得她心意,表个白试试怎么了,为什么不说?真要当三好学生?”   许淮颂默了默,又笑:“我家当时的情况,你不清楚?”   刘茂一时接不上话,过了会儿才问:“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不知道。”   许淮颂说的是实话。   太多年过去了。现实不是电视剧,黑底白字一行“八年后”就能够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事实上,从初知真相的那刻起到眼下,他没有真正理清楚过。   回国也好,耍心眼也好,每次都像是被一股什么力道推着进行。   而他只是顺从地放弃了抵抗而已。   良久后,他一杯伏特加下去,说了清醒时候绝对不会说的话:“刘茂,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他不怕她没动过心,就怕她动过心。   单恋有什么好怕的?这么多年早想开了。可怕的是多年以后蓦然回首,有人告诉你——你们原本可以在一起。   可是现在,她给那个小说男主角取了个名字叫“贺时迁”,庆贺时过境迁,她已经能够把这些东西无关痛痒地写出来。   刘茂想了想,问:“你知道‘假性喜欢’吗?”   许淮颂瞥了瞥他。   “我有个朋友,当初大学开学不久跟一姑娘互相看对了眼,但就是谁也没说破。临近毕业听别人讲起,他才知道,原来那姑娘之前也喜欢他。情况跟你还挺像的。可是你猜后来怎么着?”   没得到回应,他自顾自说下去:“后来他一顿猛追,硬是跟那姑娘好上了。只是结果呢,”他比个手指,“两个月就分手。因为实际上,两人看对眼的时候根本不了解对方,一处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敢情当初全活在自己的想象里了。”   许淮颂垂了垂眼,喝得更凶。   “再之后,那朋友就跟我说,她追那姑娘的时候,其实完全是被执念支配了神经,只想着错过太可惜。分手后才想明白,那只是‘遗憾’掩盖下的‘假性喜欢’。可是来不及了,原本挺值得回忆的一段暗恋,彼此也保留了最美好的印象,就这么生生给……”   “你什么意思?”许淮颂“啪”地一下搁下酒杯,“劝退我,你好趁虚而入?”   刘茂噎住:“天地良心,我……”   他还没解释完,就看许淮颂拎起西装外套大步往外走。   等他结完账追出去,外边早没了人影。   许淮颂还没国内号码,他只能拨他微信语音,半天才被接通。   他问:“你在哪儿啊?”   “出租车上……”   “回酒店?”   许淮颂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混沌,沉默很久才说:“她家。”   *   凌晨两点,阮喻起了个夜,可能是因为白天睡过一觉的缘故,回到床上后突然特别清醒。   睡不着,她就干脆滑开手机,刷起了朋友圈。   原本这个点也不指望有什么新鲜事了,但一刷新,却看到一条不久前更新的朋友圈。   至坤刘茂:「深夜清陪人买醉,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就一个字:竖横竖横竖撇捺横。」   配图是一张照片,图上一排伏特加,露出一角昏黄的散台。   没别的了。   阮喻把这几个笔划在床单上画了一遍,凑出个“困”字来,心想刘茂这人倒是比初见时候看上去要有趣。   她很快划过了这条朋友圈,发现没什么好看的了,回头又翻起微博。   踌躇几天后,她在几个钟头前作了决定,不再连载《好想和你咬耳朵》。毕竟写到春梦那章,就已经叫她攒了一堆黑历史,总不能越攒越多。   所以她发了一条道歉声明。   阮喻点开那条微博,正想瞅瞅读者都说了些什么,挑几个回复一下,忽然一眼看见最上边一则评论。   看起来是那种为了吸粉而到处广撒网的博主的乱入,这个ID名为“爱情里的好词好句”的人说:「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是再也回不去。」   苍了个天的,这么酸的话,她怎么会点了个赞?什么时候手残的?   她浑身一抖,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赶紧点了取消。 第18章   第二天清早天蒙蒙亮,阮喻被门铃吵醒。她在被窝里挣扎了片刻才抓着头发爬起来,然后在睡衣外面披了个外套,打着哈欠踱出去,一看门镜倒是给愣了个清醒。   竟然是上回那个方警官,方臻。   她赶紧开了门。   这位不苟言笑的民警一脸肃穆,明明记得她,非要例行公事一下:“请问是阮喻,阮女士吗?”   她点头配合:“是我,方警官有什么事吗?”   方臻拿起文件和笔作记录,边说:“了解一下情况,请问阮女士今天凌晨两点到三点间是否曾遭到醉汉骚扰?”   醉汉?骚扰?   阮喻摇摇头:“没有。”   “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响动?”   “没有。”那个时间她在刷微博。   “感谢你的配合。”方臻点点头要走,临走又补充一句。“最近夜间务必锁好门窗,注意防盗。”   “我们这片出了什么案子吗?”   “据多位居民反映,今天凌晨这一片不少住户都遭到了疑似同一名醉汉的骚扰,并且这些住户,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   阮喻眨眨眼:“什么特征?”   方臻拿笔一指她头顶:“门牌号都是302。”   这是什么变态行径?还是这个数字有什么特别的魔力?   他说完就离开了,留下阮喻暗自胆战心惊。这回可不是她的凭空臆想,而是真真切切出现在身边的不法分子。   这个方警官不说还好,这么一讲,她一个独居女性夜里还怎么睡得好觉?   毕竟,听说这一片的302住户全都已经被骚扰过,只剩她了。   阮喻摸出手机,问沈明樱今晚是不是一个人在家,却得到了“我男朋友在呢,怎么啦”的回复。   她不好意思当电灯泡,谎称“没事”,到了夜里,把门窗都锁好还是不安心,翻来覆去到零点,始终半梦半醒。   零点一刻,天空一声惊雷,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   阮喻就更睡不着了,无奈又刷起微博,顺便更新了一条博文:「夜阑卧听风吹雨,醉汉切勿来偷袭。[保佑]」   发完以后,她看了几个搞笑视频转移注意力,正准备锁屏,却忽然收到一封新邮件。   来自许淮颂。   她点开邮件,发现附件里有个文档,内容是针对反调色盘给出的几条最新意见。   这个点还在努力工作的人,都是这座城市的精英啊。   出于对精英的肯定,以及同是深夜未眠人的惺惺相惜,她对许淮颂的抗拒稍稍减轻了几分,点开微信对话框,道谢:「许律师,我收到邮件了,这个点还在忙我的案子,辛苦了。」   许淮颂很快回过来:「顺便。」   阮喻仔细揣摩了一下这两个字的意思。   哦,如果是在旧金山,现在才早上九点半。他要么是时差没倒过来,要么是在跨洋工作。   这么说,这个点对他来讲不算打扰。   于是她说:「那你要是有空的话,我们谈谈案子?」   许淮颂:「不方便视频,语音。」   这可正合阮喻心意。   她扭头打开床头灯,卧室刚亮堂起来,就收到了他的语音邀请。   她一边接通,一边掀开薄被下床,穿上拖鞋:“等一下,我去拿个资料。”   许淮颂“嗯”了一声。   阮喻打开房门的时候,窗外刚好亮起一道闪电,隐隐照见漆黑的客厅角落,拍恐怖片似的。   她打个哆嗦,迅速摁亮顶灯,与此同时,企图通过说话来减轻心底不适:“许律师。”   “怎么?”   “你那儿下雨了吗?”   “刚停。”   “那是乌云飘我这儿来了……”   那头陷入了沉默,可能不知道接什么话。   但偏偏文件一时找不见,不知被塞去了哪。   她只好再开一个话头,突然变成个话痨:“许律师,你上次教我对付不法分子的办法,好像挺专业的,我能不能再请教你一个问题?”   “嗯。”   “如果半夜有醉汉来骚扰的话,还用类似的对策吗?”   “……”   许淮颂一言不发。外面却正巧狂风大作,摇得窗门都震响。   阮喻听那头声音消失,问:“你在听吗,许律师?”   许淮颂轻咳一声:“信号不好,你再说一遍。”   她终于翻找到了正确的文件,摁灭顶灯后飞奔回卧室,进了被窝才答他:“哦,没事了。”说着盘腿坐好,翻开邮件内容对应的页码,“我们开始。”   窗外的雨势很快小了下去,不多时就彻底恢复了平静,只剩窗沿的水珠子还在孜孜不倦地淌着。   这样大雨初停的画面,在高中三年的记忆多得数也数不清。   大操场看台的栏杆,教学楼走廊的窗台,升旗台上的升旗柱,都曾有这样的水珠悬而不落。   阮喻不喜欢下雨,却喜欢看雨刚停的样子。   她记得,她的日记本里有过那么一句话——你身上干净耀眼的少年气,晴朗了我少女时代所有,所有的雨季。   当年的许淮颂,就是那样一遍遍走过她眼里最爱的大雨初停。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可能是说了一堆话,却发现她没在听。   她回过神,低低“啊”一声:“我在看……雨停了。”   “嗯。”   阮喻没戴耳机,用的外放。   卧室内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变得格外清晰。   许淮颂说:“第三段。”   她接上:“这一段是背景交代啊?”   “嗯。”   “我觉得这个设定没必要解释,哪所高中还没个严厉的教导主任?难道你……”   “我什么?”   “我是说……你以前的学校没有吗?”   “不记得了。”   “哦……”   水珠子时不时滴答一下打在遮雨棚上,营造出催眠的效果。   阮喻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困到眼皮打架的,她只知道,当她被清晨的鸟鸣叫醒,看到枕头边手机屏幕上,“挂断”标识上方那行“05:52:00”时,没忍住惊讶地“啊”了一声。   然后,手机那头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被子和衣物摩擦的动静,许淮颂微带沙哑,不太爽利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干吗?”   “……”   阮喻吓大发了,觉得像是他在自己身边醒来了一样。   她赶紧拿起手机解释:“我昨晚好像不小心睡着了……”说完心里一阵奇异,“你为什么不挂语音?”   许淮颂叹了口气:“那我应该也是那时候睡着的。”   “……”   一个案子能谈得这么不走心,也是没谁了。说好的这座城市的精英呢?   她“哦”一声,因为这古怪的氛围而不自在,正准备“先挂为上”,忽然听见许淮颂那头传来一阵突兀又刺耳的“嘟滴——嘟滴——”。   她一愣:“什么声音?”   “救护车。”   “为什么会有救护车?”   许淮颂似乎翻了个身:“我在医院。”   *   许淮颂输完液已经临近中午。刘茂和陈晖过来医院病房的时候,他刚被护士拔了针。   陈晖把手里的粥盒递给他,又替他把病床上的笔记本电脑搬开,目光掠过没关的屏幕时,稍稍一愣:“咦,救护车音乐试听?颂哥,你查这个干吗?”   许淮颂打开粥盒,淡淡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听歌了。”   刘茂瞥瞥他这惨淡的脸色,摇了摇头:“听救护车音乐找刺激?这人啊,没本钱就别找刺激了,你说你在美国就养出这么个胃来?”   许淮颂不以为意:“职业病而已。”   刘茂呵呵一笑:“我也是律师,我怎么没病?小陈,你也没病?”他讽刺完又说,“知道胃不行,还一气吃十几块年糕,喝一排伏特加,我要是个姑娘,这种没分寸不惜命的男人,打死不要。”   陈晖不知道刘茂意有所指,瞪大了眼说:“茂哥,原来你是这种取向?”   “一边去!”刘茂觑他一眼,把他支开了,然后问许淮颂,“昨天警察来过了?”   许淮颂咽下一口粥,点头:“我也是有过案底的人了。”   “以后再也不敢放你一个人出去耍酒疯了。”刘茂笑得肚子抽痛,“大半夜的,你真敲开了十几户302的门?”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敲开了十几户302的门,却完美避开了那一栋正确答案。   这个酒,未免醉得太有水平。   刘茂缓了缓说:“可惜了。”   话音刚落,一名女护士敲了敲房门,说:“许先生,有位阮姓小姐来探望你。”   刘茂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许淮颂朝护士点点头,在她转身离开后,接了他的话:“不可惜。”   刘茂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许淮颂在法庭上是怎样的人?是步步为营,斤斤算计,秉信如果不能一针见血,就等于一败涂地的人。   他可以接受失败,却不允许任何失误,所以拒绝一切不合时宜的冒进。   对他来说,情场如法庭。所有耐心细致的铺垫与渲染,都是为了最后的一锤定音。   而现在还不到落锤的时候,所以没敲开那扇门,反而要庆幸。   许淮颂把粥盒盖上,递给刘茂,叫他帮忙扔进垃圾桶。   走廊里,阮喻一手拎着保温盒,一手怀抱文件,慢慢朝这个方向走来。 第19章   刚一靠近病房门,刘茂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我哪知道你还没吃午饭?你也没说一声。”   “说了,微信。”许淮颂肯定答。   阮喻在离门一米左右的位置顿住,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保温盒,一阵无语凝噎。   许淮颂病糊涂了。他是在微信上说了,但却是跟她说的。   她就说嘛,为什么她在挂断语音后,会收到一条看上去语气极其熟稔,态度十分理直气壮的消息:【中午给我带碗粥。】   后面还附带了定位和病房号。   敢情是把打算给刘茂的消息,误发到了她这儿?   可面对这样的指令型句式,再联想到许淮颂昨晚在病房输着液处理她的案子,就算是出于人道主义,她也不可能拒绝啊。   那现在怎么办?进去还是不进去?   阮喻杵在走廊踌躇,忽然听见刘茂不低的声音再次响起:“行,我去给你买。”说完大步流星朝门外走来。   她来不及躲闪,被他撞个正着,只好干笑一下:“刘律师,”说着提起了手里的保温盒,“买粥?”   阮喻被刘茂领了进去。   许淮颂正背靠软枕,在敲电脑键盘,看上去像在忙工作,见她进来,眼底闪过一抹讶异。   阮喻“呃”一声:“那个,门没关,我听到你们讲话了……”说着晃了晃手机,“许律师,你的粥。”   许淮颂似乎愣了愣,然后明白过来什么,低头滑开手机看了眼:“哦。”顿了顿补上一句,“麻烦了。”   阮喻搁下保温盒和怀里的文件,说:“那我先走了。这份文件是反调色盘的最终定稿,我顺便带来了,你身体好点再看就行。”   刘茂“哎”一声阻止她:“大热天,这趟算你替我跑的冤枉路,我请你吃个冰。”   阮喻摆手说“不用”,所以在他退一步,提议“那坐会儿吃点水果再走”的时候,就没好再次拒绝。   刘茂招呼她在一旁休息椅坐下,又把保温盒放到许淮颂面前的桌板上,替他旋开盖子。   扑鼻而来一阵馥郁桂花香,双层的盒子,一层装了白粥,一层装了红豆沙。   这是什么稀奇的吃法?   许淮颂却好像非常熟悉,拿湿纸巾擦干净了手,把红豆沙慢慢浇在了白粥上。   一种“多余”的孤寂感盈满了刘茂心头。他好奇问:“这是你们那儿的特产啊?”   他的措辞是“你们”,而许淮颂却很自然地“嗯”了一声。   阮喻吓得不轻:“许律师怎么知道,我也是苏市人?”   “了解过。”他舀起一勺粥,用她当初的话回敬了她,一抬头看她脸都快白了,稍稍抿了下唇补充,“你的微信资料。”   哦对,她资料里,地区一栏写的是“苏市”。   还好。认了老乡没关系,不晓得是校友就行。   阮喻松了口气,“呵呵”一笑,掩饰似的扯开话题:“糯米不容易消化,我没用,口感可能差点,你凑合着吃。”   “嗯。”   刘茂觉得自己更多余了,正打算遁走,抬头却看刚才被支开的陈晖回来了,一见阮喻就惊喜道:“阮小姐,你也来看颂哥啊?”   阮喻心道这纯属乌龙,但又不好真说自己不是来看许淮颂的,只好点头说“对”。   陈晖冲她笑笑,扭头发现许淮颂面前换了种粥,奇怪地“咦”了一声。   “帮我拿下纸巾。”许淮颂及时打断他即将出口的疑问。   刘茂离床头柜近,把那一整抽都递给了他,然后拍拍陈晖的肩:“走了,律所还有事呢。”   陈晖“哦”一声,临到门口却又突然回头:“哦对了颂哥,你今天凌晨四点那封邮件我看了,晚点就把资料给你。”   阮喻一愣。   凌晨三点她肯定“不省人事”了,许淮颂不是说他也睡着了,所以才没挂断语音吗?   她目光一顿,随即听见他的质疑:“凌晨三点?你梦游?”   刘茂的反应快到脱轨:“小陈记错了,那是我发的邮件。”   阮喻:“……”   这群律师,一个个的连消息对象都弄不清楚,她怎么这么替他们的委托人着急呢?   “是吗?”陈晖摸着后脑勺,将信将疑出了门,到了停车场一拍大腿,“不对啊茂哥,是颂哥的邮件没错呀!”   刘茂拉开车门:“有点眼力见,你是不想在律所干了?”   陈晖恍惚明白过来,上车后边系安全带,边说:“这么说来,颂哥一碰上阮小姐就很奇怪。就说他刚来那天,非要我演个戏,说张姐碰上了麻烦。后来我拨他语音,问什么时候去接他,结果他莫名其妙回答‘没吃’……”   刘茂不晓得还有这种内情,想了想,给许淮颂发了条消息:【你耍心眼有个度,小事也算,反调色盘就别拖了。人家都拿了定稿来,再不敲定说不过去。】   病房里,刚喝完粥的许淮颂拿起手机,看完消息默了默,打出:【你以为我想拖?】   他跟她就像被一刀斩成对半的藕,除了案子,哪还有别的牵连。   但刘茂说得对,这件事,该告一段落了。   阮喻见他吃完,主动收拾起餐具,再次说:“许律师,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许淮颂点点头翻开文件,等她拎着保温盒走到门口,又说:“等等。”   阮喻回头,目光疑问。   他说:“你的稿件,一直缺了一个章节。”   是缺了一个章节。女主角做春梦的那个章节。   阮喻那颗心猛地一蹦三尺。   她竭力镇定下来:“没有?”   许淮颂却根本没给她蒙混过关的机会:“把第二十三章确认一下。”   “现在吗?”   许淮颂点了一个致命的头。   她硬着头皮走回去:“可我手头没有稿件。”   “网站后台也没有?”   他一个律师,为什么连女性文学网的后台都清楚?   阮喻慢吞吞打开了手机后台。   逃不脱了,但至少可以找块遮羞布。于是她说:“网有点卡,我等会儿回去路上发给你。”   “这里有无线,密码四个六四个八。”   阮喻暗暗吸了口气,咬咬牙,三分钟后,把章节内容复制粘贴,拷到文档发给他,然后说:“给你了,那我先走了。”   许淮颂却对着电脑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她问。   “太长了,眼睛疼。”   他好像是因为胃才进来的?   “那你休息好了再看。”   “你念。”   “?”   阮喻揉了一把耳朵:“你说什么?”   许淮颂阖上眼,提了下被子,躺下一半身子:“我大致记得原作,你念一遍,我确认没问题,就可以结束工作了。”   “……”   他没问题了,她会有问题的。   阮喻连假笑也憋不出来:“我确认过,这章没有问题。”   “二战时,英美军方为加强对战机防护,调查了战后幸存飞机的弹痕分布情况,决定加强弹痕多的地方。但统计学家指出,应该注意弹痕少的部位,因为当它们受到重创,战机将很难有机会返航。而这部分数据,却往往被人忽略。”许淮颂闭着眼睛,把这个故事娓娓道来。   “……”   一个反调色盘愣是扯上二战,她这写书的都没这种想象力。   阮喻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上来,服气地拿出了手机。   行,给他开个战斗机。   不就是一段小黄文,谁还不是个成年人了?   她关上房门,搁下保温盒,拿起手机,左手摁在右手腕上,企图稳住自己,然后清了清嗓,用机械式女声道出:“第二十三章……”   “章”字落,房门被人敲响。   她顿住,许淮颂也睁开了眼。   站在外面的女护士隔着门说:“许先生,有位陶姓女士自称是您的母亲,正在向咨询台询问您的病房号。”   *   一分钟后,来不及遁走的阮喻,跟小黄文男主角的母亲和妹妹正面相遇。   门一打开,三位女性面面相觑了一瞬,陶蓉和阮喻同时向对方点头致意。   许怀诗愣愣的,把阮喻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似乎认出了她:“啊呀……”   “许怀诗。”许淮颂直起身板,沉着脸看她一眼,“今天周五,你逃课来的?”   她的注意力被拉回,一把挽住陶蓉:“哪能啊?妈批准的!你看你回国了也不回苏市,还得我们特意过来。”   陶蓉轻拍一下她的手:“你哥忙。”又看了眼杵在原地的阮喻,“这位是?”   阮喻这才发现自己还保持着紧握手机的演讲姿势,主动打招呼:“您好,我是许律师的委托人,来这儿跟他谈工作。”   许淮颂默认了这个身份,叫陶蓉和许怀诗坐,边说:“我说了没大事,就是水土不服。”   “这都住院了还……”陶蓉眼眶发了红,说到这里却顿住,大概终归顾忌到外人在场,没往下讲。   阮喻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妨碍到了这家人,正打算离开,却见许淮颂的目光扫了过来:“给我妈洗点水果。”   她“哦”一声,转头去提他床头柜上的水果篮,走到门外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叫她给他妈洗水果?这怎么好像哪里怪怪的?   她正愣神,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个脆生生的声音:“姐姐,我来帮你一起洗!” 第20章   阮喻回头看见了许怀诗。   许淮颂不是独生子女,她以前就知道,但这个妹妹具体小他多少,她没太了解,这下看许怀诗穿了苏省统一的高中校服才大致清楚。   应该是十六七岁。   阮喻心里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苏市一中的校史馆好像有她的照片。许怀诗该不会刚好在那儿就读?   阮喻冲她笑笑:“我来就行了,你不去跟你哥聊天吗?”   “跟他有什么好聊的。”许怀诗嘟囔一句,“简直太过分了,还叫客人洗水果!”   阮喻刚才也奇怪,现在倒回过了味。   许淮颂应该是有话跟家人讲,又看她杵着不动,这才故意支开她一会儿。   可在他眼里,她居然是这么没眼力见的人?她本来就打算走了好。   许怀诗跟她到了茶水间,把手机搁在一边,捋起袖子。   阮喻无意间掠过她的手机屏幕,一眼发现,她锁屏壁纸竟然是李识灿的照片。瘦高瘦高的人,穿着球服站在三分线上,掌心一颗橘色篮球。   注意到她的目光,许怀诗大方介绍:“我男朋友。”   阮喻一愣,然后在她笑嘻嘻的神情里反应过来。哦,李识灿的女友粉。   许怀诗帮着她一起拆果篮,拿出苹果李子来洗。   阮喻看她手法娴熟,随口问:“经常做家务吗?”   “对啊。”她点点头,“都是我哥迫害的。”   她愣了愣:“他不是一直在美国吗?”   “那他也有办法逼我。”许怀诗叹口气,压低声,“远程遥控,魔鬼似的。”   阮喻笑了笑,目光掠过她身上校服时,心中危机感再起,问:“你在哪儿念高中呢?”   “苏市一中。”   许怀诗脱口而出后,心底一声“哎呀”。这算不算违背了她哥叫她“闭好嘴”的交代?   她小心翼翼抬眼看阮喻,却发现她的神情比自己更心虚。   得了,都是被她哥支配的天涯沦落人,又有谁比谁过得好一点呢?   想到这里,她对阮喻怀抱的歉意更深一层,说:“姐姐,你委托我哥的案子解决了吗?”   “快了,就等开庭。”   “有碰上什么困难吗?”   “缺了样原本计划中的证物,不过没什么影响。”   许怀诗低低“哦”了一声。   那样缺席的证物,就是她原本该向法院提供的,买卖大纲的证据。但这件事本身就是假的,她造不出交易记录来,许淮颂也严令禁止她作伪证。   所以她只能表示自己不方便提供。   还好她哥拿到了一份电话录音作为替代证据。而阮喻也考虑到主要矛盾集中在“苏澄”那儿,不再过分追究她。   许怀诗没法正面致歉,只好说:“你放心,有什么麻烦都交给我哥,他很厉害的。”   阮喻点点头,回去路上又听她好奇猫似的问:“姐姐,你长得真好看,你有男朋友了吗?”   她摇头:“没呢。”   “那你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   阮喻沉吟了会儿,半开玩笑地说:“跟你一样嘴甜的。”   许怀诗心底“咯噔”一下。   糟糕,她哥这是直接出局了啊。   *   阮喻放下水果就提出离开。   虽然陶蓉和许怀诗都客客气气请她坐会儿,但一家子里插个外人,谁不别扭,所以她还是走了。   病房里只剩了三人。   许怀诗立刻开始八卦:“哥你这次悄悄回来,是不是因为阮学姐?”   “胡说八道什么?”许淮颂瞥她一眼,又看了看完全不明所以的陶蓉。   许怀诗冲他作个鬼脸,挽紧陶蓉胳膊:“妈我跟你说,哥在追刚才那个姐姐呢。”   许淮颂咳嗽一声,皱紧眉头。   陶蓉又惊又奇,眼底很快覆上涔涔水汽:“淮颂……你打算回来了吗?”   他垂下眼:“还不知道。”   “哦……”陶蓉笑了笑,忽然起身,“妈去趟洗手间。”   许怀诗松开她胳膊,等她出了房门,才小声说:“哥,我是不是说错话啦?”   许淮颂飞她个眼刀子:“知道就行。”   “可我说的是事实啊,你要是不打算回国,做什么招惹阮学姐?难道还想诱拐她跟你去美国不成?妈真的特别想你回来,你给她点盼头也好嘛!”   “未必能实现的事,为什么要提前给希望?”   许怀诗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你这意思是,追到阮学姐才考虑回国?那你瞧着,这个儿媳妇,咱妈要定了。”   阮喻并不知道自己在许家已经成了“儿媳妇”候选人。她在庆幸陶蓉母女来得太是时候,叫她逃过了“公开处刑”,并且暗暗发誓,开庭之前坚决不再出现在许淮颂面前。   三天后,刘茂带来了好消息,称被告彻底自我放弃,连答辩状都交不出来,法院已经确定开庭日期,就在一礼拜后。   眼见这事也快告一段落了,阮喻放松下来,打算去郊区看看爸妈。   阮爸爸和阮妈妈是一对退休老教师,年轻时候四处支教,风里雨里什么苦都吃过,因为心向支教事业,很晚才回到苏市一中任教,安稳下来要了孩子,老了以后终于打算享享清福,在阮喻高中毕业后申请了提前退休,跟她一起到了杭市。   杭市宜居,郊区尤其,阮喻毕业后原本也想搬过去,正好清净写作,结果被她爸赶出了家门,说她跟他们在这里养老,是不是想遁入空门?   她只好自己在市区租房子。   阮喻回家的时候,阮妈妈在厨房忙活,阮爸爸戴着个老花镜,正在细细修剪院子里的花草,一看她来就招呼:“喻喻,最近跟小刘处得还好吗?”说着递给她一把修花剪刀。   她搁下包,接过剪刀上前帮忙,边说:“他人挺好的。”   阮成儒眼底刚一亮,又听见她的下半句:“当朋友不错。”   阮成儒脸色暗下来,“哦”一声,又暗示:“律师这职业好,哪天你碰上麻烦,也能替你出头。”   爸妈一个腿脚不好,一个心脏不好,阮喻一直没肯把笔名告诉他们,怕他们因为网文圈的糟心事受刺激,瞎操心。   但阮爸爸这话说的,倒叫她有一种,其实老人家什么都知道的错觉。   她打个马虎眼,含混过去:“您就这么盼着自己女儿碰上麻烦呢?”   阮成儒肃着个脸,一剪刀下去,换了话题:“我跟你妈商量着这两天回趟苏市。”   “这都快梅雨季节了,您这风湿又得犯,来来回回劳动什么?”   “老房子下个月就拆了,你妈天天看着老照片,我说就那么几步路,回去一趟。”   “那我陪妈回去,您在家歇着。”   阮成儒不置可否,叫她把这些花花草草好好打理打理,然后转头捶着腰进了家门,到厨房小声跟阮妈妈说:“喻喻说她陪你回苏市,你看,要不跟小刘打个招呼,叫他趁机表现表现?” 第21章   阮喻在开庭之前陪妈妈回了一趟苏市老家。   预备出行的前两天,她接到刘茂电话,说他这几天刚好要去苏市走访一桩案子,问她们要不要同行。   阮喻一听就知道这是阮爸爸在点鸳鸯谱,有心拒绝却不能。   因为刘茂说了,之所以邀请她,是考虑到阿姨身体不好,挤高铁怪累的。   她不为自己着想,得替妈妈着想。   当天一大早,刘茂就接上了她和曲兰,一路开车开得专心致志,除了最初的招呼,也没跟她们多说话。   下高速进入苏市后,阮喻把老家定位发给他,听见他说:“你那儿跟淮颂外婆家挺近的啊。”   她没想到刘茂连许淮颂外婆家地址都知道,稍稍一噎,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阮妈妈。   曲兰当初也是苏市一中的教师,文理科分班前,给许淮颂上过一个学期的语文课。   还好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看上去大概不记得这个学生了。没见穿帮,阮喻迅速接上刘茂的话:“是吗?这么巧啊。”说完“呵呵”一笑。   这个插曲很快被阮喻淡忘。到了老家附近,她陪妈妈来回逛了一圈,拍了几张照片,中午的时候,问她想去哪吃饭。   曲兰说既然来了,不如顺道回一中看看,就在校食堂吃。   阮喻一下子紧张起来。   今天是周二,许怀诗肯定在学校,万一来个偶遇,被她转头讲给了许淮颂听,自己可不是离“掉马”跃进了一大步?   那么,她有什么理由能够拒绝妈妈?   没有的。   中午十二点,阮喻到了校食堂附近。   曲兰来得低调,没有知会老同事们,也特意避开了教师食堂。但这个点,却刚好跟学生用餐的高峰时间撞上。   远远望着穿蓝白色校服的学生进进出出,三三两两打成一片,朝气蓬勃,阮喻一阵感慨。   她低头扫了眼身上的连衣裙,发现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于是跟曲兰感慨:“年轻真好啊,妈,你看我都老了。”   曲兰觑她一眼:“你都老了,妈怎么办?”   “我去借套校服来,您穿上了,还会有人问您‘同学,请问艺术馆怎么走’呢。”   “嘴贫。”   阮喻笑盈盈挽着她的手上前,靠近食堂门前那一排倒剩菜的泔水桶时,听见一个女生跟另一个女生说:“你这鸡腿都没啃干净,浪不浪费啊?”   被质疑的女生瞪她一眼,说:“你懂什么呀?”   阮喻忽然有点失神。   那个女生不懂的事,她觉得,她可能懂。——鸡腿是很好吃,可如果食堂里坐了心上人,那再好吃的鸡腿,都只有被浪费的命。   她以前也是这样。   年少时的暗恋,就是长着一双雷达似的眼,无时无刻不在人群中寻找他,可一旦找到了他,却又要迅速撇过头,假装没看见他,然后,把自己的每一个举手投足,都造作成完美的淑女模样。   “鸡腿,我所欲也。许淮颂,我亦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鸡腿而取许淮颂者也。”——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暗恋真是太简单纯粹了。   最浪漫的事,就是为他在学校后门放一把用来翻墙的梯子,最热烈的喜欢,就是愿意为了他放弃自己心爱的吃食。   而所有的浪漫和热烈,都不需要得到回应,甚至不需要他认得你。   阮喻失着神进了食堂排队,轮到她的时候,毫不犹豫指着红烧鸡腿跟食堂大叔说:“三个。”   她要把那些年没吃够的肉都补回来。   周围一圈学生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阮喻有点不好意思,跟曲兰说:“妈,你太瘦了,多吃点肉。”   曲兰低声啐她:“就你机灵!”   母女俩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学生食堂没装空调,只有十几个大电扇哗啦啦吹着。阮喻拿起筷子,准备好好跟三只鸡腿打个照面,却忽然听见风把一个男声传了过来:“许怀诗,刚才那个,你男朋友啊?”   她一下偏过头,看见不远处一个板寸头的男生端着餐盘,正跟许怀诗讲话。   还真能碰上。   她正要埋下脑袋保持低调,就听见许怀诗的回答:“男朋友哪可能那么帅啊?那是我亲哥!”   阮喻一口饭差点呛出来,下一刹,就见许淮颂端着餐盘上前,在许怀诗对面坐了下来。   那个板寸头的男生和许怀诗还说了什么,她再也没听见,因为此时此刻,她满脑袋都是“嗡嗡嗡嗡嗡”。   曲兰看她不对劲,问她怎么了。   这个声音惹来了许淮颂的注意。   她吓得猛一回头,在他目光扫过来的一瞬,低头抬手,死死遮住自己的脸,一边跟妈妈摇头示意没事。   长桌那头,许淮颂似乎没什么发现,跟对面人说:“吃快点,吃完送你回家。”   许怀诗“唔”了一声。   阮喻明白过来,过几天就是高考了,为了腾出考场,高一高二有个小长假,许淮颂估计是来接妹妹回家的。   那么,熬过这顿饭,她就安全了。   她把头发拨到右侧,遮挡住脸,再拿起筷子,就觉得盘子里三个鸡腿索然无味起来,啃不得,戳不得,一顿饭吃得欲哭无泪,还要在曲兰面前强颜欢笑。   时隔八年再一次跟许淮颂在这间食堂一起吃饭,却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结果都是吃不饱。   等许家兄妹终于端起餐盘离开,阮喻才彻底松了口气。   吃过饭,曲兰也打算回去了,但阮喻却怕许淮颂没走远,刻意拖着妈妈在学校里打转,没想到这一转,就在教学楼附近遇见了一中的副校长何崇。   这个何崇是阮喻当年的英语老师,跟曲兰和阮成儒夫妻俩关系非常亲近。   他一眼认出阮妈妈,又惊又喜,责怪她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这下是逃不过一顿叙旧了。   傅崇一路跟曲兰谈天说地,笑得和蔼,又说:“今天真是稀了奇了,刚才我也碰上了我过去班上一学生,说起来巧,还跟阮喻是同一届的。”   阮喻知道他说的十有八九就是许淮颂。因为当年,全年级就她所在的九班和许淮颂所在的十班是文科班,所以有不少共同老师。   她有意避开重点,笑着说:“何老师桃李满天下,哪儿有什么稀奇的。”   这茬就那么混了过去。   母女俩被请到了校长办公室,正好是午休时间,不一会儿,曲兰的一群老同事全都闻讯过来,挤得满满堂堂。   阮喻自觉这场面不太适合她这一辈的人,提出去校园里转转,晚点再来。   校长办公室距离大操场不远,出门后走一段蝉鸣鼎沸的树林路就到。   今天太阳不大,阮喻一路绕到操场,坐上了看台。绿荫场上,一群男生正在踢球。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便签本和笔,坐在上面写起字来:“六月五日,天气阴。今天回了苏市一中……”   刚写到这儿,对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喝:“小心!”   她一抬头,就见一个足球直直射向看台,所幸“咣”一声撞在了她跟前的栏杆上,落了下去。   她吓一跳,心脏后知后觉似的猛地一蹦。   始作俑者飞快朝这向跑来,到了看台下,喘着粗气仰头看她:“学姐,你没事?”   阮喻一愣。   这不是刚才在食堂跟许怀诗说话的那个“板寸头”吗?   他怎么知道她是“学姐”?   她起身上前,摇头说“没事”,又问:“为什么叫我学姐?”   对方笑得露一口大白牙:“那是学妹吗?”   现在的小年轻,嘴巴可都真甜啊。看来那句“学姐”,也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见她笑笑不答,男生抱着足球继续问:“学妹你在这儿干嘛呢?”   因为这个男生跟许淮颂已经隔了两道关系,阮喻觉得还算安全,也就没表现得太冷淡,晃了晃手里的便签本:“来这儿采风,记录生活。”   “采风?你是画家?还是作家啊?”   “算是作家。”   “是写什么书的?”   “言情小说。”   “那你很会谈恋爱吗?”   阮喻一噎,然后看见他把足球扔给了同学,三两步爬上看台,来到她身边:“你教教我怎么追女孩子呗!”   她一时失笑:“你念高几?”   “高二。”   “过几天就是准高三了,还想着谈恋爱呢?”   他觑她一眼:“没劲,大人都一个样。”   阮喻被气笑:“你刚才还喊我学妹呢?”   “不说就不是学妹了。”   他说着就从栏杆缝隙钻下了看台,把碍事的校服外套脱下来,随手扔在了操场跑道上。   阮喻上前两步喊:“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生头也不回,背对她隔空挥手:“赵轶,车失轶,不是铁!”说完又扭头加入了绿茵场的战局。   阮喻在看台上坐了一会儿,在便签本上写下:“毕业旅行的时候,跟她表白,一定要跟她表白。”然后撕下这张纸,下了看台,把它塞进了赵轶外套的衣兜里。   做完这些,她接到了刘茂的电话,说实在不好意思,他在走访的时候遇到几个重要客户,得送他们回杭市。   “啊,这样。”阮喻想了想说,“没关系的,我订两张高铁票就……”   “等等。”刘茂打断她,“我这儿还有个空位,够送阿姨了,要不还是叫她坐我的车,舒服点,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   这倒也好。   她“嗯”了声:“那就麻烦你了。”   *   曲兰跟老同事们叙完旧,离开了学校,阮喻陪她到附近商场等刘茂办完事,跟他接上头已经临近傍晚。   阮妈妈原本是要跟阮喻一起坐高铁的,但想到如果是那样,回了杭市后,女儿还得特意送自己回郊区,也是麻烦,于是就接受了刘茂的好意,临走叫她注意安全,随时报平安。   阮喻说“好”,准备打车去高铁站,却看天飘起了雨丝。   她的伞给了妈妈,想到等会儿还有不少露天的路,只得回头进到商场再买一把,这么一来一去耽搁了时间,雨反而下得更大,撑着伞也毫无用处。   倾盆大雨噼里啪啦打在伞上,坑坑洼洼的路面很快积起了一滩滩泥水。   昏黄的天,阮喻站在路边拿打车软件打车,过一会儿接到了曲兰的电话:“喻喻,下大雨了,你打到车了吗?”   “妈你放心,我买了伞,也有司机接单了。”   她话音刚落,一辆跑车飞似的经过,轮胎滚过坑洼的路面,把一滩泥水溅上她的白色裙摆。   她憋住了那口气,因为不想叫曲兰担心,挂了电话后却攥着手机发愁。   这天气,鬼接她的单啊。   她把伞夹在肩头,拿纸巾揩了揩裙摆,不停刷新着接单页面,正着急可能赶不上高铁,忽然看见一辆保时捷卡宴朝她所在的路边驶了过来,速度并不慢。   有了刚才的遭遇,阮喻当即倒退避让,没想到车却一下子减了速,临近坑洼时缓缓通过,然后彻底停在了她面前。   后车窗被摇下,许怀诗的脑袋探出来:“真是你呀阮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啊?”   阮喻一愣,看见了驾驶座上的许淮颂。   她忙答:“我在打车,准备去高铁站。”   许怀诗招呼她:“那你上车啊,我们送你去!”   阮喻正犹豫,就见前车窗也被摇了下来,许淮颂面无表情地说:“这里不能停车。”   她一连“哦”两声,赶紧收伞过去,走到后座边,却看许怀诗摆了摆手:“后面坐不下啦!”   阮喻只好转头上了副驾驶座。   车是崭新的,她拉开车门的瞬间就发现了,所以坐下后,更不好把湿淋淋脏兮兮的伞放下来,以至于水珠子全淌在了她的裙子上。   许淮颂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看她一眼:“随便扔着。”   她“嗯”一声,说“谢谢”,然后不那么随便地把伞轻放到了脚下,又听见他说:“安全带。”   后座许怀诗突然凑上前来:“哥,一般小说里的绅士男主角,这个时候都会帮女主角系安全带的。”   许淮颂、阮喻:“……”   那叫绅士吗?叫“图谋不轨”?   阮喻干笑一声:“我自己来就行了。”说着拉过了安全带。   因为知道许淮颂怎么会在苏市,所以她从头到尾都没明知故问,片刻后,看见他一手打方向盘,一手打开储备箱,从里面拿出一条干净的白毛巾,递给了她。   她愣了愣才接过,又说“谢谢”,然后慢慢擦裙子上的泥渍和水渍。   许淮颂“嗯”了一声:“先送怀诗。”   毕竟是蹭了人家的车,阮喻没好意思说,如果是这样,她可能会赶不上高铁,只盘算着要是来不及就改签。   但当许淮颂把许怀诗送回家,卸下她放在后座的大包小包,再回到驾驶座的时候,她却听见他说:“不去高铁站了,直接回杭市。” 第22章   阮喻多问了一句:“你也刚好回去吗?”   “嗯。”   “那你吃晚饭了吗?”   “到了再说。”许淮颂发动车子,默了默又偏头问,“还是你想现在吃?”   她摇摇头:“我在商场吃过下午茶,不饿。”说着拿出手机退了高铁票。   天已经彻底黑了。道路两旁的路灯亮着黄灿灿的光,红红绿绿的交通信号灯投射在挡风玻璃上,映得车内一片光影交错。   大雨瓢泼,雨刷器来来回回重复着机械动作,把两人间的氛围衬托得更加安静,安静到困意开始滋长蔓延。   直到驶离灯红酒绿的市中心,隐隐要打瞌睡的阮喻突然抽了口冷气,打破了这种平和。   许淮颂偏头看她一眼:“怎么?”   “你是不是无证驾驶啊?”   看她紧攥着身前的安全带,一副人身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的样子,许淮颂似乎笑了一下:“现在才想到,晚了。”   确实晚了。阮喻也是瞥见前面那辆车贴着张“新手上路”的图标,才记起当初许淮颂因为没有驾照,叫刘茂送他去酒店的事。   她僵硬地扭过头看他:“长途……这样不好?”   许淮颂叹口气:“我考了。”看她眼神质疑,又解释,“拿着美国驾照,过一遍科一就行,不需要路考。”   哦,怪不得这么快。   阮喻放下心来,这才意识到,许淮颂刚才是在开她玩笑?高岭之花的玩笑?   她从余光里悄悄瞥他,辨别不清那副金丝边眼镜后,他眼底的真实情绪。但好像是心情不错。   她转而叮嘱他:“那还是别上高速了。”她记得,国内的驾照要在手里捂上一年才能上高速。   许淮颂“嗯”一声,注意到她打了个哈欠,却还强撑着眼皮紧盯路况,说:“我在美国开了八年车。”   “嗯?”阮喻莫名其妙偏过头。   “所以不用觉得现在闭上眼就会没机会睁开。”   “……”   她先干笑了一声,觉得还不够笑走空气里的尴尬,于是又干笑了一声。   被许淮颂怼真是太惨了。这一天天的,刘茂是怎么忍的呢?   但阮喻这时候却更不能睡了。生命安全一得到保障就阖上眼皮,可不坐实了她之前对他的怀疑?   于是她掏出手机缓解困意,想了想,发了一条拍马屁的朋友圈来弥补过失:「大雨无情,人间有情,向所有乐于助人的英雄致敬![抱拳]」   配图是《流星花园》的一张剧照截图:道明寺在杉菜离开后,可怜巴巴站在大雨里,活活淋成“泡面头”的场景。   底下秒跳一条回复。是李识灿。自打上回乌龙事件过后,他重新加回了她的微信,不过这阵子也没主动跟她联系。   看着那句“谁又被你发好人卡了”,阮喻喉咙底一噎。大明星这么闲的吗?   她不知道回复什么,发了个表情,退出朋友圈后,看到消息栏一条新信息。   来自影视编辑:「温香,你真打算放弃这本书?寰视给了新价格,并且愿意购买目前未完成的版本,请专业编剧续写,后期不需要你操任何心。」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许淮颂,默默打字:「不好意思啊,我真不想卖这个ip。」   对方很快回复:「你不打算听一下新价格?」   软玉:「多少啊?」   屏幕上跳出一串数字。   一串零很多的数字。   阮喻的下巴差点磕到手机上。   许淮颂看她一眼,没说话。   她转头把截图发给沈明樱,得到了这样的回复:「这都不卖,你脑子进水?就算不是为了钱途,也要考虑前途。网文圈能让你混一辈子吗?你迟早要走出去,面向更多群体,或者转型为编剧。跑跑片场,深入深入娱乐圈,不比宅家里有意思?」   阮喻得承认,她有点心动。   她也是个俗人,也在乎钱。之前放弃连载,已经损失一大笔收入,并且因为跟出版公司爽约,支付了不少违约金,哪可能毫不肉疼?   而且,她确实不可能当一辈子网文作家。   挣脱瓶颈的机会已经摆在眼前。   她攥着手机,看向许淮颂:“许律师,请教你一件事。”   “嗯。”   “寰视有意购买我的ip,你觉得我该答应吗?”   许淮颂沉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有什么不答应的理由?”   阮喻哽住。   唯一的理由还不是顾忌他。但仔细想想,直到现在,他都毫无所觉,难道把书拍成电影就会让他“恢复记忆”?   何况等电影上映,他们早就成了毫无交集的陌路人,没关系了。   阮喻点点头下了决心:“哦,那就卖。”   等回完消息,她难得听见许淮颂主动发问:“如果改编成电影,结局是什么?”   阮喻心道那她哪知道啊,笑笑说:“现在很多改编都不尊重原著的,我也不一定有决定权。”   “按原著呢?”   阮喻沉默下来。   按她原来的构想,故事的最后,两个文科兄弟班相约毕业旅行,女主角精心策划了一场表白,打算在旅途中向男主角说明心意。可在她再三向组织人偷偷确认“男主角会来”的情况下,他还是失约了。   就跟现实一模一样。   只不过小说里,男主角的失约将被赋予某种理由,但现实里,阮喻想,许淮颂不赴约,就是因为对包括她在内的苏市一中没有任何留恋。   她把这个结局讲了出来,问:“是不是有点虐?”   许淮颂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慢慢收紧,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嗯”了一声。   阮喻却非常释怀地笑起来:“但其实是个Happy Ending。”   “怎么说?”   “因为女主角会放下男主角的。”   这个世界上最难治愈的从来不是“失恋”,而是“暗恋”。因为在“暗恋”里,你没有努力过,没有被那个人伤害过,你的所见所闻全都是他美好的样子,所以你将会永远作茧自缚。   可一旦你鼓起所有的勇气去尝试,却被彻底打败,那么这场难以好转的“暗恋”,也就成了能够治愈的“失恋”。   世界很大,岁月很长。女主角会放下男主角的。   许淮颂有那么十几秒的时间没有呼吸。   车速飙破了一百码。   他忽然想起之前看见过的,一位作家对阮喻文字的评价:三言两语,从浪漫里挖掘腐朽,又最终化腐朽为灿烂。这小姑娘的文字太通透了。   是,她活得太通透了。   看似胆小,却在明知他要赴美念书的情况下,并不认为那是什么无法逾越的障碍。   看似怀旧,却没有真正为过去的一切感到遗憾后悔过。   “你超速了啊许律师!”阮喻的高声提醒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哦”一声减了速,良久后说:“制作方不会接受这个结局的。”   阮喻不明白他“意有所指”,非常认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   *   阮喻再次睁开眼时,外面的世界已经风平浪静。杭市没有下雨,车停在了她家公寓楼下。   她迷迷糊糊揉了下眼睛,意识到自己睡着了,而许淮颂安安静静坐在驾驶座,并没有叫醒她。   她惊讶问:“我睡了多久?你怎么不叫醒我?”   “刚踩下刹车准备叫你。”   她疑惑地看了眼手机,发现时间明明已经很晚,远远超过了车程所需。   许淮颂瞥一眼她,解释:“路上堵车了。”   哦,原来是这样。   她松了安全带,拉开车门说:“谢谢你啊许律师,那我先上去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许淮颂却没有应声,顿了顿说:“我饿了。”   阮喻一脚踩歪,回过头来,神情诧异。   这句“我饿了”,她怎么硬生生听出一种“我受伤了”的味道?   她反应过来:“哦,我睡糊涂了,忘记你还没吃饭……那,那你要上去吃点东西吗?”   许淮颂点点头,跟她下了车。   快进入公寓大门的时候,路边经过一群刚跳完广场舞回来的阿姨,许淮颂突然从她右手边绕到了左手边,并且作了个抬手的动作,摁了摁太阳穴。   阮喻一头雾水,看了眼那群乘风而去的阿姨,说:“怎么了?”   “没事。”   他总不能说,他只是在遮脸,为免被人认出自己是那天的醉汉。   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两回熟,这次,阮喻的拘谨度小了一些,请他进来后甚至非常顺手地拉开了鞋柜,拿出一双拖鞋给他。   自打之前李识灿和许淮颂接连来过后,她有次逛超市,就顺手买了男式拖鞋有备无患。   许淮颂的眼底浮现出笑意,在她转头进厨房的时候说:“先去换衣服。”   阮喻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满是泥渍的裙摆。   也对,是不太卫生。   她“哦”了声,叫他在客厅坐会儿,扭头进了卧室。关门的刹那,突然发现自己心有点大。   这么个大男人就在一门之隔外,她在这儿无忧无虑地换衣服?   这么一想,她故意制造出了连续咳嗽的声音,然后以噪声作掩,悄悄把门反锁上。   但门外的许淮颂还是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咔哒”。他愣了愣,被气笑,起身离开沙发。   等阮喻出来,就见客厅空无一人,而许淮颂正在厨房的水槽前洗碗。   是她今天吃完早饭,没来得及洗的碗。   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油然而生。看看,人家明明是这样日月可鉴的正人君子!   她赶紧上前去:“你洗什么碗啊。”   许淮颂搁下几副干净的碗碟,擦干手,说:“饭费。”   就冲他这不吃白食的态度,阮喻非常用心地下了一碗汤面,青菜肉丝虾仁蛋皮,这色泽搭配,比红绿灯还有诚意。   许淮颂吃完以后又要去洗碗,被她拦住:“你这手太精贵了,还是我来。”   “精贵?”他反问。   “偶像剧里不是常说,弹钢琴的手是不能受伤的吗?”   “……”   许淮颂没有问她,怎么知道他会弹钢琴。不问也知道,网上肯定又有报道。   阮喻拿了碗筷去厨房,他坐在客厅若有所思,用手机发了个消息给陈晖:「帮我准备一台钢琴。」   陈晖:「哇颂哥你还会弹琴?真是多才多艺啊。」   许淮颂没有回答,靠着椅背叹了口气。   不会弹了,八年没碰,连五线谱都不太会认了。考完了驾照,是时候练回“花泽类”的老本行,然后还要一边学习、刷题,准备参加国内九月份的司法考试。   她笔下哪个小说男主角,活得像他这么接地气?   看了眼时间,他起身走到厨房,敲敲门板:“我回去了。”   阮喻正在洗碗,转头看了眼他,冲干净手,说:“哦,好,我送你下楼。”   “……”   她还真是根本没把他列在“男朋友”预备席上,所以客气成这样。   他拒绝了这个贵宾待遇:“不用。”说完默了默,问,“大后天开庭。”   “嗯,对啊。”   “那天我在旧金山也有庭审。”   阮喻觉得他今天话有点多,想了想才明白这弯弯绕绕的意思。   他是在说,他没法出席她的庭审了。   不过这有什么?就算在,他也没国内的律师资格证,不可能站上律师席。   她说:“没关系啊,有刘律师呢。”   许淮颂“嗯”了声,转头换鞋出门,下了楼。   阮喻站在水槽前继续洗碗,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朝下望了一眼,看见那辆卡宴缓缓驶出小区街道,在夜色里浓缩成一个小点,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上郑愁予的一首诗——“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阮喻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碗,后知后觉,许淮颂要回美国了,那么,这是不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她把干净的碗筷收起来,转头窝进沙发躺下,闻见一丝若有似无的男性气息,迅速爬起来挥挥手,企图把它驱散。   好不容易没了,滑开手机,却看阴魂不散的许淮颂又赞了她今天的那条朋友圈,有那么点“我接受了你的马屁”的意思,时间是一分钟前。   一分钟前?   她一愣,返回到消息框,发消息:「许律师,你开车不要玩手机啊,现在国内抓这个抓得很严的。」   许淮颂:「知道了。」   软玉:「那你怎么还玩?」   许淮颂:「你先发的消息。」   软玉:「你可以先不回啊。」   许淮颂就真的没了回复。   阮喻抓抓头发。   消息得不到回复的感觉,好像也确实不怎么样……   她转头去浴室洗澡,洗完出来,又看了眼手机。   微信的图标上有个红色的“1”。   点开后,许淮颂:「到酒店了。」   她把光标点到打字框,斟酌半天,最后只发出一个字:「好。」 第23章   两天后,案子顺利开庭。岑思思连答辩状都没提交,更不用说出庭,整个庭审不过走了个流程。   证据齐全,被告又自动放弃,一礼拜后,法院宣判阮喻胜诉。   她把结果放上微博,彻底了结了这件事。当天晚上,被刘茂约到市中心吃饭。   这顿饭,刘茂的说辞是“庆功”,她接受的原因,是为了感谢他这阵子的忙前忙后。   至于许淮颂,她想他大概人在美国,所以在出发前给他发了条消息,告知判决结果,并跟他道谢。   许淮颂回过来的是语音:“我晚点也……”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背景里插入一个女声:“淮颂,你看……”   “看”字落,语音断了。   三秒后,这条消息被撤回。   阮喻有点懵。什么情况?   她盯着手机静等几分钟,没得到回复,就装作没听到刚才的语音消息,打字问:「许律师,你撤回了什么?」   许淮颂:「没什么。」   然后就没了下文。   阮喻不知怎么哪儿一堵,以至于进到餐厅,都有点心不在焉。   那个女声听起来很年轻,所以不是陶蓉。   她叫的是“淮颂”,所以应该是中国女人。   她的语气很随意,所以或许跟他很熟。   那么,这个人跟他会是什么关系?   到得案子尘埃落定,本该结束一切交集的此刻,阮喻才意识到,这一个月以来,她从来没了解过许淮颂单身与否。   现在仔细回想,当初跟他视频时,有次他说要去吃饭,结果走开没两分钟就拿到了一盘通心粉。那么,这顿晚饭一定不是他自己做的。   也就是说,他当时不是一个人在家。   再说那只橘猫,他说自己不是猫主人。她那会儿想,大概是朋友寄养在他这儿的,可现在想来,也说不定是女主人的呢?   阮喻细细回忆过去一阵子的种种,越发觉得自己当初在胆战心惊的非正常状态下,忽视了太多,直到刘茂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问她:“怎么了?”   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游魂似的在他对面坐了很久。   点餐的服务员在一旁笑望着她,似乎在等她给意见。   她低低“啊”一声,看了眼菜单上一大排钩子,说:“够啦,两个人哪吃得完。”   刘茂一阵奇异:“两个人?”   这回换作阮喻懵了:“不是吗?”   “我刚才不是说,淮颂晚点也会来吗?”   她竟然完全没听见。   她“呵呵”一笑:“我的意思是,我胃口小,忽略不计,你们俩哪吃得完这么多。”   服务员拿着菜单下去了。   她为了掩饰尴尬,喝了一大口水,然后问:“他不是回旧金山了吗?”   “昨天忙完那边的案子又来了。”   阮喻“哦”了声,清清嗓子:“挺辛苦的啊,他以前也经常这样来来回回?”   刘茂笑了笑:“没有,一年回来一次。”   “哦,那他在美国……”   “成家了吗”四个字还没问出口,阮喻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沈明樱。   因为不晓得这通电话的来意,怕露个什么馅,她起身走到餐厅门口才接起电话:“明樱。”   话音刚落,就瞥见许淮颂的车停在了门口。   但她没来得及管,因为听筒里的女声听上去很焦灼:“你快看微博!”   “怎么了?”   “岑思思在直播自杀,有人说她是被你逼死的!”   她惊得膝盖一软滑空一级台阶,胳膊肘被一双手适时扶住。   许淮颂站在她面前:“怎么了?”   她愣愣抬起头,嗫嚅说:“岑思思自杀了……”   在她公布判决书的今天,岑思思自杀了。   阮喻颤着手翻开微博,发现直播内容已经遭到屏蔽,拨打岑思思的手机号码,也是无人接听。   “谁能联系上她家人,你仔细想想。”许淮颂的声音依旧非常镇定。   对,有一个人。   她拨了李识灿的号码。   电话秒被接通,李识灿的声音也很不稳定,喘着粗气说:“我已经知道了,联系了她爸爸,顺利的话,她应该被送到市一医院了。”   阮喻不清楚具体情况,问:“她是怎么……”   “割腕吃药,你别着急,不一定就是绝路。”   李识灿那边听起来也很忙乱,挂断电话后,阮喻愣愣看着脚下的台阶发呆,迟迟没回过神。   她手机音量调得不低,许淮颂听见了李识灿的答话,默了默说:“走。”   阮喻抬起头来:“去哪?”   “市一医院,第一时间知道结果,比站在这里干等好?”   *   阮喻跟许淮颂上了车。   市一医院看上去很平静,并没有因为接到一个自杀的急诊患者就起惊天骇浪。   但闻着浓重的消毒药水味,阮喻的步子却重得拖不动。   许淮颂叫她在一旁等,上前询问咨询台,还没问出个结果,就听医院大门方向传来一阵嘈杂声。   他和阮喻同时回头,发现一堆记者举着摄像机和话筒,正簇拥着一个戴口罩的男人,七嘴八舌地提着问。   阮喻一眼认出,被围在当中的那个人是李识灿。   李识灿也看见了站在亮堂处的她,飞快拿出手机。   五秒后,阮喻手机一震,收到了他的消息:「别在这里,走。」   许淮颂一眼瞥见这条消息,皱了皱眉,在记者如潮水般涌入大厅的瞬间,拉过阮喻就往医院后门走。   阮喻被他扯得踉踉跄跄,脑子还在飞速旋转。   电光石火一刹那,她好像明白过来,在靠近停车场的时候停了步子:“李识灿这是要引导舆论?”   不管岑思思有没有被救回来,按照舆论态势,阮喻这个原本的受害者,多半会被炮轰成加害者。   所以李识灿打算跟记者公开他和岑思思的纠葛,让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一个流量明星的吸引力,可比她一个小小的网文作家大多了。   许淮颂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   阮喻干巴巴眨了两下眼,抽走被他牵住的手,转头就走。   他追上去把她拉回来:“做什么去?”   “不能让他自毁前程?”   对她来说,“温香”不过就是一个笔名,就算这个笔名毁了,她还是阮喻。   可是李识灿就是李识灿啊。   许淮颂吸了口气,攥着她的手腕说:“他是成年人了,该为,也能为自己的行为和决定负责。”   两人无声僵持了两分钟,隐隐听见李识灿已经在回答记者的问题。   阮喻叹了口气。   许淮颂松开手,垂下眼:“对不起。”   阮喻并没有听懂这句“对不起”背后的含义,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攥红的手腕,说:“没关系。”   两人回了车里等消息。   小半个钟头后,李识灿的微信进来了:「人脱离危险了,记者也都被轰出了医院。你在哪?我来找你。」   阮喻看了眼许淮颂:“他要来找我。”   他“嗯”一声,发动车子:“报我的车牌号,让他助理把保姆车先开出去,他自己走安全通道到地下车库。”   阮喻明白这个调虎离山的意思。   车子迂回驶往地下车库。李识灿一个人来了,还换过一身打扮,上了许淮颂的车后座。   车门关上一刹,车内气氛异常凝重。   阮喻扭过头,一时竟然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还是李识灿乐呵呵地说:“人救回来了,你这副表情干什么?你以为,真想死的人能这么大张旗鼓开直播?”   阮喻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那你怎么办?”   “她蓄谋很久,就是为了把你和我先后拉下水,我本来就没法独善其身,倒不如将计就计,不遮不掩,先一步控制舆论。”   她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却看李识灿把头转向了许淮颂:“这位是许律师?”   “嗯。”   “当初扒岑思思那事,原来不是你做的?”   许淮颂摇头:“不是。”说着透过后视镜,对上了他的眼神。   四目相接,两人都明白了究竟。   其实当初李识灿只做了微博长图及部分舆论控制,并没有扒出岑思思是“温香”学妹这件事。   那天在视频里看见许淮颂,他猜这人跟阮喻关系非同一般,又听她喊他“许律师”,于是联想到,曝光事件是他的手笔。   之后被阮喻询问,李识灿见她不知情,出于一种“不愿给他人做嫁裳”的隐秘心情,吞吞吐吐没说明白。   而许淮颂呢,也在那天视频过后,发现李识灿非常眼熟,因此记起许怀诗天天挂嘴边的那个“偶像”,查证他身份后,当然以为网络上的一系列动作都是他的意思。   而他也同样出于“不愿给他人做嫁裳”的理由,没跟阮喻深入讨论这件事。   结果到头来,原来是岑思思自己扒了自己,为的就是提早营造出“受害者”形象,做好铺垫,在判决书下来的这一天大闹一场。   许淮颂和李识灿无奈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同时捏了捏眉心。   不知内情的阮喻有点迷茫。   但两人显然都没打算解释。   李识灿先开口:“不要紧,小场面,我的团队会解决这件事,你早点回去休息,这几天就别看微博了。”   阮喻点点头,在他离开后,倒头仰靠在椅背上,身心俱疲。   许淮颂没说话,把车开出停车场,往她公寓方向驶去。到了她家楼下,却看一辆宝马停在那里。   阮喻刚拉开车门下去,就听许淮颂说“等等”。   她顿住脚步,看见他松了安全带下车,与此同时,那辆宝马车的驾驶座也下来个男人。   对方几步走到她面前,说:“是阮小姐吗?”说着指了指宝马车后座的人,“岑小姐的父亲想跟您谈谈。”   许淮颂绕到她身前:“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谈。”   对方露出疑惑的表情:“您是?”   “我是她的律师。”   司机回头看了一眼。岑荣慎点点头,从后座下来,拐杖点地,缓缓踱到两人面前站定,夜色里,一双鹰似的眼睛锐利得迫人。   阮喻下意识往许淮颂身后躲了一小步。   但下一刻,预料中的对峙并没有发生,这个年过百半的男人向他们郑重地鞠下一躬,足足九十度,然后直起身板说:“阮小姐,非常抱歉给你造成困扰,我替思思向你致歉,同时也要作为思思的父亲向你致歉。是我平时对她疏于管教和关心,才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阮喻没想到是这么个场面,一时没接上话。   许淮颂让开一步,没再挡在她面前。   岑荣慎向他点了下头,似乎是表示感谢,接着说:“我也是今天才得到诊断报告,确认思思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所以经常有偏执、过激的行为,不止是针对你。当然,和你说这些,并不是希望得到你的同情或理解,错了就是错了,你有权利追责,岑家也有义务赔偿。我只是认为,你应该得到这个交代。”   阮喻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默了默,点点头:“谢谢您。”   岑荣慎笑了笑,估计平时是不怎么笑的人,所以这么一挤嘴角,还显得有点怪异。   他说:“判决书上的赔偿协议我已经了解,此外,我想再支付你一笔精神损失费,或者,你还需要什么别的补偿?”   阮喻摇摇头:“我只希望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我,还有李识灿的生活都能尽快恢复如常。”   “这个不用你开口,是应当的。”岑荣慎这回笑得自然了点,“识灿这小子,也是个倔脾气……你放心,我会配合他澄清事实真相,必要时也愿意公开我女儿的病情。”   说到这里,岑荣慎看了眼许淮颂,大概是在征求他作为阮喻律师的意见。   许淮颂和煦地笑了一下,说:“赔偿问题我没有意见,只是冒昧请问岑先生,您今晚是怎样找到这里的?”   岑荣慎一滞,摇摇头示意自己糊涂了:“老了,记性不好了,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来这里,还是为了提醒阮小姐,你的住址是我在思思笔记本上发现的,我不清楚她是否还存在其他偏激行为,这两天会确认她近来所有对外联络记录,以便排查,安全起见,希望你暂时不要住在这里,因此造成的费用,我愿意全权承担。”   阮喻抬头看了眼公寓楼302室漆黑一片的窗子,克制着胆颤说:“好。”   岑荣慎跟两人点头道别,转头上车走了。   阮喻还没从他最后的话里回过神来,就听许淮颂说:“走,上楼拿点衣服。”   “嗯?”   “今晚住我那儿。” 第24章   阮喻全程处于出神状态,机械式地听从了许淮颂的一切安排。   等拎着包到了酒店,房门被卡刷开,传来“滴”一声响,她才从今晚的混乱中彻底缓过劲,震惊地说:“我为什么不住明樱那儿?”   许淮颂一脸“你问我,我问谁”的表情。   说曹操,曹操到。沈明樱的电话进来了。   阮喻接起电话,听见那头问:“人怎么样了?”   “没事了。”   “你回家了吗?”   “家里可能不安全,我没回去。”   “那你在哪?你来我这儿啊,我把我男朋友撵出去。”   “呃……”阮喻沉吟了下,眼睁睁看着手里的包被许淮颂抽走,提进了门,只好先跟他进去。   房门被“啪嗒”一下合上,沈明樱听见了,敏锐地说:“你开房了啊?”   “嗯。”准确地说,并不是她开的。   阮喻挣扎了下,拿远手机,看向转头拿起水壶的许淮颂:“要不我还是去明樱那儿?”   他瞥她一眼:“我开一晚上车了。”   言下之意,累得不想再开了。   他说完就去煮水,与此同时,沈明樱的声音炸出了手机听筒:“妈呀,男人,阮喻你出息了啊!”   “……”   阮喻赶紧捂紧手机出声孔,小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我希望是我想的那样。是那个相亲对象吗?你不是跟他去吃饭了吗?”   她怕这时候说出“许淮颂”,沈明樱要把她给炸穿帮,只好说:“我明天跟你解释。”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四周归于寂静,阮喻站在原地,仔细环顾了一圈。   这是个高级套房,客厅和卧室被隔成两间,客厅的东侧辟出了阳台和厨柜,阳台上甚至还有一架钢琴,算得上简易公寓。   大概是许淮颂前阵子长期居住的地方。   阮喻走到厨台边,说:“我还是去楼下开个标间……”   许淮颂蹲下来打开冰箱门,一边答:“我会去。”   她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哦”一声:“那房费我来。”   许淮颂抬眼瞥瞥她,没接话,反问:“你要吃点什么?只有速食。”   阮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吃晚饭,但可能是饿过了头,毫无食欲,说:“什么都行。”   许淮颂拿出一盒速食米饭和速食咖喱,帮她热好,然后带走了笔记本电脑和一只猫篮。   阮喻的目光落在猫篮上,往里探看一眼,发现有只小橘猫正在睡觉。她压低嗓门,用气声说:“你把猫带来了啊。”   许淮颂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回头交代:“床单和洗漱用品都是新的。我晚上不睡,有事叫我。”   哦,阮喻想起来了,他昨天刚回国,要倒时差。   她“嗯”了声,在他走后胡乱扒了几口饭就累得洗澡上床,但真要睡了,又陷入了疲惫到极点反而无法入眠的状态。   其实她有点认床。   她摸出手机,避开微博图标,点开了微信,滑了一圈,不知不觉转到了许淮颂的对话框。   光标一闪一闪,她输入:【许律师,忘记跟你说谢谢了,今天多亏你。】   许淮颂:【没事。】   软玉:【那我睡了,你夜里要是需要拿什么东西,可以叫醒我。】   许淮颂:【晚安。】   阮喻愣了愣,许淮颂居然还会跟人道晚安啊?   本着回礼的道理,她回复:【晚安。】   下一秒,许淮颂:【睡。】   咦,这怎么这么像她以往小说塑造的那种,绝不让女方结束对话的三好男主?   这朵高岭之花今天中了什么邪?   想了会儿,她脑袋渐渐发沉,终于睡了过去,再醒来,却像被鬼压床过一样难受得透不过气,无法动弹。   卧室里还是漆黑一片,她拿起手机看了眼,发现是凌晨两点。   掌心和手机的温差很快让她意识到,自己发烧了。   这一个月来的所有压力,终于在这天晚上的闹剧刺激下彻底爆发。   她几乎没力气说话,只觉得渴得发慌。   阮喻掀开被子下床,费力走到客厅找水,看见矿泉水又怕喝凉的加重病情,于是转头再找水壶。   可是水壶不知道被放去了哪,她头昏眼花的,愣是半天找不到。   想起许淮颂说过他不会睡,她拿出手机勉力打字:【许律师,你把水壶放哪了?】   许淮颂:【应该在厨柜第二层,没有?】   她蹲下去翻水壶,刚拿到,灌了水插上电,房门外响起“叮咚”一声,与此同时,她再次收到消息:【是我,开门。】   阮喻脑袋发晕,拖着步子过去拉开房门,哑着嗓说:“我找到了,麻烦你啊。”   许淮颂却一眼看出她脸色不对劲,下意识伸手探了下她脑门,然后皱了皱眉,关上门进来:“发烧了怎么不说?”   她喉咙冒烟,说不太上话,挤出一句:“没大事。”   许淮颂叫她坐到沙发上,回头去翻行李箱,拿出耳温枪在她耳边摁了一下,看见数字显示“38.5”,眉头皱得更厉害:“我送你去医院。”   阮喻摇摇头:“挂急诊太折腾了……”   她现在只想喝水然后倒头大睡。   许淮颂叹口气,扭头打电话,大概是给前台的,叫人送什么东西来。   阮喻看他没打完,自己起来去倒水,走到一半被他一胳膊拦住:“坐回去。”   她就又倒头瘫回了沙发,这时候实在没力气跟他客气,眼看他把调好水温的水喂到自己嘴边,来不及顾忌什么就低头去喝。   一杯下肚,她听见许淮颂问:“还要吗?”   她摇摇头,在沙发上缩成一团。   许淮颂到卧室给她拿了条毯子,又开门去取退烧药和退烧贴,但就这么一来一回的功夫,却看她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把她扶起来,原本要叫她吃药,没想到她出于惯性一倒,就这么倒进了他怀里。   她滚烫的脸颊隔着衬衣贴在他胸膛上,一下把他也烧了个旺。   许淮颂的心脏跳得太响了,响到他担心,她可能会被吵醒。   他深呼吸一次,一手拿着倒好药水的量杯,一手虚虚揽住她,生平第一次正面叫她的名字:“阮喻。”   她好像是听见了,皱了皱眉,但依旧半梦半醒没睁眼。   他只好把量杯凑到她嘴边,说:“把药喝了。”   她果然存了点模糊意识,叫她喝药,就抿抿唇喝了下去。   许淮颂搁下量杯,想把她放倒回沙发,又像贪恋什么似的,迟迟没有动作,最后,他低下头,下巴搁在她发顶,说:“我想抱你回房,可以吗?”   阮喻睡着了,当然没有答话。   他的喉结滚了滚,一手托起她小腿肚,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从客厅到卧室一小段路,走得很慢很慢。   理智告诉他,趁人之危不是正人君子。可脑子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叫他去做小人。   直到发现阮喻在他怀里缩成一团,似乎觉得冷,他才加快脚步,把她放回了床,替她盖好被子。   再低头看一眼自己皱巴巴的衬衣——她的脸贴过的位置,忽然觉得怅然若失。   许淮颂拿来退烧贴,贴在她额头上,然后在床边坐了下来。   压抑了一晚上的心事,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决了堤。   他想,他能想象李识灿是怎样喜欢阮喻的。   那个人就像一名冲锋陷阵的射手,没有迂回曲折,没有弯弯绕绕,一记又一记射出直球,哪怕不得分也乐此不疲。   可是他不一样。   他始终站在场外远远观望,设计着这个环节该运球过人,那个环节该密集防守,模拟着怎样突破更能万无一失。   所以结果是,这么久了,他还停在原地。   他不敢轻易尝试射门,不敢轻易说出那句话,是因为他只给自己一次机会。   如果被拒之门外,他想,他可能不会有勇气努力第二次。   其实他并没有表面上看来的强势,步步为营,是由于内心怯懦。   也许阮喻的读者,都期待着男主角缺席那场旅行的原因,想象着背后有个多么令人心酸的误会或苦衷。   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高一下半学期,爸妈闹离婚闹得撕破脸皮,争夺着一儿一女的抚养权,最终协商决定一人一个。   爸爸要到美国定居。妹妹偷偷哭着跟他说,她不想跟爸爸去。   那么他去。   他知道自己是要离开的人,所以不可能跟阮喻说:“虽然我高中毕业后就要定居美国,但你能不能跟我在一起?”   当时的他根本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生活。所以他说服不了自己,因为一点单薄的喜欢就去影响一个女孩子的未来。   那场毕业旅行,是他主动放弃的。   他不喜欢告别,不喜欢充满仪式感的最后一面,不喜欢尝一点甜头,然后在无限没有她的时光里,去品味无止境的苦。   “如果不能全给我,就全都别给我。”——就像张惠妹的歌唱的那样。许淮颂就是这样的人。   整个高中三年,他唯一的失控,只有满十八岁那天的那场元旦烟火。   许淮颂静静望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忍不住伸出手靠近了她的脸颊。   但他的手太冰了,阮喻在睡梦中也感到了抗拒,一下偏头躲开了去。   他的手僵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一声叹息般的低喃:“你能不能……再喜欢我一次?” 第25章   阮喻是在震惊中醒来的。   她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个梦,梦见她置身火海,脚下是一道裂缝,裂缝对头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许淮颂站在那里,伸手过来摩挲她的脸,问她:“你能不能再喜欢我一次?”   她脑子里轰一下,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这是什么比聊斋志异还诡异的梦,她她她……魔怔了啊!   阮喻呆坐在床上很久,直到断成两截的记忆被拼接到一起,她意识到,原本该在沙发的自己到了这里,而现在,天已经亮了。   那么,问题来了。   她环顾一圈,没察觉到什么人气,换好衣服,蹑手蹑脚下了床,翻来覆去没找见拖鞋,只好光脚踩着地毯出去,悄悄移开一道门缝往外探看。   忽然听见一声“喵”。   她低下头,看见许淮颂那只橘猫窝在门前,正仰着脑袋眼巴巴望着她。   好像是饿了。   阮喻忘了自己出来的目的,条件反射似的蹲下来要揉猫,手伸出去却顿住:“我刚退烧,还是不摸你了。”说完又念头一转,“哦,你是不是听不懂中文啊?I mean that I’m sick.Emmmmm,where is your……”   她已经多年不用英语,“your”了半天,没想起“主人”该怎么表达,怀疑地接上:“……your daddy?”   “在这里。”她的视线里,忽然撞入一双鞋。   阮喻一僵,缓缓站起来,看见许淮颂一手拿着一杯水,一手端着一个盘子站在他面前,看上去有那么一丝无奈。   她觉得,他似乎克制着自己,没有对她发出“你是不是烧傻了”的质疑。   垂眼看见她光着的脚,许淮颂把水和早饭搁在茶几上,去沙发边拿她的拖鞋。   阮喻的呼吸一下窒住。   不用问了。不用问她是怎样回到床上的了。   拖鞋在沙发边,那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许淮颂弯腰把拖鞋放在她跟前,然后走开去拿耳温枪,一边说:“来吃早饭。”   她套上拖鞋,说:“许律师,昨晚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把我扛进去。”   作家就是不一样,用词精准到位,一个“扛”字就把所有旖旎的可能全都消除干净。   许淮颂当然也不至于强调是“抱”,拿耳温枪在她耳边摁了一下,看见“37.0”,转头用笔在便签纸上记录下来。   阮喻愣了愣,凑上去看,发现纸上密密麻麻一排数字:3:00——38.2,3:30——37.8,4:00——37.5,4:30——37.3……   她磕磕巴巴说:“这……这是什么?”   不是有意明知故问,而是太惊讶了,才这样脱口而出。   “退烧药退烧效用的研究报告,”在她瞠目结舌的表情里,许淮颂补上一个转折,盯着她说,“你信吗?”   当然不信。   阮喻干咽了一口口水,避开他的视线,捋捋刘海在沙发上坐下来,低头拿起盘子里一只奶黄包塞进嘴里压惊。   她觉得这气氛莫名有点诡异。有点像她做的那个荒唐的梦。   沉默里,小橘猫“喵呜喵呜”地过来,要抢她手里的早饭。   她正准备掰下一块给它,就看许淮颂蹲下来一把抱起了它:“你的早饭不在这里。”说着把它领去了厨台。   她嚼完一个奶黄包,没话找话问:“它叫什么啊?”   许淮颂正倚着厨台给猫喂食,回头说:“Tiffany。”   这是把猫当女朋友养?   见阮喻噎住,他又解释:“不是我取的。”   哦对。她又记起那个没弄清楚的问题了。   她想了想问:“你把猫带来了中国,猫主人不无聊吗?”   许淮颂的目光扫了过来,眼底从原先的淡漠到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说:“他还有Judy,Amy, Nalani。”   “这么多啊……”阮喻干笑一下,埋头继续啃奶黄包,过了会儿,听见许淮颂手机响了。   他接通语音通话,说的是英文。   阮喻英语听力严重退化,“耳睁睁”听了半天,愣是只听出几个破碎的单词。   许淮颂发现了她的茫然,挂断后解释:“家里漏水了。”   “那怎么办?”   “没事,家里有人。”   阮喻默默喝了一口水。   猜想得到了证实,许淮颂果然不是单身。那她还做了那种违背道德的梦……   她加快了吃早饭的速度,狼吞虎咽完起身说:“许律师,谢谢你的早餐,打扰你一晚上了,我先走了。”   许淮颂放下猫:“等我五分钟,处理完家里的事送你。”   “不用不用,”她摆摆手,“我不烧了,自己打车就行。”说完转头去卧室拿包,有那么点落荒而逃的架势。   许淮颂没有阻拦,在外间打开电脑,拨通了一个视频。   阮喻一出来,就瞥见他电脑屏幕上跳出一个黑到反光的脑袋,以及一句热情洋溢的:“Hey!Hanson!”   一个牙很白的黑人小哥。   许淮颂回头看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对着镜头,一词一顿地说:“Where is the water leaking fr?”   这回阮喻听清楚了。他在问,水是从哪儿漏来的。   所以,他说的“家里有人”是?   许淮颂又回头说:“我室友。”   阮喻“呵呵”一笑:“哦……”   许淮颂对着电脑没说两句就挂了视频,然后拿起桌上一叠资料:“走。”   “你不睡觉吗?”阮喻跟在后面问,“疲劳驾驶很危险的。”   她可真是交通规则意识非常强的三好市民。   “我休息过了。”许淮颂把手里那叠资料递给她,“你翻一翻,感兴趣的话,现在顺便去看看。”   阮喻一头雾水接过:“看什么?”   “看房。”   他说着就拉开了房门。   阮喻抬起头,一眼看见门外站了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一只手抬在半空。   她一愣。   对方好像也有点错愕,却很快恢复自然,垂下手跟许淮颂笑说:“巧了,我刚要敲门。”   几乎是一瞬间,阮喻就分辨出了这个声音。   此刻一身干净利落职业装,站在房门外的,就是那条被撤回的语音消息里,跟许淮颂说话的女人。   她说完话后,目光在阮喻身上一落。   许淮颂顺势侧身让开一步,作个手势跟她介绍:“阮喻。”再跟阮喻说,“我在美国的同事,吕胜蓝,吕小姐。”   “你好。”   “你好。”   两人互相点了个头致意,阮喻心里闪过一丝微妙的奇异感。   按商务礼仪讲,许淮颂这介绍顺序,好像把亲疏关系弄反了?   许淮颂却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点,神情无波无澜地问吕胜蓝:“什么事?”   她拿起手里一个医用纸袋晃了晃:“听前台说你半夜要了退烧药。”   许淮颂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转头问:“要带点药回去吗?”   “不用啦,谢谢。”阮喻摆摆手。   他就朝吕胜蓝点了个头。   吕胜蓝弯弯眼睛一笑:“那你们忙,我回房间工作。”   许淮颂再次点头,关上房门往电梯走,一边跟阮喻解释她手里的资料:“搬家是必要的,我昨晚联系刘茂,叫他推荐了几间房,暂时选出这两套。”   阮喻有点惊讶,愣了愣赶紧道谢,又听他说:“离这里不远,你不累就去看看。”   房子确实该尽快换了,她现在身体状态不错,又不好辜负两个律师半夜替她选房的好意,于是答应下来。   许淮颂的标准相当苛刻,精挑细选剩下的房,基本都到了只需要做最后一步确认的程度。   第一家是个十一层的小高层,设施、环境都很不错,房子的性价比在杭市这个地段高得出奇,唯一叫人怀抱疑虑的是,男房东在看见两人时表现得很冷淡,跟谁欠了他一张黑金卡一样。   阮喻倒不在意这个,但许淮颂仅仅礼貌性地转了一圈,就叫她走了。   下楼后,她奇怪问:“我倒觉得房子不错,房东不热情不是反而叫人安心吗?”   许淮颂扬了扬眉:“你没发现是因为我在?”他把手机滑开给她看,“房东昨晚并不是这个态度。”   阮喻凑过去看他短信记录,发现许淮颂全程以她的口吻——一个“独身女性”的身份在跟房东交涉,而那时候的房东,甚至热情到发了emoji表情。   她捣蒜似的点点头,一脸“你说的对”的表情,下一秒就看他手机屏幕上跳出房东发来的新信息:「小姐,我这房子是租给单身女性的,怕的就是你们这样的小情侣玩起来没分没寸,你昨晚不还跟我说你符合条件吗?」   看得出来,担心小情侣干柴烈火搞破坏什么的,只是男房东遮羞的借口。   许淮颂无声冷笑,打字:「不好意思,我凌晨刚脱单的。」   房东:「那你什么时候单身了再来租,我给你留着。」   许淮颂:「谢谢,下辈子。」   阮喻:“……”   从昨晚到现在,许淮颂怎么一直这么奇怪呢?   话一下子多了,而且突然对她好得出奇。   她默了默,郑重仰起头,盯住了他:“许律师,冒昧请问一句。”   “什么?”   “你……你是不是……”她顿了顿,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可能……”   许淮颂目光闪烁一瞬,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昨晚才下定决心,开始慢慢学着打直球,今天就要告破心意?   就在他的心跳到炸裂的临界点时,阮喻眼一闭心一横接了下去:“……被人魂穿了?”   许淮颂:“……” 第26章   许淮颂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阮喻赶紧摆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唐突了。”说完非常羞愧地背过了身。   许淮颂在她身后无声吸气。   他原本并不知道什么叫“魂穿”,这个词是从她其他小说里学来的。但正因为学来了才更加堵心。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说:“上车,去下一家。”   阮喻回过身,小心翼翼瞅他一眼,“哦”了一声。   许淮颂开车往下一家去。   这次是一栋二十来层的高层,离阮喻原先的公寓只隔了一条大马路,从地理位置上博得了她的好感,而且高层的安保也比原先旧小区好很多。   看房之余,她特意留心观察了房东夫妇。夫妇俩就住在套房的隔壁,有个上小学的女儿。妻子热情和善,丈夫冷淡寡言,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许淮颂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后,希望房东出示房产证。   女房东倒也没介意他的谨慎,配合地拿出了证件。   许淮颂向她道谢,表示考虑一下,再次叫走了阮喻。   等电梯的时候,她小声问:“这间好像可以?”   他点点头:“可以保留,再打听打听别的。”   阮喻“嗯”了声,跟他进了电梯。   里面还有个从楼上下来的年轻女孩,浓妆艳抹的,电梯门一阖上,一股浓郁的香水味瞬间扑鼻而来。   因为味道过于刺激,阮喻忍了忍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许淮颂稍稍偏侧身体,不动声色替她挡住了气味的来源。虽然并没有太大用处。   阮喻感激地看他一眼,因为香水味太难熬,一直盯着电梯内跳动的黄色数字。   11。   10。   9。   8。   8。   8。   “咦?”她刚发出疑问,许淮颂也发现到了不对劲,下意识把手扶上她肩。   下一刻,电梯晃震一下,顶灯熄灭,狭小的空间陷入一片死寂。   另一边的年轻女孩“啊”地惊叫一声:“什……什么鬼!”   阮喻原本也该惊叫的。但她现在叫不出来了。   揽在她肩头的那只手,超过了电梯故障带给她的震撼。她大脑缺氧,呼吸困难,手脚打颤。   许淮颂以为她是害怕,反而把她护得更紧一点,然后另一只手不慌不忙,凭借紧急指示灯的照明,按下了报警按钮。   电梯却突然往下滑了一截。   这下,阮喻和那个女孩同时叫出了声。   许淮颂刚想说“没事的”,就听另一个女孩子开始哭,一边紧攥扶手一边嚎:“呜哇,我的妈呀,我还没谈过恋爱,没跟男人牵过手打过啵就要死了,到死都是一只电灯泡,呜哇!”   阮喻:“……”   不知道解释一下她不是电灯泡,这小姑娘会不会好受一点。   许淮颂耳膜都快被震破,过了会儿,抬手想再摁一遍报警键,却被对面人阻止:“不可以!会坠亡的!”说完冲到门边,“还是扒门!”   “这位小姐,”他忍耐着说,“理论上讲,电梯坠到底的可能性比一般人买彩票中五百万稍微大一点,扒门才更容易让人体对半分离。”   阮喻抖了一下,清清嗓子:“你别吓她了……”   对面的女孩又呜哩哇哩叫起来。   担心许淮颂被魔音穿耳,阮喻赶紧安慰她:“小妹妹,别哭了,其实我也还没有过男朋友呢,我都二十六了……”   “真的吗?”她说着看了眼许淮颂护在阮喻肩头的手,又鬼哭狼嚎起来,“那你好歹还有人追,呜哇……”   追?   阮喻一噎,还没来得及细究这个字,电梯门缓缓开启,外界的光亮瞬间涌入,物业人员松了口气,上前来:“先生,两位小姐,你们没事?”   许淮颂看了眼身后两腿抖如筛糠的小姑娘:“我们没事,那位小姐可能有事。”说完带着阮喻走了出去。   其实阮喻的腿也是软的,还好有个比她胆子更小的作了衬托,才没叫她在许淮颂面前丢大脸。   走到光亮处,她脱离了他的人工支撑,低着头,留给他一个头顶心,说:“谢……谢谢啊。”   许淮颂没接话,开始接受物业询问,向随后到来的维修工说明情况。   阮喻正想回头安慰下刚才那个小姑娘,却看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一拍手:“哎呀糟了,我还要去寰视试镜呢!”说着抹了把脸,带着一手背的睫毛膏拔腿就跑。   “哎……!”阮喻追出几步,想提醒她妆花了,没赶上,只好随缘了。   *   插曲很快过去。回到车上,两人谁也没提电梯里的事。   许淮颂把阮喻送到了沈明樱家楼下。   临别的时候,阮喻问他:“你有没有支付宝账号?”   “做什么?”   “给你房费。”   许淮颂噎了噎:“先记着我手机号,过后我去申请。”   “你办国内手机号了啊?”   “嗯。”   阮喻存下他的号码,备注“许律师”,拉开车门准备下去的时候,突然听见他问:“你想有吗?”   “啊?”她一头雾水地停住,“有什么?”   她不是已经有他手机号了吗?   许淮颂默了默,摇头示意没什么:“进门发个消息给我。”   阮喻低低“哦”了声,一路神游天外,细细琢磨着那句“你想有吗”到底是什么意思,上楼后,等沈明樱开了门,一把攥住她胳膊就问:“明樱,你想有吗?”   沈明樱满头问号:“我没打算要孩子呢,怎么了?”   “啊!”阮喻短促地惊叫一下,自言自语说,“是这个意思吗?可是他为什么问我想不想要孩子呢?”   沈明樱眼珠子差点翻出眼眶:“他昨晚在床上问你的?”   阮喻严肃地摇摇头:“不是,是刚才在车上。”   “妈呀,都这么激烈了?”沈明樱扶着阮喻的肩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他没戴套啊?”   “……”   阮喻噎住,还没来得及解释,手机忽然响了。   许律师来电。   她怎么又把他给忘记了!   她赶紧接通,“嘴不停蹄”地说:“我到了我到了!忘记跟你发消息报平安了……”   “那我走了。”   他还没走?   阮喻一愣,冲进沈明樱家门,打开阳台窗户往下趴望,正好对上许淮颂的目光。   他已经下了车,正仰头看着上面,看样子是因为她没及时报平安,原本打算上来。   电话里传来一句:“别趴太出来。”   阮喻缩回了头。   倒是沈明樱好奇巴巴又凑出去看,跟许淮颂来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对视。   阮喻生怕她惊叫出许淮颂的名字,一个字来不及说就掐断了电话。   下一瞬,沈明樱果然“啊”了一声,呆呆地俯瞰着楼下,直到那辆卡宴消失在视线里,才回过头说:“我可以爆句粗口吗?”   阮喻知道她怕是压不住惊了,瘪着嘴说:“你爆……”   “卧槽!跟你开房的是许淮颂啊!”   *   在沈明樱家的沙发上,阮喻完成了一场长达半个小时的坦白从宽。   听她事无巨细说完,沈明樱也陷入了沉思,缓缓说:“高冷男神一夜跌落神坛为哪般?”   阮喻拥着抱枕凑上前去:“如果自作多情一下的话,会不会……”   沈明樱双手比叉,表示否定:“你说你们高中三年,还有之前那一个多月,半点火花没擦出,现在这忽然之间,也没个承上启下的过渡,人家就喜欢上你了?可能吗?”   阮喻眉头紧锁:“对,不可能。这要是写在小说里,一定被读者骂感情线过渡不自然。”   “打住,我看你就是小说写多,意淫意魔怔了。”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阮喻摸着自己的肩瞎琢磨,“他还揽我了欸……”   “简单,听我给你分析。”沈明樱清清嗓子,“你看,这十二个小时以内,所有他表现古怪的场合,你是不是都处于相当弱势的状态?”   阮喻点点头:“对。”不管是岑思思直播自杀事件,发烧事件,还有电梯故障事件,都是。   “那么答案来了,一个有能力的男人,在看见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漂亮女人遭遇困境,极度脆弱的时候,能不产生点保护欲吗?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名致力于解人水火的律师。”   阮喻长长“哦”一声,又听她说:“要验证这一点,就看当你以后不再处于弱势状态的时候,他会怎样表现了。”   她深以为然,很快把这份自作多情的心思收敛回去,开始专注于找房子,不过接连两天都没发现比那套高层更合适的地方。   她想,电梯故障并不是问题,发生了一次故障,反而说明它会得到物业重视,之后将更安全。   于是这天下午,阮喻给许淮颂发了条消息:「许律师,我决定搬家了,但还没收到岑先生答复,你说我现在回公寓打包行李安全吗?」   许淮颂:「我明早有空。」   阮喻把聊天记录给正在洗衣服的沈明樱看:“这是什么意思?”   “帮你搬家的意思呗。别一惊一乍的,你现在还在遭受被告困扰,就等于没彻底脱离‘委托人’身份,人家负责嘛。”   阮喻到底是看上了许淮颂办事那稳妥劲,怕真发生什么意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于是决定最后享受一次委托人的待遇:「那又要麻烦你一趟了,你几点方便?」   许淮颂:「八点半。」   *   次日一早八点半,阮喻下了楼。   沈明樱原本打算一起去帮忙,却被她阻止了。   她怕沈明樱没做好表情管理露了馅,或者许淮颂认出了她是他的校友。   许淮颂在等待阮喻下楼的过程中,耳边一直回播着刘茂前两天的交代:“你回想下,她当初是怎么委婉疏远我的?就因为太早看穿了我的心思,她故意穿着朴素,故意不坐我副驾驶座,需要维权的时候,也跟我谎称麻烦已经解决……你要不想成为下一个我,就悠着点,别给她吓进壳子里去了。”   许淮颂当时笑笑就过去了,但真到了要跟阮喻见面的时候,又不自觉把这些话仔细回味了一遍。   然后他远远看见,她今天穿了T恤和牛仔裤,打扮得非常朴素。   他立刻锁上后座车门,在她靠近的时候,一指副驾驶座。   还好,她只是奇怪了下,但并没有拒绝。   两人打过招呼后,就去了她的旧公寓。安全起见,许淮颂陪她上了楼,坐在她家客厅等她打包。   阮喻给他倒了杯水,转头去卧室忙活,打算先从衣物开始。   因为常年宅,她的衣物并不多,只是冬天的外套比较大件,最好用压缩袋。   她把厚衣服从衣橱里一溜排摘了下来,搁在床上,正要去外间找压缩袋,膝盖一擦床沿,碰掉了一件呢大衣。   “当啷”一声脆响,一样什么东西从大衣口袋里掉了出来。   她低头一看,忽然滞住。   那是一个白色U盘。   是那个,记载了她小说大纲乃至所有细节梗,本该丢失在了咖啡馆的白色U盘。   她愣了愣,弯腰把它捡了起来,摊在手心,目不转睛地看着。   她想起来了。   清明假的最后一天下了雨,杭市正闹倒春寒,天气冷得反常,所以她出门时套上了那件呢大衣。   之后妈妈突然来了,她从咖啡馆匆忙离开,很可能顺手把U盘放进了大衣口袋。   再后来,杭市天气转暖,这件呢大衣被她塞进衣橱,再也没有穿过。   抄袭事件曝光的时候已经五月,她根本没想到要去翻冬衣,误以为U盘丢了。   也就是说,她的大纲,从头到尾都没有失窃。   阮喻傻站在原地,满脸震惊,忽然听见房门被敲响。   许淮颂在外面问:“怎么了?” 第27章   阮喻回过神,打开房门,摊开手心:“我记录大纲的U盘没有丢,这表示什么?”   许淮颂低下头,目光凝滞。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亲手揭开自己的面具。   其实不止是这瞬间。早在之前,明知故问着她怎么知道他是苏市人的时候,还有刻意让她当面念那段“梦”的时候,他都这样想过。   他想,如果她终于演不下去,他也可以放弃。   但她始终掩饰,而他的谎言就像雪球一样跟着越滚越大,每当他想逼自己一把,却又想象到,她得知真相后,因为他近乎病态的处心积虑而害怕的模样。   在他的沉默里,阮喻自顾自设想着其他可能。   她问:“有没有可能,是什么计算机高手使用了某种技术不声不响入侵了我的电脑?”   “理论上讲有可能。”   “实际上呢?”   许淮颂不想再编织更多的谎,于是实话实讲:“谁会那么无聊?”   “岑思思啊。”阮喻却没把他的话当作否定的反问,只是想着,岑思思连她的住址都翻了个底朝天,又为了打击她直播自杀,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许淮颂到嘴边的坦白就又咽了回去。   怪不得她猜不到真相。   这么荒唐的事,谁能轻易联想到?   只是这样一来,他又失去了开口的契机。   他搁在身侧的手捏紧又松开,松了又捏紧,最终转头回了客厅。   阮喻一时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沉浸自己假设的世界里。   如果就连大纲也是岑思思偷盗去的,那么《她眼睛会笑》的作者“写诗人”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假使她和岑思思是一伙的,当初又怎么会主动给刘茂送情报?   她想不通这个矛盾点,等打包完基础的行李,送到新公寓,跟许淮颂分别后,联系了李识灿。   他昨天给她打过一个电话,提了公关进展,说直播自杀这件事社会影响太差,事发时就很快遭到屏蔽,波及面不算太大,所以他的善后工作也很顺利,目前事情基本都解决了。   阮喻这次是真心感激他,在电话里询问自己能做点什么。   李识灿说,做点什么就不用了,请他吃个饭当报酬。   她欠下的人情,根本不是一顿饭能还清的,当然没法拒绝这样简单的要求,答应了等他忙过接下来演唱会的事,就请他吃饭。   只是这饭还没请,她又得麻烦他一件事了。   电话接通后,她开门见山问:“学弟,你方便给我一下岑思思父亲的联系方式吗?”   那天晚上,岑荣慎并没有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她昨天收到一笔赔偿金打款,但汇款账户是之前就提供给了被告的,她并没有跟岑家取得直接联系。   李识灿在回答之前,先问:“出什么事了吗?”   “他前两天说要替我排查危机,我想了解一下进展。”顺便确认一下,岑思思当初是不是找人入侵过她的电脑。   李识灿说:“我大致知道情况,岑叔叔在排查她对外联络记录的过程中没有发现问题,但他做事比较谨慎,所以还没给你最后答复,打算请国外的催眠治疗师在催眠中针对岑思思的过往行为跟她对话,从而确认事实。只是她现在身体状况不好,暂时没法接受出国治疗,所以耽搁了。”   说到最后,他还是提供了岑荣慎的号码,但阮喻已经了解情况,也就没急着联系他,决定再等等。毕竟站在为人父亲的角度,他已经够焦头烂额,而站在事件责任人的角度,也已经够尽力。   她待在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新公寓整理行李,忙完已经下午两点多,想起还没吃饭,就下了楼打算买点外食。   没想到出楼的时候,碰见了前几天跟她和许淮颂一起被困电梯的那个女孩子。   她今天没有化浓妆,是干净的素颜,反而比那天好看很多。   孙妙含见到她又惊又喜:“是你啊姐姐,你也住这栋楼吗?”   阮喻正要说自己是新来的住户,就被她紧紧握住了双手,见她一副老乡见老乡的模样,说:“你跟你男朋友真是我的福星!”   她的重音落在最后,所以阮喻在解释“不是男朋友”之前,先疑惑:“福星?”   “我那天不是去寰视试镜吗?到那儿发现妆哭花了,想卸了重化,结果没来得及上妆就轮到,只好素颜进去……”   阮喻猜到了结局:“进了?”   孙妙含猛点头:“进了以后才知道,他们最近就在找素颜路线的。”   阮喻笑着说“恭喜”,又说:“是你命里有时终须有,跟我和我朋友有什么关系?”   “咦?”她眨眨眼,“还只是朋友呢?”   阮喻莫名其妙地点点头:“不然呢?”   “虽然那天你说,你还没有过男朋友,但我以为那种患难见真情的时刻,他应该跟你表白啦!”   阮喻笑着想解释没那回事,笑到一般却突然顿住。   她的耳边,拼接起了一组对话。   ——“小妹妹,别哭了,其实我也还没有过男朋友呢,我都二十六了……”   ——“你想有吗?”   “你想有”和“吗”中间缺失的部分,难道是“男朋友”?   那么“你想有男朋友吗”的下一句,是“你觉得我怎么样”,还是“我给你介绍一个”?   一瞬间的灵光乍现,叫阮喻愣在原地半天,直到听见孙妙含的问话:“姐姐,你怎么啦?”   她回过神,摇头:“没……没事。”说完游魂似的出了门。   一刻钟后,她发现自己又绕回了公寓楼下,而她的手里,并没有一点食物。   *   许淮颂正在酒店套房的客厅,跟吕胜蓝谈工作。   她这次碰到一起境外投资相关的纠纷,因为要到中国实地调查案情,所以跟他一起回了国,现在遭遇了个瓶颈,在向他请教破口关键。   许淮颂听完以后没说话,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开始打字,五分钟后,他把电脑屏幕转向她:“联系这个人,应该能争取到调查机会。”   她点点头:“谢谢。”   “不客气。”   他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公事公办,疏离又淡漠,但吕胜蓝却隐隐察觉到一丝不正常。看着他不太健康的脸色,她问:“你是不是又犯胃病了?中午没吃饭吗?”   是没吃。   送阮喻到新家以后,是个接近饭点的时间,她说请他吃个饭表示感谢,但他当时心烦意乱,想着U盘的事,所以说了“下次”。   回到酒店后,也就忘记了吃饭的事。   现在确实绞痛着。   不等他答,吕胜蓝就站起来:“你药在哪儿?卧室吗?我帮你拿。”   “不用。”许淮颂撑过一阵绞痛,站起来,“你回去办案子,我自己来。”说着转头进了卧室内的浴室,支着洗手台缓劲,淋淋漓漓下了一层冷汗。   *   阮喻也饿着肚子,坐在电脑前,把许淮颂的对话框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最后发给沈明樱一条消息:「你说,当一个男人问一个女人“你想有男朋友吗”的时候,他的隐含意思到底是“A、你觉得我怎么样”还是“B、我给你介绍一个”?」   消息发出,暂时没得到回复,她心不在焉地右键那条内容,点了转发,打算换个朋友问。   结果可能是因为刚才一直在开许淮颂的对话框,勾选的时候脑子一卡壳,直接点了处于列表第二位的他。   摁下“确定”后,她幡然醒悟,手忙脚乱去点撤回,看到“你撤回了一条消息”的瞬间,刚松口气,却看见对头回来了消息:B。   阮喻愣在了电脑前。   那头的吕胜蓝,在许淮颂电脑上打出这个“B”字后,匆匆删掉消息记录,朝卧室方向说:“那我先走了,你注意身体。” 第28章   绞痛来得又急又烈,许淮颂翻出药吃下后,开门看吕胜蓝已经离开,就掀开被子躺上了床。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病态了。   这床被子,阮喻睡过以后,他就跟酒店打了招呼说不要换。   想到这里,他拿出手机来看,下一刻却忽然顿住。   微信消息列表第一栏,显示他发送了一条消息给阮喻。   但点进去看,她在他的账号发出这个“B”之前,就已经撤回了消息。   三秒钟。他回过神,下床走到客厅,查看电脑。   电脑版微信里,跟阮喻的对话框被删掉,记录显示为空白。   激烈的庭辩要求充分把控时间,这个职业习惯,使他能够清晰肯定,他绝对没有放任吕胜蓝留在这里太久,从他撑不住胃绞痛匆匆走进卧室,到确认房门被关上的声音,仅仅一分钟。   再对比手机显示的,他的账号发出那条消息的时间,意外就发生在这一分钟内。   真相显而易见。   吕胜蓝从小在美国长大,不了解中国人常用的微信,以为删掉了电脑版记录就万事大吉,却不知道手机有同步备份。   而事发时间又太短,她明显是未经预谋作出了冲动行为,没工夫了解清楚究竟。   许淮颂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拿起手机打字:「你撤回什么?」   那头很久没有回复,在他正要打电话过去的时候,阮喻说:「我发错啦所以就撤回了,不好意思啊许律师。」   他相信她真的发错了。吕胜蓝也一定从她的撤回中明白了这一点,确信她过后不会主动提及,所以才敢这么做。   但这就越发说明,这条消息非常关键。   只是现在,阮喻可能把他这句“你撤回什么”理解成了“你为什么撤回”,而不是“你撤回了什么”。   他失去了咬文嚼字的耐心,拨通她的电话。   那头过了很久才接,可能是在斟酌什么。   可是他没有余裕斟酌了。   他浑身的血液都在看到这个“B”字的一瞬凝固,现在整个人都被一种未知的恐慌攥着,以至于完全感受不到胃疼。   他开门见山:“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收到你的消息,你撤回了什么?”   “啊?”阮喻显然也很惊讶,“那你怎么回我了?”   他咬咬牙:“不是我回的。”再问一遍,“你撤回了什么?”   那头沉默下来,过了会儿说:“那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是发错了……”   许淮颂回头拿起车钥匙,转身就走:“你在新公寓吗?”   *   半个小时后,阮喻听见了门铃声。   从收到许淮颂的“B”字起,怀疑他在委婉地告诉她不要自作多情,到后来接到他的电话,感受到他无法隐忍的急切和怒意,再到这半个小时,不停揣摩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推翻一种可能,重来,推翻另一种可能,再重来——她像坐了一趟起起落落的过山车。   到这一刻,她突然有点不敢去开门。   她走到门前,确认门镜,然后隔着这层两人间最后的门板说:“你……你来做什么?”   “你开门。”   许淮颂这时候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平静,似乎已经没了刚才电话里那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阮喻这才敢开了门。   但下一瞬,她整个人却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扯向前去,落入了一个曾经肖想过无数次的怀抱。   只是这个怀抱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温柔。——许淮颂几乎是用浑身的力气在捏碎她。   极度的缺氧让阮喻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只能感受到他埋在她肩窝的灼热呼吸,刺激着她的神经末梢,一寸寸往她发肤入侵。   她大脑当机五秒,开始企图往后缩。   许淮颂立刻松了手。   但他的目光仍然凝滞在她脸上。   阮喻仰起头回望他,短短一瞬,在他眼里看见惊涛拍岸,日升月落,看见白瀑悬空飞珠溅玉,看见这世界上的一切浩大与壮阔,最后,看见自己。   只看见自己。   有人说,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   这一刹,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她却好像读懂了空气。   虽然她还摸不着头脑,为什么突然之间,许淮颂对她会产生这样一种仿佛已经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情绪。   震惊过后,她张了几次嘴,终于有问没问似的说:“你怎么了啊……”   结果,他像个讨不到糖吃就不肯放弃的小孩一样,又重复了一遍:“我想知道你到底撤回了什么。”   明明用了“到底”这种词,可是阮喻觉得他的语气一点也不强硬。   反而像是有点受伤。   原本发现他没收到消息,她是打死都不愿承认自己到底发了什么的,可是这一刻,在这样的刺激和震撼里,她做了一个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举动——把她的手机递到了他手上。   屏幕停留在她跟沈明樱的对话框。   沈明樱的最新回复是:「谁问你这个问题了,还是你写作需要在做调查?我觉得,A和B不是同一个答案吗?」   A和B是同一个答案。“我给你介绍一个”后面也是“你觉得我怎么样”。   她心怀忐忑地等着许淮颂的反应,然后看见他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盯住了她的眼睛:“嗯,A和B不是同一个答案吗?”   他的反问平静得出奇。   阮喻的脑子却瞬间炸开白光。   人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有时候会产生一种“物极必反”的状态。比如说现在,阮喻明明已经不知道手和脚在哪里,却依然保持着静止。   大概足足十个数的时间后,她终于作出了反应,“呵呵”一笑:“咦,我都傻了,怎么叫你干站了这么久……”说着招呼他进来,“我刚整完一部分行李,家里还没怎么打扫,你直接穿鞋进来就好。”   她说完以后回过头,发现许淮颂还站在门口。   于是,她又僵了那么几个数的时间,再开口:“你不进来吗?”   许淮颂终于跨过了那道门槛。   阮喻把她请到沙发上:“我给你煮个茶啊!”说着转头就要去厨房,走开两步又回头,指了指他手里那只属于她的手机,“呵呵,瞧我这记性,忘记了手机,还我一下?”   她三两步走到厨房,关上门,差点一个腿软磕地。   她自顾自拍了拍胸脯压惊,然后靠着门板,拿出手机颤抖着打字。   「SOS!SOS!呼叫沈明樱!」   「紧急情况,请求组织援助!」   「这不是演习!」   「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   沈明樱被她的夺命连环CALL震了出来:「咋咋呼呼的干嘛呢,许淮颂要跟你表白啊?」   软玉:「恐怕是的!」   或者说,其实已经表完了?   沈明樱:「……」   沈明樱:「我就随口一说,真的?」   沈明樱:「你现在需要速效救心丸吗?」   阮喻捂了捂脱缰野马似的心脏:「还撑得住。」   沈明樱:「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要是知道,至于躲进厨房吗?   沈明樱:「他是认真提出交往了呢,还是只表露了喜欢的意思?」   软玉:「后者。」   沈明樱:「那你对他什么感觉?」   软玉:「你这么突然问我,我也说不上来啊……」   原本是真的放下了。可从那一晚,他突然变了态度起,她就控制不住地在揣测他的意图。   因为太不可思议,她没有放任自己去深想,思考自己希望的是哪种意图。   但就像硬币落地那一刻,能看明白自己究竟想要正面还是反面,刚才看见那个“B”字的瞬间,她意识到,她期待的可能是“A”。   只是这种期待到底是“旧情复燃”还是“惯性使然”,她暂时说不清。   毕竟许淮颂好像突然变了个人,并不像她从前认知的那样,拿过去的感觉衡量现在的他,让她觉得自己人格分裂。   沈明樱发来了消息:「好了,甭管什么感觉,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你就试试拿下他,大不了不好用再甩了,这样你也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如果你现在直接逃避或拒绝,我保证,你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软玉:「拿下他?」   沈明樱:「对,拿下他,而不是被他拿下,就是剧烈运动的时候,他下你上的意思。」   软玉:「……」   阮喻跟沈明樱噼里啪啦讨论了半天,结束后,并没有着急打开厨房门,而是回头慢吞吞煮水。   煮完后,她倒了杯白开水,呼吸吐纳,放平心态,然后拉开门。   沙发上的许淮颂抬头盯住了她。   她垂了垂眼,回想沈明樱的教诲,声色平静地问:“谁拿你微信回了我消息啊?”   许淮颂没有遮掩:“你见过的那个同事。”   “吕小姐啊。”她把水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就没了下文。   在许淮颂以为,她应该会继续追究、询问下去的时候,她却没按套路出牌,突兀地打住了。   而他就像挥空了一杆子球,力气使出去了,低头发现球挺闲适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过了会儿,她终于开口,说的却是:“她看起来业务能力挺强的。”   “……”   业务能力是指?   许淮颂张张嘴又闭上,觉得这话怎么接都像送命。   默了半天,他直说:“她是我大学同学兼律所同事,除此之外,我跟她没有别的关系。这件事,你想怎样处理都行。”   “处理什么?”阮喻反问。   许淮颂再次挥空了球杆子。   但他不能再往后退了。   他问:“你不生气吗?”   “你比较生气。”阮喻笑了笑,看了眼手机时间,“五点了欸。”   他抬起眼:“怎么了?”   她谨记着占据“主场优势”的重要性,唬出个架势来,问:“出去吃个饭?” 第29章   这是许淮颂挥空的第三杆球。他打算把吕胜蓝的事情从头到尾整理清楚,阮喻却一回又一回巧妙避开。   一拳一拳砸在棉花上的落空感,让他从刚才像脱水一样难受的状态里分离出来。   到这一刻,再判断不出她是故意的,他就太愧对自己的职业了。   她刻意表现得这样落落大方,是为了以退为进。   因为站在她的立场,他的感情来得突兀莫名,所以她要先试探他。   果然这样一来,她连开口都不用,就叫他沉不住气交代了老底。   虽然哪怕她歇斯底里质问他,或者委委屈屈哭一顿,结果也都一样。但他好像一个变态,竟然有点享受她这样的心机。   许淮颂瞥了一眼厨房。   其实刚才,他以为她在斟酌怎样拒绝他。结果她这外柔内韧的性子一次次给他惊喜,连他的胃也在胶囊和她的作用下恢复了平静。   许淮颂忍住笑意,喝了一口温白开。   阮喻唬出的气势矮了一截。   这人喝个白开水怎么还喝出了限量版金王马爹利的优雅质感?刚才还勒得她差点背过气去,现在这么淡定不接茬是什么意思?   那硬的不接,来软的?   她暗暗琢磨了一下语气,说:“我还没吃午饭……”   许淮颂果真顿住了,搁下杯子:“为什么不吃?”   阮喻正要答,忽然听见他接了下一句:“我不吃,你也不吃了么?”   她一愣:“你这个胃还……”敢不吃饭?   对话进行到这里,两人同时拿上手机起身。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没吃了还坐这儿闲得慌?到头来两人都饿着肚子,还互装可怜,这不神经吗?   一前一后走出家门,许淮颂忽然问:“会开车吗?”   冷不防听见“开车”这俩字,阮喻职业病一犯脱口而出:“哪个车?”   许淮颂的目光幽幽扫了过来:“还有哪个?”   她一噎:“自行车和汽车啊,前面那个会,后面那个……虽然驾龄七年了,但没敢上过路。”说完又问,“问这个做什么?”   “想让你开我车去,下午刚犯过胃病,怕开车出岔子。”   “那你来的时候……”   “来的时候是一个人。”   这话像一记软锤,直直撞在阮喻心上,撞得她又酸又麻,一阵眩晕。   她半天没说上话,连脚步都浮了起来,最后晕晕乎乎说:“那打车……”   吃饭的地方是阮喻挑的,许淮颂刚犯过胃病,所以只能找了家砂锅粥店。   点菜的时候,他万事不管一切随意,她也就没矫情谦让,拿笔在菜单上一路虚虚划下来。   然后陷入了难题。   皮蛋瘦肉粥,皮蛋不行,腌的伤胃。   艇仔粥,海鲜不行,万一胃里有炎症呢。   滑蛋牛肉粥,牛肉不行,太不消化。   她抬起头:“你好像只能喝白粥了。”   “可以,你点你吃的就行。”   阮喻开始挑自己的。   排骨粥,排骨不行,啃起来多丑啊。   膏蟹虾粥,虾蟹不行,嘴里会有味道啊。   鸡丝粥,鸡丝不行,万一塞牙缝了呢。   她再次抬起头,严肃而决绝地说:“我也想喝白粥。”   许淮颂眨了两下眼:“你确定?”   “我确定。”   为了顾全大局,她可以,她愿意。   服务员给两人上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白粥和几碟赠送的配菜。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阮喻觉得那位服务员看她的眼神流露出了一股同情的味道。   仿佛从这一幕,看见不久后的未来,这对男女被生活的重担压倒,只能喝着白粥在风雨中飘摇的命运。   但喝个粥也不清净。   吃到一半的时候,许淮颂接到一个电话。   他没有避开她,开口就是:“我是,您好何老师。”   何老师?那不就是苏市一中的副校长,他俩曾经的英语老师?   阮喻竖起了耳朵。没想到这时候,她自己的手机也响了。   妈妈来电。   周围环境很安静,两人一起接电话,声音一定会传到对头。阮喻准备起身走远点,结果被许淮颂虚虚点了一下,那个手势的意思是叫她坐这儿接,他去外面。   等他说着话转头离开,阮喻才接起了电话。   曲兰说:“喻喻,我跟你爸爸刚才接到何老师电话,他这礼拜五十大寿,请我们一起去苏市参加生日宴。”   阮喻一滞,立刻联想到许淮颂接到的电话:“我一定要去吗?”   “估计何老师本来也想不起你,可上回在一中不是刚碰过面吗?怎么了,你有工作要忙?”   “也不是……”   她苦着脸搅碗里的白粥。   其实既然考虑跟许淮颂发展关系,那他们是校友这件事,估计也快说开了。但人家才刚开半句口,她要是就暴露了自己暗恋他多年的事,今后还不被吃得死死的。   曲兰继续说:“老师特意邀请了你,这点礼貌还是要有的,没事就去。”   许淮颂刚好在这时候接完电话回来,阮喻抬头跟他对视了眼,匆忙转移话题:“妈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正跟你爸喝酸梅汤呢,妈说的话你听进去没啊?”   许淮颂已经在她对头坐了下来。   她赶紧说:“哦,我也想喝……”   “怎么了这是?你跟妈在这儿选择性耳聋呢?”   “没有没有……”她抬头又看对面人一眼,然后说,“我想想哦,回头再跟你说,先挂了啊妈。”说完就挂了电话。   许淮颂重新拿起粥勺,优雅得像拿起了刀叉准备吃牛排。   他看她一眼:“想喝什么?”   她轻咳一声:“我妈做的酸梅汤。”然后开始套话,“你还跟以前在国内的老师保持联络吗?”   “之前没有,上回在母校碰到,就留了联系方式。”   “老师到现在还记得你啊。”阮喻苦思冥想着该怎么把话题绕到正确的方向,结果越聊越尬。   还好许淮颂的下句话正中她下怀:“请我去参加生日宴的。”   她作恍然大悟状:“那你会去吗?”   许淮颂抬头,看她眼里星星点点的,一副很期待他说“不去”的样子。   他沉吟了下:“看看有没有工作冲突。”   阮喻“呵呵”一笑:“忙就不去呗!”   许淮颂忍笑:“嗯。”   后半程,阮喻吃得心不在焉,但结束后,她还是不忘大事,记起了约他出来吃饭的最关键目的,按计划说:“你出来这么久,猫在酒店会饿吗?四个月的猫是成长期,营养得均衡点,整天吃单调的罐头不好,要不要给它带点吃的回去?”   这人啊,突然聒噪通常是有原因的。   许淮颂弯了弯嘴角。   正当阮喻以为,自己“醉翁之意不在猫”的意图被看穿了的时候,却听他说:“那你帮我挑点适合猫吃的,跟我一起回去趟。”   阮喻就这样顺理成章跟他回了酒店,临要进电梯,开始了下一步计划:“哎,忘了吕小姐,她吃过了吗?”   “不知道。”   “她是不是跟你一样忙起工作就不吃饭?要不从楼下带点吃的给她?”   许淮颂瞥她:“你要带的。”言下之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阮喻点点头:“对。”   许淮颂就转头跟她去了大堂点餐。   她精挑细选了一份叫“盛夏白莲”的时令套餐,又单点了一杯“浓情绿茶”,打包好进了电梯,询问过许淮颂后,按下“15”层。   阮喻暗暗给自己充足底气,没想到,到了十五层,电梯门“叮”一声响移开,恰好就见吕胜蓝拿着一只行李箱站在外面。   两人目光对上,吕胜蓝先笑一下,向她和许淮颂点头致意,然后拖着行李箱进来,摁下“1”层,接着转过头说:“我处理完工作了,回美国。”   许淮颂“嗯”了一声,没有别的话。   阮喻明白了。   吕胜蓝是以工作为由跟许淮颂一起来中国的,现在,虽然他还没戳破下午那件事的真相,但她显然意识到他发现了,知道当面对峙谁也不好看,所以主动退避离开。   要不是碰巧,她不会跟许淮颂打这个照面。   阮喻忽然觉得,没必要送出这份暗示提醒的晚餐了。   电梯里谁也没有再说话,三个人的呼吸都很轻。   到达一层,阮喻和许淮颂没有动。   吕胜蓝再次向两人点头,当先拎着行李箱走了出去。   夏天的晚风带着青草的气息,像极了八年前,她在学校的白鸽广场,第一次见到许淮颂的时候。   对他一见钟情的瞬间,她没想过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一路到今天,就像打了一场长达八年的仗,她把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因为许淮颂太聪明了。   跟他打交道必须随时保持一百二十分的警醒。一旦她的行为甚至眼神、语气有一丝丝企图越界的嫌疑,他就会用那种看似绅士温和,实则不留余地的方式拒绝她。   其实她从来没有正面开口过,稍加试探就遭遇壁垒,她很清楚结局。   只是原本她想,他总有一天要成家的,八年了,他身边没有过女人,他爸爸在痴呆之前也很中意她,把她视作“准儿媳”,那么到最后,他真的没有可能将就地选择一下她吗?哪怕他们永远相敬如宾。   她觉得她可以等等看这个“最后”。直到一个多月前,他突然回了一趟国。   起先她以为是他国内的家人出了什么事,几经打探,才从他室友,也是他们共同的同事嘴里套出话——他在中国打了个来回后,常和一个说中文的女人视频。   她安慰自己,大概是工作原因进行的视频面谈,可是之后不久,却得知他再次回到了中国,并且叫助理准备了一笔资金买车,甚至带走了美国驾照。   那个时候,她真的开始慌了。   直觉告诉她,许淮颂对那个女人绝对不是一时兴起。甚至很可能,所有她一厢情愿的时光里,他也对另一个人这样用着情。   当他再次要从旧金山离开的时候,她不露痕迹地以工作为由,跟他坐同一班飞机回了中国。   她要去确认这个怀疑。   然后她看见了那个女人。   酒店房门外,那样不言而喻的情境。   许淮颂甚至没给她一丝自欺欺人的余地。   他立刻表明立场,先介绍那个女人,直呼“阮喻”,再介绍她,客气称“吕小姐”。远近亲疏,身份关系,一目了然。   许淮颂根本不会在礼节上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他是故意的。   她觉得自己嫉妒得快疯了。   也就是这一天的刺激,让她克制压抑了八年的情绪彻底爆发,以至于她在看见那条消息,敏锐地猜测到前因后果时,按下了那个致命的“B”。   那个让她在八年里第一次犯蠢、出错的“B”。   那个让她掉价到三流,彻底出局的“B”。   走出酒店的一刻,吕胜蓝又回了一次头。   她记得,刚才进电梯时,面板上没有亮起的数字。那说明,他们就是往十五层来找她的。   并且,应该是许淮颂默许、纵容着阮喻来找她的。   找她做什么呢?所有身在爱情里的女人,都知道这个答案。   吕胜蓝苦笑了一下。   原来要跟许淮颂这样的人发展亲密关系,除了努力比他聪明之外,还有一条捷径,那就是像阮喻一样,让他愿意为了你,变得不聪明。 第30章   阮喻和许淮颂后脚也出了电梯。   她来酒店就是为了吕胜蓝,目的达成,就以“有点困,就不上去了”为借口提出了回家。   她没打算真的进到许淮颂的房间。这次的心态太不一样了,距离他那场疑似表白不到四个小时,这么快送上门去,她会慌到心脏跳停。   许淮颂也没勉强:“那我先上去放东西。”   “你车都不在,回去休息,不用送我了。”   “我的意思是,”他突然起了玩心,似笑非笑地说,“先上去放东西,然后休息。”   阮喻愣了愣,皮笑肉不笑“呵呵”一声:“那许律师再见,你的车,我会请代驾开到酒店。”   这疏远的称呼和安排,真是知道怎么一报还一报。他低咳一声:“开玩笑的,你在大堂等我五分钟。”   阮喻不买账了:“不了,五分钟够我打到车了。”   “那我不上去了,”他眼底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走。”   “好,”她好像这才舒服起来,“你还是先去喂猫,我在大堂。”   许淮颂看她一眼,转头摁了电梯,然后又回头看她一眼,大概在确认她没有口是心非。   适当的“作”叫情趣,“作”过头可是会透支感情的。   阮喻明白着呢,听见电梯“叮”一声,朝他努努下巴示意他去。   回想他临走那两眼,电梯门阖上的一瞬,她紧抿的唇一点点上扬,最后偷笑着走到休息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金碧辉煌的大堂顶灯照得四面一片敞亮,这个时间来往的人不多,坐了会儿,她看见两名保洁员推着一车打扫用具从她面前经过。   其中一个跟另一个交代:“1922房的客人床单还是不换,别弄错了。”   阮喻一愣。   1922,那不是许淮颂的房间号吗?为什么不换床单?   一句话的功夫,两名保洁员已经从她面前经过,再远就听不见下文了。   她快步上前,跟在她们身后假装同路,然后顺利听见另一个的回答:“这都三天了……”   这两人还说了什么,阮喻再没听到。   因为她已经停了下来,脑子里一阵轰隆轰隆。   三天前,她睡过那床被子啊。   *   被许淮颂送回家后,阮喻就一个人纳闷上了。   静下心来想,连她睡过一晚的床单都舍不得换,先不说这种痴汉行径是不是许淮颂的作风,从这事看,他应该早就喜欢她了。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在酒店那晚之前,他似乎一直没流露明显的讯息。   阮喻洗了个澡,因为白粥不饱腹,就拆开了那份被她带回家的“盛夏白莲”当夜宵,一筷子一筷子吃着,边在手机上刷起朋友圈。   下滑刷新,看见刘茂一分钟前的一条内容:「同样是律师,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底下配了一张图,是两个日程表的对比。左边那个密密麻麻,右边那个,只在明天和本周六有两项工作安排,其中周六那列,显示是早上九点到下午一点有个重要的视频会议。   阮喻精神起来。周六中午就是何老师的生日宴,右边这个日程表,该不会刚好是许淮颂的?   她在下面留言:「一周就两项工作计划,哪来的神仙律师呀?」   至坤刘茂:「我们许律师。」   阮喻搁下筷子,兴冲冲给曲兰回电:“妈,周六我会去的,你跟爸爸在家里等我,我们直接坐网约车,大周末就不去高铁站人挤人了。”   那头曲兰一声声应下。   挂了电话,阮喻哼着歌收拾碗筷,打开电视调到中央五套看世界杯,心情很好地发了一条朋友圈:「绿茶配世界杯,边熬夜边养生。[OK]」   配图是茶几上那杯“浓情绿茶”和背景里的挂壁式电视机。   许淮颂秒回:「白莲呢?」   阮喻看了眼已经被自己吃空的套餐,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吃不下了,在冰箱。」   许淮颂:「那我明天来吃早饭。」   “……”她现在去酒店再叫一份“盛夏白莲”还来得及吗?   阮喻艰难地咽了一口绿茶,忽然看见刘茂过来插了一脚,回复许淮颂:「带我一个?」   许淮颂:「嗯,睡。」   言下之意,做梦。   阮喻差点没笑出眼泪,抹抹眼睛,转瞬又看到底下一条评论。   她高中时候的老班长周俊回了一条:「这是什么情况?[疑惑]」   好像是指她和许淮颂的“情况”。   阮喻后知后觉:难道除了刘茂以外,她和许淮颂还有共同好友?   也对,当初两个班一起毕业旅行,作为活动组织者的班长,可能加了大家的微信。   糟了。   她眼疾手快删掉这条朋友圈,暗暗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一松,又发现没用。   就算删掉朋友圈,许淮颂还是会收到周俊回复她的提示通知。   果然下一秒,许淮颂发来了消息:「你跟周俊认识?」   说还是不说呢?   阮喻在房间来回踱步,作了个决定:都到这份上了,就说一半,如果许淮颂追问下去,她就捋袖子“实话实上”。   她说:「以前在苏市住同一片。你也跟他认识?我听刘律师说,你外婆家好像也是南区那块。」   许淮颂:「嗯,看完球早点睡。刚才说笑的,明早我有工作安排,不用等我。」   就这样?   阮喻轻“嘶”一口气,正乐呵,忽然从杯中绿茶品出了不一般的味道。   一个连她睡过的被子都不肯放过的男人,居然对她的男性朋友表现得这么轻巧?他对刘茂不是挺凶吗?   电视屏幕上,球员一脚射门进球。阮喻的脑袋也像被摁下了一个什么开关,豁然开朗起来。   她翻开刘茂那条关于日程表的朋友圈,重新看了一遍。   为什么刚好在她犹豫去不去参加生日宴的时候,刘茂会“无意间”帮助她做了“去”的决定?   这也太巧了。   然而刘茂本身不会故意这么做,因为他根本不晓得何老师的存在,除非这一切,是唯一的知情人——许淮颂的授意。   那么许淮颂又是怎么了解,她也受到了邀请的?——也就是说,他可能已经知道,她是何老师的学生,是他的校友了。   可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直接跟她挑明,而要用这种迂回的方式,诱使她去参加这个生日宴呢?   他似乎非常清楚,她不想去,是因为他可能要去,是因为担心小说的事情被揭穿。   推测到这里,答案呼之欲出。   电视机里传来球迷们疯狂的欢呼,然而在阮喻的世界,所有的尖叫与庆祝都成了渺远的背景音。   她惊讶地捂上嘴,半晌后,自言自语出一句:“难道我……早就掉马了?”   *   周六,阮喻还是按原计划接了爸妈去苏市。   这几天,她对许淮颂这个人翻来覆去作了很多假设,最后发现,所有假设都是无意义的,真正能找到答案的地方,是这场生日宴。   如果他以“工作计划临时有变”为由,出现在了宴席上,那么她想,世界上不会有这样多的巧合,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己是她小说男主角,这是怕她当缩头乌龟,故意诱她去。   但如果他没有出现,那么这一切,就只是她的无稽脑洞。   中午十一半点,网约车到达苏市。酒店门口,阮喻和爸妈一起下了车,第一时间瞄向附近停车场。   没见许淮颂的车。   阮成儒觑她一眼:“看你心不在焉一路了,一下来就东张西望的,看什么呢?”   阮喻“呵呵”一笑:“我这是在侦查敌情,保卫您跟妈的安全。”说着挽过曲兰的手,“我们上去。”   一家三口在侍应生的引导下到了何崇订的宴厅。   因为从杭市过来,三人到得比较晚,二十几桌的宴厅已经满满当当都是人,还没开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叙旧聊天。   很多人围着何崇说话。   阮喻的眼睛跟机关枪似的一顿猛扫。   确认没有目标。   她轻吐一口气。   看她把许淮颂想成什么人了。想想他这两天,一天不落跟她“早安”“午安”“晚安”那劲头,要真早知道真相,哪会像看猴子一样,看她上蹿下跳地演戏呢?   人性不会这样险恶卑劣的。   阮喻跟着爸妈上前去跟何老师打招呼。   彼此一个照面过后,阮成儒和曲兰被何崇拉着跟一群老同事说话去了,而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阮喻?”   她回过头,发现老班长周俊站在不远处,见她望过来,惊喜说:“嗨,还真是!我就猜今天这日子说不定能碰上你!”   他走上前,又说:“好久不见了啊,你说你去年也不来参加同学聚会,这次倒是肯给何老师赏光,不够意思啊!”   阮喻笑着跟他打招呼:“那阵子刚好忙,下回有空一定来。”   “你现在还待在杭市呢?”   “对,今天特意过来的。”   “这么说……”周俊的语气里浮起八卦味,“许淮颂也在杭市?”   阮喻一噎,点了点头。   周俊立刻兴奋,压低声说:“我代表一零届九班十班全体同学八卦一下,你俩这是?”   阮喻“呵呵”一笑。   她跟许淮颂还没个定数,而且这种涉及到男女关系的话,怎么好由女方先下结论宣布呢?   她捋了一下刘海,笑着撇过头去,正打算拿个模糊点的说法搪塞一下,目光掠过宴厅大门,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阮喻的笑容立刻凝固。   周俊一愣,跟着她看过去:“哎,这不是许淮颂嘛!你俩怎么不是一起来的啊?”   这话声音不低,一下惹来许淮颂的注意力。   他看过来,跟呆滞的阮喻对上了眼,然后皱了皱眉,似乎感到疑惑不解,上前来问:“你怎么在这儿?”   她怎么在这儿,他心里真没点数吗?   阮喻缓缓抬眼看他:“我来参加高中老师的生日宴,你怎么也来了?”   许淮颂微眯一下眼:“我也是。”   周俊在旁边一头雾水,插嘴:“这是怎么,搞了半天,你俩不知道你们是校友啊?”   两人都没说话。   他摸摸后脑勺,一脸稀了奇了的样子,比个手势:“来,那我介绍一下啊,一零届十班许淮颂,九班阮喻。”   阮喻笑呵呵克制着内心即将喷发的小火山,说:“这也太巧了……!”然后看了眼同样神情稍显讶异的许淮颂,作最后一项确认,“哎可是你今天不是有会吗?”   他一脸从容的解释:“工作计划临时有变,所以来了。”   果然是这个“理由”。   阮喻差点就被他完美无瑕的演技骗过去,但从前一幕幕却在此刻轮番在眼前浮现。   许淮颂明知故问着“你怎么知道我是苏市人”的样子;许淮颂“碰巧”来到一中食堂,“碰巧”让刘茂接走她妈妈,“碰巧”在大雨里像个英雄一样救了她的样子;许淮颂在医院病房假装病弱,逼她念小黄文的样子……   暗恋多年的高冷男神,居然是这种表里不一,心机深沉的人?   为什么付诸深情那么多年,她从前一点也没发现呢?   阮喻感觉自己快哭了。   现在眼睛里将流未流的泪,都是当年趴在教室外的栏杆,花痴一样偷看他时,脑子里进的水。   满心以为自己爱上了优雅清贵的花泽类,结果芯子里还是个幼稚的道明寺!   在她的沉默里,许淮颂淡淡眨了眨眼,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怎么了?”   阮喻吸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   还“怎么了”?她想用这双七公分的细高跟,一脚踩穿他脚上锃光瓦亮的皮鞋啊! 第31章   当阮喻在脑海里模拟起这血腥暴力的一幕时,身后却传来了阮成儒的声音:“喻喻,快过来坐了。”   许淮颂往她身后看一眼:“你先去,我跟何老师打个招呼。”   先去?意思是他随后就到,要跟她坐同一桌?   呵,了不起,费尽心机制造这场相遇,就是赶着趟来见家长呢?   身后又传来一声“喻喻”,阮喻看了看许淮颂和周俊,说:“那我先过去了。”然后坐到了曲兰左手边。   何崇坐在亲戚那边,这一桌子大多是苏市一中的退休老教师。   阮喻坐下后,向几位认识的老师一一问好,没过多久,就看许淮颂和周俊肩并肩来了。   阮成儒右手边那个位置还空着。   阮喻斜着眼瞅,果然看见在周俊即将碰到那把椅子的时候,许淮颂一个骚气走位,灵魂飘移到了她爸爸旁边。   阮成儒自然而然抬起头看。   阮喻正要瞧好戏,看看许淮颂打算怎么跟她爸爸打招呼,没想到下一刻听见的却不是他的声音,而是她爸爸:“哎?这是……淮颂?”   阮喻:“……”   爸您“争气”点啊,您怎么能主动先打招呼呢?而且这都八年了,您为什么还记得这个学生?   许淮颂稍稍弯腰,低头说:“阮老师?”晚辈的谦恭表现得淋漓尽致,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确定。   “快,快坐。”阮成儒眯着眼笑,“好多年不见你啦,我记得你当时毕业后是去了美国?”   阮成儒这话一说,同桌几个老教师也隐隐记起他来,一个个笑着说:“淮颂?哎,四十周年校庆晚会,台上弹钢琴的是不是你?”   “哎哟,真是越长越俊了!”   “当年那成绩也是好得没话说,一边准备出国,还能考文综第一呢!”   许淮颂人气实在太旺,阮喻加周俊都比不上他一个,满桌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筷子也不动了。   他向老师们有礼地点头致意,一个个答过他们的问题。   最后是曲兰:“淮颂现在在做什么行业啊?”   他侧身朝她点头:“之前在美国做律师,今年刚有回国发展的打算。”   阮成儒的眼睛在听见“律师”两字时微微一亮。   阮喻从她爸这个熟悉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异样,果不其然听他接了下半句:“小许这么年轻有为,成家了吗?”   虽说老师重逢多年前的学生,一般也就关心事业和家庭这两方面。但阮喻知道,“小某”是阮家默认的,阮爸爸相看女婿时的标准称呼。   许淮颂坐下不到一分钟,竟然就从“淮颂”升级成了“小许”。   她扶了扶额。她爸这个样子,考虑过“小刘”的感受吗?   许淮颂注意到她的动作,越过重重阻碍看了她一眼,然后答:“还没,老师。”   阮成儒点点头,接着跟他聊了几句别的,说到事业问题时,扭头看了眼阮喻:“喻喻,瞧瞧人家小许,跟你同一届的,现在发展得多好!”   其实这也就是家长们对“别人家孩子”的一种客套式夸赞,听听过就好,但许淮颂却在阮喻开口前,谦虚又认真地接上:“没有,她比我发展得要好。”   阮喻的目光缓缓滑了过去,跟许淮颂对了一眼。   一旁周俊也嗅到了浓郁的八卦气息,停下跟身边老师的寒暄,侧着耳朵来听。   阮成儒果然奇怪了下:“你跟我们喻喻认识啊?”   长辈问话,阮喻不好插嘴,只能由着许淮颂点头:“对,不过之前不知道是校友,不然今天应该送你们来这里的。”   阮成儒跟曲兰对视一眼。   阮喻憋着股气,一气喝了半杯橙汁。   演,接着演,使劲演。   许淮颂又跟阮成儒说:“等这边结束后,我陪她送您和曲老师回去。”   这种情况,叫“阮喻”太显生疏,不够向两位老人表达他的意图,叫“喻喻”又过头,会叫阮喻感到突然。   一个含糊不清的“她”字,面面俱到。   插不上话的阮喻又喝了半杯橙汁,暗暗磨牙。   曲兰笑呵呵接上:“那多麻烦,你要是顺路,送喻喻就好了,我跟你阮老师住在郊区呢。”   许淮颂笑着说:“不麻烦,郊区空气好,顺带兜风。”   “那你们回去可得晚了,多不安全!”   “您放心,我送她到家门口。”   这见机讨好可真是够了。阮喻实在没忍住,插了一句:“之前怎么没见你送啊?”   许淮颂稍稍侧身,看着她认真回想了下:“嗯,前两天是只送到楼下。”   曲兰一愣之下笑出声,捏捏阮喻袖子,低声说:“人家小许送你到楼下,你还嫌不够啊?”   她小声顶嘴:“楼下又不是家门口,那上楼过程中也可能遇到危险的呢。”   “你这孩子,还强词夺理上了!”   “没有,是我应该送上楼的,以后记得了。”许淮颂笑着看她一眼,说完后被一旁周俊拿手肘捅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见他朝自己低低竖了个大拇指,用气声说:“兄弟,高啊。”   许淮颂没说话,抬头见阮喻在曲兰耳边说了句什么,忽然起身离席。   看她一路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他朝周俊点一下头,示意失陪,也离开座位跟了上去。   阮喻是喝多了橙汁去上厕所的,当然,也是为了去洗手间冷静冷静。   真是戴上有色眼镜看人以后,越来越发现那人简直不是人。她现在根本分不清,许淮颂哪段是真情,哪段是演技。   瞧瞧这花言巧语一套一套,指不定讨好过多少小姑娘和她们可怜的爸妈呢。   她在隔间做了几次深呼吸,等出去,却看许淮颂跟犯罪分子似的站在外间盥洗台边,一副守株待兔的样子。   “哎你……”她望天拍胸脯,“吓死我了……”   许淮颂似乎笑了一下:“躲在里面骂我?”   阮喻在心里暗暗翻个大白眼,摇头却摇得很自然:“我干嘛骂你,你做什么亏心事了吗?”   “没有。等会儿一起去给何老师敬酒?”   “你不是要开车吗?”   “茶代酒。”   “那好啊,”她笑眯眯地说,“我们一桌就三个小辈,叫上周俊一起。”   许淮颂噎了噎。   阮喻眨眨眼,神情无辜:“怎么了?”   “没事。”   扳回一局,她心里舒坦点,一边跟他往回走,一边说:“你发现没,我爸可喜欢给我相看对象了。”   许淮颂点点头,又听她说:“之前刘律师也是他介绍我认识的。”   “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爸喜欢刘律师什么吗?”   许淮颂想了想:“因为他是律师?”   阮喻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因为他为人忠厚老实,心眼好,花头少,不浮夸,不会欺负人,行动胜于言语。”   “……”   许淮颂轻咳一声,低头看了看她,似乎要从她脸上找见什么蛛丝马迹。   但阮喻似乎就只是单纯说事,没有任何指桑骂槐的意思。   再回到宴席上,许淮颂一改之前的进攻态势,除了被问到以外,就少有主动开口的时候了。   倒是阮喻发现,每次侍应生上个什么菜,但凡她看过两眼以上,那盘菜就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次又一次转到她眼前。   有一回,她瞅准那盘龙井虾仁即将到她面前的瞬间,偷偷斜着眼看了看右边,就发现许淮颂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刚好从转盘上移开。   两人中间的阮爸阮妈彼此对视一眼。   ——看这样子,俩孩子刚才是闹了点不愉快?   ——是,咱们喻喻看起来好像还没答应小许呢。   结束生日宴后,远道而来的阮成儒和曲兰被何崇邀请去喝下午茶。   许淮颂打算趁这时间回家看一趟陶蓉,问阮喻要不要一起。   转几盘菜就想把她哄回家,哪有那么便宜的买卖呢。阮喻摇头说“下次”,陪着爸妈一起去喝茶,下午三点半才跟他重新碰上头,一起回杭市。   阮成儒和曲兰还在茶馆门口跟何崇难舍难分,阮喻走开几步,朝许淮颂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低下头。   他不明所以弯下腰,看见她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遵守交通规则吗?”   “为什么?”   “都是我爸教育的。”   于是回去一路,许淮颂全程目视前方,全神贯注开车,一句打岔的话也没说。   后座的阮爸阮妈再次对视一眼。   ——看这样子,不愉快还没闹完呢?   ——那这次就先不留小许在家吃晚饭了?   失去了一顿关键晚饭的许淮颂还不知道自己被阮喻坑了,送完两个老人,跟她一起在市区简单吃了点,就把她送回了公寓。   已经晚上七点,阮喻穿着七公分的细高跟奔波一天,又累又困,也没功夫给他下绊子了,掩嘴打个哈欠,迷迷糊糊跟他招手再见,然后拉开车门。   许淮颂看她一眼,刚要跟着下车,却被她抬手制止:“我中午开玩笑的,不用送我上楼。”说着关上车门,转头往灯火通明的公寓楼走。   许淮颂默了默,还是下了车,结果刚一走进一楼大厅,就看她一个人傻站在电梯前,歪着脑袋瞧着什么。   他走上前问:“怎么了?”   阮喻回过头,指着墙上张贴的一张纸说:“停电了,电梯不能用。”   许淮颂瞥了眼那张“停电通知”,又看了看另一边的安全通道:“那走楼梯。”   “十……十二楼欸。”   “走不动?”   阮喻一噎:“哦,走得动。”然后瘪着嘴往安全通道那扇门走,没想到经过许淮颂身边的时候,却看他蹲了下来。   她一愣,听见他说:“上来,背你。”看她傻着不动,又说,“快点,我还要回去准备视频会议。”   怎么背个人还不忘霸道总裁高冷人设,会不会好好说话了?   阮喻气哼哼爬了上去,决定累死他。   但刚被背起来,她就后悔了这个决定。   因为胸贴背的姿势,好像太亲密了……   她微微仰起上半身:“我还是下来……”   “别乱动。”许淮颂回头瞥她一眼,“你这么仰着,我很累的。”   阮喻又被这语气坚定了把他累死的心念,在他转过头去的时候,悄悄作了个“略略略”的鬼脸。   没想到许淮颂竟然敏锐地再次回过头来,吓得她一嗓子阻止了他:“老回头干嘛,你……你看路啊!”   许淮颂低头笑了一下,开始稳步上楼,看上去似乎非常轻松。   阮喻慢慢克服了胸贴背的心理障碍,低下头在他耳边说:“这么熟练,没少背女孩子啊。”   许淮颂回头看她一眼:“背过我爸而已。”   她本来是开开玩笑,打探打探他情史的,这下倒是噎住了,默了半天才问:“那叔叔现在还好吗?”   许淮颂一脚脚上楼,一边答:“就那样,在美国靠护工照顾,智力很难恢复了,但只要不再突发脑梗,也没什么大问题。”   阮喻皱皱眉,问出了藏在心底很久的疑问:“我问个问题,你不答也没关……”   “离婚了,我爸妈,十年前。”不等她问,许淮颂就已经一气答完。   阮喻低低“嗯”了一声,听见他说完这句以后喘起了粗气。   十楼了。   她很慢很慢地压低身子,以极小极小的幅度,一点点圈紧了他的脖子。   像是一个安慰的动作。   许淮颂低头看了眼她的手,弯了弯嘴角,没有说话。   终于十二楼。   两人从安全通道的门出去,没想到一眼看见电梯门缓缓移开,从里面走出了十二层的房东夫妇。   阮喻一愣,脱口而出:“咦,不是停电了吗?”   房东太太也愣了愣,解释:“停电时间是早上六点半到七点半,晚上这个时候人流量大,不会检修电路的。”说着又笑了笑,“楼下大厅不是亮着灯吗?楼道里也是。”   “……”对哦。那是她刚才太困,看错了早晚?   房东夫妇笑着进了家门。   阮喻怔在许淮颂背上没动:“你……你也看错了吗?”   许淮颂回过头,笑着反问:“你说呢?” 第32章   像是一排多米诺骨牌被人轻轻推下一个开端,紧接着,一长溜蜿蜒的小木块一个接一个连排翻倒,直到最后。   这句“你说呢”恰好产生了这样的效应。   而阮喻的心就是那最后一张骨牌。   有时候,不是最浓烈直白的情话才最动人心弦。   掩藏在十八弯山路尽头处的风景可能比直道上更加绚烂震撼。   两人静止了很久。   久到很可能,如果没人开口,他们会保持这个姿势直到有一方筋疲力尽。   然后许淮颂笑了一下。   阮喻磕磕巴巴问:“怎,怎么啊?”   “你知道,你心跳快得像在给人捶背吗?”   “……”   怎么就非要戳穿呢?阮喻飞快挣下来,拿钥匙开了门锁,一头鼠蹿进去,“啪”一声阖上门后靠着门板欲哭无泪。   不争气啊不争气,白天还想着好好磨这老狐狸一阵呢,结果人家随便一撩,她就倒了。   不行。   阮喻吸了口气,回头重新开门,果然看许淮颂还站在外面没走。   她扒着门沿探出头去,说:“那你知道,陆地上跑得最快的十种动物里,竟然有野兔吗?”   许淮颂皱了皱眉,似乎对作家们想一出是一出,没头没脑的问句感到相当不解,但还是认真答:“不知道,没有研究。”   阮喻接着意味深长地说:“看起来胆子很小,很好欺负的兔子,跑起来时速能达五十英里,就跟狮子差不多。而在这十种动物里,狐狸根本没有上榜。”   许淮颂又皱了皱眉:“所以呢?”   “所以晚安啦!”   她弯弯眼,再次关上门,留许淮颂一个人在这道“思考题”里凌乱。   *   回到家洗过澡,阮喻舒舒服服躺上床,忽然听见一声手机震动。   以为是许淮颂到酒店了来报平安,打开却看到一封来自寰视的邮件。   准确地说,是一封邀请函,邀请她下礼拜二去参加《好想和你咬耳朵》的剧本创作会议。   下礼拜二也就是大后天了。   阮喻托着腮斟酌起来。   《好想》的电影改编权早在六月初就签给了寰视,原本她卖出这个IP,主要是想开辟一条新的事业线,从网文圈走向更宽广的发展平台,但因为男主角原型就在身边,她觉得自己很难若无其事投入到后续创作,所以跟寰视表示过,她可能不会参与编剧工作。   寰视的这个邀请函,大概也就是象征性地问一问,看她有没有改变主意。   本来当然是不会改了。但巧就巧在,今天她刚好验证了一件事,由此想起当初问许淮颂,是否该答应把这个IP交给寰视时,他回答的那句“有什么不答应的理由”。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她在写他,可他还是愿意让这个故事以这样的方式,讲给更多人听。   那她为什么还要畏首畏尾?   阮喻下了床,打开电话给寰视回邮件表达感谢,并称下礼拜二会准时参会。再回到床上躺下,就收到了许淮颂的微信消息。   他说:「那狐狸就多追一追兔子。」   她对着屏幕一点点笑起来。   *   礼拜二,阮喻准时到达了寰视影业。   因为开会时间是一大清早,她没叫许淮颂特意早起给她当司机,自己坐了能够直达附近的公交车。   寰视独栋的办公大楼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矗得相当晃眼。   阮喻在一楼前台报上姓名,立刻有一名文秘模样的人前来接待她,向她简单介绍了楼层分布,最后带她到了七楼会议室。   里面已经坐了大半参会人员,看桌上红底黑字的台签,主位是电影出品人,次位是制作人,接下来一溜排编剧与编审。   阮喻的台签在相对靠后的位置,给的头衔是“剧本顾问”。   那天她回复邮件后,制作人郑姗非常高兴地给她安排了这个位置。   会议室里相当安静,偶尔才有几句窸窸窣窣的声音,阮喻的入座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不久后,剩下几个陆陆续续到了,最后进来制片人,屋子里的人起立大半。   倒是郑姗看上去很随和,打打手势说:“都坐,不好意思各位,魏董有事耽搁了,这次会议我们先开。”   魏董是指主位那个电影出品人,也是寰视的董事之一。   一溜排人表示理解,活络点的,官话随口就来,职场气相当浓郁。   阮喻是后加入剧作团队的,难免表现得比较安静。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拘谨,郑姗先向众人介绍了她:“这位是原作者温香,从今天起将作为剧本顾问加入到我们的剧创团队。”   阮喻起身跟众人点头致意,身边传来几声“年轻”的夸赞,很快又回归安静。   郑姗玩笑说:“一个个都太拘束了!我们的剧创团队很年轻,平均年龄不到三十,你们这是年轻的样子?”她说完,打个手势叫身边文秘放映PPT,边说,“既然都这么闷,先给你们上个料。”   投影仪将一张高清舞台照投到了幕布上。   阮喻抬起头,忽然一愣。   照片上的人坐在一架三角钢琴前,穿着白衬衫,戴一副细边眼镜,正低着头演奏钢琴。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郑姗先问:“可能不太认识,跟现在挺不一样的,这是出道前的李识灿,大一时候在校园十佳歌手大赛上的表演,看出来像谁了吗?”   “哎哟,”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闷的气氛,“这不是我们男主嘛!”   阮喻一骇。   郑姗笑起来:“看看,还是小鲜肉有吸引力。”   又有人问:“郑总,我们男主定了李识灿啊?”   “嘘,”郑姗比个手势,“基本敲定了,内部消化消化就够,好了,开始会议。”   她话音刚落,阮喻的手机传来一声震动,显示是许淮颂的消息。   现在不方便回,她把手机放进衣兜,拿着会议手册陷入了沉思。   妈呀,男主要定李识灿。   *   散会已经十二点,郑姗似乎很忙,匆匆赶去别的地方谈事,没来得及多招呼众人,叫秘书给大家安排午餐和休息室。   但阮喻觉得自己可能不需要这边的安排了。因为手机里,许淮颂在一个小时前就发来了一条消息:「我到寰视附近了,散会时候叫我。」   她谢过了秘书,给许淮颂发了条消息,然后坐电梯下楼,出电梯的时候,听见前面两位会上的编剧正低声讨论着什么。   其中一个说:“流量明星是好,可李识灿前阵子不是刚卷入什么自杀事件的丑闻嘛,我听圈里朋友说影响蛮大的,公司不满他擅作主张自爆,可能暗地里减少他的活动和代言……”   “这你就不懂了,那叫……”   再往下的话,阮喻就没再听清了。   她皱皱眉,拿出手机,翻开李识灿的微博来回看了一圈,除了好一阵没更博以外,没发现什么异样。而跟他的微信对话框,也停留在他说“都解决了,没什么负面影响”的那条消息上。   许淮颂的消息恰好在这时候回了过来:「来门口。」   寰视门口不好停车,她只好暂时搁下李识灿的事,匆匆出去。   等她系上安全带,许淮颂一脚油门就走,边说:“这会开得比我平时都久了。”   阮喻还在思考男主选角的事,随口“嗯”“啊”了几下:“听说剧创会议时不时十个钟头打底,今天头一次算轻松的。”   许淮颂敏锐地察觉到她有点心不在焉,偏头看了她一眼。   阮喻正在暗暗计较,选角结果是内部消息,直接说出来好像不太好,可是不说呢,许淮颂之后知道了会不会气到进军演艺圈?   她清清嗓子,先迂回着说:“你对演员选角有没有什么看法?”   许淮颂一边把车往附近餐厅开,一边目视前方答:“我应该有什么看法?”   阮喻“呵呵”一笑:“你看过我的小说嘛,可以参考参考你的意见,你觉得目前娱乐圈里,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可以胜任男女主?”   许淮颂默了默:“不了解,应该没有。”   哟,这是真想自己上啊?   阮喻嘴角一抽:“总得从娱乐圈挑出人选来啊,又不可能真拉个什么会计医生律师的门外汉去演。”   这语气在许淮颂听来有那么点意有所指的阴阳怪气,他半脚刹车下去,放慢了车速,看她一眼。   阮喻挺直背脊:“我说错了吗?”   “没有。”许淮颂捏着方向盘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什么。   阮喻觑他一眼,继续说:“那要是剧组选了个你不喜欢的男明星来演男主角,你作为……这个小说得以摆脱抄袭纠纷的功臣,会不会有点后悔让我卖掉IP?”   许淮颂把车开到路边,这回彻底刹停了,盯着她说:“你现在是在告诉我,李识灿要演你的男主角?” 第33章   阮喻撇开头,眼望着车顶碎碎念叨:“不是我透露的内部消息,不是我透露的内部消息……”   一脸这事跟她无关,是许淮颂自己猜到的表情。   许淮颂噎了噎,很快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过激了。   仅仅作为小说得以摆脱抄袭纠纷的功臣,他并不该对男主角的选角问题产生这种程度的不满情绪。   然而阮喻没有对他的过激表示质疑,看她这表现,甚至也默认了:他有理由生气。   所以说,她知道了他的理由。   就像世界上万千种动物,她偏偏拿狐狸来比喻他一样。   许淮颂的手慢慢从方向盘上松开,转眼打量起她来,目光里透着一股探究的意味:那么,她知道了多少,知道了多久?知道却装作不知道,是想以牙还牙?   阮喻在这样的探究里,意识到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缩着脖子缓缓偏过头,但转念又挺直了背脊:只许他看破不说破,她不行?   她一理直气壮,许淮颂就避开了目光,可能到底是理亏在先。   他目视前方,眉头紧皱,过了会儿回到正题:“他一个唱歌的,演什么戏?”   阮喻歪着身子托着腮,手肘撑在驾驶座和副驾之间的储物箱上,状似不解地说:“帮人打官司的,不也演戏吗?”   许淮颂噎了噎,垂下头,见她把巴掌点大的脸凑在自己眼下,一副得意洋洋,毫无警觉的模样,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阮喻一愣,意识到这个手势可能的意思,在他的食指即将抬起她下巴的一瞬飞快后撤。   安全带的助力让她一背脊弹回座椅,撞了个眼冒金星。   许淮颂失笑:“你干嘛?”   她捂着自己下巴强装镇定:“那你干嘛?”   许淮颂思索了下:“捏蚊子,你下巴上刚才停了一只蚊子。”   “我也捏蚊子,”她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我背上刚才也有一只,我,我撞死它……”   许淮颂忍笑,重新发动车子,开出一段路,又不死心地说:“你没有一票否决权?”   阮喻反应了几个数才明白过来,他还在揪着李识灿不放。   她觑他一眼:“我能参与剧创工作,都是人家看得起我了,选角这事哪轮得到我?你这不为难人么?”   许淮颂没再多说,换了个话题:“过几天就是端午了。”   “端午怎么?”   “你不回郊区?”   “我是自由职业,也不是非得挑节假日回家,一般都把这种日子留给我爸妈以前的学生。逢年过节,老有一帮一中优秀学子上门看望他们,我去了挤不进。”   许淮颂笑了笑:“那我这样的,算不算一中优秀学子?”   阮喻把自己绕进了坑里,这下怕是想拒绝许淮颂也没办法了。   人家摆明了说,自己就是以学生身份去看望老师的,顺带可以送她一程,那她还能说什么?   而且,他是就李识灿被选为电影男主角这事,站在了一个“受到伤害”的制高点。这时候从他嘴里提出要求,她怎么也不好漠视得太狠。   所以周五晚上,许淮颂接她一起去商场买礼物的时候,她就没能说个“不”字。   三个钟头下来,礼物装了一后备箱,很多都买了两份,许淮颂是打算明天去过阮家以后,后天或大后天回苏市,给妈妈和妹妹也买点东西去。   阮喻第一次感受到,男人的购物力有时候比女人更强,尤其是这种显摆自己的时候。   她回到家就瘫在床上一动不动了,一边思考该怎么给爸妈打个招呼,以免他们受到惊吓。   但转念一想,她爸爸可能只会惊喜,不会惊吓的。   她于是给家里拨了个电话,只说明天过去,有人送她,没多讲其他。   挂下电话却不巧收到了李识灿的消息:「学姐,明天能把欠我的饭还了吗?」   她确实还欠着他一顿人情饭,之前一直在等他闲下来通知她,但没想到左等右等,刚好跟许淮颂的邀约撞上。   这事就算按先来后到,也得迁就许淮颂。她没有犹豫地回:「不好意思啊学弟,明天端午,我得去看爸妈,你方不方便改天?」   李识灿:「剩下两天端午假,你随便挑一天都行。也不是光为吃饭,还想跟你聊聊岑思思的事,她已经在德国接受过进一步的心理治疗了,诊断结果这两天就会出来。」   岑荣慎之前跟阮喻联系过一次,说基本可以断定,岑思思并没有过威胁他人人身安全的行为。   但她对于大纲失窃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提出了请求,希望岑家在后续心理治疗中能够帮她确认,岑思思到底有没有找人入侵过她的电脑。   催眠治疗急不来,阮喻也一直没催,不过现在看来,这事是要有结果了。   她打字说:「行,我明天回复你具体时间。」   *   第二天一大清早,许淮颂就到了阮喻公寓楼下。   阮喻临出门记起他多半没按时吃早饭,就随手捎了两颗热乎乎的白煮蛋下去。   许淮颂看她一进到车里就掏出两颗蛋来,愣得开车也忘了。   在这个心照不宣,要去讨好家长的日子里,她给他两颗白煮蛋是什么意思?   这又是一道“狐狸和兔子”的阅读思考题吗?   阮喻看他一眼:“怎么了?你不吃白煮蛋啊?”   许淮颂暗暗咀嚼着这句话背后可能包含的深意,一时没答。   阮喻以为他挑食:“哎,好多人都不吃白煮蛋,明明很补来着。”   “补……”他喉结一滚,“补什么?”   补什么?这个阮喻倒也一下说不上来,印象中,爸妈一直告诉她吃白煮蛋会变聪明。   她的沉默看在许淮颂眼里,俨然成了“难以启齿”的意思。他缓缓眨了两下眼,不太确定地说:“我应该,不用补……”   “哦。”阮喻点点头。   也对,已经够聪明了,再补可不成精了?   既然他不吃,她也就没有勉强,把蛋装回饭盒里,说:“那等会儿吃早午饭。”   许淮颂“嗯”了声,发动车子,一脚油门出去,开歪一截路,愣了愣赶紧摆正方向盘。   假期交通拥堵,这也是两人一大清早出发的原因。错开了高峰,车很快开出市区,正是顺利的时候,许淮颂的手机响了起来。   阮喻下意识偏头去看,发现联系人显示的是“吕胜蓝”。   许淮颂低头看了眼:“你帮我接。”   他有这个态度倒也够了,阮喻摇摇头示意不用:“你用蓝牙接。”   许淮颂看一眼她,没用蓝牙,直接开了免提。   但接通的一刻,扬声器里却传来一阵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   几乎是一瞬间,许淮颂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个急转把车靠边。   与此同时,吕胜蓝喘着粗气的声音也响起来:“淮颂……叔叔脑梗复发,护工阿姨叫了救护车,我刚接到消息赶过来……”   他默了两个数,迅速说:“情况怎么样?”   “现在还不太清楚,我先通知你一声,必要的话你再回来,有消息我随时告诉你。”   阮喻从“通知”“必要”这两个字眼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窒在副驾驶座上一动不动。   扬声器里传来的杂乱脚步声和她听不太明白的英文,似乎也印证着这一点。   吕胜蓝转而跟什么人说起了英文:“Here!”然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车里气氛一片凝滞。   许淮颂皱了皱眉,偏头说:“我可能得……”   “你现在把车开回酒店拿护照,”阮喻打断他,“我帮你买机票。”说着拿起了他的手机。   做着这样清晰的决断,但她拿手机的手还是打了个颤。   许淮颂“嗯”了声,把车掉头往市区开回去,一边听见她问:“锁屏密码?”   “你生日。”   阮喻心里急,生怕买不到最近的航班,差点连自己生日是几号都忘了,愣了愣才输进去,然后找到他常订飞机的APP,飞快。   “最近一班是十一点二十分,估计赶不及,下午两点半可以吗?”   “可以。”   “付款密码?”   “309017。”   此刻报出这串数字的许淮颂,和听见这串数字的阮喻,谁都没心思在意它的意思。   许淮颂一路狂飙。   幸好这个时候市区车流量依旧不大,一个钟头后就回到了酒店。   一回房,他匆匆进到卧室拿护照,阮喻跟在后面说:“你直接把车开去机场,酒店这边要是有什么事,我会帮你处理好。”   许淮颂拿到护照后起身,站定在她面前:“我可能来不及送你回去了。”   “我这么大个人还不会自己回家啊?”   许淮颂“嗯”了声,揉揉她头发:“自己路上小心,我跟刘茂打个招呼,你给他报平安,知道吗?”   “知道了。”她把他推出门,“你赶紧。”   许淮颂出了门。   阮喻站在房间里一阵慌神,呆滞半天,也不知过去多久,忽然听见一阵门铃声。   以为是许淮颂又回来了,她边开门边说:“你放心好了,我自己……”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因为门外站着的不是许淮颂,而是拎着大包小包的陶蓉和许怀诗。   “……” 第34章   门里门外的人都是一愣。   两边还没打上个招呼,许怀诗就惊出极其暧昧的一声“哇”,把阮喻“哇”得一阵尴尬,原本到嘴边的一句“阿姨”都咽了回去。   倒是陶蓉微笑一下,化解了她的不自在,说:“你好,我是淮颂的妈妈,请问淮颂在吗?”   阮喻跟着一笑:“我记得您,阿姨。他有点急事回旧金山,可能刚好跟您错开了。”   “急事?”陶蓉脸色微变,“是工作上出了什么岔子吗?”   “不是……”看这么干站着也不是个事,阮喻让开一条道说,“您和怀诗先进来坐。”   她把两人请到沙发坐下,叫她们把大包小包搁下。   陶蓉跟她解释起来:“怕提前说了要来,他不想我们折腾,特意开长途回苏市,所以没打个招呼就来了。”   阮喻发现,陶蓉说这话时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好像身为许淮颂的母亲,还不如一个出现在他房里的女人跟他来得亲近。   到底分开了太多年,母子俩似乎有点隔阂。   阮喻赶紧替许淮颂解释:“他原本就想着你们,打算回趟苏市的,节礼都买好了。”说着一指客厅里堆高的礼盒,“就是没定明天还是后天,所以还没跟你们说。”   陶蓉远远望了一眼,笑笑:“这孩子……”   阮喻看两人干坐着,起身说:“我给你们泡杯茶。”   她说着就去厨台忙活了,过了会儿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见陶蓉不太自然地上前来,压低声,迟疑问:“旧金山那边,是他爸爸出了什么事吗?”   阮喻原本就因为不清楚许淮颂目前的家庭情况,犹豫这事好不好如实说,现在看陶蓉似乎不想被许怀诗晓得,于是小幅度点了点头,轻声说:“好像是旧病复发。”   那边正在玩手机的许怀诗听见这点细微动静,回头嘟囔:“妈你跟姐姐说什么悄悄话呢?”   陶蓉回头瞋她一眼。   阮喻笑着转移话题:“你们这大老远地来,还是给淮颂打个电话。”   “不了。”她摆摆手,“他这会儿肯定急着开车,就别跟他说了,我们马上走的。”说着又低头看了眼她拆茶叶的手,“你也别忙了。”   阮喻也就没坚持,倒了杯白开水给她,看她接过去时魂不守舍的,小声补了一句:“您别太担心了。”   被看穿心思的陶蓉稍稍笑了笑,过了会儿重新打起精神,说:“你跟淮颂处得还好吗?”   阮喻一噎,知道今天这个情况,做家长的不误会都难,正斟酌该怎么解释,陶蓉却似乎误会了她这番沉默,赶紧说:“你要是觉得他哪儿不好,多担待点,这孩子以前没有谈过朋友,很多事情可能不懂。”   阮喻愣了愣,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么多年他都没谈过?”   提到这个,陶蓉之前的拘束稍减,也跟她说开了:“据我所知没有。华人在美国做律师很不容易,不拿出点能力服众,很多时候都要被人歧视。尤其他爸爸那样以后,他凡事都得靠自己,浑身的劲都使在事业上,哪还有心思谈朋友呢。”   阮喻“嗯”了声。这时候在意的,却不是她好奇以久的,许淮颂的感情史。   心里酸酸涩涩,说不上来的滋味。   陶蓉却还在往她心上浇水:“其实,淮颂在性格方面有点缺陷。”她说着好像怕吓到阮喻,又解释,“我不是指病理性的缺陷。”   阮喻偏过头:“嗯?”   陶蓉笑着叹口气:“我跟他爸爸的事,他跟你说了?”   她点点头。   “我们在他上初中之前就有了分歧,这事对他成长或多或少有影响,所以他性格上难免有畏缩的一面,也许有时候会让你觉得不够直接果决,但那往往是他太在意一件事的表现。希望你见谅,这是我和他爸爸做得不好。”   阮喻轻轻拍了拍陶蓉的手背示意宽慰:“我知道了,您放心。”   两人又聊了会儿,阮喻的手机响起来。   是刘茂的电话,问她是不是还在酒店。   “在。”   “那你就在那儿等,小陈很快就到了,淮颂让他送你回家。”   阮喻噎了噎:“大过节的,怎么还麻烦上小陈了,我自己会回去,你叫……”她说到这里一顿,看了眼陶蓉,拿远手机问她,“阿姨,你们怎么过来的?”   “坐的高铁。”   “那回去的时候?”   “哦对。”陶蓉转头跟沙发上的许怀诗说,“怀诗,你快看看能不能把回程的票改签提前。”   不用看了,按节假日客流量,这时候是不可能有机会改签提前的,除非一路站回去。   阮喻重新拿近电话:“真要麻烦一趟小陈了,你叫他过来。”   陈晖不久就到了酒店,阮喻跟他打好招呼,连声道谢,把坚持不在这儿吃饭的陶蓉送了下楼。   许怀诗欲言又止了一路,临到车边,拽住陶蓉胳膊:“妈……我来都来了,能不能在这儿玩两天啊?”   “妈留你一个人在杭市能放心吗?跟我回去,改天你哥在的时候再来。”   许怀诗鼓着嘴跟她上车,上到一半,回头可怜巴巴看了阮喻一眼。   接收到她的求救信号,阮喻默了默,还是上前了一步:“阿姨,如果怀诗想在杭市待两天,我会照顾她的。”   *   许怀诗不晓得爸爸的事,不像陶蓉那样心事重重,乐得留了下来。   但当阮喻问她想去哪儿玩的时候,却看她摇了摇头:“天太热啦,节假日景点到处人山人海,我其实就想跟姐姐你聊聊天,我们回楼上或者去你家。”   想不到也是个宅的。   阮喻想了想,跟爸妈打了个电话,说临时有点事,得改天再过去了,然后问:“那是在你哥这儿,还是去我家?”   “这里离你家多远呀?”   “不堵的话半个小时车程。”   “肯定堵!算了,我坐车都快坐吐了。”   两人最后很没追求地原路返回了房间。   许怀诗把肩上书包放下来,拿出一叠白花花的卷子,苦兮兮地说:“姐姐,你不用照顾我,我有作业照顾了,你忙你的。”   阮喻失笑。   许怀诗可能也误以为她跟许淮颂住一块了,却不晓得她在这里根本没什么好忙的。   能做什么呢?她无所事事杵了一会儿,记起了橘猫,打开卧室门一看,果然看它窝在里面。   她把猫抱出来,许怀诗见了,惊讶说:“哇,我哥真是转性了,他以前超烦打理猫毛狗毛的!”   阮喻一愣。   许淮颂高中时候不就挺喜欢猫的?   许怀诗兴冲冲跑过来玩猫,边问:“它叫什么呀?”   “现在只有个英文名,要不给它取个中文名,入乡随俗?”   “那你取啊姐姐,我听我哥说你是作家,可有文化了。”   取个猫名还能怎么文化?   阮喻信手就来:“跟Tiffany押个韵,叫皮皮。嗯……许皮皮?”   “好啊好啊,跟我姓!”   阮喻“呵呵”一笑,没有说出那句“是跟你哥姓”来伤害她,不料“想曹操,曹操就到”,下一秒就接着了许淮颂的电话。   她立刻问:“叔叔情况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室,”许淮颂反过来安慰她,“会没事的。”   她低低“嗯”一声:“那你专心开车,别打电话了。”   “我听陈晖说,你跟怀诗现在在我那儿?”   “对,我俩岁数加起来都过四十了,不用你操心。”   许淮颂似乎笑得有点无奈:“怕你无聊,跟你说下,我电脑密码也是你生日,还有房间里其他东西,你都随便用。”   挂了电话,阮喻终于找到能做的事,得了他的允许,就把他电脑搬到了客厅,但输入密码的时候却顿了顿。   许淮颂把她的生日设成了手机和电脑的密码,那么,那个付款密码有没有特殊意思,会不会跟她也有关联?   309017……   出于那么一丝自恋情结,阮喻开始把这串数字拼命往自己身上套。   30——想不出。   90——没头绪。   17——她还蛮喜欢这个数字的,因为高中学号就是它。   想到这里,她忽然怔在电脑前。   她是309班的17号。   这串数字,难道是这个意思?   可她没有在小说里透露过这样细节的真实信息,他是从哪儿查到的?   阮喻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在这节骨眼拿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去问许淮颂,只得暂且按捺下来。   临近饭点,因为许怀诗懒得出门,又在赶卷子,她就叫人送了点生鲜来,给她做好吃的。   许怀诗被菜香惹得心思浮动,放下语文卷子跑到厨台,看她熟练地煎着三文鱼,激动得“哇哇”直跳:“我哥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能在这辈子捡到姐姐你这样的宝啊!”   阮喻忙着煎鱼,笑了笑没否认。   这一笑,再被窗外阳光一照映,真叫个柔情似水。   许怀诗忍不住说:“你侧颜太好看啦,我能不能给你拍个小视频发朋友圈啊?”   阮喻笑得随和:“可以啊。”   许怀诗给她录了个侧面的视频,朋友圈配字:「觊觎我哥美貌的一中张曼玉,高圆圆,王祖贤都看好了,这才够格做我未来嫂嫂,拜拜嘞你们!」   秀完未来嫂嫂,许怀诗高高兴兴趴到窗台,等着接受女同学们的膜拜,这一往下望,却又发现惊喜:“呀,姐姐,你快来看!”   阮喻刚把鱼装了盘,走到窗台望出去,发现负责酒店绿化区的园丁正拿着高压水枪给树浇水,阳光投射下,扬扬洒洒的水雾里,赫然一道彩虹。   像是预示着什么好消息。   她赶紧回头拿手机,把这幕拍下来,临要发给许淮颂,却又担心打扰他开车,一直到下午两点半,确认他已经起飞,才发送了这条消息:「送你。」   知道他要在十几个小时后下飞机,阮喻就没去管手机了,到了晚上,跟许怀诗躺在一张床上。   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在酒店,所以她留下来了,叫保洁员换了床单,拿了两床被子来。   许怀诗乐得跟她亲近,最好还跟她睡一个被窝,晚上也不睡觉,兴奋地跟她夜聊,跟她讲学校里的八卦。   阮喻傍晚时候接到了李识灿的消息,约她明天中午吃饭,她本来打算到时候给许怀诗做好午餐,然后出去一趟,这下被她缠得,真觉第二天可能会一觉睡到大中午。   凌晨一点多了,她打个哈欠:“好了好了,明天再聊,睡。”   许怀诗还清醒,说:“那姐姐你先睡,我再刷会儿微博。”   阮喻“嗯”了一声,翻个身,正要迷迷糊糊睡过去,却听身边人吸了口冷气。   她给吓清醒了,回头问:“怎么了?”   许怀诗攥着手机说:“在微博上看到一条通缉令,哇,杭市好危险啊,竟然有个杀人犯在潜逃,还好我们今天没出门。”   现在是信息时代,哪出个犯罪事件,网络上全能知道,也不是稀奇事。阮喻打个哈欠说:“杭市治安还是不错的。”说完就倒头睡了过去。   也因此,她并没有听见许怀诗之后的嘀咕:“咦……我怎么觉得,这个嫌疑人的一寸照有点眼熟呢?” 第35章   可能还是有点认床,加上旁边多睡个人不习惯,阮喻第二天反而醒得异常早。   天才蒙蒙亮,她第一反应就是摸床头柜上的手机。   微信没有新消息,倒是有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我有急事找淮颂,你跟他在一起的话,麻烦帮我转告一声。周俊。」   是之前在生日宴上跟她碰过面的老班长。短信发自凌晨两点零七分,这个时间,许淮颂在飞机上。   但按理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取得联系了。   她给许淮颂发消息确认:「下飞机了吗?」   许淮颂:「刚出机场,怕你还在睡就没回。」   又说:「爸爸暂时脱离危险了,转到ICU观察,我现在过去。」   阮喻松了口气,迷信地想,彩虹果然能给人带来好消息。   她回:「那就好。对了,周俊在找你。」   许淮颂:「我看到了,他手机关机,有事应该会再找我。」   两人结束了对话。   阮喻心里落了块大石头,轻手轻脚下了床,刚放轻松吁出一口气,就听身后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许怀诗醒了,揉揉眼说:“姐姐你好早啊!”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是我哥下飞机了吗?”   阮喻点点头:“嗯,你再睡会儿。”   许怀诗却从她放松的神情里看出了点究竟:“麻烦解决了?”   “暂时是,但还不能掉以轻心。”   许怀诗没了睡意,听她这用词,再联想到昨天陶蓉跟她讲悄悄话的样子,爬起来皱皱眉说:“是不是我爸出了什么事?”   阮喻一噎。   她的演技真那么拙劣?   “哎呀,”许怀诗叹口气,“我都这么大了,干嘛还瞒我这种事,那爸爸是暂时脱离危险了吗?”   阮喻只好实话实说:“嗯,放心,你哥在呢。”   许怀诗低下头,过了会儿,咬咬唇说:“姐姐,有人说我爸是造多了孽,才会得这种病的。”   阮喻不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有人”是谁,却看出了她明显的倾诉欲。   她回到床边坐下:“谁说的?”   “一位原告的家人。”许怀诗吸了口气,“啊,姐姐,我不该跟你讲这些的,我爸可能不是好人,但我哥不一样,你不要觉得律师都是坏的。”   阮喻听得稀里糊涂:“到底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讲,我不会对你哥哥有看法的。”   许怀诗犹豫着沉默下来,酝酿了很久才抱着膝盖说:“我爸爸他……以前是个刑事律师,给杀人犯辩护。我爸和我妈分开,不是因为什么第三者插足,他们观念上合不来,我妈不能理解我爸的职业,也不能接受拿着杀人犯的钱生活……我也很怕我爸爸,不喜欢他……”   阮喻哽了哽:“那你哥呢?”   “他当时应该是为了我才跟爸爸的,但后来,他对爸爸到底是什么看法,我和妈妈也不知道。他一样读了法律,做了律师,我妈心里其实……”   许怀诗没往下说,阮喻却也大概清楚了,恐怕这才是母子俩隔阂的根源。   她说完笑笑:“但我哥不是刑事律师,你不用担心。”   阮喻摸摸她脑袋:“就算他是刑事律师,我也不会担心的。”   许怀诗一愣:“你不怕吗?”   阮喻想了想,反问:“你会因为救死扶伤的医生,救了一名伤重的犯罪嫌疑人,而感到害怕,或者去责怪这个医生,质问他‘为什么要履行自己作为一名医生的职责’吗?”   许怀诗皱了皱眉,好像觉得有道理,又好像还是不太理解。   过了会儿,她说:“哎呀,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我们中午吃什么呢?”   “我给你做好午餐,然后出趟门,跟一个朋友吃饭。”   “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   “普通男性朋友。”   “普通男性朋友?”许怀诗一脸“垂死病中惊坐起”的表情,“男性朋友怎么会普通呢?我哥要哭了!”   “……”   “真的普通。”   “那你给我看一眼这位朋友的照片?到底普不普通,我一看就知道了。”   什么逻辑?   阮喻默了默,想这事反正都会跟许淮颂说,也没必要瞒他妹妹,于是说:“那你看一眼自己手机壁纸。”   许怀诗一怔,愣愣滑开屏幕,看见李识灿的照片。   她呆呆举起手机:“你现在不会是在告诉我,约你吃饭的,是我男朋友?”   这话乍听还有那么点诡异。   阮喻点点头:“我们是大学同学,你哥知道的,放心。”   “妈嘞!”许怀诗震惊得说不出话,不久就转移了注意力,“我哥知道也不跟我说,不帮我要签名照和限量版专辑?气死我了!亏我呕心沥血……”   她说到这里急急顿住。   阮喻问:“那我等会儿帮你要?”   许怀诗爬过来扒住她大腿,仰着头说:“姐姐,求你看在我们睡了一晚的情分上,带我去看他一眼,就远远一眼!”   阮喻没料到是这个结果。   最后,她不得不给李识灿发了条消息:「我有个妹妹是你粉丝,想来看你一眼,不知道你等会儿方不方便……」   李识灿:「方便啊,你叫她一起来吃饭,我做好工作,不会被拍的。」   在一旁窥屏的许怀诗一蹦三尺高。   李识灿:「不过这样的话,这顿就是粉丝见面饭,不算你还我的,你想好了。」   阮喻一哽,把消息记录给许怀诗看:“你看,这就意味着我以后还要再请他吃一顿。”   许怀诗早就不记得自己哥哥姓什么了,手一挥,豪气地说:“那你就再还他一顿嘛!这有什么关系,我哥才不会那么小肚鸡肠呢!”   阮喻心想许淮颂可能还真就那么小肚鸡肠呢,但到底也没断了许怀诗的追星路,答应了她,在心里安排好计划,说:“那这样,我们等会儿先去跟李识灿吃饭,然后呢,我得回趟郊区看爸妈,你也跟我一起?”   “没问题!”   *   中午的时候,两人一起去了李识灿订的餐厅,进到顶楼一间包厢。   许怀诗进门之前就在不停深呼吸,等见了李识灿真人却还是一阵眩晕,捂着胸口说:“我在做梦……”   见两人进来,李识灿起身笑了一下,跟阮喻打招呼,然后看了许怀诗一眼:“我怎么不知道学姐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妹妹啊。”   许怀诗盯着他半个字吐不出来,扶着阮喻说:“姐姐,我快晕了……”   李识灿笑出声,等她坐下,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啊,”她结结巴巴说,“许怀诗。”   李识灿明显滞了滞,再把她五官打量一遍,问阮喻:“这是许律师的妹妹?”   阮喻干笑一声:“嗯,是。”   他相当有兴致地撑着手肘,盯着许怀诗问:“那你觉得,是你哥哥好看还是我好看?”   垂涎多年的美色就在眼前,许怀诗毫不犹豫说:“肯定是你好看啊!”   阮喻;“……”替许淮颂感到悲哀。   李识灿笑起来:“有眼光,请你吃好吃的。   ”说着递来菜单,“随便点。”   许怀诗看菜单的眼睛都在泛着色气的绿光。   见她琢磨起菜单,李识灿回头拿出一叠报告书给阮喻:“心理治疗的结果。本来是保密的,岑叔叔想叫你放心,所以给了。”   许怀诗疑惑地抬起头来,正要问就被他打断:“我跟学姐谈点正事,你好好挑一会儿吃什么。”   阮喻跟他说了声“谢谢”,翻开资料来看,一边听他讲:“已经确认,她并没有找人入侵你电脑,当初是意外发现两部作品的相似性才借机大作文章。”   “那就怪了……”   如果跟岑思思无关,她的大纲还能被谁窃取?或者说,也许大纲确实没有丢失。   但是,这又意味着什么?   阮喻凝滞在座位上眉头紧皱。   似乎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就是还差那么一口气。   听明白他们谈话内容的许怀诗,陷入了反反复复的欲言又止,再低头看菜单时,心情就不那么美了。   她匆匆点了几个菜,然后拿起手机翻开微博。   她在想,要不要干脆眼一闭心一横,把这个微博号递到阮喻眼前,向她承认错误。   只是这样一来,她怕是要被这个未来嫂嫂讨厌了。   许怀诗来回犹豫的时候,掌心的手机忽然震动一下,显示一条微博推送。   是有关昨晚那个通缉令的后续报道,说经查证,嫌疑人与被害人系恋人关系,双方疑是驾车由苏入杭来访亲问友的。   许怀诗一眼看见“由苏入杭”四个字,愣了愣。   昨晚还说杭市危险,结果嫌疑人竟然是从苏市来的?   她再次翻到那条附加了照片的通缉令,发现上面确实写了嫌疑人的籍贯,只是当时她注意力全在照片上,没太仔细看文字。   现在读一读——男,26岁,苏省人,身高约176CM……   跟她哥同年龄的苏市人,说不定还真是她见过的呢。   她点开照片,放大,再次看了起来。   阮喻见她埋头研究着什么,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偏头问:“怎么了?”   许怀诗指着手机屏幕说:“这人好像在哪见过,可是记不起来了……”   阮喻顺着她的手势靠过去看:“嗯?这是我高中时候的班长,你怎么有他照片?”   许怀诗张大了嘴:“啊,那可能是之前,我在学校校史馆那面历届优秀毕业生留名墙上找你照片的时候,见过他这张一寸照!”   阮喻也没来得及追究她为什么要去校史馆找她照片,愣了愣问:“所以这张照片怎么了吗?”   许怀诗抖着手退出全屏,把手机递过去给她看新闻。   阮喻扫了一眼内容,怔在原地,好半天才说:“怎么会……我们前阵子还见过……不对,他今天凌晨两点还联系过我!”   难怪用的不是自己的手机号。他自己的通讯应该被警方监控了。   阮喻头脑发懵,李识灿听到这里明白了究竟:“回想一下,他跟你说了什么。”   她刚拿出手机翻到短信,忽然接到一个号码有点眼熟的电话。   李识灿似乎也认出了这个座机号码:“好像是上次我们去过的那个警局,接。”   阮喻接起电话,听见那头说:“你好,请问是阮女士吗?”   “方警官吗?是我。”   “你现在方便说话吗?有个案子要跟你了解一下。”   方臻的语气里带了一丝不确定,阮喻猜他可能为周俊来的,但又怕她跟他在一起。   她说:“方便,是要问周俊的事吗?”   “对,警方目前正在通缉这名犯罪嫌疑人,我们刚刚查到,他在今天凌晨两点零七分用他人手机联系过你,请问你这边有没有关于他的消息?”   阮喻攥着手机说:“没有,我也是刚刚知道他在被通缉。”   “希望阮女士千万不要知情不报。”   “我没有,”她说着犹豫了下,“也许我一位朋友那儿有进一步的消息,我需要联系他一下。”   “是许先生吗?”   “对,周俊凌晨联系我就是为了找他。”   “我们也正在联系他,但他的手机暂时无法接通。”   “他在旧金山,你们可以拨打他的美国号码。”阮喻不会背,看了眼许怀诗。   许怀诗立刻意会,把号码写给她。   挂下电话,包厢里气氛凝重得连空调风扇都像定格住了。   阮喻怕耽误警方查案,不敢打许淮颂电话占线,发了条微信消息给他:「周俊后来联系过你吗?」   暂时没得到回复,她拿起手机翻新闻,一边翻一边觉得不可思议。   两年半同窗生涯,周俊作为班长,给她的印象一直是热心开朗又乐于助人,前段时间生日宴再见,也没发现他有多大变化。   他还笑嘻嘻地开她和许淮颂的玩笑。   这样的人怎么会杀人逃逸?而且,被害人还是他的女友。   许怀诗也很害怕,揪着脸问:“姐姐,他为什么要找我哥啊?”   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阮喻皱了皱眉说:“因为你哥是律师,事发地点在杭市,他应该想到了你哥,想向他求助。”   上回碰面的时候,许淮颂在阮成儒面前提过自己优秀的履历,周俊一定也听到了。   而且据许怀诗说,许爸爸曾经是刑事律师,如果周俊刚好知道这一点,就更有理由选择向许淮颂求助。   阮喻正等着许淮颂的回复,却听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不是他也不是警方,而是妈妈。   电话接通,曲兰先问:“喻喻啊,吃饭了吗?”   “在吃呢。”   “哦,妈跟你说一声,你下午别特意过来了。”   曲兰的声音是笑着的,但这一瞬,一种没来由的恐惧却占满了阮喻的心头,她默了默问:“怎么了,你跟爸爸不在家吗?”   “在,这不是过节嘛,又有学生来看我和你爸爸了,咱们留他在家宿一晚,你不是说还要带个小妹妹?那到时候就没你们住的房间了。”   阮喻有足足五个数的时间没有说话,五个数过后,她的手打起颤来,说:“哦,这样啊,那我们就不过来了……”   “好,那妈先挂了啊。”   “等等……”   “嗯?”   阮喻紧紧攥着桌布,竭力克制着自己声音的稳定:“我看今天好像要下雨,你跟爸爸注意关好门窗哦。”   “放心,我们知道的。”   电话到这里被挂断。   阮喻一下捂住了嘴。   李识灿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我们家三个客房,不会没有地方给我和怀诗住的,我妈在暗示我……”   许怀诗倒抽一口冷气。   李识灿拿起手机:“先通知警方。”   他说着就给警局打电话,与此同时,阮喻的手机再次响起。   许淮颂来电。   阮喻接通电话,本来还好端端的,一听到他声音就哭了:“淮颂,警方联系你了吗?周俊他,他好像去了我爸妈那儿……”   电话那头默了默,然后传来一个非常镇定的声音:“别怕,你静下心来,仔细听我说。” 第36章   十五分钟后,一辆警车开到了餐厅楼下。   方臻上来请阮喻:“阮女士,方便的话,请你跟我们走一趟现场,配合本次抓捕行动。”   李识灿拦住她,问方臻:“那边现在什么情况,嫌疑人状态怎样,有没有携带武器?她去了会不会有危险,你们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特警已经在住宅附近待命,目前确认到的情况是,嫌疑人暂时处在稳定状态,且基本排除携带枪支的可能。但如果立刻实施抓捕,住宅内的阮先生和曲女士仍然面临人身安全受损的威胁。”   “请阮女士配合,是为实现和平劝服,尽可能避免直接的武力冲突。警方一定竭力保护现场所有人的安全,这位同志,请你相信我们。”   李识灿眉头紧皱:“要劝服嫌疑人,你们那些谈判专家,心理学专家呢?”   “专业人士会在同一时间就位,但考虑到嫌疑人在逃期间曾先后向许先生和阮女士求助,我们认为,她在谈判过程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当然,”他转向阮喻,“阮女士没有配合的义务,如果你对此抱有疑虑,可以留在场外等消息。”   阮喻摇摇头:“我跟你们走。”   许怀诗拽了把她的衣摆:“姐姐……”   阮喻轻拍一下她的手:“放心,你哥在电话里跟警方是一个意思。”说着又看李识灿,“你别跟去了,万一惹来娱记反而影响警方行动,帮我照顾下怀诗行吗?”   李识灿默了默,点点头,又嘱咐:“记住安全第一。”   阮喻上了警车后座。   方臻向她询问了几句家里的情况,听完后,拿警用对讲机跟什么人沟通了一下,然后回头说:“阮女士的父母非常智慧也非常镇定,给警方争取到了相当充裕的时间,目前住宅内没有出现异常情况。”   听出这位说话文绉绉的警官正在蹩脚地安慰人,阮喻勉强笑了一下:“谢谢。”沉吟了下又问,“方警官,方便的话,我可以了解一下案件详情吗?”   他点一下头:“嫌疑人和死者是在昨天早上八点驾车从苏市出发的,公路监控显示,驾车人是嫌疑人,但方向盘上除了出现频率最高的1号指纹外,还有属于死者的2号指纹,所以不排除在监控缺失的路段,死者也曾有过驾车行为的可能。”   “行车记录仪芯片失踪,疑似是人为取走,因此无法确定完整的行车路线,但导航记录显示,嫌疑人和死者的目的地正是你父母家附近。”   原来周俊这次就是带女朋友来看老师的。   阮喻皱了皱眉,继续听。   “案发地点是郊区一段靠近山区的偏僻小路,因为缺失监控,具体情况无从得知。死者的尸体被发现在车外,致命伤在头部,由钝器打击造成。”   “比对确认,凶器是车内一把疑似用作紧急救生的羊角锤。握柄上再次检测到与方向盘上一致的1号指纹以及属于死者的2号指纹。”   阮喻十指交握,食指来来回回摩擦着指甲盖,像在缓解空气里漂浮着的紧张压抑,不敢作任何深想。   “死者的手机同样被发现在车外,有一条关键的通话记录,是十点三十二分案发当时,死者打给父亲的。死者在电话中大声尖叫呼救,来回重复着‘救命啊,放开我,周俊’这样的话。”   “另外,在死者指甲缝里还发现了一小块皮肉,疑似是案发时从凶手身上取下,皮肉的DNA以及两个1号指纹,都需要在抓捕到嫌疑人后进行比对确认。”   虽然方臻的用词基本严谨客观,但听到这里,再结合周俊事后逃逸、拒不配合的事实,证据已经存在一定指向性,所以警方才会把他列为重大嫌疑人,对他进行通缉。   车辆急速驶向郊区,阮喻隔两分钟就做一次深呼吸,好不容易放稳心态,快到家的时候,忽然听见对讲机里响起一阵骚动。   她立刻坐直身体,方臻也严肃起来,跟那边询问情况。   对讲机里传来一个男声:“嫌疑人发现曲女士报警,受了刺激,用水果刀挟持阮先生上了四楼平顶天台,我们的人已经绕背攀爬上天台就位,但谈判专家的面对面劝服暂时没有效果。”   “我三分钟后到。”方臻说完回头看阮喻,以为她可能被吓哭了,却发现她只是正襟危坐着,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阮女士,请你一定……”   “我相信你们。”阮喻打断他,向他点点头。   三分钟后,她跟方臻下了车,一眼望见家楼下被围得水泄不通,一部分是周围邻居,正被警方引导疏散,另一部分是正在准备防护工作的警察。   充足气体的救生垫已经就位,云梯消防车和救护车正从不远处开来。   整个环境嘈杂得让人头晕目眩。   曲兰被警察保护在外围,回头看见阮喻,哭着喊:“喻喻啊,你爸爸他……!”   阮喻小跑过去,看楼顶周俊挟持着阮成儒站在天台边缘,背对这边,正跟另一侧的特警和谈判专家对峙,情绪似乎很激动。   她拍拍曲兰的背,咬着牙让自己镇定下来:“妈,我们不怕。”   方臻拿来警用隐形耳机,叫阮喻戴上,一边说:“我们的人给嫌疑人造成的心理压迫太大,导致他根本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所以必须请他们暂时从背面撤离。消防员会协助你上云梯,由你跟嫌疑人进行一段短暂沟通,尽量安抚、稳定他的情绪。”   阮喻点点头,把隐形耳机塞进耳朵里。   一旁曲兰阻止她:“喻喻,你不能上去,你不是怕……”   “没事,妈。”她摇摇头,又看向方臻,“方警官,你继续说。”   “谈判专家会通过这个耳机跟你保持通信,你和嫌疑人的所有对话,都能准确无误传到底下。”   “你要记住两点,第一,量力而行,第二,警方保证不会让你和人质受到伤害,最差的结果……”他说到这里停住,伸手指了一下对楼顶楼。   阮喻从他的眼神里猜测出,那里可能安排了狙击手。   最差的结果也不会是她和爸爸受伤,而是警方将在不得已时击毙嫌疑人。   她打了下颤,点点头:“我明白了。”   阮喻脱了碍事的高跟鞋,在专业人员的协助上爬上云梯。   原本在天台的特警已经隐匿到房子背面,周俊刚放松了点,看见云梯缓缓升高,再次攥紧刀子贴紧阮成儒,说:“你们别上来,别上来!”   阮喻赶紧朝上喊话:“周俊,是我,我是阮喻!只有我一个人!”   听见她的声音,周俊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下意识往天台里侧倒退一步。   阮成儒明明是人质,却反而笑了一下:“孩子,别怕,喻喻一个小姑娘,不会伤害你的啊。”   云梯升高,阮喻终于得以跟他们平视。她先跟阮成儒对了一眼,再摊开双手给周俊看:“周俊,你别怕,只有我一个人,我什么也没带,真的。”   似乎是因为受到了始料未及的安慰,在这样两句“别怕”里,周俊手里的刀子变得不太稳。   他红着眼眶看阮喻:“你,你上来干什么……”   阮喻耳朵里的隐形耳机向她传来指令:“告诉他,你相信他。”   她立刻接上:“我来相信你。”   周俊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却又很快黯下来:“没有人会相信我,等检方拿到DNA比对,就没有人会相信我了……”   阮喻皱了下眉头。   耳机里再次传来谈判专家的声音:“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   “行车记录没了,指纹是我的,她……”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牙齿打起颤来,“她指甲缝里那块肉也是我的,那通电话里,也是我的名字。太巧了,全都太巧了,所有证据都指向我,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证人,谁还会相信我?”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向淮颂求救?”   “因为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他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许淮颂他爸爸不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吗?他能帮我……他能帮我的,是不是?”   他的眼底露出癫狂的神色,让阮喻感到惊心。   但她还是咬着后槽牙,攥紧了云梯的扶手:“周俊,没人有权利把黑的说成白的。能够决定黑白的,只有黑白本身,而能够告诉人们,它到底是黑是白的,只有法律。就在一个多月前,我也深陷被人诬陷的痛苦里,但法律最终给了我清白。它也可以给你清白的,你要相信它,好吗?”   “我不……我不相信法律,我不相信警察……他们在通缉我,他们全都在通缉我!”   “可是法律相信你!”阮喻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在你不相信法律的时候,法律还相信着你,相信嫌疑人是无罪的。你没有杀人,就配合警方一起找到真凶,给她一个交代。”   “真凶?会有真凶吗?”周俊忽然笑了一下,“她半路跟我吵架了,我们分开之前,她说一定有办法叫我后悔……这就是她叫我后悔的方式,没有真凶,根本没有真凶!”   “会有真凶的,警方已经排除了死者自杀的可能,如果不是你,就一定有别人。”   阮喻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带着一丝诱导的语气,把耳机里传来的话尽可能自然地表达出来:“周俊,你说,她最后那通电话,有没有可能是打给你的?她说‘救命啊,放开我,周俊’,其实她的意思也许不是‘放开我,周俊’,而是‘救命啊,周俊’……”   周俊的眼底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你说什么?”   阮喻继续诱导下去:“你说你们当时因为吵架分开了对吗?可能你们分开后,她开着车遇到了真凶,因为知道你是离她最近的人,所以打电话跟你求救。”   “可是操作手机的时候,由于真凶阻挠,她误把电话拨给了远在一百多公里外的爸爸。其实她是在跟你求救,不是让你放开她,这通电话,并不能证明你是有罪的……”   周俊张着嘴愣在原地,手一松,那把水果刀直直落了下去,底下没散的人群里传来一阵惊呼。   隐藏在房子背面的特警迅速翻上天台,上前把他制伏。   阮喻的腿一下软了下来,“咚”一声闷响,膝盖磕上栏杆。   与此同时,云梯移近天台,离她咫尺之遥的消防人员上前把她接下来,再去接阮成儒。   云梯缓缓下降的时候,阮喻回过头,望了一眼平顶天台的方向。   在那里,周俊跪在地上,指缝里落下淋淋漓漓的泪水。   他捂着脸不停重复着一句话:“她没有拿死报复我,她没有拿死报复我……”   抓捕行动成功了,可是这一瞬,阮喻心里的石头却并没有落下,反而越堵越难受。   原来,周俊是误以为死者打算拿自己的死亡,制造一系列证据来报复他,所以才会逃逸的。   那么,即使他日后以无罪者的身份走出了法院,又该怎样在自责和懊悔里继续生活?   这样的失之交臂,这样的天人永隔啊。   *   嫌疑人归案,现场在小半个钟头后彻底恢复平静。   记起许怀诗,阮喻给李识灿打了个电话,听说她已经在许淮颂的远程安排下,被刘茂送回苏市。   她于是又给许淮颂发了条消息报平安,然后匆匆离开,跟着警察做笔录。   阮成儒和曲兰被医护人员送到医院做了全身检查,确认没有受伤。   三人被警车安全送回,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进家门的时候,见母女俩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阮成儒笑呵呵说:“哎呀,不知道的人看了你们这个样子,还以为我没被救回来呢!”   “你这老头,瞎说什么呢?”曲兰狠狠飞他个眼刀子。   “就算是瞎了,那又不是哑了,还不许我说话了?”   阮喻左手揽爸右手揽妈,劝架:“哎呀好了,别吵了!大过节的呢,我们晚上吃点什么啊?”   她言谈间刻意避开下午的闹剧,但阮爸阮妈都看得出来,她这是还没缓过劲,故作轻松着。   曲兰说:“知道你要来,我买了好多菜,这就给你做去。”   “算了,别忙活了,我想吃方便面。”阮喻嘻嘻一笑,把她和阮成儒推回房间,“你们休息会儿,五点到了我来打蛋煮面,我现在先回房间打个电话哦。”   阮成儒觑她一眼:“给谁打?小许吗?人家在旧金山,现在都凌晨一点多了!”   “我知道啊……”阮喻撇撇嘴。   “哎哟,你这老头,”曲兰觑一眼阮成儒,“凌晨一点怎么了?就是两点三点四点,那也得接我们喻喻电话!”   “就是!”阮喻拿着手机回到房间,靠着门板拨通了许淮颂的语音。   这一刻,她想起了今天中午,他在电话里跟她说的话。   他并没有教她到底该怎样解决困境,只是告诉她,一定要像相信他一样相信警察。   远水解不了近火,他是律师,不是神也不是超级英雄,这个时候,只有全心信任、积极配合警方,才能解决问题。   他说,如果警方带她去现场,那么,他们不是让她去救爸妈的,而是让她去救周俊的。一旦挟持事件发生,警方必然有把握解救人质,却可能是在击毙嫌疑人的前提下。   她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嫌疑人。   所以,她不用害怕嫌疑人。   语音在两秒之内被接通,阮喻拖着长音咕哝出声:“许淮颂……”   因为在深夜的医院,许淮颂的声音压得很低,也因此听起来特别温柔。他问:“怎么,做了一回女英雄,我就从淮颂变成了许淮颂?”   他在开玩笑缓解她的疲惫和后怕,虽然阮喻笑不出来,却对他的声音相当受用:“嗯,你再多说两句。”   “说什么?”   “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这种时候,难道不该“心肝宝贝”来一套,好好安慰一下她吗?   阮喻没了耐心,催促:“对啊,你快说呀。”   许淮颂笑了一下:“我不是在说吗?这是怎么了?”   “哎,听不出来吗?”阮喻叹口气,“是我想你了啊。” 第37章   阮喻花了近十一年,才终于在这惊心动魄的一天即将落幕时,说出了这句“我想你”。   不是忽然转了性,而是这一天,在亲眼目睹了一场让人抱憾终生的错过后,她忽然发现,在感情里不应该计较公平输赢。   不应该计较到底谁占据了上风,谁先开了口或者谁先低了头。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当你作着这些无谓的计较时,会不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你们彻底、永远分离,连计较的机会也失去。   所以,在还能说“想你”的时候,一定要说给他听。   就算输了也没关系。   话音落下的一瞬,电话那头仿佛世界静止,听不见一丝回音。   阮喻愣愣眨了两下眼,刚要移开手机看信号,就听见许淮颂说:“信号没断。”   许淮颂靠着医院走廊的栏杆,从暖黄的光晕里抬起头,慢慢站直了身体。   信号没断,是他脑回路断了。   他忽然说:“等我一下。”然后匆匆走向走廊尽头,下了楼梯。   阮喻一头雾水,过了好半天,才听见那头脚步声停了,一个微微喘着气的声音响起:“我也是。”   “什么?”她都快忘记刚才说到哪里了。   “也想你,或者……可能比你想我更想你。”许淮颂一字一顿说完,然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直到那头阮喻笑了一声,他才彻底松开绷紧的身体,重新开始放心喘气。   等他喘完了,阮喻问:“为什么要跑一圈才说?”   他噎了噎,答:“刚才在病房外,走廊里有值班护士。”所以起先明明听出她希望得到安慰的意思,他也装着傻没有说露骨的话。   “那怎么了?她们听得懂中文吗?”   “……”   说的也是。他忘记了。   许淮颂低头笑了一下:“今天消耗太大,可能有点犯糊涂了。”   “消耗什么?”   他眼色无奈:“你说呢?”   阮喻嘟囔:“我不知道才问你啊。”   许淮颂咬咬牙,不得不说得清清楚楚:“担心你。”   阮喻又笑了一声。   看,有话直说也没那么难嘛。   她沉吟了下,说:“可是当时电话里,你明明很冷静,还说警察会保护我的,用不着担心。”   “那是安慰你的。”   他没有那么相信警察。万分之一她可能出事的概率,就足够叫他无法坐立。   已经两次了,她永远不会知道,隔着千山万水听见她不好的消息,他有多无力窒息。他只是为了安慰她,假装自己很冷静而已。   他移开手机,翻到机票预订页面,截下一张图给她。   阮喻收到消息一看,发现那是一班旧金山时间晚上十一点,飞往中国国内的航班。   在接到她电话的五分钟内,他就买了机票。只是后来确认了她平安的消息,才没有赶去机场。   她鼻子一酸,带着一点感动的哭腔,吸了一口气。   这点哭腔提醒了许淮颂,他的声音变得有点严厉:“以后电话里,如果非要哭,先说清楚话再哭。”   被他这语气一激,阮喻的感动一刹灰飞烟灭。   他接着严肃声明:“你可能没什么事,我心脏会先被吓停。”   阮喻噎了噎,“哦”了声。但想得到的安慰得到了,也就没有计较他语气重,她说:“知道了,你回病房看着叔叔。”   许淮颂举着手机站在路灯下,望了一眼住院部的方向:“没关系,护工在,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了,他现在睡着。”   “这么喜欢站外面喂蚊子啊?”   “嗯,上次把你下巴那只捏死了,还觉得过意不去,照顾照顾它同胞。”   “……”   阮喻笑了笑,拿着手机从门边离开,吁出一口气,倒在床上。   听见这窸窣动静,许淮颂问:“你在做什么?”   “累,躺一会儿。”她叹着气说,“其实我今天还是很害怕,腿都软了,我之前不知道居然要上云梯……”   “你上了云梯?”许淮颂的语气有点诧异,“你不是怕高吗?”   这回轮到阮喻奇怪了:“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一中四十周年校庆那天,很多学生被老师安排去布置接待会场。可能是活太多了,老师分配任务的时候随机着来,也没照顾到男女。她一开始分到一个系彩带的活,要把彩带缠上窗沿的杆子,因为不敢爬高,所以四处找人换。   然后他去了。   等她找到替换的人回来,抬头看见彩带已经被系好,还以为是谁干错了活。   许淮颂在夜色里沉默了很久,最终抬头看着天上一轮上弦月说:“等我回来就告诉你。”   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但阮喻是真累了,也没深想,在床上翻个身,想到什么是什么地说:“你说周俊会怎么样?下午我去做笔录,看他进了审讯室,半天没出来。”   许淮颂已经从警方那边大致了解了案情,说:“现在的情况是,客观证据指向他,而他的主观解释仅仅一面之词。就算他没有杀人,也很难轻易洗脱嫌疑。”   阮喻喉咙底一哽,听他继续说:“他被释放的可能有两种,第一,在庭审之前,有其他嫌疑人出现,并且目前所有指向他的证据都得到合理驳斥,第二,在庭审上因为证据不充分而被判无罪。”   “按现在的情况看,假设真凶确实存在,也一定是经验相当丰富的惯犯,短时间内未必落网,所以,他大概率要尝试第二条路。”   阮喻“嗯”了一声:“你不能给他辩护?”   “不能。”   别说他还没参加国内司考,就算考过了,拿到了律师资格证,也不是专业的刑事律师。这事还是应该遵循“术业有专攻”的原则。   他说:“辩护律师的事情,我已经让刘茂在安排了,等我过两天忙完这边回国再跟他们讨论详情。”   *   许淮颂一直喂蚊子喂到凌晨两点多才回病房。   阮喻起来做饭,过后早早睡下,结果做了一夜的噩梦。于是第二天一早,看见她黑眼圈的阮爸阮妈就把她赶回了市区。   这儿离案发地点太近了,她胆子本来就小,身在这栋房子里,估计得一直做噩梦。   阮喻也觉得应该是地理位置的关系,到了市区就会好,所以听了爸妈的。   可没想到,即使到了市区,一离开热闹的环境,回到安静的地方,尤其到了夜里,她依然觉得身心不适。   因为沈明樱这几天刚好在外地给网店进货,她去市区酒店接了许皮皮,接连两晚就靠着这只猫,还有跟许淮颂连麦勉强入睡。   她的黑夜是他的白天。许淮颂连续两个白天几乎没能做别的事,偶尔有点事情处理,关一会儿麦,她醒了,听见他这边死气沉沉,立刻就问“怎么没声音了”,他只好马上开麦解释,然后重新陪她入眠一次。   他知道她是懂分寸的人。   如果不是真的害怕,绝对不会任性。   所以到第三天,许爸爸从ICU转到普通病房,能吃能喝,一切正常了,许淮颂就开始考虑回国。   刚好吕胜蓝来了医院,到了病房的隔间,看他戴着耳机,一旁手机显示着语音通话界面,心领神会,拿了张纸写给他:“我忙完手头的案子了,接下来几天可以在这儿办公,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国。”   许淮颂看了一眼字条,一时没接话。   她继续写:“许叔叔是我入行的恩师,我照顾他是应该的,放心。”   许淮颂刚要拿笔写字回她,却听耳机里传来阮喻的梦呓,她好像又哭醒了。   他没来得及写字,立刻对着麦说:“做噩梦了吗?我在这儿。”   那头阮喻的声音模模糊糊,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嗯……没事,我起来倒杯水……”   “嗯,先开床头灯,记得穿拖鞋,走路当心,别喝凉水。”许淮颂的语速放得很慢,好像也不是真要嘱咐她什么,只是保持声音不断,好叫她走到客厅的时候不会怕。   等她喝完水重新回到床上,他又说:“盖好被子,继续睡,我不挂。”   过了二十多分钟,阮喻的呼吸回归匀称,想她应该能安睡一会儿,他才轻轻闭了麦,然后抬头跟一旁站了很久的吕胜蓝说:“不好意思。”   吕胜蓝摇摇头示意没关系,犹豫了下问:“她出什么事了吗?”   许淮颂简单解释:“嫌疑人挟持人质,她被警方请去辅助谈判。”   “谈判成功了?”   “嗯。”   “她是不是当时表现得太镇定了?”   许淮颂皱了皱眉。   吕胜蓝继续说:“我在这方面做过研究,按她的性格,事发当时如果强行克服自己的应激反应去完成了谈判,事后很可能引起心理反弹。”   许淮颂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你的意思是,需要联系心理医生吗?”   “那倒应该还没到这个地步,但如果她身边现在没有人,也没有别的足够重要的事件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这种情况持续久了,对她身心健康影响很大。你要么请别人帮忙照顾她几天,要么尽快回去。”   许淮颂拿出手机,打开机票界面。   “她入睡困难的话,你买机票的时候,尽量避开她的睡眠时间。”吕胜蓝补充。   他“嗯”了声,抬起头说:“谢谢。”   *   阮喻第二天清早醒来的时候,发现许淮颂的语音断了。   消息框里有一条他的留言,来自半个小时前:「我现在准备起飞了,会在你今晚睡觉前赶到的,你好好吃饭,在家等我。」   她把光标点上输入框,打了个“嗯”字,想到他看不到,干脆删了。   正打算起床洗漱,忽然手机一震,又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来自许怀诗。   她前几天被刘茂送回苏市的时候,问他要了她的微信。   许怀诗:「姐姐,我给你寄的快递现在在派送了,你记得签收一下哦。」   阮喻从昏昏沉沉里醒过神来,打字:「到底是什么啊?」   许怀诗前天问她要了地址,说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要寄给她,但又不肯讲到底是什么。   许怀诗:「你等会儿就知道啦。」   这条消息刚接收进来,门铃就响了。   阮喻披了衣服,匆匆下床出去,从快递员手里接过一个包裹,关上门后,拿刀子拆开。   然后,她看见了一部看起来很陈旧的老年机。 第38章   这手机大概是十多年前的风格了。   是老街巷里骑着三轮车,拿大喇叭循环喊着“回收旧手机,报废的手机”的人,常常会收入囊中的那种非智能机。   阮喻差点以为自己穿越了。   她愣了愣,给这部老年机拍了个照,贴上微信对话框:「你是不是寄错快递啦?」   许怀诗:「没,姐姐,你开机看看草稿箱。」   现在的小姑娘真会玩花样啊。还草稿箱呢,这是变着法子给她写情书吗?   因为夜里做噩梦出了一身冷汗,她没立刻开机,把包裹放到茶几上,先去洗了个澡,等出来以后,就看见自己手机里多了许怀诗的一条新消息。   长长的篇幅占了满屏。   「姐姐,你看到了。对不起,是我意外发现了这个手机,擅自偷看、改编了草稿箱里的故事。也是我胆小不敢承认,在你陷入抄袭纠纷的时候,撒谎隐瞒了事实。还是我,偷偷人肉你的姓名,查了你的信息。   这样的我已经够差劲了。这次在杭市跟你相处了一天一夜,看你还在为这件事费心追查,我想我要是再不说,就得永远差劲下去了。   姐姐,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讨厌我也没关系,但我哥在事发第四天才知道这件事。他放下马上要开庭的案子赶回国,原本是打算跟你说明真相的,看你一直装不认识他才迟迟没开口。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一定要原谅他。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啊。」   看完满屏,阮喻握着手机傻在原地。   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分开来,她全都认识。但它们连在一起表达出了什么意思,她似乎一下难以反应过来。   再往上翻,上面还附了一张截图,显示一个微博账号的后台:@一个写诗的人。   傻站了两分钟,阮喻呆滞又迟缓地,转头拿起了茶几上的那部旧手机,开机,点进草稿箱。   327封未发送的草稿。   来回翻了一圈,她随手点开一条来看。   「郑老师拿给我们班的那篇考场范文,是你写的。」   什么考场范文?阮喻皱了皱眉,有点不解,继续翻。   「你爸爸问我为什么老在301弹琴,我没敢说,是因为从那间琴房的窗户望出去,刚好能看见你。」   她眉头松开,摁在手机方向键上的手指一滞,这下好像明白了,这些草稿是谁写给谁的。   「你的座位换到了窗边,为了在走廊罚站看你,我迟到了。」   「你还来操场上体育课吗?我已经跑了五圈了。」   「花泽类不吃炸鸡。」   「你说喜欢看雨后初晴,那校庆的时候,弹《After The Rain》。」   「你们班那个揪你辫子的男生问我来要英语作业。我没给他抄。」   「艺术馆楼下那只猫一直在叫,我喂它吃了罐头。可是我不喜欢猫,我喜欢你。」   「我要去美国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至少记得一下我。」   「那牵一次你的手。」   不太美妙的按键音嘟嘟响着。阮喻的睫毛不停打颤,扶着沙发慢慢坐了下来,浑身的力气都像被这一条条短信抽干。   应该明白了。   为什么她的大纲没有丢失。   为什么他的付款密码是309017。   为什么他知道她怕高。   可还是难以相信。   唯一能跟这些短信对应上的只有她的记忆。然而这一刻,她所有的记忆都变得遥远模糊,不真实起来。   高中时代的全部认知,因为这些短信,被生生拆分成了两个版本。   两个完全不同的版本。一个属于她,一个属于许淮颂。   如果这些短信都是真的,为什么她当初一点也没发现?她怎么可能一点也没发现?   阮喻陷在沙发里,像急于求药的病患,来来回回翻着三百多条草稿,企图找到一条能够直接证明,许淮颂当年也喜欢着她的证据。   最后,她看到了这样一段:「你分到我们班的同学录,没有给我的。他们回收的时候,我自己夹了一张进去。运气好的话,你会看到。」   同学录……   阮喻蓦地站起来,搁下手机,跑进房里。   从老家阁楼的旧箱子里带回来的,除了她的日记本,还有一些杂物,也包括一本同学录。   是厚厚一整沓的活页,拆开后,可以把里面五颜六色的模板纸一张张分给别人。   她当然没有分给许淮颂。她以为他根本没多认得她。就连传给十班的那几张,也是因为纸太多了用不完,随手拿去的。   毕业季同学录满天飞,填的份数多了也就变了味,到后来大家都开始不走心,随手画个笑脸,说句“要记得我哦”就敷衍了事,所以回收之后,她一时也没仔细看。   原本过后是一定会翻阅的。可毕业旅行的时候,许淮颂失了约,那天过后,高中时代的所有纪念物就都被她丢进了箱子,有意回避了。   阮喻跑到房里,拿出那本同学录来,蹲在地上疯狂地翻找。   一大叠五颜六色的纸被翻得哗啦作响,直到一张白色的模板纸映入眼帘,她的手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这张和其余纸张色调格格不入的同学录上,没有填写包括姓名、星座、血型、爱好在内的任何信息。   只有短短一句话。排版工整,落笔遒劲。   是她认得的字迹。   他说:“愿你在五光十色的明天里欢呼雀跃,就算我什么都看不见。”   阮喻瘫坐在地上,一瞬热泪盈眶。   *   晚上十点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攥着两部手机发呆。   这个时间,许淮颂应该下飞机了。可他没有给她发消息。而她也没有主动联系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们现在可能是一样忐忑的心情。   许怀诗虽然自作主张寄来了他的手机,却不会一声招呼不打,至少应该“先斩后奏”了。   所以,他在下飞机的那刻就知道,她清楚了真相。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十点半了。   他在怕什么呢?怕她责怪他吗?   她原本是应该责怪他的。这么久的欺瞒,这么久的沉默。   可是当她跟傻子一样又哭又笑地读完那三百多条短信,忽然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被骗也好,被套路得团团转也好,这些已经过去的所有,都没有“他现在要回来了”这一点重要。   他要回来了,她不用活在他看不见的明天里。   这才是最重要的。   阮喻在房间里打着转,最后咬咬牙,拨通了许淮颂的电话。   然后,电话铃声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响了起来。   这诡异的一瞬惊得她下意识“啊”了一声,摁了挂断。   下一秒,家门立刻被敲响,合着许淮颂的声音:“怎么了?”   “……”   阮喻拍着胸脯去开门,苦着脸说:“吓死我了,你怎么来了也不出声,拍恐怖片呢……”   这个意外的插曲打破了两人间本该微妙的气氛。   但很快,许淮颂的沉默就又把她重新拉回到了那种忐忑里。   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四目相对,一瞬无言。   半分钟过去,许淮颂张了嘴:“对不……”   “许淮颂,”阮喻忽然打断了他,哽了哽说,“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谁都别演了。   他不要再戴着面具瞻前顾后,她也不要再为了占据主动权使计套路。   他们应该用真实、坦诚的面目,拿出全部的自己,重新认识一下。   许淮颂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阮喻闭了闭眼,使出酝酿一整天的勇气,朝他伸出手,摆了一个握手的姿势,说:“你好,我是毕业于苏市一中高三九班的阮喻,曾经非常喜欢你,现在……”   “等等。”许淮颂也打断了她。   阮喻的眼底掠过一丝错愕。   紧接着,看见他原本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忽然笑了一下:“这种话,应该我先说。”说着朝她伸出手,也摆了一个握手的姿势,“你好,我是毕业于苏市一中高三十班的许淮颂,曾经非常喜欢你,现在,比曾经更喜欢你。”   阮喻的鼻子又酸了,瘪着嘴傻站着半天没动。   许淮颂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悬空的手,问:“这手还握不握?”   她刚打算说“握”,却听他立刻接了后半句:“不握的话,抱一下。”说完,就势握住她手,把她往怀里一带。   阮喻惊得“哎”了一声,下一瞬,楼道拐角处“砰”一声闷响,不知谁的脑袋撞上了墙。   保持着拥抱姿势的两人齐齐扭头。   拐角处,那个之前在电梯里鬼吼鬼叫的女高音选手,探出半个身子说:“不好意思啊,我晚锻炼回来,走的楼梯,听见你们好像在对剧本演戏,就好奇了一下,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   许淮颂、阮喻:“……”   阮喻僵着手脚,缓缓挣脱了许淮颂的怀抱,整整衣服,理理头发,朝孙妙含“呵呵”一笑:“是在对剧本呢,刚演完一幕,我们先进去抠一下细节。”说着,扯着许淮颂衣袖把他往屋里拉。   公共场所,被听墙角也怨不得谁了。   门关上,她捂脸望天:“脸丢大了……”   没想到许淮颂忽然从背后靠了过来,认真地问:“进来了,要抠什么细节?” 第39章   这句暧昧不清的话,一定是许淮颂故意的。   通过327条短信的阅读理解,阮喻得出结论,这个人的内心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温柔,但也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坏。   七分绅士三分痞,一箭直穿少女心。   现在这节骨眼要抠什么细节?合他的意,研究怎样拥抱更加符合人体构造原理,然后练它个千遍百遍?   她朝他皱皱鼻子,故意不接他的茬,说:“是有个想不通的细节要抠。”说着转头拿起桌上那部老年机,“我很好奇,它在重见天日之前,到底是怎么带着电池安然度过八年还没烂的?”   可能是被套路怕了,阮喻说这话的时候,眼色里带着一丝怀疑,像在怀疑许淮颂还藏着猫腻。   他无奈一笑:“当然是因为八年前,我拔掉了电池。”   就算当年的非智能机再怎么金刚不坏,也没有一部能够在带着电池的情况下撑过八年。他临走的时候,拔掉了手机电池,把手机存放进了干燥的盒子。   “那这块电池是哪来的?”阮喻不解。   “那阵子拆迁,拆掉了座机,有天我外婆一个人在家整理家当,发现自己手机坏了,联系不上我妈,看见我这个旧手机,就拔了自己手机的电池给它换上,想试试能不能用。”   结果,万能电池在老年机界是可以通用的。   “别告诉我,你外婆之后就换了新手机,所以没拔掉这个电池。然后这部手机,就被一起来收拾家当的怀诗发现了。”阮喻瞠目地说。   许淮颂点了点头。   他那时候之所以脑子一热赶回国,不止是因为301琴房那行字母的秘密,更是因为这样命中注定般亿万分之一的几率。   这样的奇迹,太叫人疯狂了。   但阮喻瞠目过后,却又释然地笑了笑。   他们的确遇见了奇迹。   下达文件指定拆迁的市领导,手机坏掉的许外婆,把短信写成小说的许怀诗,闹大抄袭事件的岑思思,这些所有角色,在这个奇迹里缺一不可。   可是奇迹的开始是什么呢?   奇迹的开始,是许淮颂拔掉了手机的电池,保存了这个手机。是他在离开的时候,潜意识里留了一丝关于她的希望。   奇迹的开始,是他没有放下她。   阮喻在原地默了很久,最后不再执着于这些,虚虚指了指他第几四颗衬衫扣子,胃的位置:“说了半天,不饿吗你?”说着转头去了厨房。   许淮颂笑着跟进去:“飞机上吃过了。”   “那我不做夜宵了?”她拿起一盘裹好蛋糊和面包糠的翅根给他看。   许淮颂有一瞬的愣神,然后知道了她为什么要做这个,笑着说:“做,我吃。”   阮喻回头系围裙,一边忍着笑叹气:“三百多条短信,居然有二十几条提到了炸鸡,你说你上学时候怎么就这么点追求呢?”   许淮颂咳了一声:“是学校食堂太难吃了。”   “可是炸鸡吃多了不也腻吗?”   “所以那时候我们还外带小火锅。”   阮喻一边洗手一边惊讶问:“在哪吃?”   “艺术馆。”   这么神圣的地方,竟然被沾染上这种世俗的气息,难怪许淮颂藏着掖着不肯给她知道他的真面目。   钢琴王子变成火锅辣哥,真不是一点点幻灭。   她嫌弃地看他一眼。   他有点被气笑的样子:“你说要重新认识一下的。”   “那来人了怎么办?”   “我弹琴掩护。”   “……”   敢情她那些年偷听过的钢琴曲都是火锅味的。   她笑着叹口气:“想回十六岁了。”   “干嘛?”告诫十六岁的自己擦亮眼睛,许淮颂其实一点也不男神?   但阮喻说的却是:“跟你混啊。”她笑嘻嘻看他一眼,“我高中过得太安分了,没劲,跟着你有炸鸡还有火锅,应该很有趣。”   许淮颂认真思考了一下:“不被你爸打死的话,是很有趣。”   两人同时笑出声。   过了会儿,阮喻开始倒油点火:“如果我爸妈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我还真不一定……”   她说到一半没说下去。但许淮颂懂了。   她是想说,她不一定那么安分那么乖,说不定哪天鼓足了勇气,在毕业之前就跟他表白了。   厨房里陷入了沉默。   两人好像都在想象那个“如果”。   许淮颂觉得自己没有把握。他能在不清楚她心意的情况下选择离开,但如果她主动表明,他还能那么一走了之吗?   应该做不到了。   咕噜噜热起的油打断了阮喻的想象,她开了油烟机,准备开始炸翅根,叫许淮颂走远一点。   但他非不挪步,等她把一盘翅根炸完,衬衫上全染了油气。   起初还不显味,到吃完夜宵以后,炸鸡没了,炸鸡味却犹存,而原本该睡觉了的许皮皮开始骚动,一个劲往许淮颂身上蹭香,阮喻就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她坐在他对头,远远看着橘猫“吃”人的一幕,说:“这是真·人间烟火气啊。”   许淮颂抱着猫笑:“那你请我洗个澡。”   阮喻一噎,恍然惊觉:“你刚才是故……”说到一半就顿住了。   按许淮颂的心机,这一身炸鸡味绝对是故意的没跑了。可这话不戳破还好,一戳破,紧张的还是她。   毕竟按正常发展,洗澡的意思,是留宿?   她心里打起鼓来,磕磕巴巴接话:“你,你也没带换洗的衣服啊……”   “带了。”   阮喻左看右看。不对,她记得很清楚,他抱她的时候是两手空空的。   “在楼下车里。”许淮颂解释。   哦,这是准备了两套方案。如果她接受了他,他随时能够把衣服拿上来,反之也不会让自己显得太性急。   阮喻的目光变得有点闪烁。   看她并没有直接拒绝,许淮颂放下猫,站起来往门外走:“我去拿。”   “哎……”阮喻在他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一把扯住他衣袖,抬起头,用模模糊糊的声音问,“你这是要……留宿吗?”   许淮颂提起另一只自由的手,食指中指并拢,往她脑门上轻轻一弹:“想什么呢?”   “没,没想什么啊,”她腰杆笔挺地说,“你要留宿的话,我得去整理客房。”   许淮颂笑笑:“我留,不宿,最近作息乱七八糟的。”又解释,“你不是睡不好?我就是为这事飞回来的。难道再回酒店跟你语音?”   阮喻低低“哦”了声:“那你去。” 等他离开,飞快掏出手机,跟沈明樱紧急求援。   沈明樱:「用不着收拾客房。百分之五十的情侣在确定关系的初期,面对住宿问题都会选择矜持,比如住酒店非要订个标间。   但事实证明,最后夜深人静,两张床一定会变成一张床,结果就是两人挤在一张小小的床上,一起思考为什么之前不直接订个大床房。   所以,如果你现在收拾出了客房,到时候一定也会后悔白费了力气。」   看完这段经验之谈的阮喻陷入了沉思,一直等到许淮颂回来也没思考出个究竟。   看她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他走过来的时候,眼色明显深了几分。   对上这个眼色,阮喻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被沈明樱坑了。   不管最后发展成什么样,收拾客房应该是个态度问题,她要是连收都不收拾,跟主动邀请他到自己房间来睡觉有什么区别?   哇,不妙。   她猛地站起来,扭头就要冲进客房。   许淮颂像拎小鸡一样,轻轻拎住她后颈衣领:“刚才不忙,现在忙什么?很晚了,洗澡去。”   她缩着头,回过眼“呵呵”一笑:“要不你先?”   许淮颂想了想,觉得也行。他可以在她洗澡的时候把自己的脏衣服洗掉,不用麻烦她收拾。   他点点头:“我很快。”说完就拿着自己备好的洗漱用品进去了,临要关上浴室门,又补充一句,“我在飞机上睡了八个钟头,晚上真不睡,别收拾了。”   阮喻“哦”了声,开始在门外坐立不安起来。   等许淮颂出来,就看见她眉头紧锁,来回踱步,右手握拳,打击着左手手心,一副思考国家大事的模样。   听见浴室门“啪嗒”一声响,阮喻回过头,发现他还是整整齐齐穿着衬衫和西装裤,只不过因为穿了拖鞋,裤脚被卷起一层,露出了一截光裸的脚踝。   白得相当好看的脚踝。   她飞快移开目光,抱起一个衣篮子,紧接着一言不发进了浴室,一个澡洗得耳听八方。   但洗完澡出来,却看见许淮颂在阳台找晾衣杆晒衣服。   所以,在她慌手慌脚听着门外动静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像她一样紧张不安,而是全程淡定洗衣服?   这种行为虽然让人很放心,但是,这是一个男人面对心仪的女人时,应该有的正常反应吗?   这跟小说里写的,完全不一样啊。   听见身后动静,许淮颂回头看她一眼:“你还出来干什么?赶紧去睡,我就在客厅办公。”   这就……完了?   阮喻懵着脸“哦”了一声,转头回了房间,在床上躺了十分钟,听外面真的一点动静也没,摸出手机,再次给沈明樱发了消息。   沈明樱:「……」   沈明樱:「这样都没发生什么?」   沈明樱:「他是不是最近很累?」   软玉:「好像是,他说他最近作息乱七八糟的,不过很累表示什么?」   沈明樱:「硬不起来。」   “……” 第40章   阮喻正仰躺着,看见这话手一抖,手机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她被砸得“哎哟”一声,门外终于有了动静。许淮颂在她房门上敲了三下,问:“怎么了?”   阮喻捂着脑门,疼得缩成一只虾子,苦着脸提高了声说:“没事,手机砸脸上了……”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才再次传来许淮颂的回话:“早点睡。”   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的响动。   阮喻这下疼也顾不上了,拿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我手机砸脸上了他都没进来关心我!」   沈明樱:「你手机为什么会砸脸上?」   软玉:「他为什么不进来关心我?」   沈明樱:「哎哟,你们这些初坠爱河的小姑娘哦,人家绅士一点嘛,就嚷嚷为什么这么冷淡,难道是对你毫无兴趣。要真和你这样那样了嘛,说不定又要哭着说,这才刚开始交往呢,怎么就动手动脚。做男人也挺不容易的啊。」   沈明樱发完这段话就去睡了,留阮喻一个人缩在被窝,攥着手机咬嘴唇。   一门之隔外的许淮颂也眉头深锁着,手指在笔记本触控板上时不时滑动一下。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满屏中英文交织的心理学术报告。   虽然吕胜蓝当时只是提了一嘴,也说应该没大碍,但他还是在回国一路,见缝插针地向一位做心理医生的高中同学咨询了阮喻的情况。   对方跟他说,就算是看个恐怖片也可能存在后怕期,所以阮喻这几天的表现还说明不了问题,建议再观察两天,如果情况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再考虑是否进行进一步诊断。   这个观察是指,看阮喻脱离他的声音后,能不能正常入眠。   原本许淮颂该在不知会她“这是个测试”的情况下,放她独自在家,并且跟她断绝语音。但他不放心她,于是折了个中,变成现在这个状态。   变成这个,留她一个人在房间,而他随时待命的状态。   因为不想打扰她休息,他没有开客厅的顶灯,只点了一盏落地灯,电脑屏幕光线因此显得格外亮,盯久了,眼睛酸得发疼。   看完第十篇心理学报告后,许淮颂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忽然听见手机震动了一声。   一条微博特别关注。   温香:「打上1000分了。[太开心]」   附图一张微信小程序“跳一跳”的战绩。   “……”   他在这里费着眼神研究她的心理状态,她却视他如无物地在房间打游戏,还跟粉丝秀战绩?   许淮颂冷静了下,没冷静下来,戴上眼镜起身去敲门。   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还有阮喻的声音:“怎么啦?”   “开门。”   阮喻飞快钻出被窝,坐起来理了理头发和睡衣睡裤,点亮床头灯,再把灯罩拧了一下方向,然后才说:“我没锁门。”   许淮颂摁下门把,站在门边严肃地说:“零点半了还打游戏?”   阮喻坐在床上眨眨眼睛:“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快,你特关我微博了啊?”   这不明知故问么。   许淮颂也不跟她绕弯子:“当然。”   她“呵呵”一笑:“我睡不着就打几盘。”   许淮颂刚心里一紧,想她的情况是不是真有必要去诊断一下,忽然眼前一晃,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房间里没开顶灯,只有一盏暖色调的床头灯亮着。灯罩的位置好像被人掰动过,导致光源此刻全都集中在了阮喻身上,给她的脸打出了一种完美柔光的效果。   特别好看。   他一愣过后,忽然低头笑了声。   他也有中套的一天。   阮喻咳了一声:“我说我睡不着,你笑什么啊?”   许淮颂没答,转身关掉了客厅的落地灯,再走回来的时候,说:“我陪你睡的话,就睡得着了?”   房门被他反手关上,看他笑得意味深长,阮喻一下失去了言语能力,起了一种引狼入室的危机感。   还真像沈明樱说的一样。他冷淡,她不舒服,耍心机把他引过来了,她又忐忑上了。   典型的,恋爱中的麻烦精。   但并没有令她担心的事发生。   许淮颂仅仅只是在她床沿坐了下来:“好了,我就坐这儿,可以放心睡了,躺下,手机交给我。”   温柔的指令有时候比严肃的更容易让人听话。   阮喻很受用,乖乖交出手机,缩进被窝躺了下来。   空调开在温和的二十八摄氏度。许淮颂的身体遮住了光源,周围亮度也刚好适宜,闭上眼睛,就像在春风里游泳。   阮喻捏着被角,抿嘴偷偷笑了一下。   找到恰到好处的相处方式了。   这个不疏远又不过分亲密的距离,叫人心满意足。   许淮颂瞥见她扬起的嘴角,伸手把她额前的刘海拨开一些,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给那位医生同学发消息:「都有心思谈恋爱,套路男朋友进自己房间了的话,心理阴影的问题应该不大了?」   朱磊:「你咨询就咨询,大半夜非要塞人一嘴狗粮?你女朋友是没阴影了,我有阴影了懂吗?」   许淮颂对着手机笑了一下,笑完突然觉得背脊有点发凉。   头一侧,就见阮喻正大睁着眼睛看着他。   他下意识按下锁屏键,然后听见她闷闷的声音:“大半夜的,跟谁发消息啊?”   “男同学,高中班上的。”他立刻答。   “那你怎么一脸少男怀……”春的表情。   许淮颂愣了愣,笑起来:“因为在聊你。”   阮喻来了精神:“聊我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   她皱皱眉,爬起来:“你说我坏话?”   许淮颂摇头:“没有。”   阮喻瞥瞥他:“不说拉倒。”   “说。”许淮颂笑了笑,清清嗓子,“在聊我被我女朋友套路进房间的事。”   “……”   看她一脸石化的表情,他压低声补充了一句,眼神还有点无辜:“我说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阮喻的脸一下涨红。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提拉上被子,背对他钻进被窝,闷在里面说:“许淮颂你可以出去了。”   他笑着靠过去:“生气了?你要不打破砂锅,我也不会戳穿你的。”   阮喻捂住耳朵,不听。   许淮颂上了床,再靠过去一点:“好了,是我自己要来陪你的,行了。”   “你再提这事,客厅也别待了!”   他投降:“不说了,你出来,闷在被子里睡不好。”   阮喻不是闹脾气不出来,而是脸太烫了,红得滴血,没办法才闷着不动。   许淮颂不知道,支着手肘去扯她被子。   “哎呀你干嘛!”她死扯着这层遮羞布不给他动,最后一顿挣扎,还是被他拎了出来,一边喘着气捋头发,一边恨恨瞪他。   许淮颂发笑:“我三百多条短信,那么多套路都被你看光了,也没说什么。”   “那是你该!叫你之前美滋滋地看我小说,叫你逼我念……”她说到这里猛地住嘴。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了哪壶啊。   果然下一秒,许淮颂轻轻“嘶”了一声,仿佛失忆一般问:“我逼你念什么了?”   她转头就要躺下去:“没什么,睡觉。”   许淮颂拉住她胳膊:“说清楚再睡。”   阮喻默了默,觉得这事倒也确实有必要说清楚,于是比个发誓的手势:“那我跟你郑重声明,那段内容是为了哄读者虚构的,我绝对没有做过那种……那种……”   许淮颂低头笑了一下,用轻到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说:“可是我做过。”   “你说什么?”   他抬起头,笑笑:“我说,编得还挺像样的。恋爱没谈半个,吻戏写这么逼真?”   阮喻捋捋刘海,挺直腰背,壮着声势说:“那当然,干我们这行的,少了真材实学怎么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   她说到这里,忽然看见许淮颂摘掉眼镜靠了过来。   阮喻一头雾水,盯着近在咫尺的人说:“你,你干嘛?”   许淮颂眨了眨眼,睫毛在她眼底陷落一片阴影,笑了笑:“想喂你吃猪肉。”   “?”   不等她反应过来,唇上一软一凉。——许淮颂斜坐在床上,一手撑枕头,一手捧她脸,吻上了她。   阮喻脑子里瞬间炸开一大片白光,猛一个心律不齐,分不清东南西北地下意识往后挪了一步。   他于是没有深入,一触即分,但唇与唇分开了,鼻尖却还和鼻尖碰在一起。   这样近的距离,两个人都停止了呼吸。   阮喻揪住床单,手一点点攥紧,因为不敢喘气,一张脸憋涨得通红。   许淮颂弯起嘴角,拿鼻尖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然后离开了她,微微斜着头,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他太气定神闲了,就像八年前,撒着“牵错了”的谎,看上去却没有半点心虚。   可是阮喻不行。她被刚才那个蜻蜓点水的吻,还有他现在的眼神惹得发晕,眼前像有五颜六色的烟火同时在炸,转头就要逃下床。   许淮颂从背后拉住了她,把她扯进怀里,让她的左耳贴住了自己的心脏。   阮喻愣了愣,片刻后,听见头顶传来他含笑的声音:“看表情是看不出来的,你要听。它真的比烟花炸得还猛。” 第41章   阮喻是在右半边床睁开眼的。   天已经亮了,但她睁了眼却像没醒来,浑身轻飘飘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晚那个吻,停留在那个吻结束后,在她耳朵里噼里啪啦炸开的,许淮颂的心跳。   她在他怀里待了很久,跟他说了很久的话,聊着高中的事,一直到不知不觉睡着。   卧室忘了拉上双层窗帘,半透明的轻纱隐隐透进清晨的日光,照得整个房间充满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以至于阮喻干睁了很久的眼才回过神,缓缓偏头,看见了左半边床的人。   许淮颂背靠软枕合着眼,看起来似乎睡着了。他没有进她的被窝,就穿着衬衫西装裤坐在被子外面,与她隔着适度的距离。   阮喻记得,昨晚她好奇地问他,当初一开始是怎么注意到她的。   许淮颂说答案很没意思,不是她想象的那种,最后才在她的追问下说了实话。   原来一切的起源,不过是军训时候的男生宿舍,他的下铺说了一句:“咱们老班的女儿长得蛮可爱的,你们谁有兴趣发起‘老师变老丈人’的挑战?”   并没有惊心动魄的浪漫邂逅。只是青春期的男孩子们之间,这样一句轻忽的调侃而已。   确实很平凡。   但就像这个太阳照常升起的早晨一样,平凡却美好。   阮喻看了许淮颂一会儿,轻手轻脚爬出被窝,想把他掰成平躺、舒服的姿势,手刚碰到他肩,却看他忽然睁开了眼。   她一个激灵缩回手:“你这醒的还怪吓人的……”   许淮颂睁着睡意朦胧的眼笑了笑,轻轻抬了一下她的下巴:“你干嘛?”   “叫你躺下睡,我要起床了。”   她是到起床的点了,但许淮颂最近作息紊乱,坐了大半夜,天亮才犯困,现在正是想睡的时候。   他“嗯”了声:“那我睡一会儿。”说着躺了下去。   阮喻爬下床,帮他把卧室窗帘拉上,然后出去洗漱。   但许淮颂没能躺上多久,刚睡沉就被一阵手机震动音吵醒。   他闭着眼去摸索床头柜,半天才拿到手机,眯着眼接通以后低低“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默了三个数,传来一个奇异的声音:“哎?打错了吗?”   许淮颂蓦地睁眼,从床上飞快坐起,移开手机一看。   屏幕显示备注“爸爸”。   但并不是他爸。   这是阮喻的手机。   不是阮成儒打错了,是他接错了。   听筒里接着响起一句疑问:“没打错啊……”   许淮颂吸了口气。没想到之前端午节精心准备了一番,却白忙活一场,最终在这猝不及防的时刻直面了“老师变老丈人”的挑战。   还没来得及正式拜访,就在清早这样暧昧的时间点打了个暧昧的照面,绝对不是理想的兆头。   许淮颂在进与退间犹豫片刻,还是认了,重新移近手机,低咳一声说:“老师,您没打错,我是淮颂,您等一下。”   电话那头死寂得更久,过了会儿,起了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阮成儒和曲兰正在召开什么紧急会议。   许淮颂拿着手机,跟拿着颗炸弹一样轻轻走出房间,移开了厨房的门。   阮喻正在里面煎蛋,回头看见他还讶异了下:“怎么起了啊,不是要再睡……”   许淮颂立刻作个手势打断她,举起手机给她看,比嘴型:你爸。   阮喻惊得睁大了眼,也跟他比嘴型:你怎么接了?   许淮颂:错了。   她一把关了火,冲上去夺手机:“喂,爸爸啊。”   电话那头紧急会议的声音立刻停止,阮成儒清了清嗓,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说:“哦,喻喻啊,你在哪儿啊?”   阮喻望着天花板认栽:“在家……”   “自己家吗?”   “对……”   阮成儒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气氛陷入尴尬。   阮喻拿食指狠狠戳许淮颂的肩,听见电话被曲兰接了过去:“喻喻啊,你爸给你打电话,是想问你,周俊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就在杭市被拘留着,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阮喻看了眼许淮颂,想着反正老人家也猜到两人一起过夜了,干脆“破罐破摔”,“要不叫淮颂跟你们说。”   “哎,好。”   阮喻瘪着嘴把手机递给了许淮颂。   许淮颂清清嗓,回答曲兰:“曲老师,我们律所的同事已经接手了这个案子,前天提了会见申请,最迟今天中午之前能跟他见上面了解案情。”   “那孩子没法出来是?”   “对,公安机关还在侦查,如果之后没有进一步发现,按他的情况也不能取保候审,要一直羁押到庭审结束看结果。”   “那多久能开庭啊?”   “这个不好说,最理想的情况也要四五个月。”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这孩子,我总觉得他做不出那种事……”   许淮颂继续说:“您别太担心,这事我会盯着,之后调查情况,我们律所的同事可能会来拜访您和阮老师,了解前几天的详情。”   两人聊完后挂断电话,许淮颂刚要把手机递回给阮喻,掌心却再次传来了震动。   他低头一看,发现这回来电备注是:李识灿。   许淮颂咬了咬牙。   这一前一后两个电话,要是能颠个倒就完美了。   阮喻看见李识灿来电倒也有点意外,说:“他一般没事不给我打电话的。”说着伸手就要从许淮颂掌心里抽手机。   许淮颂死死捏着手机不动,眼神冷淡,无声对抗。   阮喻哭笑不得:“干嘛啊你,我开免提行了!”   他这才松了手。   阮喻接通电话,扬声器里传来李识灿的声音:“学姐,有件急事跟你说。”   “出什么事了?”   “我可能被拍了,”李识灿的声音听上去带着抱歉的意味,“端午假那天,你跟警察走了以后,我送许律师妹妹回酒店。”   阮喻和许淮颂同时滞住。   “在酒店哪里被拍?”阮喻慌了神,“现在什么情况?媒体爆了照片吗?”   “还没有,不过应该是我没错,你看看微博,也通知一下许律师。”   阮喻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许淮颂,说:“好。”   “你放心,子虚乌有的事,他们也不能颠倒黑白,我已经安排人去酒店调监控证据,声明也在准备,会第一时间把这事回应清楚,只是我现在不知道照片到底拍到什么程度,担心后续有人深挖许怀诗身份,影响她学校那边。所以方便的话,你叫上许律师,我们等会儿见个面。”   阮喻应了下来,挂断电话,看许淮颂脸黑得难看:“娱乐圈的好事。”说完回头去卧室拿手机。   她跟过去,听见他拨了两个电话,一通打给陶蓉,叫她没收许怀诗的手机,暂时不要让她接触新闻,一通打给律所,叫刘茂起草文件,以备不时之需。   交代完事,他才转头看阮喻:“我去洗漱,你换衣服。”   阮喻默了默,垂着头说:“对不起……”   许淮颂抬手,拿拇指擦擦她刘海:“事分轻重缓急,那种情况,你跟警察去办案有什么不对?难道还能带上怀诗吗?”   阮喻低低“嗯”了声,回头拾掇了下,跟他一起出了门,在路上了解了微博的情况。   许淮颂在开车,她在副驾跟他讲:“是个新人狗仔,模仿以前的专业狗仔弄了套定时爆料,昨晚九点发预告,说明早九点有个新闻要讲。刚才八点五十分的时候,又发了一条内容作为预热。”   “什么内容?”   “说某男明星最近真会来事,前阵子刚闹出个圈外感情纠纷,现在又……”   阮喻没说下去,因为觉得用词太脏了。那条内容说的是——“又跟学生妹现身酒店”。   昨晚的定时爆料预警太模糊,李识灿怀疑事情落在自己头上的时候,距离九点只剩十分钟,也只能启动应急措施。   八点五十九分。   阮喻寄希望于李识灿的团队能拦下这个新闻,但时间确实太短了,一分钟后,她还是刷出了一波照片。   一共四张,两张是李识灿跟许怀诗站在大堂角落等电梯的照片,还有两张是两人身在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许淮颂偏头瞥了一眼照片,说:“帮我接通李识灿电话。”   阮喻赶紧照做。   许淮颂戴着耳机,言简意赅问那头:“我是许淮颂。监控记录什么时候到位?”   “半小时之内。”   “那就先叫你的工作室团队转发爆料人的微博,内容编辑:参照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第一款,转发次数过五百,欢迎法庭见。”   许淮颂说完,摘了耳机,一脚油门下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护妹颂。(#^.^#) 第42章   李识灿约见两人的地点非常官方,是他所在华瑞娱乐经纪公司设立在杭市的分部。   许淮颂和阮喻被接待人领到会客室的时候,隐隐听里面传出一个男声:“这离你自作主张跟记者自曝感情纠葛才多久?惹了负面新闻就消停点,你退圈了能继承家业,公司可是要赚钱的!”   话音刚落,会客室门被打开,一个胖乎乎的眼镜男怒气冲冲出来,看见两人稍稍一愣。   许淮颂朝他点一下头。   两边擦肩而过,谁也没有说话。   会客室里,坐在沙发上的李识灿站起来,请两人坐。   因为室内都是单人沙发,许淮颂和阮喻一人坐了一边。李识灿叫一旁助理从茶壶倒了两杯茶分别递给两人。   给阮喻的,多加了一杯奶。   许淮颂瞥了眼那杯白得刺眼的牛奶,跟阮喻先后和助理说了一句“谢谢”。   李识灿翻开笔记本电脑,打开网页微博,把屏幕转向他:“工作室采纳了你的公关措辞,现在舆论大部分倾向于支持我。原博的造谣手段,除了暧昧性措辞外,主要是在照片上模糊了时间线,以及利用了抓拍时的视觉错位。”   前两张照片的拍摄地点在敞亮的大堂,显示当事人进入酒店是白天。但后两张却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场,从光线判断,似乎已经很晚。   两组照片营造了当事人在酒店内待了很久的假象,模糊了大众的视听。   而第三张照片,更因为抓拍时机巧合,看起来很像李识灿伸手搂向了许怀诗的腰。   “这两点,曝光监控视频就能解释清楚。”李识灿说着又打开放大处理后的四张照片,“另外,照片请人处理到极限后还是看不清五官,目前看来问题应该不大。”   许淮颂“嗯”了声,低头看一眼腕表。   李识灿看出他的意思,催助理:“监控什么时候到位?”   助理转头出去询问,五分钟后回来:“识灿哥,拿到了。”   阮喻和许淮颂跟李识灿去了会议室。百叶窗里透出各种杂乱的身影,打开门,电话铃声和人声此起彼伏。   根本没人有时间多看他们一眼。   李识灿上前拍了拍一位坐在电脑前的技术人员。   正在噼里啪啦操作电脑的男生回过头,听见他说:“把监控拿给当事人家属确认一下。”   “哦,好。”男生点开视频画面,转头跟许淮颂解释,“监控视频会在打完马赛克后再发布,您请放心。”   许淮颂“嗯”了声,眯起眼看视频。   几段带有明确时间节点的零碎画面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李识灿和许怀诗进入酒店电梯的画面;上楼后,李识灿独自远远等在电梯口的画面;再又是许怀诗从房间拿了行李出来,跟在李识灿身后,去地下停车场等刘茂来接的画面。   播放到这里,许淮颂和阮喻忽然异口同声。   “不行。”   “等等。”   李识灿看了眼许淮颂,先问阮喻:“怎么了?”   她指着屏幕里,许怀诗背上的书包说:“这个书包不能出现,会透露当事人身份信息。”   苏市一中专门的蓝色背包,在视频里入镜了一角,虽然看不清校徽,大众未必有所发现,但不排除许怀诗的同窗找到蛛丝马迹的可能。   公众人物对社会舆论的承受限度比一般人大。可对许怀诗这样的普通学生来说,光是校园里的流言就可能把她压垮。   李识灿立刻交代技术小哥:“所有出现背包的部分,打严马赛克。”说完后又看许淮颂,“许律师刚才也是要说这个问题?”   他“嗯”了声:“还有,发布视频之后需要舆情监测,监控网络平台上所有关于我妹妹个人信息的关键词,如果你的团队无法配合,我会联系……”   “不用,”李识灿摇头打断他,“我会负责到底的。”   许淮颂向他点一下头,确认处理过的视频无误后,率先离开了嘈杂的会议室。   阮喻跟李识灿打了个招呼,跟着走了出去。   许淮颂在前面打电话:“何老师,我是淮颂,有件事想麻烦您……”   他谈吐清晰地解释完整事情原委,继续说:“对,跟您说是为了以防万一。这不仅仅是我妹妹的个人问题,也关系到学校声誉,我以为,由您出面控制校内流言是最合适的。”   阮喻一路跟他回了会客室。   里面空无一人,许淮颂打完电话后在沙发上坐下,捏了捏眉心。   阮喻走到他面前,弯着腰说:“是不是很……”   “累”字还没说完,就被许淮颂拽着手腕,歪歪斜斜拽进了怀里,坐上了他的腿。   她“哎”一声,压低声说:“你干嘛啊?”一边往后退。   许淮颂摁着她后腰,不给她挣脱,瞥了一眼桌上那杯静静躺着的牛奶说:“他为什么知道你喜欢喝奶茶?”   阮喻愣了愣解释:“大学里有过一些来往。”   “我看到过那张照片,”他板着脸说,“他大一时候参加比赛,在舞台上弹钢琴,你当时在台下?”   “嗯……”阮喻皱起脸,“可是没有因为他当时跟你有点像就发生什么啊,要不哪轮得到你现在……”   许淮颂瞳仁一缩。   阮喻立刻闭嘴,露出安抚式假笑。   身后门把手恰好在这个时候被摁下。   她条件反射似的弹起来,与此同时,许淮颂也松了手。   开门进来的李识灿手一僵。   阮喻干巴巴眨了两下眼,默默回座。   许淮颂慢悠悠把桌上那杯牛奶倒进了茶里,拿金属勺搅拌均匀后,低头喝了一口。   李识灿笑了下,解释:“以为你们走了。”所以才没敲门。   许淮颂搁下杯子,看他一眼:“李先生,方便的话,我想跟你单独谈谈。”说着站起来,理了理微微发皱的衣摆。   这突如其来的社会感是怎么回事?阮喻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什么,就看李识灿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许淮颂临走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在这里等。   阮喻只好坐着不动,结果等得嘴都渴了还迟迟不见人回来。看了眼桌上那杯被许淮颂调好的奶茶,她有点心动,忍了忍没忍住,起身拿过来喝。   一直等奶茶喝到见底,许淮颂才回来,跟她说:“走了。”   没见李识灿,阮喻一边跟他进了电梯,一边小声问:“你们干什么去了?你不会把他打了?”   许淮颂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喜欢这种的?”   “哎呀你别转移话题,到底谈什么去了?”如果是许怀诗的事,没必要让她回避啊。   许淮颂没接话,忽然欺近过来,反问:“好喝吗?我喝过的奶茶。”   律师的观察力真不容小觑。阮喻脸一红:“我不是因为你喝过才喝的,我又不是变态……”   许淮颂看了眼电梯里的摄像头,没有说话,一直走到停车场,进了车里,才俯身凑向副驾驶座,轻轻捏住她下巴,亲了一下她奶茶味的唇角。   然后说:“但我是。”   阮喻彻底忘了追究,他和李识灿发生了什么故事。   *   许淮颂把车开回公寓,吃了点东西上床补眠,临睡前确认了李识灿的公关情况。   监控视频配合工作室关于“将相关事项移交律师处理”的严正声明,舆论很快爆炸,劈头盖脸骂起无良狗仔。   李识灿久久没发声,等舆论对他的同情发酵到顶点,才转发声明微博,说:「我希望我手里握着的这只话筒,是用来唱歌给你们听,而不是用来为我的家人朋友发声战斗的。」   工作室负责唱黑脸,他负责煽情。监控致力于澄清视觉错位和时间线,而这一句“家人朋友”则有效模糊了当事人关系。   一次完美公关。   从舆论来看,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再深挖许怀诗身份,谁要挖了,估计得被李识灿的粉丝刨出十八代祖坟。   只要一中那边不出岔子,这事就算揭过了。   许淮颂因此放下了手机,开始睡觉。   阮喻没打扰他,窝在客厅沙发拿平板看寰视编剧组发过来的剧本,一直到天黑了,才伸个懒腰爬起来,把平板放回桌边,准备去做饭。   这一下,发现许淮颂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一直没关。   她拿鼠标点开屏幕,刚打算帮他关机,又想到他可能有文档没保存,所以输了密码进去确认。   然后,看见了满屏幕的心理学研究报告。   阮喻愣在原地,仔细看了几行相关症状,恍然明白过来。   许淮颂刚好在这时候起了床,打开了卧室门。   两人四目相对。阮喻起先第一反应是紧张,因为担心许淮颂误会她在查他电脑,可是一看到他那个无奈的眼神,她就知道,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不过是在懊恼自己忘记关掉文档,被她发现了。   她心底一软,踩着拖鞋走过去,到了他面前,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在他胸前闷了一会儿才说:“许淮颂,你真好。”   许淮颂抱着她低低笑了下:“我饿了。”   她松开手:“我去做晚饭。”   “别忙了,出去吃,吃完我送你回来,然后去律所讨论周俊案,忙完可能就近回酒店,你今晚自己睡,睡不着的话跟我通语音。”   阮喻点点头“哦”了一声。   许淮颂低头看她一眼,琢磨了一下她的表情,说:“你想跟我一起去?”   “也没有,”她笑着仰头看他,“就是想问问,你们缺不缺端茶递水的小妹?就是那种随叫随到,不吵不闹,长得还挺可爱,有可能让人看着看着就迸发出火花灵感,一举破案的。”   许淮颂轻轻“嘶”了一声:“破案是警察的事,不是律师的。”   “……”   阮喻扭头就走:“当我没说。”   许淮颂拉住她胳膊:“不过适当的刺激有可能开发人脑潜能,这个,律师也需要。”   她回过头:“什么刺激?”   许淮颂笑笑:“我们律所……有很多单身男士。”   作者有话要说:  颤抖,法律界的单身狗们,我们阮妹粘起人来颂颂都怕。 第43章   吃完晚饭,许淮颂给刘茂打了个电话,确认负责周俊案的同事在不在律所,得到肯定回复后,就开车过去了。   刘茂转头把这消息一说,通厅里,三三两两伸着懒腰,准备下班的律师们齐齐顿住动作,像被命运扼住了咽喉。   刚关掉台灯的一位率先把灯重新打开,说:“突然想起来还有个文件没发,你们先走。”   紧接着,刚阖上笔记本电脑的一位也一拍脑袋:“哎,瞧我这记性,漏了个报告没做。”说着也坐了下去。   一瞬间,整个通厅如风过草伏。   一分钟后,一切都回到了半个钟头前井然有序的状态,只是噼啪啪的键盘声和哗啦啦的翻书声,更加激情饱满了。   提着包站在门口的刘茂,叹了口气,也回了办公室。   前台两个年轻女孩跟着忙活起来。   “你说许律喜欢喝什么呢?”   “咖啡?”   “浓缩?美式?拿铁?摩卡?”   “每种都准备了就错不了,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哎呀,上次许律回国,你肯定不在?见过本人,你现在就不会这么淡定了!”   半小时后本人出现。   两人整装待发,刚要以八颗牙完美笑容热情迎接,咧嘴笑到一半,只露了四颗就僵住了。   律所正门,她们的许律牵着一个女孩子,脚下生风地来了。   被牵的女孩子全程没看路,偏头笑着跟他说话。上台阶的时候,他手使了把劲,扯了她一下,说:“走路看脚下。”   女孩子撇撇嘴,把手从他掌心抽回,有那么一丝强词夺理的架势,嘟囔:“还要我看脚下……手是白给你拉的吗?”   然后,她们看见,她们的许律笑着把人家女孩子的手又给夺了回来,说:“那我看。”   两人连四颗牙的笑容也没了,振作了一下才恢复正常表情,在许淮颂和阮喻经过前台的时候齐声说:“许律好!”   许淮颂停下来,跟她们说:“叫个人去我车里把夜宵分给大家。”   两人赶紧应“好”,在他离开大厅以后才垮下脸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上一眼刚沦陷,下一眼就失恋……”   “是我在这里为他准备了浓缩美式拿铁摩卡,他却为我带来了重磅狗粮……”   两人抱头痛嗷一声。   刚拐上楼梯的阮喻听见这点轻微异响,回头望了一眼大厅的方向,问:“她们怎么了?”   许淮颂想了想,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可能是有夜宵吃很高兴。”   两人上了二楼通厅,许淮颂带阮喻站在门外往里望了一眼。   立刻有一群人站起来招呼:“许律。”   许淮颂朝他们点点头,回头跟她解释:“这边是通厅办公室,会议室在楼上。”   阮喻也向朝她投来目光的众人点一下头,然后扯扯许淮颂袖口,示意他赶紧走。   他低头看一眼她的手,笑了笑,转头上楼,路上问她:“给你找个休息间,还是你想跟我去会议室?”   “会议室。”   许淮颂点点头。   两人到的时候,刘茂和陈晖以及另一名女律师已经等在里面。几人打过招呼后,有助理进来送咖啡。   阮喻见了,欲言又止地看了许淮颂一眼。   对上她的目光,他接咖啡的手一顿,摆摆手示意不喝:“给我白开水。”   刘茂看看阮喻又看看他:“终于知道养胃了啊。”   许淮颂飞个眼刀子过去:“你一个民事律师在这儿干嘛?”   “哎?那你一个司考都没考过的在这儿……”   许淮颂脸一黑,刘茂瞬间打住,顾及着他的面子没说下去。   阮喻抿着嘴,抬头望天花板止笑。   白开水到位,几人进入正题。   负责这个案子的刑事律师叫张玲,看上去四十出头,相当干练的模样。   阮喻听陈晖称呼她为“张姐”,想了想记起来,这位大概就是许淮颂第二次回国那天,在工地上碰到麻烦,导致陈晖匆匆赶去,没法送他们来律所的女律师。   张玲递给许淮颂一叠文件,说:“跟委托人谈完以后梳理了这份资料,你先看看。”又转头跟陈晖说,“小陈讲一下细节。”   陈晖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一边写在上面写关键信息,一边讲:“按委托人的说法,被害人遇害时,他本人并不在现场。案发前二十分钟左右,正在驾车的他与被害人起了言语冲突,因此把车停在山路边,下车透气。”   “冲突原因?”许淮颂问。   “被害人在车上翻看委托人的手机,发现了几条暧昧短信,疑似是证明他出轨的证据。”   “出轨行为确实存在?”   “确实存在。”陈晖点点头,“委托人说是一个月前有一次,他在与被害人激烈争吵后作出的酒后冲动行为,之后就与对方断了联系,也就是一夜情。但对方时不时会来与他通信。”   许淮颂点点头:“继续说当时的情况。”   “委托人称他下车后,被害人跟着下了车,与他从言语冲突演变为肢体冲突。她指甲里那块皮肉,就是当时从他小臂蹭下。”   “接着,被害人放狠话说‘一定有办法叫你后悔’,回到车上驾车离开。”   “五十分钟后,身在路边的委托人接到被害人父亲电话。原来是被害人父亲在接到女儿求救电话后,无法再次联系上她,在这段时间内报了警,并辗转多个渠道取得了委托人的手机号。”   “被害人父亲情绪非常激动,开口质问他把自己女儿怎么了。通过对话,他得知半小时前,被害人曾在电话中向父亲求助说‘周俊,放开我’。他当时第一反应联想到那句‘一定有办法叫你后悔’,误以为这是她从中作梗。”   “于是,他拨打了被害人手机。电话被已经赶到案发现场的警方接通。他通过警笛声判断被害人确实出事。也是在那通嘈杂的电话里,隐约听见‘行车记录仪芯片失踪了,发现一把羊角锤’这样的话。”   “委托人匆匆挂断电话。结合以上,怀疑被害人拿死报复了自己,并打算通过指甲里的皮肉,羊角锤的指纹,以及那通求助电话,把自己的死归咎于他。所以,他选择了躲藏,并在半夜迫于无奈,借了路边夜宵摊老板的手机向颂哥你和阮小姐求助。”   许淮颂皱了一下眉头:“是什么导致他坚定地认为这是被害人的报复?光凭一句威胁性话语,不至于得出这个结论。”   “对,这是本案的关键点。”陈晖点点头,“据委托人陈述,他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被害人曾经有过类似行径。”   “就在一个月前的那次争吵,两人不欢而散前,被害人向他发出过同样的威胁,并确实在朋友圈发布了割腕照片,虽然最后证明是小打小闹吓唬他,但还是给他留了阴影。”   “这是对委托人有利的证据。朋友圈还在吗?”许淮颂立刻问。   “删了,不过也许有目击人,或者有机会恢复。”   “警方那边的进展呢?”   “暂时没发现第二嫌疑人,警方倾向于怀疑嫌疑人改编了真实情况。他们认为,被害人驾车离开属于相对安全的行为,遇害更可能发生在委托人描述的那场肢体冲突中。”   阮喻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   许淮颂捕捉到她表情变化,问:“怎么了?有看法可以说。”   她低低“啊”了一声:“就是觉得‘驾车离开相对安全’这个说法虽然合理,但不太合情。一般情况下,驾车方当然是强势群体,可在这个案子里,得考虑到驾驶人是一名初初得知男友出轨的女性。”   许淮颂点点头:“你继续说。”   “根据委托人的描述,我觉得被害人应该是个性情急躁,容易冲动的人,这样的人怒气冲冲驾车离开后,真的能把车开出多远吗?如果我是她,知道男友……”   许淮颂咳了一声,眼色疑问。   本来挺严肃的场合突然变得诡异,刘茂发出“嗤”一声笑。   阮喻拨了拨刘海清嗓子:“我是说,在那种情况下,被害人可能开出一段路后踩了刹车,停下来自我冷静。意外也许就发生在她停车后呢?”   张玲点点头:“我认可这个推测。”   许淮颂也“嗯”了一声。除了拿自己代入这个例子以外,是挺值得认可的。   张玲继续说:“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就是这些,后续调查取证要等一个月后,案子进入审查阶段。”   许淮颂点点头,翻着资料跟她探讨细节,直到近十点,看见阮喻掩嘴打了个哈欠。他合上文件:“不早了,今天就这样,辛苦。”   张玲和陈晖一起下了楼。   看两人回来,底下通厅的律师们如蒙大赦。   有人感叹:“不错嘛,十点不到就结束了,我以为按许律的作息,你们要聊到三更半夜。”   陈晖一边收拾资料,一边“啧”了一声:“这你们就不懂了,知道什么叫‘短板效应’吗?许律睡觉的点在半夜,但人家阮小姐困了,那可不得按女朋友的作息来吗?”   有人“哗”出一声:“刚才那个,真是许律女朋友?”   “哎我怎么听这姓氏这么耳熟呢,前阵子,我们律所是不是接了个姓阮的委托人?”   “这么一说,好像是见过啊,刚才我就觉得眼熟来着。”   “怎么回事?律师跟委托人原来是能成事的吗?为什么我这么多年接了这么多桩案子,一个也没成?”   “呵呵,你也不看看,你接的都是什么离婚案。”   “能不能叫许律给我们讲讲追委托人的心得啊?”   “就许律那种性冷淡风,估计是人家妹子死命倒追的?”   许淮颂和阮喻下楼的时候,刚好听见这最后一句话。   阮喻还没什么反应,原本要拐下楼的许淮颂默了默,松开她,转头进了通厅。   一群八卦人士秒变严肃脸:“许律好!”   许淮颂“嗯”了一声,在门边沉默着站了很久,久到众人以为他要因为这些闲言碎语发火的时候,他却笑了笑说:“第一,完整履行律师职责与义务的基础上,在无伤大雅的环节,可以适当迁就委托人的诉求。”   众人一愣,一头雾水。   许淮颂继续侃侃而谈:“第二,可以借助谈案。以公事为由额外约见委托人,推荐选择吃饭时间会面。”   有人低低“哗”了一声,明白了他在回答什么。   “第三,可以偶尔撒谎。比如在委托人家楼下,为了支开同事,叫同事接一通紧急电话,说律所出了岔子,接着,顺理成章单独进入委托人家谈事。”   不知是谁带了个头鼓掌,通厅里一片掌声雷动:“许律,高啊!”   许淮颂朝他们点点头,微笑:“早点下班。”说完一回头,就看楼梯边的阮喻一脸“快哭了”的表情。   他牵过她的手往楼下走:“怎么,知道我当初故意支开陈晖骗你很委屈?”   “这个不重要了……”阮喻瘪着嘴摇摇头,“我又不在乎被不认识的人议论,他们是你下属,你的面子比较重要啊,干嘛……”   干嘛为了维护她的颜面,特意去解释到底是谁追谁的问题。   许淮颂笑着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喜欢。” 第44章   回到公寓已经近十一点,阮喻洗完澡就睡下了。许淮颂照旧在客厅继续美国作息,拿笔记本工作。   半夜的时候,她起了一次夜,开门看他还坐在电脑前敲键盘,并且神情异常严肃。   许淮颂抬头看她出来,紧绷的脸一瞬缓和,问:“怎么了,睡不着吗?”   她摇摇头示意没有,帮他把客厅顶灯打开:“美国那儿还有很多案子没忙完吗?”   他“嗯”了声,又解释:“不过现在在看周俊的案子。”   “你不是专攻刑事的,”阮喻走到他旁边坐下,“这些可以交给张姐啊。”   许淮颂沉默下来。   阮喻揉了揉困倦的眼,托着腮不解,过了会儿才看他扭过头来看她:“这个案子,跟十年前我爸经手的那个有点像。”   她的瞌睡一下跑了个干净:“怎么说?”   许淮颂抿了一下唇,看着屏幕说:“同样没有目击证人,同样缺乏决定性证据,同样是现场线索都指向唯一嫌疑人,同样是嫌疑人拒不认罪,并且有一套在一般人看来相当戏剧性的说辞。”   “那十年前的那位嫌疑人,后来怎么样了?”   “因为证据不足被判无罪释放,现在应该还生活在苏市。”   “真凶呢?”   许淮颂低头笑了一下:“谁知道呢?也许就是那位嫌疑人,也许另有他人。”   “十年了都没有结果,那受害人家属……”   阮喻没有说下去。   许淮颂默了默,说:“受害人家属认定嫌疑人就是真凶,而我爸是帮他脱罪的帮凶,闹了我们家整整两年。如果不是后来我爸移居美国,可能直到现在都不会消停。”   阮喻一个写书的都一时词穷,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只好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背。   许淮颂偏过头笑了笑:“没什么。受害人家属这个反应太正常了。因为我爸的辩护确实对案件走向有非常大的影响。   再说对十年前的中国普通民众来讲,无罪推定是个很模糊的概念。你告诉他们,判刑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能单纯因为嫌疑人唯一,就认定嫌疑人有罪,他们不一定理解。”   “即使是现在,空谈的时候,也许不少人会认可疑罪从无,认可犯罪嫌疑人的人权,认可程序正义,但当血淋淋的惨象真的摆在眼前,多数旁观者的情感倾向还是会战胜客观判断,更何况是受害人家属。”   “那你爸爸呢?”   “我以前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在想,他到底知不知道,犯罪嫌疑人究竟是有罪的还是无罪的。可是后来我发现,这个问题也许根本没有答案。”   “因为律师不是神,所以他们的认知未必就是真相,更多时候,他们的‘知道’也是‘不知道’。没有神的能力,却又不被允许拥有人的感情,这就是很多刑事律师的处境。”   说到这里,许淮颂把目光投向了电脑屏幕:“我想试着走一遍我爸走过的路,然后把这个答案告诉我妈,虽然……晚了十年。”   阮喻笑着揉揉困倦的眼,凑过去挽住他胳膊:“那我陪你。”   许淮颂低头笑了笑:“先去睡觉。”   她打着哈欠摇头,说:“我明天在家又没事。你不倒时差吗?倒过来了,我们就同步作息了。”   许淮颂默了默才答:“过几天。”   阮喻“哦”了声,抱着抱枕眯眼捱在了他胳膊边,再一睁眼,天光大亮,日上三竿,她在床上。   想也知道,肯定是昨晚没熬多久,被许淮颂抱进来的。   她跳下床打开门,看见他还跟昨晚那个姿势一样,在敲键盘。   “许淮颂你真是不要命啦!”她走过去圈住他电脑,“还不睡觉?”   他抬起头:“昨晚睡过一会儿了。”   “真的?”   “真的,在你床上,你抱着我不撒手。”   阮喻扭头回到卧室,扒着被子埋头一阵狂嗅。   许淮颂跟进来,笑着说:“好了,骗你的,我现在睡。”   她回头咬咬牙瞪他一眼,忍气说:“那干脆吃了早饭再睡。”   阮喻转头去厨房做早饭,许淮颂又跟过去,说:“我打个电话。”   这个也要报备么?她一边拿锅碗瓢盆一边说:“你打啊。”说完又像想起什么,“等等,你给谁打?”   “吕胜蓝,让她帮忙传些资料给我。”   难怪要报备了。   阮喻手一挥:“打。”   许淮颂当着她面拨通电话:“你好,我找吕律。”   阮喻突然回头:“你说什么?”   睿智如许淮颂也愣了愣:“什么什么?”   那边吕胜蓝接上了电话,阮喻示意他先讲,等他挂掉后才问:“你刚才叫她什么?吕吕?”   “……”   许淮颂噎出笑来:“是吕律。”   阮喻“呵呵”一笑,把热好的牛奶和三明治递给他:“我就是觉得这称呼怪好听的,特别指出一下……”   他“嗯”了声,扬着笑意转头去了客厅。   等许淮颂睡下,阮喻就开始在客厅工作,把看过的几幕剧本写好修改意见传给寰视,到傍晚的时候接到回复,邀请她明天参加第二次剧本会议,时间是全天。   她回了接受,看许淮颂睡够了八个钟头,就去房里叫他,结果刚好听见他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被吵醒,开始摸索床头柜。   阮喻帮他拿起来:“没备注,是苏市的号码。”   他还没完全醒神,反应了一会儿才说:“帮我接下。”   阮喻就接通了电话,一耳朵听见对面传来许怀诗的声音:“哥!”   “怀诗啊?你哥睡觉呢,怎么啦?”   那头许怀诗因为惊讶低低“啊”了一声:“是阮姐姐啊?”   阮喻开始笑:“那还有哪个姐姐会接你哥电话?”   “没有啦没有啦!姐姐,你帮我叫下我哥行吗?我人在警局呢。”   “警局?”   许淮颂醒了神坐起来,从阮喻手里接过了电话:“你跟人闹事了?”   “哥,不是我闹事,是我同学打架打进警局了。”   “那你跟去干什么?”   “哎呀,他是因为我跟人打的架!”   许淮颂立刻敏锐想到了什么:“因为你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同班几个男生不晓得在背后说我什么,我同学就把他们一群人都给打了。哎哟,大马路边玩命似的揍,快把我吓死。警察叔叔把我这目击人也给领过来了,不过应该没我什么事。”   “你同学那边,有老师和家长过来处理吗?”   “都在路上了,我就是提前跟你说一声,等会儿老师肯定又要联系我家长,这回你帮我兜着行吗?”   “没你的事,兜什么?”   “哇哥你不知道,这回打架的同学,就是上次跟我一起在琴房被逮的那个,老师又要冤枉我早恋了!上回我解释半天,咱妈还将信将疑的呢,这要是再来……”   许淮颂叹口气:“那你等会儿报我号码。”   “好嘞哥!还有哦,我们期末考结束了,后天开家长会,你说这家长会,要是咱妈来开,不还是要露馅?”   “许怀诗,”许淮颂切齿地说,“你别得寸进尺,我来回四个钟头为了给你开家长会?”   许怀诗开始对着手机狂喊:“姐姐,姐姐你在旁边吗?你看见我哥这精明算计的嘴脸了吗?这种人,你跟他谈谈恋爱就好了,绝对不要嫁哦!”   许淮颂:“……”   他手机音量开得不低,阮喻原本就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忍笑说:“你就去一趟。”   说着跟他比嘴型:李识灿。   很显然,阮喻也想到了,许怀诗那位同学“冲冠一怒”的原因,说不定跟李识灿的新闻有关。   如果学校里起了流言,许淮颂确实该去一趟了解处理情况。   许淮颂“嗯”了声,跟许怀诗说:“具体时间告诉我。”挂下电话,他叹口气,“后天一天都在苏市了,你明天想做点什么?”   阮喻眨了两下眼,听这意思,他好像是正式向她发起了约会邀请?   她吸吸鼻子说:“我明天要去寰视开会。”   许淮颂默了默,过了会儿才说:“那你后天跟我一起去苏市。”   *   阮喻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也粘起人来了,想着后天反正没事,就跟他一起去了苏市一中。   家长会在下午,因为要占用教室,准高三的学生们大多在宿舍休息。   许淮颂先去报告厅听讲话,阮喻就到学生宿舍找许怀诗,看她苦兮兮抱怨自己的手机被妈妈没收了,丝毫不像听见什么风声的样子,稍稍放了心。   大夏天的,阮喻给一寝室的女孩子们带了西瓜。许怀诗招呼几个同学来吃,然后把她拉到一边悄悄说:“姐姐,你这回可救我命了,我以后全靠你罩了,你说的话,在我哥那儿最管用。”   阮喻笑笑,旁敲侧击地问她:“那天后来,你那同学怎么样了?”   “批评教育完就完了呗。”   “受伤了吗?”   “唔,”许怀诗一边啃西瓜一边答,“皮外伤,还好。不过他妈妈看我的眼神,就那种韩剧里——‘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样子。你说我冤不冤呐?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发哪门子疯跟人打架,那几个被打的说是因为我,我怎么就不信呢?”   “你没问他吗?”   许怀诗摇摇头:“问了,他不肯说呀,我看我八成是背了口黑锅。”   阮喻低着头暗暗琢磨,忽然感觉后腰被人戳了一下,但回过头,却看身后几个女孩子都围在一起好端端吃西瓜。   她正奇怪,就见其中一个女孩子冲她挤了挤眼睛,下巴朝门外一努。   阮喻明白过来什么,找了个借口离开,等在了宿舍走廊尽头,过一会儿,果然看那个女孩子朝她走了过来:“姐姐你好,我是怀诗的上铺,怀诗家里是不是知道那个新闻?”   阮喻皱皱眉头:“你也知道?”   她点点头:“怀诗手机被妈妈收了,所以没看微博,班上有几个同学看到了,因为她跟我们说过,她端午在杭市见了大明星,我们就猜到是她了。班上有些流言,不过还没传开,就被我们班一个男同学给……”   “给什么?”   “暴力镇压了……”   行啊。   阮喻笑了笑:“别班人没有议论这件事的吗?”   “应该没有了。那些八卦的,被我们班那男生揍一通就都不敢吱声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赵轶。”   阮喻一听这名字,觉得耳熟,想了想记起来,好像是上回她来一中,在绿茵场上碰见的那个男孩子。   临走的时候,她在他校服兜里塞了一张字条:毕业旅行的时候,跟她表白,一定要跟她表白。   “车失轶?”   “对,车失轶。”   阮喻眨了眨眼,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望向了远处那片绿茵场,一瞬豁然开朗。 第45章   手机被没收的许怀诗百无聊赖,借阮喻的打了两个钟头游戏,看其他家长陆续来接,许淮颂却还没出现,有点着急地问:“我哥是不是被老师留下来了?”   阮喻猜许淮颂是去联系何副校长,了解流言的事了,安抚她说:“没事的,你不放心就拿我手机给他发个消息。”   许怀诗晃晃手里的手机,确认道:“那我开你微信啦?”   “开,又没秘密,记得跟你哥说是你就行。”   “要不说是我,他会不会宝贝甜心一顿叫?”许怀诗说完,不等阮喻有反应,自顾自抖了一下,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咦……好肉麻,我不要吃狗粮。”   阮喻哭笑不得。   许淮颂哪儿这么叫过她啊。   看许怀诗打完字不久,手机连着震动了两下,她问:“他回什么了?”   许怀诗看了眼屏幕,顿了一顿,说:“哦,他说还得有一会儿,叫我们无聊的话,可以去学校里逛逛透透气。”   “你想去吗?”   “去呗,坐一下午,闷死我了!”   两人于是一起出了宿舍楼,这时候已经接近傍晚,逛了一圈也没觉得热,路过艺术馆的时候,许怀诗像想起什么似的,拉着阮喻往上走。   阮喻问她:“怎么了?”   “给你看样东西,”她神秘兮兮地带她到了301琴房,打开门指着钢琴说,“在那后面。”   阮喻失笑:“那后面是我写给你哥的情书啊。”   许怀诗摇摇头:“你再去看看嘛!”   她只好钻到钢琴后边看,这一眼,就见墙上原来那行字母下面,多了一行拿涂改液写的字母:XHSYXHRY。   ——许淮颂也喜欢阮喻。   和上面那行发黄陈旧的字迹相比,它是崭新的。   是谁写的不言而喻。   阮喻傻蹲着看了会儿,笑着起身回头说:“你哥他好幼稚啊。”   话音刚落,却看原本在身后的许怀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脸瞬间黑下来的,她的哥哥。   阮喻一骇:“哎吓死我了,你怎么来了……”   许淮颂咬了咬牙,默了默才说:“我要不来,能听到你这么真心地评价我?”   她“呵呵”一笑,企图蒙混过关:“怀诗呢?”   “去教室拿书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你逛学校能不来这儿吗?”   哎?他这是什么笃定的态度?她本来还真没打算来。故地重游什么的,那是失意的人才做的事。   热恋中的人不怀旧,因为现在就很好。   “你可别冤枉我了,是怀诗拉我来……”她说到这里,恍惚间明白过来什么,怀疑地看了看他,拿出手机查微信聊天记录。   软玉:「哥你那边什么时候结束啊?我借了姐姐的手机给你发消息。」   许淮颂:「快了,你找个借口约她到301琴房,叫她看钢琴后面,然后把我这条记录删掉,只留下一条。」   许淮颂:「还得有一会儿,你们无聊的话,就去学校里逛逛透透气。」   阮喻抱着肚子笑倒在钢琴边:“我看说你幼稚都是抬举你呢!”   许淮颂上前拿过她的手机一看,一阵气噎。   在他理想的设计中,事情的发展应该是:阮喻在看到那行字后热泪盈眶,然后他适时出现,朝她张开双臂,等她扑进自己怀里。   接着,他把她环在这张琴椅前亲,跟她说——我想在这儿补你一个早恋。   全套发展下来,就是一个完美的,富有告别过去,承前启后含义的恋爱仪式。   但现实是,阮喻一直靠在钢琴边笑,一边说:“哎笑得我肚子好痛……”   许淮颂站在原地静静平复胸腔里乱窜的气息。   阮喻终于抹着笑出的眼泪停下,见他脸色难看得像能挤出墨汁来,上前挽住他胳膊说:“好了好了,我看到那行字了,我很感动,真的。”   她还不如不加这一句。   许淮颂低头瞥瞥她:“你知道现在涂改液很难买吗?”   阮喻又想笑了,努力憋住了说:“那我给你辛苦费。”   或许是不甘心精心设计的剧本就这样付诸东流,他说:“辛苦费就不用了,在这儿补我一个早恋。”   阮喻一愣:“这怎么补啊?”   许淮颂低头盯住了她的唇瓣:“你说呢?”   她滞了滞,松开他的胳膊,离他远了一点,挠挠头:“啊……我说什么?”   他不说话,上前一步逼近她。   阮喻低咳一声,接着退,一步退到没盖琴盖的钢琴边,掌缘摁上琴键的高音区,发出清脆一声响。   她结巴着说:“这……这是学校呢……”   许淮颂笑了笑,最终走回了原剧本,拿起她一双手,让它们圈住自己的腰,然后说:“还是我补给你。”   说着,手撑着琴沿慢慢低下头去,凑近了她的唇。   夕阳从窗子外照入,暖色调的光充斥着整间琴房。   阮喻总觉得,这个氛围里的这个吻,可能有着跟之前不一样的味道,要把她带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因为紧张,她睫毛不停打颤,圈在他腰后的手紧紧攥着他西装的衣摆,把它攥得皱皱巴巴。   然后,就在许淮颂要吻到她的一瞬,一个青涩的男声在门外走廊响起:“许怀诗你扒着门干嘛呢,做贼啊?”   “……”   两人顿住,齐齐偏头看门。   扒着门上小窗口的许怀诗一溜烟就跑,一路急喊:“啊呀呀赵轶你真是我克星我要被我哥打死啦!”   *   事实证明,不是所有的精心设计都能马到成功。   打死妹妹是不能的,但许淮颂的眼神已经足够具有杀伤力,以至于从学校到家一路,许怀诗都缩在车后座,抱着阮喻所在副驾驶座的靠枕瑟瑟发抖。   阮喻缓和气氛,说:“要不要去哪儿吃个晚饭啊?”   许淮颂摇摇头:“车后面有零食,你饿了就先吃点,把她送到家我们就回杭市。”   许怀诗瘪着嘴,小声说:“哥你连一顿饭也不愿意跟我吃了……”   许淮颂从后视镜看她一眼:“我是有事。”   许怀诗不太信地“哦”了声,看他对自己爱答不理,只好跟阮喻聊天:“姐姐你最近干嘛呢,忙吗?”   阮喻点点头:“昨天开了个剧本会议,剧本筹备基本进入正轨了,之后一阵子隔三差五就得去寰视。”   “哇,那你有碰上什么大人物吗?”   “制作人在电影行业还挺有名气的。”   “那出品人呢?”   阮喻摇摇头:“不太了解,两次会议都没碰上,听说姓魏,是寰视的董事。”   “真厉害。”许怀诗一脸崇敬,转而开始拍马屁,“不过姐姐你别累着了,什么洗衣做饭刷碗的,都可以交给我哥的。哥,对?”   许淮颂默了默,张嘴要说什么,又闭上了,直到把许怀诗送回家,才重新开口:“跟你说件事。”   阮喻正解了安全带,从后座拿零食,听见这有点严肃的语气一愣,转回头问:“什么?”   “我今晚要飞美国。”   她低低“啊”一声:“是叔叔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吗?”   “没。”看她拿回零食,许淮颂倾身过去,帮她安全带系上,说,“是计划里的工作,后天有个庭审。”   阮喻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你去就是了。”说完后又隐隐觉得不太对劲,“怎么了,是要去很久吗?”   “之后还有别的案子得忙,需要调查取证的工作没法远距离完成。我从一个月前开始就没有接新案子了,但遗留下来的这些必须做完。”许淮颂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抱歉的意味,“顺利的话,这次大概走两到三个礼拜。接下来半年时间里,可能时不时就要像这样回去十天半个月。”   阮喻点点头。   这么多年的事业,本来就不可能短短两个月不到就摘干净。律师这个行业又有特殊性,不是随手打个辞职报告,跟新人交接一下工作就完了的,手头已经接下的案子,总要一桩桩办好,对委托人负责。   她默了默,笑笑说:“哎呀没关系,两三个礼拜眨眨眼就过去啦,你时不时回去一趟,我还不容易看腻你呢!”   许淮颂噎出个笑来,发动车子。   阮喻过了一会儿又问:“既然早就知道今晚要走,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啊?”   庭审时间确实早就定了,原本许淮颂因为爸爸的事飞去美国后,是打算庭审完了再回来的,只是当时阮喻的状况太差,才卡在中间又折返一趟。   回国当天,他也跟她说过——你不是睡不好?我就是为这事飞回来的。   但阮喻沉浸在确定关系的喜悦里,完全没有因为这句话有所联想。   许淮颂偏头看她一眼:“早告诉你,叫你早早不高兴起来?”   说的也是。   难怪他前几天刻意不倒时差,还特意问她想做点什么,又黏糊糊地把她带来了苏市,刚才还在艺术馆跟她……索吻。   阮喻拆了包薯片,喂一片到他嘴里:“以后有什么工作安排可以早点告诉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会跟你闹不开心的。你要是早说了,我刚才就……”给他亲了。   “就什么?”许淮颂问。   她“呵呵”一笑,摇摇头示意没什么,嚼薯片去了。   两人精神抖擞聊了一路,直到杭市公寓,许淮颂把她送上楼,说:“我不进去了,陈晖五分钟后就来接我去机场。”   “那你自己在机场吃点东西啊。”   许淮颂点点头,站在门口看她进去,帮她阖上家门。   门即将合到底,许淮颂顿住,阮喻也忽然伸手去抓门把手,然后一个推一个拉,一起把这扇门重新打了开来。   阮喻先开口,声音闷闷的:“抱一下……”   有了上次的经历,许淮颂没有在门口做这件事,迈过门槛进了屋。   阮喻抱住他腰,把脑袋埋进他怀里:“在那边好好吃饭。”   许淮颂一手揽着她,一手摸摸她头顶心:“你在车上说了八遍了。”   她抬起头:“那你听进去没啊?”   “嗯。”   “我会算好旧金山时间的,你准时把饭菜照片拍给我。”   许淮颂笑着叹口气:“知道了。”默了默,看她还抱着自己不放,说,“陈晖可能在楼下了。”   阮喻“哦”了一声,松开他,叫他走。   许淮颂摸摸她脸,转头要开门,手扶上门把再次顿住,回过头来。   “怎么了?”阮喻问。   “我可以……”许淮颂犹豫着滚了一下喉结,“吻完你再走吗?” 第46章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阮喻整个人是石化的。   身体石化了,内心却狼奔虎啸,巨浪滔天。——这种问题为什么要问?这叫人怎么答呢?直接来不行吗?   她张张嘴,合上,又张张嘴,重复了三次后,心一横闭上了眼睛,一脸的视死如归。   然后听见许淮颂笑了一声。   阮喻被气噎,睁开眼来:“你什么意……”   话到这里被堵死。   因为许淮颂吻了下来。   这一来猝不及防,她吓得下意识咬紧了牙关,与此同时,明显察觉到他的停顿。   他停下了原本预谋的动作,退开一些,转而拿手掌托扶住她的后脑勺,拇指抚上她的耳廓,一遍遍慢慢摩挲。   像是诱哄,又像是安慰。   一阵过电般的软意瞬间袭倒了阮喻,让她乖乖仰起头闭上眼,松开了齿关。   许淮颂再次吻下来的时候,就没有遇见阻碍了。   而他的入侵就像春风过境,下了一场绵绵密密的细雨,辗转来去,把茫茫草色描绘得尽致淋漓。   让人想要溺死在这样湿热的温柔里。   分开的时候,他依旧充满仪式感地在她唇上流连了一下,轻轻一点。   阮喻睁开眼,迷迷蒙蒙的眼底一层水汽。   许淮颂看着她的眼睛,声色喑哑地说:“我走了。”   她点点头目送他离开,门“啪嗒”一下阖上的一刹,浑身一软,反身倚上门板。   一门之隔外,许淮颂背靠门板,食指触上下唇,笑了一下。   *   十几个小时的失联时间,两人谁都没从这个吻里彻底回过神来。   直到第二天中午,心不在焉改着剧本的阮喻收到了许淮颂的消息:「落地了,两小时后可以视频。」   顺带还附上了飞机餐被吃干净的照片。   阮喻回个“好”字,算好时间,一个钟头后去厨房做午饭,还没做完就听客厅电脑传来微信语音邀请的声音。   她举着锅铲匆匆跑出去,看是许淮颂,接通后喘着气跟那头说:“不是说两小时后嘛!”   视频背景是车后座,许淮颂显然还没到家,说:“刚才接到电话,等会儿要去律所开个临时会议,只有车上的时间了。”看阮喻的锅铲上还沾着酱汁,他又问,“在做饭?”   她点点头,把锅铲放到一边干净的碟子里,坐下来说:“刚焖了几只鸡翅,在收汁呢。”   许淮颂透过电脑看了眼厨房的方向:“看着点时间,别焦了。”   短暂的分离刺激了人的情话细胞,阮喻几乎脱口而出:“焦了就焦了嘛,几只鸡翅还能比你要紧吗?”   许淮颂明明很受用,却因为司机在前面,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只是稍稍牵了牵嘴角,说:“真要烧干了,可能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什么意思?”   “你看头顶。”   阮喻抬头望天花板,看见上面安了个白色的烟雾报警器,感叹说:“我住了这么久居然都没注意。”   “我跟房东确认过小区的安保系统和消防系统,这个烟雾报警器一旦触发,你们整栋楼的警报都会响。”   阮喻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丢不起这个人,赶紧拿着锅铲起身:“我还是先去照顾照顾我的鸡翅。”   许淮颂笑着看她冲进厨房,随后听见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点开来看,发现是许怀诗的消息:「哥,我看见新闻了……」   许淮颂知道纸包不住火,之前不想在事情没解决的时候影响她功课,现在外界的消息被压下来,学校里又有个“恶霸”护着她,倒也无关紧要了。   他回:「嗯。」   接下来是一长串许怀诗的消息。   诗精病:「你们就爱把我当小孩,这种事有什么好瞒我的嘛!」   诗精病:「不过哥,你这次真的让我有点感动……」   诗精病:「不行,我不能再瞒你了,我一定要把这个重大敌情告诉你!哥,你知道那天,我和识灿哥哥为什么会被拍吗?」   许淮颂:「?」   诗精病:「送我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打电话联系朋友,担心姐姐出事。其实那天我发现酒店门口不对劲了,问了他一句,但他听都没听到,我还以为是我少见多怪呢。」   许淮颂沉默着没有回复。   诗精病:「他好像喜欢姐姐哦。」   诗精病:「哥你别太担心,虽然情敌确实有点强大,但至少你目前还是正牌男友啊!」   “……”会不会说话了。   阮喻很快盛了一盘鸡翅出来和一碗米饭出来,许淮颂搁下手机,没再理会妹妹,对镜头说:“吃。”   “我吃饭,你干嘛呢?”   “看你吃。”   阮喻刚要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却发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力道有点重。   她的脸差点对着镜头烧起来,赶紧埋头扒饭。   许淮颂把手肘撑在车窗边沿,叹了口气。   食髓知味,他后悔提前行使那个吻的权利了。   *   许淮颂接连一阵忙案子,跟同样忙着改剧本的阮喻见缝插针地视频,白天黑夜,两人都跟打仗似的。   小半个月后,阮喻再次受邀到寰视开剧本会议,刚一下楼,碰见个熟人,是住在楼上的孙妙含,穿着一身海蓝色的制服裙,看起来高中生似的。   阮喻跟她打招呼:“大清早去哪呢?”   孙妙含神秘兮兮一笑:“去寰视见大佬。”说完又摇摇头,“不对,是被大佬见。”   阮喻一愣:“试镜不是过了吗?”   “上回过了好几个女孩子,这次是寰视的魏董亲自来给新电影挑角色,能不能定还不好说呢。”   魏董?那不是她电影的出品人?   一个奇异的念头闪过了阮喻脑海,她想了想问:“这身打扮是寰视要求的?”   孙妙含摇摇头:“是我听来的内部消息,说他们正在筹备的新电影是高中校园背景。”   阮喻不可思议地笑了笑。   “怎么了?”孙妙含低头看看自己,“这样不好看吗?”   她摇摇头示意不是,想了想说:“你梳个马尾辫,可能会有奇效。”   孙妙含接受了她的建议,欢欢喜喜梳了个马尾辫“出征”了。   阮喻没有跟她同路。   毕竟如果真像她猜测的那样,孙妙含要去应征她电影的女主角,那两人一起出现在寰视门口,在有心人看来就有那么点微妙了。   她于是特意避开了她,进寰视的时候走了侧门。从出租车下来,刚巧碰见一辆保姆车缓缓驶进去。   阮喻原本没大在意,因为影视公司出现个明星的保姆车实在太寻常了,没想到等她走进大厅,小跑向即将关闭的电梯,却看见李识灿站在里面。   他身边的助理飞快摁了开门键,好让阮喻赶上这部电梯。   李识灿笑着叫了她一声:“学姐。”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在这儿碰见她。   但仔细一想,其实阮喻也不应该意外。   魏董亲自来挑演员,被预选为男主角的李识灿又怎么会不来?   她冲他笑笑,走进电梯,没话找话地说:“这么巧。”   李识灿问:“你几楼?”   “七楼。”   一旁助理抬手摁了数字“7”。   电梯里沉默下来,过了几秒,李识灿说:“我去十九楼跟魏董谈合同,下午如果没别的安排,也会来七楼看看你们的剧本。”   阮喻点点头,可能是因为上回被他撞破了她坐在许淮颂腿上那幕,这么静谧的环境,稍稍有点不自然。   等电梯“叮”一声响停在七楼,她朝他和助理点个头,快步走了出去,结果在拐角处,差点撞上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她及时刹车停步,赶紧道歉:“不好意思。”   一抬头,对上一双鹰隼一样,有那么点骇人的眼睛。   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男人朝她点了下头,唇角一勾:“没关系。”接着与她擦肩而过,进了电梯。   没过多久,阮喻的手机震动起来。   李识灿:「刚才那个是魏董,你注意别跟他靠近。」   阮喻一边往会议室走,一边打字:「靠近?」   李识灿:「就是别和他单独相处的意思。你不是明星,跟他不存在太多利害关系,能避就避,不能避也要提高警惕。我这么讲,你明白?」   他的用词比较含蓄,但阮喻听懂了,回说:「嗯,我知道了。」然后转头进了会议室。 第47章   这会一开就到下午一点。一点半的时候,剧创人员才在会议室吃上了盒饭。   一份盒饭,四菜一汤一甜品,都是制作精细的高级料理,属于盒饭中的精英配置。听说是魏董来了,请大家吃的。   会议室里一阵感慨,都在夸这个出品人出手大方。   可能是事前得了李识灿的提醒,以及第一眼就被那位魏董的眼神骇到,阮喻没太参与她们话题,一边揉着发酸的颈椎,一边埋头吃。   快吃完的时候,听见手机震了一下。   以为是许淮颂加完班回到家了,她立刻掏出手机看,却发现是李识灿的消息:「你还在七楼吗?」   她答了个“在”字就没再得到回复,过一会儿,看见制作人郑姗的秘书拎着满手的奶茶来了,说是请全体剧创人员喝的。   一群人又谢起制作人,只有阮喻拿出手机发了个消息给李识灿:「谢谢,破费了。」   李识灿回:「客气什么。」   又说:「魏董跟几个导演上午看了一批新人女演员,等会儿要来你们会议室,叫你们也参考参考意见。」   软玉:「怎么个参考法?」   李识灿:「抽剧本念两句台词,也就是作作秀的表面功夫,唬唬新人而已,最后要定谁,不看这些。」   联想到孙妙含,阮喻问:「你在十九楼有看见一个叫孙妙含的女孩子吗?」   李识灿:「没注意,我在休息室吹了一上午空调。」   阮喻没有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身为一个大明星要亲自来谈合同,为什么他在十九楼闲得吹空调也不去忙别的事。   她攥着手机默了默,继续问他:「我跟那个女孩子认识,等会儿大庭广众打了照面会不会不太好?我不太懂娱乐圈的规矩。」   阮喻知道自己对选角一事不具备话语权,但那些纯新的候选人们说不定有所遐想。在这种选角的关键时刻,万一孙妙含跟她打了照面,结果被选中了,日后难保不会被人非议靠后台。   这种冤枉亏,还是不吃的好。   李识灿回:「那你去洗手间或者茶水间避一避,他们下来的时候,我跟你说。」   得了“情报”,阮喻就在十九楼下来人的时候,拿上杯子去了七楼走廊尽头的茶水间,刚好在这时候接到了许淮颂的消息:「我到家了。开完会了吗?」   阮喻把杯子搁上台面上的咖啡机,打字回:「还有下半场,现在在茶水间休息呢。」   刚发送出去,就接到许淮颂的视频邀请。   她转身走到门口,探头往会议室方向一看,发现那边演员到了,正人挤人热闹着,而走廊里又没别人,于是轻轻关上茶水间的门,接通了视频,举着手机抱怨:“开会开得我颈椎好疼。”   那边许淮颂正在脱西装外套。旧金山的夏天夜里只有十几度,到家才能穿单衣。   他笑了笑说:“等我回来。”   “回来干嘛?”   “上门按摩推拿。”   听着这接地气的用词,阮喻“嗤”一声笑,一边揉脖子一边说:“等你回来还有什么用,我还是自己写写‘粪’字。”   说着开始做上下左右扭脖子运动。   结果不知牵到哪根筋,发出“哎哟”一声痛呼。   “怎么了?”许淮颂的语气紧张起来。   “扭疼了……”   阮喻刚苦着脸说完这句,忽然听见身后“啪嗒”一下响,门被一把打开。   她诧异回头,看见目瞪口呆的李识灿僵着个身体站在那里,和她高举的手机里,一样微微愣神的许淮颂打了个跨洋照面。   一场明明很安静,却惊天动地的国际会晤。   怎么又被撞破了这种羞羞的事情……   阮喻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尴尬起来,举着手机的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这两个人,谁来救救她?   可是谁也没救她,两人对望着不说话,像望出了什么珍贵无比的革命友情。   她只能保持着这个动作“呵呵”一笑,跟李识灿说:“不好意思啊,我占了茶水间,你要用吗?”   他回过神,摇摇头解释:“不用,在附近听见动静,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才来的……”   这能出什么事?阮喻一愣之下,联想到他之前关于魏董的提醒,再想想刚才自己的呼痛声,以及这边紧闭的茶水间门,明白过来。   刚要说点什么,李识灿已经朝手机屏幕里的许淮颂点了点头:“打扰了。”说完退了出去,把门带上。   阮喻回过头,摆正手机,看许淮颂。   他的脸色谈不上难看,但也绝对不美丽。   他没有提刚才的插曲,默了默说:“我下礼拜五回来,晚上到你那里。”   *   这才礼拜一,到下礼拜五其实有近半个月。不过阮喻忙着剧本的事,倒也没觉得时间过得多慢。   转眼入了八月。礼拜五晚上九点,她从寰视开完又一次剧本会议,因为没赶上末班公交车,只好打车回家。   许淮颂刚好在这时候打来电话,说他下了高架,再有一个小时就到,听说她一个人上了出租车,叫她别挂电话。   两人连了一路的麦,半个小时后,阮喻下车,手机只剩了百分之五的电量。   她跟那头许淮颂说:“等会儿就见面,不跟你腻歪啦,我要进公寓大楼了,你可以安心开车了。”   许淮颂“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阮喻拐进公寓大厅,看电梯门恰好要阖上,走快几步赶上去摁了一下上行键,正准备跟里面的人说句“不好意思麻烦了”,刚一张嘴忽然愣住。   电梯里站着一男一女,是她认识的人。   寰视的董事魏进和孙妙含。   孙妙含看见她,一下瞪大了眼睛,神情看上去有些惊恐。   魏进却好像并没有认出她,背靠扶手,一手揽着孙妙含的腰,一手抚唇,微眯着眼,姿态闲适。   阮喻在那么一顿过后,攥着包僵硬地走了进去,默默站在了电梯角落,也装作没有认出两人。   狭小的空间内,气氛凝固得让人窒息。   或者只是阮喻一个人这样觉得而已。因为她从余光里,发现魏进侧着头,把鼻尖搁在孙妙含头顶嗅着香,好像完全不在意这里还有旁人的存在。   直到“叮”一声响,电梯停在了孙妙含所在的十五楼,阮喻才意识到,住在十二楼的她根本忘了按楼层。   魏进揽着人走了出去。   阮喻抬手刚按了“12”键,忽然看见走得手僵脚硬的孙妙含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四目相接不过一瞬,电梯门自动缓缓阖上,下行到了十二层。   阮喻走出电梯,摸索着包里的钥匙,抖着手开了家门。   黑暗中,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刚才孙妙含看她的那一眼。   如果她判断得没错,楼道里亮起的感应灯照出的,那一眼的意思——应该是恐惧,还有求救。   她魂不守舍打开了客厅的灯,背抵家门呆站了很久,拿出手机拨通了李识灿的电话,微微发颤地“喂”了一声。   那头李识灿立刻意识到她声音不对劲,说:“怎么了学姐?”   “你上次说,叫我离魏董远一点,具体是因为什么?”   李识灿默了默:“你出什么事了吗?”   “没,不是我……”阮喻喉咙发干地吞咽了一下,“你能不能跟我细讲一下,是因为潜规则,还是别的什么?”   “不止是潜规则,你情我愿的潜规则在圈子里太寻常了。我听过一些传言,说他有点暴力倾向……”李识灿说到这里似乎有点难以启齿,“那方面的,大概是……性癖。”   阮喻一哽。   “听说以前玩废过一个女艺人,但对方家底薄,家人没能力追究,靠钱压了下来。”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你到底怎么了?有事跟我说。”   “我……我看见魏董进了孙妙含家,她好像不是自愿的……”   李识灿沉默下来,过了会儿说:“这事你别管,也管不了。”   “你有没有什么……”   “我没有办法。”李识灿叹了口气,“学姐,我能冲进你在的茶水间,但不可能为了不认识的女艺人去蹚这种浑水。那种不好的事只是个例,大概率不会发生什么的,你就当没看到,行吗?”   他刚说到这里,阮喻的手机就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但该听的内容都已经听到。   阮喻攥着手,指甲一点点嵌进肉里,眼前一遍又一遍不断掠过孙妙含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像一个溺死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李识灿说他没有办法。   而许淮颂还要近二十分钟才能到。别说他可能也没有合适的立场与办法,到时候一切木已成舟了,还有什么用?   阮喻闭了闭眼。   当没看到。   能当没看到吗?   她咬了咬牙,再睁开眼的时候,目光无意落向了天花板上那个白色的烟雾报警器。   阮喻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瞬。   她记得,前阵子跟许淮颂视频的时候,他跟她提起过,说一旦这个报警器被触发,她所在整栋楼的警报都会响。   默了半分钟,阮喻转头冲进了厨房。 第48章   七分钟后,楼道警报作响,刺耳的打铃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开关门响动,把整栋楼从静谧中惊醒。   楼道里传来居民的喊话:“着火了吗?哪儿着火了?”   “快跑下去,别坐电梯!”   “走安全通道,这里来!”   安全通道震起纷杂的脚步声。   整栋楼里,唯一没有动作的阮喻站在客厅餐桌上,对烟雾报警器举着一口冒浓烟的锅,掩嘴咳嗽飙泪。   一分钟后,她所在1201室的门禁对讲机响了起来。   阮喻心脏狂跳,看一眼对讲机的方向,在心里暗暗计数。   不能让警报响太久,闹大了可能引来消防车,影响邻居休息事小,谎报火警造成消防资源浪费就是罪过了。   她在心里默数了三十个数,刚打算盖上锅盖,灭了这滚烫的浓烟,头顶喷淋却忽然启动,浇下大水来。   阮喻被淋了个当头,愣了几个数才跳下桌子,跑过去接通对讲机。   一个语速飞快的男声从对讲机里传了出来:“这里是消防控制室!请问楼上是否有火情?”   阮喻咳得差点讲不出话,哑着声模模糊糊说:“我的菜烧糊了……”   那头的人似乎松了口气,转头跟人说:“关闭警报!通知居民!1201室的喷淋系统开了,快手动关阀!”   整栋楼瞬间恢复平静,除了阮喻所在客厅的喷淋系统还在运作,不过短短一分钟不到就水漫金山。   喷淋系统的关闭没那么快,阮喻抢救了笔记本电脑,正是淋得浑身湿透的时候,听见家门被敲响。   准确地说,是砸。   她踩着积水跑去开门,以为是物业来了人,摁下门把手就飞快说:“对不起对不……”   结果看见许淮颂站在门口。   他的衬衫松了两颗扣子,额发全粘在一块,看见她安然无恙,闭了闭眼,把手撑上门框,扶着边沿喘粗气。   阮喻心头一震,一刹失去了言语能力。   两人还没来得及对上话,两名物业人员就赶到了。一名进了阮喻家处理喷淋系统,另一名在门口询问详情。   阮喻着急地问:“请问这栋楼的居民都疏散下楼了吗?”   物业人员严肃地点点头:“请阮女士跟我说明一下情况,我们必须给现在身在楼下的居民一个合理的交代。”   她有点紧张,支支吾吾说:“对不起,我在家做菜,锅起火了……”   物业往门里边望了一眼,疑惑问:“厨房起烟确实可能触发烟雾报警器,但喷淋系统只有在高温情况下才会启动,您确定您只是在做菜吗?”   阮喻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我把起火的锅拿到了客厅,所以……”她说着朝物业人员鞠了一躬,“真的很对不起,我愿意全权负责这件事,下楼去道歉,必要的话给大家支付赔偿金。”   许淮颂皱皱眉头,拦在她身前,跟她说:“你去擦擦,披件衣服,好好待在这里,我来处理。”说着转头跟物业下了楼。   十分钟后,物业紧急修复了喷淋系统,跟阮喻预约了后续维修时间后离开。   看许淮颂还没回来,她把自动关机的手机拿进干燥的卧室充电,打算联络他,但一拨通号码,发现他也没电关机了,于是披上衣服关上家门出去。   在门口刚好碰见隔壁房东一家坐电梯上了楼。   慈眉善目的房东太太上前来,笑着说:“幸好不是火灾,没事,楼里的警报以前也这样响过,大家就当锻炼身体,做个消防演习,万一真发生意外,那不是熟门熟路,逃生得更快了吗?”   知道这是在安慰她,阮喻感激地点点头:“给你们添麻烦了。”   房东太太摇摇头示意没关系,问:“楼下那个是你男朋友?”   “嗯。”   “很不错的小伙子。”她笑了笑,“我们疏散逃生的时候,他一个人逆着人流往上跑,被拦也不听,只说——‘我女朋友还在上面’。”   阮喻鼻子一酸,原本就因为迷了烟而发红的眼瞬间湿漉得更厉害。   等房东一家回了房,她走到走廊窗口往下望,隐约看见底下还剩零星几个居民,可能是不肯轻易了事,缠着物业讨说法。   路灯下,许淮颂似乎在向他们道歉,跟人一个一个鞠躬,九十度到底。   阮喻回头跑进电梯。刚到了一楼,就看许淮颂从外面回来了。   没来得及顾这里是公共场合,她一下抱住了他,把头埋进他怀里:“叫你受委屈了。”   许淮颂摸摸她后脑勺,低头笑笑:“委屈什么?不是真火灾,有道歉的机会,不好吗?”   阮喻吸吸鼻子,把他抱得更紧。   忽然听见一个女声从他背后方向传来:“对不起……”   是孙妙含的声音。   阮喻迅速松开许淮颂,转头看她,见她眼眶是红的,头发也乱糟糟,上前问:“没事?”   她摇摇头,眼泪啪嗒啪嗒开始往下掉。   阮喻拍拍她的肩示意安慰,问:“他人呢?”   “走了……”孙妙含一边抽噎一边答,“警报响的时候,我趁乱跟邻居一起跑下楼,看见他开车走了。”   阮喻“嗯”了声,想了想,扭头跟许淮颂说:“我先送她上楼。”   考虑到有个大男人在,不方便询问孙妙含太多细节,阮喻等进了她家才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话一问完,就看她家客厅一团乱,翻倒的落地灯,打碎的玻璃杯,扯散的枕芯……   这哪里是潜规则。   这根本就是强奸未遂。   阮喻窒息了一瞬,感觉胸腔里一阵堵。   她甚至没有了问清过程的勇气。   孙妙含抹抹眼泪说:“他是寰视的高层,之前看了我的表演,说很欣赏我的演技,有意捧我做女主角。今天晚上,他带我去跟一个导演吃饭,结束以后说送我回家……”   “我真蠢,连这种话也听不懂,以为送我回家就是送我回家而已,等进了电梯,他开始动手动脚,我才……”   她说到这里没再往下,也许是不愿回想或者难以启齿,垂下眼弯腰拿起扫帚,开始清扫碎玻璃。   阮喻跟着蹲下来,帮她扶起落地灯,问:“今晚躲过去了,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   许淮颂进家门后也开始打扫。   客厅到处是积水,家具湿了一大半,要弄干也是个大工程。   他正拿了块吸水毛巾擦沙发,忽然听见卧室传来震动声,进去一看,发现是阮喻正在充电的手机在响,屏幕显示李识灿来电。   他默了默,没有去接,很快却又听第二通电话再次响起。   接连三通响过以后,他不得不选择了接听,刚拿起手机,就听那头李识灿喘着粗气说:“终于接电话了,你要吓死我是吗……”   许淮颂一声“喂”噎在了嘴边。   听这边没反应,李识灿急急说:“你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到你家楼下了。”   许淮颂终于答话:“她已经没事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死寂。   足足十秒后,身在一楼电梯门前的李识灿才干笑了一声,确认道:“许律师?”   “嗯。”   “没事了就好,她刚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到一半断了,我不放心,所以……”   “嗯。”   “那我就回去了。”   “嗯。”   电话挂断,许淮颂轻轻放下了手机。   不需要查看通话记录,不需要多问。   事发当时,阮喻手机电量不足,最后一通电话的联络人不是他,而是李识灿。   许淮颂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十七个未接来电,脑海里同时放映出那天李识灿以为她出事,冲进茶水间的画面。   整整十分钟,他站在一片昏暗的卧室里一动不动。   直到家门啪嗒一声被打开,阮喻在客厅叫他:“淮颂?”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答出声音。   “你在房间里吗?”阮喻穿上拖鞋踩着积水疑惑着往里走,一推开卧室的门,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就被一股力道扯了过去,背抵上墙。   昏暗里,熟悉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许淮颂的唇落了下来。   她吓了一跳,想问“怎么了”,嘴一张恰好被他误会了意图。   许淮颂交缠了上来,迅猛的,直接的,不留余地的,像要把她拆骨入腹一样侵蚀她。   他把她死死压在墙上,跟她严密贴合,一丝缝隙不剩。   阮喻被动地接受着这个吻,脑袋里一阵又一阵泛起浪潮,迷迷糊糊里感觉到他在颤抖。   他在这样强烈的攻势下颤抖。   明明是一个侵略者,却在害怕恐慌着什么,似乎想要从这样的亲密里得到一个安全的信号。   阮喻渐渐喘不上气,抬起手来推他。   但许淮颂这次却没有停下。   他吞咽着她,滚烫的手掌开始在她腰后游移,像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口子却迟迟不得其法。   他放过了她的唇,辗转把吻落上她耳后,与此同时,右手从她衣摆探入,上移。   阮喻浑身一颤:“淮颂,淮颂你怎么了……”   许淮颂执拗地动作着,直到那颗顽固的纽扣彻底缴械投降,阮喻吓了一跳,去夺他的手。   他顿住动作,瞬间静止成一座雕像。 第49章   沉默的房间里,所有的热烈刹那灰飞烟灭,只剩彼此的喘息还交织在一起,和客厅滴滴答答的水声遥相呼应。   许淮颂静止片刻后,松开手退后了一步。   失去倚靠的阮喻膝盖一软,差点贴着墙滑下去,被他扶了一把才站稳。   阮喻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失控,但这短短一分多钟的亲密,让她领悟到——现在已经不是八年前了。   已经不是牵着手压压马路,就把彼此拥有到极致的年纪。   或许早在之前,他离开当夜的那个吻开始,这种属于成人世界的情愫就已经起了头。   可是两人分离近一月,肢体的感受被迫冷却,所以初初再见,阮喻一下没适应过来,在这样突如其来的进攻里下意识叫了停。   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紧张,以及体内涌上来的,一丝迟到的异样酥麻。   她一张脸涨得通红,视线变得飘忽不定,最后垂眼盯住了自己的鼻尖。   许淮颂落下来的目光和她背后松开的排扣,让她无所适从。   就在阮喻犹豫要不要伸手去扣的时候,却看他先动了,抬手绕到她后背。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叫她瑟缩了一下,但动作却是细致的。   与刚才的狂风骤雨不同,他隔着她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寻找到她的排扣,捏住两头,轻轻摩挲辨认形状,像打算把它们重新扣回去。   在此之前,阮喻从来没想过,这种情况下,男方竟然不是匆匆掉头走进浴室去“冷静”,而是耐心地收拾留下来的“烂摊子”。   笨拙又温柔。   像是接到了一记重锤,阮喻的心变得又酸又软。   想到她刚才的举动一定触伤了许淮颂,在他还在费劲与扣子作战的时候,她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许淮颂动作一顿,低头看她。   阮喻小声咕哝:“这样扣不上的……”   许淮颂的手还捏着排扣没松:“什么?”   “可以……”她把头埋在他胸前,声音闷在他衬衫里,模模糊糊地说,“可以伸进去扣……”   许淮颂的喉结滚了滚,“嗯”了一声,重新探入她衣摆,一路绕开她光滑的皮肤,企图一针见血地找准排扣。   但并不容易。似乎是因为怕再次亲密接触,引起她的拒绝,他迟迟没有下手。   在这样让人窒息的沉默里,阮喻心脏狂跳,咬咬牙说:“也可以碰我的……”   许淮颂又吞咽了一次,默了默“嗯”一声,下手去摸索。   再次肌肤相贴的一瞬,两人同时打了个战栗。   许淮颂把扣子扣回,退出来,没有对刚才的行为作解释,低头说:“你先洗个澡,我打扫客厅,时间久了会漏水到楼下。”   阮喻点点头,转头去了。   再出来的时候,就看一片狼藉的客厅已经恢复整洁。   许淮颂拿着吹风机,在吹她放在茶几上的,一叠作了很多文字批注的稿件。   看她湿着头发出来,他摁掉吹风机,把它拿在手里晃了晃。   阮喻走过去,刚要接过吹风机,忽然看他手一缩,说:“坐着。”   她坐上了椅子,仰头说:“你帮我吹吗?”   许淮颂“嗯”了声,右手打开吹风机,调到中温,左手揉上她的头发,一缕一缕把它们理顺。   阮喻像曾经被他伺候的猫,舒服地眯起眼,歪着脑袋枕着他的手臂。   许淮颂也没觉得妨碍,一声不吭地拨弄她的头发。   等到吹风机聒噪的声音停下,她睁开眼,仰头说:“许淮颂。”   他的情绪看上去依旧不高:“嗯。”   “你真好。”   他的目光微微闪了闪:“可能也有别人很好,只是没有这样对你的机会。”   阮喻皱了皱眉,刚要问他什么意思,却看他放下了吹风机,说:“不早了,去睡。”   她确实很困了,打了个哈欠说:“那你呢?”   “我洗个澡然后也睡。”许淮颂指了下客房,“刚才整好房间了。”   阮喻随他这一指看过去,稍稍愣了愣,看他转头进了浴室,心里隐隐一阵压抑。   她去厨房热了一杯牛奶,在他出来的时候递给他,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在美国发生了什么事吗?”   阮喻问完,不等他答却又已经自我否定。   他是在她去了一趟十五楼以后才不对劲的。那就跟之前的事没有关系。   许淮颂揉揉她头发,笑了笑:“没有,飞机坐累了。”说着拿起牛奶走向客房,“你早点休息。”   阮喻只好转头回了自己的卧室,进了被窝又一阵郁闷,抓着头发眉头紧皱,趟了好一会儿睡不着,她摸索到床头柜上正在充电的手机,指纹解锁。   然后一眼看见十七个未接来电。   李识灿的。   阮喻愣了愣。   看了眼来电时间,又翻了翻通话记录,自顾自低低“啊”了一声。   她从十五楼下来的时候,许淮颂人在她卧室。而李识灿又恰好在那段时间对她进行了夺命连环CALL。   再看这一条通话记录,一切水落石出。   她苦着脸懊恼地叹了口气。   早该想到的。   阮喻干坐了一会儿,觉得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个宁愿写327条短信也不肯说一句“我喜欢你”的男人,她绝对不能妄图他会在这种问题上主动过问。   但如果就这样下去。   他会先憋死自己,然后再把她也憋死。   阮喻一鼓作气下了床,临要打开房门,又顿了顿。   他刚坐了这么久的飞机,又是跟物业处理事情又是打扫客厅的,会不会已经累得睡着了?   她因此放轻了动作,蹑手蹑脚走到客房附近,把耳朵贴上他的门。   听了半天辨不出动静,正犹豫是不是明天再说,半夜不睡的许皮皮忽然来了,在她脚边发出长长一声“喵呜”。   她立刻比个“嘘”,但里面许淮颂已经听见了动静,问了一句:“怎么了?”   她只好清清嗓子说:“我能进来吗?”   得到肯定答复,她摁下了门把手。   许淮颂刚坐起来开了床头灯,正要问话,就看她深呼吸一口,关上门,冲过来跳上了他的床。   他愣了愣:“睡不着?”   阮喻点点头。   “那怎么办?”   她都上他的床了,他说怎么办?   阮喻也是豁出去了,吸了口气说:“你不请我进被窝吗……”   许淮颂挪了一下位置,掀开被子。   阮喻钻进去。   他说:“这样睡得着?”   她点点头躺下去。   这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同床同被窝。但许淮颂抬手关了床头灯后,却与她隔了半臂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   阮喻闷得慌,思忖着怎么开话闸子,过了会儿说:“你知道十五楼出了什么事吗?”   他“嗯”了声:“大概猜到了,你做得很好。”   “那你知道对方是谁吗?”   许淮颂似乎愣了愣,偏过头来:“我认识?”   她摇摇头:“之前没跟你讲过,是我电影的出品人。”   许淮颂沉默下来,在黑暗里皱着她看不见的眉头。   在这之前,他还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已经收尾的见义勇为而已。然而对方是她电影的出品人,那么这件事的后续也许就复杂了。   但阮喻此刻的想法跟他没在一个频道。   她解释说:“上回李识灿之所以冲进茶水间,就是因为当时,我和那个魏董在同一个楼层。他提醒过我,不要跟这个人走太近。所以今天遇到状况,我第一反应就给他打了电话,问他魏董的情况。”   “我想,他跟魏董认识,也许会有办法。不然不会打电话给他的。”   许淮颂搁在被子里的手微微一颤,随即捏紧了拳头,侧过身来面对她:“有这么个危险人物在,怎么没早跟我说?”   他的语气变得强势起来。很显然,这是心结解开了。   阮喻心道一句不容易,撇撇嘴说:“你在美国,告诉你不徒增你烦恼吗?我注意着没跟他接触,你看今天之前,也没出什么事,今天之后,你就在我身边啦。”   许淮颂闭了闭眼,似乎在后怕什么,片刻后,把她拉进怀里:“这种事,以后第一时间让我知道,不管我在美国还是西伯利亚,都要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阮喻低头撞一下他肩膀:“你去美国不够,还要去西伯利亚啊?”   “……”   许淮颂捏起她下巴,摆正她的姿态:“举个例子。跟你说认真的。”   阮喻笑嘻嘻抱住他脖子:“嗯,知道了,那你还难受吗?”   被戳破心事的许淮颂沉默下来。   男人嘛,谁还不要点面子了。发现他没有作出正面应答,阮喻很快转移话题,说:“这客房空调不好用吗?你开了几度,怎么这么热啊?”   但这个话题转移得并不好。   被戳破另一桩心事的许淮颂再次沉默下来。   阮喻要起来找遥控器,被他拉了回去。   许淮颂咬咬牙说:“不用调了,十八度,够低了。”   “那怎么还……”   阮喻问到一半就住了嘴。   还能是为什么呢,再问就蠢了。   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寂静的房间,两颗心脏跳出了一致的频率,像在赛跑。   但谁也没有先脱离彼此的拥抱。   最后,还是许淮颂跑赢了。   阮喻担心地问:“你这个心率,不会猝死?”   “……”   他轻轻敲一下她的脑门:“死不了。”   阮喻“嘶”了一声,感觉到他浑身紧绷,可能很难受,她说:“要不我还是回去睡?”   “你见过兔子进了狼窝还被放出去的?”   “可是狼就干瞪眼,又不下嘴,这不暴殄天物吗?”   许淮颂噎了噎:“别乱说话。”   阮喻愣了愣,然后听见他叹了口气:“狼没带餐具。”   阮喻在这句“没带餐具”的爆炸性威力里,一震到天明,被一阵门铃声吵醒。   她睁开眼,迷迷糊糊推了一下身边的许淮颂,问:“有人在按门铃吗?”   他动了动却睁不开眼,不知昨晚熬到几点才睡着的,皱皱眉头说:“嗯。”   阮喻揉揉眼睛,掀开被子下床,一边说:“大清早会是谁啊?”   许淮颂最后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拦住她:“我去。”   他穿着拖鞋出去,看了看猫眼,然后回头叫她:“十五楼的。”说着拉开了门。   阮喻小跑出来,看见孙妙含顶着个黑眼圈站在门外,看见两人这睡眼惺忪的模样,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打扰你们了。”   阮喻摇摇头示意没事,请她进来:“考虑好了吗?”   昨晚她问她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报案,是继续待在寰视或者离开,孙妙含说得考虑一下。   她进门后也没坐,直说:“考虑好了,姐姐,我没受到实质性伤害,报案肯定没有用的。”   阮喻看了眼许淮颂。   他的眼神告诉她,孙妙含说的没错。   “那之后呢?”   孙妙含垂了垂眼:“我觉得我可能不适合娱乐圈,我不跟寰视签合同了,也不待在杭市了,打算回老家去。”   阮喻默了默,“嗯”一声,面露惋惜。   孙妙含笑了笑:“你也别替我可惜了,那种人做出来的电影,能有什么好名声啊?我不拍说不定还是好事呢。”   阮喻似乎不太理解她这个话:“嗯?”   “昨晚我听见魏董跟导演说,那个ip当初陷入抄袭事件,是他一手炒起来的,之后,他还打算继续拿这些事做料,结合李识灿一起炒作。”   阮喻一愣。什么叫抄袭事件是魏进一手炒起来的?   她呆呆眨了两下眼,看向了同样皱起眉头的许淮颂。 第50章   孙妙含临走之前,阮喻嘱咐她把跟寰视的联系断干净。   她点点头说知道了,出了门又折回来:“姐姐,其实我有点奇怪……”   “嗯?”   “昨晚警报响的时间不长,物业很快就解释清楚了误会,但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匆匆开车走了,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离开了呢?”   阮喻摇摇头示意不清楚,回头看了一眼许淮颂,恰好这时候,听见孙妙含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没多久就红了眼圈,拿着手机说:“姑姑,我真的不想报警……算了,没用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听起来带了点地方口音:“这是什么世道,受欺负还不能报警了?你等着,警察很快到你那边,你跟他们好好说,把那人抓进去吃牢饭!”   挂断电话,孙妙含深吸一口气,憋着泪说:“姐姐,我得先上楼了,我老家的姑姑知道这事气坏了,帮我报了警。”   阮喻拍拍她的肩,目送她进了电梯,转头看许淮颂坐在沙发上捏眉心,走过去问:“情况是不是很复杂?”   “按你昨晚说的,她在电梯监控可见范围内没有反抗,进门之后的事,光凭口供连立案都很难。假设警方介入调查,传唤当事人,结果却无法立案,你觉得事后魏进会怎么做?”   阮喻抿着唇没有说话。   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现实确实如此。   在魏进手里,像孙妙含一样的女孩子一定不是个例,而她们多半都选择了息事宁人,而不是以卵击石。   毕竟魏进这样的人随心所欲惯了,原本根本不会在意这一个两个女孩,就像这次过后,如果孙妙含因为“玩不起”离开,他可能过不多久就会忘了她。   可一旦事情闹大,触怒了他又没法真正拿法律制裁他,局面反而会变得很难收场。   许淮颂闭了闭眼:“你和魏进昨晚打过照面,警方介入后,你势必受到牵连,甚至烟雾报警器的事也可能被捅破。孙妙含可以离开,但你跟寰视的关系被合同绑着,你怎么办?”   人都是有私心的。   身为律师,如果孙妙含决定维权,他可以提供支持。但身为男朋友,他不愿意阮喻卷进这趟浑水。   许淮颂摁了摁太阳穴:“我去十五楼看看情况。”   *   阮喻和许淮颂到十五楼的时候,方臻和另一名警察正在向孙妙含询问情况,门口拴着一条警犬。   一看这场面,阮喻小声问:“怎么还带着警犬来了?”   许淮颂摇头示意不知道。   方臻看见两人诧异了下,另一名警察直接目瞪口呆:“哎,阮女士,许先生,又见面了啊!”   阮喻扶了扶额,也不知这是染了什么毛利小五郎的体质。   看她目光时不时落向那只警犬,他解释:“误会误会,报案人说嫌疑人作案后逃逸,我们以为需要追踪。”   孙妙含露出抱歉的神情:“不好意思,我姑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她说完后,跟两人反映了简单的事情经过。   方臻听完后,又就详情问了一遍阮喻,最后希望确认一下昨晚魏进碰过的物件。   孙妙含走进厨房拿垃圾,出来说:“碎杯子和枕芯都被我收拾了,都在这……”说到这里,门口的警犬忽然狂吠着要朝她扑来。   她吓了一跳,惊叫着丢了垃圾袋。   两名警察赶紧跑过来,一个安抚警犬,一个检查垃圾袋。   方臻戴着手套,低头小心翻找里面的杂物,一边说:“里面有血液吗?”   孙妙含吓得不轻,结结巴巴说:“没,没有啊……!”   警犬还在吠,怎么都停不下来,方臻回头说:“让新新来闻。”   另一名警察把拴狗的链子打开。   这只叫“新新”的警犬立刻扑上来,鼻尖蹭着垃圾袋里的杂物,最后蹭出一截烟头。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   方臻问孙妙含:“这是你抽的烟?”   她惊讶地摇摇头:“不是,我不抽烟,是他……”   许淮颂皱了皱眉,上前来:“孙小姐说,魏先生昨晚听到警报后就匆匆离开了?”   孙妙含点点头,低头看了眼那截烟头,不解地望向阮喻,并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看屋里三个男人同时严肃起来,阮喻也不敢吱声,过了会儿,见方臻把这截烟头装进了证物袋,跟同事说:“拿去毒品鉴定中心。”   孙妙含惊得抽了口冷气。   方臻说:“孙女士对魏先生这方面作风有没有过了解?”   她大睁着眼摇摇头,默了默低声说:“我只记得,昨晚他是一边抽着这支烟,一边……”她说到一半就难以启齿了,求助似的看向在场唯一的女性阮喻。   阮喻接上:“我听一个朋友讲,魏先生在‘那’方面好像有不良癖好……”   “不排除以毒品助兴,寻求生理刺激的可能。”许淮颂面不改色接过话,“方警官,可以的话,我希望警方充分考虑当事人的人身安全问题。我不赞成这个案子从‘性侵’入手直接传唤魏先生。”   方臻点点头:“如果鉴定结果符合猜测,我们会申请秘密调查。”   *   结束这边的谈话,许淮颂让阮喻联系了岑家。   岑荣慎得知他们打算就之前的抄袭旧事再作调查,邀请两人到了公司。   岑家房地产起家,发展到现在,当之无愧的“家大业大”,包括游戏、旅游、电影在内的各行各业都有投资涉及。   两人到的时候,岑荣慎正在开高层会议,忙完才接待了他们。许淮颂开门见山,希望查证当初岑思思购买水军和热搜的记录。   出于抱歉,岑荣慎对这件事一直是全力配合的态度,叫秘书传来相关资料给他,说:“许律师,我确认到的记录只有这一部分,我想应该是不完整的。”   许淮颂看了一遍资料,沉默片刻后答:“岑先生,可能这就是完整的记录了。”   “许律师的意思是?”   “非常抱歉,是我的失误。”   其实早在之前那通录音电话里,岑思思就说明了事实。她说,她只是雇了一小批水军想试试,并不知道为什么一发不可收拾,一路蹿上热搜。   当时他和刘茂都认为这是被告的托词,为尽快恢复阮喻的名誉,急于求成,没作其他设想,因此错放了真正的幕后推手。   从岑氏集团出来后,许淮颂开着车一路无话。   阮喻看看他:“没关系啊,你也说过律师又不是神,现在发现也不晚,倒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魏进这些年犯的事绝对不止一桩两件,但他钻惯了法律的空子,强奸未遂罪和非法持有毒品罪对他来讲都无关痛痒,更不用说购买热搜这种小儿科。”   确实。别说依照阮喻现在跟寰视的关系,不适合把事情闹大。就算提起诉讼,一笔赔偿金对他来讲又算得了什么?   “那就看他继续逍遥法外吗?”   许淮颂摇摇头:“蛇打七寸,我请警方申请秘密调查,就是为了抓他七寸。这样的人底细多半不干净,毒品总有交易来源,如果能够证明不止是非法持有毒品罪,而是非法运输甚至贩卖毒品罪,那么,再大的靠山也压不住他了。”   阮喻点点头。   “只是这样一来,投资人落网,你电影的进程也会受到波及,很可能面临夭折风险。”   “这有什么,为民除害比什么都重要!”   看她一副女英雄的样子,许淮颂笑了笑,过了会儿说:“你之前不是问我,那天跟李识灿去干什么了吗?”   阮喻瞥瞥他:“终于肯说啦?”   “我当时不清楚寰视的全盘打算,但对李识灿当选男主角这件事一直有疑虑:为什么刚好就是他。”   “他频频成为话题人员,我怀疑寰视可能在电影上映前夕挖掘你和他,还有岑思思背后的关系,借机炒热度,所以那天跟他商量了一个预警方案。”   “什么方案啊?”   许淮颂弯了弯嘴角:“按魏进现在的情况看,可能用不上了。”   “所以你不打算说了?”   “嗯。”   阮喻深吸一口气,鼓着嘴说:“那你还不如不提这茬呢!”   恰好红灯时间,许淮颂腾出一只手揉她头发:“我这次在国内能待一个多月,除了跟进警方调查魏进底细以外,主要是办周俊的案子,其他时间都可以陪你。”   阮喻低低“哼”出一声来:“那你的法考呢?今年改革第一年,题型都调整了,刚好被你赶上。”   许淮颂一噎:“我在复习。”   “啧,真可怜,还是别谈恋爱啦,好好刷题,没考过就接不了案子,接不了案子就是无业游民,还得我拿稿费养你呢。”   许淮颂手一移,滑到她脑门前,一个敲板栗的预警动作。   她缩了一下脖子:“哇,律师犯罪啦!”   许淮颂笑出声,改拿拇指在她额前抚了抚。   阮喻拿两只手抓着他一只,放在手心里说:“你刚才说,一个月后又要走?”   “差不多。”   她“哦”了声,放开他,拿出手机悄悄百度:「办护照所需材料及注意事项。」   百度一路,阮喻大致心理有数了,回家后就催着许淮颂复习。   许淮颂被她拖着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一堆宪法、民法、商法、刑法、经济法、国际法不说话。   阮喻饶有兴趣地翻了几本,咕哝:“我都快不认识‘法’字了……要不咱们还是先做套模拟题?”   “哦。”   她翻开一本《法考七十天冲刺卷》,看里面空白一片,问他:“一到十选个数字?”   “七。”   她翻到第七套,把笔递给他,打开手机时钟:“来,第七套第三卷 ,开始,给你计时。”   许淮颂叹口气,开始做题,半小时后,皱着眉头把手伸向了商法书。   阮喻一把拦住他:“哎?你怎么做题还翻书呢,考试了谁给你翻?”   许淮颂底气不太足:“这跟美国的法律体系相差太大了,我还没背过商法。”   “模拟考检测的就是你当下的真实水准,不会就是不会,有什么好逃避的呀。”   许淮颂咬着牙缩回了手,继续做题。   阮喻摸摸他头发:“考过九十分有奖励。”   许淮颂偏头:“奖励什么?”   “考完再说。”   许淮颂垂下眼,决定埋头蒙题。   三短一长选最长,三长一短选最短,两短两长就选B,参差不齐就选C。   做到快结束的时候,阮喻听见他开始频繁咳嗽。   “嗓子不舒服啊?”   “嗯。”   “那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说着站起身来。   许淮颂飞快翻到册子答案区,正找着第七套第三卷 ,忽然听见一声冷冷的——“许同学。”   他顿住动作,抬起眼来。   阮喻拿着个空杯子倚在厨房门边,望着他说:“我就知道是假的,忘了告诉你,我中文系毕业后考过教师资格证,对你这样的作弊份子,心里门清着呢。” 第51章   拿了八十二分的许淮颂被阮喻看着背了一礼拜的法条。   接连七天,每晚睡前活动就是跟她肩碰肩坐在床上,腿上压着一重书山,被她一款款法条抽背过去。   不过最后,一般都以阮喻听得百无聊赖,睡倒在他怀里告终。   一礼拜后的一天,张姐来了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苏市走访调查周俊案。   案子进入起诉阶段已近十天,张玲和陈晖这阵子陆续走访了几位案件中的关键人物,这回去苏市,是对被告人做深入背调。   许淮颂身为周俊少年时代的同窗兼同一片区的邻居,如果参与其中,一定程度上有助提高受访者配合度,搜集到更多利于被告的信息。   所以他没有犹豫,跟张玲询问了出发时间。   阮喻正坐在他旁边改剧本,听了几耳朵,等他挂下电话,凑上去说:“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许淮颂瞥她一眼:“出差还要被你看着背法条?”   她一脸“不识好人心”的嫌弃表情:“苏市那边我不是也熟吗?我是想去帮忙的。”   许淮颂笑笑:“明后天没会议安排?”   阮喻确认了一眼寰视排的会议:“要大大后天呢。”   寰视这段时间的会议频率一般是十天左右一次。自打那晚跟魏进和孙妙含在公寓打照面,她还没去过公司,一直远程修改剧本。   不过知道电影可能要黄掉以后,她的积极性难免受挫,工作效率也下降了很多。   看她闷头改剧本改得兴致缺缺,第二天,许淮颂就捎上她一起去了苏市。   陈晖开车,张玲在副驾驶跟后座的许淮颂汇报:“之前提到,委托人误认为被害人以死报复自己的关键原因,是她生前一个月发布在朋友圈的一张割腕照。我调查了这件事,确认那张照片是被害人从网络平台下载的。也就是说,被害人并没有真正作出偏激行为。”   “针对这一点,检方可能提出疑问:第一,委托人与被害人建立情侣关系一年又三个月,没理由认不出她的手腕。第二,被害人手腕上没有伤痕,怎样在之后一个月里瞒过委托人。”   “但据委托人陈述,他看到照片的第一反应非常慌乱,根本没作仔细辨认,随后照片很快被删除,而被害人的手腕裹了很长一阵子纱布,之后又戴上了手表。他不觉得女友会骗他,确实没验证过这件事。”   阮喻听到这里“嘶”了一声。   “嗯?”许淮颂偏过头。   阮喻想了想说:“我脑补了一下被害人和委托人的心理,不过没什么根据。”   知道她脑洞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大,许淮颂觉得不妨一听,说:“你可以说说看,调查本来就是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的过程。”   “委托人是在与被害人争吵当夜,酒后出轨的;而被害人是在委托人出轨次日清早,发布了割腕照,对?”   “对。”   “那我想,也许被害人在发布照片前,就知道委托人出轨了,或者更准确地说,就是因为知道了委托人出轨,她才发布了照片,企图用愧疚来绑住他,假造了割腕事件。”   “原本过后,她与委托人和好如初,以为这个方法奏效了,但那天在车里却再次看到他跟一夜情对象的来往记录,所以当场崩溃。”   “而委托人出于出轨的愧疚心理,很可能潜意识一直不愿意直面被害人的那道伤疤,所以没有主动验证,或者即便是有,也被被害人掩饰了过去。”   张玲默了默说:“但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些推断?”   这个阮喻就不知道了。她是言情作者,从恋爱心理角度脑补出这么个结果,可以说合情合理,找证据却是律师的专长。   许淮颂想了想说:“被害人生前有没有关系密切的女性朋友?”   “有两名大学室友。”   他点点头:“到苏市后,张姐去联系这两个人,我和小陈按原计划,到委托人居住地附近走访。”   *   阮喻跟着许淮颂一起到了周俊家附近。   周俊原先的住址跟阮喻家和许淮颂外婆家在同一片,那块拆迁后,就搬到了这里的简易安置房。   因为安置房在乡下一带,交通不便,阮许两家当初都没要,改拿了补偿金。   陈晖拎着公文包,拿了张计划表忙前忙后,在两人前面带路。   一整天下来,三人一起走访了五户人家。   第六位调查对象是周俊与被害人的一位共同好友,家里条件一般,在菜市场工作。三人到对方家的时候是傍晚,听他妻子说他还在卖鱼,没回家。打了好几个电话又没见接,估计是菜市场太吵了没听到。   许淮颂低头看了一眼腕表。   因为是最后一户了,阮喻猜他不想拖得太晚,提议说:“那我们去趟菜市场好啦。”   她一个女孩子都不嫌累,许淮颂和陈晖当然也没意见,开车到了菜市场。   两个男人西装革履,跟菜市场杀鱼宰肉的氛围格格不入,下车后后齐齐顿在门口,一时不知怎么入脚。   还是经常买菜下厨的阮喻熟门熟路,往里望了一眼,指着一排河鲜水产说:“应该在那儿。”说着带两人穿过一排肉区。   刚要走过肉摊的时候,三人脚下咕噜噜滚来一个空饮料瓶。   许淮颂拉了一把阮喻,叫她“小心”,话音刚落,就看一个穿着汗衫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弯腰把这个瓶子捡进了塑料袋里。   那个塑料袋里,空饮料瓶装得满满当当,看起来像是要拿去卖了换钱的。   乡下一带,这样的情形并不奇怪。可三人正准备绕过去,却看这中年男子抬起头来,盯着许淮颂愣住了,眯着一双看起来不太灵光的眼,结结巴巴说:“许……许律师?”   许淮颂眨了两下眼,似乎在记忆里搜寻这个人,但一时没想起来,默了默,用客气的用词说:“您好。”   对方激动得手一松,一袋子饮料瓶哗啦啦丢在地上,要去跟许淮颂握手,低头看见自己满是脏污的掌心却又顿住。   许淮颂不解:“您认识我?”   “许律师,您不记得我了吗?十年前,您帮我打过官司的……”   许淮颂愣了愣。十年前他怎么可能帮人打官司?   愣完以后隐隐反应过来:“您说的或许是我父亲?”说着皱了皱眉,仔细辨认了一下他的五官,“江先生?”   江易愣了一下:“哦,是许律师的儿子啊,是我糊涂了……”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哪有人越长越年轻的,不过您跟您父亲真像……”   阮喻一头雾水,看看许淮颂。   许淮颂的目光落在江易身上,看了他很久才问:“您这些年?”   他捡起塑料袋,说:“挺好的,我挺好的,您父亲呢?”   许淮颂默了默说:“他也挺好的。”   对话到这里,市场外面有人扔了个空饮料瓶到垃圾桶,传来咣当一声。江易闻声偏头,跟许淮颂匆匆招呼一句,跑出去捡。   许淮颂站在原地,抿着唇很久没有出声。   阮喻和陈晖也不敢问,直到听见前面河鲜摊一位中年妇女的声音:“看见没啊!杀人犯活得挺好的,帮杀人犯的律师也活得挺好的,这个世道哦!”   说着拿起刚杀完鱼的脸盆,往三人方向泼来一瓢水。   许淮颂迅速把阮喻拉到自己身后。   血水溅上他的鞋尖,他一声没吭,跟陈晖说:“走,继续调查。”   *   从菜市场出来,天已经黑了。许淮颂和陈晖的工作顺利结束,但张玲那边面临被害人一方的亲友,情况比较复杂,费了一整天功夫,只接头了其中一人,暂时还没问出什么。   陈晖说:“我先送颂哥你们回杭市,明天再来接张姐。”   许淮颂看看阮喻:“要不去我家住一晚?”   “阿姨在家吗?”   “在。”   让陈晖来去确实太麻烦,可没个准备就上许家也唐突,阮喻想了想说:“那还是找个酒店?”   许淮颂点点头,叫陈晖去跟着张姐,和她一起挑了个地方吃晚饭。吃完搜手机地图,发现几百米内就有酒店,于是和她散着步去。   僻静的步行道上没了旁人,阮喻终于能问:“在菜市场碰见的那个人,就是十年前那桩杀人案的被告吗?”   许淮颂碰见江易之后情绪就一直不高,低低“嗯”了一声,过了会儿说:“才三十五岁。当年事发的时候,他刚从苏商大毕业,原本或许前程似锦。”   阮喻吃了一惊。   看刚才那人的模样,说他有四十五,她也不觉得奇怪。   十年竟然能让一个风华正茂的人衰老成这样。   过得挺好的?谁信呢。   阮喻皱着眉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案件?”   “奸杀案。”   阮喻抽了口冷气。   许淮颂摸摸她脑袋:“不说这个,你会吓到的。”   两人到最近的酒店开了间房。   可能是因为有心事,许淮颂全程心不在焉,阮喻也被那句“奸杀案”惹得一身寒栗,恍恍惚惚跟在他身后上了楼。   于是等到刷卡进门,两人才发现,这间酒店似乎有点不寻常。——透明玻璃壁的浴室,天花板上的一大面镜子,房间里各式各样像健身器材一样的摆设。   他们好像……走进了什么奇妙的地方。 第52章   许淮颂和阮喻站在门口齐齐滞住,三十秒后,对视了一眼。   阮喻迟疑着问:“刚才前台好像问过你,要哪种套房?”   “嗯。”许淮颂眼神无辜,“我说随意。”   所以……   阮喻再次环视了一遍眼前这个连灯光都冒粉红泡泡的房间。如果这种都是随意款的话,那么问题并不出在许淮颂身上。   她倒退几步,看了眼走廊里的酒店标志。嗯,两个活泼好动的小人,很明显的意思。   他们刚才可能瞎了。   那现在怎么办?   许淮颂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大概在思考换地方需要的时间。   看他打算走,阮喻想了想,觉得不能浪费。   她说:“不急不急,我先进去参观一下,以后可以当写作素材……”   眼睁睁看她好奇猫一样走了进去,许淮颂只好跟在了她身后。   置身在粉红泡泡里的阮喻完全忘了刚才一路起的鸡皮疙瘩,像走进新世界一样,左看右看。   她在一把S型躺椅边蹲下来,琢磨了一下它的形态,因为想象力受限,默了半天,抬头犹豫着问许淮颂:“这是干什么的……”   他噎了噎,撇开眼面无表情:“我怎么会知道。”   她若有所思地“哦”一声,又把目光转向浴室里一只半人高的大木桶,走进去拉了拉浴帘,低低说:“有帘子啊……”   那尺度也还好嘛。   “看好了没?”许淮颂在门外催促。   她说再等等,又出来走到床边,抬头望向天花板的大镜子,歪着脑袋照了照,说:“这个设计还挺唯美的,清早太阳照进来,睁眼就能被自己美醒……”   许淮颂无奈地走到床边,把她拎起来:“走不走了?不走就住这里了。”   新奇的摆设太多,连灯光都有七八种能变换,阮喻这里摁摁,那里看看,有点流连忘返。   似乎是跟许淮颂盖棉被纯聊天惯了,她没什么紧张的意识,思考了下说:“住哪儿不是住呢,来都来了,将就一下……”说着又调试起了灯光。   许淮颂看这根本不是将就。她明明很喜欢。   行。   他关上门,打开公文包,给电量即将告罄的笔记本电脑插上电源,却没发现房间里没有书桌。   想想来这里的人也确实没可能办公,他看了一圈,只好把电脑放上一张看起来稍微还算正常的平椅上,然后回头看阮喻:“我再理理案子,你先去洗澡。”   阮喻调试灯光的手一顿,看了眼浴室。   刚才从参观的角度感受了下,觉得透明的玻璃里配个浴帘似乎也没什么,但真要进去实践了,这尺度却陡然升高了好几个阶梯。   注意到她僵直的目光,许淮颂也意识到不妥,说:“还是我先去检查检查。”他怕浴室里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会吓到她。   他说完后就脱了外套,阮喻“嗯”了声,看他开始解衬衫扣子,赶紧背过身:“我,我玩会儿你电脑啊,你随意就行……”   说着把他的电脑捧起来,放上膝盖,挑了个背对他的位置坐下。   听着身后浴室传来皮带扣碰到木桶的动静,阮喻心肝一颤。   这浴室毫无隔音效果。   水声响起,她使劲眨了眨眼,把目光集中到电脑屏幕上。这一眼,看见桌面上放了个文件夹,命名“江易案”。   阮喻知道,为了周俊的案子,许淮颂最近一直在翻这桩十年前的旧事,企图从两者的相似性中参考父亲当年的辩护模式。   她把光标移上文件夹,双击。   看看案子转移转移注意力。   文件夹里放了很多图文资料,她跳过几个看起来专业性比较强的文档,打开了一个有关案情概述的。   因为概述是律师视角,所以讲的是委托人方面的内容。   内容里提到,当年的被害人是一名苏商大女学生,而江易则是即将毕业的,与她同系的学长。   案发当天,江易和被害人及另外几个同系生一起聚餐,之后去了酒。酒散场,当时正处在暧昧期的两人撇开同学一起离开,酒精作用下,在路边公厕发生了男女关系。   之后,江易因为接到家里一个电话,没送女方回家就匆匆离开,再得到她的消息,就是她的尸体被发现在公厕隔间。   尸检报告显示,是后脑撞上马桶水箱,当场死亡。   那时候的江易和周俊一样,第一反应也慌了,面对警方的调查选择了逃避。   但他逃不掉。   犯罪侧写显示,罪犯大概率是一名二十三岁左右,身材高大的男性。   同学证明,被害人那晚是跟江易一起离开的。   更要紧的是,被害人身上的精斑也跟他的DNA符合。而他接到那通电话的时间,与被害人死亡时间非常接近,无法分辨准确先后,并不能助他洗脱嫌疑。公厕比较简陋,附近刚好也没有监控。   在舆论强压和警方刑讯下,江易精神出现错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害死了被害人,一度前言不搭后语。   直到许爸爸在江家人委托下接手了案子,最终让他被无罪释放。   阮喻终于明白,为什么陶蓉和许怀诗无法理解许爸爸了。因为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整个案件,江易确实非常“像”凶手。   难怪周俊也说,许爸爸是个能把黑变成白的人。   阮喻全神贯注看着案子,没注意到身后浴室水声停了。   她退出文档,返回文件夹,滑动几下光标,看到一张案发当晚,学生们的聚会照。   长相不俗的江易身在正中,和身边同学谈笑,看起来风光无限。   难以想象,照片上的这个人,会在十年后捡破烂为生。   阮喻叹息一声,正要退出照片,忽然发现餐桌一角有个看上去有点眼熟的身影。   她皱着眉放大照片,锁定。   恰好身后浴室门打开,许淮颂出来,问:“在看什么?”   阮喻“啊”了一声。   许淮颂愣了愣,走过来,发现电脑屏幕上的照片,叹了口气:“说了你会被吓到,还看。”   阮喻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是被吓到了。   她指着屏幕,食指微微发颤:“这个人……”   “怎么了?”   她惊讶地睁大眼:“好像魏进啊!”   许淮颂并没有跟魏进正面接触过,研究这些旧照片的时候,也没太注意无关人士。   他问:“你确定?”   阮喻重新看向电脑屏幕,歪着头仔细辨认了下:“像素不够高,不好确定,但真的好像,特别是眼睛……不过真要是魏进,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有没有办法查他学籍?”   像魏进这样的人,信息保密工作一定非常到位,警方正因为涉毒问题暗中摸他底细,如果许淮颂以私人名义直接查他,容易打草惊蛇。   他想了想,翻开手机通讯录:“我爸那里有可靠的关系能用。”说着打了几个电话。   半个钟头后,魏进的学籍信息被发送到了他的邮箱。   阮喻坐在他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文件下载进程,直到PDF跳出来,她一把揪紧了许淮颂的袖口。   真是苏商大毕业的,还跟江易同系同届。   阮喻霎时起了层鸡皮疙瘩,抱着他胳膊说:“这说明什么?”   许淮颂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不说明什么。”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十年旧案,真凶至今没有落网。而魏进当晚也在场,且年龄、身材都与江易相似。   可是一个可能存在吸毒史、强奸史的人,一定会杀人吗?当然不一定。   当年的魏进并没有出现在嫌疑人名单里,就说明他被警方排除了作案的可能。   阮喻也明白这个道理,光凭她带有个人主观感情色彩的臆想,警方不可能重新把魏进列为嫌疑人。   真要这样,中国得有一亿个警察才忙得过来。   但是:“方警官不是在调查魏进吗?把这事跟他说说,万一顺带查到什么线索呢?”   许淮颂摇摇头:“先不说你指控魏进的想法多虚无缥缈,江易案发生在十年前的苏市,跨省办案、旧案重翻都需要条件,这个‘顺带’很难。十年前,距离线索和真相最近的警察都没有发现,他能找到什么?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只有警方的缉毒行动。”   阮喻点点头:“那他们查得怎么样了?”   许淮颂毕竟不是警察,也不清楚太多内幕:“应该是怀疑魏进背后存在毒品组织,在一步步暗摸。听说他前两天去了越南,接下来又预定了美国拉斯维加斯的行程,跨境追踪非常难,又要秘密进行,进展没那么快。”   不过,幸好魏进是这种“干大事”的人,才没屑于把孙妙含放在眼里,连带也不在意阮喻。   在警方的建议下,孙妙含已经离开杭市,假装息事宁人,而阮喻现在要做的,就是跟她一样若无其事。   只有这样,魏进才不会起疑,警方的调查才能缓步推进。   许淮颂在电脑上,把周俊案、魏进案、江易案罗列在一起,来回滑动了光标,又把相关图片看了几遍。   阮喻在旁边一瞄一瞄,像看恐怖片一样,害怕归害怕,又忍不住好奇想瞅。   注意到她的目光,许淮颂移开电脑:“别瞎看,等会儿又喊睡不着,去洗澡。”   她“哦”一声,起身走开几步,又回头把包里的耳机拿出来,插上手机,调好音量,放了一首歌,设定单曲循环。   许淮颂看看她:“做什么?”   她“呵呵”一笑:“给你听会儿歌。”说着把耳塞轻轻塞进他耳朵。   许淮颂看了眼浴室,笑了笑,在心里叹口气。   也好。   五首歌的时间后,阮喻出来了。   许淮颂阖上电脑,把她赶进被窝,然后关了灯。   阮喻和衣躺下去,刚躺平,忽然惊叫一声。   人吓人吓死人,刚碰到床沿的许淮颂一个趔趄。   “怎么了?”他问。   她拍拍胸脯,后怕地说:“我忘了头顶有镜子,看到人影吓一跳……”又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眼,看得一身汗毛倒竖,侧身把头埋进枕头,“这是什么反人类的设计啊!”   许淮颂掀开被子上来:“刚才不还说唯美?”说着把她脑袋扳回来,“外面的枕头不干净,别闷着。”   阮喻又瞥了一眼头顶:“可是这样我睡不着,我满脑子都是……”他电脑里的案件照。   “刚才跟你说了别看。”许淮颂叹口气,把她搬进自己怀里,“那你埋着我,行了?”   *   许淮颂生平第一次知道,情趣酒店可以睡成鬼屋。   一整晚,阮喻像八爪鱼一样缠着他,不是把他当男人,而是把他当驱鬼符。   熬到天亮,绷了一夜的许淮颂轻轻搬开她的手脚,准备下床。   结果她迷迷糊糊又缠了回来。   他忍无可忍去捏她脸,把她捏醒了。   阮喻皱着眉头揉揉眼,还一脸无辜:“你干嘛……”说着伸展了一下腿。   许淮颂一把挡住她膝盖,咬牙说:“别乱动。”   阮喻猛一个醍醐灌顶,呆了呆,一点点避让开了去。   许淮颂低咳一声,下床进了浴室,十五分钟哗啦啦的水声过后,他回来了,把闷在被子里,捂着双耳的阮喻扒出被窝:“睡够了吗?”   她红着脸“嗯”了一声。   “那换我睡了,你下床去玩会儿。”   她“哦”一声,爬下床又回头,凑过去问:“你是不是整晚没睡啊?”   许淮颂瞥瞥她,没说话。   她咬咬唇:“我错了……”   他伸手揉揉她耳朵:“欠着,以后好好罚。” 第53章   陈晖来接两人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因为张姐那边还没结束,三人打算先吃个午饭。   接上许淮颂和阮喻,他在驾驶座回头开玩笑:“都来苏市了,颂哥不回趟家?上次我送阿姨来,在你家蹭了顿饭,外婆那手艺可真是绝了,还叫我打包带走了一块东坡肉!”   许外婆旧宅拆迁后,就跟陶蓉和许怀诗一起住在市区。陈晖这是瞧准了午饭地点。   许淮颂笑了笑,偏头看阮喻:“你问她要不要去。”   突然被点名的阮喻一愣。   这眼神,好像是怪她不肯跟他回家,害陈晖吃不到东坡肉。   接收到她无辜的目光,许淮颂眨眨眼:“那去?”   阮喻迟疑了下。   第一次上门应该要正式点的,可这回毫无准备,甚至因为没带换洗衣服,她还穿着昨晚睡得皱巴巴的T恤。   总不好现在临时抱佛脚,去商场买新衣服和上门礼。而且,跟陈晖一起拜访也不合适。   她在心里暗暗计较着这些,皱了下眉头,张嘴刚要答,就听许淮颂已经接上:“开车,随便找个地方吃。”   听他语气淡淡的,她捏捏他袖口,小声说:“不是不跟你回去,下次我提前准备一下嘛……”   许淮颂点点头,揉揉她头发说:“我再睡一会儿。”说着挺直腰背,靠着后座皮垫闭上了眼。   “坐这么挺累不累啊?”阮喻抬起手,把他脑袋往自己肩膀上摁了摁,“来。”   许淮颂笑了笑,枕上她肩,并没有告诉她,按他们的身高差,这样会更累。   *   三人找了家路边餐馆吃饭,吃完回到车上,正要改道去接张姐,许淮颂忽然接到一个电话。   是许怀诗打来的:“哥,我刚上完补习班,在小区门口碰见个有点眼熟的阿姨,一个劲问保安许家人住哪栋,满嘴‘那畜生那畜生’的,看起来特别激动,这会不会是……”   许淮颂一下坐直,严肃问:“你跟她打照面了吗?”   “没呢,我路过的时候,她在跟保安纠缠,应该没注意到我。”   “妈妈和外婆呢?”   “她们去超市了,还没回家。”   许淮颂默了默,说:“你上楼锁好门,不是妈妈和外婆回来就别开。”   那头许怀诗明显加快了步子,小跑着说:“哥你别吓我,真是那家人又来闹事了吗?这不都消停好多年了,怎么突然……”   许淮颂捏了捏眉心:“我现在不确定情况,你先回家再说,我马上过来。”挂断电话,他交代陈晖换路去他家。   阮喻没大听清许怀诗说了什么,皱着眉问:“出什么事了?”   “昨天我们碰见江易的事,可能被人添油加醋传到被害人家属那边了。”   陈晖一听不妙,踩下油门一路狂飙,临近小区附近,却在主干道遇上堵车。   离小区正门只剩三四百米,许淮颂拉开车门说:“我先过去。”   阮喻犹豫了下,也跳下车,小跑着跟了上去。   还没到门口,就先听见尖锐的争执声:“我今天就是来这儿堵你的,你可别假惺惺,年年清明给我女儿上坟了!看看你儿子跟那畜生的嘴脸,不知又在盘算什么呢!”   “王女士,淮颂他没有在苏市,这里面应该有什么误会。”   “误会?菜场老钱说了,你儿子风风光光回国了,跟他爸当年一样,也做起了帮杀人犯脱罪的勾当!我看你们许家现在又要祸害谁!”   阮喻跟不上许淮颂的步子,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远远看见小区门口,一个五十几岁的妇人正冲陶蓉和许外婆骂,说到情急处,往前搡了一把。   陶蓉被搡得一个不稳,手里拎的超市购物袋甩了出去,踉踉跄跄退后一步,又撞上许外婆。   眼看老人家就要摔在地上,幸亏小区保安及时上前扶了一把,劝开两边人。   许淮颂也到了,把妈妈和外婆挡在身后:“王女士,请注意您的言行。”   王芹看见他,眼睛一片血红,向陶蓉质问:“这不就是你的好儿子吗?还说什么不在苏市?”   陶蓉真不晓得许淮颂在苏市,诧异了下,上前说:“淮颂你回去,你别……”说着又跟王芹接连鞠躬道歉,“王女士,实在不好意思,我……”   “妈你做什么?”许淮颂皱着眉把陶蓉拉回身后,看阮喻气喘吁吁赶到,给她使了个眼色。   阮喻心领神会,弯腰捡起地上的购物袋,拉着陶蓉和许外婆往小区里走:“阿姨,外婆,我们先回家。”   陶蓉被她拉着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淮颂他会被迁怒……”   阮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许淮颂正跟王芹交涉,拍拍她的背安抚:“他会处理好这事的,您别担心。”   *   好劝歹劝,阮喻终于把陶蓉和许外婆带回了家。   许怀诗从猫眼看见她们,开了门哭丧着说:“妈外婆你们终于回来了,快吓死我了!”说着又看阮喻,“姐姐,你跟我哥怎么在苏市啊?”   “一会儿跟你说。”阮喻把门带上,搀着许外婆进去,“外婆您伤哪儿没有?”   许外婆摇头说“没有”,这下才从乱子里反应过来,问:“哎这小姑娘是?”   这见家长的环节说来就来,偏偏男方还不在,阮喻脸皮薄,沉吟了下:“外婆,我是……”   一路心不在焉的陶蓉听到这里回过神,替她接上:“妈,我跟你提过的,这是淮颂的女朋友。”   许外婆恍然大悟,拍拍她的手背:“你看你第一次来,还给你添麻烦了。”   阮喻“呵呵”一笑,拂了一把因为跑得满头大汗而粘在额前的刘海:“没事的,外婆。”   看出她的拘束,许怀诗忙招呼:“姐姐你快进来坐,我哥呢?”   阮喻把许外婆扶到沙发,一边解释:“他在小区门口处理点事。”   陶蓉到厨房倒了杯水给她,又拿了条干净的毛巾叫她擦擦汗。   许淮颂迟迟没回,四人各怀担心,客厅气氛微微有点凝固。   过了会儿,陶蓉迟疑着问阮喻:“你和淮颂什么时候到的,是来办事的吗?”   她点点头:“我们昨天来的。”   许外婆偏头问:“那昨晚还特意在外面住,怎么也不回家里啊?”   陶蓉扯扯许外婆的袖子:“妈,淮颂都多久没回来住过了,他在外面待得习惯。”   看她估计又在难受儿子和自己生疏了,阮喻赶紧把锅揽过来:“没有没有,他说要回家睡的,是我怕打扰你们……”   她话音刚落,门铃响起,许淮颂回来了。   陶蓉迎上去:“怎么样,王家人为难你没有?”   许淮颂摇摇头:“妈,这点小事我能处理,倒是您,实在不用……”他说到这里打住,叹了口气,望了眼沙发上的阮喻。   他走过去,拿起她跟前的杯子,把里面喝了一半的水一饮而尽。   陶蓉赶紧又去厨房倒水,喊许怀诗帮忙一起切水果。   “妈你别忙了,”许淮颂转头说,“我有同事等在楼下,坐会儿就回杭市。”   陶蓉还是端了水果来,跟阮喻歉意说:“这匆匆忙忙的,也没准备什么,你吃点水果。”   阮喻心道谁不是匆匆忙忙,谁不是两手空空毫无准备呢,一边笑着道谢,一边接过果盘。   因为小区门口那桩意外,家里气氛依旧比较闷,许淮颂看今天实在不是时候,也没多提自己跟阮喻的事,坐了会儿就起身,临走跟陶蓉交代:“我跟王家人解释过了,也和小区保安打了招呼,她以后闹不进来,万一再碰上这样的事,你们直接报警。”   陶蓉沉默着没有说话,过了会儿问:“你这次是来办案子的吗?我听她说,你在帮……”   许淮颂默了默:“是有个刑事案件,我在帮委托人搜集证据。”   陶蓉“嗯”了声,笑意似乎有点勉强:“你注意身体,一日三餐要按时。”   他点点头,看了眼阮喻:“放心,她管着我呢。”   陶蓉又跟阮喻说“麻烦”,回头拿了几盒吃的叫她带回去。   阮喻推脱不开,只好收下,说下次再来拜访。   离开后,她苦着脸看许淮颂:“怎么就回回这么猝不及防的……”   许淮颂牵上她手:“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妈很喜欢你。”   阮喻一下来了兴趣:“她跟你说过吗?”   他摇摇头。   “那你怎么晓得?”   “你想想就知道了,要不是你,我能回国吗?”   他说得理所当然,阮喻却滞了滞,目光闪烁了下。   两人在楼下坐上了陈晖的车,没再多提王家的事,一起去接办完事的张姐。   张玲也忙得汗流浃背,上了车跟许淮颂汇报:“还是没说服被害人的两位朋友开口,不过照她们态度看,我估计阮小姐的猜测很可能属实。应该是被害人家属急于给委托人定罪,所以嘱咐过她们不要透露内情。”   陈晖叹口气:“虽然能理解被害人家属的心情,但这么胡来,掩盖事实真相,万一导致错判……”他说到一半,记起许淮颂刚刚才被人闹过,估计情绪不太好,立刻转移了话题,“呵呵”一笑,“不过阮姐真聪明啊,你要不要考虑改行做警察或者律师啊?”   “啊?”被拿来调剂气氛的阮喻一愣。   许淮颂笑了下,把她揽过来一些:“她就算了,脑洞大得厉害,胆子小得要命。” 第54章   回到杭市,许淮颂开始朝九晚五到律所上班,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周俊案。   阮喻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十年前的旧案,前人已经翻来覆去竭尽全力,他身为律师,很难再为它做得更多。   可是他们都看到了,整整十年,许妈妈是如何心怀愧疚,许爸爸是如何背负骂名,被害人家属是如何愤愤难平,被无罪释放的嫌疑人又是如何落魄潦倒。   三个家庭,全都在那个案件里遍体鳞伤。   许淮颂对此无能为力,所以企图从相似的周俊案里找到一点希望。   如果周俊案能够水落石出,如果能阻止悲剧重演,他就可以证明给妈妈看,也许爸爸当年没有做错。   他忙案子,阮喻在家也无趣,但凡不用去寰视,就早早起来粘上他,跟他一起去律所改剧本,说这样可以省家里电费。   许淮颂没有戳穿她,律所的电费是他付的,一样是自家的钱。   大半月过去,因为周俊在讯问中始终坚持无罪辩解,并且事实证据不够充分,检察院对提出对案件进行补充侦查。   为此没日没夜周旋着的张玲和许淮颂终于得了喘息。   但阮喻掐指一算,却发现他快回美国了。   怕他又跟上次一样“突然起飞”,阮喻这回特意提前问了他。   许淮颂坐在电脑前忙工作,喝了一口她递过来的牛奶,说:“可以比原计划晚几天再走。”   “庭审时间还能随便延后吗?”   许淮颂摇摇头:“不是庭审。本来回去是为了赶着签几份前两天刚生成的重要文件,不能使用电子签名也不能承担邮寄风险。”   “那现在不用签了吗?”   “要签。”   “那为什么不用去了?”   阮喻眨眨眼有点疑惑。许淮颂说话向来精准到位,很少有一次两次还说不干净的情况。   这是怎么了?   他默了默说:“过来。”   阮喻不明所以地走过去,然后被他圈进了怀里。   等她坐稳在他腿上,许淮颂才解释:“吕胜蓝刚好要来国内办事,说可以顺带把文件拿给我签,然后随身带回旧金山。”   原来是这样才能在她身边多待几天。怪不得含糊其辞的。   阮喻滞了滞,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许淮颂低头看看她:“别多想,就几份文件,也用不着见面,我叫小陈帮我取。”   “嗯……”阮喻拖长了音,顿了顿说,“我不是在想这个,就是觉得……她能帮你忙,我净叫你为了我来回折腾。”   “同事间本来就是互相分担工作的。再说,我也不是为了你在折腾。”   “嗯?”   许淮颂笑了笑:“看不见你,我自己最先难受。”   阮喻嘴上没讲什么,眼尾却带着笑意扬起来,搂住他脖子,亲了下他的下巴,一触即分。   许淮颂低下头,拿三十倍的时间跟她的唇作了一场缠斗。   *   三天后,阮喻照惯例去寰视开剧本会议。   许淮颂送她到门口,嘱咐她跟之前一样随时保持通信,避免落单,如果和魏进打了照面,保持自然。   警方的暗摸正在步步深入,阮喻作为知情人,得装作毫不知情,于是下车后就在心里暗暗预演了表情、言语细节。   不过现实是,她根本不需要考虑这种“北大清华选哪个”的问题。因为半天过去,七楼会议室岁月静好,人在十九楼的魏进一步也没有下来。   就在她感慨运气不错的时候,午饭时间,又看见制作人郑姗的秘书来送奶茶。   跟上回一模一样的牌子和口味。   她脑子里正闪过个念头,就收到了一条印证这个想法的微信消息。   李识灿:【不用紧张,我就在十九楼。】   原来运气好是假的。   是李识灿又找了个什么由头来十九楼吹空调,才叫她免去了跟魏进可能的接触。   她回复:【谢谢,麻烦你了,又浪费你一天时间。】   李识灿:【没事,我闲着呢,这儿的空调好吹又不要钱。】   她没有再回,刚要摁下锁屏键,忽然注意到下方一条新好友申请。   点开一看,似乎是个新注册的用户,头像都还是默认的,验证内容:【你好,我是吕胜蓝。】   阮喻一愣。   前天吕胜蓝叫助理送了资料到律所,挺有进退地并没有跟许淮颂见面,现在应该也拿回了他签过字的文件,突然来加她微信是什么意思?   她摸不着头脑地点了接受。   吕胜蓝很快发来消息,开门见山:【阮小姐你好,冒昧打扰你。我今天就回美国了,走之前想请你喝个茶,如果你方便的话。】   阮喻倒确实有午休时间。   不过她为什么突然请她喝茶?   她的手在屏幕上停顿良久,正打算退出对话框问问许淮颂这是怎么回事,紧接着又看到她的消息:【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聊聊淮颂在美国的情况,可以的话,请你暂时对他保密。】   美国的情况?   阮喻皱了皱眉头,打字:【我在寰视,只有一个钟头时间。】   吕胜蓝:【那我开车过来,你十分钟后到正门可以吗?】   软玉:【可以。】   阮喻到了寰视门口,坐上吕胜蓝的车。   她还是一身利落的职业装,看见阮喻,摘下墨镜跟她打招呼,之后一路无话,直到进了对面茶室的包厢。   茶上了,看对面人似乎还在酝酿,阮喻先试探着问:“吕小姐怎么知道我的微信号?”   吕胜蓝低头笑了笑:“就是那次。”   简简单单四个字,气氛陡然凝固。   吕胜蓝紧接着抬起眼来:“那天的事,我很抱歉,但今天我不是来跟你道歉的。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还会对你产生新的歉意,只是这些话,如果我不说,你可能永远不会知道。”   阮喻皱了皱眉。   *   从茶室出来回到寰视,阮喻整个下午都处在心不在焉的状态,好几次被制片人点到名,连讨论的问题都没听清。   直到傍晚散会,许淮颂说他已经到门口,她才打起精神下楼。   一楼大厅,李识灿正支着手肘坐在沙发椅上玩手机,看她从电梯出来,抬头看了她一眼。   阮喻微微一愣,然后就明白了。   他应该是算准了散会时间,来这儿确保她平安回家的。   虽然看起来有点小题大做。   阮喻感激地回看他一眼,走出大厅,上到许淮颂的副驾驶座,系完安全带却没见车走。   许淮颂偏着头,目光还落在大厅的方向。   阮喻顺他目光看去,见李识灿朝这边望了一眼,然后拿上手机转头离开了。   她解释:“他是因为……”   “我知道。”许淮颂打断她。   虽然隔了老远,但李识灿的意图,他一眼就看得懂。   他说:“挺好的,有他在放心一点,你的安全最重要。”   阮喻瞅瞅他表情,见他应该是真情实感地放心,也就没再多说什么,歪着脑袋靠住了椅背。   许淮颂偏过头来,看她神情恹恹的样子,问:“怎么了?”   她张张嘴又闭上,默了默摇摇头:“没,就是开会开累了。”   “那就别回去做饭了,晚上在外面吃。”   “嗯。”   车子缓缓发动,涌入了川流不息之中。   阮喻把头撇向窗外,看天色一点点暗下去,道旁高矗的路灯一盏又一盏亮起,就像中午时候,吕胜蓝平平淡淡的一句又一句,把她一直以来没有看见的,许淮颂的世界慢慢照明。   她说:“你应该不知道,淮颂当初为什么选择读法律。其实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理解他爸爸的。那个时候,他也觉得许叔叔好像是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反面人物。所以他最初选择到美国读法,是因为想做一个跟他不一样的律师,可能现在回头看看,有点幼稚,有点滑稽。”   “黄种人在那边很不容易。我还好,从小待惯了,在学校也有很多朋友。但他没有。他单枪匹马,在受到歧视和不公待遇的时候,只有拿成绩说话。”   “美国人确实吃这一套,当他的成绩一再位列榜首,他们渐渐就变得心服口服,说那个中国男孩是个天才。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天才,因为过劳进过两次医院。”   “他以全年级最好的成绩毕了业,考上了全美最难的bar。但后来,你应该也猜到了。他抱着一腔逆反心理念了法律,跟他爸爸一路摩擦、冲突,却最终在成为一名律师后,一步步走回了他爸爸的轨迹,磨平了这些棱角,理解了他爸爸的不易。”   “许叔叔突发脑梗,被诊断为脑血管性痴呆的那天,他在医院枯坐一夜,之后,开始接手他爸爸的案子,一件件全都扛下来。他什么话也没讲,但我看得出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是真的用心了。律师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工作,而是一项事业。”   “你可能想象不到,他这样的人,竟然有过烟瘾。就是许叔叔病倒以后不久染上的。最初那两年压力实在太大了,没办法,只有靠外物刺激,直到第三年,他才回归正常状态,把烟戒了。”   “你现在看到的他,是摸爬滚打了八年之后,风光无限的他。他有了资本,所以能够说回国就回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放弃很轻易。”   “这些事没有别人知道了,如果我不讲,他可能永远不会跟你提。而比起你永远不知道,我觉得还是由我多嘴开这个口更好,反正,我们本来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最后再说一句让你讨厌的话,一夕间割舍掉努力八年的事业,也许他确实心甘情愿,但这真的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你依然不考虑迁就他到美国去,至少,对他的牺牲好好珍惜。”   阮喻抿着唇,望着窗外的车流,捏紧了包里的护照。 第55章   这本护照,是上次许淮颂因为李识灿不愉快过后,她找了个时间去办的。   昨天刚拿到手,想等今天在寰视开完会,下阶段工作安排明确后再跟他商量。   她当时办护照的想法很简单。   异国那阵子,两人天天跟时差和距离作战,结果还是在沟通上产生问题。既然她的工作本身不存在严格的地域限制,也有足够的经济条件,那么她想,等他下次飞美国的时候,她也许可以跟着去,陪他忙完再一起回来。   但这个想法也仅限于此。她办这本护照的时候,确实没考虑过定居美国这件事。   许淮颂是为了她回国的,她应该早就知道,前几天在苏市也听他亲口说过。但也许是他打从一开始就轻描淡写地作了这个决定,而她潜意识也认为他回国是“落叶归根”,是他家里人“皆大欢喜”的,所以没有像吕胜蓝一样,把这件事看到那样一个高度。   尽管从情感上讲,她不喜欢吕胜蓝这样的态度,但理智点看待,有一点,她点醒了她。——这段感情里,她的付出确实比许淮颂少太多了,并且她在渐渐沉溺其中,习惯接受,慢慢把他的好当作理所应当。   她是个向前看的人,面对与他缺失的八年,并没有过分沮丧。可凡事都有两面性。她抛开过去活在当下,却也无视了那段过去里,他可能存在的痛苦挣扎。   阮喻看了眼开着车的许淮颂,说不出的懊恼。   他确实不可能主动提那些,但她其实可以试着问问他。   她怎么也没问呢?   许淮颂目视前方问:“会上挨骂了?”   她摇摇头示意不是,默了默说:“我在想,我这人是不是……”   “嗯?”   她低下头,攥着裙角说:“挺自私的啊……”   许淮颂皱了皱眉,刚要问下去,忽然听见她手机传来一声震动,于是顿住了。   阮喻看看他,随手划开手机,发现是李识灿的消息:「忘了跟你说,魏董看起来近期有出国安排,接下来一阵子你可以安心。」   许淮颂瞥了眼她的对话框,看到了消息来源。   她抬头解释:“他跟我说魏董最近要出国。”   他“嗯”了声,张张嘴似乎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但转念却又放弃了,说:“想吃什么?”   *   两人吃完饭回到家,许淮颂先去洗了澡。   阮喻窝在客厅沙发上,看他很久没出来,拿手机给沈明樱发消息,略过一些关于他的隐私细节,简单说了今天的事。   明樱:「你现在不会是在告诉我,你打算跟他去美国定居?」   事关终身和背后的家庭,阮喻当然不可能仓促决定,她停顿片刻,正打算说只是在考虑,打字到一半,就看沈明樱发来一串问号:「你们交往多久?满打满算两个月,有一半时间还是异地,你确定这不是头脑发热?他对这事什么意见?」   她没有正视前两个问题,回:「他在洗澡,我还没跟他谈。」   而且她估计,她一开口,就会被一句“不需要”甚至“不可能”直接打回来。   明樱:「那你家里呢?」   软玉:「我得自己先想清楚才跟家里提。」   阮喻也没说错,自己都没想好,当然不该盲目惊扰父母。但这话隔着屏幕传递到沈明樱眼前,可能被误会成了“先斩后奏”。   于是她就“炸毛”了:「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牺牲也当甜蜜,但你能保证以后吗?先不说别的,想象下那种生活,你是打算在异国的大房子里当一辈子金丝雀?」   「他回到国内,不过是事业重新开始,可你在那儿人生地不熟,除了他一无所有,柴米油盐的日子总会有矛盾,吵架的时候,甚至感情变质的时候怎么办?」   「说句不好听的,你一个人远在他乡,别人欺负你,他可以护着你,可要是他欺负你了呢?你不能不管不顾把自己捆死在一个男人身上啊!」   说白了,这就是远近亲疏各有偏帮,站在谁的角度,就替谁着想。   沈明樱这一顿逆耳忠言来得又猛又烈,阮喻还没酝酿出回复,就看她一条接一条,也不知什么时候,许淮颂已经出来了,正拿着干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目光落在她身上,却不讲话。   她正被沈明樱的话搅得心烦意乱,乍一眼看到他还有点恍惚,没话找话地说:“你洗好啦?”   许淮颂“嗯”了一声。   她放下手机去拿吹风机:“那你坐着,今天我给你吹头发。”   许淮颂看了眼沙发上不停震动,冒出新微信消息的手机,在椅子上坐下来。   吹风机的声音隔绝了消息的纷扰。   等帮他吹干头发,阮喻才在一旁坐下来,说:“淮颂,我有话跟你……”   “洗澡休息。”他打断她,“我明天一早还要去苏市办事。”   阮喻今天没跟着去律所,也不清楚他们的工作进度,一愣之下点点头:“那等你回来再说。”   许淮颂可能是真累了,说睡就睡。   等第二天清早,阮喻想问他能不能带上自己,一睁眼却看身边已经空了。   一张字条留在床头柜上:“早餐在冰箱。”   她觉得许淮颂跟自己之间的气氛怪怪的,不知是她有心事的缘故,还是他也出了问题。   不得其解,她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得到“傍晚”的回复后,就去超市买晚餐食材,没想到回来路上接到了他的电话。   许淮颂说:“你没在家吗?”   “啊?”阮喻愣了愣,“我在从超市回家的路上,要进电梯了,怎么啦?”   不用得到回复,阮喻很快就知道怎么了。本该在苏市的许淮颂回了家里,看起来应该刚到。   她愣了愣:“怎么突然回来了啊?”   “临时决定不去了。”   她笑着晃晃手里的购物袋说:“那刚好,这些就当午饭。”   阮喻正要转头进厨房,却看许淮颂忽然上前来,把她手里的购物袋抽出,放到地上,然后从背后环住了她。   猝不及防地,她的心不知怎么颤了一下。   许淮颂收紧手臂,一声不吭,把下巴埋进她的肩窝   。   她一头雾水偏过头:“怎么了?”   他没答,默了默问:“我过几天还是得去美国,魏进的事没出结果,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护照可以加急办,签证我也能找关系。”   阮喻原本就想找他聊这事,一听他主动开口,毫不犹豫答:“好啊!”顿了顿又转过身说,“护照我有啦,你帮我安排签证就好。”   *   许淮颂在美国的关系网确实厉害,阮喻这签证不是走的后门,而是坐的“飞机”。   直到几天后拎着行李上车去机场,她还觉得快得没缓过神,不过心情倒梳理得开朗了一些。   其实有什么好踌躇的?从现在开始认真考虑未来也不迟,与其闷头苦想,不如走走他走过的路,看看他有过的生活,也许就豁然开朗了。   杭市的九月依然燥热,阮喻坐在副驾驶座吹空调,吹得闷了,把车窗打开,趁红灯时间伸手探了下风,说:“旧金山跟这儿气温差那么多啊。”   许淮颂这次叫她带了几件线衫和风衣外套。   “早晚会有点凉。”他看她一眼,“开车了,把手伸回来。”   阮喻“哦”了声,望着前方路况,发现一溜的车排成长龙,移动缓慢,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   “来得及,开过这段就好了。”看她想吹风,许淮颂关了空调,不疾不徐开着车,再过小半个钟头,周围车流量果然少了很多,尤其上了跨海大桥后,前边的车还见得着车影,后边就稀稀拉拉几辆了。   阮喻回头望了望,问:“今天周末,大桥这么空?”说完不等他答,又“咦”了一声,“你驾照才多久,不能上高速?”   许淮颂看看她:“你不是驾龄七年了吗?”   哦,实习期司机,在老司机陪同下是可以上高速的。   阮喻瞥瞥他:“其实你是因为这个才带我一起的!”   许淮颂笑笑,没有说话。   一路驶过十几公里,因为大桥上车速比较快,海风渐渐大到糊脸,阮喻扭头关了大半车窗。   后面没见车来,倒是前面落下一辆开得很慢的黑色宝马。   估计是卡着最低车速,跟车跟得人怪郁闷的。   许淮颂看看时间,打了转向灯借道超车,与它平行的时候,阮喻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车主。   接着浑身一僵。   许淮颂已经开车超到前面,注意到她神情不对,问:“怎么了?”   “那辆车上好像是魏进……”   一瞬间擦肩而过,她不敢肯定,但这人的长相确实犀利得让她格外敏感。   许淮颂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李识灿前几天不是说他要出国吗?估计也去机场。”   阮喻点点头,透过后视镜又朝后望了一眼。   这一望,就发现宝马车车速时快时慢,路线开得歪歪扭扭,时不时压到隔壁车道的线,然后又险险转回来,像喝醉酒了一样。   她刚要问这是怎么回事,就看同样在望后视镜的许淮颂皱起了眉头。   他问:“我们上大桥之后,后面来过几辆车?”   阮喻刚才确实一直在奇怪后面的路况,说:“就两三辆?”说完又疑惑起来,“这么说来,逆向车道那边,好像也一直没什么车过来?”   许淮颂眉头皱得更紧。   她愣愣眨了眨眼,领悟过来:“难道是在我们上来之后不久,大桥两头就封道了?”   这个路况实在不对劲。除了封道,应该没有别的解释。   但是好端端的为什么封道?   从许淮颂格外严肃的神情,还有后面宝马车的诡异里,阮喻似乎明白过来什么,攥紧了安全带。   她的目光一直瞟着后面,过了会儿,看见魏进忽然加速,把车开了上来。   “他这是想干什么?”阮喻忍不住嘴唇打颤。   许淮颂关上车窗,把她攥着安全带的手掰下来握在掌心,说:“我在,不会有事的。”   她低低“嗯”了一声,看宝马车加速到与他们平行的位置,死死目视前方不敢偏头。   许淮颂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往右看,跟魏进对视了一眼。   一眼过后,宝马车开始减速,又落回了他们后面。   似乎刚才加速上来,只是想确认这一眼而已。   许淮颂保持匀速继续前行,说:“他车上副驾驶还有个女人,表情不太对。”   阮喻紧张地问:“会不会是人质?”   “可能。”   所以恐怕真是碰上警方临时的缉毒行动了。   阮喻心跳加快,望了一眼桥下波涛汹涌的汪洋大海。   大桥两端封道,桥面上六个车道,只有寥寥几辆还没通过的车,像成了一座孤岛。   她干咽了一口口水,下一刻,见逆向车道那边飞快驶来一辆鸣笛的警车。与此同时,后视镜里,宝马车换档倒车,急速后退。   魏进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把一件橘色的衣服往身上套。   一瞬电光石火,阮喻明白过来。   大桥两端堵死,他在穿救生衣准备跳海!   隔离带另一边的警车步步紧逼,宝马车打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开始逆向行驶。   许淮颂抬眼,忽然说:“坐稳。”然后同样逆转车向,追了上去。   阮喻一把拉住扶手。   她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从这里跳下去是魏进为了脱罪选择的冒险,也许成功逃之夭夭,也许就此葬身大海。   但许淮颂不能让他这么冒险。   十年旧案,这场行动是唯一的突破口。   许家、江家、王家全都在等这一天,等了十年。   魏进不能死。   他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把真相还给所有人。   许淮颂看了眼隔离带外的警车,以距离魏进更近的优势,踩下油门,一路朝他疾驰而去。 第56章   迈速表红色指针瞬间划过一百四十码。   阮喻的心一刹吊上嗓子眼,呼吸发紧。   隔离带外的警车追到了相当的时速,与许淮颂平行,摇下车窗喊话。   阮喻打开她这一侧的车窗,看见了后座持枪的方臻。   风声呼啸里,他的声音传了过来:“许律师,警方已经在前方道口布置截停,犯罪嫌疑人目前很可能处在毒驾状态,我们不建议你逆向行驶靠近!”   许淮颂还在持续加速,没有功夫回应。   阮喻看他一眼,扒着车窗替他答:“方警官,道口截停可能来不及了!我们刚刚发现嫌疑人车上好像有一名女性人质,可能利用这名人质和救生衣、绳索跳海逃生!”   方臻立刻拿起对讲机:“截停位置靠前!桥下可能有船只接应,准备海上工作!”   前方宝马车影越缩越小,他话音落下,许淮颂再接一脚油门,车速攀升至一百八十码,直逼两百码。   方臻的警车加速慢,落了下乘,远远抛来一句“小心量力而行”。   发动机开始轰鸣,听得人头皮发麻。   许淮颂紧盯路况,在越来越接近魏进的时候,看见宝马车正前方出现了一辆橘色货车。   应该是在封道之前开上大桥的。   两车即将对撞,魏进猛一个闪避换道,车轮几乎有一瞬脱离路面飞起。   货车却没有这样的灵活性。司机慌了神,方向盘和刹车一顿来,车体偏移,控制不住地横向冲出去。   阮喻一声惊叫死死压在喉咙底。   许淮颂目视前方,一声不响缓打方向盘,借应急车道与失控货车交错避开。   货车冲破隔离带后继续前滑,轰一声响横在了路中央,占满了那边所有的车道。   隔壁方臻的警车急急刹停。   阮喻朝后看了一眼,看货车车头卡进了护栏没有冲下海,松了口气。   再一转眼,魏进的宝马车已经很近。   许淮颂调整车向,看准了他的后保险杠,刚准备擦上去,却看宝马车天窗忽然打开,那名女人质被推出大半个身体。   这种情况下擦车,人质很可能飞出去丧命。   许淮颂不得不放弃动作,继续咬着魏进的车尾。   三十秒后,对向出现了两辆急速驶来的警车。   魏进精准减速,人质因惯性前翻,撞出天窗,直直飞向其中一辆。   阮喻下意识闭紧双眼,接着听见一声刺耳的刹车声。   是一辆警车为救人质停了下来。   另一辆警车迅速打横实施截停。   许淮颂见势慢慢减速准备断后。   魏进却像疯了一样,非但不停,反而打着方向盘擦向应急车道边的桥栏,游鱼一样再次逃脱。   许淮颂眉头紧皱,重新加速。警车原地掉头,跟着上来。   阮喻喉咙底干得冒烟,紧张地看向左边。   注意到她的目光,许淮颂紧盯着前方说:“擦过桥栏,他的车撑不了多久了。”   她点点头,再看宝马车,发现果然出了岔子,速度慢下不少,方向也歪歪斜斜不稳起来。   看样子情况稳妥了。   因为后面警车在加速上来,许淮颂没有盲目冒险去撞魏进的后保险杠,只是保持紧追。   一分钟后,警车超上来,打亮了转向灯。   阮喻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这是准备两面夹击?”   许淮颂刚要点头,忽然眼前一闪,看见前方宝马车天窗扔出一柄安全锤。   羊角锤砸来,正正击向阮喻面前的挡风玻璃。   一瞬之间,她吓得惊叫都忘了,大睁着眼脑子一片空白。   下一刻视野一花,预想中将要砸上挡风玻璃的锤子却变了方向。   车子忽然歪斜着冲了出去,“砰”一声撞上魏进的后保险杠。   安全气囊弹出。两辆车齐齐在撞击里停了下来。   在弥漫四溢的白色雾气里,阮喻抬起头,有一瞬间世界寂静,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然后这样的寂静被警车的鸣笛声和许淮颂的问话打破。   他迅速解开安全带靠过来看她:“伤到了吗?”   阮喻懵着脸说:“没有……”隔了几个数才反应过来什么,急急摸上他肩,“你呢,有事没?”   许淮颂摇摇头,打开车门下去,再绕到她那边,把她扶下来。   阮喻一个腿软不稳,被他抱在怀里才站住,随即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之前的情况,问:“羊角锤呢?刚才……”   她说到一半停下来,愣在了原地。   刚才毒驾的魏进估计是疯癫了,被逼地从天窗砸出一个羊角锤,企图迫使许淮颂停车。   那样的高速下,羊角锤很可能破窗而入,直接对她造成生命威胁。   千钧一发的时候,许淮颂猛打方向盘扭转了车向。   那么,那个羊角锤后来到底砸到了哪?   看他安然无恙,阮喻回头望了一眼他的卡宴。   车子的A柱上一道明显的凹痕,应该就是羊角锤擦过去的。   可是那个位置,距离他面前的那块挡风玻璃仅仅咫尺之遥。如果车速不够快,或者方向出现一点点偏差,这把锤子就会穿透玻璃击中他。   原本朝她来的锤子。   想通这点的阮喻瞬间缺氧,眼前一点点冒起星子。   比起刚才追车时的紧张,这种后怕更加让她恐惧,让她难以喘息。   一步之遥,她就失去了他。   她整个人一点点无力地滑下去,像是脱了水,喉咙底仿佛有火在烧。   许淮颂牢牢支撑住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阮喻的背后下了一层淋淋漓漓的冷汗,死死抱住他的腰,仰起头一瞬泪流满面:“许淮颂,你不要命了……”   许淮颂看了一眼卡宴上的凹痕,低头拿指腹给她擦眼泪,笑着说:“怎么不要?我算准位置才打的方向盘。”   阮喻一边抹眼泪一边抽噎,急声喊:“你哪来的神通算准位置!”   他笑得无奈:“真的算准了,如果不是确保了万无一失,我哪里还有余裕去撞停魏进?”   阮喻愣了愣。这么说倒也是。   她哭了一会儿,慢慢收干了眼泪,看四面警察四散开来,一波去察看魏进的情况,一波来询问他们是否受伤。   宝马车出了故障,安全气囊只弹出一半。魏进被抬出来,看样子是晕了。   这边阮喻除了腿还软着以外没什么事,许淮颂把她揽在怀里,一边回答警察的问题。   四面一片杂乱。   阮喻靠着许淮颂,脸色在午后三点多的日照下慢慢恢复血气,只是精神还有点恍惚,呆滞地看着两辆救护车赶到,一辆把魏进绑上担架带走,另一辆继续往前,去接人质和货车司机。   过了会儿,交警和保险公司也到了,处理现场情况,给车子定损。   许淮颂忙得一刻没停,却也一刻没松开阮喻,等拖车把车带走,才得以低头问她:“好点了吗?”   阮喻还没答,就看一名陌生的警察上前来,跟许淮颂握手:“这位同志,非常感谢你为警方的抓捕行动作出的贡献。刚刚我们在桥下发现一辆游艇,疑似是嫌疑人同伙,如果不是你及时追击,断了这条路,等抓捕行动落到海上,情况就复杂了。”   许淮颂腾出一只手,跟他一握,淡淡说:“不客气。”   他看一眼明显受惊了的阮喻,歉意道:“两位坐我们的警车回去,先到附近医院做个检查。”   *   两人到医院做了全身检查。等到检查报告出来,确认无恙,听说魏进也醒了,只是由于轻微脑震荡,暂时不适宜接受刑讯,正被警方严密看守。   去往美国的飞机早就起飞好几个钟头。这一趟是去不成了。   许淮颂打了个车带阮喻回家,关上家门,刚能从这一顿乱子里缓口气,手机却响起来。   是陶蓉的电话,接通了就急问:“淮颂,妈看到大桥上的新闻了!那个是不是你?你们有没有事啊?”   许淮颂一问问答着,那头陶蓉似乎吓坏了,不停重复着“那就好那就好”。   这一通电话还没讲完,阮喻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一样是家里。   两人扭头各自报着平安,等挂断电话,阮喻疑惑问:“什么情况,新闻做了详细报道吗?”   “不知道。”许淮颂看了眼厨房,“吃点什么?”   “泡个泡面,我去。”   她刚要走去厨房,被他拦停:“你休息会儿,我来。”   阮喻于是坐上了沙发,拿手机打开微博看新闻。   一条热门视频跳了出来——跨海大桥上演真实好莱坞,二十公里亡命追击,为英雄点赞!   电视新闻必然偏近于报道警方,也就是微博会宣扬这些。   阮喻先给英雄点了个赞,然后点了播放视频。   视频是监控画面,显示了今天下午许淮颂追车的部分镜头,背景音里,一个男声对每一个操作细节都做了详细点评,直到最后那个环节。   他说:“羊角锤意外发生的时候,卡宴车主为了保护副驾驶不受伤,猛打了一次方向盘,这个操作其实相当冒险,能躲开纯粹是运气了……”   阮喻拿手机的手忽然滞住。   男声还没停:“不过车主的反应确实已经非常灵敏,在猛打方向盘后,为了规避翻车风险,撞上了前车保险杠作缓冲……”   阮喻呆坐在沙发上,再没有听清之后的话。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厨房里正在拆泡面调料包的人。   这个曾经满嘴谎言的骗子,又一次欺骗了她。   是了,那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一定能躲开呢?   他不知道。   他根本不知道啊。 第57章   所谓的精心算计是假的,所谓的“有余裕撞停魏进”也是假的。   意外发生的瞬间,打方向盘也好,撞保险杠也好,都跟他追击魏进的初衷无关了。   生死一刻,他只剩了保护她的本能。   除此以外的事,根本来不及想。   阮喻拿手背抹了一下眼泪,却发现眼泪越滚越多,越滚越烫。   可是让她哭成这样的那个人,还在若无其事地往泡面盒里倒调料。   她放下手机,起身走进厨房。   许淮颂在开水壶沸腾的声响里分辨出身后动静,刚要回头问“怎么了”,就被她从背后抱紧。   他动作一顿,调料洒出,低头看了眼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她一言不发地轻轻抽气。有湿意在他衬衫上蔓延。   这一刻,不需要她开口,他就知道她为什么哭了。   许淮颂垂了垂眼,把她的手轻轻掰开,然后转过身去。   他的神情并没有因为她的眼泪而出现松动,相反,一直是紧绷的。   他闭了闭眼,似乎是不愿意正视她的眼泪,带着一丝央求的意思,说:“别哭了好吗?”   阮喻愣了愣,抽噎一下。   许淮颂叹了口气。   他不想看到她哭。   从安全气囊弹出的一刹起,他就一直没从后怕里缓过来。看似沉着地处理善后,看似从容地在这里泡面,内心却始终骇浪惊天。   明明是他先把她卷进危险里,是他欠她一句“对不起”,可是到头来,她却用这样“从此以后什么都可以交给他”的眼神望着他。   她的眼泪让他说不出话。   许淮颂闭着眼睛眉头紧皱。   阮喻仰起头,从最初的不解,到看见他眉峰间流露出的情绪。——内疚,自责,惭愧。   她恍然大悟。   就在他终于酝酿完,睁开眼要说什么时候,她先开了口,破涕为笑:“哇,许淮颂,你好过分。”   许淮颂有点诧异。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大桥净空高四十多米,魏进跳下去九死一生,加上人质在他手上,警方也很可能为了营救人质把他击毙。你不能让他死,所以才在警车来不及接近的时候追了上去,没作太多考虑,我理解你……”   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低低哼出一声:“——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要我说这样的话安慰你?”   许淮颂又是一愣,向来反应灵敏的人,被她的接连转折惹得迟钝起来,默了默说:“安慰也没用的。”   阮喻抹抹眼泪,扬着下巴说:“对?安慰也没用的。换个设想,假如今天你没追上去,而魏进死了,那可能内疚的人就成了我。你再怎么安慰我,我也还是会想——要不是我拖累你,你又哪会错过截停他的最佳机会呢?”   她说到这里笑了笑:“人生本来就有很多措手不及的关头,而在那些关头里,根本不存在最佳选择,因为不管怎样选择都有弊端。但现在现实是,魏进被捕,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我可以安慰你,而不用内疚,这个结果,我简直赚翻啦!”   许淮颂的目光微微闪动,伸出手抚向了她的脸颊。   他是何德何能,能被这个勇敢的女孩子体谅。   他摩挲着她的脸,下手的轻,是因为内心有千万吨的爱不知如何去放。   然后阮喻告诉他了:“哎,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了,你有时间在这儿自责内疚,没时间亲亲我吗?”   压抑一下午的情绪在她这句话里彻底崩塌,许淮颂低下头吻住了她。   阮喻这下仓皇地退了一步,被他亲得一阵“呜呜呜”,指着他身后的窗户模模糊糊说:“没,没拉窗帘……”   许淮颂没有回头去拉麻烦的百叶窗,直接把她抱了起来,一路抱进房间。   房里是暗的。阮喻要开灯,许淮颂却拦住了她的手,捧着她的脸跟她交缠起来。   阮喻回应着他的吻,抱在他腰间的手一路往上,勾缠住他的脖子。   许淮颂被她主动的动作一刺激,加深了这个吻。   他好像习惯了在黑暗里释放情绪,但这样的黑暗,却渐渐让阮喻回忆起下午的惊魂一幕,还有男解说的那句“能躲开纯粹是运气”。   她也体会到了,在亲密里寻找安全感的愿望。   似乎怎样的严丝合缝,都不够她去拥有一个差点失去的他。   她开始不满足于简单的亲吻,往他身上贴近。   许淮颂却在这时候往后躲了一步。   她不解,继续向前。   他再退。   她再进。   然后咚一声闷响。   两人倒在了床上,以阮喻压在许淮颂身上的姿势。   许淮颂的身下是绵软的床。   阮喻感受到的,却是什么坚硬如铁的东西。   “……”发现了秘密。   “……”被发现了秘密。   两人在黑暗里喘着气四目相对,相对无言。   但有些“变化”却在这样的贴合里越放越大,大到阮喻目瞪口呆,连喘息也不敢了。   她感觉,自己的小腹上,好像多了一个会跳的心脏……   一阵死寂里,许淮颂扶住她肩,把她搬开,结果因为姿势问题被她擦到,低低“嘶”了一声。   他低咳一声:“你去吃面,我洗个澡。”   阮喻“哎”一声,拉住他的手:“洗……洗澡真的有用吗?”   “有……”他背对着她,“……”   他说着就扭头进了浴室,有那么点落荒而逃的架势。二十多分钟后出来,却看阮喻不在外面。   客厅没有,卧室也没有,手机也不在。   许淮颂打她电话:“你去哪了?”   那头传来阮喻笑呵呵的声音:“泡面太难吃啦,我出来买点好吃的……”   “想吃别的跟我说,大晚上自己跑出去干什么?”他说着走到玄关准备换鞋,“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   “不用了!”阮喻惊慌失措地打住他,“我很快就回来的,你在家等我!”   阮喻是个不太会说谎的人,有什么心事,很难瞒过他的眼睛。   就像前几天,她从寰视开完会出来就不太对劲。   许淮颂穿鞋的动作顿住,垂了垂眼,语气变淡:“嗯,那你注意安全。”   那头挂断电话的阮喻拍着受惊的胸脯,吁出一口长长的气,接着冷不防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小姑娘,买避孕套还做贼呢?”   她一抖,回过头,看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她站在便利店的货架前“呵呵”一笑:“那个,嗯……”   对方大概从她的表情看明白了,指着五颜六色的货架说:“哦……需要帮忙吗?”   阮喻咽了一下口水,眼神已经说明了这个“需要”。   “呐,”对方从货架上捻起一盒来,“第一次可以用这个,好戴。”   “为什么好戴?”   对方严肃正直地说:“因为大。”   “……”   “哦,不大吗?那用这个,”她又捻起一盒,“不容易疼。”   阮喻再次虚心求教:“为什么不容易疼?”   “因为润滑。”   阮喻拿着两个盒子,皱着眉纠结了下,“呵呵”一笑,小心翼翼地问:“那有没有又大又润滑的呢?”   *   阮喻回到家的时候,看见许淮颂一个人低着头在吃泡面。   她愣了愣:“我买了盒饭,你怎么先吃上啦?”   他抬眼看了看她手里一大袋东西,说:“饿了。”   阮喻“哦”了声:“那你不够的话再加盒饭。”说着把自己那份饭搬到他旁边,跟着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往他裤缝瞄。   注意到她的目光,许淮颂手里的叉子一顿,但再看她,却发现她正认认真真戳着红烧狮子头。   他于是又低头吃起面来。   阮喻却因为紧张,有点吃不下去,吃了没几口就盖上盒盖。   许淮颂看了眼她几乎没怎么动的饭,没有说话。   她把盒饭扔掉,清理垃圾,过了会儿说:“我去洗澡啦。”   许淮颂“嗯”了声。   阮喻走进浴室,一边洗澡一边深呼吸,等出来,就看许淮颂双手交握,坐在沙发上发呆,好像在思考什么,情绪有点低的样子。   她疑惑地走过去:“想什么呢,还在纠结下午的事?”   他摇摇头,说:“我明天自己去美国。”   阮喻一愣。他在美国还有工作,肯定要再换时间去,但为什么把她撇开了?   许淮颂接着说:“本来就是因为魏进才带你走的,现在他落网了,你也用不着跟着我受累。”   “可我不是因为魏进才跟你走的啊,”阮喻皱皱眉,在他旁边坐下来,“我是不想跟你分开。”   许淮颂偏过头来,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挣扎:“你不用因为下午的事就把自己绑给我,如果你原本有更好的选择。”   阮喻一头雾水,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确实,早在今天之前,许淮颂就不对劲了。只是原本她心里也装着事,所以对他的态度没有太强烈的感觉。   现在她心境开朗了,却发现他依旧消极着,而且,似乎跟下午的事没有关系。   她去摸他的手背:“你怎么啦?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许淮颂吸了口气:“是你有心事。”   阮喻愣了愣,点点头:“嗯,是……”   他把她的手轻轻挪开:“那天你要跟我说什么,被我打断了,现在说。”   许淮颂说的是她从寰视开完会回来那天晚上。   阮喻在回答之前,先从这个疏远的动作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这么说来,那天他是故意打断她的?   她问:“你故意说要早睡,第二天又故意去苏市出差,都是因为不想听我跟你谈事情?”   “嗯。”许淮颂垂了垂眼,“那天我没有要去苏市出差,上午出门后,沿着钱塘江走了一圈。”   “……”   “为什么啊?”阮喻瞠目,问完后,在脑海里理了理这件事。   许淮颂故意逃避谈话,应该是误会她要讲什么不好的事了。所以那天,他从钱塘江回来后,就急急问她要不要跟着去美国。   其实魏进只是一个借口,他是怕她离开他,才要把她带走。   可他为什么会误会她要离开他?   在许淮颂回答之前,阮喻就恍然大悟了。   那天在寰视,李识灿默默守着她上车,接着,又发来一条微信消息。而她在那个关头,刚好问了许淮颂一句,说她这人是不是挺自私的。   自私的意思是,只接受,不付出。   所以许淮颂误以为,她是在指自己接受着李识灿的帮助,却没有回应什么。   他误以为,她在挣扎犹豫的事情,是要不要去回应李识灿。   “……”想通以后的阮喻一阵无语,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当然,许淮颂更傻。   她惊讶地说:“刚才我去便利店,叫你不要来,你不会以为……”   以为她这躲躲闪闪的,也跟李识灿有关系?   许淮颂没有说话,看起来是默认了。   阮喻又好气又好笑:“许淮颂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他愣了愣,眨眨眼。   阮喻回头去拿手机,把吕胜蓝的对话框打开:“来,你好好看清楚,我到底是为什么有心事的。”   许淮颂拉了一遍聊天记录,皱眉:“她找你说了什么?”   原本这事,阮喻还在犹豫怎么开口,这下不管不顾了,把事情经过直截了当讲了一通。   许淮颂听完以后,捏了捏眉心。   阮喻气恼地问:“你干嘛,头痛啊?”   他摇摇头:“肝疼。”   这是被气的。   “我才肝疼呢!”她吸吸鼻子,“你这么误会我,也不给我解释机会就给我定了罪……有话能不能好好说明白?就你沉默是金?”   她越说越气,最后从沙发上站起来,来来回回地走,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消解心底的憋屈。   许淮颂也默默坐着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起身把她拉回来:“我错了,以后不把话憋心里了。”   阮喻深呼吸一口:“你最好祈祷还有以后。”   “你别……”他把她拉进怀里,“我真的知道错了。”   阮喻磨磨牙,狠狠咬他下巴一口。   许淮颂“嘶”了一声,清清嗓说:“那我现在有话直说,问你个问题?”   她瞥他一眼:“问。”   “既然跟李识灿没关系,你刚才去做什么了?说买好吃的,也没看你吃几口。”   “……”   要命了。   原本那种柔情蜜意的氛围里,这种事自然而然摊开了也没什么。   但现在这个情况,难道她要跟他说,她去买“以身相许的道具”了?   不以身相许了,打死不以身相许了。   她气着呢。   她摇摇头:“这事你就自己憋在心里。”   许淮颂被气笑:“刚才还叫我有话说明白,我问了,你又不说。”   “就不说,怎么了?”   许淮颂能怎么呢。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目光掠过她从便利店带回来的一大袋子零食。   阮喻随他这一望紧张起来。   许淮颂敏锐地察觉到不对,眨了眨眼说:“你是不是买了什么东西?”   她在心里爆了句粗口,面上摇头:“什么啊,没有……”   许淮颂放开她,自己去翻袋子。   她赶紧追上去扯他:“哎你干什么,你不许乱翻,这是我私人财产呢!”   许淮颂这回绷不住了,什么温柔绅士,在止不住的好奇心面前被打退,一把拎起袋子。   阮喻争抢着把袋子夺过来。   两人你推我搡,在地毯上滚成一团,最后袋子“啪”一下被扯开,两盒子五颜六色的东西蹦了出来。   “……”发现秘密了。   “……”被发现秘密了。 第58章   阮喻坐在地毯上死死捂住了脸。   许淮颂盯着那两个盒子,缓缓扶了扶眼镜,偏过头,发现她正从指缝里偷瞄他,见他看过来,又迅速并拢手指。   于是他又回过眼,去看那两个盒子。   阮喻哭丧着脸,把头埋进了膝盖间。   这个样子,是在等待救援。   看了一会儿,他保持“心平气和”的模样,靠过去在她旁边蹲下来,说:“多大人了,还吃泡泡糖?”   “……”   阮喻抬起头,面露惊愕。   “啊?”她下意识冒出个疑问词。   原来他不认得这玩意儿?难道是因为中美地域文化差异?   许淮颂很自然地转头去翻袋子里的其他零食,一件一件掏出来:“果冻,虾条,橡皮糖,你几岁了?”   看他真情实感地流露出一脸“难怪怕我嘲笑你”的表情,阮喻涨红的脸慢慢恢复了正常:“不……不可以吗?”   许淮颂笑着看她一眼:“你高兴就行。”伸手要把那俩盒子装回袋子里。   阮喻眼疾手快把它们一把捂进怀里:“这是我的,其他的可以分你……”   他摸摸她头:“不跟你抢。”然后伸手去拉她,“起来了。”   阮喻一手兜着小盒子,借他的力道爬起来,然后看他走向房间,说:“看会儿书然后睡觉了。”   她点点头把客厅收拾好,盒子藏进抽屉,进卧室的时候,就见许淮颂靠在床头,拿着一本书在翻错题,看上去很认真的样子,丝毫没有受到刚才那个意外的影响。   他真的不认得避孕套。   不知道该哭该笑,阮喻绕过他,走进浴室刷牙,对着镜子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庆幸呢,还是悲哀呢?   一场牙刷了足足十分钟,刷到牙都酸了,她才调整好心态,乐呵呵移门出去,爬上床:“今天很累了,别看啦,睡觉!”   许淮颂“哦”了声,合拢笔记本。   阮喻笑眯眯看着他,目光掠过他手中书皮的一刹那,嘴角却忽然一僵。   他的书……是不是拿倒了?   许淮颂把书放去床头,关了顶灯,留了一盏门边的过道灯给她照明。   房间一下子暗了大半。阮喻愣愣眨眨眼,回忆了下刚才一瞬间看见的封面字样,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所以,他看了十分钟倒的书,并且没有意识到?   那么,他在出什么神?   “……”   阮喻缓缓掀开被子,缓缓钻进去,缓缓望向天花板。   他认得避孕套。   他怎么会不认得避孕套。   认得却装作不认得,是为了顾全和保护她的脸皮。   认得却装作不认得,是因为所谓的“狼没有餐具”从来都是借口。   宁愿洗冰冷的澡,看倒置的书,也不触碰那条线,在他认为可以之前。   十八岁的他因为无法决定未来,不对她说“喜欢”,二十六岁的他因为无法确定未来,不对她说“爱”。   哪怕这份爱已经重到让他打出那下方向盘。   阮喻鼻子一酸,望着已经熄灭的顶灯忍眼泪。   怎么这么傻呢许淮颂。   这么傻,她都生气不起来了。   许淮颂刚要躺下,看她对着天花板一脸“感天动地”的表情,愣了愣:“上面怎么了?”   阮喻吸吸鼻子,憋着哭腔说:“这盏灯好美啊……”   “……”   许淮颂默了默:“帮你打开?”   她摇摇头:“灭掉也挺美的……”   他支着手肘眨眨眼:“那你坐着看会儿?”   她点点头。   许淮颂就先躺了下去。   阮喻抱着膝盖,继续望着顶灯平复心情,可是内心涌动的情绪却越来越强烈。   难过时候很沉默的许淮颂。   爱的时候也很沉默的许淮颂。   这个男人,不是五彩斑斓的烟火,也不是惊天动地的雷霆,他是长流的细水,淌过山石,淌过沟渠,一路酝酿着世上最好的爱,把它一点一点送到她的身边。   轻轻浅浅,却可以流到永远。   阮喻拉着被子,慢慢躺了下去,侧身面对着他,说:“许淮颂,你会不会有一天厌倦我,离开我?”   平躺着的许淮颂听见这话立刻皱起眉来,偏头说:“不会。”又问,“想什……”   “我也不会离开你的。”她打断他,“真的不会。”   他皱紧的眉头松开,然后看见她靠近过来:“所以,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确定的未来。”   “嗯。”他笑着叹口气,“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之前是误会了。”   阮喻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是在安慰他,吞吞吐吐地说:“我的意思是,既然这样,我们现在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他一愣:“我们已经在一起两个……”   “我是说,”她急急打断他,却又说不出口,“我是说……”   许淮颂从她羞恼的神情里看懂了她的意思,迟缓地眨了眨眼。   目光闪动间,他的眼底好像掉进了星子。   他沉默很久,出口确认:“你认真的?”   怕他因为她一点点犹豫的表现就会继续退缩,阮喻毫不犹豫地使劲点了点头:“跟你救不救我没关系,跟你难不难受也没关系,是我想……”   想把自己交出去。   她说完以后就垂下眼盯死了自己的鼻尖,不敢看他了。   许淮颂很久没有动作,一直看着她。   就在阮喻眼一闭心一横,打算自己凑上去的时候,他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最后一次确认:“那我不忍了……”   她轻轻闭上眼,点了点头。   …… 第59章   许淮颂抬起手,吻落下的时候,滚烫的掌心跟着移上她的后背。   配合着湿热的吻,光是这一个动作,就叫阮喻浑身一颤。   许淮颂闭着眼在她的天地间挑火。   她带着怨怪的腔调“呜”了一声,差点魂飞魄散,迷迷糊糊地想,这种事,大概是男人的本能?   她接受着他,把手扶上他的脑袋。   许淮颂被激得停住,喘着气问:“……你的泡泡糖呢?”   “电视柜第三格抽屉……”   他转头下了床。   被单已经到了角落,衣衫凌乱的阮喻把脸埋进枕头,一颗心蹿得七上八下。   渴望又紧张。   等到床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把脸埋得更深,头也不敢抬。   然后,她听见一个低哑的声音炸在她头顶:“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她吓了一跳:“等,等等……”   许淮颂深吸一口气,继续耐心哄她,极尽温柔又极尽疯狂。   而她就像飘荡在大海上的一叶孤舟,入眼满是凶猛的波涛,晃晃悠悠,根本无处可逃。   阮喻绷得像只熟透的虾子:“你,你怎么会……”   许淮颂爬起来,拿鼻尖点了点她的鼻尖:“因为脑子里演练过很多遍了。”   看她抽抽嗒嗒的,是真被刺激哭了,他摸摸她满是细汗的额头:“现在可以了吗?”   阮喻咬着唇没有说话,他就知道她默认了。   一举攻城的一瞬,两声闷哼同时响起。   许淮颂顿了顿,问她:“疼吗?”   阮喻摇摇头:“还,还好……但是我……”   他忍着耐心问她:“但是你什么?”   “但是我好想哭……”   许淮颂亲了亲她的额头:“傻。”   她却真的哭了起来,热泪盈眶,感激涕零。   她一边抽泣,一边说:“许淮颂,我……”   “我爱你。”他打断她,“这句话,也应该我先说。”   她紧紧抱住他的背脊,点头,再点头:“我也爱你,可能比你想象的更爱你。”   许淮颂心头一颤,开始动作,用像要把她捏碎的劲。   阮喻承受着他的狂风骤雨,觉得这一夜好像非常非常漫长,漫长到能看见一生的尽头。   *   充满仪式感的“第一个清晨”里,阮喻并没有按照“完美剧情”在许淮颂怀里醒来。   她是被水声吵醒的。   睁开眼发现身边没有人,但床单还温热。   许淮颂在浴室洗漱,应该刚起来不久。   她恍恍惚惚地眨眨眼,看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光,慢慢清醒,昨晚发生的事也在脑海里一点点清晰真实起来。   她和许淮颂走到那一步了。   从十六岁到十八岁,他们牵了一次手,从二十六岁的五月到九月,他们走到了那一步。   很快又很慢。   昨晚第一次实打实的过程并不久,但前面消耗太大,两人都大汗淋漓。结束以后,他要抱她去浴室,被她呜哩哇啦地拒绝。   因为她想象到了情趣酒店里那面镜子的含义。   许淮颂只能去打了水来帮她擦洗。   但昏暗里的暧昧情愫并不比敞亮下少,擦着擦着又走火,两人选择束手就擒,跟着心意走了第二次。   第二次就有点了不得。   最后她真的精疲力竭,等许淮颂再次打算抱她去浴室的时候,死鱼一样没了挣扎,也不记得害臊了。   只是现在重新回想,脸又红了,一边脸红一边偷笑。   阮喻嘴角刚弯到一半,浴室门就“哗”一下被移开了。   她做贼一样收敛笑意,下意识紧闭眼睛装睡。   许淮颂无声一笑,在床边蹲下来,慢慢靠近,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快十点了。”   阮喻忘了装睡,一下睁开眼,惊讶地问:“这么晚了?”又意识到了管他一日三餐的失职,支着肘爬起来,“那你吃早饭了吗?”   许淮颂没有戴眼镜,睫毛还沾着水汽,看上去非常良善,很解人意地摇摇头:“舍不得吃了。”   “……”   普通男人说荤话不可怕,因为你可以立马一个眼刀子瞪回去。   但许淮颂的可怕之处在于,从他嘴里吐出的荤话,得让人在心里过一遍才能领悟,而这个时候已经失去了最佳回应时机。   然后他就当你接受了这句荤话,开始了下个话题,笑着说:“起床了,我做了饭。”   阮喻摸摸鼻子“哦”一声,掀开被子,脚一点地,一股酸胀劲就上了腿。   看她顿了顿,许淮颂把她拉住:“我拿脸盆来,你在床上洗?”   她一噎:“我只是……”经历了两次人事,不是坐月子啊。   “大学体测过后比这还厉害呢,第二天下床的时候满寝室鬼吼鬼叫。”她嘟囔一句,示意小事一桩,转头往浴室走。   许淮颂淡淡“哦”了声,过了会儿又跟进去:“那我还比不上你们大学体测?”   阮喻挤牙膏的手一顿。   这有什么……可比性吗?   她避开重点说:“是蛙跳太伤啦。”   许淮颂拿过她手里牙刷,帮她挤牙膏,又给她倒了水,递给她,然后默了默说:“那个也有类似蛙跳的伤法。”   他是昨晚开始被打开了什么开关,没完没了了是。   阮喻放进嘴里的牙刷卡住,缓缓抬起眼,嘴角淌出蓝白色泡沫。   许淮颂看着镜子里的她笑了一下,一手从背后环住她,一手接过她牙刷,说:“张嘴。”   她眨眨眼,微微张开嘴,被他刷起了牙。   毛刷细细擦过她的每一颗牙,接着,一杯水递到了她嘴边。   她偷偷瞄向镜子里的许淮颂。   他专注地低头看着她,眼底都是温柔得像要滴水的星子,看她不动,轻声催促:“漱口。”   前所未有的亲密在两人之间蔓延。   她开始相信一种说法: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没有过“关系”,敏锐的旁观者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漱了漱,吐掉。   许淮颂接着帮她刷第二遍。   她含着他手里的牙刷,鼓着满嘴泡沫模模糊糊笑着说:“你在养女儿吗?”   他低头笑:“你这话别被老师听去,好像我拐了他女儿一样。”   阮喻漱干净嘴,歪着头看他:“难道不是吗?”   许淮颂听到这话,好像想到了什么,搁下牙杯,说:“又不拐去美国。”   提到这事,阮喻稍稍一滞,收了笑意。   许淮颂叹口气,伸手摩挲她的脸:“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入美籍吗?”   她摇摇头,皱了下眉有点疑惑。   细细想来,他在美八年,以他的成就,入美籍的条件早该达到了。   “因为我爸生病之前从没提过这件事。开始我以为,他可能有别的事业规划,但等他生病以后,我整理了他的一些资料,发现他在中国一直有做投资。虽然我们在美国扎了根,但他似乎没打算彻底放弃中国国籍,没打算完全割舍这里的一切。所以我也没有擅作主张。”   “我原本就有盼着我回来的妈妈和妹妹,也有或许留恋着这里的爸爸,是你给了我一个取舍的契机。我在美国能做律师,在中国也能,八年看起来很长,可跟往后几十年比起来,不也不值一提吗?”   阮喻不知道许淮颂这些话几分真几分假。   但如她所想,他是不可能带她走的。   他笑了笑:“我真的很高兴你愿意为了我考虑这件事,但只是考虑就够了。”   她垂着眼点点头,过了会儿问:“那叔叔怎么办呢?”   “等他身体情况稳定一些,我咨询一下美国的医生,看他什么时候能恢复坐飞机的条件,有没有可能重新适应新环境生活。”   她点点头:“那我们这次什么时候去美国?”   他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还是按我昨天说的,我一个人去。过不了多久就是法考,我这次走不了几天,你跟着我来回倒时差太累了。”   阮喻发出不答应的拟声词,企图用“美色”留人,戳戳他腰暗示:“你这么舍得啊……”   许淮颂稍稍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低下头说:“你明天不就生理期了?我就走这一个多礼拜。”   “……”   一腔温情全喂了狗,许怀诗当初的忠言响在耳畔:看见我哥这精明算计的嘴脸了吗?这种人,你跟他谈谈恋爱就好了,绝对不要嫁哦!   阮喻推推他:“走走走!”   *   许淮颂坐了晚上的飞机走,小半个月后如期回来。   因为投资人被拘留而暂停了剧本工作的阮喻闲了好一阵,正在家发着霉等他,忽然接到了方臻的电话。   用的是私人的手机,应该就不是什么官方的事。   她接起来,听见他问:“阮女士,请问你能联系上许律师吗?我联系不上他,国内国外两个号码都是。”   她一愣:“他在飞机上呢,你再过一个钟头应该就能联系上他国内号码了。”问完皱了皱眉,好像猜到什么,“你找他什么事?是不是魏进的案子有消息了?”   方臻“嗯”了一声:“许律师之前私下跟我提过,关于他父亲十年前接手过的一个案子。”   阮喻的心一下子跳得快起来:“有进展了吗?”   “有一样重大发现,已经转交给苏市警方。”   “什么发现?”   “我不方便透露,许律师如果关心这件事,可以联系苏市那边。我就是来转达这个的。” 第60章   挂断电话,阮喻坐在沙发上捏着手机发起呆来。   不是因为这个消息本身,而是方臻说,许淮颂曾经私下跟他提过这个案子。   许淮颂不是一个会轻易定论的人,所以当初发现那张合照时,表现得相当客观理智,即便在魏进因为涉毒落网后,也没有无凭无据去指控什么,该飞美国飞美国,和她视频时半个字没提这件事。   但人终究是人,难免存在情感偏颇。   他心底一直牵肠挂肚着,并且拜托了警方留意案情进展。   解铃还须系铃人,在这件事上,阮喻没办法帮他什么。她唯一能做的,是买了一张到苏市的高铁票,然后在他下飞机的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跟他说直接在苏市碰头。   因为机场离苏市比离杭市要近得多。   阮喻到苏市火车站已经接近傍晚,没等几分钟,许淮颂也到了。   他自己的车还在4S店,不知从哪儿借了一辆来。   阮喻一上车就受到了迎门摸头杀。   他俯身过来帮她系安全带,轻轻捏一下她的鼻子,说:“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再回杭市也不差几个钟头,还这么跑来了。”   “我这不是怕你忙不完,得在这儿过夜嘛。”   分开了十天,天天靠视频活命,别说几个钟头,阮喻一分钟也不想晚见到他。   许淮颂笑了笑:“你知道我美国的同事叫你什么吗?”   这阵子两人视频开得比上次分开时还频繁腻歪,他好几个外国同事都知道了阮喻。   阮喻摸摸鼻子:“什么啊?”   许淮颂发动车子,打方向盘驶离火车站,弯着唇角说:“黏人猫。”   阮喻一噎:“明明是你非要跟我连麦睡觉的,你没辟谣吗?”   “辟了。”   “怎么辟的?”   “我说,可能我也不算人。”   “……”   *   去往警局的路上,两人一路东拉西扯。   或许有“小别胜新婚”的意思,但更多的,其实是出于心照不宣的忐忑。   两人都对即将直面的真相有点忐忑,所以都想着打打情骂骂俏,缓和彼此心底的紧张,于是就演变成了这样。   但这份刻意营造的轻松,还是在看到警局门口的江易时灰飞烟灭。   许淮颂停车的时候,江易正跟在两名警察身后朝警局里走,大概是被请来问话的。   他皱了皱眉,把车停进车位,然后解开安全带,刚要开口就听阮喻说:“去,我在车里等你。”   许淮颂还算跟这案子有点关联,阮喻就完全是局外人了,也不好把警局当菜市场说进就进。   她等在车里,脑海中却浮现出刚才江易走进去的样子。   他还是穿着那件又黄又旧的汗衫,佝偻着腰背,抬头看见这间警局,看见门上的警徽标志,两腿都在发颤,上台阶的时候差点绊了一跌。   阮喻甚至可以想象到,他的眼底一定满是惶恐。   这不是心虚,而是真的害怕。   当全世界都在说“你有罪”的时候,他有多害怕,她懂。   她也经历过那样百口莫辩的绝望。   阮喻叹口气,看天边太阳慢慢西沉,大约一个钟头后,看见许淮颂一个人走了出来。   车门被打开的一瞬,她一颗心倏地揪紧,侧过身先看他表情。   他的表情并不像如释重负,阮喻忍不住问:“还是没结果吗?”   他摇摇头,坐上来却没发动车子,靠着椅背沉沉叹出一口气:“应该有结果了,虽然还要等审判,但八九不离十。”   “真的是……魏进吗?”   “警方因为涉毒案,调查了他近几年的资金流通记录,辗转发现一个可疑的户头。魏进单方面给这个户头汇了十年的款,都是大数目。中间绕过了很多渠道,最终指向一位港籍地产大亨。”   “这位地产大亨,曾经是苏市的一名法医。”   阮喻喉咙底一哽,猜到了究竟。   许淮颂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警方查证到,这名法医当年受魏进嘱托,对被害人尸体动了手脚,导致尸检判定的死亡时间比实际提前了很多。由此造成的结果是,江易的不在场证明失了效,而魏进获得了合理的不在场证明。”   “事实上,被害人和江易在男厕发生关系时,魏进刚好在角落隔间。”   许淮颂没有继续说下去,大概不想讲细节给阮喻听。   但她也大致猜到了。   当夜几人刚在酒一场狂欢,魏进一定喝了酒,巧合之下听了一场“活春宫”,等江易因事匆匆离开,他酒劲上头,就对被害人起了那方面的心思。   估计是肢体冲突时的失手杀人。   在自首和虚构不在场证明借以脱罪之间,魏进选择了后者,从此后,他强奸、吸毒,光鲜亮丽的表皮下,是一面扭曲的灵魂。   “这么多年,魏进为什么没有伺机灭口?”   “一则灭口有风险,二则法医也是聪明人,为了不被卸磨杀驴,肯定留了一些证据,如果他意外身亡,这些证据就会到警方手中。”   阮喻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见江易孤身从警局出来,走得踉踉跄跄,推开玻璃门后,一屁股栽在了台阶沿上。   接着,忽然放声大哭。   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像小孩一样,张着嘴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发出奇怪的,悲鸣似的呜咽。   他在十年后这一天红得滴血的夕阳里呼天抢地,用想要全世界听见的声音再次呐喊着:“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一边喊一边哭,泪里带着笑,却又笑得很惨淡很绝望。   阮喻隔着车窗看见路人惊讶不解的眼神,看见他们落在江易身上的目光,像在注视一个可怕的疯子。   然后许淮颂打开了车门。   他走过去,在江易面前蹲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说:“都结束了,没事了。”   江易停下了大喊,拿布满老茧的手捂住脸。   眼泪顺着他的指缝淌下来,许淮颂朝他和煦地笑了笑:“我送你回家好吗?”   *   把江易送回住处已经天黑,两人随便找了家餐馆吃饭,结束以后,许淮颂打算开车回杭市,却听阮喻提议:“我们去看看你妈妈?”   许淮颂知道她的言外之意。案子的消息应该跟陶蓉说说。   他垂了垂眼:“等两天,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太多年过去了,真相一朝破土,身在其中的人反而一下不知该如何去解那个打死的结了。   说明事实容易,可之后呢?破裂十年的家庭还能不能修复,该怎么修复?   许淮颂自己也还在消化这件事,更别说跟陶蓉谈。   阮喻沉吟了下:“那也行,不过天都黑了,别开车回去啦。”   许淮颂偏头看她:“那找个酒店?”   她摇摇头,抱住他胳膊:“就住你家嘛,你外婆上回都邀请我们了。”   许淮颂笑了一下:“见过骗女朋友回自己家的,没见过被女朋友骗回自己家的。”   她瞥瞥他:“那你上不上当啊?”   “上。”   *   许淮颂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然后被阮喻拉去商场买东西,疯狂扫荡一番后,跟她一起提着大包小包回了家。   陶蓉和许外婆欢欢喜喜把两人迎进门。   因为是周末,许怀诗也在家,正做作业呢,看见两人这阵仗就“哇”了一声,跑到客厅,指着一堆礼盒说:“有我的吗?”   许淮颂说“有”,拿起一叠巅峰四十八套的精编模拟卷给她。   许怀诗:“……”   阮喻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跟我没关系啊,你哥要给你买的。”   许怀诗瘪着嘴:“怎么连姐姐你也治不住他了啊。”   “这种事用不着治。”许淮颂把她往书房推,“你做作业去。”   “高三生就没人权吗?”她回个嘴,在他冷冷瞥过来之前缩起脖子,“好好,没人权没人权!”然后一溜烟回了书房,关上门前,还冲阮喻比了个口型——别嫁别嫁!   阮喻笑着跟她挥手,示意她安心去。   陶蓉和许外婆把两人请到沙发坐下。这回双方都准备充足,气氛也相当和谐。   陶蓉问两人这次来苏市做什么的时候,许淮颂刚要答“办事”,阮喻接了一句:“淮颂今天刚从美国回来,机场离这儿近嘛,我们就过来了。”   许外婆“哎”了一声:“老是跑来跑去也怪累的,淮颂没有什么打算啊?”   许淮颂默了默,实话说:“有打算,等处理完美国余下的工作就不太用去了。”   陶蓉的目光明显闪动了一下。   许外婆笑起来,对阮喻的称呼也变得亲昵:“我就跟你妈说,你对喻喻这么上心,那肯定是有打算的。有打算好,有打算好……”   陶蓉默了片刻问:“那你爸爸?”   许淮颂顿了顿答:“按他现在的情况,没法留他一个人长期在美国。”   陶蓉笑得不太自然,说:“他……能坐飞机吗?”   许淮颂的回答很官方:“我问了美国的医生,说可以尝试,但风险还是在,要么等过段时间,他状态恢复得更好一点,要么包机回来。”   从美国包机回来,几十万上百万都不是开玩笑,显然许淮颂目前还没有着急做决定。   陶蓉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聊了会儿别的,说:“你刚坐了这么久飞机,带喻喻早点去休息,房间给你们整理好了。”   许淮颂说“好”,带阮喻回了房,关上房门就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低声问:“想干嘛?”   很显然,今晚的话题都是阮喻刻意在引导的。她就是抱着这个目的来的他家。   阮喻靠着门板,对他露出相当乖巧的笑容:“我干什么啦?”   许淮颂眼底微露无奈。   他跟家里有隔阂,又像个闷葫芦不轻易去解,她就想办法帮他们破冰。   他叹口气,放过她:“去洗澡。”   两人先后洗了澡。   阮喻穿了在商场临时买的睡裙,因为是成人款,领口拉得低,爬上床的时候,抬手遮了遮。   许淮颂已经坐上床,笑着问:“你在遮什么?”   她也不过是下意识动作而已,小声嘟囔:“我怕你血气方刚啊……”   这可是他家,行动当然要保守一点。   许淮颂把她拉进被窝,一本正经说:“不会的。”   阮喻以为他是要说,这种情况当然不会对她做什么,没想到他弯着唇接了一句:“没什么好看的。”   “……”   阮喻一下从他怀里弹起来:“什么意思你?”   他摇摇头示意没什么,把她拉回来:“睡觉。”   “不说清楚不睡了。”   “说清楚更睡不了了。”   阮喻深吸一口气。   好了,他就是在嫌她胸小没跑了。   果然书里说得没有错,男人吃到嘴就会换一副面孔。   她憋着嘴偏头看他:“许淮颂,你变了,你变得有恃无恐了,你现在对我跟对刘茂是一样的了。”   他低头看看她,发笑地说:“我会抱着刘茂睡觉吗?”   “你会损他利用他欺负他!”阮喻气哼哼背过身去。   许淮颂追上去,把她拨回来:“我说没什么好看的,是心理暗示。”   “暗示什么?”   他抓起她的手,让她往下探了探,然后叹口气:“非要住我家的不是你吗?我妈在对面,我外婆在斜对面,我妹妹在隔壁,我除了暗示自己做个人,还能怎么办?” 第61章   凝神静气做了一晚上人,大清早天蒙蒙亮,许淮颂被一阵闹铃声吵醒。   紧接着,一只手胡乱抓向了他的胸膛。   他闭着眼眉头紧皱,把这只手捉住:“你手机不在这……”   阮喻迷糊着,半眯着眼抬起头:“那在哪呢?”   可能是之前一个人住久了,她有个习惯,睡觉时喜欢把手机放在被窝里触手可及的地方,保证安全感,这下还没改过来。   许淮颂昨晚睡到半夜被硌到,就把她手机随手放去了床头柜。   他沉痛地静默片刻,在手机铃声突突突的刺激下睁开眼,转头摸索几下,掐了闹钟,回过身把她重新塞进怀里:“定什么闹钟?”   “我不能大摇大摆睡着,在你家白吃早饭啊,”阮喻抓着他衣服痛苦地说,“你没把我懒人模式掐了,再响一次我就……”   “起床”两字还没说完,她已经睡着了。   许淮颂也迅速不省人事。   再醒来的时候,粥香气已经四溢开来。   阮喻睁开眼愣了愣,一下坐起来推许淮颂:“几点了?”   许淮颂醒转过来,拿起腕表一看:“七点四十五。”   她飞快下床,跑进浴室洗漱。   “别急。”许淮颂跟着掀开被子,打开房门走到厨房,说了几句什么,再回来挤进浴室,从背后搂住她,“我去认错了,说我不小心掐了闹钟,你慢慢来就行。”   阮喻刚抹完洗面奶要冲洗,拿手肘推推他:“那你别在这儿妨碍公务呀。”   他在飞机上没大休息好,现在还困着,眯着眼把下巴搁在她锁骨上,把半个身体的重量都给了她。   阮喻负重洗脸,弯着腰艰难冲洗干净后,偏头拿自己沾满水的脸贴他一下:“快点醒了。”   蹭了一脸凉水的许淮颂睁开了眼,清醒过来,抬手拿了条干毛巾给自己擦脸,然后翻了个面去擦她的,刚一碰到她,就被她叫停。   “哎方向错了!这么擦皮肤会松弛的!”   许淮颂顿在那里:“那怎么擦?”   她比个朝上的动作:“你得轻轻往上推。”   许淮颂只好照做,擦干她脸,叹口气:“你也变了。”   阮喻鼓着嘴看他:“我怎么啦?”   他淡淡看她一眼:“以前这种时候,你只会说,许淮颂,你真好。”   阮喻“嗤”一下笑出声,刚要踮脚去亲他,忽然听房门外传来许外婆的声音:“小娘鱼,听什么呢!”   两人顿住,然后听见许怀诗懊丧地说:“外婆你干嘛抓我包,我看看我哥起床没嘛!”   “……”许淮颂咬咬牙,一把打开浴室门出去,“你每天作业太少了是不是?”   许怀诗抱着脑袋逃离犯罪现场:“妈,妈!我来帮你盛粥啦!”   *   两人吃过早饭就回了杭市,半路上,阮喻跟许淮颂感慨:“其实我觉得,阿姨也不是完全不关心叔叔了,你这几天先专心对付法考,之后找机会跟她聊聊?”   许淮颂没有说话。   阮喻瞥瞥他,刚要质疑他不理她,就看他笑着说:“知道了。”然后伸手过来握她。   她挡开他:“好好开车。”   有个比交警严格的女朋友,许淮颂只好把手移回方向盘,一路专心开到杭市。   但更严格的事还在后面。   回到杭市开启紧急备考模式,阮喻把他当成儿子一样对待,天天用一种“妈妈相信你可以”的眼神盯着他刷题,炖这个炖那个给他补脑,最后把他火补上来了,又控制他的纵欲次数,严禁他消耗过度。   等到法考那天,她甚至特意穿了一条酒红色的裙子以表喜庆,亲自陪他到考场。   许淮颂服气归服气,却也察觉到了她最近这么浮夸的原因。   电影工作暂停了,她虽然看起来不大有所谓,心里多少空落落的,所以才刻意管他这么紧,不分神去想那些废掉的剧本。   有一次他在复习间隙看到她似乎在准备新书大纲,但不太顺利,涂涂改改最后又把文稿纸扔掉。   他想,这种感觉,大概就像伸懒腰伸到一半被打断,想再重新伸一个,却失去了劲道。   一天考了六个钟头的试,许淮颂从考场出来已经是傍晚,一眼看到阮喻等在远处,正要走过去,忽然被两个小跑上来的女孩子拦住:“同学!”   两人看起来年纪都挺小,似乎也是今天的考生。   许淮颂顿住脚步,没有说话,朝她们露出疑问的眼色。   其中一个女孩子吸了口气,垂着头朝他递来一支笔:“你好,我是今天坐在你隔壁的考生,你的笔落在考场了……”   许淮颂低头看一眼。一支陌生的钢笔。   “这不是我的笔。”   “啊……”对方抬起头,面露窘迫,朝身边的女孩子投去求助的目光。   许淮颂朝她们点一下头,绕开了去。   另一个女孩子却壮着胆子追上来:“同学,她……她刚才其实是想问你要微信号!”   许淮颂顿住脚步,淡淡回复:“不好意思,我没有这个。”   两人齐齐噎住,刚耷拉下脸,忽然看到一个穿酒红色裙子的女人朝这边走来,拦住了他。   她瞅她们一眼,笑眯眯地问他:“同学,没有微信号,有没有车牌号啊?”   然后,她们看见这个三秒前还无情拒绝了她们的男人低头笑了笑,勾着唇角说:“有,上吗?”   眼看两人相携走远,两个女孩子在早秋傍晚的凉风中凌乱地扶住了对方:“原来现在搭讪不要微信号,改要车牌号了?”   “嗯,好好记着,再遇到这种男人就不会错过了!”   *   阮喻气鼓鼓地跟着许淮颂上了车:“这才几个钟头没看着你呢,你就惹桃花了!”   “我……”他笑得无奈又冤枉,正要哄她,刚开机的手机却一连收到几条短信提醒。   显示在他考试关机期间,许怀诗打了好几通电话来。   阮喻瞥了眼他手机屏幕:“赶紧回过去,没大事应该不会这么打你电话的。”   他“嗯”了声,给许怀诗回电,刚接通就听那头传来她有意压低的声音:“哥,我和妈妈看到新闻了。”   许淮颂皱了下眉,刚要问什么新闻,话到嘴边却顿住,好像明白了什么。   一旁阮喻听见这话,赶紧打开微博起来。   热门里跳出一条新闻,是苏市法院决定重审江易案的消息,底下附了一则视频,就是那天江易坐在警局门口嚎啕大哭的画面,还有许淮颂上前安慰他的场景。   估计是当时被路人拍下来,发给了记者的。   底下唏嘘同情的评论炸开了锅。   虽然两人的脸都被打了马赛克,别人分辨不出,但许怀诗和陶蓉一定还是一眼认出了许淮颂。   那头许怀诗继续说:“妈已经一句话不讲,打扫一下午卫生了,我跟她说话,她也心不在焉的。”   他叹口气:“我有空了回来一趟,你这两天多陪陪她,知道吗?”   “知道了。”许怀诗默了默,临要挂电话带着哭腔说,“哥……”   “用不着对不起。”许淮颂打断她,“除了罪犯和罪犯同伙,这件事没有人真的有错。”   挂了电话,许淮颂坐在车上沉默了很久。   阮喻也就没顾得上追究他的桃花,拍拍他手背说:“已成定局的事,谁也没办法改变它过去的轨迹,但这条轨迹并不是到此结束了。江易要继续生活,我们也要继续战斗。”   许淮颂偏过头来,看见她笑了笑:“江易案水落石出了,但周俊案还没有。如果所有人都只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么我们永远不知道,谁会成为下一个江易,又在哪里,有另一个魏进在沾沾自喜,笑看全局。所以你要像你爸爸一样,为委托人竭尽全力,继续战斗下去。”   许淮颂“嗯”了一声,看着她问:“那你会怕吗?”像他妈妈当时一样。   阮喻摇摇头,认真回看他:“我不怕流言蜚语,我会一直陪着你。”   许淮颂笑了笑,忽然听见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这回是张姐的电话。   他接起来,听见那头张玲惊喜地说:“许律,刚刚接到法院通知,周俊案里,被害人那边的两位朋友愿意出庭作证了!”   他皱了皱眉:“怎么说?”   “你看电视了吗?苏市出了件十年旧案重审的大新闻,闹得全城沸沸扬扬,被害人家属大概是因为这件事有所触动,改变了主意。我明天去一趟法院了解详情。”   许淮颂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好,辛苦了。”   挂断电话,车里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阮喻忽然感慨般笑起来:“淮颂,你相信因果吗?”   “嗯?”许淮颂偏过头来。   “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是存在因果的。你看,你因为调查周俊案发现了江易案的线索,而周俊案又因为江易案的真相大白获得了转机。再怎样兜兜转转,人们在哪里种下了因,总会在另一个地方收获相应的果。”   许淮颂弯唇一笑:“那你想不想听听你的因果?”   她愣了愣:“什么?”   “前两天岑氏集团联系了我。”   “嗯?”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魏进落网后,你的电影出现了资金问题。岑先生知道这件事后,打算收购寰视部分股权,投资你的电影,当作对你当初陷入抄袭事件的补偿。”   阮喻惊得半天没合拢嘴:“真的?”   许淮颂点点头:“本来打算明天去寰视谈完具体事项以后再跟你讲的。”   “可是,”她皱了皱眉,“这个补偿太贵重了,我也受不起啊……”   他轻轻敲一下她的脑门:“他投资电影也是赚钱的,而且赚的比你多得多。”   阮喻“哦”了声,心想也对,忽然想到什么,问:“既然有了这层关系,我是不是对这部电影有了更多话语权?”   “你想的话,我可以去谈一份补充合同,帮你争取。”   她点点头:“其他的也没什么,就是……我想把这个因果分享给一个人。”   “嗯?”   “这一系列阴差阳错也是多亏了孙妙含,如果我对选角能有话语权,我想问问她,愿不愿意回来再试一次戏,我们好好拍一部干净的电影。” 第62章   第二天,许淮颂带阮喻见了岑荣慎,和寰视重新谈了补充合同。按她意愿,指名她参考选角,并在完成剧本后跟组参与拍摄、后期全过程。   关于这部电影,原本按魏进的意思,原著自带炒作素材,为免时间过去热度降低,就尽快赶在年底开拍,所以包括导演和演员档期在内的一切工作都作了相应的时间安排。   现在岑荣慎接手了这个“烂摊子”,虽说本意是补偿行为,但也不可能无视利益,平白支付高额的违约金,因此要求制作团队把中断这一阵的进度赶上去,依然照原计划开拍。   这样一来,剧创团队就陷入了焦头烂额中。   阮喻从一个“山水闲人”被迫化身工作狂,没空再顾许淮颂剩下的另一场法考。   她开始成天泡在寰视会议室。白天开会晚上写稿,到了睡觉时间,沾枕就能不省人事。   许淮颂这个男朋友完全成了摆设,晚上复习完了睡下,想跟她夜聊几句,他稍微停顿两秒,她就只剩了匀称发沉的呼吸。   第二天一早又不忍心说她,他只能只字不提,把她好好送到寰视,然后自己再去律所。   律所的人很久没见到阮喻,起初以为是两人出现了感情问题。   但他们很快发现,许淮颂中午吃饭时常常一听手机震动就立刻拿起来看,像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看到10086发来的流量使用提醒后,又沉着脸把手机搁下。   而且他下班的时间跟当日工作进程、复习情况完全无关,天天都是接到一通什么电话就拎起西装外套走人,狂风扫落叶一样不带停顿。   为此,刘茂后脚巧妙“辟谣”,在通厅办公室感慨:“女朋友比自己还忙是怎样的体验,看看我们许律就知道了。”   *   直到天气渐渐转凉,一路入了深秋,十一月初的一天,阮喻的剧本才终于定下初稿。   初稿确定的那天只开了半天会,当日正逢冷空气南下,杭市气温骤降,一大早天就灰蒙蒙的,到了中午狂风肆虐,大雨倾盆。   天气坏得骇人,阮喻下楼后又返回去,正想等雨小点了再走,就被制作人郑姗叫住,问要不要捎带她一程。   郑姗要去的地方跟她的公寓是反方向,和至坤却顺路。   因为许淮颂这时候人在律所,阮喻就跟她上了车,在至坤对面的大马路边被放下。   雨势丝毫不减,她下车后顶着大风艰难撑开伞。   郑姗回头嘱咐她路上小心。   她应个“好”,关上车门,等她车子开走,一阵风猛刮,手里的伞就飞出了手,一路翻飞滚落到至坤门口。   人还在马路中央,伞先过去了……   阮喻一瞬间被雨浇了一头一脸,拿起包顶在头上快步走过人行道。   许淮颂在三楼独间办公室,刚跟美国那边开完视频会议。陈晖进来给他送盒饭,走到他窗边的时候,刚巧看见阮喻过马路这一幕。   他惊诧地指着窗外:“哎,那不是阮姐吗?”   “你以为大马路上随便来个女的都是你阮姐?”许淮颂显然没想到阮喻会来,毫无波动地低头拆盒饭。   陈晖也就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办公室座机电话响起,许淮颂摁个免提,听见前台一位女孩子说:“许律,阮小姐来了,可能得麻烦你下来一趟。”   许淮颂看一眼一脸“我说什么来着你还不信”的陈晖,搁下筷子快步出去,下楼就看见一只落汤鸡。   前台给了阮喻纸巾,她正在擦脸上的水珠子。   难怪说要麻烦他下来。   许淮颂愣了愣,迅速解了西装扣子,脱下外套给她披上:“早上不是叫你带了伞吗?”   “阿嚏!”她打个喷嚏,无辜地说,“这你得问杭市的妖风,为什么把我的伞带走……”   许淮颂一噎,接过她的包,搂了她上楼,带她进了自己屋的休息间。   律所几个合伙人的独立办公室都配了这样一间简易小室,不过五脏俱全,床和浴室都有。   关上里间的门后,他把热空调打开,到浴室拿来浴巾,先给她擦头发,一边眉头紧皱地说:“这种天气怎么自己过来了,你眼里现在是没我这个男朋友了?”   “郑总送的我,我哪知道就那么一条马路也能淋成这样……”她站在原地由他擦着,一边揉揉发痒的鼻子,又打了一个喷嚏。   许淮颂怪不动她了,把窗帘拉起来,然后说:“湿衣服脱了。”   “那我穿什么啊?”   他用脱衬衣的实际行动告诉了她:穿他的。   “那你穿什么啊?”   “刘茂会在这里加班,应该放了换洗的衣服。”   许淮颂一通电话借到一身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上,又听阮喻打了个喷嚏。   而她刚脱下风衣,还在哆嗦着解衬衫扣子。   他放下衣服,裸着上半身过去,三两下把她衬衫和一步裙扒下来,给她从头到脚先粗粗擦一遍,然后说:“进被窝再细擦。”   阮喻被他一把塞进被子里裹严实,窝在里面脱掉半湿的内衣裤。   许淮颂穿上刘茂的衬衣,到浴室拿了吹风机出来,给她吹头发,匆匆把她弄干后,又把自己的衣服递给她,转头进了浴室。   阮喻穿好衬衣,发现自己的内衣裤不见了,而浴室里传来了水声,大概是许淮颂在洗它们。   她低低“啊”一声,下床小跑进去:“哎你放着我自己来!”   原本也只是出于卫生问题考虑,随手搓洗一下,许淮颂刚要说“已经好了”,一偏头看见她两条笔直的光腿,神情一滞。   她只穿了一件白衬衣,下摆盖到大腿一半的位置,里面和底下……都是真空的。   刚才只想着别叫她感冒,完全没有任何心思旖旎,现在这一眼,黄晕的光打在她身上,他好像什么都看到了。   发现他目光忽然变深,阮喻“哦”了一声,扭头说:“那你帮我洗,我还是出……”转身到一半,胳膊被他拉住。   她慢吞吞回过眼去:“怎,怎么?”   许淮颂把她揉进怀里,再次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他想要了。   阮喻低呼一声:“这是办公室呢!”   “休息间隔音。”许淮颂一边动作着一边问,“安全期?”   “嗯……”   “我弄外面。”   “那,那去床上……”   “外面冷,这里有浴霸。”   “外面不是开了空……哎!”   阮喻没能拗过许淮颂,扶着洗漱台被折腾了大半个钟头,告了几次饶,最后还是办公室外间的门被敲响,她一紧张才把他弄出来了。   许淮颂没理外面人,趴在她身后笑,低声说:“我锁了门的,你怕什么。”   她这一下猝不及防的,他要是反应慢一点就弄进去了。   阮喻满头大汗,浑身都是热的,喷嚏是再打不出了,红着眼回头瞪他:“你员工知道他们老板是这种人吗?”   许淮颂拉她到莲蓬头下清洗,笑着说:“就算知道了,我还是他们老板。”   一个澡冲完,阮喻被他抱回休息间的床上,吃了几口盒饭后,睡了两个钟头午觉才缓过劲。   下午,许淮颂带着她早早下了班。   一众终于可以不用顾忌老板,可以准点离开律所的律师们微笑目送两人下楼。   陈晖在后面喊出群众的呼声:“阮姐,你常来啊,一定常来啊!”   阮喻回过头,笑着跟他挥挥手,然后咬着牙看身边人:“万恶的资本主义,说的就是你。”   许淮颂笑笑:“难道你想跟我一起做无产阶级?”   她一噎,郑重地摇摇头:“那还是我们支配别人吧。”   *   许淮颂在回去路上问了她剧本的进展,听说她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后,要她在家好好休息几天,他要飞一趟美国,走一个礼拜。   阮喻知道他在十一月初和十二月末分别有一场庭审,并且自打两个月前开始就在筹备接许爸爸回国的事,这一次如果情况顺利,打完一场官司就可以把老人家接过来了。   因为只是几天,她就没折腾着跟去,在家好好休养最近被剧本摧折的身体,养精蓄锐足了,一礼拜后,跟着陈晖和一名事先安排好的专业护工一起去机场接机。   正午时分,机场大厅,许淮颂推着轮椅上的许爸爸出来。   阮喻远远看见他们,跟陈晖和护工一起迎上去,心里略微有点忐忑。   许殷和江易一样,都是饱经风霜式的人物,外表看上去比本身年龄衰老得多,正歪着脑袋闭眼睡觉,精神头似乎不太好。   她这几天听许淮颂说了爸爸的情况,许殷目前没有严重到威胁生命的并发病症,但行动不便,认不得亲人,不知冷暖饥饱,情绪非常不稳定,不太习惯跟完全陌生的人接触。   阮喻因此没敢贸然跟他打招呼,上前后,和许淮颂小声交流着许殷的情况。   他说:“路上挺顺利的,但还是要带他先去医院住几天观察情况,等稳定了再接回家。”   她点点头,帮他一起推着许爸爸出机场。从机场到杭市医院,许殷一直昏昏沉沉在睡觉。   阮喻觉得奇怪,等把许爸爸安顿好,才知道原来是镇静剂和安定片的作用。   “路上人太杂了,不这样没办法。”许淮颂看着病床上熟睡的人解释,说完又跟医生确认了情况,看他暂时不会醒,嘱托了护工几句,带着阮喻到附近吃午饭。   阮喻跟着他下楼,边问:“阿姨和怀诗知道叔叔回来了吗?”   他点点头。   “那她们今天会来吗?”   许淮颂笑了笑:“其实我们家的人都很奇怪,我和我妈闷,我爸和我妹倔。太多年了,她们可能还得缓冲一阵。”   阮喻握住他手:“没关系的,陪护的房间都安排好了,这几天我跟你一起在医院。”   许淮颂“嗯”了一声,忽然听见手机响起来。   是个陌生的美国号码。   他一手牵着阮喻继续往外走,一手接通电话。   阮喻听他讲了几句英文,然后皱起了眉头,沉默很久后说:“Please send me the letter, thank you.”   这最后一句阮喻听明白了。他说:麻烦帮我把信寄来,谢谢。   等他挂断电话,她问:“什么信?有临时工作吗?”   许淮颂摇摇头,默了默说:“美国邮政署说,我爸爸在五年前存了三封信在那里,要他们等他过世后寄到我手上。但现在他离开了美国,他们不知道这些信还需不需要寄。” 第63章   许淮颂和阮喻在医院接连住了几天。   许爸爸从两个月前开始接受转移环境的治疗,因为前期准备充分,所以身体情况比预期乐观。除了很少说话外,并没有对新护工产生太多厌恶心理,在最初三天的不配合后,渐渐适应了她的照顾。   偶尔有不听话的时候,被许淮颂哄一哄也好了。   只是两人还不敢掉以轻心,刚好许淮颂时差没倒回来,就和阮喻一起轮流睡觉,在病房作陪。   陶蓉准备来杭市的那天,刚好是魏进杀人案在苏市开庭审理的日子,许淮颂前去旁听,结束后顺带把她接来。   杭市医院里就只剩了阮喻和护工吴阿姨。   阮喻起先还有点紧张,看许爸爸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皱下眉头揉揉肚子,都要跑去问医生情况,等吃过午饭,见他精神不错,而许淮颂也快回来了,才稍稍安了点心。   看许殷吃过午饭没有倒头就睡,护工吴阿姨开了病房的电视,调到正在播动画片的少儿频道。   虽然许爸爸已经看不懂电视,但见到五颜六色的画面常常会乐呵乐呵笑。   阮喻拿了个玻璃杯,给他倒了杯热水备着,然后坐在病床边问他:“许叔叔,你要吃点苹果吗?我给你削。”   许殷看她一眼,好像没太理解她的话,但因为心情好,笑呵呵点了点头。   阮喻就从果篮里挑了几个苹果,准备去楼道里的茶水间洗。   吴阿姨赶紧上前:“我来吧。”   她摆摆手:“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转头看动画片放完了,电视上播起了广告,嘱咐说,“你帮忙调个频道吧。”   “好。”   阮喻端着果盘出了门,在茶水间洗干净后,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淮颂:「我在楼下停车场了,上午没什么事吧?」   她一边拿着果盘往病房走,一边打字回复,还没摁下发送,突然听见一声清晰的“啪”,像是玻璃杯打碎的声音。   紧接着,吴阿姨的惊叫响了起来。   阮喻一愣,跑上前推开门,就见刚才还好端端的许殷发起了脾气,一句话不说,砸了玻璃杯不够,还在不停砸枕头,床单,药瓶,甚至光着脚下了床。   满屋子乒乒乓乓的声音。   吴阿姨在旁边劝也劝不住,转头摁了呼叫铃。   阮喻吓了一跳,眼看许殷就要踩到地上的碎玻璃,赶紧去拉他:“叔叔,叔叔你当心玻璃!”一边问吴阿姨,“他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我,我只是调了个频道,他忽然就……”   阮喻回头看向电视,一眼看到法院的画面,似乎是在报道魏进案,心中顿时了悟,拉着许殷的胳膊把他往床上拖,一边说:“叔叔你别怕,案子已经……”   她话说到一半,许殷听到“案子”两个字像是着了魔,一把甩开她的手。   阮喻被甩得一个踉跄摔倒,手下意识撑在地上,压了半掌心的玻璃渣。   她顾不上疼,爬起来又去搀跌跌撞撞摔东西的许殷。   值班医生恰好在这时候急急奔来,把许殷扶回床控制住,回头跟门外护士讲:“来注射镇静剂!”   阮喻松了口气,在一旁拼命喘着。   护士进来给许殷注射了镇静剂,又在旁作了安抚,让他平静下来,一转头看见阮喻的手,惊了惊:“小姐,你这手……”   话音刚落,许淮颂和陶蓉赶到了。大概是半途看见这边医生护士奔进忙出的情状,匆匆跑过来的。   陶蓉被满地狼藉吓得呆在门口。   许淮颂一眼看见阮喻掌心的血,快步上前,一句“爸爸怎么了”也来不及问,抓着她另一只手就往外走:“护士,麻烦你来处理一下她的伤。”   阮喻还沉浸在刚才的乱子里没回神,被他牵着走了几步才缓过来,说:“你去看看叔叔,我没事的……”   许淮颂一言不发,带她往治疗室走,一边拿起她的手看,额角青筋都跳起来。   护士跟着进了治疗室,开灯拉床帘,拿了医疗用具来,戴上手套,给镊子消毒,边跟阮喻说:“坐到床上吧,会有点疼,稍微忍一忍,来,手给我。”   她在床边坐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掌心的刺痛,把手递出去的同时咬着牙撇过了眼。   许淮颂站在一旁,一手把她揽进怀里,一手盖上她的眼。   镊子夹着碎玻璃往外扯,牵动皮肉,她疼得“嘶嘶”抽气,睫毛不停打颤,扫着许淮颂的掌心。   他把她揽得更紧一些,轻轻拍她的后背:“很快的,很快就取完了。”五分钟后,看护士搁下镊子,又仔细询问,“都取干净了吗?麻烦你再检查一下。”   护士又确认了一遍,说:“放心,都取干净了,接下来要消毒,再忍一下。”   阮喻点点头,脸颊紧紧贴着许淮颂的腰腹,药水上去的一瞬却还是浑身大颤,一下溢出眼泪来。   许淮颂跟着颤抖了一下,默了默,把自己的手伸到她嘴边:“疼就咬我。”   阮喻摇摇头,忍痛说笑:“那你还要去打疫苗呢。”   知道她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接了她的茬,问:“被小白兔咬了需要注射疫苗吗,护士?”   护士笑起来,帮他哄起阮喻来:“兔子是啮齿类动物,一般不用接种狂犬病疫苗。倒是我吃多了狗粮,得去配点消食片了。”   许淮颂笑着说:“那医药费我们来。”   阮喻被两人逗笑,再记起疼的时候,纱布已经裹好了。   护士收起工具,叮嘱了两人关于换药时间、吃食忌口之类的事,推着车出去。   许淮颂在床边坐下来,低头捧起她的手,小心避开她的伤口抚了抚,抬起眼说:“对不起。”   “是我要说对不起,没照顾好叔叔……刚才叔叔是在电视上看到了魏进的案子,才会失控的……”   许淮颂点点头:“没事,这种失控的情形经常有,只是新护工经验不足,在美国一般不用镇静剂也能把他安抚好。”   “你不去看看他吗?”   他摇摇头:“医生在,我妈也正好需要一个这样的契机,就让他们单独相处一下,有事会叫我们的。”   阮喻恍然大悟:“你对你妈也耍心机啊。”   许淮颂笑容很淡,没正面作答,看上去还是在心疼她:“还疼吗?”   她摇摇头:“还好。”   “辛苦你了。”   “什么辛不辛苦的,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啊。”   许淮颂目光微微闪烁了一瞬,默了默,“嗯”一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   两人回到病房的时候,满地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   许爸爸在睡觉,陶蓉坐在病床边看着他,抬头望见阮喻的伤势,露出抱歉的神色,小声跟许淮颂说:“看喻喻脸色不好,要不你带她回家休息吧,这里我看着就行了。”   许淮颂沉默下来。   她尴尬地笑了一下:“你放心吧,我会问过医生和护工该怎么照顾你爸爸的。”   许淮颂点点头,带阮喻回了公寓,路过楼下信箱时,拿钥匙开了锁,取出了三封信。   是美国寄来的,今天刚到。   阮喻扫了一眼,发现虽然三封信都寄给了许淮颂,但信封角落却标明了不同的收件人。   其他两封分别是给许怀诗和陶蓉的。   进家门后,许淮颂把她揽进卧室,叫她躺下歇会儿,自己转头到了客厅坐下,拆开了许爸爸给他的那封信。   是许殷的字迹没错,不过稍微有点潦草,落笔显得飘忽,看来写这信的时候,身体状态并不好。   他的首行就是:“儿子,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爸爸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许淮颂还是被这个开头震了震,一顿过后才继续往下看。   “一直没和你说,爸爸在初来美国的时候,就被诊断患上了严重的心脑血管疾病,所以你可能会觉得爸爸的离开很突然。”   “但事实上,爸爸这三年前后进过两次抢救室,写这封信时也刚从鬼门关回来不久,所以我心里早有准备,你不必替我惋惜,也不必因为此前毫不知情而感到自责,因为这是爸爸故意瞒着你的。”   “我不想说,你又怎样得知呢?就像三年前,我和你妈妈讲,我已经厌倦了她,也厌倦了这个家时,她一样不会知道,我在说谎。”   “爸爸这张嘴啊,实在太倔了,所以当十八岁的你,质问我到底知不知道委托人有没有杀人时,我什么都没有说。我不说,是因为我知道,即便我说了,你也未必真正理解。而选择成为一名律师的你,迟早有一天会自己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话说回来,爸爸其实并不希望你成为律师。或者至少,不要成为刑事律师。身为一名刑事律师的我,无比期待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走上这条路,热爱它,信仰它,为它付诸心血,让它的存在变得熠熠生光。可身为一位父亲的我,却不愿自己的儿子为它痛苦,为它受人指摘,为它遭遇世人的斜眼,变得像我一样。”   “所以,在你踌躇专攻领域时,爸爸做了一件不应该的事。我与你的老师私下沟通,叫他劝说你,干涉了你的选择,希望你别因此责怪爸爸。”   “但如果你真的有所怨恨,就按自己的心意重新选择一次吧,因为这终归是你的人生。爸爸只想告诉你,不管你最后成为了哪个领域的律师,取得了怎样的成绩,你都是爸爸心中最大的骄傲。虽然很遗憾,爸爸已经看不到。”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好像并不像一封交代身后事的遗书,但却说了很多很多。   许淮颂的视线渐渐模糊不清,等摘下滚了水珠的眼镜,忽然听见身后轻微的脚步声。   阮喻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房间,似乎在后面静静看了他很久。   他回过眼,低咳了一声,表情有点不自然。   她走上去,把他抱进怀里,并没有问他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只是说:“明天会很好的,会很好很好的。”   是。   差点失去的,一转眼却还在身边,这不是一封真正的绝笔信,不是最后的结局,那么明天,一定会很好很好的。 第64章 结局·上   他没有擅自拆开另外两封信,把它们原原本本交给了陶蓉和许怀诗。   半个月后,法考成绩出炉,许淮颂顺利通过,而许殷的情况也稳定下来,办理了出院手续。   阮喻原先打算把他接到自己的公寓,但许淮颂看她手伤没好全不忍心,加上公寓房间也腾不开,所以在陶蓉主动提出照顾许殷的时候答应下来,把他送回了苏市的家。   回去那天刚好是魏进案宣判的日子,许家人慌手慌脚隔绝了所有的新闻,拔掉电视电源插头,丢了日报晚报,不给许爸爸嗅到一丝风声。   大中午,许怀诗在爸爸身边讲他似懂非懂的童话故事,陶蓉在厨房忙前忙后,许淮颂原本也帮着打下手,被接连“赶”了几次才离开了这个他并不擅长的领域,去了阳台。   阮喻因为手伤歇在那里,和许外婆一起晒太阳。   他过去的时候,刚好听见外婆掩着嘴小声说:“淮颂这孩子,还没上门看你爸妈呢?”一副生怕自己外孙不够上心,渣了阮喻这种好姑娘的模样。   阮喻刚要解释,许淮颂先无奈一笑,上前说:“外婆,您别冤枉我了,我要去,是她不让。”   许外婆眼珠滴溜溜一转,看向阮喻。   她“呵呵”一笑,举起还结痂的手:“外婆,我是想等手好点了再去,不然我爸妈可得操心。”   许外婆恍然大悟,笑眯眯说:“你们俩有打算就好。那淮颂之后还去不去美国?”   “月底还有最后一场庭审,结束后没有特殊情况就不再去了。”   许外婆眼底金光一冒,右拳头往左掌心轻轻一敲,一个“定了”的手势。   阮喻愣了愣,没大反应过来。   许淮颂低头笑笑,跟她说:“来洗手,准备吃饭了。”   她点点头跟他到了浴室。   许淮颂这阵子包了所有下水的家务活,连她洗手都由他举着棉花棒,小心翼翼避着伤口给她擦拭。   阮喻低头看着他动作,说:“痂都结牢了,已经没关系了。”   许淮颂置若罔闻地“伺候”着她,结束后,反手关上浴室的门,低头打开了手机。   她朝他比口形:审判结果出了?   许淮颂点点头,打开了一份电子版的判决书。   阮喻凑过去看,发现判的是死缓。   看她皱眉不解,许淮颂用气声低低解释:“一审能这么快审理判决都是迫于社会舆论压力,但他背后还有个没查清楚的涉毒案,这个死缓,也是给他一个配合警方拿下整个贩毒组织的机会。”   她点点头,看他似乎觉得意料之中,也就没再多问,小声说:“周俊那事呢,怎么样了?”   “半个月后开庭。”   “张姐有多少把握?”   他笑着摸摸她脑袋:“不提把握,只要尽力。”   *   两人在苏市住了一晚,看许爸爸情绪基本稳定就回了杭市。   接连半个月,许淮颂一边准备美国的最后一场庭审,一边跟进周俊案工作,临要开庭前一天晚上,跟张姐一起在律所作最后的确认,到家已经十点多。   阮喻第二天一早要去寰视开会,准备不久后的电影开机仪式,所以早早就睡下了,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许淮颂进了房间,正坐在床边握着她的那只伤手。   她一愣,问:“回来了啊。”   许淮颂“嗯”一声,把她额前碎发拨开一些:“吵醒你了,你继续睡,我去洗澡。”说着关掉了刚才打开的床头灯。   阮喻点点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醒来一刹,左手无名指痒痒的,好像被什么细绳套住了一样。   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却发现上面并没有什么痕迹。   困意来袭,阮喻很快再次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天亮,就看许淮颂已经早早起床,穿好了衬衫。   她醒过神,从床上爬起来:“今天我给你打领带。”   许淮颂停下动作,笑了笑:“我又不上辩护席。”   她用一种“儿子第一天加入少先队当然要由妈妈整理红领巾”的架势下了床:“那也是你第一天以实习律师的身份走进中国法院。”   她说着踮起脚,专心帮他打起领带来。   许淮颂垂眼看着她熟练的动作,问:“什么时候学的?”   “你在律所的时候。”   他眉梢微微一扬:“那是谁给你当的模特?”   大功告成,阮喻一噎,指指他身后:“还能是谁,衣帽架呗。”   他低头笑笑:“好了,去洗漱。”   阮喻点点头,转头进了浴室,吃早饭的时候,一边咬三明治一边问他:“今天开会要定几个备选电影名,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啊?”   “原来的不是挺好?”   “但这片名不一定最终过审,制作人说咬耳朵太色情了……”阮喻气鼓鼓喝一口牛奶,“你说现在的人怎么都这么不纯洁呢,这个片名明明是——‘好想和你讲个秘密’的意思。”   似乎是一直以来都误会了什么,许淮颂咬三明治的动作一顿,“哦”一声,表示赞同地点点头:“是,是太不纯洁了。”   *   吃过早饭,阮喻被许淮颂送到了寰视,照惯例到七楼开会,进电梯的时候,碰见了很久不见的孙妙含。   孙妙含在一个月前被确定为电影女主角。除了阮喻这层面子外,主要还是本身气质形象贴合原著的缘故。   两人之前就电话联系过,只是一直没碰上面,这回偶遇,孙妙含一阵惊喜:“姐姐,我跟你的缘分真是回回都在电梯呢!”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这话,说完脸色一变,稍稍顿了顿。   显然是魏进当初带给她的阴影还没完全消退。   阮喻拍拍她的背:“都过去了,这次的电影我全程跟组,保证不会再有那种事。”   她点点头:“姐姐,你真是我命里的贵人。”   阮喻笑笑:“你今天来寰视做什么?”   “岑董叫我来的,说请我和识灿哥一起吃个饭,叫我们尽早熟络熟络,开机后也好顺利点。”   她话音刚落,电梯“叮”一声响停在了七楼。   阮喻跟她挥挥手,出了电梯。   今天为迁就许淮颂庭审时间,她来得格外早,到会议室的时候,里面只有寥寥几人,正在八卦闲聊,一进去就听一个女孩子激动地说:“那张学友可不是后继有人了啊!”   阮喻这阵子也跟大家混熟了,笑问:“哪里又出天王啦?”   “你没看微博新闻啊喻喻,是我们男主角。”   李识灿?   她愣了愣:“他拿了什么奖吗?”   “不是拿奖,是继张学友演唱会‘八连杀’逃犯之后,昨天李识灿在沪市开演唱会的时候也逮着一个,听说还是个流窜杀人犯,这是我们开机仪式前的好彩头啊!”   几人闲聊着,等到参会人员陆陆续续来齐,开始了会议。   临近中午的时候,阮喻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李识灿:「散会了吗?岑叔叔请你来十九楼一起吃饭。」   因为在电梯里碰见了孙妙含,阮喻也不意外李识灿在,低头悄悄回消息:「还差一会儿,你们不去外面吃吗?」   李识灿:「外面狗仔不安生,岑叔叔请了厨师来,做了一桌家常菜,你结束后上来吧。」   因为是岑荣慎的邀请,阮喻没好拒绝,散会后就上了十九楼,跟等着她吃饭的三人点头抱歉:“岑叔叔,不好意思,我才散会。”   “没关系,私下吃个饭没那么严谨。来,坐。”   四人一张大圆桌,满眼精致的江南菜,好几道阮喻喜欢的苏式点心。   也许是岑荣慎的安排,也许是李识灿。   她坐下后稍微有点拘谨,反而是孙妙含跟李识灿处了一上午,似乎已经很熟络,一顿饭下来,全程致力于活跃气氛。   李识灿原本也是开朗的性子,一茬一茬不带喘地接。   吃完饭上了茶水,岑荣慎因为工作安排离开了寰视,十九楼只剩了三人。   孙妙含一边吃水果,一边问:“识灿哥,你昨天真抓着杀人犯了?好厉害啊。”   李识灿一脸“这你也信”的表情:“都是公司借机炒作,给我造热度,人家压根不是我粉丝,就是刚好在场馆附近被逮了而已。”   孙妙含长长“哦”一声:“原来是这样,你还怪实诚的……”   李识灿一噎。   阮喻原本已经打算起身去七楼继续开会,听到这话又停下来,问李识灿:“这个炒作跟电影有关系吗?”   他摇摇头:“是我经纪公司那边的。”   她“嗯”了声,犹豫着说:“但之前魏董好像有拿你跟电影捆绑炒作的意思?”   李识灿点点头:“可能是打算在当初抄袭事件的基础上,拿我和你,还有岑思思的关系一起炒。你放心,岑叔叔不会做这些的。”   阮喻当然知道岑荣慎不会拿女儿去炒作,也不会用这种电影背后的“三角关系”去搏人眼球。   她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那魏董还在的时候,你和许律师原本商量了什么应对方案?”   因为魏进落网,应对方案没了必要,许淮颂当初缄口不提这事。他不开口,她就只有问李识灿了。   但李识灿却在听见这个问题的瞬间笑容消散,沉默下来。   阮喻低低“啊”一声:“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说,我只是有点好奇……”   “没什么不方便的,”李识灿默了默说,“因为担心拿这种感情问题炒作,会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许律师提出的应对方案,是用最直接的方法破除流言……”   “最直接的方法?”   李识灿笑了笑,抬起头说:“嗯,他说,如果我不能规避炒作风险,他会和你结婚。” 第65章 结局·上   阮喻开完下午的会已经是傍晚。   临近冬至,十二月的天日尤其短,她不过在寰视门口等了五分钟,就看天色黑了一个度。   因为晚高峰堵车,许淮颂来迟了片刻,以至于她上车的时候,手已经被冷风吹得通红。   一关上车门,阮喻就对着暖气搓手,一边问:“今天庭审怎么样?”   “还算顺利。”许淮颂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调了暖气风向,转过身捧起她的手轻轻揉,揉了一会儿低头朝她掌心呵气,垂眼见她掌心那些痂已经褪得差不多了,想了想问,“过完冬至我就要飞美国了,那天去看老师?”   “你爸妈呢,过节不回去一趟吗?”   “中午苏市,晚上杭市。”   “那你开车多累,等你从美国回来再去我家也不迟,急什么啊?”   许淮颂笑起来:“哪有大节不上门的道理?你别害我负分出局了。”   阮喻“哦”一声,撇开眼抿着唇笑,忽然想起中午李识灿说的话。   早在那个时候,许淮颂就考虑过了结婚的事,或者说,他对她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最后去的。   那么她想,她知道他为什么隐瞒那个应对方案了。   结婚这件事,本就是属于两个人的决定,它应该是纯粹,不受外界干扰的。他不希望在她心中,他们的婚事被赋予任何别的涵义。   而正是因为他对待这件事的慎重,虽然现在两人已经谈得上心照不宣,但在彻底结束美国的工作前,他一定不会主动开口提。   这么一想,阮喻觉得自己就别操心了,毕竟等他国内事业稳定下来,怎么也得排到明年了。   想到这里,阮喻问:“你这次去美国什么时候回来?”   “赶不及元旦了。”   果然。阮喻的脸瞬间垮下:“那就不能一起跨年了……”   他笑着看看她:“公历年有什么好跨的,多爱爱国,农历一起就行了。”   阮喻张张嘴,想说不是她“崇洋媚外”,而是公历年的元旦夜对他们有特殊意义,可看许淮颂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还是不要指望男人懂这种浪漫。   *   三天后就是冬至。   许淮颂把计划安排得井井有条,一早先带阮喻回了苏市,等祭过祖,一家人吃了团圆饭,喝了下午茶,又驱车返回杭市。   开到郊区附近已经下午四点,夕阳染上山道,在前路铺了一层淡淡的黄晕。   阮喻忽然想起了周俊。他和女朋友就是从苏市市区到杭市郊区的这条路上出的事。   她叹口气,还没说话,许淮颂就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岔开她的思路,随口问:“晚上吃什么?”   “我妈听说我们中午吃桌餐,就准备了火锅。”她偏头看看他,“许同学,要见班主任了,紧不紧张,害不害怕?”   许淮颂笑了一下:“怕。”   阮喻刚想安慰安慰他,就听他接了下一句:“吃火锅就得不停给你涮菜,我怕吃不饱。”   “……”   感情真的变质了。阮喻望着窗外萧瑟地想。   许淮颂看她一眼,刚想说开玩笑的,忽然远远看见前路封了一半道,路边草丛围了几名警察,有人在拿铁锹铲地。   他迅速收敛笑意,皱了皱眉。   阮喻也注意到了,正好奇这是在干什么,就见一名戴着手套的警察从深坑里拿起了一样东西。   是一截沾满泥土,腐烂得脱了形的……手臂?   阮喻倒抽一口冷气。   许淮颂伸手过来捂住她眼,加速驶过去。   但兴许是这个加速的举动引起了警方的注意,车子接近黄色带子围拢的现场时,被一名戴着证件的警察打着手势拦下:“先生,女士,不好意思,麻烦出示一下你们的身份证。”   他摸了一下阮喻的脑袋,示意她低着头别往窗外看,把证件递出去后,见这警察一脸惊讶:“这么巧,许律师?”   许淮颂点点头:“您认识我?”   他开始笑:“您协助警方缉拿犯罪嫌疑人的事,在我们警界传得沸沸扬扬的。还有您之前喝醉酒,敲开锦江城十几户302的门,那事在我们局里也挺出名。”   “……”   阮喻猛抬起头,愣愣看向许淮颂。   他低咳一声,随口掩饰:“哦,你们这是在办案?”   “对,沪市那边前几天在一场演唱会上抓到个逃逸半年的犯罪嫌疑人,要我们这里配合调查,这不,大过节的在这荒郊野岭挖尸。”他倒完苦水,朝许淮颂抱歉点头,“不好意思啊许律师,您可以过去了。”   许淮颂这下却没有动,皱了皱眉说:“你是说,那名嫌疑人在半年前,在这里埋了尸?”   他点点头:“对,是惯犯了,分尸以后到处埋,这儿也就找到半截手臂。”   记起刚才那一幕,阮喻浑身一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啊”一声:“抱歉抱歉,吓到这位女士了。”   许淮颂转头握住她手,示意没事,却不得不问下去:“方便的话,我想问一下嫌疑人埋这截手臂的具体时间。”   “这个……细节问题我们不好透露……”   许淮颂点点头:“那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端午节。”   他眼底闪过一抹异色:“许律师怎么知道?”   这下连阮喻也忘了害怕,惊讶地抬起头来。   端午节,那不就是周俊出事的那天?   许淮颂严肃起来:“我想……有桩案子也许得麻烦你们重新查查了。”   *   从现场离开,天色已经稍稍有些暗。   阮喻好半天才从这个插曲里缓过神,问:“真的会跟周俊案有关系吗?”   许淮颂摇摇头:“不清楚,但我和张姐确实有过这样的推测:假设周俊不是真凶,那么证据被处理得很干净,说明真凶多半是惯犯,而惯犯再行凶,很可能是为了掩盖前一桩犯罪事实。只是当时我们调查了那阵子发生在杭市的刑事案,并没有发现能对上号的,所以放弃了这种推测。”   结果,现在冒出一件沪市的刑事案。   “你的意思是,被害人也许是因为意外发现了凶手在埋尸,才被灭口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   “可埋尸地点跟被害人死亡地点只是在同一条路上,不是同一处。”   “推测成立的话,凶手再行凶后,匆匆处理现场,再匆匆换了处地方重新埋尸,这样才合理。如果是同一处,警方勘查现场时就会发现真相。”   阮喻脸上露出赞同的神情,想通后,又打了个寒噤,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许淮颂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抓了她的手裹在掌心:“别多想,都交给警察。”   开出山道,到了阮家,见到欢欢喜喜出来迎接的阮爸阮妈,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提这件事,但吃火锅涮肉的时候,阮喻还是感到了一些不适。   曲兰看她没太动筷,皱皱眉说:“喻喻怎么了,没胃口吗?”   她低低“啊”了声,不想叫爸妈操心周俊的事,于是摇摇头:“在淮颂家吃多了下午茶,还不太饿呢。”   许淮颂知道她下午没有吃多,根本原因还在刚才路上那一幕。   他移开她面前的两盘鲜红的肉,给她涮了几株青菜,夹到她碗里。   得他一针见血的体贴关照,阮喻冲他眨眨眼。   阮成儒见状,也跟曲兰对了个眼色:这俩孩子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曲兰:好像是……   阮成儒怀着心思开始琢磨,一边不动声色跟许淮颂话家常,关心他家里情况,爸妈身体,妹妹成绩。   一轮家常下来,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   曲兰就跟阮成儒说:“哎你也真是的,光顾着跟淮颂聊天,看看他都没时间动筷了,快给孩子下盘涮牛肉。”   阮成儒一连“哦”两声,端起肉往火锅里下。   阮喻一抬头看见这一幕,记起傍晚看到的那截手臂,胃腹微微翻腾,忍了忍没忍住,偏过头捂着嘴干呕了一下。   许淮颂赶紧去拍她背:“要不要去洗手间?”说完一抬眼,看阮成儒和曲兰齐齐把眼瞪成了核桃大,正以一种僵硬、诧异、质疑的姿态看着他。   他愣住。   阮喻难受着,没大注意爸妈的反应,起身说:“嗯我去下。”   许淮颂回过神,跟两位老师打了声招呼,跟着她进了洗手间,关上门。   阮喻一手撑着胃,一手扶着洗手台,呕了几下没呕出什么来,苦着脸小声说:“我一看见那个红艳艳的生肉就联想到……”   许淮颂开了水龙头给她洗脸,无奈地说:“你的想象力真是……”说到一半又顿住,“好了,我回去就把肉全吃了,不让你看见,行了吧。”   阮喻瘪着嘴点点头,又看他想起什么似的问:“不过你爸妈刚才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我没注意,哪种眼神?”   “就是一种……”他皱眉回想了下,“‘你这禽兽对我女儿做了什么’的眼神。”   话音落下,两人齐齐反应过来。   哦,糟糕,误会大了。 第66章 结局·中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一个摸摸鼻子抬头望天花板,一个眉头深锁垂眼看地瓷砖。   最后,许淮颂迟疑着移开了洗手间的门。   阮喻躲在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往外望,一眼看见爸妈正头碰头激烈商讨着什么,听到这边动静,像触电一样迅速分开,若无其事涮起火锅,还回过头朝他们和蔼可亲地微笑了一下。   那种老师抓到学生早恋,又不愿把话讲得太直白,戳伤孩子脸面时露出的,循循善诱般的笑容。   许淮颂低咳一声。   阮喻跟在他身后慢吞吞回了座,朝他们干笑:“没事了,今天坐多了车,有点晕……”   许淮颂上半身岿然不动,下半身“巨浪滔天”,鞋尖一移碰她一下,打住她这段听起来非常“欲盖弥彰”,非常“本来没什么,现在有什么了”的解释。   阮喻憋着股气看他:凶什么?   许淮颂刚要使个眼色回去,忽然看见对面阮成儒腰一弯,从桌底下拎起一瓶老白干,“啪”一声响,搁在了桌上。   “……”   阮喻被这仿佛要干架的气势一吓:“爸你……”   “你自顾自吃饭。”阮成儒一个眼风扫过来,打断了她,接着看向许淮颂,语重心长地说,“淮颂啊,来,陪老师喝几杯。”   许淮颂微笑正襟,点点头,拿起杯子倒酒。   阮喻咽了口口水:“爸,你看他这胃……”她说到一半急刹车,胳膊肘赶紧朝里拐回来,“……为什么倒个酒也那么慢啊,我来我来。”说着抽走许淮颂手里的酒杯,小气巴巴地斟到三分之一的位置。   许淮颂看看她,握拳掩嘴,笑了一下,抬头见阮成儒一脸严肃,又收敛了笑意,把倒好的酒递给他,说:“老师。”   阮喻还想再挣扎一下:“等等,你这一口下去,得酒驾了吧?”   阮成儒代答:“楼上有空房间。”   “这么高的度数,明早起来可能也……”   曲兰清清嗓,给她使个眼色:“来,你跟妈到楼上收拾被褥。”   阮喻“哦”一声,慢慢站起来,临走忍痛看了看许淮颂,眼底情深义重的两个字:保重。   许淮颂跟阮成儒杯碰杯,眼睛眨也不眨一杯老白干下肚,脸色不变。   阮成儒看了眼楼梯的方向,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淮颂啊,听说你跟小刘是同事,那你知不知道,老师一开始为什么把小刘介绍给喻喻?”   许淮颂脑子转得飞快,想起何校长生日宴上,阮喻和自己说过的话。   ——“那你知道,我爸喜欢刘律师什么吗?”   ——“因为他是律师?”   ——“因为他为人忠厚老实,心眼好,花头少,不浮夸,不会欺负人,行动胜于言语。”   他把这话原封不动背了一遍。   阮成儒似乎愣了愣,摇摇头示意不是:“因为他是律师。”   “……”   阮成儒奇怪地看看他:“怎么?”   他摇头:“没,您继续说,为什么是律师?”   阮成儒点点头,继续讲:“因为喻喻当时刚好需要律师的帮助。”   许淮颂皱了皱眉头:“您是指?”   “人家泼她脏水那件事。”阮成儒笑起来,“她啊,以为自己瞒我和她妈妈瞒得多牢,其实我们早几年就知道了她的笔名,一直偷偷关注着她,什么风吹草动都晓得。只是她怕我们看到那些不好的事,所以不肯说,我们也就装作不知道。”   许淮颂滞住。   “女儿长大了,懂得体恤父母了,有什么难处也不跟我们讲了。那怎么办?只好找个人替我们照顾她,保护她,为她遮风挡雨,再苦再难的事,眼睛眨也不眨。”他说到这里,指了指他面前的空杯子。   许淮颂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又岔开去问:“再来一杯?”   许淮颂抬手去倒酒,倒完后刚要拿杯,忽然听他说:“喻喻说你胃不好。”   “嗯。”   “既然这样,就要量力而行,”阮成儒又指了指他手里的老白干,“遮风挡雨,靠的不是孤勇,不是逞能,首先要保护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她。”   许淮颂放下酒杯:“您说的是。”   阮成儒把他面前的杯子拿走,换了个新的,端起水壶亲自倒了满杯的温水:“喝这个吧。”   许淮颂喝下半杯,又听他问:“这水的味道就淡了吧?”   “是。”   “淡了,所以很多人跟你一样,喝到一半就算了。但咱们过的日子,哪有那么多老白干那样的轰轰烈烈?多数时候,它就跟这水一样淡。经得起轰轰烈烈没什么了不起,你要经得起平平淡淡,那才好。”   许淮颂明白了他的意思,把剩下半杯温水喝下去。   阮成儒笑了笑:“好了,知根知底的学生,我放心你,上楼去吧。”   许淮颂朝他点头:“谢谢老师今天这课。”   “想谢,就快别叫我老师了。”   许淮颂笑起来:“我会尽快的。”   *   底下阮成儒和和气气灌输“心灵鸡汤”的时候,阮喻正铺着床单发愁,一边说:“妈,您跟爸可别想岔去了,我们有分寸的……”   曲兰觑她一眼:“知道,你有几斤几两,动个眉毛吸个鼻子是什么意思,我们还能不知道?”   开始的确吓了一跳,等看过阮喻从洗手间出来的反应,她和阮成儒就知道自己想岔了。   阮喻苦着脸嘟囔:“那爸怎么还找他喝酒呢?”   曲兰瞥瞥她,理着被单说:“还担心喝两口酒能把你俩的事搅黄?除非他在底下耍酒疯,要不能怎么呢。”   “耍酒疯当然不可……”   她说到一半顿住,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傍晚那警察提了茬什么来着?她当时的注意力被案子吸引,似乎忽略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她望着顶灯开始回想,慢慢睁大了眼睛。   锦江城十几户302的门是许淮颂敲开的?那个深夜扰民,造成群众恐慌的醉汉,竟然是许淮颂?   这人的酒品怎么这样?   阮喻惊疑不定,半晌后抽了口冷气,急急跑出去,刚过拐角就跟什么人撞了个满怀。   许淮颂愣了愣,扶住她肩:“怎么了?”   阮喻把手摸上他脸:“你没醉?”   “没有。”他好笑地说,“我又不是不会喝酒。”   “你会喝,也会耍酒疯啊!”她说到这里眉头一皱,“哎这事还怪丢脸的,我竟然到现在才知道,也没跟左邻右舍道个歉……”   许淮颂一噎。   阮喻再次摸上他脸:“真没事?”   他叹口气:“没有,没给你丢脸。”   “喝了多少?”   “就你倒的那半杯不到。”   “那么点喝了这么久?”   他笑起来:“因为其他时间都在喝鸡汤。”   “我爸今天还杀鸡了?怎么没端出来给我喝呢。”   许淮颂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那是给我开的小灶。”   *   两人在郊区阮家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许淮颂飞美国处理工作,阮喻去了寰视。   电影剧本立项、备案正式通过,游走在危险边缘试探的片名也幸运过审。岑荣慎大手一挥,说赶在年前拍摄,定公历年最后一天开机,第一场戏到苏市一中取景,图个年节好彩头,就拍元旦跨年烟火那一幕。   三十一号清早,寰视来了车接阮喻去参加开机仪式,一上午拜天拜地结束,吃过午饭后,剧组人员前往苏市。   阮喻忙得昏头,上车后才有空看手机,正想问问许淮颂睡了没,就看到他四个钟头前发来的消息:「昨晚没怎么睡,早点休息了,定了十二个小时后的闹钟,会陪你跨年的。」   四个钟头前旧金山还不到晚上七点。这个点睡觉,简直破了许淮颂的天荒。   但他好歹还记着跨年这件事,阮喻也就没大在意,想他大概睡熟了,于是没回复这条消息,在车后座无趣地闭目养神,刚要沉沉睡去,包里的手机却震动起来。   她低头一看,发现来电显示联系人“周俊”,一个激灵惊起。   接通后,那头传来一个略微有点沙哑的声音:“阮喻吗?我是周俊。”   阮喻愣了愣:“你能用自己手机打电话了吗?”   “嗯,我今天……出来了。”   她一瞬哑声,鼻端一阵酸楚,过了会儿说:“太好了。”   阮喻说完一时没了下文,那头周俊笑了笑,也沉默下来。   半天后,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案子破……”   “对不……”   后面那句是周俊。   他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疲惫,默了默说:“你先说吧。”   “我是想问,案子破了吗?”   “破了,不然我还得再等一阵子。”   阮喻也就没有刨根究底问明真凶,戳他伤处。案子能在这个节骨眼水落石出,多半就跟冬至那个发现有关了。   她心底一时感慨万千,过了会儿,听见周俊说:“之前的事,一直没机会亲口跟你说对不起。”   “没关系的,你先休息一阵,等淮颂从美国回来,我们一起吃个饭聊聊。”   “他在美国吗?”   “对。”   “我刚才打他美国号码,转接到了留言信箱,还以为他在国内。”   阮喻愣了愣:“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吧,他在睡觉。”   “那我晚点再联系他。”   “好。”   两人的对话苍白又贫乏。半年时间,好像什么都变了。   第三次陷入沉默的时候,周俊主动挂了电话。阮喻在把手机放回包里前,想起了他刚才的话。   美国为保护用户隐私,不会提示对方究竟是为什么接不到电话,统一转接到留言信箱。手机没电当然是一种可能,但不在服务区或者没听到也未必。   毕竟许淮颂那么细心的人,没道理定闹钟的时候不检查电量。   疑惑和不安冲淡了刚才面对周俊时的百感交集,阮喻拿起手机,拨了个跨洋电话。   那头传来了事先录好的人声:“This is Hanson,I'm currently not available,please leave me a message,I will call you back as soon as I can.” 第67章 结局·下   中断电话,阮喻皱了皱眉,打开许淮颂的微信对话框,来回滑了几下,然后放下了手机,过了一会儿,又重新拿起来。   到底是单纯没电,还是别的原因?   许淮颂是有过劳史的人,这次到美国的前几天多半就因为时差没休息好,昨晚通了一夜宵,今天又接连忙了一天庭审,身体会不会出了什么岔子?   要不哪能六点多就睡下呢。   她越想越慌,眼底渐渐露出焦色。   车里其他几名编剧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阮喻摇摇头示意没有,垂下眼却生出一种无力感。   她离许淮颂那么远,又不认识他身边的朋友,怎样才能确认他的平安。   她捏着手机反复翻看,指尖忽然在吕胜蓝的微信对话框上顿住。   强烈的不安让她失去了踌躇的余裕,她摁亮光标,打出一行字:「吕小姐,深夜冒昧打扰,我联系不上淮颂,有点担心他。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帮我问问他的室友,他身体状况还好吗?」   车窗外的路景急速倒退着,阮喻按下了发送键。   但吕胜蓝估计一般不用微信,所以一时没有回复。   车子下了高速,驶入苏市境内。一直开到一中校门口,阮喻才收到她的消息:「稍等,我联系看看。」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下了车,一眼看见许怀诗站在校门口冲她挥手:“姐姐!”   阮喻愣了愣,跟几个编剧打了声招呼,然后上前去:“大冷天的,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呀!”说着往她身后看看,“演员们没跟你一起?”   她无奈一笑:“演员们要晚上才到,要不你继续等?”   许怀诗一把挽上她胳膊:“不了,跟着你,才不怕见不着大明星们呢。”   阮喻觑她一眼,一只手被她挽住,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翻看。   “看什么呢姐姐?”   “联系不上你哥,不太放心。”   “嗯?什么时候开始联系不上的?”   “大概一多小时前,有人打他电话转接了留言信箱。”   “咦,可我两个钟头前还跟他打过电话呢。”   阮喻一愣,那应该是周俊联系许淮颂不久之前。   她问:“他人没事?”   许怀诗低低哼一声:“没事啊,就是听起来很困,被我吵醒了,脾气特别大,说他手机快没电了,叫我快挂。”   阮喻松了口气。   还真是睡着睡着没电了,她这关心则乱的,都脑补了些什么?居然还联系了吕胜蓝。   她正打算发个消息,叫她不用联系了,就看她发来消息:「问过了,他室友说他在房间睡觉,要帮你叫醒他吗?」   阮喻赶紧回:「不用了,让他好好睡吧,麻烦你了。」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一下轻松起来,转头看向许怀诗及膝的校服裙,问:“穿这么点不冷啊?”   “这不是剧组要来取景,实拍学校的元旦烟火会嘛,我们下午都没课了,我和班上同学一起报名了晚上的群演,当然要穿得好看点了。”   “上千人的操场,又是大半夜的,烟花一炸一团乱,谁还认得出谁?”   “那姐姐你八年前为什么要在烟火会上穿短裙呢?”   阮喻一噎。这就是感情史每个细节都公之于众的悲哀。   她叹口气:“早知道就算我裹成熊,你哥也会喜欢我,我才不傻兮兮捱冻呢。”   两人一路聊一路往里走。   许怀诗兴致勃勃地说:“姐姐,你现在就要去操场了吗?”   阮喻点点头。   “那不是一直要冻到晚上吗?我哥可得心疼坏了。”   “工作嘛,我贴了暖宝宝,没事的。”   “演员都没到,现在工作人员还在搭场子,你去了也是干坐着,不如跟我去逛逛,晚上我叫几个同学一起过节,请你吃烧烤!”   阮喻摇摇头:“你跟同学去就好了。我们导演是业界有名的凶神恶煞,第一天就跟他请假,不太好。”   许怀诗满脸失落:“可是我都跟大家夸了海口,说剧组里有我准嫂嫂了……”   她被“准嫂嫂”三个字喊出一种责任感与使命感来,默了默说:“那我问问吧。”   阮喻转头给导演打了个电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全部意图,就听那头男声笑着说:“哎,你这么早就来了啊,可能是我忘了通知,你晚上十点前到就行了。”   她一噎:“那我现在……”   “这么冷就别来操场捱冻了,等演员们来了通知你。”   阮喻挂断电话,看许怀诗一脸期待:“怎么样,导演好不好说话?”   她愣愣点点头。   什么金牌导演,什么凶神恶煞,明明温柔得像她爸爸。   *   傍晚,阮喻跟许怀诗和一批参加群演的学生一起出了校,去了附近一家烧烤店。   简单朴素的装潢反而洋溢着热烈的气息,烧烤、碳酸饮料、七嘴八舌的学生、幼稚的真心话大冒险游戏,这些所有加在一起,填补了没有许淮颂在身边的空白,让她真正有了过节的实感,连心都像变得年轻起来。   跟着他们吵吵嚷嚷闹到晚上九点,她收到了许淮颂的消息:「我醒了,在做什么?」   她彻底放下心来,跟身边许怀诗说了声,然后起身离座,到了烧烤店外面,拨了他的语音通话。   通话秒被接通,她在冷风中打哆嗦,脸上却挂着笑:“我跟怀诗和她同学一起吃烧烤呢,年轻真好,想回十七岁了。”   许淮颂低低笑着,声音有点睡醒不久的微哑:“十七岁有什么好的,都不到法定年龄。”   阮喻一愣,刚要问他什么法定年龄,就听他说:“老白干也喝不了。”   “……”他还喝上瘾了。   沉默间,电话里响起一阵鸣笛声。   阮喻惊讶问:“你在外面啊?”   “嗯,开车出来吃个早饭。”   “那还接我语音,你好好开车,晚点再说。”   “好。”   挂断语音,阮喻看了眼时间,叫上学生们一起回了学校。操场已经布置到位,四面灯火通明,几台硕大的摄像机立在绿茵场上,群演坐在看台待命,台下剧组工作人员忙碌地奔来跑去。   阮喻跟许怀诗分别,和导演打了个招呼,走到演员棚下,看见李识灿和孙妙含穿着苏市一中的校服,正拿着剧本对戏。   她在他们对面坐下,刚搓了搓手,就见李识灿递来一个热水袋:“多的,给你。”   她道声谢,顺嘴问:“对得怎么样了?”   孙妙含拍拍胸脯:“没问题!”   李识灿也点点头:“可以了。”   阮喻看他俩这自信过头的样子,似乎不是特别放心,叮嘱起来:“你们别看这场戏只有男主角那句六个字的台词,其实里面包含的感情是整部电影里最丰沛的。就像喷泉泵压到极致,又在爆发的边缘猛然抑制住的那种感觉……没有台词的外化才是最难的,我还奇怪为什么一开机就拍这段来着。”   孙妙含忙说:“可能是省经费吧,现成的群演和气氛道具呢。”   阮喻点点头,又皱了皱眉,小声说:“可是又为什么非要等零点?”   看天色也不差这一会儿,早点拍完早点收工不好吗?她还想跟许淮颂连麦呢。   孙妙含“呵呵”一笑,挠挠头答不上来,拿手肘撞了一下李识灿。   李识灿“哦”了声,解释:“岑叔叔比较注重仪式感,认为这样是个好彩头,所以要求导演第一幕景一定取在零点。我觉得这寓意挺好的,对吧妙含?”   “对对,挺好的!”   阮喻干巴巴地眨了眨眼,拿起手机跟许淮颂吐槽:「这个剧组太神奇了,从投资人到导演到演员,好像都不太正常。」   淮颂:「当你发现全世界都不正常的时候,就该反省一下,会不会其实不正常的是自己。」   软玉:「干嘛呀你,嘴里藏刀了吗?」   淮颂:「把女朋友惹生气,然后再哄好,是一种生活乐趣。」   软玉:「你好像也不对劲了,可能不正常的真是我吧……」   阮喻搁下手机,满心哀怨地等着零点。   一直到十一点半,上千名群演终于被导演喊到操场就位,紧接着十一点五十分,两位主角也走进绿茵场。   工作人员来来回回确认着灯光和烟火位置,五十五分的时候,有人叫了阮喻的名字:“阮姐,麻烦你来看一下取景角度。”   阮喻正想跟许淮颂连麦跨年呢,闻声放下手机,一头雾水起身过去。   取景角度为什么要她来看?她又不是“阮导”。   阮喻被工作人员领到了操场中央,听导演讲着她不太懂的专业术语,最后听懂了一句:“小阮啊,第一幕不拍主演,取大景,你就站在这里感受一下场景符不符合原著。”   “……”   虽然没拍过电影,但怎么觉得这模式怪怪的?阮喻小心翼翼问:“导演,我脚下这个是中心点吧,站这儿不会被拍到吗?”   导演说“不会”,又跟她解释了一堆专业术语。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等反应过来,已经五十九分了。   导演“哎呀”一声拍大腿,举着喇叭喊:“倒计时准备。”说完又郑重地跟她交代,“千万站好这个点,抬起头,用心去感受!”   “……”   阮喻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奇葩的划水剧组。   四面群演在导演的指挥下簇拥着她围成圈,而她像被赶鸭子上架似的,站在整个操场的中心点,望向深蓝色的天空。   银河铺在头顶,漫天星辰熠熠生辉。   四面开启了倒计时:“五,四,三,二……”   “一”字落,烟花炸开,火树银花倏然升空,在天际落下五光十色来。   同一瞬间,一只手牵住了阮喻。   她差点惊叫出声,“啊”字溢到嘴边却先偏头看见了手主人。   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她看见这个人穿着一身体面的西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正低着头,含笑看着她。   许淮颂。   此刻明明应该身在一万多公里外的许淮颂。   阮喻微张着嘴,震惊得无以复加,僵硬扭头,看了看四面笑望着他们的所有人,反应了过来。   电影根本不是这么拍的。   从来没有什么神奇的剧组,有的只是被收买的人心。上千颗被收买的人心。   她盯着许淮颂,心后知后觉地砰砰跳快起来,跟头顶的烟火炸成了一个频率。   可是这一次,直到烟火燃尽,他也没有放开她。   似乎是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阮喻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周遭有上千号人,却没有一个发出声音。所有人都在等许淮颂开口。   然后,他们看见他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拉着他女主角的手说:“八年前的这一天,我在这里撒了一个谎,骗了我喜欢的女孩子。八年后的这一天,我又骗了她一次,让一千多个人跟我一起撒了一天的谎。那么多谎,为了解释最初的那一个,为了告诉她,我有过满嘴的谎话,却自始至终只有一颗喜欢她的心。”   许淮颂说到这里笑了笑,拿出一个深蓝色的戒指盒打开,面朝她单膝跪了下去。   四面众人终于忍不住发出惊叹与欢呼。   阮喻的鼻端却一阵酸楚,目光跟着闪烁起晶莹来。眼底倒映着的钻戒和他,好像比天上的星星还要耀眼。   许淮颂仰视着她,继续说:“我花了八年的时间,兜兜转转走回了这一天,重新来到她的面前,想告诉她,往后的八年,十八年,八十年,我都不想再跟她走散了。阮喻,你愿意嫁给我吗?”   ——阮喻,你愿意嫁给我吗?   在这一刻没有发生的时候,她以为,身为一个言情作家的她,应该会对这句话有许多别出心裁的回答。   浪漫的,特别的,标新立异的。   可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她却在满世界的寂静里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   就像能够回应“我爱你”的,好像只有“我也爱你”,她说不出任何别具一格的话语。   平凡又渺小的他们,在遇见爱情时,最终还是落入了一个俗套不堪的结局。   而她也跟世上所有被爱的女孩一样,在这一刻热泪盈眶起来,对那个凝望着她的人郑重点了下头,告诉他:“我愿意。”   (————正文完————) 第68章 番外一   求婚仪式结束后,电影需要照常拍摄。场地布置得进行小幅调整,所以群演们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   学生们一哄而散,坐上看台喝起剧组发的姜茶,热热闹闹笑着讨论刚才的事,女孩子们一个个说着“一中欠我一段双向暗恋”,只有许怀诗,在看台角落哭得稀里哗啦。   她正真情实感地喜极而泣呢,忽然听见个煞风景的声音:“许怀诗你这哭得跟个二傻子似的干嘛呢?”   许怀诗抬起头,一眼看到赵轶杵在自己面前,一米八几的个头,高得像随时预备给她来个“泰山压顶”。   她拿袖子抹抹眼泪,瞪他:“谁二傻子?”   赵轶“啧”了一声:“你是女孩子吗,都不随身带纸巾的?”说着从裤袋里抽出一包纸巾,递她一张。   许怀诗接过来,嘴上不饶人:“你是男孩子吗,还随身带纸巾?”   “我这是……”他被气笑,“早知道你今晚要哭成傻子,特意准备的好吗?”   许怀诗被这声“傻子”一喊,擦眼泪的动作顿住,一扔纸巾不领情了:“什么破纸巾,这么糙。”   “比我手还糙?”   她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明白这话意思,就看赵轶抬起手,拇指指腹擦向她眼下泪痕,一边轻轻动作,一边唉声叹气:“那早知道不买了,还不如直接用手呢。”   许怀诗浑身一僵,等反应过来,一把拍开他,蹬蹬腿起来:“当然是你手更糙……”说着捏着裙摆急匆匆跑下看台,临到最后一级台阶,一个不稳差点绊了一跤。   “哎你不是夜盲吗,瞎跑什么!”赵轶长腿一跨追上去,三两步拽住她胳膊,“干什么去?”   她甩开他,觉得脸颊被他擦过眼泪的地方一阵火辣辣的烫,捂着说:“洗脸,你这手糙死了,我都要毁容了!”   “……”   赵轶眼看她拐进了看台下的女厕所,只好在门口止了步,转头要走,又想到大半夜的,学校里这么多社会人士,不太放心,于是在阶沿坐了下来。   这一坐,倒想起第一次在这儿遇见许怀诗的情境了。   高一上学期文理没分班,他和她还不是同班同学。   当时他班上男生多,又皮又闹腾,有次体育课打球起了争执,下课后来这儿打了场群架。   他是打赢的那边,但太能打了拉仇恨,脸上挂了彩,完事后气得一个人闷坐在这级台阶上,一抬眼,看见女厕所的门被拉开一道缝,一只眼睛探出来,见他凶神恶煞坐在这里,又迅速缩了回去。   他愣了愣,明白过来,这女生是听到了隔壁男厕所打架的动静,一直躲着不敢出来,没声了才探头。   他于是冲女厕所喊:“同学,慌什么?这都散场了!”   隔着门板传来一个壮着声气的女声:“散场了还不走,杵这儿当门神呢!”   他觉得好笑,起身上前反问:“怎么,不行?”   没想到她一听他声音近了,“啊”地惊叫起来:“你别进来,女厕所三把拖把,你敢进来我抡死你!”   他被气笑:“同学,我不打女生的。”   “那你还不走?”   “你先出来我再走。”   “你走了我再出来。”   “你先出来。”   “你先走。”   两人僵持不下,他没了耐心,握上门把:“你出来,我保证不打你,我就看看你长什么样。”   她死死往里拽着门不松手:“你以为我傻啊,被你看到脸,我以后还有活路吗?”   “……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   他开始大力推门,她也开始大喊:“救命啊,有没有人,救命啊——!”   这下引来了附近的体育老师,他只好放弃,转头灰溜溜离开,那时还真不知道,里面的人就是许怀诗。   之后会知道,纯粹是她自己露了马脚。   一礼拜后,又是同一个星期三,同一节体育课下,他抱着篮球一路从操场回教室,在看台附近碰见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在聊什么明星八卦。   为首的一个女孩子讲得滔滔不绝,眉飞色舞,一眼看到他,却突然住了嘴。   一旁几个女生催问她:“然后呢,你识灿哥哥怎么回应的?”   她闭嘴不答,见了鬼似的脸色煞白,加快脚步从他身边经过。   他就奇了,回头望了一眼,正好对上她也转过来的眼。   四目相接,他恍然大悟,怕是上次女厕所里那个女生,怕他认出她的声音。   可他当时其实已经完全把这事抛在了脑后,更别说记得她的声音。倒是这下,把她脸看了个清楚。   人挺有趣,长得也不赖。   他回去后就开始打听她,知道了她的名字。再过不久分班,又晓得她选了文科。   他想自己反正也不爱念书,读文说不定轻松点,笔一勾,跟着选了文,决定去跟这个有趣的灵魂碰一碰。   下学期开学,刚巧如愿以偿,跟她分在了一个班。   班主任是语文老师,而她刚好语文拔尖,头一天就被老师分配了点名任务。点到他的时候,她一身浩然正气,铿锵念出:“赵,铁——!”   班上没有人应。   三秒钟后,他咬着牙举手:“同学,你是语文课代表你不识字?那是轶,车失轶。”   全班哄堂大笑。   她从点名册上抬起头来,看清他的脸后显然吓了一跳,却又壮着声势说:“不允许语文课代表近视啊?”   想到这里,赵轶“嗤”地笑了一声,又记起因为她,被班上同学喊了两年“赵铁”的遭遇,叹了口气。   接着,他就看见女厕所的门移开了一道缝。   听见他笑声的许怀诗探出头来,问:“哎,你没走啊?”   他站起来:“怎么,你这半天终于磨蹭完了?”   “不是,没完呢……”她声音低下去,左看看右看看,“赵大,你带手机了吗?”   没事就喊他“赵铁”,一有事就改叫“赵大”,赵轶也习惯了,远远答:“带了,怎么?”   “我手机没在身上,你能借我打个电话吗?”   “能啊,你出来呗。”   “你先借我手机。”   “打电话干嘛非在厕所?你出来啊。”   “我就是……哎呀你借不借,不借就帮忙把我嫂嫂喊来!”   赵轶愣了愣,琢磨了下:“怎么了你?”   她跺跺脚急了:“我就是找我嫂嫂有事!”   他摸摸鼻子,“哦”了声,好像隐隐约约猜到什么,掏出手机,解锁后递给她,退后了说:“那我坐门口等你。”   许怀诗也没应,转头匆匆回了厕所,背不出阮喻号码,只能拨了许淮颂的:“哥,你还在学校,嫂嫂跟你在一起吗?”   她这改口改得挺快,估计把许淮颂叫高兴了,他的态度不错:“在,怎么了?”   “你把电话给她。”   阮喻接通后“喂”了一声,她压低声问:“嫂嫂,你带姨妈巾没?我例假来了……”   “啊,没带呢,我去买了给你送来,你在哪儿?”   “看台楼下厕所。”   “好,你等我会儿啊。”   那头挂了电话,许怀诗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等在昏暗的厕所,过了好半天也没见人,百无聊赖之下,指纹解锁了手机。   然后看见一张完全陌生的手机壁纸。   她一愣。   哦,痛经痛糊涂了,这是赵轶的手机,不是她自己的。   她于是又摁上了锁屏键,但摁下去的一瞬却忽然呆在了原地。   不是她的手机,那为什么她的指纹能解开锁? 第69章 番外二   许怀诗背靠墙面捏着手机,很久没有动,直到隐隐听见门外传来许淮颂的声音:“我在外面等你,黑灯瞎火当心台阶。”   接着是阮喻的:“知道了,这里我熟。”   她离开墙面站直,看见阮喻拎着包进来,冲她挥手:“嫂嫂,麻烦你了。”   “你哥才是真麻烦,”阮喻压低声,把姨妈巾递给她,“我说去小卖部买点东西,也不出校,他非要跟着。”   许怀诗笑了笑,也压低声:“那我同学还在门口吗?”   “你说赵轶?在跟你哥聊天呢。”   “哦,你看,也是个麻烦的。”   阮喻稍稍一滞,从她语气里听出几分不寻常的味道,刚张嘴要问,就看她朝自己招了招手:“嫂嫂,手借我一下。”   她伸过去,被她捏着大拇指去给手机解锁。   显示解锁失败。   许怀诗又拿自己拇指摁了一次,依然成功。   她“嗤”一声:“幼稚。”说着把手机交给阮喻,去隔间上厕所了。   阮喻捏着手机,略一猜想串连就拼凑出了完整的前因后果,过了会儿,走到隔间门边:“怀诗,你……”   “我没早恋。”许怀诗脱口而出,说完打开隔间的门,又补充强调了一句,“才没早恋呢……”   阮喻朝她笑笑,把手机还给她:“那走。”   她点点头跟她出去,临到门边突然顿住脚步:“嫂嫂,我就不去当群演了,反正少我一个不少,你不在片场没事吗?没事的话,陪我去小卖部吃个关东煮。”   阮喻“嗯”了声,到门口好说歹说打发了许淮颂和赵轶,跟许怀诗单独去了小卖部。   前半程路,许怀诗一直没开口,临近小卖部才说:“嫂嫂,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阮喻偏过头:“猜到什么?”   “赵轶喜欢我呗。”她低头朝掌心哈了口气,搓搓手,“我俩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跟你和我哥那种三年说不上两句话的情况不一样,他喜欢我,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啊。”   要是不喜欢她,他一个连扫把都懒得拿,开电风扇“扫垃圾”的人,怎么会在她值日的时候帮她擦黑板,吃了一嘴的粉笔灰,还说“这粉笔什么牌子,味道不错”。   要是不喜欢她,他一个语数外政史地作业“祖国江山一片白”,连抄都不屑抄的人,怎么会在知道她漏做英语卷子后,厚着脸皮跟人求来答案,还说“那姑娘是不是暗恋我,硬把这答案塞我手里,拦也拦不住”。   要是不喜欢她,他一个校运会跳高冠军预备选手,怎么会在发现跳高项目跟她的1500米长跑时间冲突后,直接弃赛来给她陪跑,还说“这届裁判是我死对头,这跳的不是高是命,不玩了不玩了”。   但她也的确够迟钝了。   就因为他在擦黑板的时候嘲笑了她矮,给她答案的时候损过她“你也有今天”,为她陪跑的时候说她脸白得像鬼,她就忽视了这些行为本身的含义,长久以来把他的好意当成“无聊的挑衅”。   直到半年前,她和李识灿被狗仔偷拍,班上起了流言,他为她跟人打了一架,她才真正有所意识。   可是意识到以后,她就害怕了。   那天跟许淮颂打电话的时候,她故作轻松地说着同学进警局的事,后来又自欺欺人似的跟阮喻讲,觉得赵轶不可能是为了自己打架的,其实都是因为害怕。   当时如果不是路人及时阻拦,赵轶差点就要弄出人命来了。这样的喜欢让她喘不过气,就像原本空无一物的肩背,忽然被压上了千钧的重量,她不愿意背负它。   所以那件事以后,她开始有意躲着赵轶,躲了一整个暑假,直到他感到了她的疏远,开学后开始跟班上别的女生热热闹闹搭腔,不再跟她说话。   一直到秋天过去,冬天来了,她想他大概三分钟热度,没那个意思了,两人这么僵着也怪难受,才主动跟他扯嘴皮说笑,修复了这段友谊。   然而在刚才元旦烟火的氛围里,好像又越界了。   或者说,其实他根本从来没有退后过。因为那部手机里的指纹解锁,只能是他趁她睡觉时候偷偷录入的,可她在十月份天气凉爽以后,根本没在教室睡过午觉。   一边跟别的女生打得火热,一边偷偷录她指纹,他可真是青出于“她哥”胜于“她哥”。   想到这里,许怀诗撇了撇嘴,忽然听见阮喻问:“他喜欢你,那你是什么想法?”   “你看我知道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能有什么想法呀?”   “嗯……知道却装作不知道,也不一定就是毫无想法。”   “哎呀嫂嫂,”许怀诗觑她一眼,“你怎么还鼓励小辈早恋呢?”   “不是。”阮喻笑出声,“你知道老师和家长为什么不让你们早恋吗?”   “怕耽误学习呗。”   “那早恋为什么会耽误学习?”   许怀诗一噎,摇了摇头。   反正这话是老生常谈,大人都这么说,谁考虑过到底为什么啊。   “在已经成年的前提下,理论上讲,分寸有度的稳定恋爱并不会给人带来消极作用,但实际上,一段恋爱往往要经历热恋期的疯狂和磨合期的波折,磨合不顺利又有失恋期,因此它通常是不稳定的。恋爱本身不是坏事,是它给人情绪造成的不稳定,容易坏了事。所以啊,你要是不知道他的想法,那没关系,知道了又对此有所触动的话,再一味逃避,只会让你的情绪陷入反复的不稳定中,这样一样影响学习。”   许怀诗眨眨眼,有点心虚地“哦”了一声。   “怀诗,唯恐避之不及的是瘟疫,不是感情,你是聪明人,到了这份上,与其踌躇不定,瞻前顾后,不如直面这个问题,好好想明白,然后用理智的,对你和他都好的方式去处理好它。”   *   许怀诗整个元旦假期都在思考阮喻的话。   返校的那天,她提前半天离开家,给赵轶打了个电话,约他到学校附近奶茶店。   因为是临时邀约,赵轶来晚了一些,进来摘了围巾,搓搓手说:“干嘛,又要密谋什么偷闯校史馆的计划?”   许怀诗摇摇头,觑着他说:“你元旦作业做了吗?”   “你看我像是会做作业的人吗?你要抄作业早说嘛,我先去问人……”   “我做完了。”她一字一顿地说,完了从包里掏出一沓试卷。   “哦,你是要给我抄啊?那不用……”   “赵轶!”许怀诗打断他,“谁让你抄作业了?你上课不听讲,下课不背书,作业从不做,考试全靠蒙,到底想不想考大学了啊?”   他一愣:“你干嘛,老班上身啊?”   许怀诗严肃地皱着眉:“你好好答我,还有五个多月就高考了,你到底想不想上大学了?”   他默了默:“能上就上,不能上就拉倒呗。”   “那……”   “那什么?”   “那……”   许怀诗“那”了两次也没说出个究竟,改口说:“手机给我。”   赵轶掏出手机,然后眼睁睁看她用自己的拇指给它解了锁。   “……”   他沉默一瞬,很快激动起来:“卧槽,你什么时候偷拿我手机输了自己的指纹?”   许怀诗咬着牙看他:“你再说一遍?到底是我偷拿你手机,还是你偷拿我手?”   赵轶喉结一滚,“哦”了声,默认了后者。   “刚才没说完的,继续,你说大学能上就上,不能上就拉倒,那……那你是不是也无所谓,这个指纹以后还能不能解开你的锁屏?”   赵轶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许怀诗深吸一口气,“你不想跟我上同一所大学吗?” 第70章 番外三   赵轶一愣过后,两排白牙锃地一闪,露出个笑来:“你想啊?缺保镖?”   还在那儿装傻。   许怀诗花了多大的勇气才捅破这层窗纸,这下气噎了,拿起桌上的卷子就往包里塞,一边说:“是,我缺保镖,你缺心眼!”   她骂完起身就走,一把推开奶茶店的门,被冷风激得打了个哆嗦,刚往外走了两步,忽然被身后什么人一把拽住了手。   宽厚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腕,她认得这个触感,其实并没有她嘴上说的那样粗糙。相反,在四面呼号的冷风里,它有一点温暖。   许怀诗顿住脚步,然后听见身后人语速缓慢地说:“我想。我想跟你上同一所大学。”   就像一根羽毛拂过她耳廓,很轻,却因为靠近耳膜,在她的听觉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响动。   不是“我喜欢你”,也不是“我要和你在一起”,而是“我想跟你上同一所大学”。   短短十个字,却是这个年纪能给予的,最珍贵的誓言。   许怀诗没有回头。这一刻,目之所见都成了特写镜头。   街上来来往往着的,行色匆匆的人们;对面报刊亭边正在等人的,穿红裙的女孩子;缓缓朝这边驶来,最后停靠在斜前方站台的19路公交车。   还有,从她眼前慢慢飘下,落上她鞋尖的一片白色。   她跟着低下头去,眼看它转瞬融化成雪水,文不对题地说:“下雪了。”   “嗯。”赵轶抬起头,望向头顶纷纷扬扬落下来的白,“下雪了。”   *   元旦假期过后,全年级的老师都听说,七班有个不学无术的男生转了性。   最开始,消息是从宿管嘴里走漏的。   有天晚上阿姨查寝,听见二楼男生宿舍的阳台传来说话声,怒气冲冲杀上去,却看见赵轶顶着个黑眼圈,打着手电在那儿背“和平统一,一国两制”。   第二天,阿姨抹着感动的泪水找上七班班主任。   班主任正慨叹,一问姓名,脸却黑了下去:“您别被那小子骗了,他政治课本里夹着课外书呢。”然后就把赵轶叫到办公室教育了一通。   赵轶也懒得反驳,一边在脑子里默背历史,全程心不在焉地“嗯嗯啊啊”敷衍过去,出门时候碰上历史老师,突然问:“老师,世界上第一辆汽车哪年发明的来着?”   历史老师一愣,说:“1885年。”   他右手握成拳,往左手掌心一敲:“对,是“你爸爸我”发明了汽车……”   满办公室的老师面面相觑,历史老师缓缓扭头,看着赵轶风风火火走远的背影,难以置信地扶了一下眼镜。   一次可能是巧合,但接二连三有关赵轶的“光荣事迹”传到办公室,连班主任都不得不信了。   直到临近期末考的一天,数学老师在课前五分钟到达教室,准备分析试卷,却听见趴着打瞌睡的赵轶吼出一句梦话:“你放屁!乌兰巴托明明是温带大陆性气候!”   那之后,班主任彻底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怀疑这孩子学习压力太大,给整疯了,于是在周五傍晚放学时间叫来了赵轶的妈妈。   学校里大部分学生都回了家,还有一些高三生自主留堂学习的,赵轶也在其中。   班主任和赵妈妈在办公室谈完,一路忧心忡忡走向教室,到了七班窗边,忽然听见一个女声:“你辅助线都添错了,当然解不出来,这题该这么添……”   两人下意识放轻脚步,从窗缝往里探看,一眼望见后排一个穿校服裙的女生搬了把椅子坐在赵轶旁边,正低头往卷子上画辅助线,画完偏头看他:“这样懂了没?”   赵轶“哦”了声:“好像懂了,我再试试。”说着拿过笔开始推演,三分钟后猛拍一下桌板。   女生吓了一跳,拍着胸脯瞪眼看他:“你干嘛啊?”   赵轶欣喜若狂:“我算出来了,真是45度!”   “这么简单的题,激动个什么劲……”她觑他一眼,瞥过头却弯唇笑起来,等他看向她,又重新板好脸,凶巴巴地说,“还有哪道不会,赶紧问,我要回家了。”   窗边两个大人对视一眼,悄声走远了去。   许怀诗讲完一张数学卷,太阳已经落山了。   看她背上书包往外走,赵轶喊住她:“你怎么回家啊,打车?”   “打车不安全,我妈不许,我还坐19路。”   “那我送你去车站,等我一下。”   “矫情什么,我不认路啊?”许怀诗“嗤”他一声,先一步离开了教室,走到校门口,忽然听见身后风声呼啸,接着,赵轶连人带自行车停在了她面前。   他气喘吁吁说:“叫你等我一下了。”   许怀诗眨眨眼:“你自行车什么时候加的后座?”   “都快一个月了,你那眼睛成天就看着你识灿哥哥是?”   “……”   这有什么可比性吗?   许怀诗下巴一扬,故意气他:“对啊,因为你骑两个轮子的自行车,人家开四个轮子的卡雷拉。”   赵轶“呵”出一声:“卡雷拉?我家开雷文顿。”   “你可别吹了,这种全球限量的豪车来过一次,第二天你就全校闻名了,这都快三年了,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是我家低调,真要来了,我身边还不得成天围满莺莺燕燕的,多影响我学习?”   显然是听他扯皮扯惯了,许怀诗完全不信:“你当拍电视剧呢?”   赵轶懒得再说,“啧”了一声:“你上不上来啊?”   她转头就走:“不上,冷死了,还不如走路暖和。”   赵轶拦住她,摘下脖子上的围巾,把她连脖子带脸裹了个严实:“快点,末班车还剩五分钟了。”   许怀诗低头看了眼手表,“啊”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才非要送她。   她一下跳上他后座:“你早说呀,还在这儿跟我闲扯什么霸道总裁狗血剧,快快!”   “嫌慢?那你自己坐稳就行。”   他一踩脚踏飞骑出去,许怀诗身子一歪,猛然抱紧他腰:“你杀人啊!”   赵轶被她抱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冲身后吼:“你才是要杀人!”   三分钟飞驰到车站,完全没有电影《甜蜜蜜》里那种不紧不慢的浪漫感,两人都是气喘吁吁。   许怀诗把围巾摘下来,刚要递还给他,忽然远远看见一辆银灰色跑车驶近了来,停在他们面前。   说曹操曹操就到的雷文顿?   她愣了愣,眼看车窗摇下,一个女人的脸露了出来,有点眼熟。   赵轶接围巾的动作顿住,惊讶地说:“妈你怎么来了?”   许怀诗:“……”   脸有点疼。   以及,她是不是又要被误会早恋叫家长了?   赵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赶紧解释:“妈我没有……”   “我知道。”赵妈妈却笑起来,看向许怀诗,“怀诗是吗?上车,阿姨送你回家。”   “……”   那个上回还在警局门口,用“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眼神看着她的阿姨,此刻的目光变成了——“这小姑娘真伶俐,想带回家做儿媳”。   她看看赵轶,见他也一头雾水,慌忙摆手:“不用了阿姨,我等的车就快到了。”   赵妈妈微笑:“你坐几路?”   “19路。”   “我刚看到末班车开走了。”   许怀诗低低“啊”一声,又看赵轶。   赵轶努努下巴:“上去呗。”   她“哦”一声,跟赵妈妈道谢,上车后觉得哪里不对劲,指着赵轶问赵妈妈:“阿姨,我坐了您车,那他……”   这车没有后座啊。   “平时家里也不接送他,骑车锻炼身体,他自己会回去。”赵妈妈说完,微笑踩下油门。   许怀诗反应过来,把取暖的围巾丢出去给他。   围巾顺着一千五百万的豪车风飞来,糊上赵轶的脸。   他差点没窒息,一把扯下,抬眼却见一辆19路姗姗来迟,停在了他的面前。 第71章 番外四   许怀诗坐着豪车到家以后,感觉脚像踩在棉花地,整个人又虚又飘,但又不敢跟妈妈和外婆分享,吃过晚饭回了书房,打开微信把事情经过讲给了阮喻听:【他妈妈还叫我过阵子正月里去他们家做客,关照关照他学习,我这是要迈入豪门了吗?】   阮喻立刻回:【真是小说源于生活啊,我下次要写霸道总裁文了就找你取材。】   许怀诗:【可我这恐怕不是霸道总裁文,是霸道婆婆文……】   她下意识打出这行,发送完又赶紧撤回。   呸,什么婆婆!   但似乎是撤回晚了,许淮颂很快飙了一通电话过来。   她一愣,接通后听见那头说:“许怀诗,你胆子大了,婆婆都找好了?”   “哇,”她抱怨出声,“哥你怎么随便偷看我跟嫂嫂聊天啊?”   “我光明正大看的,别转移视线。”   “我就手那么一滑嘛……”   那头许淮颂还想说什么,被阮喻夺去了手机:“没事,你去写作业,不用理你哥。”   她“哦”一声,问:“他没生气?”   “没有,”阮喻开玩笑说,“他就是听见雷文顿,怕钱赚少了,以后不够给你添嫁妆呢。”   许怀诗一噎,听见那头阮喻传来“呜呜呜”的声音,像是嘴巴被人捏住了。   她捂上耳朵大喊:“哥你可别给我听什么十八禁啊,我还是个孩子呢!”   许淮颂接回电话:“没你事了,快期末了,好好复习去。”   *   被“挥之即去”的许怀诗转头拿起刷起卷子来,一直到晚上十点半,收到了赵轶的微信消息:【睡了没?】   【睡了。】   【……】   【点点点个什么,有话快说。】   【古代史背得我头晕。】   【头晕你吃药去呀,找我干嘛?】   【你有空的话,把古代史纲要三到五页念一遍,录音发给我,我躺床上听去。】   【我吃饱了撑的,有病?】   【要不了你二十分钟的。】   【那也不念,大半夜的,我家里人都睡了!】   【哦。】   哦?   许怀诗“呵呵”一笑,把手机翻了个面丢在一旁充电,转头去浴室洗漱,出来后原本想躺上床休息了,掀开被子又下去,拿起手机打开录音界面。   她唉声叹气地带着历史提纲躲进厕所,坐在马桶盖上,压低声清清嗓子念:“措施方面:以三省六部制加强中央集权,科举制改革选官制度……”   一气读完一页,许怀诗按下暂停,去外面倒了杯水喝,回来继续,念到最后自己也昏昏欲睡,晕晕乎乎了,对着手机恶狠狠地说:“累死了!还剩半页不念了。”说完站起来,正要按下结束键,又想起什么似的顿住,默了默放轻了声,说,“晚安。”   完成录音,她把文件发到赵轶的邮箱。   一礼拜后的期末考,赵轶的历史一半都得分在了那三页知识点上。   *   一中放了寒假,过不久后就是年节。   许淮颂和阮喻到苏市过年,阮爸阮妈也被接回老家来,除夕夜,两大家子热热闹闹一起吃过年夜饭,聚在客厅看春晚,等老一辈困了散场了,许怀诗也就回了自己房间。   哥哥嫂嫂肯定不会那么早睡,但她又不想做灯泡,于是窝在床上跟班上几个同学开黑打游戏,一边等零点。   语音里传来同桌的声音:“五缺一欸,赵大不来吗?”   许怀诗打个哈欠说:“问了,他说没空。”   本来她倒不觉得他一个小屁孩除夕夜有什么好忙活的,但自打上回见了那辆雷文顿,她就想象起了他们家过年的画面。   豪门嘛,估计有上流社会的一套方式,四世同堂,穿得体体面面的,办个宴席啊,搞个舞会啊,大家一起开开香槟尬尬舞。   她“啧”了一声,低下头专心打游戏,一把又一把玩得起劲,最后连等零点这事也给忘了,直到一个视频邀请突然弹出来,中断了她的游戏界面。   赵轶。   她猛拍一下床单,一接通就气急败坏地说:“赵……”话一出口,却看见一张貌美女人的脸。   她的神情霎时从凶神恶煞到春风满面,滑到嘴边的“铁”字硬生生一拐:“……轶妈妈。”   对面赵妈妈好像人在室外,背景是一栋白色别墅,她微笑一下,说:“怀诗你好,阿姨用支付宝发了个红包给你,你记得收。”   她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赵轶的声音:“妈,零点快到了,你把手机给我!”   接着镜头一晃,换成了他的脸。   不知道赵妈妈有没有走远,她不敢冲他大呼小叫,只好把游戏中断的气咽了回去,小声问他:“什么红包啊……”   赵轶说:“压岁钱。”话音刚落,背景里传来“咻”一声烟火升空的响动。   他把镜头一转,对准了天空,问:“看得见吗?”   许怀诗“哇”了一声,看见满屏幕璀璨的银黄色从漆黑的天际流泻下来。   知道她看见了,赵轶一边举着手机一边说:“你那儿的小区禁止燃放烟花,我在郊区。”   许怀诗真情实感地对着屏幕感慨:“有钱真好……”   没想到一旁赵妈妈还在,听见这话立刻说:“叫怀诗正月有空来做客。”   许怀诗一噎,又听见赵轶“哦”了一声,重复一遍:“我妈叫你正月有空来做客。”   她笑呵呵打着马虎眼过去了,等到烟花燃尽,挂了视频,打开支付宝吓得手一抖,手机“啪”一声摔下了床。   她赶紧弯腰去捡,拿起来重新定睛看了一遍。   没错,收到一笔8888元的转账。   许怀诗当然不敢收这笔钱,跑去敲开哥哥嫂嫂的门,问这怎么办好。   许淮颂和阮喻对视一眼。   阮喻说:“原封不动退回去不太合适。”   许淮颂“嗯”了声,问许怀诗:“你同学支付宝多少?”   “要做什么?”   阮喻解释:“这种时候,你哥给他也发一个红包,既不显得我们家小家子气,尽到了礼数,也好叫你安心。”   她“哦”了声,把赵轶支付宝发给许淮颂,说:“那哥你可不能给得比他妈妈少啊。”   许淮颂觑她一眼,说“知道”,反手就是一个9999。   *   许怀诗正月里当然没好意思真上赵轶家做客,但初五那天跟他一起去了市图书馆自习,把几张数学卷跟他讲了一遍。   元宵一过就回了学校,念了两礼拜书,很快到了百日誓师的日子。   誓师过后,教室黑板挂上了倒计时牌,一旁的墙面贴上了全班同学人手一张的卡片,卡片的正面是一句座右铭,背面记了每个人理想中的大学。   许怀诗写了“我想考杭大”,贴完以后问赵轶的是什么。   他很没意趣地说:“好奇啊?那你撕下来自己看啊。”   许怀诗“嗤”一声,说“不好奇,没兴趣”,到晚自修结束,教室里人都走空了,却做贼似的来到墙边,找到了赵轶的那张卡片。   他的座右铭是:“努力,因为读不好书就要回去继承家业。”   “……”她气得一噎,差点想掉头走人,鞋尖一转又停下来,回过头,小心翼翼地撕开了那张卡片。   背面的字迹明显比正面工整严谨,看得出来,他写得很认真。   他说:“我想考许怀诗想考的大学。”   她捏着卡片默在那里,半晌后,把卡片贴了回去,揉揉发酸的鼻子,骂了一句:“傻比。”   下一刻突然听见窗边传来一个男声:“骂谁呢你?”   她“啊”地惊叫一声,回过头,看见赵轶趴在那里一脸的不爽。   许怀诗惊魂不定地拍胸脯:“魂都被你吓没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是你偷鸡摸狗在先,怪我?”   她把教室的灯和窗关严实,到了门外冷哼着说:“是啊,偷摸了鸡狗的卡片。”说着转头下了楼梯。   赵轶嘴角一抽,追了上去:“去哪啊?”   楼道黑漆漆的,许怀诗夜盲,看得不太清楚,一边走一边回答他:“当然是回宿……”话说到一半,脚下一空。   赵轶一把拽住她手:“当心点啊你。”   “你不是会拽着我吗?”她看看他,好像真没被刚才那一踩空给吓到,好端端继续往下走了。   赵轶在她身后默了默,跟上去说:“那我要是考不上你念的大学呢,谁还会在这种时候拽着你?”   许怀诗笑着瞥他:“哟,你可别把自己看太高了,你考不上,也有别人拽着我,我长得这么好看,上大学了肯定有的是男孩子追。”   赵轶一噎,一副要开骂的样子,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改而垂着眼说:“嗯,那也是。”   许怀诗微微一滞。   原本无意出口的玩笑话突然让两人间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气氛。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又不知怎样表达,沉默着下楼后,看见一道岔口出现在两人面前。   往左是男生宿舍,往右是女生宿舍。   这个高中三年走了很多遍的,单纯的岔口,在眼下这样的情境里,似乎被赋予上了什么不一样的涵义,两人同时顿住脚步,停在了那里。   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先一步走上这个分道扬镳的节点。   一分钟后,赵轶说:“赶紧回去,宿舍楼快关门了。”   许怀诗却突然说:“我想去操场走一圈。”   他偏过头看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眼看她率先扭头迈开了步子,就跟了上去。   许怀诗走在前面,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说:“以前总想着苦过高三就自由了,现在真的快毕业了,又觉得其实高三也挺好的。”   赵轶走到跟她并肩的位置:“再好也要结束的,该来的总会来。”   “那等到那一天来了以后,你想做什么?”   “考完回家,做个SPA。”   “……”   赵轶笑出声:“开玩笑的。”   “瞎不正经。”她瞥他一眼,又陷入了沉默,等到走完一圈操场,绕到侧门才说,“从这儿回去。”   “干嘛绕远路?”   她笑嘻嘻踢着小石子:“先经过女生宿舍,再经过男生宿舍,这样就不用分道扬镳了啊。”   赵轶跟着笑了笑:“哦,那算我送你回去的。”   *   百日之后,时间过得越来越快。   像是一眨眼就到了高考前夕。   因为一中是高考考点之一,高一高二的学生已经放假,而高三生也撤了出去,临时到了初中部借教室。   高考前最后一节晚自修结束,全年级的学生跟说好了似的,铃声响过了三遍,却还是没有人走出教室。   教导主任走过静悄悄的走廊,经过七班的时候,敲了敲他们的门板:“同学们,下课了,可以回宿舍了,看你们这一个个的,是要把当年逃过的晚自修都给补回来?”   文科班女生多,听见这话就有人红了眼圈。一个眼圈红了,就跟灰指甲似的传染俩,然后越传越多。   许怀诗本来还没什么呢,看见同桌开始擦眼泪,也鼻子一酸,拿出了纸巾。   教导主任走进来,笑着说:“哎呀,既然这样,咱们一起唱首歌。”   赵轶痞里痞气地问:“唱什么啊老师,您不是五音不全吗?”   全班哄堂大笑,许怀诗那点眼泪一下给逼了回去,回头看了后排的赵轶一眼,他正望着她笑,明明眼里也像闪着什么晶莹。   教导主任扶了下眼镜,看了赵轶一眼:“来,就你,上来领唱,唱一首《年轻的战场》。”   赵轶一噎:“老师,我也五音不全啊。”   “那你找个五音全的帮你。”   他站起来,望了一圈,笑着说:“老师,许怀诗会唱。”   被点到名的许怀诗扭头飞他一个眼刀子,班上却有其他同学跟着起哄,说就是她。   她只好站上了讲台,清清嗓子,开始清唱:“今天我,终于站在这年轻的战场,请你给我,一束爱的光芒。今天我,将要走向这胜利的远方,我要把这世界,为你点亮……”   “亮”字落,底下同学齐声合上去,五十几号人的歌声轰然惊动隔壁,六班和八班听见了,也一起唱起来,接着一间又一间教室传了过去。   嘹亮的歌声震得整栋楼地动山摇。   许怀诗站在讲台上,没忍住落下滚烫的热泪,唱到最后,整个班的女孩子都是又哭又笑。   教导主任也摘了眼镜开始抹眼泪,等歌唱完,学生们终于散场,才走出教室,望着夜色里叹了口气:“又是一届啊……” 第72章 番外五   高考三天,许怀诗没有和赵轶主动说话,怕一和他搭上腔就会在无形中给他施压。   赵轶也在埋头抱佛脚,每考完一门,被身边同学问起“怎么样”,回答都是同一个:“得晚四年继承家业了,真可惜。”   别人只当他扯皮,只有许怀诗知道,这真的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情。   最后一门结束的那天晴空万里,考生们流水般涌出考场,一路欢呼,许怀诗也终于彻底松懈下来,回教室的路上想起赵轶,停下来站在道口望向人潮,看他出来了没。   她站在阶沿上踮着脚,扯脖子死命瞧,却没注意身后来了人,一只大手往她肩上轻轻一拍。   她吓了一跳,回头就见赵轶冲她露齿一笑:“找谁呢,你情哥哥?”   “……”   她一噎,很快理直气壮起来:“对啊,考场上有场艳遇,坐我前面那个男生长得跟我识灿哥哥简直一模一样,打算放手追求一把。”   赵轶一听就知道她在说笑,刚要说“得了”,还没开口,忽然看见一个唇红齿白的男生在许怀诗面前停住脚步,一张脸憋涨得通红。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看见这个男生盯着许怀诗说:“同学,你……你刚才说,你要追求我吗?”   许怀诗一脸懵,不会这么巧?   她愣愣看着他,眨了眨眼问:“你是坐我前面的?”   男生耳根都红了,朝她点了点头。   误会大了。   她刚要摆手解释,旁边赵轶气大发了,一把拽过她手腕就走。   男生呆了呆,追上去:“哎,同学,你可以不用追,其实我也……”   赵轶一边大步流星地拽着她走,一边回头喊:“其实你也个喀斯特地貌啊!缺心眼?看不出名花有主了?”   “……”   许怀诗被他扯得踉踉跄跄,结结巴巴说:“你说谁,谁有主了啊!”   他一路把她拽到教学楼下,停下脚步,等四面人潮过去,把她拉到路边:“你说呢?”   “我知道还问你吗?”   “你不知道?”   许怀诗装傻装得一本正经:“不知道呀,你告诉我嘛!”   赵轶双手插了插兜,又拿出来,接着又插回兜里,重复几次以后,说:“我估算过了,考个大学应该没问题,上不了二本也能念个三本凑合。”   许怀诗故作冷淡地说:“可是杭大里大部分都是一本专业啊。”   “早就查过了,也有个别二本专业,跟一本在同一个校区。如果上不了二本,杭大北边一公里和东边三公里,也各有一所三本院校。”   许怀诗眼望着天,小声说:“漏了,西边五公里也有呢……”   赵轶默了默,笑出声来:“查这么仔细?”   许怀诗觑觑他:“我奔着杭大去,当然要调查好周边的地理环境,风土人情。”   “嗯,”他收住笑意,“跑题了。”   见他严肃起来,许怀诗突然变得有点紧张,垂在身侧的手捏住裙摆,“哦”了声,垂眼看向自己帆布鞋的鞋尖。   赵轶清清嗓子,望着她头顶的发旋说:“所以啊,就那么几公里,我腿长又有两米,只要你愿意,夜里结束晚自修,你看不清路,我还是可以陪你下楼梯,用……男朋友的身份陪你下楼梯。”   他这眼神跟动感光波似的,许怀诗感觉头皮都快烫焦了,摸摸头发,踢着鞋尖又“哦”了一声。   赵轶怒了:“我都表完态了,你倒是给句准话啊?”   她抬起头,跟着怒了:“你这是强买强卖吗?你又没问,我干什么非要答?”   赵轶一噎,气势又弱下去,摸摸鼻子说:“那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   她低低哼一声,笑嘻嘻地说:“不愿意!”说完转头就跑。   赵轶被气笑,把她一把拽回来,直接拽进了怀里:“你就是逼我强买强卖!”   教学楼上忽然传来一阵荡漾的:“噢——!”   两人一抬头,才发现楼上栏杆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趴了一群看戏的。   许怀诗脸涨得通红,气得一把推开赵轶,狠狠一脚踩上他的球鞋:“听不懂反话啊!” 第73章 番外六   金秋十月,至坤律师事务所里两位“单身有为”的男青年迎来了一个艰巨的任务:陪老板接新娘。   对于国庆节还要加班做伴郎这件事,陈晖一开始是不满的,等亲迎当天一早,跟刘茂一起来到许淮颂置办在杭市市区的新房,算了笔账,发现红包有五倍工资,才乐呵乐呵说,欢迎以后多找他干这种活。   结果当然换来许淮颂一个眼刀子:“以后?要不五十周年金婚再办一场,到时候只要你还单身,我就邀请你做伴郎。”   被狠狠扎了一刀心的陈晖沉痛闭眼。   一旁同样身为伴郎的周俊笑了一下。   刘茂拿手肘撞了撞陈晖:“别辜负许律对你的期许,到时候我就奉陪不了了。”   “茂哥,”这种日子也不分上下级,陈晖大了胆子调侃他,“咱们伴郎团里数你年纪最大,应该是你最着急脱单?”   刘茂不满地“啧”一声。   坐在沙发另一头的第四名伴郎终于听不下去,长长叹了口气。   两人齐齐看向赵轶,就听他非常老成地感慨:“两位哥别五十步笑百步了,都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们上学时候都不知道未雨绸缪的吗?”   两人一滞。赵轶身边的许怀诗一抬手,送他一个板栗:“未雨绸缪是这么用的吗?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上学时候光顾着撩妹了?”   赵轶噎住。   刘茂一声叹息反击:“看来小赵同学以后也是妻管严。”   坐在中间的许淮颂忽然加入战局:“你这个‘也’是什么意思?”   “谁对号入座了,就是谁想的那个意思。”   许怀诗笑嘻嘻地说:“哥你就别挣扎了,要么我拨通嫂嫂电话,你对着手机说你不是妻管严,你看看今天这婚还结得成不?”   许淮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等会儿你别跟我去接你嫂嫂了。”   “为什么呀,妈给了我拎铜火炉的任务呢!”   赵轶替许淮颂解释:“你自己看看你这胳膊肘往哪拐,到时候你顺风一倒,咱们还不被伴娘团整惨?”   许怀诗瞪他一眼:“整的就是你,一会儿你多替我哥挡着点,听见没?”   赵轶“哦”了声,低下头低声说:“今天替你哥挡了,也不知道以后谁替我挡……”   *   算准吉时,一群人上了婚车,到达郊区阮家,光进门就费了半个钟头。   阮家亲戚阵仗不小,一群小孩子堵在门口讨糖吃,许淮颂跟发传单似的发红包,一旁赵轶帮着吆喝:“别急别急,人人都有,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许怀诗头疼扶额。   一行人好不容易上了楼,二楼楼梯口却摆了块答题板,沈明樱穿着伴娘裙出场了,说:“想见新娘,先作问答!答对上楼,答错三十个俯卧撑。”   赵轶摆摆手示意小意思:“几位哥,你们答题,俯卧撑我包了!”   陈晖瞥他一眼:“你这小兄弟会不会说话,咱们颂哥还能有答错的题?”   许淮颂没有说话,觉得还真不一定。   刘茂看他这不太有把握的神情,悄悄扯了把他的袖子:“什么题啊,她没跟你通声气?”   许淮颂倒是想,前几天趁阮喻洗澡,从她笔记本电脑里偷题目,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成功打开了一个加密文件,结果一眼看见WORD界面一行初号加粗的宋体:见此行文字者可耻。   可耻的他受到了良心的谴责,没好意思求她泄题。   沈明樱身后的伴娘们开始催促新郎选题,叫他从一到十取个数字。   许淮颂说“七”。   沈明樱翻开答题板:“请问新郎官,从苏市一中高三九班的后门,到高三十班的前门,地砖一共跨过了几个格子?”   赵轶一愣,已经趴下去做好俯卧撑准备。   许淮颂眨了眨眼,看向许怀诗。   “哥你别看我啊,我和赵轶是七班,再说了,谁吃饱了撑的去数地砖格子啊?”   许淮颂又眨了眨眼,再看周俊。   “不是,淮颂……虽然我是九班的,但我在十班没有暗恋对象。”   伴娘团已经开始倒数计时。   许淮颂想了想,在她们数到“三”的时候说:“二十三个。”   这回轮到沈明樱愣住了,看了眼答案说:“这也能蒙对?”   许淮颂微笑:“不是蒙的,是我当年吃饱了撑的。”   赵轶爬起来:“那颂哥你刚才吊什么胃口啊?”   “答得太快,她会没有成就感。”   “……”   众人集体摸胳膊,抚平被肉麻起的鸡皮疙瘩。   许怀诗叹口气,转向赵轶:“学着点。”   顺利上到三楼新娘的房间,许怀诗一眼看见阮喻穿着红色喜服坐在床上,“哇”出一声来:“嫂嫂,我哥怎么能娶到你这么位天仙啊!”   阮喻看着手捧花束,站得笔挺的许淮颂,笑说:“这不是还没娶到呢吗?”   这边沈明樱又张罗起来:“就是,要接人走,先把新娘子的鞋找到了!”说着拿出手机开始计时,“两只鞋,范围这个房间,五分钟。”   众伴郎一哄而散,一人一个角落翻找起来。   只有许淮颂一动不动站在阮喻床前。   沈明樱觑觑他:“这么不积极,不想娶喻喻了?”   他淡淡一笑:“他们用手找,我用眼睛。”   阮喻看他这胜券在握的样子就来气:“你两分钟内敢找到试试?”   许淮颂“哦”了声,打算先放两分钟水,跟她唠嗑:“刚才的选题,第七道是不是最简单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去年你叫我做法考模拟卷的时候,我选了第七套,按常理讲,我应该会认为,你可能在第七题布置了陷阱,所以避开它。”   “那你这次?”   “我还是选了七。”   鸡贼。   阮喻恨恨剜他一眼,转头看见赵轶指着她床头柜上的包问:“学姐,你那包能不能翻啊?”   她愣愣眨了眨眼。   赵轶一切了然于心:“找到了!有一只在包里。”   许淮颂低头看了眼腕表,发现这才过去一分半:“不是我的错。”   阮喻低哼一声:“这不还有一只吗?”   还有一只鞋是真找不见了。   几人一顿操作翻箱倒柜,连床底都钻了,也没发现踪影。   直到最后三十秒的时候,许淮颂看了看腕表,跟伴郎们说:“都别找了。”   阮喻一看他这笃定的神情就知道又要输,果然见他看着沈明樱身边另一位长裙及地的伴娘,说:“还有一只绑在那位小姐的腿上,你们谁方便的,取一下。”   那姑娘倒也没有被发现的忸怩,笑眯眯一拎裙摆:“取完了要负责的。”   赵轶立刻紧靠许怀诗:“颂哥,我有主了,不太方便!”   陈晖脸已经红了:“这,这不好……”   周俊挠了挠头:“要不还是刘律去。”   刘茂看了眼对面一脸“你有本事就来拿”的姑娘,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第74章 番外七   倒计时十秒,这辈子还没掀过人裙子的刘茂硬着头皮上前,在伴娘小姐面前蹲下来,撩开一截裙摆,取下了她小腿肚绑着的那只鞋。   再抬头,人家姑娘面色不改,他的脸已经红成猪肝。   一群人哄笑着说“成了成了”,也不知是在讲新娘接成了,还是又一对成了。   *   许淮颂和阮喻的婚礼走传统式,午后外场婚拍,晚上内场酒宴,散场送完客已经晚上七点多。   回到新房,一天换了七套婚服的阮喻倒头瘫在沙发上:“结婚好累啊,幸好一辈子只有一次……”   许淮颂把随身行李拿进房,出来坐上沙发,让她的脑袋枕着自己的腿,一边给她捏肩一边说:“休息会儿还要出门,首映也只有一次。”   阮喻半眯的眼一下子睁开,低低“啊”一声。   没错。   年初两家人合计着定下国庆黄道吉日结婚的时候,压根没考虑别的,结果好巧不巧,前不久电影定档,刚好挑了婚礼当天晚上八点半首映。   距离现在只剩一个小时。   “早上还记着,忙了一天差点忘了,”阮喻翻了个身侧过来,让自己躺得更舒服点,仰头看着他说,“这回你没跟剧组串通起来唬我?”   许淮颂笑了:“结的一个婚,你忙我不忙?我哪有时间再去串通谁。”   再说上次能联合剧组求婚,其实也不是平白无故的。人家又不做慈善,哪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之所以配合,还是出于商业利益。制作方准备把求婚仪式拍成短片放进电影彩蛋,把电影背后的故事作为宣传点之一。   电影成绩好,是寰视和阮喻的共赢,所以岑荣慎才和许淮颂达成了合作。   阮喻也刚好想到这里,问:“那你说我们等会儿要不要戴口罩去,不然彩蛋一播,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许淮颂轻轻敲她一下脑门,示意她想多了:“彩蛋部分是航拍,只能看到你头顶心。再说,戴口罩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她“哦”一声,看了眼时间,从他腿上挣扎着爬起来,说:“一身酒气,我去洗个澡。”   许淮颂跟着起身:“我也洗。”   今晚酒席上,她的酒被他挡了一半。他喝酒不上脸,面上看不出,其实还真快到底了。   阮喻一听他这句“我也洗”就觉得不好,拿食指虚虚点他,回头警告:“你别跟来啊,等会儿闹得来不及看首映了。”   许淮颂轻轻“嘶”一声,一副不得其解的样子:“许太太,没记错的话,我们家有两个浴室,我为什么非要和你挤一个?”   阮喻噎住。   看看,这就是早早领证,婚前性行为频繁的后果——结婚第一天,你的丈夫就对你的肉体失去了欲望。   她低哼一声,头也不回往浴室走。   许淮颂笑着拉住她,亲了一下她的耳垂,暗示:“现在时间真不够,看完电影还有一晚上。”   她耳根一热,拿手肘推推他:“谁给你弄一晚上!”说着关上了门。   许淮颂笑了笑,回头走进另一间浴室,冲完澡煮了点蜂蜜茶醒酒,给阮喻也留了一杯,等她出来端到她手边,然后给她吹头发。   阮喻一边喝,一边拿起手机翻微博,收到一堆@她的消息,大多都是读者在晒地理位置和电影票,说准备看首映了,问她会不会在这个场。   她没有透露,给五湖四海的几条都点了赞,等头发七分干了,刚要收起手机,接到了许怀诗的电话:“嫂嫂,你们还没出门?我和赵轶已经取好票啦,现在开车过来。”   两人的电影票是许怀诗代买的,四个人,两组连排的情侣座。   许淮颂喝了酒不能开车,原本打算和阮喻一起骑个小黄车到附近影院再跟他们碰头,没想到这俩小孩还挺有心。   阮喻跟电话那头说“好”,收拾了下就和许淮颂一起出了门,到楼下坐上赵轶的后座,看副驾驶的许怀诗扭过头来嘱咐:“新手上路,你们系好安全带哦。”   赵轶不爽地“啧”一声:“我考出驾照快两个月了。”   “是啊,”许怀诗“哼”他一声,“我都把命交给你两个月了,天天脑袋悬裤腰上呢!”   “那不也悬得挺牢?”   “那是我活得糙,我嫂嫂备孕呢,一磕一碰都不能有的!”说着回头看了眼许淮颂,试探地问,“对哥?”   许淮颂瞥她一眼:“谁给你下的任务?”   这斗了一大段嘴,敢情是写好的剧本,拿来试探他和阮喻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的。   许怀诗一噎,看看赵轶:“你看,我就说会被我哥看穿的。”   阮喻笑起来:“你们有话直接问就是了,还绕这么一大圈。”   “是外婆叫我来刺探刺探‘敌情’的,不过你们也别太有压力,妈说了——‘这得看他们小俩口自己的意思’。”   许淮颂和阮喻对视一眼,说:“我们顺其自然。”意思不会刻意回避。   许怀诗嘻嘻一笑:“那应该快了。”   许淮颂、阮喻:“……”   这小屁孩是不是懂太多了?这股老司机味是从哪儿学来的?   赵轶轻咳一声,似乎想要咳散后座飘来的质疑味道,觉得没用,又咳了一声。   这回换阮喻出马试探了:“一会儿看完电影,你俩怎么办啊?”   许怀诗回头:“嗯?我们当然回学校啊。”   赵轶念了个三本院校,离她在的杭大就两公里,回去是顺路的。   阮喻看了许淮颂一眼。   许淮颂稍稍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问。   她就继续说:“看完电影再开到你们学校,宿舍都关门了。”   “不怕,我跟宿管阿姨关系可好了,平时有什么好吃的都拿去贿赂她。”   “你还算准了今天要晚回去,提早未雨绸缪了?”   “哪能啊,这不之前就好几次晚回宿舍嘛。”   许淮颂接上话茬:“这么晚在外面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就是跟同学玩,唱唱歌吃吃夜宵什么的,赵轶每次都在的,不信你问他。”   许怀诗一脸无辜,还不知道,在她哥眼里危险的就是赵轶。   不过赵轶听出来了,叹口气,无奈地说:“颂哥喻姐,你们有话也直接问就是了,绕这么一大圈干什么?我们没开过房,你们要是不信,调个关系去查我开房记录。”   许怀诗噎住。今天这你来我往的试探是什么塑料兄妹情。   阮喻“呵呵”一笑圆场:“人与人之间这点信任还是要有的。”   话音刚落,她手机震动了下,一看是电影制作人郑姗的消息:「方便的话发个博,晒晒你的婚戒和电影票,跟彩蛋呼应一下。」   她刚好借机转移话题,问许怀诗拿来了电影票,然后看许淮颂:“借一下你左手?”   许淮颂伸出戴着婚戒的手随她摆布。   她把电影票放在腿上,拿着手机调了半天角度,把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摆在合适的位置,咔嚓一下,把照片上涉及暴露电影院信息的部分打了马赛克,然后传上微博,配字:「一会儿见。」   底下评论瞬间炸开锅,满屏的“一会儿见”,以及询问阮喻什么时候结了婚的。   为了迎合制作方的意思,她挑了一条回复:「看完电影彩蛋就知道啦。」   *   四人赶在电影开场前两分钟入了场,刚一坐下灯就熄了,荧幕上放了几支广告,开始进入正题。   许怀诗不知怎么有点紧张,越过隔板去找阮喻的手。   阮喻原本倒还好,真进入了电影氛围也有点激越,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   情侣座另一边的许淮颂和赵轶异口同声,有点无奈地低低开口:“你俩要不要换位置?”   两人一个也没回,目不转睛盯住荧幕。   第一帧画面是一个航拍镜头,从校运会时的操场切入,红白相间的塑胶跑道和绿茵场一镜到底。   裁判员一声枪响后,男主角和其他几个男生从起点线冲出,看台上瞬间涌起潮水般的加油声。   男主角一路遥遥领先,越来越接近终点,接着,镜头特写到看台角落,注视着他的女主角。   女主角拿着画板和笔,正在画一幅简笔画。   看台上的呐喊声被减弱了声效,与此相反,女主角手中铅笔沙沙擦过纸面的声音却变得无限大,大到震动耳膜的程度。   一旁的闺蜜扯着嗓子问她:“你这是在画什么呀?”   女主角弯起唇角,略带狡黠地说:“耳朵过来。”   画面突然转入0.2倍速,背景声也跟着慢慢安静下来,全世界只剩下女主角的回答:“是——秘密。”   故事由此开篇。   (———番外完———)   (——下面是彩蛋——)   电影彩蛋放映完毕后,五湖四海的电影院满场沸腾,不少人都开始东张西望,看电影背后的男女主人公有没有在自己这个场。   阮喻和许淮颂显然没预期到这个结果,眼看人群喧闹起来,一个个年轻女孩举着手机四处寻找,好像要把掘地三尺把他们挖出来。   前边甚至有人开始说:“作者在首映前发过一条微博,电影票是情侣座!”   最后一排已经起身的许淮颂和阮喻呼吸一紧。   满场观众谁都没有离场,这个时候,仿佛哪对男女先走,就证实了是主人公。   阮喻把戴婚戒的手掩在背后,跟着演起戏来,四处张望着,跟许淮颂说:“咦,情侣座啊,那会不会在我们这排啊?”   许淮颂清清嗓子,扯她袖子,示意她别再来那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果然,她这一说话,前排一个眼尖的女孩子就看了过来:“哇,那对好像!”   许淮颂刚要头疼扶额,突然看见隔壁赵轶拉起许怀诗的手,转头飞奔了出去。   众人的视线一下被转移:“啊,会不会是那对啊!”   阮喻愣在原地,眼看赵轶回过头,给了许淮颂一个眼神:兄弟我只能帮到这里了!